李丹抹抹眼泪,又继续说道:“奶奶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爷爷重男轻女,我一个女孩子,又随妈妈改嫁出去了,他哪里管我?还有一个大伯和一个姑姑,他们就更不管了。
“妈妈去世后,继父要接我回去,他向我承诺,不再提与他儿子成婚的事。但我恨他,总觉得妈妈的死是他造成的。而且我心里有了阴影,看见我那个哥就忍不住想起那件事,让我恶心。那个家对我已经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了,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家乡,去外面闯一闯。本来我是根本没想到会到安陵来,还会在安陵扎下根,遇见你们,这一点要感谢那个该死的人贩子。
“当时和我一道出来的还有我的一位初中同学,我的好朋友,她就是乔娜,你没想到吧?”
飞鱼确实没想到她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就问道:“是没想到,以前没听你说过,而且也看不出来你们关系有多好呀。”
“我们私下里关系很好呀,只是你不了解而已。那时候我们都是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她性格比我好,开朗得很,有点像紫苏。我们买了去深圳的火车票,从在车站等车时,我们俩就被人贩子盯上了,但我们却浑然不知。一位中年妇女,坐在我们的对面,一路上都在找我们搭讪。我平时就话不多,出门更是谨慎,但乔娜却与她聊得火热。
“等我们都很熟的时候,那中年妇女就说给我们介绍工作。我们俩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哪里有半点防备呀,稀里糊涂地跟着她在安陵下了火车。后来的事就不用说了,中年妇女还有两个男人接应,中间我们遭到了无休止的打骂,直到我们再也不敢逃跑为止。我们被卖到了与芦港交界的一个大山里,给一家方姓兄弟俩做媳妇。两人都三十多岁,老大快四十了,我被分给了老二,乔娜被分给了老大。
“我是幸运的,方老二非常老实,那天在洞房里,我苦苦央求他,说我来了例假,请他放过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第二天,他们兄弟俩为了讨好我们,带着我们到安陵市里来买衣服。乔娜那时候似乎已经认命了,根本没有逃的想法,而我不甘心,瞅准机会跑了。其实现在想起来,这错不在那兄弟俩,而是那可恶的人贩子。这老二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一笔钱,最后落个人财两空,想想真为他感到难过。
“我身无分文,在安陵城里游荡了三天,饿得前心贴后背,浑身无力。那天早上,我坐在清泉楼的旁边一根电线杆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里面卖了大包子出来,边走边啃。那诱人的香味更增添了我的饥饿感,这种感觉我终生难忘。就在这时,我遇到了你大哥。他从里面出来,手上拿着包子正要吃,看到了我饥渴的目光。他停下来,拿着包子走到我跟前递给了我。我那时哪里还能顾得上形象呀,抢过来两三口就吃完了。他便又递过来一个,我又吃了。他干脆把手中还剩的三个全给了我,我一口气全给报销了。
“他蹲在旁边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又问我要不要了。我感激地望着他说,不用了,饱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递给我,大概有二三十块钱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拿了其中的一张十元大票。他问我是哪里人,要买车票送我回去。我说我没有家了,不想回去。他就把手中剩下的钱都一起塞给了我,就要转身离开。
“我认定我是遇到贵人了,便缠着他,请他帮忙找一份工作。他说,我自己都没有工作,到哪里给你找呀?我说我不管,什么工作都可以,累点脏点都没关系,只要能活下来就行。那时的我像是换了个人,经历了那么多,为了活下去,脸皮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反正我认定他是好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没有一个可以值得托付的人,只有他让我感到安全。我跟了他一天,却意外地被买我的方家人发现了。三天来,他们一直都在安陵城里找我,他们不甘心辛苦了半辈子的钱打了水漂。本来他们是找不到我的,只是因为我跟在你大哥的身后,放松了警惕,所以被他们逮个正着。
“你大哥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他决定出手救我。他问了他们花了多少钱,他们说是四千块。你知道,那是一九八八年,四千块钱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就是一笔巨款。你大哥二话没说,就对他们承诺,三天后过来拿钱,人他是保下来了。可人家不相信他,死活不愿意,非得要带我走不可。你大哥急了,说,你们在安陵城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我飞龙说话向来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从来不骗人。这时我才知道他叫飞龙。但他们是偏远山区的人,哪里听说过飞龙的大名,还是不同意。无奈之下,你大哥开始动粗了,一顿拳脚把那些人给打跑了。临了,他还告诉他们,三天后到清泉楼门口拿钱。
“三天后,他果然凑足了钱,如约在清泉楼交给了方家人。这以后,我就死心堒地地跟了飞龙,也跟着认识了他所有兄弟,也包括你——你那时还是个小小少年呢。刚开始,我也像其他人一样叫他龙哥,或者飞龙哥,但他不让我这么叫他,说我和其他人不一样,让我叫他东哥,或者东子。
“那两年是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东哥对我非常好,让手下的兄弟叫我丹姐,虽然他们大多数都比我大,但还是心甘情愿地叫着。再后面的事就不用说了,你基本上都知道。”
“那乔娜呢?她后来是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成了胖虎的女人?”飞鱼问道。
“东哥陪我去看过乔娜一次,那时我还问她想不想出来,可是她摇摇头说,认命了,那家人对她也不错,就不想走了。后来天龙帮出事了,东哥和胖虎他们全进去了,我无路可走,还怀着凡凡,就又去了乔娜那里。凡凡就是在乔娜家生的。乔娜在他们家好几年都不能生育,他们家也开始嫌弃她,连我也常受到他们的冷脸。她觉得没意思,就在凡凡满月以后和我一齐回到了安陵市内。
“东哥留给我的钱很快就要花完了,我要在家里带孩子,乔娜就出去找工作,但一个月下来毫无着落。最后,她去了一家茶楼,说是做服务员。那时候的茶楼与现在的大不相同,许多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和那时的发廊差不多,打着喝茶休闲的幌子,里面却藏着小姐,做色情生意。乔娜并不知道,以为就是去做服务员,哪知道又跳进了火坑。
“她开始并没有和我说实话,直到有一天,她偷偷买回来药水洗下身,被我发现了。在我的追问下,她不得不告诉我,她染上了性病。我们俩抱头痛哭,最后,她抹抹眼泪说,怕啥,咱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为了生活,拼了!
“那时候幸亏有了她,她也是我的大恩人!是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养活了我们娘儿俩。这个行业虽然不光彩,但在那个时候我们别无他法。她后来在这个行业混熟了,开始带小姐,自己做妈咪,手下有十几个姑娘,混迹在各个茶楼和卡拉ok厅。一年后,凡凡断奶了,我就要求与她一起做,她本来是拒绝的,但我坚持着,我不能让她养我们娘儿俩一辈子,她也就同意了。在外面,她总与各路人打招呼,说我是曾经叱咤安陵江湖的飞龙的老婆,要他们照应着。一般人都给面子,所以我就是陪客人坐一坐,陪他们喝点酒什么的。”
飞鱼这时插话道:“你不是去找过杜威帮忙解决凡凡户口的事吗?他也不接济你们?”
李丹说:“他已经帮我一次忙了,哪能老麻烦人家。东哥不在了,我没来由地受人家恩惠,将来拿什么还人家呢?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还得要自食其力才好。事实上,他也或明或暗地关照着我们。那年胖虎有一次去大富豪去玩,看到了我。或许他是早就听杜威说过,但他还是表现得遇见我就是一件很意外的事。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那时应该是很有钱了,晚上请我吃宵夜,乔娜也去了。胖虎一眼就看上了乔娜,但那时他已经结婚了,乔娜就只能成为他的情人。
“这种事情我是不好说什么的,乔娜有她的自由。她两年前就已经离婚了,给了男方一万块钱作为补偿。胖虎软硬兼施,把大富豪夺了过去,我和乔娜就都成了他的员工。再后来,胖虎又把安福隆盘了,把乔娜调了过去。乔娜也要带我去,我没同意,就把她原来带的小姐移交过来。那时候的工作名声是不好听,但也很轻松,赚钱也还可以。”
李丹结束了她对往事的叙述,最后说道:“三子,你看吧,我的过去很坎坷,也很不光彩,还有你大哥住在我的心里,我忘不掉他的。你该找一个好姑娘,好好地爱护她,好好地过日子。我呢,有你们一大家子,有凡凡,就足够了,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都是命。”
此刻飞鱼的心情十分的沉重而复杂,他沉默良久,转头热切地对李丹说:“丹姐,我的心意不会变,我等着你,我要让你后半辈子不再受苦,让你过得光彩,过得有尊严。”
“傻子,你这又何苦呢?”李丹轻声叹息着。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李丹站起来说:“三子,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那天夜里,飞鱼从小区出来,花了半个小时跑步回到二号院。一路上,他的脑子里不停地闪现着各种念头,明知这份不伦的情感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却又无法果断割舍。他狂奔着,只是为了让身体疲倦,让心灵得到休息。
第二天上午,飞鱼坐在二号院二楼的办公桌前,正无聊地翻着一本《水浒》,这时瘦猴进来了。他一屁股坐在飞鱼对面的椅子上,开口就问:“昨晚干嘛了?”
“没干嘛呀,你们不棍气,撇下我先走了,我只有先送丹姐回家呀。”
“按理说呢,你个人的事,我们本不该过问,但你可要想好了,这事情没那么简单,阻力大着呢。照说也没什么问题,飞龙哥走了也有十年了,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丹姐人不错,我们也一直敬着她,但你们要成事,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不得劲。”
“你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飞鱼打断了他的话。
“好吧,我不说了。”瘦猴知趣地收住了话题,又说道,“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今天早上瞎子找到了我,说耗子不见了。电话打不通,关机状态,到一号院去找也没找着。他担心耗子出事了,问我们最近一次和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他都是和你联系的,也没有和我联系过呀。”
“是啊,我昨天上午还和他通过电话,瞎子一说,我就赶忙又给他打电话,关机了。奇怪,这事儿确实蹊跷。你说,他会不会暴露了?”
“不太可能吧,他做事一向谨慎。”飞鱼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也不禁犯起了嘀咕。
“胖虎这个人鬼精鬼精的,疑心病也重,所以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瞎哥不是在矿上吗?而且他还喜欢睡懒觉,怎么大清早就找人呢?”
“昨天晚上就回一号院里了,大概是胖虎知道我们暂时不去骚扰他们了。”瘦猴说,“瞎子说昨晚就没看见耗子,打他电话也没打通,问院里其他人,都说不知道。他说心里就有些不安,今天早上早早地起来,又给耗子打电话,还是关机,所以他就找到了我。”
“他说没说一号院里有没有与其他时候不一样的反常现象?”
“他说了,是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对劲。”
飞鱼突然一拍脑门,懊恼地说:“天呐,我们当初没有注意保护他!你想过没有,他们每次被查,都是人多,赌资多的时候,而且还没有人站岗,一逮一个准。这不奇怪吗?换着谁都会起疑心,何况是胖虎!”
瘦猴一听也急了,忙问道:“现在怎么办?如果耗子出事了,就不是小事。胖虎这人我是了解的,心太黑。得想办法救他呀!”
“当然得救,可是我们先得情况弄清楚才好。瞎哥呢,他人现在哪里?”
“这就又是我感到情况不妙的一个方面,他在跟我见面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胖虎打电话叫走了。我不让他去,但他说胖虎没有抓到他的把柄,如果不去,反而不好。他去了,还可以探听一下耗子的消息。”瘦猴不无忧虑地说。
飞鱼一拳砸在桌子上,叹道:“已经折进去一个,不能又搭进去一个!”
“现在还只是我们的猜想,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像得那样糟糕呢。”
“也许更糟糕!就目前情况来看,耗子哥出事是十有八九的可能了。只是瞎哥这次去会不会有危险还不好说。猴哥,你马上安排人手想尽办法去打听。”
“好,我这就去。”瘦猴说着,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