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字: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初夏 > 第19页

第19页

    「我得当面把话说透。」马驹难为情地说,「俺爸日后要是问起这事,你甭说我不愿意的话……」


    「噢!明白明白。」安国叔眼睛闪眨两下,头一仰,哈哈笑了,「我明白了,你爸要你出来工作,你想在咱冯家滩治穷致富,两人有矛盾哩!」


    「我怕因为这件小事,俺爸跟我闹仗,惹人笑话。」马驹委婉地说,「俺爸最近心情不好……」


    「你……这个娃哎!」安国叔坐在罗圈藤椅上,徐徐喷出一口烟,数落说,「你二十五六的人了,在外当兵也该经见了不少世面,全不看世事发展到啥地步了,难怪你爸心情不好。」


    马驹本来就没有指望能得到安国叔的支持。他并不动心,却也不想辩解。「世事发展到啥地步了」,这是不难回答的问题。安国叔的原意不过是说人都变得更注重实际利益了,自私了,有哪个傻瓜才去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哩。他通过合法和不合法的手段,给儿女们一人谋得一份城镇户口和城镇工作,基本上完成了家庭的「工业化改造」,甚至已经准备给自己和老伴一人做一副松板棺材,大约都是对于发展到今天的世事的考虑吧!如果河口县里的共产党员都这样考虑问题,那会怎样呢?世事本来就是被这些谋取私利的人给搅混沌了呀!


    「我跟你爸是老交情,不忍心看他而今穷酸的景况,才给你找下这个出路。」安国叔动情地说,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瞧这儿——」他顺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指着说,「想爬进这个驾驶楼的,不下二十个人了,全是县上干部的子女和亲属。人家都不懂得让他的娃娃在农村干革命?呵呀!你……」


    「农村青年,好多人都想进城谋一碗饭吃,我知道,因为城市比农村富裕,也比农村文明。」马驹点点头,诚实地表示承认这种现实。他又认真诚恳地说:「可我又想,都是人,都在党的领导下,我不信农村就永远贫穷、落后下去……」安国「哼」了一声,一副不屑置评的样子。马驹便又执拗地苦笑一下,似乎是自我嘲讽地接着说:「也许是我不符合cháo流吧……嘿呀!」


    「你不来没有关系。」安国叔说,「我总算给老朋友尽了一份心。」


    马驹再无话可说,就站起来告别。安国叔也不强留,送他出门。走到楼梯口,马驹又叮嘱说:「安国叔,俺爸日后问起这事,请你随便说个原由,推委一下就过去了……」


    「放心放心!」安国叔说,「这费啥事嘛!」


    马驹从饭店出来,推起自行车,从新城宽阔的街道上骑过去,又转上河川的柏油公路了。想想自己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耗费精力和时间,不禁懊恼地摇摇头。但脚下却不觉加了点劲——还要快点回去,再去哄弄父亲哩。哎嗨,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呢?


    景藩老汉撅着屁股,裤腿挽到膝盖上,戴着糙帽,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插秧。头顶的大太阳直照在身上,老汉汗水淋漓,汗渍浸得眼角麻辣辣地疼了。他在身后,留下横竖成行的嫩绿新秧,赤裸的稻田顿然变得生机盎然了。


    老汉没有帮手。儿子到县上去了,老伴下不了水田,他独自一人耙地,插秧,全家只分得一亩稻田,插秧能用几天呢?马驹一到县饮食公司上班,他也要到公社奶牛场去了,走前必须把稻秧插完。老汉心劲很足。


    然而毕竟老了,心强而力不支了,他只好不时直起腰,使弯曲酸疼的嵴背舒展一会儿。看看太阳已经端南,老汉插完手里最后一撮秧苗,在水渠里涮洗了腿上的泥巴,从稻田楞坎上走过去,便踏上白杨夹道的机耕大路。


    老汉拖着睏倦的双腿,走进家门。树荫下,老伴正在铺开的苇席上fèng被子,那是给儿子准备上班的铺盖,他一眼瞅见老伴脸上忧郁的神色,心里纳闷:老婆子又怎么了?是怕他和儿子离家以后太孤单吧!唉,妇道人家就是这样。


    「马驹回来了。」老伴没有抬头。


    「这样快?」景藩老汉问。


    「事情毕咧!」老伴丧气地说。


    「说啥?」景藩老汉大吃一惊,「人呢?」


    「还车子去了……」老伴难受得抬不起头来。


    马驹走进门楼来了。


    景藩老汉瞅着儿子的脸,忙问:「咋闹的?」


    「名额让旁人抢占咧……」马驹站在大门里说。


    景藩老汉大为吃惊,喜悦的心情,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变故,满是灰白胡碴的嘴张得老大,合不拢了,汗水从爬满皱纹的脸颊上流下来。他不能相信这个意料不到的变化,疑虑重重地盯着儿子的脸,听着儿子的回答,生气地问:「他安国给咱说得好好的嘛,怎能给旁人抢占了去?」


    「安国叔说,他的饮食公司添了一辆车,惹得一山的猴儿都急了。寻他的人不下二三十个,全是县上的领导和熟人……安国叔倒是真心实意给咱办事,可是没办法咧!」


    景藩老汉听完儿子的叙说,大声唉嘆着,快怏地坐到石墩上,丧气地低下头去。他信了马驹的话,几天来处于喜悦状态中的脑神经,一下子委顿了,由此而产生的晦气和烦恼充塞了胸膛。老汉颤抖着筋条裸露的手臂,重重地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痛苦地摇摇头。抱怨说:「安国老弟呀!你尽给我弄这号空喜欢的事!」他一侧头,看见老伴低着头,手里的针线停下了,眼角cháo湿了。他不忍心看老伴丧气的脸色,把菸袋噙到嘴里,却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了。他仍然不甘心地问:「那现在定下谁了?」


    「说是县木材公司业务科长的小舅子。」马驹说。既然无奈要撒谎,就得撒到底。说是业务科长的小舅子,也不会冤枉他们,安国叔就是想给自己搞计划外的木材指标嘛!他说,「安国叔在木材公司要买松板作棺材,你想想……」


    「唉!没老百姓的活路了!」景藩老汉愤怒地一拍大腿,勐然站起,悲哀愤恨地嘆息着。自己的后门被堵了,他恨那些比他有势力的人,「世事全叫这些人弄瞎了……唉!」


    「唉……」老伴也难受地吁嘆着。


    失望和晦气笼罩了小小的农家院。马驹不忍心看父亲和母亲被痛苦折磨得扭歪了的脸,心里一动,可怜起两位老人来了。他想安慰老人几句,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默默地走出大门。


    太阳高悬在头顶,村巷里流动着燥热的气浪。村子东头,三队饲养场外头,大叶杨树和揪树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了一片清幽幽的荫凉。马驹走过来,看见冯来娃脱光了上衣,只穿一条蓝色短裤,双手抱着一把长柄竹条扫帚,马戏丑角似地围着高大壮健的秦川牛打转转,扫刷着种牛卧圈时粘在皮毛上的粪巴和土屑,牲口紫红色的短毛干干净净,油光闪亮。来娃没有发现马驹正站在身后,仍然自顾自地忙着,不时停下扫帚,从屁股后面的裤腰里拔出蝇拍,毫不留情地拍打落到种牛后腿之间的虻蝇,硕大的脑袋上汗水渍渍。


    「来娃哥。」马驹满意地笑着说,「牛这两天没啥麻达?」


    「噢!马驹。」来娃转过身,仰起头,自豪地抹着脸上的汗水,「你看嘛!你看跟你买回来的时光,一样不一样?」


    「我怕牛倒水土哩。」马驹满意地笑着。


    「我头天晚上弄了一锹黄土,在锅里炒焦,再熬成汤水,给牛饮了。」来娃动情地说,「这样一饮,牛就服咱山外的水土了。」


    来娃的办法究竟有几分科学性,马驹没有去考究它,而半截人对待牲畜的细心,着实使马驹感动了。他钦佩地盯着这位残疾人,心里十分舒畅,父母亲痛苦的脸色给他心里投she的阴影,被来娃的忠诚行动沖淡了不少。


    「明日开庄呀!」来娃快活地向他报告,「附近村庄不断有人来询问,咱给人家排了日期,明天开始配种。你看,框架早安好了。」


    马驹摇一摇框架的木桩,稳扎结实,公牛拴在木桩上,雄狮一般昂首挺胸,不安地踏着蹄子,全不象那几头母牛那样安闲地站着。好哇,明天这儿就热闹起来了。马驹给这个配种站安排了两个高中毕业生。往后,得逐步採用人工配种,提高母牛的受孕率。种牛有了,下一步再养种马和种驴,办起一个象样的牲畜配种站来。现在看,种牛场是谋算到急需的空档上了,方圆三十里,没有一家开庄的种牛。他问:「那俩呢?」


    「一个到镇上买些用具去了,一个骑车子到各村贴gg去了。」来娃说,「俩娃积极得很。我原先想,这两个学生娃,会喜悦弄这号腌臜事吗?没料想,两个货热心得很。」


    「现时的年轻人,思想开通。」马驹笑说,「老人还觉得干这号事丢脸哩!」


    马驹说着,走进饲养棚里,院里屋里,清扫得干干净净,整洁而又清慡。槽道里不留一撮糙巴,圈里垫着一层干黄土,几乎嗅不见粪尿的臭气。槽道外头的垫脚砖已经垒好了。马驹由衷地赞扬说:「来娃哥,你弄得不错。」


    「嘿嘿嘿!」来娃憨笑着说,「马驹,我在生产队里二十多年,没听见一个字的表扬话,你今日表扬我了,希罕哪!」


    马驹笑了,这大约是实情。


    「马驹——」来娃庄重地问,「我听说……你要走咧?」


    「不走。」马驹说,「走的话,还能不给你老哥招唿一声吗?」


    「我也这样想。」来娃点点头,「旁人说得跟真的一样。我还是餵我的牛,心想,即便你走,也得把我餵牛的事安顿稳当……」


    「好好餵牛吧,来娃哥。」马驹真诚地说,「咱弟兄们的希望,在这些宝贝身上哩!」


    「对!」来娃大声说,「现时政策宽咧,庄稼人活套了。咱们地里打得够吃,队里副业挣得有钱花,窝窝逸逸过日月,比城里差多少呢?」


    马驹点点头,这个人说着他心里的愿望。有吃有穿有钱花,这本来不算太高的生活要求,几十年里没有得到,领导他们的父亲却早已顾不上考虑这些,而只是急于把儿子塞到城镇里去。马驹瞧着来娃诚实的眼睛,心情颇为激动地说:「来娃哥,青年人往城里跑,是由于农村太穷太落后。比方说,咱们村里要是修成水泥街道,戏楼前修起俱乐部,大队办起文化室,有书有戏有电影,家家屋里蹲一台电视机,你看如何呢?」


    「啊呀呀!」来娃吐吐舌头,「我没敢想到这样阔气。我只说不愁吃不愁穿,我冯来娃就跟人一样罗!」


    「为啥不敢想呢?」马驹说,「渭北塬上的南村大队,已经做到了。那个村在外干合同工的青年,自动回队里去了。咱们为啥不行呢?」


    「噢噢噢!」来娃半信半疑,「怕不容易……」


    「难是难。」马驹肯定说,「世上没有容易的事。我反正豁上了,你陪我干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内容有问题?点击>>>邮件反馈
热门推荐
厉少的闪婚小萌妻 绝世战王 人在盗墓签到打卡 影帝的懒散人生 我的靠山好几座 重生后公主殿下是朵黑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