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即油江口。位于长江支流油水与长江的汇流处。此地就在江陵城下游五十里处的南岸,背靠荆南,剑指长江。刘玄德把大本营安在这里,意思也很明白,就是要扼住江陵与江东之间的通道,以便日后夺取这座战略要地。
不管怎么说,颠沛流离的生活总算告一段落。跟着左将军东奔西跑的这一群人,也有了一块落脚地安顿了下来。
转眼过了春天,阿斗已经三岁。来到这个时代成为初生儿,需要解锁的各种技能到了这个年纪基本上也都解锁成功。当然,旁人不知道的是,这小子还比寻常人多了两千多年的见识。
甘夫人的身体一日坏过一日,憔悴的速度比江夏的刘琦公子还要明显。令府中上下惊讶的是,三岁的阿斗成熟得不像个孩子,既不嬉戏也不哭闹,每天就在夫人身旁照顾母亲。
对阿斗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在甘夫人的怀抱中、喝着母亲的奶水长大。对于已活过一世的他来说,被哺育的感情是神奇而真挚的,若非奇遇,又有谁能够拥有这样的记忆呢?
在那颗一点点被这个世界融化的内心里,甘夫人的母爱,左将军的父爱,两个姐姐的溺爱,以及其他人的喜爱,可以是他接受这个世界的全部理由。
然而现在,姐姐失踪了,母亲病倒了,老爹忙的昏天黑地整日看不到人影,他不照顾母亲还能干点啥呢?
“娘,你吃不下饭,吃点新摘的桃吧,补水。”
“咳……”,甘夫人止不住咳嗽,接过小阿斗递来的桃子,爱怜地看着他:“阿斗……,咳……,乖!”
阿斗见夫人咳得厉害,伸出小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劝道:“娘,少说话,多吃东西。”
甘夫人艰难地笑笑,把黄桃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桃真甜!甜的不是桃子,是儿子的安慰;嘴真苦!苦的不是味蕾,是对女儿的思念。
“阿梅!”黄月英推门进来,正看到甘夫人在吃桃,立刻高兴起来:“这就对了嘛,多吃点东西才会好起来!”
甘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限爱怜地看了看阿斗,没说话,又是一阵咳嗽。
黄月英也上前拍着甘梅后心,嘴里与阿斗一般的念叨:“吃你的,少说话!”
说罢看着阿斗,问他:“阿斗,你又在照顾娘吗?你怎么这么懂事啊!”
阿斗咧嘴一笑,伸手轻轻抚摸母亲的脸颊。回头问黄月英:“月姨,你能教我读书吗?”
黄月英头一次看见闹着要读书的小孩,好奇地问:“读书?当然可以。可阿斗你还这么小,你想读什么书呢?”
“医书!”
黄月英闻言笑了,甘夫人忍不住也笑出了声,伴着又是一阵咳嗽。
“你这个小人,都还不识字,怎么会想要读医书?”
“月姨教我不就识字了么?读了医书,我可以治好娘的病。”
黄月英闻言止住了笑声,她叹了口气,心想傻孩子,你爹请了那么多读过医书的大夫都治不好你娘,你读了医书又能怎样?
想罢蹲下来抱住阿斗,心疼地哄他:“好孩子,你这么懂事,娘的病一定会好的。”
说罢扭头看看甘梅:“阿梅,为了阿斗,你得好起来!”
甘夫人眼眶湿润,没有回答,拿起手里的桃子咬了一口。
其实阿斗哪里不识字了?这时期隶书与楷书已经是通用字体,字形与后世的繁体字基本没有差别,以他现在的水平,可能读书唯一的障碍就是没有标点符号看起来比较吃力吧。
两个女人正感动得稀里哗啦,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夫人,左将军来看你了。”侍女在门外通传——左将军的确是发财了,家里都用上了侍女。
甘夫人没回话,黄月英已经走去把门拉开:“主公,快请。”
自从甘夫人病倒,黄月英每天都来照看,玄德见她在也不奇怪。虽然眼下百废待兴,男人们没什么时间照顾妻女,但抽空来看看老婆孩子还是要的。
进屋看到甘夫人在吃水果,刘备心情也好了许多。他还没坐下,阿斗已经跑来拉住他的衣袖。
“阿斗。”玄德叫一声儿子,语调无比温柔。
“爹,你每天跑来跑去的,在忙什么呀?”
如果是在世家大族,晚辈跟长辈这样讲话是要打板子的。不过左将军一个卖草席的,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再加上老年得子,刘备也不以为意。阿斗更是一点规矩的概念都没有,想咋说咋说。
“哈,爹现在管着四个郡,要办的事可多呢。春耕夏收,仓廪税赋,选汰官吏,扩充军伍,没完没了的事啊!”刘备满眼堆笑,不知是在给儿子得瑟还是在给甘夫人和黄月英解释。
“那阿斗可以和爹一起办事吗?”
“哈哈哈……”,这一句话问出来,在场的人全都笑出了声。
黄月英抱起阿斗,拉着他的手说:“你这个小人,现在就要帮你爹治理天下了呀!”
甘夫人心情也好了许多,说话竟然不那么咳了:“夫君……咳……,阿斗天天在此……,闷也……咳……闷坏了,就让他跟你去玩……一会儿吧。”
刘备坐到甘梅床前,看看媳妇的气色,劝慰几句。而后起身从黄月英手里接过阿斗,对她说:“弟妹,阿梅烦你费心,我带阿斗去出去玩。”
黄月英道声是,刘备便抱着阿斗去往公署。
二人进了公署,玄德把阿斗放下,叮嘱一句:“好了,爹要去看一会儿公文了,你自己玩吧,不可乱动这里的东西哦。”
说罢叫个仆人进来照顾公子,自己则批复起各地发来的公文。阿斗也不作声,绕着房间溜达来溜达去。
其实他闹着要跟着来也不是对刘备批改作业有多大兴趣,就是想看看刘备这办公室会不会碰巧放着几本医书。不过真的来了可就失望了,刘备这人一向不喜欢读书,办公室里又哪会有藏书?何况还是医书这么冷门的种类?
阿斗转得有点无聊,见老爹看公文看得这么专注,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扶着案头和他一起看。
玄德正全神贯注,根本没注意孩子。那仆人倒是看到了,却不敢上前阻止,怕惊扰了左将军办公,吓得满头大汗。
玄德坐在案前批完一份,转头去拿第二份,才发现儿子踮着脚扶着案头也在看,不禁发笑:“你这小子,你也要看公文?”
阿斗冲玄德做个鬼脸:“我是左将军之子,早晚都得看,为何现在看不得?”
“哈……,说得好,来,坐到爹怀里,和爹一起看。”
旁边的仆人见将军没有发火,暗自长吁一口气。阿斗则钻进刘备的怀里,看他老爹一只手办公。
批着批着,阿斗不老实了,伸手按住一份问刘备:“爹,这上面写的是啥?”
刘备拿过那竹简,看过内容,笑答:“这是桂阳郡守写的,说耒阳县有个新来的县令,整日醉酒,不理县事。问爹如何处置。”
“那爹要怎么处置他?”
“一个酒鬼,革职换人罢。”玄德说完就要批复,却被阿斗拉住了胳膊。
阿斗心说好险,你今天要不带我来玩,你就玩完了知道么?
“爹爹,这个酒鬼叫什么名字?他为何整日醉酒?”
“这……”,刘备拿起公文再看一眼:“龙广,为何醉酒却不知道,酒鬼嘛,喝醉何须理由。”
“不知道怎能随便革职?只听一面之词,恐失偏颇。是否该去弄清状况再做决定,免得冤枉了人?”
刘备吃了一惊,这哪像三岁儿童说的话?这话说的——好有道理啊!
“这……,阿斗,这道理是谁教你的?”
阿斗冲他老子挤了挤眼,一通瞎编:“我听月姨跟娘常说孔明这样孔明那样,跟着学的。”
刘备的脸立刻板了下来,斥道:“孔明岂是你叫的?以后得叫先生,记得么?”
阿斗从玄德怀里挣出来,走到对面,叉着手争辩:“又不是我叫的,是月姨叫的!”
“月姨可以叫,你只能叫先生。”
“但我是在学月姨叫啊,月姨可从来没叫过先生。”
“你……,你这小子,再胡搅蛮缠老子打你屁股!”
刘备做了个动手的样子一吓唬,阿斗闭上嘴不说话了,皱着眉头盯着老爹抬起的手。玄德心想果然还是武力管用,板着脸问:“记住了么?”
阿斗点点头,居然给老爹躬身行了个礼:“记得了。”
说罢,眨巴眨巴眼睛问:“那这个县令怎么办?”
儿子一听话,老子就高兴了,一拍大腿发了话:“这事我儿说的在理。就听你的,爹派人去耒阳查清楚,如何?”
“不行!”阿斗坚决摇头。
刘备又被儿子逗乐,问:“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阿斗指了指刘备,表情格外认真:“爹亲自去,别人不行!”
“哈哈哈……,阿斗啊,你这孩子真是。你知道耒阳离咱们这儿有多远吗?”
“不管多远,爹都得亲自去!”
“哈!好,好!看在你对你娘这么孝顺的份,爹答应你,亲自去。我倒看看是什么样个酒鬼让你这小子如此在意!”
一旁的仆人心里暗暗摇头,心说亲生的就是亲生的。一个小县令,你让堂堂左将军亲自跑一趟耒阳?耒阳与公安相隔千里,这要是换了旁人,别说去一趟,只怕当场就让你去一边了。
仆人以为左将军纯属溺爱幼子,他可不知道阿斗在长坂的事迹。否则左将军逗个娃也不至于亲自出趟远差。第二日一早,刘备当真带着亲随上了驿路,往耒阳赶去。
阿斗则睡了个懒觉,一睁眼就有人来伺候穿衣梳洗。
“唉,有人给穿衣服,却没有卫生纸。这时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阿斗一边享受着穿衣服务一边凡尔赛。
用过早饭,第一件事是去给甘夫人请安。这倒不是将军府的规矩,而是小阿斗自己习惯了。
“娘,我今天想去后山转转,行不?”看甘夫人今天气色尚好,阿斗大胆提出要出门。
甘夫人笑着点头:“好。叫子龙……咳……,子龙将军陪……着,别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