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三国梦》 第1章 岭南七月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 东坡先生当年被贬岭南,郁郁之中尝到荔枝美味,于是赞不绝口吟得此诗。 岭南虽无中原气派,但的确是果香花香,醉人心脾。 七月的广州酷暑炎炎。一滴汗落下,没到地面便蒸发掉了一半。即便如此,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只要有利润,生意人就是这世上最勇敢的一群,从古至今概莫如是。 对于第一次来广州的肖彤而言,就像从农村刚进到城市,处处都不适应。一出南站,穿梭的人流就把他的方向感挤得稀碎,转了半天也没发现7号地铁站,连问了四个人才找到入口。乘7号线坐到汉溪长隆站,再转3号线去广州塔,那里就是他与女友相约见面的地方。 为了今天,肖彤已经准备了三年,光为挤出费用就用了两个月时间。对于家境一般的他而言,要从口粮里省出往返广州和湛江的花销,除了节衣缩食外,还得有一副到处蹭吃蹭喝还不在乎被同学数落的不要脸精神。 肖彤是湛江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渔民。在沿海地区,渔民大抵就是社会最底层的一类了。风吹日晒弄得一身黝黑不说,一出海就是好几个月待在船上,一年到头跟家人也聚不了几天。肖彤性格内向,倒是随了他爹,因此自幼便没什么玩伴。小时候坐父亲的渔船,看军港里停靠整齐的各种军舰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那是海军梦的开始。 笔挺的白色军装,海风吹起蓝色的飘带。一人站在战舰的甲板上,眼中是万里海疆,心中是世界尽头。寇来,起锚迎战。导弹出鞘、万炮轰鸣,让翻涌的波涛永远埋葬敌人的残骸,将无尽的贪婪永远逐出蓝色的国土。 这样的场景在肖彤的梦里不知出现过多少回。 为了这个梦想,肖彤一直努力上进。除了成绩好,还常年坚持锻炼身体,身材更是没得说。这样的男孩儿自然是校园里女生们关注的对象。 从初中开始,肖彤就经常收到女同学的礼物和纸条。对于一心从军的他来说,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但有一个女孩很特别,她名叫徐洁。除了长相漂亮、性格爽朗之外,她还有一个优点让肖彤乐意与之接触——爸爸是个海军军官。 这个理由当然是不能摆上台面的,如果对女孩儿说“嗨,美女。洒家看上的不是你,是你老爸”,应该会当场毙命吧?但是为了纯真的友谊顺便了解一下军营的生活,似乎也无伤大雅。于是肖彤就在这种既不健康也不礼貌的心态下,对徐洁的示好进行了回应,两人也慢慢地熟络了起来。 接触久了,肖彤才发现徐洁身上有一股飒爽的军人气质,远比她那漂亮的脸蛋更吸引自己。年轻人本就有异性渴望,俩人一来一去腻味的多了,结果当然是军情一点儿没刺探着,自己却成了女孩的俘虏。 初恋很甜,却难以阻挡时间的脚步。中学生活转眼到了高考的节骨眼。 肖彤考得很轻松,甚至没管估分就毫不犹豫地把志愿填了海军潜艇学院。如果没录取他宁肯复读一年也不想去地方上大学。徐洁则报了广州警官大学,据说这是她父亲一直以来的期望。 考完可以正式约会了,第一件事当然是互报志愿。俩人一个军校一个警校,都是穿制服的,不由会心一笑。徐洁挽着肖彤的胳膊,突然叹了口气:“哎!一个在青岛一个在广州,这下真的天南海北了。” “都还没录取呢,说的好像已经上定了一样。”为了缓解气氛肖彤故意逗她。 “应该问题不大吧,反正我有种很难再见的预感。” “你想想,要是真的都录取了,再约会你穿一身警服我穿一身军装,走在街上不得炸眼球啊?那得多飒!” “……,嗯!……,好像挺有道理!”徐洁说罢,放开挽着肖彤的手,走到他正面严肃地发令:“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 肖彤当然全力配合,但徐洁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突然扑过来抱住肖彤,对着嘴巴直接就亲。 女生挺上头、男生有点懵,虽说都是初吻,但主动和被动的差别还是相当明显的。当然,新时代的年轻人啥没见过?肖彤想当兵又不是想进少林寺,女孩都动嘴了,他还矜持啥? 回嘴!必须回嘴! 于是世上就有了二吻、三吻,以及七八九十没完没了的吻。 …… 第二天,高考成绩公布。肖彤一家挤在他那台老电脑前,看他上网查成绩。 “哥,你嘴咋了?怎么有点肿?”妹妹肖婉眼神挺好。 “呃……,看成绩,看我嘴干啥!”肖彤没好气地摸了摸嘴唇,心想我咋知道制服除了能诱惑咬起人也这么厉害? 毫无意外地,肖彤过了录取分数线,剩下的就是等待面试、政审,然后就准备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活了。 从一年级起,肖彤从未如此轻松过,可以不用想着读书天天和徐洁闲逛。男女一旦有了肌肤接触,就会一直想接触。当然,再接吻徐洁也不会再咬着肖彤的嘴唇不放了,毕竟熟能生巧。 这件事让肖彤的身心健康恢复了不少。 在家就是吃饭睡觉看书上网,要不干脆什么也不干,躺床上发呆。想象着自己穿上军装的样子这孩子做梦都能笑醒。肖彤的父母也高兴的不得了哇,渔民培养一个大学生如今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也不是家家都做得到的。 虽说是休渔期,老爸还是冒着被罚款的风险偷偷下海抓了只特大的金鲳鱼,回来亲自下厨让老妈、肖彤、还有肖婉美美吃了顿大餐。 7月3日,面试的日期。 肖彤早早起床,特意梳洗打扮了一下,穿上老妈给准备的新衣服,早早来到面试地点等侯。 “考号,肖彤。”随着名字被叫到,肖彤被领进了面试室。里面坐着两个军官。 “请坐。”年纪稍长的那位示意肖彤坐下,年轻的那个则一直看着电脑屏幕,不知是在录像还是在查资料。 “下面的问题如实回答,如果没把握就说不知道,清楚了吗?” “清楚。” “姓名?” “肖彤。” “性别?” “男。” “年龄?” “19。” 肖彤很无语,原以为面试会问些人生理想之类高大上的问题,没想到却净问些没营养的事。 “父母姓名?职业?” “父亲肖国运,渔民;母亲郑兰,家庭妇女。” “家里还有什么亲属?” “还有一个妹妹,今年读初三。” “你有个叔叔叫肖国强?” “是。” 肖彤有点不解,为什么要问自己的二叔?这也算直系亲属吗?另外他们怎么知道二叔的名字? “你叔是做什么的?跟你们来往密切吗?” 这话问的更有问题了,肖彤心里一边打鼓一边如实回答:“二叔在厦门做水产生意,偶尔过节回来,平常有没有联系我就不清楚了。” “肖彤,”年长的军官又一次喊了肖彤的名字,肖彤不自觉地抬头望向两位考官。 “如果你以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对组织就不能有所隐瞒。在这件事上希望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啊?隐瞒?隐瞒什么?我——为什么要隐瞒?是我二叔出了什么事吗?”肖彤满脸不解。 觉察到肖彤的情绪,面试官停了一下,决定先问个别的问题缓解一下气氛:“那你先说说为什么想参军吧。” “哦!好!我性格内向,小时候没人愿意和我玩。我爸怕我孤单就常常带着我一起出海。每次从军港外面经过的时候,我就能看到一艘一艘的战舰又新又大。那个时候想法很单纯,就觉得如果有一天能驾驶这样的战船出海该有多威风! 后来上学了,学习了近代史。我知道从鸦片战争到甲午海战,帝国主义一次又一次从海上侵入我们的国家,要把中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把中国人变成供养他们的奴隶。 中华民族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命运,所以我们有了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北洋共和。为了改变这种命运,先辈们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最绝望的时候,中国共产党诞生了。他把亿万群众组织在一起,向压迫宣战,不屈不挠、向死而生。 中国人第一次建立了真正的自主的人民政权,第一次有了一支能将侵略者消灭的人民军队。在长江的江面,炮击不可一世的英舰紫石英号,从此终结帝国主义随意出入中国内河的先例;在朝鲜的崇山峻岭,把目空一切的美军从鸭绿江赶回到三八线,彻底宣告帝国主义在中国的海岸边架起几门大炮就能侵略我们的历史从此一去不复返。 这一百年,中国人活得毫无尊严。仅仅为了获得一个体面的生活、一个平等的对待,这种最起码的尊重,却不得不流血牺牲、以命相搏。 我们今天强大了、富裕了,现在没有人敢侵略我们。但西方殖民主义对中国的嫉妒和傲慢从未停止。他们要阻止我们的民族复兴,要阻止我们的完全统一,他们还在做着把霸权永远强加在中国头上的美梦。 绝不让他们得逞,就是每一代中国人的使命!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们的海疆群狼窥伺、暗流涌动,敌人随时都有可能扑向我们。国家需要保卫!人民需要保卫!劳动果实也需要保卫!这是每个青年都应该做的事! 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说到最后,肖彤笑了笑:“这是冷锋说的。” 听到这句话,一脸严肃的面试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旋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肖彤,有件事本来不应该跟你说,但基于对你的了解,我认为还是提前告诉你比较好。” “首长,这恐怕不符合规定。”年轻的军官试图阻止长官,却被长官挥了挥手拦下:“我有分寸。” 肖彤不知道什么事,好奇地看着两人,问道:“您怎么会了解我?我们根本不认识。” “对,不认识。但你有个同学叫徐洁,她父亲是我的老战友。来之前我看到你的简历,特意找他了解了你的情况。” 原来如此。肖彤心想难怪这人啥都知道。 “好了,说正事。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录取名单里不会有你。” “哦!……,啊?为、为什么?我哪里、哪里不合格???”肖彤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回味了一会儿才弄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感到五雷轰顶、头晕目眩。 “因为——”只说了这两个字,那人停顿了好几秒才又开口:“你的政审没通过。” “政审?我从初中起每年都是三好学生,我也没犯过错也没背过处分。我的政审怎么不通过呢?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肖彤近乎崩溃,嘴里开始念经似地嘟囔起来。 “冷静一下。”那人顿了顿,满脸透着惋惜:“我也觉得很遗憾,以你的成绩和一贯的表现是完全符合录取资格的。但现在有个意外情况你还不了解,我也不能向你透露。 总之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下一步的打算,我会尽力为你争取其他的机会。但是坦率地说,军校,你应该永远也上不了了。” 第2章 晴空霹雳 肖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面试点回到家的。他的眼前一片黑色,耳旁不停地响起面试官的那句“永远也上不了军校”的诅咒。 到家以后,不顾老妈和妹妹的询问,倒头趴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脑袋,一动不动。 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儿子的举动感到情况不妙,赶紧给爸爸打电话:“老公,儿子不太对劲,你快点回来吧。” 听老婆这么说,肖国运也没心情跟人喝茶了,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家里。 “仔怎么了?面试不顺利?”老爸进门就问。 “不知道啊,一回来就蒙头趴床上了,跟他说话也不理,叫吃饭也不吃。” 老爸坐到肖彤床前,拍拍儿子的背,轻声问道:“仔,出啥事了?你得跟老爸老妈说啊。咱们一起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沟。” 肖彤没有回答,把头埋在枕头下面始终没有伸出来。 “唉!”老爸叹了口气,冲着老妈摇了摇头,小声说:“算了,就让他一个人躺着吧,咱们别吵他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放不下。把妈妈拉到厨房,小声说:“肯定是面试出问题了。要不你给徐洁打个电话,看她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对!”妈妈被点醒似的,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徐洁的微信语音。 “阿姨。” “哎,徐洁啊,你好。我想问你个事啊,就是我们家肖彤早上不是去面试吗,回来以后整个人都不对了,趴床上谁也不理,连饭也不吃了。我就想问一下啊,你知道他出啥事了吗?” “啊?他没事吧?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呀!我们面试不在一个地方,今天我微信他他也没回。” “哦,这样啊,那好吧,那没事了。” “阿姨你别急,我听我爸说面试肖彤的考官是他战友,我马上找我爸让他问问。” “哦!那太好了!那就麻烦你了,肖彤这个样子我们都很担心呀。” “阿姨您别这么说,我这就给我爸打电话,一有消息马上联系您。” “好!好!太好了!我等你消息啊。” …… 肖彤一直在恍惚。他真希望今天发生的只是一场噩梦,睁开眼睛还能重新去参加面试。忽而又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才是在梦里,今天是到了梦醒时分。 机会不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么?那为什么自己准备了这么久,收获的不是苦尽甘来、而是乐极生悲? 他很想哭、想喊、想跳起身来发个疯,把看得见的所有东西砸个粉碎。但身上一丝气力也没有,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耳旁仿佛响起亲人的呼唤,朦朦胧胧的。他想回答却说不出话,想动却动不了。仿佛身处一个无底的深渊,除了一直掉下去,什么也做不了。 肖彤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夜,肖国运和郑兰也没怎么睡着,连一向性格开朗的肖婉也感觉到家里出了事,整晚一句话也不敢说。 天刚亮,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阿姨,阿姨,我是徐洁。阿姨,肖彤在家吗?” 肖彤妈妈正做早饭,听到敲门赶紧开门把徐洁接进屋里。 “徐洁,你怎么自己跑来了?家里人知道吗?你爸说没说肖彤是咋回事啊?” 徐洁眼睛通红,不知道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哭过。 “我爸知道我来这儿。昨天他给他战友打电话,可人家什么也不肯说,只说今天会来这里当面说明情况。所以我就一早急忙过来了。咱们今天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他,看他能说出啥来!” 听到徐洁的话,郑兰和肖国运面面相觑,不知道儿子这是闯了什么大祸竟惹得面试考官要来家里。 “那、好吧,既然他要来,那事情很快就能弄清楚了。老婆,快去煮早饭吧,人家小姑娘肯定还没吃呢。” “哦,对对对。”郑兰一边答应着,一边跑去厨房张罗,徐洁则望着里屋问肖国运:“叔叔,肖彤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进去吧。唉,从昨天回来到现在一动不动,一口饭不吃,一滴水不喝,连厕所都没去过。” 徐洁显然是急坏了,不等他说完就跑进里屋,一眼看见趴在床上的肖彤,眼泪刷的淌了下来。 她慢慢坐到床边,轻轻拉起肖彤的胳膊,小声说:“肖彤,是我,我是徐洁呀。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起来,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听到徐洁的声音,肖彤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想回答,嗓子却沙哑的几乎发不出声:“徐…洁…,我…没事。” 肖彤终于把脑袋从枕头下面挪了出来,想要翻身、却一点也翻不过来。 徐洁急忙扶住肖彤,帮他翻过身来。不知是不是幻觉,这个让自己喜欢的大男孩一夜之间竟似老了许多。 “肖彤,你怎么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这样吓我们好吗。” 看着徐洁的眼泪,肖彤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意:“给我…喝点…水。” “啊!好!好!你等会儿啊!”徐洁这才反应过来,扭头大声叫肖彤父母:“叔叔!阿姨!快来呀!肖彤醒了,他要喝水呀!” 肖国运夫妇听说儿子要喝水,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开水,搁点盐和糖端了进去。喝完盐糖水,肖彤感觉好了许多。他抿抿嘴唇、喘了口气小声说:“爸,妈,我没事了。” 说完看着徐洁笑笑:“哭啥,昨天被打击的够呛,现在活过来了。” 徐洁硬挤出一张笑脸,眼泪照样扑扑地往下掉。也不管肖彤父母就在跟前,一头扎进肖彤怀里。 肖彤此刻还是没啥力气,勉强抱住徐洁,看着父母说:“爸,妈,对不起,面试没通过。考官跟我说,我一辈子也不能上军校。” 听到这话,肖国运夫妇惊得目瞪口呆,徐洁也腾的坐直了身体,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啊?为什么?” “不知道,他什么也没说,就是听语气挺严重的。” 肖彤摸摸肚子,冲老妈笑笑:“妈,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吧。” “好,好。妈这就去拿。”郑兰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转身去厨房盛饭,肖国运气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睛盯着地板跟自己较劲。 喝过老妈煮的粥,肖彤感觉恢复了不少。这才下床去上了个厕所,然后洗了把脸刷了个牙。收拾完对父母说:“爸,妈,我没事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吧,我跟徐洁说会儿话。” “好,你俩在这慢慢说。对了,徐洁说那个考官今天要上咱们家来,说不定这事还有转机呢。你先别太担心啊!” “嗯,对。我爸昨天打电话问的战友,就是面试你的考官,叫邱致远。” “哦,面试的时候他提到过。那,我就在家等着吧。你们也别耗在这儿了。” “那不行,这么大的事,我也没心情干别的呀,我也在这儿等。”徐洁立刻反对。 “那好吧。”肖彤不再坚持,看看父母。肖国运两口子默契地离开了房间,留下肖彤和徐洁俩人说话。 “别光问我了,你怎么样?面试通过了?”肖彤强撑着笑脸问徐洁。 徐洁点点头,没有吱声。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肖彤这次真心的笑了,心想总算听到个好消息。 “我不明白,你成绩比我好,我都能通过,为什么你不行。” “他说通不过政审。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所以干脆别想了,等那位邱考官来了不就清楚了?”心里很难过,但肖彤不想传染给徐洁,故意岔开话题:“说说你昨天怎么面试的,都问你什么了?” “没问什么,就是家庭情况、为什么要考警校之类的。你呢?你是不是什么地方没说好?” “……”肖彤真不想再回忆这次面试,但徐洁问他,他只得回答:“我也差不多,但后面突然说我政审通不过,让我重新考虑,还说我永远也进不了军校。” “胡说八道!等会他来了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千万别!我的事让我自己处理好不?他不是你爸的战友吗,那也就是你的长辈啦,你可别疯张六世的让你老爸难堪啊。” “我才不管!他们这么欺负人我就要让他难堪!” “唉,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吗?真没事!你千万收着点啊,要不然我可不敢让你在这儿等了。” “哼,你就会欺负我!好吧,我一个字都不跟他说,行了吧?” 第3章 柳暗花明 临近中午,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你好。请问是肖国运家吗?” 老妈闻言赶忙开门,看见三个穿制服的站在门口,一身白色,两身深蓝。 “你好,这里是肖国运家吧?”白色制服又问了一遍。 “是。你们是?” “肖彤住这儿吧?我是昨天面试他的考官,我叫邱致远。” “啊!首长,快请进。” 郑兰把三人让进屋坐下,肖国运坐在主位,肖彤和徐洁也从里屋走了出来。 “肖彤。你是徐洁吧?我见过你照片。你们也来坐吧。”邱致远倒不把自己当外人,安排两个孩子坐下,又介绍起同行的两人来:“这二位是——” “我是省国安局的调查员,我叫曹蒙,这是我的证件。” “我是厦门市检察院的检察官刘克敏,这是我的证件。” 两人不等邱致远介绍直接自报家门,还向众人展示了工作证。肖国运一听来的是国安局和检察院的人,心里头七上八下起来。心想这是什么阵势啊,我那仔考个军校怎么把国安局招到家里来了? “我们来主要是向您了解一些情况,希望您能配合。”曹蒙对着肖国运说,肖国运这才意识到今天这事恐怕不是儿子考大学那么简单。 “好,好。我们一定配合,你们想了解什么情况?” “肖国运,你有个弟弟叫肖国强吧?” 曹蒙直接就问肖国强,肖彤才想起来昨天邱致远也问了他二叔。莫非自己通不过政审跟二叔有关? 肖国运一脸懵逼,实话实说:“对,我弟弟国强在厦门做水产生意,他没什么事吧?我儿子考军校跟他有关系吗?” “请别激动。事情是这样的:一年前,我们追踪到一个台湾的间谍网络,主要目的是刺探大陆沿海军事部署以及海军军备的情报。肖国强多次以水产交易作为掩护,帮助该组织接送人员出入境以及交换情报。 案件目前已经完成调查取证并收网,肖国强已经被控制,并对其间谍行为供认不讳。据他供述,他曾在湛江刺探南海舰队母港,我们来就是核实相关情况的。” 曹蒙说完,刘克敏又接着说:“这起案件已经移交给厦门市检察院负责提起公诉,所以我来是一同了解情况的。” 肖国运听罢,脑袋嗡的一声炸了:“阿强他就是个卖鱼的,怎么可能去当特务?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他哪有那个本事啊?” 曹蒙和刘克敏平静如常,这样的场面他们早已见怪不怪。曹蒙平静地说:“我们掌握了大量证据,有肖国强协助敌特入境的视频资料,还有银行转账记录。肖国强已经招供,每带进一个人对方会支付8000块钱的报酬,这些都是已经查实并固定了的证据。” 刘克敏接着说:“理论上说法院没有宣判之前还不能称为罪犯,但以目前的证据而言肖国强的间谍罪是跑不了的。” “不让我儿子考军校就是因为他吗?”郑兰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声音接近凄厉。此刻在她眼里,眼前这三个人连同丈夫肖国运都成了耽误儿子前程的帮凶。肖国强的死活跟她没关系,但影响到肖彤她绝对不能原谅。 肖国运更是悲愤,儿子几乎是他的全部希望,却被自己的亲弟弟毁了,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肖国强!你个扑街!好死不死你去当特务!他挣这不要脸的黑钱,凭什么连累我儿子?”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郑兰,肖国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赶忙开口劝自己媳妇:“阿兰,你现在骂他有什么用吗,现在最紧要是解决问题嘛!” 郑兰本来就迁怒老公,这时候哪还听得进他的话?直接连他一起骂:“肖国运!你装什么好人!儿子上学你出过力吗?帮不上忙就算了,孩子有出息自己考上了,你却弄个不要脸的弟弟来祸害他。我告诉你,儿子要是毁了,我跟你们姓肖的没完!” 郑兰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骂完老公又指着邱致远三人,也顾不上什么首长不首长了:“还有你们三个!他肖国强当特务你们去抓他呀!你们枪毙他呀!连累我儿子干什么?我儿子是好孩子呀,为了考军校他从小就用功,他坚持了十几年考上了,凭什么不让他上?肖国强犯罪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肖国强又不是他老豆!” 郑兰越骂越激动,最后开始嚎啕大哭。肖国运实在听不下去了,手忙脚乱站起来吼:“阿兰,你少说两句嘛!我心里也难过呀,谁会愿意事情弄成这样?人家几位领导话都还没说完,你这样闹像什么样子?小婉,快把你妈扶进去。” 肖婉答应一声,徐洁也站了起来,两人一起扶着郑兰进了里屋。 “首长,对不住啊。我老婆这是太生气了,平时她不会这么失态的。”肖国运向邱致远三人表达歉意,邱致远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都是为人父母,大家都能理解。唉,肖彤这孩子,我一眼就喜欢上了,确实太可惜了。” “首长,我老婆话不中听,但她说的理没错啊。你看,这一人做事一人当,国强犯法,不能让我儿子来承担责任嘛!”肖国运对邱致远说,还想再为儿子争取机会。 “老肖啊,真的很抱歉。按照政审制度,三代以内近亲有投敌或间谍罪的,军校一律不予录取。而且没有期限,也就是说肖彤以后都不能上军校了。” 邱致远的话浇灭了肖彤心里最后一点火光。两颗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滚了下来。他擦擦眼睛,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看着老爸说:“爸,别说了。规定就是规定,不管合不合理、愿不愿意,咱们只能面对现实。” “你能这么想很好,今天我来就是为了这事。肖彤的成绩过了一本线,虽然现在上不了军校,但完全可以上普通高校。只是因为他没有填写其他志愿,所以现在没法走招生办的程序。” 邱致远说完拿出一沓文件递给肖彤:“我找了找老同学,联系了几所学校,他们了解了你的情况都表示愿意接收。这是入学资料和申请表,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你呢尽快做个决定,决定好了就给我打电话。然后填好申请表按地址寄出去就可以了。入学通知书学校会给你寄快递过来。” “谢谢!谢谢首长!感谢、太感谢您了!”肖彤还没有表态,老爸已经激动地掉下眼泪了。错过第一桩、总算没有错过第二桩,肖彤还能上大学,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啊!肖国运一边抹眼泪,一边吩咐儿子:“儿子!还不快谢谢首长!” 肖彤并未获得丝毫安慰,但他也知道邱致远压根不需要做这些事,人家这么做完完全全是出于好意。 于是站起来给邱致远鞠了一躬,说:“谢谢邱叔叔。” “不用不用不用!”邱致远赶紧扶住肖彤,转头对肖国运解释:“我这一是因为我那个老战友把肖彤夸上了天,更主要的是我也觉得这孩子是个好苗子。我是真想招他进军校啊! 肖彤,我呢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讲。你是了解解放军的历史的,从三大起义开始,我们的军队原本就是由农民、工人、小资产者、知识分子等等各式各样的普通人组成的。 人民军队来自人民,首先有人民,然后才有军队。一个能够战胜一切敌人的战士,靠的不是身上的军装,靠的是一往无前的信念。有了信念,不穿军装也可以是军人;丧失了信念,穿着军装也不配做军人。” 邱致远这番话真正叫醒了肖彤。 心中有道,则无处不是道。在哪不能发光发热?在哪不能流血牺牲?在哪不能保家卫国呢? 随着心头的阴霾扫过,肖彤的眼神逐渐恢复了自信。 他再次起身,对邱致远又鞠了个躬,诚心诚意地道谢:“谢谢邱叔叔!您的话我记住了,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好、好!”邱致远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回头对曹蒙和刘克敏说:“我没事了,你们俩的事抓紧落实吧,快中午了别耽误人家吃饭。” 两人点点头,刘克敏问肖国运:“肖国强一共去过军港几次?分别是什么时间?每次持续多久?使用了哪些工具?获得过哪些情报?这都是我们这次来要核实的。” 接下来的时间,肖国运凭着记忆一一落实了两人的问题,这三个人才起身告辞。肖彤则早早进屋安慰母亲,郑兰的情绪稍稍平复,得知还能上普通大学,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那,你打算去哪个学校呢?”徐洁一边看入学资料一边问。 广东工业大学、汕头大学、厦门集美大学、广东海洋大学,肖彤把四份入学资料认真看了看,安安静静思考了一会儿,说:“虽然不能成为海军了,但我还是心向大海。我去海洋大学吧,船舶与海洋工程挺不错的,说不定学成以后还能造军舰呢,那跟当海军差别也不大了。” 肖彤竟然咧开嘴笑了起来:“而且就在湛江,离家近。” 徐洁心里希望肖彤能选广东工业大学,这样两人都在广州见面容易得多。但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肖彤的选择,虽然有点失望,却丝毫也不表露出来,点头笑答:“好!那就海洋大学,快来,现在就填申请!” 第4章 相逢如歌 初秋时节,天高云淡,沿海的天气依旧是炎热伴着潮湿。离大一开学还有一个月,等待新生的首先是一个月的军训。 对于一直想要上军校的肖彤而言,这种程度的训练只能算小巫见大巫、聊解慰籍罢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倒希望能一直训下去。 站军姿、走队列、踢正步、搞内务,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大概也就只能练练这些基础中的基础。这些东西肖彤从高一起就开始自己练习了,虽然离教官的要求还有差距,但比起其他同学却是云泥之别。 当然,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没有人知道肖彤的故事。毕竟家里出了个特务亲戚这种事谁也不会满大街张扬。肖彤性格本就内向,但为人真诚、心地善良,因此在学校人缘还不错。 教官对肖彤的军训成绩特别满意。又让他当队长又让他作标兵,汇报演出还安排他打旗,还没开学就已经小有名气了。班主任自然也对肖彤印象深刻,开学分班就让肖彤做了班长。 总之,肖彤的大学生活开局还不错! 伴随着或多或少的不适应,新鲜感很快被繁重的学业冲淡。高等数学、英语、理论力学、材料力学、流体力学,一门一门的基础课就像等着主角一个个通关的小boss,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肖彤又开始了高中时的拼命,除了吃饭睡觉,他的全部时间只用来做三件事:学习、锻炼、泡图书馆。身边的同学很快就一对一对组成了情侣,只有他像个苦行僧般每天只知道修行。 当然,肖彤绝不是苦行僧。苦学之余,他的心里也是有人的,只是那个人不能随心所欲的联系而已。 警校和军校一样,要求远比普通高校严格。肖彤很清楚就算徐洁想找自己也不可能有很多机会。更何况现在相隔两地,他对两人的关系也没什么把握。 一年很快过去,两人通过三五次话,除了问候几句别的也聊不了什么。肖彤逐渐习惯了这种陌生,再后来觉得似乎除了接受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肖彤可以逆来顺受,徐洁却一直憋着劲,一心想着要把两人的感情热络起来。如果不是纪律管着,她可能早就不管不顾地跑回来找肖彤了。 好在寒假到了,徐洁总算可以回湛江多待一阵子。她也干脆,回到家扔下行李就什么也不顾地跑去找肖彤了,害的她那个军官老爸一天天地板着个脸生闷气。徐洁也不管,就是要每天跟肖彤泡在一起拯救爱情。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一年后再见面,两人的身体和心理都成熟了许多。肖彤长高了10来公分,成了1.85米的大高个,体格也壮实了不少;徐洁也剪了长发,肤色被警校训黑了不少,也不再叽叽喳喳地总跟肖彤抬杠了。 这样的徐洁反让肖彤觉得稳重知性,陌生感也渐渐亲切起来。 “在学校都挺好吧?”肖彤的眼中掩饰不住激动,没话找话说。 “你这人!一年才有这几天时间待在一起,你能不能少问点学校的事,多问问我?”徐洁故意怒嗔。 “嘿!我这不就是问你么,学校有啥好问的。”肖彤不好意思地辩解。 “我好着呢!我学的是法医专业,别说在学校,就算毕业当了警察也轮不到我打打杀杀的。唉,你——想我了么?” “呃——”肖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在构思措辞,徐洁立刻发飙:“这么犹豫,没想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 “当然想了!每天都想!但是一看到你就想着你穿上警服的样子,难免羡慕嫉妒恨呀。” “你敢?居然对我说‘恨’字?” “啊!?不敢!不敢!这不是一套词儿么?就随口说出来了,没过脑子。对不起、对不起!” “光对不起可不行!”徐洁脸颊突然微微泛红:“你好好想想怎么哄我吧。” “欸……” “怎么?不愿意?” “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但哄你这对我来说可是大事,我得想好了再说。”肖彤望着徐洁的眼睛,清澈的像一潭山泉。他拼命抑制剧烈的心跳,略显紧张地小声蹦出三个字:“我、爱你!” “……”这是肖彤第一次对徐洁说我爱你,徐洁听到呆了半晌。两颊已经飞红,羞赧使她不自觉地低下头,声如蚊蚋般地回答:“我、也爱你!” 所有的等待都值得了。肖彤伸手搂住徐洁的腰,轻轻吻上樱唇。徐洁抬起红如晚霞的俏脸,双手环住爱人的脖颈,紧闭双眼、点起脚尖……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知过了多久,两颗唇才分开。徐洁靠在肖彤胸口,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轻轻捶打他的胸膛:“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人!我不在的时候你给我记住,不许别的女孩靠近你!” “放心吧,在学校除了老六谁也不敢靠近我。” “老六?你下铺?为什么除了他别人都不敢靠近你?” “因为谁跟我腻歪我就蹭谁的饭卡,全都让我蹭怕了。只有老六这个富二代不在乎,哈哈哈!” 徐洁噗嗤笑出了声,又重重砸了一下胸口:“你现在怎么这么没出息,到处蹭饭也不害臊!” “没办法,我得攒路费呀。” “路费?攒路费干嘛?你想去哪儿?”徐洁好奇。 “嘿嘿,这是秘密。” “去!跟我还保密?快点儿交待,不然不理你了!” “好好好,交待交待。”看徐洁作势要走,肖彤赶忙拉住她的胳膊:“攒路费当然是去广州看你了,我还能去哪儿?” 听说是来看自己徐洁有点意外,先激动地问了句“真的?什么时候?”随即想到什么,眼眶些许泛红,撇了撇嘴说:“那也不许你省饭钱,你不够我给你。” “那怎么行?大男人怎么能用老婆的钱?放心我有办法!” “滚!谁是你老婆!” “唉,这不早晚的事么?啊?!真掐呀?疼!疼!” 第5章 遭逢变故 转眼过了大三,大学生涯马上就剩下最后一年了。必修课程都已经修完,大四除了上上选修课挣够学分,剩下的就是毕业设计和实习了。 虽然肖彤早就攒够了来回广州的路费,但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看女朋友,这件事就一直拖到现在。过完暑假就是毕业季了,徐洁特意没有回家,让肖彤来广州两人一起过。 这是肖彤第一次离开湛江,拥挤的车流和错综复杂的高架桥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大都市。按照徐洁的指示,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地铁,他才到达见面的地点——广州塔站。 徐洁就在地铁出站口等肖彤,一袭卡其色短裙衬得的她凹凸有致。对于早已穿惯了制服的徐洁,这真的是精心打扮了。肖彤远远就认出了女友,人还没到闸口嘴巴就咧的合不拢了。 “傻样!就知道傻笑,都不知道喊我一声。”徐洁娇嗔。 “嘿——,路上想了好多话,一看见你全忘了。” “还笑?还不快出来?别在这儿堵着了,咱俩先去吃饭。” “啊?现在就吃?不是看小蛮腰吗?”肖彤对吃饭的兴趣显然没有小蛮腰高。 “现在看什么?热死了。等天黑了景观灯亮了才好看。” “哦,那——吃什么?” “火锅啊!走,去东来顺。” 徐洁虽然在湛江长大,但父母都是河北人。对于纯粹的南方人来说,火锅跟涮羊肉根本是存在于平行宇宙中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事物。 北方的涮肉是将肉冻成硬块然后切片,这样可以切成很薄的薄片。冻肉切片后会自然打卷,盛在盘中是一条条红白相间的肉卷。涮羊肉不讲究汤底,白开水也可以涮。薄肉卷入水即熟,入口即化,再加上蘸料的提味,一口下去,才知道大快朵颐是怎么回事。 南方的火锅则完全不同。首先汤底就很有讲究,要备足了底料和调味料。两广偏爱鲜香,川湘偏爱麻辣。涮的肉也绝不冷冻,就吃一个鲜嫩。湛江的羊肉火锅是用羊排熬作汤底,羊肉拣部位切片上油,佐以时蔬、鲜菇、肉丸,与羊肉涮作一处,汤鲜肉美,别有一番滋味。 当然,以肖彤的家境是没办法想吃就吃羊肉火锅的。他们家除了吃海鲜不用省,其他开销还是相当拮据,就算考上一本线他老爹也没舍得带全家出去下趟馆子。若不是下铺睡着老六这个富二代,肖彤怕是到现在也开不了这个羊荤。 至于涮羊肉肖彤更是见也没见过。不过好在他没忌口,什么都能吃。两人走进清式装潢的东来顺,徐洁熟门熟路地拉着肖彤找位子、点菜、调蘸料,看来是没少来。 两人坐在个安静的角落,不多时连锅带菜都上齐了。徐洁心情大好,不停地手起筷落,不过涮好的肉大多都夹到了肖彤的碗里。 “不用给我夹,我自己可以!”肖彤见徐洁不怎么吃,着急了。 “你多吃点,那点饭钱不是都攒路费了么。”徐洁一边夹一边忍不住笑。 “那都啥时候的事了,我早就不蹭饭了。” “少说话多吃菜,我喜欢看你吃。” “唔——”因为徐洁夹的太快,肖彤不由自主地也加快了速度,嘴里一时塞满了羊肉,就算想说也说不利索了。 这一顿可没少吃,光羊肉就干掉了四盘。俩人吃了三四百块,大部分都进了肖彤的肚子。结账的时候肖彤一手摸着撑的圆鼓鼓的肚皮,一手摸着看着怪吓人的菜单,胃里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心里却是哇声一片。 好在肖彤家境虽不富裕,父母却从不悭吝,养出的一对子女也都没有小家子气。贵是贵了点,但三年才跟女朋友吃一顿馆子,还有啥好计较的?肖彤叫服务员想要买单,谁知徐洁拉住他的手说:“单买好了,走吧。” 肖彤一下愣住:“单什么时候买了?” “我在美团早就订好了,不然干嘛非来这儿吃?” “你、你这样可不行,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女朋友买单?” “行了!你买我买还不都一样?我请你吃顿火锅不行啊?” “不是不行,就是——,反正、反正不能让你掏钱。” 看着肖彤那个纠结的表情,徐洁脸上乐开了花,连忙安慰道:“好好好,我就掏这一顿,以后都吃你的,好吗?” “嗯,好!我跟你说你要记住啊,咱们俩以后不管出来玩还是吃饭,都必须都得是我掏钱。我爸要知道我跟女孩吃饭让女孩掏钱,非打烂我后脑勺不可。再说了,你不让我掏钱我那两个月的饭不是白蹭了?” “去你的,你还好意思说。大男子主义!” “不不不,这不是大男子主义,这是传统价值观。除了这件事,别的都听你的。” “知道啦——,磨叽先生,可以走了吗?去看小蛮腰啦!” —— 广州塔,全称广州新电视塔,座落在海珠区艺州岛,距珠江南岸120米,与海心沙岛隔江相望。因其两头宽中央细的双曲面造型被形象地称为“小蛮腰”。华灯初上,夜色中的小蛮腰已经点亮了外墙的景观led灯,整座塔披上道道霓虹,流光溢彩、斑斓无限。 夜幕之中,肖彤和徐洁手牵着手,一边说话一边欣赏景观。肖彤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led灯幕,心里相当震撼,不禁多驻足了一会儿。徐洁则兴高采烈地到处找路人给两人拍合照,流连了半天才舍得移步去财富码头看珠江。 秋夜江堤,微风轻拂、月钩浅挂。猎德大桥像一颗纽扣锁住江面,两岸的珠江新城与天河写字楼鳞次栉比、隔岸争辉。 “真美!”肖彤赞叹了一句,眼睛却盯向徐洁的侧脸,不知夸的是景色还是女友。 “这是夸景呢还是夸我呢?”徐洁注意到肖彤的眼神,忍不住笑问。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景美、人更美。” 徐洁略感羞涩,匆忙低下头,下意识匆忙地撩了撩头发说:“我哪有——” 刚开口,忽听江边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救命啊——快来人——来人——救命呀——” 肖彤和徐洁脸色俱变,两人不及细想赶忙循声往江边跑去。借着闪烁的路灯看到一位大姐扶着护栏发疯似地冲着江水尖叫。 “怎么了?怎么了?”肖彤远远地大声询问。 听到有人来,那位大姐转过头来,满脸满眼都是眼泪,歇斯底里地喊道:“救救,快,救救我女儿,求求你,快点!” 肖彤好像明白了,望向暗下来的江面,在距离岸边二三十米的地方仿佛有水花在动。他来不及多想,脱掉鞋子扑通一声跳入江中,拼尽全力朝水花游去。 由于从小跟父亲打鱼,肖彤的水性是很好的,因此也没有什么顾虑。徐洁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肖彤游泳技术很好,所以也不大慌乱,一边安抚那位大姐一边打电话报警。 三十米不算远,肖彤几下就游到地方,却只见水花不见人。肖彤心说不好,人八成已经沉入水里了。来不及多想猛吸一口气,闷头就朝水底潜去。夜晚江面本来就暗,水里的能见度就更低,肖彤向下一边游一边摸索,潜了大约三四米隐约看到一个身影正在拼命挣扎。 肖彤奋力游到近前,想伸手拖住对方。不料那人一碰到他的手,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刻紧紧抓住。进而将他整个人抱住再也不肯松开。 肖彤大惊,任他水性再好被人抱住也难以施展。他试图挣开对方好发力上浮,不料对方力气出奇的大,两人在水里较了半天劲才好不容易掰开对方的手臂。 即便这样,对方还是死死攥住自己的一只胳膊。为了挣脱肖彤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只得用肩膀顶着那人的胳肢窝,另外一只手和双脚奋力向下划水。 这过程前后也就几分钟,感觉却相当漫长。岸上的徐洁和那位早已吓傻了的大姐看不见人也开始慌了神。徐洁刚要大喊,只见江面翻动一下,冒出两个人头。 “肖彤!肖彤!是你吗?你还好吗?” “莉莉!莉莉!你能听见吗?回答妈妈呀!” 两人各叫各的,各自惊慌。 肖彤从未感觉如此疲劳,才一会儿功夫仿佛身体的能量都被抽走了似的。借着江面反射的灯光,隐约能看到被他救起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生。 “喂!小妹妹,你能听见吗?”肖彤没什么力气了,小声喊她,但那小姑娘似乎已经没了意识,只有两只手还紧紧攥着肖彤的胳膊。 肖彤无奈,只能尽量往岸边游。这一游才感觉到水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把自己向后拉。即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却难以靠近岸边。 “糟了!暗流!”肖彤心说不好。他老爸是渔民,自然知道暗流的厉害,任你再好的水性都难以抗衡大自然的力量。肖彤有些心慌了,心想这一下搞不好救不了别人还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水里——有——暗流——,游不动了——,快——找绳子——”肖彤拼命大声向徐洁呼救,一边规划着体力跟水流对抗,保证两人能浮在水面。 徐洁闻言没了主意,一边回答好一边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该上哪找绳子。倒是刚才那位惊慌失措的大姐,看见女儿被肖彤救出水面,多少冷静了点,对徐洁说:“你在这儿盯着他俩,仔细盯住他们的位置。我去找人!” 徐洁慌忙点头,对着肖彤喊:“肖、肖彤——,你坚持住——你坚持住啊——她去找人帮忙了,坚持住啊——” 徐洁一边喊一边飙泪,喊到后面视线已模糊。又一边飙泪一边使劲擦掉,不敢漏掉肖彤的位置。那位大姐则奋力跑出人行道,刚好看到迎面一辆警车开着警笛驶来。 “这里!这里!快!快救人呀!”大姐看到了救星,不顾一切地爬上护栏,朝警车拼命挥手呼喊。警车迅速靠边停下,三名民警开门下车,大姐如释重负瘫在护栏上,一边哭一边指着江边:“快!快去救人!江里!两个人!游不动了!要绳子!” 她说的断断续续,警察还是立刻听明白了。一位警官赶忙打开后备箱找到救援绳,三人翻过护栏朝江边冲来。 徐洁还在给肖彤喊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边跑边喊:“在那边!看到了!快!” 她迅速回头瞥了一眼,看见三名警察正向这边跑来,顿时喜出望外,赶忙回头向肖彤挥手:“肖彤——,警察来了——,坚持住——,警察来了——” 警官们到了岸边看清肖彤的位置,心里一凉。救援绳只有十来米,根本够不到他。一位会游泳的警官二话不说,拿着绳索就跳进江里。 肖彤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了,看到岸边手电筒光束闪动才精神一振。但很快看到有人下了水,就猜到大概是没有绳索。他只得尽力朝那人喊:“别过来!水里——有——暗流!” 那人闻声果然减慢了速度,一边慢慢靠近一边朝自己喊:“坚持住啊!我这儿有牵引绳,我给你甩过去你抓住啊!” 话音未落绳索就甩了过来,肖彤伸手试了试还是够不到。那人只得收回绳索重新抛,两人试了几次才终于抓住了绳索。 “抓住了!我抓住了!”肖彤已经没什么体力了,说话也有气无力。 “好!抓紧啊!我拉你们上岸!”警官心头一喜,掉头就往岸边游,可奋力划了半天也没能靠近一米。暗流的力量太强大,他一个人在水里根本拉不动肖彤他们。 肖彤眼见这法子不成,想来想去做了决定。 “这样不行——,呵——呵——”他大口喘着气,接着说:“等我把她绑好,你拉我推,先拉她上去。” 警官听肖彤的声音知道他已经体力透支,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能同意:“你绑好了告诉我,一定要坚持住,救上她我马上回来接你!” 肖彤没有回答,他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必须抓紧时间将牵引绳系好。 系完拉了两下确定扎紧了,再呼叫警官:“好了!拉吧!” 警官闻言开始向岸边游,肖彤见绳索紧绷,便努力抠开女孩的手,推着她的后背一起向岸边划水。缓缓地,女孩离开了肖彤的手掌,被绳索拉扯着开始靠近岸边。 “成功了!”岸上响起几个人的欢呼,只有徐洁还在哭喊:“肖彤,挺住!肖彤,坚持住!” 肖彤已经无法回答,刚才的动作耗尽了他的力气,现在四肢千斤般沉重,眼前的黑暗也逐渐变深变大。他踩水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身体也开始缓缓下沉。 “不行了……”肖彤心头闪过一丝凄凉,做梦也想不到这一趟广州之行就是自己人生的终点。虽然不甘心,但他实在拿不出力气拯救自己了。 下水的警官已经游到了岸边,在两位同事的帮助下把女孩拉了上去。消防和救护车也都赶到,但这些只在肖彤眼中轻轻划过,他整个人便没入水中,渐渐没了踪影。 “肖——彤——”岸上,徐洁见状已失去理智,下意识就要跳下水去捞人,旁边的警官赶忙一把拽住她,略带哽咽地劝慰:“别着急,消防的同志来了,他们是救援专家,一定有办法救起他的。” 徐洁的悲鸣、母女的哀嚎、警笛的啸叫、人声的嘈杂,所有的声音都从肖彤的耳边渐渐远去、消失,他的身体沉入江底,肺部开始进水、大脑失去意识,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黑暗…… 第6章 初见水镜 初春时节,万象更新。 去岁之寒余威尚在,今春之秀稍露峥嵘。 大道两侧,溪堤岸前,柳芽新翠,黄棘渐长。苍槐绿柏层峦起伏,暖日寒潭相映无声。 时值建安十二年,左将军刘备从襄阳年会逃席而出,凭着“的卢”宝马一跃三丈、横渡檀溪,堪堪躲过蔡氏兄弟的追杀,逃得性命。 刘玄德单人孤骑、失魂落魄,一路浑浑噩噩到了一处乡村,忽听得远处牧笛声脆,不由驻马观望。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横坐在老水牛背上,手握短笛吹得起劲,悠然之态令狼狈不堪的刘备暗自惭愧。 老牛慢悠悠地踱到刘备马前,那小童遂停了吹笛,一双大眼睛溜溜地盯着刘备看了又看,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刘玄德?” 这突然一问可给刘备吓了一跳。荒村野外,一个幼童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岂不怪哉?虽说刘备心理素质很好,但毕竟刚刚逃得性命,不免一阵心悸。脸上却镇定如常:“吾正是刘备,敢问童子如何知我名字?” “果然是刘玄德!”那童子见是刘备,立刻兴奋地拍起手来:“我师父常与客人聊起,说有一位英雄名叫刘玄德,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我看你容貌相似,故而发问。” “哦?不知尊师何方高人,竟知刘备?” “我师父不是高人,是老人。嗯——不但不高,好像还有一点矮。记得上次孔明先生来,师父还不及孔明先生肩膀。至于他为何识得你我却不知。” “既如此,令师现在何处,可否引吾前往拜会?” “好呀好呀!你既是英雄,师父必然欢迎。我师父的草庐就在前面,转过小路便是。” 刘备于是随着童子的老牛缓缓而行,转过路口,见前方两间茅屋、一方小院,传来阵阵沉稳浑厚的古琴声。 正听得入神,忽然音乐顿止。屋内有人高声大笑:“琴声忽然高亢,必有英雄窃听。不知是哪位英雄到此?” 说话间,一位老者大笑着推门而出。刘备抬眼观望,见他葛衣素袍,中等身高,须发皆白。年纪虽长,声音却中气十足;身形清瘦,腰杆又挺得笔直。一双慧眼炯炯有神,也在向自己打量。 “阁下莫非是刘玄德?” 刘备还未回答,那童子先笑出了声:“猜对了!猜对了!方才我见他容貌,便问他是否刘玄德,谁道竟然真是!” “你这小子,与左将军讲话毫无礼数!”那老者嘴上训斥童子,脸上却和颜悦色,嘴角一直挂着笑容,丝毫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刘备见状赶忙翻身下马,整理一下衣袖朝老者鞠躬施礼:“刘备误入贵乡,幸遇童子引见,老先生切勿怪罪于他。” “嗯……”,老者点点头,捋了捋胡须:“观将军形状,想必是突遭变故沦落于此。乡野荒村,既来之则安之。将军若不弃,还请入室歇息。” “不敢相欺,备乃是应刘荆州所邀代为主持襄阳年会,不料中途有人加害,不得已逃出襄阳流落至此。备不敢久留,但恐与老先生惹来祸端。” “哈哈哈哈。将军多虑了。当年曹操使祢衡辱及刘景升,他尚且不肯杀之。况将军盛名着于天下,景升岂肯落个害贤的骂名?此必是其部下所为,既然失手,焉能大张旗鼓四处寻人?将军可放心歇下,来日再做打算。” “先生所言甚是。既如此备不胜打扰。敢问先生高姓大名,日后必来相报。” 老者还没回答,那牧童又抢了话去:“我师父叫司马徽,人称水镜先生。” 刘备也不怪童子没大没小,暗想这水镜先生谈吐不凡,必是大隐。此人复姓司马,多半系颍川司马氏一脉,亦属名门。 当下不敢怠慢,深躬一礼道:“原来是水镜先生。久闻大名,无缘相见。今日叨扰,多有唐突。” “哈,与英雄相见乃人生快事,何言叨扰?”司马徽心情不错,笑声格外爽朗。一边招呼刘备进屋,一边与牧童去准备饭菜。 刘备独坐于庐内,观望良久。草庐虽然简陋,却干净整洁,倒也十分舒适。 不多时,几道乡野小菜陈毕。不见牧童,只司马徽一人陪刘备坐下,二人边吃边谈。菜虽清淡,却新鲜味美,加上刘备跑了一整天啥也没吃,正饥肠辘辘。于是吃了个津津有味、赞叹不已。 司马徽微微笑着,也不多言。见刘备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将军自涿郡起兵,讨黄巾、战董卓、征袁绍、助陶谦。仁义之名着于四海,何至今日落魄于此?” 一席话勾起了刘备的心事。玄德放下碗筷,长叹一声:“命途多舛、生不逢时。备与曹操、孙坚同时起兵与黄巾贼对战,二十年间南征北讨,从未安定。如今曹孟德挟天子而令诸侯,击袁绍而定河北,一统北方、鼎定中原;孙坚父子拢聚江东,地富人贤,基业已成。独备寄居于荆州,兵微将寡无处用武,尚为宵小之徒所不容。时耶?命耶?天命如此,人奈何哉?” “不然!将军以白身起事,只手裰补江山,何必自惭于孙、曹?吾观将军不得志如此,非惟天命,但缺人谋尔。” “蒙先生教诲。备庸碌之才,幸得关羽、张飞、赵云等将士用命,又赖糜竺、孙乾、简雍等相佐。何谓不得人谋?” 司马徽见刘备维护部下,非但不反感反觉亲切。笑道:“关、张、赵云世之勇将,糜氏富甲一方,孙、简亦一时之杰。然将军欲得霸业雄踞一方,仅靠此辈却还不够。” 刘备闻言来了精神,不自觉拱手求问:“还望先生赐教。” “将军可曾想过,你与曹操同时起事,今实力相差悬殊,其根本为何?依老朽看来,将军与曹操相比,有三不足。一是缺少顶尖谋士的谋划,二是缺少世家大族的支持,三嘛,就是缺少一块稳定富饶的根据地。” “哎呀!”听司马徽说到这里,刘备激动地喊出了声:“先生所言甚是!曹操刚起事时亦是四处碰壁,待得兖州之后,有了荀彧、郭嘉、满宠、程昱等一干英才辅佐,这才能平定青州、迎奉天子,屯兵整武、积蓄实力。哎!恨备福泽浅薄,当日坐领徐州,本有陈元龙可堪大任。却不慎先后被吕布曹操袭了徐州去,再难觅得此等大才,以至今日。” “子曰,十步之内必有忠信。天下之大,岂得无人?将军征战廿载,矢志不改、声名远播,何必羡慕于曹操?且稍宽时日,必可得经天纬地之才,扭转乾坤之士辅佐。” 听到水镜先生的鼓励,刘备一下子热血沸腾起来,不自觉地坐直身子,问道:“水镜先生见识非凡,不知可愿出山,助备兴复汉室。备终身以先生为师,死且不违!” “啥?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刘备说要招募自己,司马徽忍不住笑出了眼泪:“老朽年事已高,不堪大用,难以辅佐将军。但将军勿虑,且安心休息。自有胜吾十倍之人相助。” 司马徽笑罢起身,唤来童子收拾餐具,自己将刘备引至偏房休息。刘备人虽躺下,却满脑子都在想司马徽之言。辗转一夜、未曾合眼。第二日起身,与司马徽吃过早饭,便听远处兵马攒动之声。 刘备吃了一惊,怕是蔡瑁派来的追兵,赶忙出屋收拾马匹。却看见村外进来一队兵士,领头一员大将,银盔银甲、银鞍银马,正是赵云赵子龙。 刘备喜不自胜,赶出院落高声召唤:“子龙!吾在这里!汝如何寻得此处?” 却说赵云在襄阳宴会上丢了刘备,顿时魂飞魄散,哪敢回转新野?带着一众侍卫一夜不停沿着村落挨个寻找,这才找到这里。见刘备安然无恙,赵云喜出望外。当下顾不得疲惫,拍马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倒头便拜:“主公受惊,云之过也。” 刘备扶起赵云,向身后的水镜先生引荐:“水镜先生勿惊。此乃备麾下部将常山赵子龙,昨日护我去襄阳。吾仓促逃席,不及告知彼等,因此找到此处,打扰先生清静。” 司马徽认真打量了赵云一番,赞叹道:“吾亦闻常山赵子龙,为人严重、勇冠三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将军可是一夜未曾歇息?不妨与刘将军同往庐中稍歇。” “谢先生!赵云不敢。军士人多手杂,滞留村中多有不便。我且领去村外休整,主公欲行便使人来唤。” 刘备点头许可,赵云便指派两名侍卫守住院门,自己约束队伍。士兵们见找到了主公,便不再喧哗,安安静静排成队列退往村外。 司马徽暗暗点头,心想:“观赵云带兵,可知刘备军纪严明,与民无犯。人尝言刘玄德仁义过人,吾尚以为乱世之中人如草芥,仁义之说多半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 想到这里,向刘备轻施一礼:“今观子龙带兵,可见将军秉德守正。世事纷扰,人以诈立。将军却以仁义与争天下,令人佩服之至!” 刘备慌忙还礼,赧然答道:“水镜先生谬赞。备起身微末,乃知民间疾苦。桓灵以来,百姓不堪重负。欲兴汉室,必使宇宙重归清平、万民得以安居。唯力有不逮,难随人愿耳。” “将军可知伏龙、凤雏?”司马徽突然发问。 刘备一呆:“伏龙凤雏?何许人也?” 见刘备不知,水镜先生也不解释,只笑笑说:“伏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得天下。至于是何许人,将军早晚必知,某无需多言。子龙既来,吾亦不留将军,将军自去即可。” 水镜先生说罢,也不等刘备接话,拱拱手径自回房去了。刘备恐赵云等惊扰乡里惹得先生不快,亦不敢多言。便向茅庐鞠了一躬,慢慢退出院落,轻合门扉、转身离去。 一路无话,行了半日,众人到了新野城下。还未进城门便听得城上锣鼓之声不绝于耳。刘备看看赵云,赵云看看刘备,两人一头雾水,不知县城出了什么大事。 待进了城门,两个等在那里的仆人见到刘备,赶忙上前拜倒:“恭喜主公、贺喜主公!甘夫人昨夜梦吞北斗,为主公诞下一位公子。” “什么!?”刘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呃,你,再、再说一遍。” “主公,甘夫人昨夜诞下公子,母子平安!主公,您有公子了!天大的喜讯呀!”仆人说着,嘴角已经快裂到耳根了。刘备虽是喜怒不行于色,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不由得叫出了声。 “哈,啊,哈哈哈,好!好!呃……,好!好!” “主公且速去看望主母与小主人,云自带兵回营。”赵云见刘备高兴得乱了分寸,连忙提醒。 “对!对!对!呃……,对!对!子龙,你且回营,吾去看望夫人与孩子。”刘备一边重复着赵云的话,一边轻笼缰辔朝府内骑去。 第7章 北斗重生 “我?在哪儿?我?活着吗?” 肖彤的记忆,还停留在珠江岸边。灯光闪烁、人声嘈杂,徐洁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他想回答却张不开口。沉入水中的最后一刻,他拼命朝徐洁的位置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我不是……沉下去了吗?”肖彤很诧异,他一向不相信鬼神,但现在是怎么回事?此刻自己是人?还是鬼? 怎可能是鬼?哪有鬼浑身上下热乎乎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又没做过鬼,怎么笃定鬼就是凉的? 一个个念头在意识中碰撞,他努力睁开眼想看看四周,眼前却只有些微光感的黑色。隐约听到有人说话,说的什么却不大听得懂。想开口问,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想说的话全成了哇哇的哭声。 肖彤吓了一跳,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他想要起身,却根本使不上劲儿,手脚不停地乱扑腾,就是起不来。 肖彤彻底懵了!还没回过神来,依稀听到有个声音在笑,接着不知说了什么,嘴里就被个软绵绵的东西塞住。他竟然完全不用思考就本能地吮了吮,嘴里尽是淡淡的甜味儿。 “这是?奶吗?”肖彤胡思乱想着,突然真觉得饿了。管他呢,先喝了再说!想到这里干脆闭起眼睛就使劲儿吸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喝饱,心里还在嘀咕,能喝奶那自己八成还活着,但为什么说不了话动弹不得呢?莫非自己被救起却成了植物人?原来植物人就是这感觉吗,啥都知道就是没办法表达?刚才给自己喂奶的是谁?徐洁吗?不对呀!我能吃奶又算哪门子植物人? 肖彤正在各种胡思乱想,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可现在听力似乎也出了问题,只能朦胧听到说话声,说的什么却一点儿也听不清楚。 “阿梅,我来矣。你母子可好?” “夫君,孩儿无恙。刚吃过奶,食量颇大,君勿忧心。”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肖彤听这两个声音像在对话,心思百转千回。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这是做梦呢还是投胎呢?这两个声音是一男一女吧?他俩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呜哩哇啦说的是啥? “夫君,孩儿尚无乳名,请夫君起名。” “哦!好!”男子的声音顿了顿,过了片刻说:“汝梦吞北斗而诞此子,便唤作阿斗吧!” “阿斗。阿斗。阿斗好。孩儿,以后你便叫阿斗,可好?”女人说罢又笑了起来。 肖彤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听出女声在笑,心说姐姐,我都这样了你还能笑这么开心,你礼貌吗? 徐洁呢?我得问问徐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哇——哇——”响亮的哭声又从里面传了出来,把站在门外的刘备吓了一跳:“阿梅,这,这孩子,何故啼哭?” “哈”甘夫人被夫君的紧张逗乐了,赶忙劝慰:“夫君勿惊,赤子无知,哭一哭无妨。” “不错,不错。”刘备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既然无事我便先去,明日再来看你。” “夫君且自去,妾不在侧随侍,君善食善饮,切莫亏损了身体。” “放心。你安心将养,照顾好阿斗,其他都勿挂念。” 刘备说罢便退出内堂,若非甘夫人在月内不便相见,他真想马上进去看看老婆孩子。但总算结果不错,母子平安。 正在暗自庆幸,赵云已整顿完部队赶了过来,见刘备从内堂转出,立刻迎上去询问:“主公,甘夫人与小主人都安好?” “都好,都好。子龙,着你安排军士日夜不离守护夫人,一应闲杂人等勿使靠近。” “主公放心,末将已经安排了。” “好。你且去歇息,让叔至来议事厅见我。” “诺。” 赵云领命下去,刘备独自走进议事厅。这两日又惊又累,索性和衣躺下,闭目养神。不一会儿,脚步声从厅外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唱诺道:“末将陈到,参见主公。不知主公唤我何事?” 刘备听陈到来了,翻身坐起,对他说:“叔至,吾昨日听闻此地有大贤,一号伏龙、一号凤雏,却不知何许人。明日起你多安排精明的属下四处打探,务必查清此二人来历。” “末将领命。” “另外,若发现有任何才识过人、身怀绝技的高人,都务必留住待我相见。” “诺。”陈到领命退去。 安排完这件事,刘备才觉得疲惫不堪,当下也不洗漱,径直躺下呼呼大睡起来。幸亏夜里佣人看到,帮他盖好被褥,否则春夜凉寒非冻出一场大病不可。 第二日一早,关、张、孙乾、简雍等赶来议事厅相见,恭贺主公喜得贵子。 “主公!孩子长得咋样?可像主公这般龙凤之姿么?”张飞直入主题,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备还没回答,简雍已接下话头:“翼德,你这话问的好不奇怪,公子若不像主公龙凤之姿,莫非还像你豹头环眼?” “哈哈哈哈哈……” 堂前一阵大笑,搞得张飞十分尴尬。正想跟简雍瞪眼,刘备已开口道:“前日吾应景升之邀去襄阳主持大祭,席中蒙伊机伯告知蔡瑁伏兵欲相加害。吾逃席而去,全赖的卢马逃得性命。如今安然回转,不知此事如何善后?” 关羽闻言怒火顿起,腾地一下跪立起来。他身材远高于常人,跪起来比很多人站着都高,愤然道:“蔡瑁不过一鼠辈,竟敢暗害主公。某请提一千兵马前往襄阳,定将蔡瑁擒来交主公发落!” “不错!蔡瑁算什么狗屁东西,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对咱们动手?咱们要是当了缩头乌龟,此后他只会越发猖狂,咱也就别想在这荆州立足了!”张飞附和,理由又多了一条——生存需要。 “二位将军稍安勿躁。”孙乾稳住关张,对刘备进言:“主公,两位将军言之有理。然而,蔡瑁欲害主公,未必是景升所为;主公逃席而去,刘景升不明就里,此时正怕蔡氏从中挑唆。若贸然发兵襄阳,岂非给蔡氏口实?我等寄居于此,粮草军械都靠荆州供给,若两家翻了脸,于我绝非善事!” “公佑之言甚合吾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吾以后多加小心即可。”刘备表示赞同,简雍拱手发言:“主公,虽然如此,也须派一人前往襄阳,向刘景升禀明实情,免得遭人嫌疑。亦可警告蔡氏再勿轻举妄动。” “宪和言之有理。主公,待吾去襄阳走一趟,必以实情禀明荆州。”孙乾主动请缨,刘备欣然同意。于是孙乾立即动身前往襄阳,其他人则各司其职,该干啥干啥去了。 次日正午,孙乾从荆州回新野复命,一同来的还有刘表的特使伊籍,正在探望甘夫人的刘备得到消息急忙去城门迎接。 “左将军!别来无恙!”伊籍与孙乾走在队伍最前面,远远望见刘备在城门等候,连忙高声致意。 “机伯先生,襄阳一别甚为挂怀,且随备去内堂小酌几杯。”刘备催马上前迎上伊籍,与二人并辔而行。孙乾向刘备拱手道:“主公,刘荆州得知蔡瑁欲对主公不利,甚为恼怒。乃言辞呵斥诸将,更使机伯先生与乾同来,向主公致歉。” 刘备闻言连忙摆手:“安敢如此?若非机伯先生仗义相助,备早已是刀下冤魂。致歉之说再勿提起,我等只饮酒谈笑便了。” 伊籍拱拱手:“将军,蔡氏乃荆襄第一大族,我主多得其倚仗。蔡瑁擅作主张,我主心虽不满却难以制之。此番遣籍来,一则略表歉意,二则嘱将军今后切须小心、不可大意。” 刘备闻听此言,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蔡瑁欲除自己而后快,刘表心知肚明。可非但不能制止,还要自己多加小心,虽说是好意,却也岂有此理。 刘备正在暗自感叹,不远处忽然有人高声唱歌:“天地翻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山谷有贤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贤兮,却不知吾。” 三人循声而望,只见一人身材魁梧,面容白净。方巾抹额,皂袍加身,捻须长歌,歌罢仰天大笑。 刘玄德见此人容貌非凡,歌中颇有深意,不由心中一动,暗想莫非遇到了伏龙凤雏?当时也顾不得伊籍,跳下马来奔到那人身前,施礼问候:“听先生歌中之意,必乃高才大德。在下刘备,敢问先生大名,可愿屈尊与我等一同往府衙饮酒相谈?” 那人见刘备来问也不见外,反问道:“公名刘备,可是平黄巾的左将军刘玄德?” “然。” “闻将军征张武得其坐骑,乃千里马。可否容在下一观?” 刘备听他想要看马,那还有啥难度?几步走去将的卢牵了来:“此马即的卢,请先生随意赏玩。” 那人点头,先上前摸摸马的头耳,而后看看口齿,最后绕着的卢看了一圈骨相,对刘备说:“此马额生白点、眼有泪槽,不可乘之、乘则妨主。” 旁边伊籍闻言心中一乐,心说你这一套都老黄历了。当初自己就是对刘备转达了这一番蒯越的高论,却被刘备“但闻人驾马,未闻马妨人,生死在命,富贵随天”的豁达所折服。此人再拿的卢马妨主说事,怕是得碰一鼻子灰。 刘备此时刚刚经过马跃檀溪,也没了当初与伊籍交谈的心境,叹一口气答道:“妨主之言,已应之矣。”说罢便将马跃檀溪之事简短相告。 那人听完又笑曰:“此为救主,非妨主也。然而终须妨一回。某有一计,可保将军无虞。” 刘备闻言,自然要询问方法,旁边的伊籍也竖起了耳朵听他有什么好办法。 “将军若有仇人,可以此马相赠,待妨过那人再取回自乘便可。” 伊籍本期待他能说出什么高论来,一听是这么个损人利己的馊主意,不由面露鄙夷之色。刘备怔了一下,立刻正色答道:“先生与人为谋,当弘道养正,悲天悯人。今设此损人利己之策,备若用之,何以立于天地而为人乎?先生再勿多言,道不同不相为谋。请自便,备等告辞!” 刘备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却听那人朗声大笑:“人言刘玄德光明磊落、仁义过人,吾本不信。今日试之,果英雄也。”说罢,他也不等刘备转身,就对着刘备的后背揖让顿首:“在下姓徐名庶字元直,颍川人士。原名单福,幼时替人报仇,为官府通缉,流落江湖六七载。及年稍长,甚感悔悟,遂折节向学,欲求明主匡扶天下。昨日与水镜先生相会,彼言与将军一面之缘,盛赞将军之德,庶故来相投。适才戏言相试,足见将军高义。徐庶不才,愿从此追随主公,兴复汉室、再造山河。” 刘备闻言大喜,连忙回身扶起徐庶,欣然曰:“元直大才,今来相助,吾事济矣。适才无礼屈贤,皆备之过。”说罢命人牵一匹马来,与徐庶、伊籍、孙乾等人一同回府、摆筵相欢。 第8章 姊妹婵娟 自得徐庶后,刘备才知道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才弄明白自己这十几年南征北战为啥像在瞎忙活。 徐庶到新野后片刻不停,先把刘备的家底摸了一遍。军械、钱帛、粮草;官吏、将校、兵卒;土地、城防、治安;农情、商情、民情,一项一项仔仔细细清查一遍,安排专人分门别类予以记录。 数日间,便将一笔糊涂账整理的清清楚楚。 随后拿着账册向刘备进言,新野钱粮略余、兵力不足。眼下只有精卒三千,一旦曹军南下,进不足以歼敌,退不足以断后,建议招募乡勇、训练新兵,以备不时之需。 刘备自然应允,就把这件事全权交给徐庶去办。他自己则难得有空多陪陪刚给自己生了儿子的甘夫人。 这人一闲下来,就难免胡思乱想。 刘备这几日就常常思量,想当初与曹操前后脚起兵,如今两人的差距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得比!至于中兴汉室嘛,如今看来,那还真是一眼望不到头,再一眼还是没有头啊! 当年陶谦三让徐州,自己白得一块地盘。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结果还没捂热就被吕布曹操给轮流截了胡。 此后北投袁绍、南奔刘表,仰人鼻息、苟延残喘。天下之大,身无立锥。一路仓皇逃窜,到如今年过不惑、一事无成。 不甘心啊! 自己二十四岁起兵,带着关张二人、数百乡勇,九死一生搏了个左将军。却似今日这般寄人篱下,混到连蔡瑁都敢欺负的地步,叫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想到水镜先生为自己指出的三大缺陷:缺少顶级谋士的谋划、缺少世家大族的支持、缺少稳定丰饶的根据地。真是字字真灼,都说在点儿上了。可眼下苦无对策,这得多难受? 愁的刘备终日长吁短叹、眉头不展。 “报!”门外的一声通报打断了刘玄德的愁绪:“主公,军师求见。” 刘备闻言大喜,赶忙起身整理袍服,应道:“快!快快有请!” 随着两声嘎吱嘎吱的开门声,神采奕奕、面容矍铄的徐军师推门而入。一身浆洗得格外干净的袍服此时已风尘仆仆。 “主公,新募之兵已训练月余,方才演训,可堪一用。今由刘封、关平二位小将统领,随时可以出阵历练。庶特来复命。” “好啊!好啊!元直执鞭,不到两个月便练得精兵三千,实乃久旱甘霖啊。”看到徐庶,刘备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自己手头只剩一路追随着的三千老兵,徐庶才来月余,就让自己兵力翻了一倍,这个发展速度着实靠谱。 说罢,刘备握着徐庶的手,将他拉到榻前与自己对坐。 “来人,将刘琦公子送的新茶烹来,我与军师对饮。”言罢,又吩咐下人搬来漆盒、取出茶点,与徐庶边吃边聊。 “先生来此经月,悉心操持,县中营中皆焕然一新。备何德何能,得先生相助,大业有望矣。” “主公此言差矣!庶投于此,乃仰慕主公仁德,必欲助主公成王霸之业、兴复汉室。料此小县,何足道哉?”说到这里,徐庶顿了顿,话风一转:“新野人口鲜薄,无险可守,非久居之地。今曹操远征乌桓,我等尚可安身一时。来年河北大定,操必然训练水军、挥师南下。主公宜早做打算。” “哎,吾何尝不知?只奈刘景升不思进取,不肯依我计偷袭许都、迎奉天子,乃至今日。我如今兵微将寡,粮草又需襄阳供给,自保尚难,日日为此发愁啊。” 刘备的叹息声中隐含不甘,徐庶也不道破,笑曰:“北方连年战乱,多有贤才来此地避祸,主公何不邀来一聚?集思广益、必有良策。即或没有,亦可甄选可用之才。” “先生言之有理!早得先生相助,何至沦落至此?此事甚好,吾这就安排。” 说罢,刘备立刻命人将孙乾、糜竺找来,四人一同商议一番,将聚贤宴会的细节一一敲定后,交由糜竺去操办。糜氏是徐州首富,糜竺又是糜氏家主,他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应付这种社交场面自是得心应手。 再说苏醒过来的肖彤,早已习惯了不能说话只能哇哇的生活。经过这一阵的休养,眼睛也越来越好使了。不过这看不清还好办,看得清却反倒快把他的神经病给吓了出来。只见自己身处一间瓦房,梁柱皆为木制。木制的软榻,铺的是兽皮、盖的是锦缎。白天听鸡叫,晚上点油灯。身边陪着一位身着古装、长相十分清秀的素颜小姐姐,过一段时间就掀开衣领给自己喂奶。 肖彤不知道自己这是享受的啥服务,又或者这是个什么香艳的cosy活动?跟徐洁谈恋爱最多也就是牵手接吻,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瘫在床上,竟有人给自己安排这种节目? 肖彤觉得自己多少得拒绝一下,否则有些对不起徐洁。但想法归想法,身体却很诚实。每次那姐姐掀开衣服,他都欣然张嘴,被喂的不亦乐乎。 唉!自己都成这样了,被人为所欲为一下好像也情有可原吧?再说了,她除了喂奶也不给自己喂别的呀,这要是硬挺着不喝,人受得了、肚皮也受不了哇! 过一阵子,肖彤的自我安慰渐渐变成了心安理得,他的手脚也开始听使唤了。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竟似婴儿般白白胖胖,还长着莲藕纹儿。 “又在做梦?”这是他的第一想法,就像刚刚得知通不过政审那天一样恍惚。 “要不、是vr游戏?我这是在扮演一个婴儿?”肖彤开始了胡思乱想:“但不对呀!这场景、人物、这声音怎么这么真实?还有还有!如果是vr,为什么自己会有触觉、有嗅觉、有味觉?喝奶还能喝饱?拉屎撒尿还有感觉?谁见过这么牛叉的vr?还是说……,自己昏迷了太久,已经躺在未来世界了,vr已经发展到这么先进的水平了?” 他的听力也在恢复之中,隐隐约约能够分辨出词语来了。但不知这位姐姐说的是哪里的方言,跟肖彤熟知的普通话或广东话都不一样,听起来倒有点像客家话。 湛江有不少客家人,客家话肖彤从小就听,虽然不很流利,但总算有些基础,反复聆听下竟能慢慢明白某些词语的意思了。 “阿斗!阿斗!”漂亮姐姐一边亲昵地唤着,一边用脸颊来蹭他的肚皮。这几日她只要对自己说话就会叫“阿斗”,肖彤渐渐明白了这是给自己起的名字。 “阿斗?”好奇怪!这不是三国演义里刘备那个败家儿子的名字么?肖彤还没弄明白vr的事,又让人起了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感觉十分不爽。 婴儿哇哇地哭了起来,美女有些着慌,抱着他又亲又哄。肖彤让她一顿豆腐吃的神魂颠倒,傻傻的竟忘了接着哭下去。 一招奏效,美女心情大好。把阿斗抱到一面铜镜前,对着镜中的影像笑问:“阿斗,你看,你和娘长得像不像?” 阿斗没反应!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盯着镜子不作声。美女再问一遍,阿斗竟似开始思索什么。这可把她吓了一跳,赶紧对着孩子的屁股又拍又掐:“阿斗?阿斗?你没中邪吧?别吓娘啊!” 阿斗当然没有中邪,他只是终于看到自己这个婴儿全貌被彻底吓傻了的肖彤而已。这时他才明白这个漂亮的女人不是姐姐而是妈妈!而自己这个样子以及身边的一切绝不是vr能做的出来的。 “梦!一定是做梦!”肖彤很懵,开始为自己找比较能接受的理由。“对,我肯定是成了植物人,只在梦里才有意识。这一切都是幻觉。” 想到这里,他开始摇头晃脑,对着镜子伸胳膊蹬腿。美女见孩子有了动静放下心来,继续搂住他,对着镜子唱起了小调:“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喉。” 虽然大部分歌词都听不懂,但胜在她嗓音甜美,再加上悠扬悲怆的曲调,肖彤一时竟听得痴了。他心里叹了口气,既想不明白也没力气想下去,眼前突然一阵疲惫,竟伸出小手搂住美女的脖子,睡着了。 “阿梅。”正在这时,刘备扯着嗓子推门进来。 “嘘……”甘梅赶忙示意刘备轻声,一边轻轻拍着阿斗的后背安抚他。 刘备这才看到儿子睡着了,赶紧捂了捂嘴巴,蹑手蹑脚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地观察阿斗,轻声问:“睡着啦,唉,为夫鲁莽。” “夫君安坐,待我将阿斗放好。”甘梅小声回答,温柔地把阿斗放到榻上盖好,然后在刘备身边坐下。刘备伸手扶住她的腰,甘梅则把头靠在刘备肩上,小声问他:“夫君这几日愁眉不展、时常独自吁叹,可有什么心事?” “唉——”刘备还没回答先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还不是发愁曹操南下,思量如何御敌。幸得有元直相助,吾稍觉心安。” “唉——”这次叹气的是甘梅:“前次徐州失陷,糜夫人下落不明。若再起战乱,我等纵不惧,但如今有了阿斗尚在襁褓,如何保他周全?” “汝亦无须多虑。曹操正远征乌桓,一时无暇南顾。新野现有元直操持,一年之内必有起色。届时与刘景升合力抗曹,北军未必取胜。” 他们二人小声说着,躺在榻上的肖彤却早已被吵醒,静静地听二人对话。 “元直!新野!曹操!”一向喜欢三国故事的肖彤对这几个名字可并不陌生,再加上他“娘”管自己叫阿斗,这,梦的是三国么?如果是,那这“娘”岂不就是甘夫人?这男的不就是他“爹”刘备? 正发呆,又听有人叩门:“娘,孩儿可以进来吗?” 只听刘备发笑:“快来,方才还想着去看看你们姐妹。” 伴着推门声,两个小姑娘欢天喜地进了屋。问候完父母便迫不及待地要看弟弟。 “阿斗睡了,轻声些别吵醒他。”甘夫人小声嘱咐。 “蝉儿明白。” “娟儿明白。” 两个小姑娘一边回答一边小声咯咯笑。肖彤睁开眼睛,两个模样可爱的小女孩映入眼帘。两张小圆脸,五官清秀,头上各梳两个发髻,用红色丝带扎住。 肖彤记得三国志里提到过刘备有两个女儿长坂坡之战被曹军俘虏了,此外再无任何记载,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现在见到这两个女孩,他自然瞪圆了眼睛仔细看。 “娘,阿斗醒啦。”年纪稍小的女孩回头喊了一声,回过头来继续逗肖彤玩:“姐姐你看,阿斗的眼睛圆圆的,跟娘一样。” “轻点轻点,你别戳着他了。”姐姐见妹妹指着阿斗的眼睛,连忙提醒。 “哦!”妹妹赶紧收回手指,拉着姐姐继续逗孩子:“姐姐,姐姐,你看,你看,阿斗的耳朵跟父亲一样,好大呀。” 姐姐听说也凑过来看了几眼,忍不住捂嘴笑道:“当真是大,与父亲一模一样。” 刘备以前还没注意到,听两个女儿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凑了过来一起看。 肖彤这才看到刘备的模样。 只见他横眉细目、口阔鼻直,四方脸,肤色略带黝黑。头发向上挽起,在头顶挽出一个发髻,以方巾包裹。两鬓与颔下垂拢三绺胡须,显然经过了梳理,经线分明。两耳大于常人,还都是招风的。目光透着坚毅,面相却不失和蔼,此刻正用一个颇带喜感的表情看着阿斗那对很像自己的招风耳。 “哈哈哈哈……”父女三人笑出了眼泪,一旁的甘夫人也让他们传染的忍不住笑起来。 笑是奇怪的情绪,看到别人笑自己很难忍住不笑。尽管肖彤对这个梦依旧是一脸懵逼,但也忍不住跟着他们笑了起来。 “咯咯咯咯……”屋内响起婴儿清脆的笑声,逗得众人笑得更加大声,许久停不下来。 “罢了!罢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备笑出了眼泪,两个女儿早就捂着肚子倒在榻上站不起来了,甘夫人也无力地扶着刘备的后背伸不直腰。 “若蝉、若娟,你们长阿斗许多,以后多帮母亲照顾弟弟。为父不多留了,再留非笑倒不可。”刘备抹着眼泪出了门,刘若蝉、刘若娟则乖巧地从榻上起身,向父亲的背影肃拜:“女儿遵命。” 甘夫人则抱起阿斗,扶起两个女儿,三个女人又开始了逗娃模式。经过方才的大笑,肖彤的心理逐渐褪去了防备。即便是梦,笑笑也是开心的。不管在何处,亲情总是暖人心脾的,没有理由不去享受它,是么? 第9章 天下一人 小满一过,雨水开始多了起来。雨水一多,人不想闲也得闲下来了。 这几日虽无军情,但聚贤盛会的准备已七七八八。刘备是个仔细的人,怕准备不足出了问题惹得哪位高人不快,特意召来一班谋士商议。 由于不是正式办公,大家都是着便装。没有了汉官威仪,也省了那些规矩。刘备、徐庶、糜竺、孙乾、简雍五人围坐在圆桌旁,边饮酒边叙事。 “诸位,聚贤盛会乃是大事,切不可疏漏。倘有不足之处,还请畅所欲言,以免临时出错,怠慢了贤才。”刘备先给碰头会定了基调。 由于聚贤会一直是糜竺在负责,他自然第一个发言:“禀主公,宴会筹备至今已两月,所需物料皆已备妥,鲜蔬肉品亦可随时采购。新野城最大之所在便是县衙议事厅,可设席三十。庖丁、乐师等亦已确定。只是尚未明确开席日期,亦不知所邀何人,故请柬并未写定。” “主公,近日多雨不便出行,况芒种将至、农事为先。不如待芒种之后夏至之前选一日开宴。至于所邀之人,我写了一份名单。可先按此名单发帖,再鼓励受邀之人举荐相熟者,我们只管招待即可。”徐庶第二个发言,顺便把准备好的名单也拿了出来给众人传阅。 “如此,若来人超出三十席,如何安置?”糜竺有所顾虑。 “不如先不设席,众人在议事厅见过却再开席。若超出三十,可于偏厅设一副席。至于住宿,新军演训时我已命人在演训场外新盖了一排土屋,本欲安排给新军校尉,如今还未使用,可让来客先用。” “元直之言甚是,便依此办理。”刘备当即拍板。 孙乾似有担心地提醒:“主公,吾不担心人多,只担心人少。北士南下荆襄避祸多年,刘景升从未邀之。我们办此盛宴抢了景升的风头,蔡氏必然从中作梗。届时若无人来,我们颜面何存?” “嗯,公佑所虑亦是。诸位可有对策?” “主公,吾以为不必担心。”简雍接着刘备的发问答道:“北士避祸而来,刘景升不能善用,必引其芥蒂。我盛情相邀,焉有不来之理?至于蔡氏,严加保密即可。待宴会一过,他便知晓也晚矣。” “吾与宪和所见相同。主公不必多虑,来赴宴之人只会多不会少。”徐庶表示赞同。 糜竺略一思索,对刘备说:“若如此,我再去准备偏席所费之用,料非难事。” “善!那就烦劳诸位费心,此事定要做的漂亮,切不可弄巧成拙。”刘备最后总结拍板。谈罢公事,又聊起了闲话。读书人若来了兴致,嘴上没有把门的,天南地北无所不言。尤其徐庶见闻广博、简雍言辞幽默,他两人说的最多,众人听到妙处也一起开怀大笑、举杯称好,其乐融融、甚为欢洽。 待众人散去,刘备才要去营房看看防雨工作做的如何,徐庶却又转身进来,似乎有话要说。 “元直有事?” “主公,庶特来告假。” “告假?元直欲往何处?” “不瞒主公,庶漂泊多年,一向居无定所。老母独居颍川,不能膝前尽孝。今追随主公,当接母亲来此,以全忠孝。” “原来如此!此乃人伦大事,正当速办。吾令子龙领一队亲卫与你同去,以便照应。” “子龙将军身负护卫之责,他不在,主公这里如何确保安全?此事不妥。” “无妨。暂交叔至代管,必不误事。” “既如此,谢主公厚爱。庶这就前去准备了。” 送走了徐庶,刘备立刻叫来赵云、陈到二人布置任务。最后对赵云说:“此去要带最可靠的人,唯一的任务便是保证军师安全。路上一切听军师安排,切勿怠慢。” “主公放心!我这就去准备。叔至,内府之责干系重大,烦你多费心了。” “子龙也请放心,陈某别无所能,护卫主公绝不敢出错。” 就这样,赵云领着三十铁卫各跨战马随同徐庶出了新野城。这些人都是刘备的贴身护卫,是陈到从丹阳兵里亲自筛选、亲手训练出来的,作为保卫刘备的最后一道防线,个个英勇善战、视死如归。 这支近卫部队人数虽不足百人,但装备、训练、待遇以及作战能力都是一流的,一直由刘备最信任的赵云、陈到二人统领,就连关羽张飞也无权过问,战斗力不在曹操的虎豹骑之下。 有三十铁卫随行,不要说土匪猛兽,就算遇到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也能轻松解决。 众人出了北门,一路向北前进。走到天色转暗,四下眺望,远近不见村落,赵云拱手向徐庶请示:“军师,天色已晚,附近又无村庄。不如就在此处扎营,待天明再走。” 徐庶点头应允。赵云便着四骑两人一组向远处放出警戒线,另有十人披坚执锐负责护卫。其他人则从马上卸下物资,搭起帐篷,生火做饭。待吃饱喝足了再替换着轮流休息。 这都是军营的标准操作,但看众人行动有序、配合默契的程度,依然可以看出赵云这人带兵有方。 徐庶看在眼里,心中暗想:关羽、张飞、赵云都是将才,刘封、关平、陈到也勇猛过人,刘备有这些人的衷心拥戴,绝不会永远蛰伏于新野这个小地方的。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为刘备把争夺天下的班底打造完整,否则时不我待,白瞎了自己的一腔抱负。 “军师”,徐庶还在思索,赵云端了一份热饭给徐庶送来。徐庶伸手接过,笑言多谢。说罢也不啰嗦,一手抓起面饼一手抓起腌肉吃了起来。 “子龙,坐。”徐庶边吃边邀赵云坐下:“子龙追随主公多久了?” “建安五年,主公兵败徐州、寄寓袁绍。其时旧主公孙瓒已陨,云隐居故里,闻主公至河北,遂往邺城相见。自此追随主公七年有余矣。” “彼时袁本初横扫河北、睥睨天下,子龙为何不投袁绍,却投新败的主公?” 听徐庶话里有话,赵云波澜不惊,缓缓回答:“当年曹操欲屠徐州以报父仇,陶恭祖遣人求救于北海。北海太守孔融惧曹操势大不敢独往,遂邀主公同去。 主公兵少,往公孙瓒处借兵,吾与主公便于帐内初识。瓒问主公,公与孟德无仇、又与陶谦无旧,何苦为他人厮杀?主公答曰,汉室倾颓、烽烟并起,盖因纲常错乱。今陶谦朝廷之州府,操以私怨伐之,则大汉威仪何存?况徐州百姓何辜,操父遇害,一门之祸矣,却欲满城百姓陪死,是可忍熟不可忍?备力虽微,愿申大义,纵死于徐州阵前,亦百死不悔。 世之奸邪衮衮当道,云屡见不鲜。瓒徒有白马将军之名,心怀偏私、胸无远志。当日携义从相投,常懊悔不已。及见主公,堂堂之姿、正正之辞,怀中兴之志,守义不畏豪强;悯苍生之苦,为民甘与同败。 此等人主,未尝闻之有也。既得追随,虽肝脑涂地亦无怨言。” 说到这里,赵云停顿片刻,向徐庶拱手问道:“云亦有惑求教于军师。曹操一统北方,其势甚大。军师舍许都而投新野,所为何来?” 这句反问使得两人心照不宣,徐庶捋着胡须仰天大笑不止:“子龙啊子龙,主公有你这等部曲,何愁大事不成。” “军师谬赞。云长、翼德、宪和三人,同与主公举兵涿郡。身冒矢石、累受重创,不移其志。盖因主公之德,天下一人也。赵云不才,愿为主公帐下一武夫,事济则汉邦之幸;事不济成仁而已。亦不堕丈夫之志。” “好!说得好!我徐庶漂泊半生,亦未见如主公之仁德者。天下一人,舍主公其谁。将军之言,感动肺腑。我等同心同德,共辅明主,必可助主公安定天下、抚恤万民。” 两人聊了好一阵,赵云起身去检查巡夜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不亮众人便拔营动身。又走了一天,看看将近黄昏,前面不远处现出一座村落。 “军师,前面有座村落,待我差人前去打探。” “不必打探。此地乃卧龙岗,岗中有村民百余人,曰卧龙村。我专程路过此处,乃是与故人相见。汝等且于村外扎营,粮草与村民采购补充,切勿惊扰。吾不唤汝,勿来打扰。” “遵命。” 赵云领命执行去了,徐庶则一人一马独自进了村庄。只见这一片村落南濒白水、北障紫峰,田垄交错、鸡犬相闻。此时正赶上太阳落山,一线余晖洒在如镜的湖面,扩散成点点斑斓。 徐庶缓缓策马,沿着湖岸旁的土路穿过村落。农人们结束了劳作,开始准备晚饭,瓦甑相击,炊烟升起,让这乱世之中也有了生活的恬趣。 走到路的尽头,是一个三间草庐围成的院落。木栅围作一道院墙,墙内立着一株苍柏,枝繁如盖。树下一口古井,隐见青苔。 徐庶也不叫门,推开虚掩的篱扉,径直走了进去。一进院子就高喊:“孔明,故人前来,相迎否?” 徐庶话音才落,正对院门的一间茅屋灯火亮了些许。木门拉开,一位儒生打扮的高个帅哥大笑着迎了出来。 “稻饭将熟、鱼肥酒热,元直,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来,与我堂前共饮。” 第10章 诸葛卧龙 草庐之中,诸葛亮、诸葛均、徐庶三人围席而坐,边饮边谈。 “元直此来,怕不止是寻访故交,而是另有原由吧。” “呵呵,君既知,何必再问。”徐庶笑着摇头,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竹制令牌递给孔明:“不瞒你,吾已投在左将军刘备帐下,现在新野效力。玄德公胸怀大志、仁厚过人,世之明主。” 孔明接过那块木牌,不禁哂笑:“如此说来,元直是奉左将军之命来邀我出仕了?” “哈哈哈哈,非也。孔明世之奇才、岂可招之?吾何至于如此糊涂。我主欲在新野办一场盛宴,诚邀在荆州赋闲之名士赴宴。一则表示求贤若渴之意,二则拜听抵御曹军之法。这木牌便是请柬。诸葛先生胸藏锦绣,赏徐某个面子如何?” 诸葛亮闻言敛去笑容,摩挲着那块木牌稍作思考,爽快答应:“我也正想出去走走,久闻刘玄德大名未曾蒙面,去见见也好。但亮才疏学浅,恐难有良策以酬左将军。” “无妨,你只答应赴宴便可,我这一趟便没白跑。对了,若邀好友同去最好,越多越好。”见诸葛亮答应了邀请,徐庶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大好。 “吾之好友非元直好友耶?不过崔、石、孟三夫子而已。我当邀之同往,但去不去却在各人。” “这我便不管了。我有随行军士一队驻扎于村外,但徐某今夜可就要在此叨扰啦,明日一早就走。” “明日就走?何事如此匆忙?” “我这一趟本是去颍川接老母来新野的,特意绕至此处便是邀你赴宴。公既应允,自当抓紧赶路。” “哦?元直急于接走令堂,其中似有隐情。” “哈,好你个孔明,你我如此熟稔,何须这般考我?袁绍已死,河北分崩离析,曹操必能消灭袁氏统一北方。届时挥兵南下,我主首当其冲。我不先将老娘接走,岂非留与曹操作人质?” “元直既知曹军将要南下,还将令堂接去新野?曹军若来,新野岂可久守?” “新野的确兵微将寡。但曹操远在乌桓,数月之间难以回转。我若利用好这段时间整顿兵马、蓄积力量。届时再与刘景升并力抗曹,未必没有胜算。当年张绣用贾诩之计于宛城大败曹操,可见事在人为,曹操也非百战百胜。” 诸葛亮闻言,面色略沉,徐徐言道:“此一时彼一时。刘表多病,又有二子相争,危局不逊于袁绍。若没了襄阳的支持,左将军焉能独力抗曹?元直尚需早做打算,以免事急难以应对。” 徐庶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对孔明由衷佩服:“孔明之言,发人深省。待接回母亲,我便仔细筹划此事。” “均有一事不明,请教二位兄长。”诸葛均也加入了讨论。 “叔衡也有高见?好极,好极。且说来听听。” “二位兄长,曹操势大,又动以朝廷之名,天下英雄无处用武矣。刘将军何苦与之为敌?何不依附于曹操,再做打算?” “岂有此理?”徐庶还没说话,诸葛亮先教训起弟弟来:“初平年间,曹操兵伐陶谦,每克一城必屠之。彭城、傅阳、取虑、睢陵、夏丘皆遭荼毒,凡杀男女数十万,泗水为之不流。此等民贼,天下人共戮之,岂可与之同流合污?” “叔衡啊,且听我讲个故事。此番前来,我主命麾下大将赵子龙随吾同往。昨夜我与子龙交谈,问他为何投我主而非袁绍。子龙道,当年左将军向公孙瓒借兵以解徐州之围,瓒问何必多事,左将军答,纲常不举而天下乱矣。操以私怨伐朝廷之臣,屠戮百姓以泄私愤,若任其所为,百姓何辜、汉室何存?虽明知不敌,亦愿赴死。 世间竟有此等胸襟者,岂曹操可比?关张等人随左将军征战二十余载,屡战屡败,从未动摇,盖因其德。庶往新野,亦因其德。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何必以成败而论英雄?” 诸葛亮、诸葛均闻言肃然起敬。诸葛均向徐庶拱手致歉:“元直兄所言甚是,小子浅薄兄等勿怪。” 孔明则端起酒杯小酌一口,笑道:“若左将军当真如元直所言,是为汉室之幸。但是否言过其实,我尚需观察。” “哈哈哈,这有何难,你只去赴宴便可知之。”徐庶说到这里,似乎是困了,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赶了一天的路着实乏了,我先歇息啦。” 徐庶说罢起身去偏房睡觉了,一点儿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诸葛亮暗暗摇头,对诸葛均说:“天色不早,你也去歇息吧,这里明日待你家嫂收拾。” “诺。兄长,左将军仁德如此,兄长可有意投之?” “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凡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刘备是何等人待我去新野见过才知。你在家专心读书,不可荒废功课。” 诸葛均答应一声也下去了。 孔明转去后堂,见妻子黄月英捧着副竹简发呆,不禁发笑:“月英,不早了,明日再看吧。” 黄月英听见丈夫的声音,立刻放下手里的竹简问他:“与元直相谈甚欢?许久未见你饮酒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少饮几杯聊以助兴。元直已投效左将军刘备,言辞颇有招募之意。” “夫君何意?” “读圣贤书,任天下事。世有虞舜,岂无八恺?我兄弟耕读于此,当以天下为己任,怎可空老泉林。吾欲往新野赴宴,且看刘玄德是否果如元直所言。” “若是呢?你可愿投效?” 孔明笑了笑,没有回答妻子的问题,抚着妻子的背柔声说:“不早了,睡吧。” 次日,徐庶出了卧龙村,与赵云汇合继续前往颍川。孔明则收拾停当,去找自己的好友崔均、石韬和孟建,邀他们一同前往新野。 崔均字州平,乃太尉崔烈之子。初平三年,崔烈为董卓所害,崔均辅佐袁绍联络关东诸侯联兵伐董,联军失败后便来到荆州避祸。石韬字广元,颍川人;孟建字公威,汝南人。再加上徐元直和孔明,五人本为好友。 徐庶虽没有明说,但孔明何等聪明,料到徐庶意在邀请四友同去新野,只因抽不开身所以独寻孔明一人罢了。 孔明先到崔州平处,说明来意后崔州平欣然应邀。二人又来到孟公威家里,恰好石广元也在。孔明说明来意,石韬却不以为然: “左将军刘备寄居于新野,自身难保,投之无望,不如休去。” 孔明笑曰:“人言刘备仁义着于天下,更有徐元直盛赞,去看个究竟何妨?况且盛宴之上,美酒任饮,好过你总来蹭公威兄的酒喝。” 石广元还没搭话,孟公威先跳了起来:“正是!正是!孔明此言甚合我意,这老儿动不动就来我这里找酒,正该送去新野。” 说罢四人哈哈大笑,第二日就联袂动身,同往新野赴宴。 再说新野城,自从徐庶走后刘备就再没时间泡在家里陪老婆孩子了。因为地里的小麦已经成熟,必须趁着这几日天晴把麦子收了。若误了收成,后面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刘备下令军队停止一切训练,除了少数负责城防的,其余全部都去田间帮助抢收。 自刘备以下,无论官兵、不分文武,人人都被划分了责任田,不能按时完成的按军法处置。 于是天不亮,田埂间就响起了军队的号令声,与农户一道开始割麦。过去一年风调雨顺,小麦长势喜人,只要能顺利收获,妥妥就是个丰年。 收麦子是个古老的工程,从先古时代传下来的流程至今也没能被改进多少。第一步当然就是收割,五千军士按战斗分组,人手一把镰刀和磨石,在农夫的指引下把熟透了的麦子一一割倒,而后分批装车拉去麦场。 麦场是专门平整出来的一大块硬地,收来的小麦就放在这里晾晒。晒到正午时分水分完全晒干,再由耕牛拉着数百斤的石磙来回碾压进行脱粒。 脱粒过后,秸秆和麦粒将完全分离。然后将秸秆清走,麦粒集中堆放。接着就由内行的老农两个人一组编队,一个使木锨一锨一锨地把麦粒翻到空中,借助风力进行扬尘;另一个则拿着扫帚把麦粒堆里扬出来的杂物扫掉。 扬完了灰收割工作才算大体完成,接下来就是装袋、运输、储存。 整个过程几乎全靠人力,所以人数决定了效果。新野人口鲜薄,若非刘备领着数千精壮帮忙,绝不可能几天时间就收拾妥当。 粮食十分之一入了库,其他的作为口粮由农民们各自拉回。往年收粮襄阳都会派人来督办,刘备是无权干涉的。但今年刘表多病,荆襄大族们又忙着帮二公子刘琮挤兑他大哥刘琦,因此没人顾得上新野。在徐庶的建议下,刘备今年就自收自用了,免得受蔡氏辖制。 收完了粮食又要准备种秋粮,这个工作交给简雍去做,无须左将军亲历亲为。军队也各自回营,该训练训练、该巡逻巡逻,一切照常。 看着一囷囷堆满的粮仓,刘备心里踏实许多。转头命人叫来廖化,拨给他一千精兵日夜不停严加守卫,确保粮食安全。 新野城这几日多了许多生面孔,因为再过几日就是聚贤宴召开的日子,陆陆续续已经来了不少赴宴的士人。糜竺一一安顿好了,赶来请示刘备:“主公,后日便是开宴之日,徐军师不见回转,咱们是等他还是如期举行?” “新野至颍川五百余里,军师携母同行,速度不会太快,赶不及也正常。宴会如期举行,把人请来了却晾在一旁,何其失礼?” 糜竺道一声遵命,继续他的准备工作去了。 第11章 聚贤盛会 新野盛会在夏至的前一夜如期举行。孔明与他的三个好友崔均、石韬和孟建则提前一天到达县城。城门处有专人接引,孔明出示了徐庶给的令牌,便有人登记姓名,又为众人安排住所。 住所是校场附近的一排土屋,天不亮就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孔明闻之好奇,便起身出门查看,远远望见一队队士兵正在操练阵法。 三千人分作两组,分别演练直阵、锐阵、曲阵、方阵、圆阵的攻防转换和阵型对抗。孔明看了片刻,忽听身后有人发笑:“此五行阵必是出自徐元直之手。阵法虽好,但军卒新练、盔甲军械不足,对付草寇尚可。若遇精锐恐难为一合之敌。” 诸葛亮回头,见崔州平三人也起来了,方才的一番话就出自石广元之口。 “广元兄此言差异,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胜者天时地利人和也。军械不足未必不能以弱胜强,皆在人之调度。” “人力有穷,岂可逆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或侥幸胜得一二,亦于大局无补。” “大禹可以治水,匹夫可以亡秦。人力虽有穷,人却无穷匮。所谓事在人为,何必妄言逆天?” 崔州平见孔明与石广元呛了起来,赶忙出来做和事佬:“你二人争了一路,此时还不肯稍停?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尚未见过左将军,多说何益?” 诸葛亮与石韬闻言相视一笑,不再争论。四人便在新野周围走走看看,各作各的打算。 是夜,在新野县衙的议事厅里,满满当当铺满了坐席。刘备早早收拾停当,提前赶到议事厅,在厅外廊下肃立。不多时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到了,门外有个小卒收了名帖便扯开了嗓子唱诺: “梓潼尹默——,襄阳向朗——,……” 刘玄德就在廊下一一施礼迎客。这些人虽说多有贤名,但大都是白身,见左将军亲自迎于廊下不禁感慨,来荆州这么久刘表都不闻不问,反不如刘备礼贤下士。 孔明等四人也到了议事厅,远远便看到刘备站在廊下向来客施礼。孔明见刘备仪容不凡、谈吐得体,心中多了几分好感。 “南阳诸葛亮——,博陵崔均——,颍川石韬——,汝南孟建——” 门卫唱了四人的诺,刘备便躬身谢道:“诸葛先生,崔先生,石先生,孟先生,不嫌小县简陋,屈身而来,感激不尽。” 四人连忙还礼:“左将军亲自迎接,盛情太过,愧不敢当。” 说罢,便有侍女引着四人入了席位。再等片刻大厅已经满坐,才见刘备走入厅堂,就坐于主位。 “诸位贤达,我主邀诸位于此,只因仰慕高士、见贤思齐。今日赴宴者四十六人,无不是饱学鸿儒。得诸君来此,新野之幸也。在下糜竺,恬为左将军麾下从事,奉将军之命主持盛宴,所待不周之处万望海涵,竺于此先行告罪。” 糜竺说完了开场白,便退回自己的席位坐下。刘备正襟危坐,环视了一眼大厅,缓缓说道:“诸位高才大德,皆世之精英、国之栋梁。备涿郡匹夫,适逢黄巾作乱,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遂应朝廷诏令起兵,至今二十载矣。本欲申大义以修汉室,但恨福薄德浅,辗转至此。今曹操在北,胁迫天子;诸侯割据,各怀鬼胎。连年争战,白骨遍野。备夙夜忧虑,终日惶恐。今逢盛宴,高人满座。还请诸君畅所欲言,若有侯羸之言、冯谖之计,备之幸也,民之幸也。” 说罢,回头指示糜竺开席。于是走出两队侍女,将刘备部下与部分来客引去偏厅,而后端上几案,酒馔铺陈、钟磬齐鸣,宴会正式开始。 这糜竺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出手果然不凡。虽是小小的县城,摆出的排场却不逊于刘表的襄阳年会。单是两个厅的乐师,就请了三十人之多。 众人见此,也不再拘束,一时间觥筹交错、阔论高谈,原先安静的大厅顿时热闹了起来。 “左将军,在下有一言,将军闻之勿怪。”石广元逮着美酒喝了十来碗,怕是有点上头,竟当众对刘备喊话:“操为汉相,动以天子之名。今横扫河北,鲸吞袁氏,势不可挡。将军困居县城,兵微粮少,朝廷兵马若至,何以相持?何不主动上表,以示归顺。免刀兵之祸,岂非万民之福?” 刘备还没回答,斜对面席位上一人已慨然喝道:“曹操残暴,累次屠城。今挟天子而令诸侯,若与之,汉室危矣。公何人,既受左将军之邀,岂可为曹操行说客之事?” “此颍川石广元,广元先生,这位乃梓潼尹思潜。”刘备先为两人引荐,才说自己的观点:“吾与曹操相识有年,其人有相如之才、孙武之能,然醉心权术,欲借汉室之名而行王霸之事,非朝廷之福。备虽不才,为天下计,绝不依曹。望广元先生勿怪。” 石韬闻言,笑而不答。崔州平则接着话题侃侃而谈:“汉室衰微,始于桓灵,非曹操之过。操平定兖豫,屯军抚民,使中原渐定,此矣百姓之福也。汉室气运衰祚,非人力可为,盖为天数也。” “此博陵崔州平。”刘备介绍了一下,没有再说。孔明心想刘备能将赴宴的四十六人名字记得清清楚楚,可见做了不少功课。 “崔先生之言差矣,在下襄阳向朗,不敢苟同。夫天行有常,人伦有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岂可须臾荒废?吾等俱为汉臣,当忠于汉室,上报天子,下泽苍生,正也。岂可虚托天命而违人伦?” 孟公威见向朗驳斥崔州平,想要找回场子,无奈自己不善言辞,于是看向孔明。见孔明微笑不语,只顾自斟自饮,他只好作罢。刘备听了半天,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是些堂皇之辞,没有一句有用的,不觉兴味阑珊,索性拿起一碗酒起身去偏厅看看情况。 主厅的屏风之后,甘夫人抱着阿斗带着两个女儿也围坐一席。在新野这么多年一直抠抠索索的,现在备下这些好吃好喝的总得给老婆孩子留一口吧。更何况盛宴难遇,刘备也希望儿女们能多听听贤士们的高谈阔论长长见识。 几案上的菜式与外面的完全一样,一锅卤羊腿,一碗烧豆腐,半只熟鸡,一盘蒸鱼还有一碟腌制过的青梅。由于甘夫人从不饮酒,因此没有设酒具,只摆了几碗稻米饭。 刘若蝉、刘若娟见有这么多好吃的,高兴地叽叽喳喳,唬得甘夫人连连示意姐妹俩轻声,怕打扰了外面。 阿斗被甘夫人抱在怀里,扭头见一桌子的好菜,忍不住直吞口水。心说大吉利是,就算是做梦吧,你也让我吃点行不?我这么久没碰过肉了,光给看不给吃,你们比鬼子还坏呀! “娘,你看,阿斗好像要吃鸡呀!”刘若娟见甘夫人怀里的阿斗伸出小手去够桌上的熟鸡,登时乐不可支。甘夫人和刘若蝉见了也忍俊不禁。 “阿斗啊,你还小呢,要等牙齿长出来才能吃这些哦。”若蝉靠着母亲,刮着弟弟的小脸轻轻调侃。 阿斗心想:“没牙你让我嘬嘬咸味也成啊,好几个月了只能喝母乳,不腻啊?” “啊!啊!”只见小阿斗好像听得懂似的,一边叫唤一边手足翻飞地表示不满,三个女人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娘,阿斗太好玩了,让我也抱抱吧。”刘若蝉花枝乱颤,提出要抱抱弟弟,妹妹见状也嚷嚷着要抱。 “若娟还小,给姐姐抱着,你看着就好。” “唉……”阿斗心里叹了口气,对于被三个女人当作玩具这件事好像只能认命。就在这时,屏风外的争论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 “娘,曹操不就是将我们从徐州赶走的坏人吗?爹爹请来的客人为何帮他说话?爹爹不生气吗?”刘若娟不解地问母亲。 “爹爹自有主张,我们女人不要多嘴。你和姐姐多吃点,若不是碰上这宴会,咱们过年也吃不到这么多菜呀。” 阿斗心想是啊是啊珍惜这段时光吧,我这梦要是按资治通鉴做的话,咱们也就再快活一年就得跑路了。想到这里,他不禁伸出手去抚摸两个姐姐的脸蛋,心中感概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像历史记载的那样被曹休的虎豹骑抓走。 “娘,你看,阿斗喜欢我耶。”两个小姑娘见弟弟伸手摸自己脸蛋,心里满是欢喜,又哪里晓得这个小屁孩心里的千头万绪。 第12章 双龙夜话 刘备还没进偏厅就听见里面的喧闹声,简直比主厅还要热闹。负责主持偏厅的孙乾见主公来了,赶忙起身让席,却被刘备硬按着坐回原位。 最放得开的要数张飞了,一来本就好酒,二来又喜欢与文人结交,故而异常活跃。这位张将军在战场上勇猛无敌,在酒桌上就是个人来疯。人越多他越高兴,今天来了这么多人,他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刘备进来他也不拘束,拉着刘备一桌一桌给人敬起酒来。 “左将军亲自敬酒,愧不敢当。”敬到其中一桌三席的时候,那三人见刘备亲至,连忙起身道谢。 “主公,方才俺老张已经敬过一回啦,俺来给你介绍,这是刘巴刘子初,零陵烝阳人;这是蒋琬蒋公琰,零陵湘乡人,他二人同来襄阳游学,因与公佑相识受邀而来。这是公琰之眷弟潘濬潘承明,武陵汉寿人。” “子初,公琰,承明,屈尊而来,招待不周,见谅。” 刘巴为人机敏,先开口道:“将军盛情,吾等深为感佩。有一言不吐不快,盼将军垂聆。” “子初但说无妨,备洗耳恭听。” “将军来新野数载,军需物用皆由襄阳供给,处处受制于人,岂得长久?曹操北伐袁绍,将军本应挥军击其后,使操首尾不能相顾。今痛失良机,惜哉!”刘巴说话直入主题,令刘备不由侧目。 蒋琬也道:“曹操之北军只能陆战,南征荆楚不可无水军。我料曹操南征之前必先整备操练水军,将军尚有时间收拾军务,却不可再耽误了。” 刘备连忙称是,遂邀请三人入仕。刘巴笑道:“西蜀刘季玉邀我前往,我已允之,难以从命。公琰与承明倒可留下,你二人可有意?” 蒋琬与潘濬当即就要拜倒,刘备连忙拉住,低声道:“二位肯相助,备甚幸之。筵席之上不宜行跪拜之事,诸公先饮,我来安排。”张飞哈哈大笑:“我便说有好酒无恶事,主公今日又得两位大才,俺老张也觉得高兴啊。哈哈哈哈,来,喝喝喝!今日不醉不归!” 刘备立刻找到孙乾、简雍,告知蒋琬和潘濬决意投效,二人亦喜。于是便嘱咐孙乾为二人安排职位薪酬,简雍则去准备一应用度。 再转回主厅,玄德已不似方才那般郁闷,脸上的笑容也自然多了。坐下后屡屡举杯与人对饮,比起刚才轻松许多。边饮边想聚贤宴果然是步妙棋,可惜遇到徐庶太晚,否则自己恐怕早已发展壮大了。 二更鼓响,月上中天。筵席进行的也差不多了,吃饱喝足嗨够了的文士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由从人扶去了住所,甘夫人也早就领着孩子们回屋歇息了。 刘备依然端坐在主位,只要还有客人没走,他这个东道主就不能先离开。此时还有三五席没有散去,刘备也不催促,拿出编了一半的牦牛尾帽子,一边做手工一边耐心等待——这是打算送给阿斗百天的礼物。 正此时,一个人起身向自己走来。刘备抬头一看,见那人身材高大,足有八尺;纶巾鹤氅,颇具仙风。走近再看,面如冠玉,唇如涂脂,眉黑齿白,俊眼长须。 刘备心中暗想:“真伟丈夫也。” “将军结牦度日,无复远志否?”帅哥出口却不客气。 刘备闻言脸一红,赶忙把牛尾扔在旁边,不好意思地回答:“聊以忘忧耳。” “将军可知曹公不日将至?”那人开口又问。 “知之。” “将军度刘镇南与曹公孰能?” “镇南不如也。” “将军之众不过数千,镇南又不及曹操。今坐守于此虚耗光阴,岂不自误?” “唉!”这话仿佛戳中刘备的肺管子,他长叹了一声:“我亦愁之,当若之何?” 那人从容一笑,一字一句地说:“公有精兵数万而不自知耶?” “这……不知兵从何来?” “今日之荆州非少人也。北地连年战乱,避祸于此者岂止十万?然刘镇南疏于管理,故人虽众而籍者寡。将军何不告之刘表,将此等游户编册入籍,各令自实,一夜可得数十万军民矣。” “哎呀!先生高见,妙、妙不可言啊!”玄德听到有此高招,更在徐庶之上,立刻起了招募之意:“尊驾可是诸葛孔明?” “粗鄙之人,躬耕乡野,不足为道。” “孔明先生过谦,适才所设之计可比良平,真世之奇才也。备多有怠慢,诚请先生恕罪。敢问孔明先生可愿出山相助,使备时时得听教诲,无憾矣。” “将军过誉。亮疏懒成性,恕难从命。些微拙见,将军自度之。” 孔明说罢,微微施礼转身离开了。刘备呆呆地坐在原地,脑子里还在想孔明刚才的话,琢磨着怎么才能劝得此人出山。 正在发呆,陈到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刘备抱拳行一军礼,小声报告:“主公嘱我查明伏龙凤雏之事,今日已有消息。” “哦?!快讲!” “伏龙乃琅琊阳都人,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故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其父诸葛珪曾为泰山郡丞,早薨。其叔诸葛玄与刘表相识,携亮及亮兄诸葛瑾、弟诸葛均迁至荆州。玄死,葛氏三人便于南阳耕读隐居。 诸葛瑾日前应吴侯孙权之邀前往江东,亮与均现在南阳。住于新野城西百里外卧龙岗,人皆称亮为卧龙先生。 凤雏姓庞、名统、字士元,襄阳人。与叔父庞德公并为水镜先生座上宾。水镜最爱与庞统争论,终日不辍。统行踪不定,暂不知在何处。” 刘备听到诸葛亮就是卧龙先生,激动得差点一跟头摔倒。好在他手长过膝,避免了狗吃屎的尴尬。 陈到就像啥也没看到,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塑似的。 “你说伏龙就是诸葛孔明,确实否?” “确实。末将已遣快马往琅琊与卧龙岗求证。” “好!好!太好了!”玄德连说三声好,心想难怪孔明如此高明。水镜先生云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却非虚言。今日既遇伏龙,断不能错过此人。 “孔明现在新野赴宴,你差人暗中保护,不得有误。” “诺。” 陈到恭身退下,刘备心里愈发着急,原有的一丝困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却又想不出办法,急得在大厅里来回踱步、抓耳挠腮。 次日,来客们陆陆续续返程了。决定留下的不过寥寥,但也有蒋琬、潘濬这样的人才。刘备到底没能留住诸葛亮,孔明一早便与三位好友一同离开了。当然,陈到派去跟踪孔明的人也跟着上了路。 由于一宿未曾睡着,刘备到天快亮时才熬不住进入的梦乡,醒来时卧龙先生早已离开新野。刘备得知后懊悔不已,心说不该贪睡竟没有亲自送送孔明。 后悔也来不及了,抓紧时间落实流民政策才是最要紧的。想到这里,刘备整理心情,令人击鼓召集部下来议事厅议事。 三通鼓罢,新野城中有资格走进议事厅的人都齐聚于此。大家很自觉地按照文武分作两列。左边是以糜竺为首的文官,右边是以关羽为首的武将。刘备则端坐堂上,等人到齐了才开始讲话。此时,他已不是可以嬉戏打闹的兄弟伙伴,而是这一群人的主心骨,是要领着他们闻达于世的领袖。 “昨夜聚贤盛会,收获良多。徐军师未归,但此功劳须为军师记下。子仲为此操持月余,亦有功焉。” 糜竺脸上一热,虽只是口头表扬,还是感觉辛苦没有白费。 “今又得蒋琬、潘濬相助,诸公须与二人并力共勉,切不可倚老自居,怠慢了贤士。” 蒋琬、潘濬闻言,连忙出列向刘备行礼:“主公在上,诸位同僚,我二人感左将军之德而来,当与诸君同力同策,倾心辅助,以图尽展所学。” 武将那边张飞扯开大嗓门喊道:“哈哈哈,蒋公、潘公,来此便是一家人了,以后俺老张少不得找你们喝酒,你们可别嫌我聒噪。” 堂前响起一阵哄笑,关羽眯着丹凤眼问道:“主公今日升帐,可有军情商议?” “然。昨夜一位大贤向我献一计。南下荆州避祸之民有数十万众,刘景升未曾过问。若将之入籍注册,一可使众人安心自实,二可得钱粮兵源,三可免除治安隐患,乃三全其美也。” “轰——”听到刘备之言,堂上响起一阵低沉的赞叹。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想到这么简单就能将新野的困境大大缓解的妙计。 “主公,献此计者何人?此人之才天下少有,主公万不可错过啊!”说话的是新人蒋琬。在此之前,蒋琬一直心怀自负,以为当今之世见识能超过自己的没有几个。听了这番高论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一条计策不显山露水,表面上帮刘表解决流民,实际可以大大充实新野的力量。而且操作起来难度不大,于民于官于军都好,真是一条绝妙好计! “唉!可惜,大贤已离开新野,我已命陈到将军派人护送,但愿还能与之深交。” 刘备不说是出于保护孔明。刘备不说,众人也就不便再问。孙乾想了想,站出来说:“主公,流民入籍需知会刘景升,若引起襄阳猜忌切为不妥。” “不错,还是辛苦公佑再去一趟襄阳,向景升兄禀明原委,以免两家不睦。” “孙乾领命。” “公琰,登记流民之事便烦你与承明先为办理,宜速宜简,不必等公佑从襄阳返回。” “蒋琬领命。潘濬领命。” 第13章 新野新政 自中平六年(公元189年)董卓造乱开始,中原地区便祸乱不断。许多人为了活命不得不向南方迁徙,荆州就成了最大的接收地。 荆州辖下设有八郡,分别为北部的南阳郡、南郡、江夏君、章陵郡与南部的长沙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总面积与益州并列为汉王朝最大的两个州。 这里地处长江中游,有着交错的水网和富饶的汉江平原。北临中州,南接百越,西通巴蜀,东连吴会,是真正的九省通衢之地。交通便利、物产丰富、人口密集、民风彪悍,又是理想的征兵征粮之所。 同大汉的其他州郡一样,荆州的资源也是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土地、粮食、钱财、劳力、知识、舆论都被他们垄断,形成了一股足以决定天下走势的庞大力量。 荆州最大的七个世家是蔡、庞、蒯、马、习、黄、杨。世家之间往来通婚,早已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也就是刘表不得不向蔡瑁妥协的原因。 然而北方来的大量移民打破了原有的平衡,这当然会引起本地人的不快。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十几年来刘表作为荆州牧都对这一群体不闻不问。只要他们不闹事,就是天下太平。 几十万人听起来数字庞大,分散到各个郡县也就没有那么离谱。而且由于连年战争人口数量锐减,因此到处都有无主地可供耕种。但是由于没有合法的身份,流民们在无主地上的生产生活得不到官方的保护。虽然不用交税,但地头蛇们要的更多。而这笔钱大都进了本地氏族的口袋。 多数时候流民都会选择忍让,毕竟是来逃难的,能糊口便可以满足。当然也有不肯忍受的,结果要么上山当强盗要么直接造反。这时本地氏族就会毫不留情地予以镇压,例如刘备刚刚替刘表镇压的张武、陈孙的叛乱。 但今年的情况变了。 新野县的告示突然贴满了县内大大小小的村落,所有流民只要去县城登记备案,便可正式入籍。以后只需按照十抽一的比例交粮,再不用忍受本地氏族的盘剥。 这一举措带来的影响有多震撼?只要看看附近几个县的流民纷纷迁来新野挤占该县的无主地就能明白了。蒋琬与潘濬各领一拨人,一拨负责登记造册,一拨负责实地核查,整整忙了三个月才基本完成入籍工作,将所有账册整理清点完毕。 聚贤盛筵过去了十多天,军师徐庶才带着赵云将母亲接回到新野,一来就看到新政正进行得风生水起。 徐庶不明就里,立刻来找刘备了解情况。待刘备讲完事情的经过,徐庶不禁暗暗竖起大拇指。 “孔明之见识毕竟比我高明!”这是他由衷的想法。 对这项政策徐庶当然绝对赞成,另外还提了许多合理化建议,将细则一一完善以便落实。例如分区设立里保,安排军官下沉,在当地抽取青壮组建、训练民兵武装,负责本地日常治安等。 当然,除此之外,他也正式地向刘备推荐了孔明。 县府偏厅,当蒋琬和潘濬捧着账册来汇报的时候,徐庶正与刘备讨论如何让孔明出山的问题。 刘备本想让徐庶出面邀请孔明,毕竟二人交情不浅,但徐庶却断然拒绝了:“孔明之才十倍于我,此等人只可邀之,不可召之。欲得其效力,主公须亲往卧龙岗诚心相顾,否则绝无可能。” “世之大贤,礼当如此。只怕孔明嫌弃我实力太弱不肯出山,为之奈何?” “孔明志向甚大。昔日在草庐相聚,乃指庶与石广元、孟公威曰,卿三人仕进可至郡守刺史。吾问其所至,乃笑而不答,只自比管仲乐毅。此等胸襟,遑论将军之新野,即或刘景升之荆襄也未必能动其心。主公,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等人不可利诱,只能以诚相待。愿主公怀下士之心,行吐哺之礼,则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徐庶一番话说的刘备心动,还想再问,蒋琬与潘濬进来打断了二人。只见蒋琬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账册还没放好就急着开口:“主公,流民入籍之事已见成效,我二人特来复命。” “公琰、承明,辛苦。快快入座,来人,速速看茶。” 刘备招呼二人坐下,吩咐下人端上两杯茶水,叫他们边喝边说。蒋琬却顾不得喝茶,继续他的汇报:“入籍之计实在玄妙。新野原有民一万七千户、九万余人,入籍后新增两万两千户、十一万人,总计约四万户。丈量耕地五十万亩,以十税一计,每年可得粮三十万石。” “多、多少?”蒋琬报出的数字吓了刘备一跳。30万石粮食够5万大军吃上一年。要是早用此计,自己也是今非昔比了吧? “主公,新政虽好,却不宜张扬。流民自附近县涌入新野,必招致荆襄不快,不如适可而止。”潘濬的冷静令在场的三人对他刮目相看,徐庶笑道:“恭喜主公再得两位贤才,二公早晚必为肱骨之臣。不如就由两位负责此事,不出一年新野必有大治。” 刘备难得笑的如此灿烂,拉着蒋琬的手说:“得两位相助,备之万幸。那日公琰问此计何人所献,因堂上人多耳杂,故未明告。此乃南阳诸葛孔明之策,人称卧龙先生。” 蒋琬虽听说过孔明的名号却不认识,但凭这一条计策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接着就问:“孔明才比萧曹,主公宜召之,若为他人所用,诚为憾事。” “此事我与军师正在商议,自有主张。公等且用心于新政,此亦关乎成败。”刘备说罢,蒋琬潘濬便适时退下了。 玄德转身对徐庶道:“军师方才之言甚善。明日待我备妥礼物,便亲自去求见孔明。” 徐庶点点头,不忘先给刘备打个预防针:“若孔明推辞,主公亦无须气馁。他如不来,主公再去,二次不来,又去三次。如此早晚必来。” 听到堂堂的徐军师竟给自己出了这么个“流氓”主义,刘备忍不住笑出声来,再与徐庶闲聊几句,便转入内堂去告知甘夫人了。 内堂此时也是一片笑声。 从盛宴过后,若蝉和若娟两姐妹每天必须得到母亲的卧室来跟阿斗玩耍。阿斗现在已经会咯咯发笑,还会抓着姐姐的手咿呀咿呀地儿语,正是最好玩的时候。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其实心里啥都明白。想到眼前这两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可能被作为战利品送给别人,阿斗的心里就直泛酸。 “就算只是梦,老子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阿斗揣着最狠的念头,做着最萌的动作。刘若蝉正把他举到头顶,用脑门顶着他的肚皮轻轻地在颠他。头发摩擦着粉嫩的皮肤,又酥又痒。 刘若娟站在一旁伸出双手护着弟弟,心里在担心姐姐失手摔了孩子,眼里看到的却是这小屁孩一会儿皱着眉头装酷,一会儿咯咯大笑卖萌,惹得她也笑个不停,完全没办法保护了。 欢笑声中,刘备进来了。自从有了阿斗,这间屋子里的笑声就没停止过。刘备甚至已经有了条件反射,只要一靠近这里就忍不住咧嘴嘿嘿。 “父亲,快管管姐姐吧。别把阿斗顶坏了。”刘若娟笑得直不起腰来,还不忘向父亲求助。 刘备见状赶忙从女儿手里接过阿斗,对着孩子挤眉弄眼了一会儿,交给甘夫人抱起。 “明日要去卧龙岗一趟,晚上回不来了。” “妾知矣。将军路上多加小心。” 阿斗心说这是要三顾茅庐吧,赶紧去,不抓紧把诸葛亮请来大伙都得完蛋。 “啊!啊!” 只见甘夫人怀里的阿斗挣扎着伸出脚丫,一边使劲儿往冲着刘备踢,一边啊啊地叫个不停,又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第14章 一顾茅庐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一队人马便出了新野城往卧龙岗方向开进。其中一人头戴小冠身着长袄,正是左将军刘备。紧跟在刘备身后的是他的侍卫长陈到以及由陈到直接指挥的骁骑卫。 新野的近卫工作一直由赵云一手负责,除了刘备本人和甘夫人的保卫,还要负责保障官员和官员家属以及反间谍工作。这里面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将是不得了的大事。其中核心的核心毫无疑问是刘备本人的人身安全。赵云做事稳健干练,为了万无一失,便把刘备的保卫工作单独列出,由副手陈到专门负责。 左将军如今虽说是虎落平阳,但毕竟也是上过战场进过庙堂当过省长的人,手下虽只几千支枪,里头的人才那可是杠杠的。就拿这个既不闻名也不遐迩的陈到来说,别看人家一直默默无闻的跟在刘备身边做个保镖头子,可要是真给他一支军队冲锋陷阵,人家未必会输给名传天下的关羽张飞。 有证据吗?有! 陈到字叔至,豫州汝南人。当年刘备借兵解徐州之围,陶谦为了留住这个帮手,上表刘备为豫州刺史并将境内的小沛交给刘备驻军。陈到便于此时被拔擢,他的第一项任务是为刘备练出一支小型的精锐化部队。 陈到从陶谦拨给刘备的四千丹阳精卒中优胜劣汰,最终选出三百八十人组成了铁卫营。与关张二人统领的常规部队不同,铁卫营的所有装备、训练、开支、行动只对刘备一人负责,与其他部队完全没有交集。铁卫营人数虽不多,却也分兵种。其中骑兵一百人,称作骁骑卫;重装步兵一百二十人,称作玄甲卫;强弓手一百人,称作神兵卫;另外还有六十人组成的更加神秘的谍报部队“夜枭”。 除了夜枭,铁卫营每季会从三卫中选拔出三十名考核最优的战士担任刘备的贴身侍卫。一旦入选,除了当季的军饷加倍,伙食标准也会上一个档次。因此,在刘备集团中,能够成为三十铁卫是莫大的荣誉。上一次徐庶去颍川接母亲,刘备便让赵云带去保护徐庶安全,可见刘备对徐庶的重视。 若到了战时,整个铁卫营都将是刘备的卫戍部队,除了能保证大本营安全,还能够执行特殊任务,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例如建安七年的博望坡之战,当李典率铁骑冲击刘备阵营去营救被火烧的天旋地转的夏侯惇和于禁的时候,就是陈到领着玄甲卫在前、神兵卫在后化解了李典的攻势,如若不然,刘备怕是也只能够收获一场惨胜。 为了节省时间,这次去卧龙岗陈到只带了骁骑卫随行,另外又配了几匹空马驮放刘备准备的礼物。陈到率领一半骁骑卫在前方领路,三十铁卫护卫着刘备居中,剩下的一半骁骑卫则走在队伍最后。 与上一次徐庶和赵云缓缓而行不同,一队人马出了城门便开始加速奔跑,直奔卧龙岗而来。一路晓行夜宿,第二天一早便抵达目的地。 刘备翻身下马,叫过陈到:“叔至,令骁骑卫在村外警戒,三十铁卫带上礼物随我步行入村。” “诺。” 骁骑卫于是展开警戒队形,三十铁卫一齐下马,牵上那几匹货拉拉,在陈到的指引下跟着刘备一同进了村。 走到诸葛草庐前,陈到要拍门而入,却被刘备拦下。 “叔至,你与铁卫在远处等候,不可惊扰了诸葛先生。稍后我唤你再差人把礼物送来。” 陈到答应一声,领着三十铁卫默默地退到远处。刘备整理好衣冠,肃立于柴扉之外,伸手轻轻叩门。 不一会儿,侧面一间茅屋的门打开来,从里面走出一个七八岁的童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不耐烦地喊:“谁呀?” 待童子打开柴扉,却见一个身着华府的糟老头子站在门外,不禁奇怪。于是开口便问:“你是何人?来此何干?” 刘备表情严肃,先正式向那童子拱手施礼,再缓缓说道:“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备玄德,特来此求见诸葛孔明先生。” 那童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巴长得老大,一动不动与刘备对峙了半天,完全没有要进去通报的意思。刘备躬身等了半天不见回应,不由抬头,正好看见他的一脸惊愕。 童子见刘备抬头看自己,才挠着后脑勺说:“你的名字好长啊,我都记不住。” 刘备被这小孩的一句童言瞬间逗乐,嘴角微抬道:“那你只说刘备来访。” “刘备。”童子把这俩字在嘴里嘀咕了一遍,然后甩下一句“好嘞”,就跳着脚跑里屋去了。 少时,中间的茅屋打开了大门,刘备又看到了那个对自己来说一语千金的高大帅气的年青人。 不等孔明走进,刘备远远地就拱手施礼,道:“孔明先生,刘备冒昧来访,多有打扰,在此告罪。” 孔明微微一笑,还礼道:“乡野之地,左将军亲临,不胜荣幸。” 说罢,孔明优雅地摇着手中的羽扇,走上前来打开院门,把刘备让进草庐。 进了中庭,见正中央一方矮几,上面摆着竹简与茶具。木制的地板上铺着草垫,墙边同样堆满了竹简。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地图左右各挂一行字,右边是“淡泊以明志”,左边是“宁静以致远”。 两人分宾主落座,孔明将几案上的竹简拿开,一边烹茶一边问:“将军远来寒舍,有何见教?” 刘备赶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岂敢。日前蒙先生设计,使新野焕然一新。先生才绝天下,备不才,敢请先生出山,以救苍生。” 孔明闻言依旧一脸微笑,既不答应也没有拒绝,却先问刘备:“愿闻将军之志。” 刘备心里也清楚,像诸葛亮这种人才是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跟你卖命的,人家也得看看你这个老板格局有多大、有没有前途。因此孔明问的这个问题刘备已经想了一路,此时已胸有成竹。 “汉室历时四百载,业已衰微。桓灵以来,民不聊生,以至黄巾之乱。旋而朝堂失势,诸侯并起,尔虞我诈,烽烟不息。今曹操内挟天子,欲谋不轨;外征不臣,以图王霸。此高祖以来未有之危局也。备身为汉裔,当为国家讨贼,逐佞臣于宣室,还帝都于洛阳,整肃吏治,平定边疆,使民有所安生,士有所报国,虽死无恨矣。” 说到这里,刘备停了停,伸手接过孔明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接着说:“备庸碌之人,才德鄙薄。虽有志于天下,却无扭转乾坤之能。今遇先生,片言只语即使新野翻天覆地,真天人也。请先生以苍生为念,不吝赐教,备感铭肺腑,不敢或忘。” 孔明手捧茶杯,淡然笑曰:“将军过誉。新野虽见起色,然只可治标,难以治本。将军欲潜伏新野以求涅盘,诚为两难。” 刘备见诸葛亮开口就说要害,急忙追问:“何为两难。” “刘镇南命将军屯于新野,乃欲使将军为其抵挡曹操耳。将军太弱则不足以挡曹,太强则惹起镇南猜忌。将军试想,建安七年,曹操北伐袁绍,留夏侯惇驻守许都。刘景升命将军北上袭许,何也?盖因忌将军之兵马。将军虽火烧博望击败夏侯憞,自己亦损兵折将,实力受损。 今曹操远征乌丸,许都更为空虚。而刘景升却不许将军北上,何也?只因将军今日实力大减,景升不以为意而已,更不愿将军拿下许都以至壮大。” 刘备听孔明这一番分析,这才恍然大悟。心想难怪自己几次三番劝刘表发兵许都迎奉天子都被他搪塞过去,原来心结在此。 只听孔明接着说道:“将军欲申大志,困守新野终难成事。亮有一言,可与将军斟酌。” 刘备一听关键来了,登时来了精神,一双细目睁圆了许多,招风耳也招得更加厉害。 孔明说道:“刘表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襄阳城内看似平静,实则倾轧。刘表有二子,长子刘琦木讷寡言,不为刘表所喜;次子刘琮颇为聪明,深得喜爱,又娶蔡夫人侄女为妻,亦得襄阳氏族支持。 刘琦如今势单力孤、四面楚歌。将军若作壁上观,则无论哪位公子继承荆州,依旧会学刘表使将军为荆州守户。将军若欲借荆州之力以成大事,何不趁此时机相助刘琦?若刘琦能够坐领荆州,必倚重将军与氏族抗衡;即或不成,刘琦毕竟是嫡长子,将军拥而戴之,必有荆州本土势力追随,将军亦可事半功倍,此即曹操迎奉献帝之法。” 孔明轻轻松松一席话,说的刘备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心想孔明高屋建瓴、腹藏玄机,才智更在徐庶之上,于是谢而再拜,又请孔明出山。 孔明笑道:“亮久居乡野,不惯约束,又有家眷在此。将军若有疑问,自当知无不言。至于出仕之事,容亮思之。” 刘备闻言只得说好,两人又聊了许久天下大势。刘备不禁赞叹,孔明身在草庐眼望九州,天下之势了然于胸。更难能可贵的是他那独特冷静的视角,往往能够直刺事情的本质,见解深刻明白,令人感佩。 眼看过了正午,刘备怕耽误了孔明用午膳,只得依依不舍起身告辞。孔明送至院内,刘备才招呼陈到把礼物送来。 孔明打眼一看,有粮食、绸缎、酒肉、银钱,不由摆手推辞:“无功不受禄,将军之礼恕不能受。” 刘备怕孔明尴尬,赶忙施礼赔罪:“孔明先生勿怪,前次新野一会,得先生高论心实感激。今冒昧献芹,乃略表感激,绝非聘大贤之礼。请先生勿怪唐突,使备稍表心意,幸甚。” 孔明见刘备这么说,便也不再推辞。陈到令几名铁卫将礼物扛入草庐,刘备才再与孔明告别,领着铁卫们拍马返回。 第15章 山雨欲来 再回新野,左将军刘备已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进了县城,刘备顾不得更衣,立刻命人将徐庶找来与他商议孔明的计策。 徐庶听完刘备的转述,扶着桌子叹了口气:“孔明之才胜吾十倍。我尚在运筹当下,他便已放眼全局。主公,这一趟去隆中当真获益匪浅。” 徐庶说到这里,下意识皱着眉头站了起来,背握双手一边在屋内缓缓踱步,一边思考下一步的谋划。刘备见状没有出声,只端坐着等徐庶的下文。 徐庶想了一会儿,停下脚步对刘备道:“主公,有三件事庶以为主公应当立即去做。” “何事?” “第一件事,主公明日便动身亲往襄阳拜见刘表。一来亲自消解马跃檀溪之嫌隙,二来说一说流民入籍之新政。新入籍数只说五千户即可,以安刘表之心。” “可,我明日便动身就是,还有两件是?” “第二件事,主公见过刘表,便去见大公子刘琦,使荆州官民都知道主公与大公子交好。见到刘琦后,不必明示其与刘琮争储,只劝其恪守本分多尽孝道即可。” “善。” “第三件事,也是最要紧的一件事。”徐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音量也压低了一些。 刘备听的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把上身向着徐庶倾了倾,徐庶却道:“这件事需请关将军来商议。” 刘备顿时重心不稳险些摔倒,急忙扶住桌案,舒了一口气,命从人去唤关羽来商议。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关羽迈着他那独有的豪迈步伐来到厅内。施礼毕,询问刘备:“主公召关某来有何事安排?” 刘备起身拉住关羽的手说:“云长,来,坐。我与军师商议重大军情,军师道有件事非你不可。” “哦?”关羽闻言好奇,坐下后侧目看向徐庶。只听徐庶说道:“主公,云长。新野夹在襄阳与曹军之间,主公若公开支持刘琦公子,他日刘琮得势,我等必将腹背受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便须做好放弃新野的准备。” “什么?”关羽不知道主公准备介入荆州夺嫡之争,但听徐庶说要放弃唯一的一块领地,很自然地吃了一惊。 徐庶没有回应关羽的惊呼,对刘备继续说道:“江陵乃荆州钱粮所在,城池坚固,水陆军俱佳。今由蔡瑁族弟蔡中、蔡和把守。云长曾到江陵操练水军,与此处诸将有旧。可先派人居中联络,寻找可靠之人嵌为暗子,若将来刘琮坐了襄阳大位,我等便将新野之兵绕过襄阳直取江陵,里应外合之下,以二蔡之庸才江陵必将为我所得。届时便以江陵为基本,推举刘琦公子为荆州之主,传檄可定南部四郡。再挥师北上夺取襄阳,荆州便可为主公所用矣。” 听徐庶这一番谋划,关羽才弄明白情况,吸了一口气赞声妙哉。随即对刘备和徐庶道:“主公、军师,江陵有一员虎将,姓霍名峻字仲邈,南郡枝江人,现为水师赞军校尉。我在江陵时与他多有往来。此人谙熟韬略、善于带兵,逢训必身先士卒,深得官兵信任。峻屡与某深谈,每每赞叹主公仁德,颇有艳羡之意。吾这便修书一封,派亲信送去江陵,先与他取得联系,看他意思再说。” “甚好!”刘备当即同意,关羽又同徐庶研究了一些细节,领命下去执行了。 徐庶再提醒刘备要抓紧继续征募训练新兵,以备不时之需。刘备干脆找来蒋琬,三人又探讨了半天扩军事宜,直到一起用罢晚饭,才结束这一场马拉松式的会议。 办完了正事,刘备的疲惫感才一阵阵袭来。但想到后院小屋里的欢笑声,不觉又来了精神。突然之间,一切的艰难都不再艰难,一切的辛苦也不再辛苦。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似乎能够融化世上所有的险恶,让一颗心颠沛半生之后也能守住一块小小的圣域。 不出意外的,若蝉和若娟两姐妹正缠着母亲要抱阿斗,三人闹得不可开交。刘备轻轻推门,似乎极不愿意打扰到这热闹的场面。待甘夫人好说歹说才保住怀里的孩子,才抬头看见自己的男人正倚在门框上看着自己傻笑。 甘梅赶忙拉过两个女儿就要拜倒,刘备却上前一步扶住她,轻声说:“你抱着孩子,何必多礼。”说罢蹲下来扶起两个女儿,一手一个揽在怀里,笑道:“若蝉若娟也成大姑娘了,用不了多久为父就得给你们找夫家了。” 刘若蝉羞得俏脸绯红,扭过头去害羞地呢喃:“父亲,若蝉才不要夫家。” 刘若娟则眨着一双圆眼追问刘备:“爹爹,夫家是什么,好吃吗?” 刘备哈哈大笑,没有回答,把这个问题留给母亲去说。 甘夫人怀里的阿斗却调皮了起来,伸手要抱刘备,待刘备去抱他时却一把抓住刘备的胡子就使劲往下薅,疼的左将军吱哇怪叫。甘夫人吓了一跳,赶忙来掰阿斗的小手,还没掰开却听见阿斗的小嘴发出两声“爸爸”。 甘梅和刘备同时一愣,刘备的胡子还被薅着,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却被这两声爸爸叫的喜不自胜,一边哎呦一边答应:“对、对!我就是爸爸。阿斗啊,先放开爸爸的胡子可好?” 两个女儿也凑了上来,看阿斗人生第一次说话。他们四人乐不可支,却把阿斗憋闷坏了,心说我就想知道你去隆中见诸葛亮见的咋样了,你为啥就是不提这事呢? 笑了一会儿刘备才平复了一下心情,与夫人和两个女儿坐下,说:“明日一早我要去襄阳见刘景升,你们几个整日闷在此处,不如同去襄阳逛逛,也好散心。” 两个女儿立刻欢天喜地,甘夫人也笑开了花,却摇头道:“阿斗尚小,妾便不去了,带若蝉若娟去玩便了。” 谁知阿斗不干了,对甘夫人一顿拳打脚踢,嘴里还在振振有词:“妈!妈!妈!爸爸!” 刘备笑答:“你看,阿斗也想去,就一同前往吧。我让子龙寸步不离守护你们,不会有甚意外。” “赵将军身负夫君安危之重任,岂可因我等女流擅离职守?若有险情,主公身边岂可没有勇士?” “无妨,有三十铁卫跟着,还有叔至暗中保护,料无障碍。” “既如此,妾从命就是。” 第二天一早,刘备收拾妥当,在铁卫营的护卫下前往襄阳。铁卫营由赵云亲自率领,护着刘备和甘夫人的马车。陈到则指挥夜枭潜在暗处刺探,以防不测。 孙乾骑快马先到襄阳向刘表通报,刘表得知刘备携家眷来见自己,立刻命伊籍去城门代为迎接。 伊籍在城门边等了片刻,远远看到一队人马往自己这边过来,料定是刘备,低头再看一眼自己的装束,抱手而立以待刘备。 “伊籍奉命于此迎接左将军。”看看队伍将近,伊籍高声喊出,并向马车施礼。 刘备听是伊籍的声音,立刻撩开帘布跳下车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伊籍面前,拉着他的手说:“机伯兄,别来无恙。” 伊籍点头称是,领着一行人朝府衙驶去。甘夫人与两个女儿悄悄撩起窗帘,想看看襄阳城是怎样的繁华,正好让怀里的阿斗也看了看。 作为荆州的经济和政治中心,襄阳城的规模与热闹不是新野这种县城所能比拟的。单是脚下这条完全由青石铺就的道路,新野就连一条也没有。更不用说道路两旁一个挨一个的店面和来来往往的人群了。 看街上行人的穿着神情,可见这里生活富足。阿斗心想刘表在荆州经营十七年,北拒顽敌、东临吴越,使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可惜晚景凄凉,身后基业尽丧,令人唏嘘。 说来奇怪,这一段时间每天任凭甘夫人、刘备和刘若蝉刘若娟打闹玩耍,阿斗那个梦境的感觉已越来越淡,渐渐地开始认可眼前这个世界就是自己今后的宇宙了。 梦?什么是梦? 庄子分不清自己是蝴蝶还是自己,难道我就能分得清楚吗?怎样确定肖彤不是梦?徐洁不是梦?海军不是梦? 眼前的这个世界,一切如此真实,亲情如此温暖,即或是梦那又如何?古来圣贤皆寂寞,但愿长醉不复醒。 “啊!啊!” 甘夫人见阿斗咿咿呀呀,赶快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小声哄着:“阿斗乖,那是襄阳城,阿斗不怕。” 阿斗心说我怕个鬼,但是你这样搂着我啥也看不见了呀,急得继续“啊啊”,刘若蝉笑道:“娘,阿斗也是想看襄阳的街景吧?” 甘夫人便试着把阿斗转过来,让他小脸朝外,果然小阿斗停止了叫声,瞪着一双小圆眼认真看向外面。 “这就是汉代的大城市吗?果然比电视剧里壮观多了。”阿斗边看边挥动胳膊,仿佛在和别人打招呼,甘夫人看了好笑,又把孩子转过来搂住,细声安慰:“阿斗乖,不看了啊,看看娘好看不?” 旁边的刘若娟无缝回答:“娘最好看,若娟第二好看,姐姐第三。” “胡说,我才是第二,妹妹第三。” “姐姐第三”、“妹妹第三”…… 马车在一路的争奇斗艳声中缓缓来到了襄阳府衙的大门外。 第16章 襄阳惊雷 “玄德,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 马车外响起一个老迈的声音,虽已中气不足,却还风度不减。 “这就是刘表吗?”阿斗心想,盼着甘夫人能把自己抱出去看一眼这个号称八俊之一的人长得啥样。谁料甘夫人纹丝不动,刘若蝉与刘若娟也不再嬉闹。 “景升兄,别来无恙,刘备特来拜候。” “哈哈哈,贤弟应该多来,哎,吾老矣,行动不便,你多来我便欢喜。” 两个人边说边去,竟撇下马车里的甘夫人和二女一子独自走了。阿斗暗想你这算个什么老爹你简直就是坑爹,自己跑去吃大餐,把我们娘几个扔马路上算咋回事? “夫人,主公已经入府,夫人想去何处游玩,赵云带人护送。” “随意吧,只寻热闹所在,让孩子们开心开心。有劳将军了。” “不敢,护卫夫人与小主人,乃赵云分内之事。” 赵云说罢,带着军士们保护着马车向热闹之处一路打听,来到襄阳最繁华的北街停下。 “夫人,北街这里便是城中最繁华之所,夫人可要下车一观?” “好。”甘夫人答应一声,抱着阿斗,领着若蝉若娟下了车。 这北街正对着襄阳城的北大门,商贾云集摩肩接踵。街道两旁则是各式各样的商铺。甘梅许久不曾出门,此时内心欢喜,揣着出门前准备的钱袋,抱着一个跟着两个,饶有兴致地逛了起来。 赵云则命三名铁卫守住马车,自己带着两个人紧紧跟在甘梅身后,既当保镖又当挑夫。 甘梅在北街带着孩子疯狂消费,刘备则在刘表的后堂与之单独对饮。酒过三巡,刘表长叹一口气。刘备不知刘表何意,便主动提起襄阳大会之事:“那日襄阳城盛会,备代兄主持,无奈席间遭逢变故不告而去,诚为失礼。还请景升兄恕罪。” 刘表连忙摆手:“玄德这说的是哪里话来?此事皆蔡瑁所为,吾当时便训斥于他。你我乃同宗兄弟,本为一家,切勿因此等小人而龃龉。” 刘表这话也算是给刘备面子了,刘备点头称是,接着说:“新野流民颇多,挤占土地却无税收。我自作主张,将流民入籍五千户,以实仓廪。未能亲来请示,亦感惶恐。” “玄德,你这就又见外啦。吾既将新野与你屯兵,新野之事自然由你做主。孙公佑来禀告之时,吾已使其传达此意,今日何必再提。来,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多饮几杯。” 刘表说罢,举杯劝饮,刘备赶紧端起酒杯回饮。 “唉——”放下酒杯,刘表又是一声长叹。 “兄长有何心事?何故长叹不止?” “玄德不知,吾心实苦。吾今年迈、时日无多,长子琦宽厚少谋;次子琮果断聪慧,又得蔡氏支持。吾欲立琦为嗣,恐日后蔡氏作乱;若废长立幼,又恐违背礼法引来内祸。故此烦闷不已。” 刘备一听主菜来了,心说幸亏军师提前给我打了招呼,于是按照徐庶教的言语回道:“兄长正当壮年,偶染小疾切勿挂怀。立嗣乃兄长家事,事关重大,备安敢置喙。今袁绍之子已尽为曹操所擒,操平定河北,不日将还师许都。荆州危局将至。无论立哪位公子为嗣,荆州之稳定乃重中之重。” 刘备这番话说的不偏不倚,但特意提到袁绍诸子的下场,那意思不言自明。刘表虽听出弦外之音,却也不得不赞同刘备的观点,点头答道:“贤弟之言是也。悔当初不用汝计偷袭许都,乃至今日。曹操若侵略荆州,非玄德不能抵挡。” “兄长放心,备与曹操势不两立,虽万死亦不使曹军犯境。” 两人又聊了些风月民俗,相谈甚欢。宴罢,刘备起身告辞。刘表拉着刘备的手送到门口,临别说道:“玄德之才不在曹操之下,他日曹军南下,吾若不在,玄德可自领荆州与曹贼抗衡。” 刘备闻言大惊,立刻拜倒。心说刘表以此言试探,莫非有除我之意?赶忙高声道:“兄长何出此言?荆州乃兄长之荆州,十数年来安居乐业,百姓受惠良多。兄若不在,有子以承父业,备乃客将,岂敢觊觎主位?” 刘表扶起刘备,轻声道:“贤弟勿虑,此吾真心矣。二子皆非曹操对手,便传与他,终归使曹贼得了荆州,吾死不瞑目矣。” 刘备不管刘表说什么,就是坚决不搭茬,刘表无奈便不再提此事。 出了府衙,三十铁卫已在门外等候。刘备面无表情,牵过的卢来翻身上马,直接就去刘琦的公子府求见。 公子府位于襄阳城东南,虽是个清净的去处,但以刘琦嫡长子的身份,也不该像今日这般门可罗雀。门人向刘琦通报刘备来拜访的时候,刘琦也吃了一惊,心说如今襄阳大大小小的官绅无不避自己唯恐不及,怕将来被蔡氏清算,怎么刘玄德还敢大张旗鼓地来? 有人来给自己壮声势刘琦自然高兴,当即命人大开中门迎接刘备。见刘备立于阶下,刘琦执弟子礼先拜:“将军远来,不及迎接,甚为失礼。” 玄德见刘琦公子如此多礼,走上前一把扶起,道:“公子之礼太过,备安敢当此。” 于是刘琦命人大堂奉茶,与刘备进府叙话。 刘备见完刘表,就去到公子刘琦府上。这个消息在襄阳城的上层社会中不胫而走,不消片刻人尽皆知。蔡瑁听闻,急急忙忙赶到州牧府与姐姐蔡氏商议。 “家姊,刘备公开拜访大公子,这是在向荆州官员表明对大公子的支持,此人竟明目张胆地介入立嗣之事,恐为祸患。”蔡瑁提醒蔡氏,还是对上次失手心存芥蒂。 “我知道了,你嚷什么?要不是你上次让他跑了,还能有今日之事?你还有脸来跟我吵吵?”蔡夫人满脸的不快。 “母亲,刘备马跃檀溪非常人所能,此事怪不得舅舅。”刘琮在一旁帮蔡瑁解围,为了打败哥哥坐领荆州,他简直快把蔡瑁当亲舅舅来孝敬了。 “大公子府里不是有你的人么?你去打听打听,刘备去跟大公子都说了些什么,咱们再想对策。”蔡夫人一提醒,蔡瑁恍然大悟,转身出去办事了。 蔡夫人看看身边的刘琮道:“这些事你少掺和,让你父亲知道了又要恼你。回去找你媳妇抓紧生个儿子出来,别的事自有我为你做主。” “诺。” 此刻,在公子府的大堂之中,大公子刘琦也对刘备的到访疑惑不解:“左将军,刘琦今日不比往常,襄阳城中敢来我公子府之人已不多了。将军今日来,是否有益于琦?” 刘备拿起茶杯却没有喝,笑答:“听闻襄阳城中波谲云诡,备特来看看风向。大公子今遭人冷落,亦不必灰心。来日方长。” “唉!我不如琮弟聪慧,一向不为父亲所喜。琮弟又娶了夫人侄女为妻,自然也得到蔡氏支持。我这个长公子在公子府中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哪天就要祸事临头。” “大公子可知令尊在想些什么吗?”刘备故意吊吊刘琦的胃口,刘琦果然入瓮。 “不知,还请将军试言。” “令尊所虑者无非两件事,一是荆州的安危,二是你兄弟二人的安危。先说第一件,曹操平定河北,南下荆襄只是早晚的事。荆州若能一心抗曹,或可与之周旋;若四分五裂,则必为曹操所得。再说你兄弟二人,皆是镇南之骨肉。为人父母,最怕的就是骨肉相残。景升兄最担心的是他一旦不在,你兄弟二人会为了大位同室操戈,若有一伤则吾兄虽死不能瞑目矣。” 刘备的一番话说的刘琦鼻子直泛酸,从小他就知道父亲喜欢弟弟多过自己,因此凡事都小心翼翼不敢出错。如今父亲年事已高,荆州上下都去讨好刘琮,俨然已经将自己当作了废人。却不料这个让自己一直感觉很陌生的父亲其实也为自己操了不少心。 刘琦的眼泪毫不争气地滚出了眼眶,他赶忙用袖子擦去,低头问刘备:“以将军之见,刘琦该怎么做?” “争!” “争?” “又不争!” 刘琦这下不明白了。争又不争?这是什么车轱辘话?他这个大公子早就已经被上上下下抛弃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父亲会把荆州交给自己。可这刘备大老远跑来一下叫自己争一下叫自己不争,这人是不是有病? “将军此话怎讲?” “大公子可知自己有何处不如令弟?” “琮弟比我聪明乖巧,会讨父母欢喜,又与蔡氏联姻,吾岂能比。” “那么大公子可知何处令弟不如你?” “这……,未知也。” 哈哈哈,刘备哈哈一笑,对于性情沉稳的他而言,这已经有些反常了:“公子若肯听我一言,必可保无虞。” 第17章 君子务本 甘夫人今天花钱花过瘾了,女人逛街的最高境界就是有保镖跟着没老公管着。等感觉到饿的时候早已经过了饭点,反正也疯到这份儿上了,干脆再疯一点。于是就带着仨娃仨保镖去了襄阳城最大的酒楼——楚江楼。 赵云哪敢跟甘夫人一桌吃饭,找掌柜的要了两个单间。楚江楼掌柜见惯各种场面,看三个大汉护着甘夫人,情知这是个有来头的,当下不敢怠慢,把最好的两间上房打开了,甘夫人带着阿斗和若蝉若娟一间,那两个铁卫去了另一间。 赵云自己则在甘夫人的门外守护。夫人屡次劝他先去吃了再来,赵云却一动不动不敢走开。 一会儿的功夫,几道襄阳的特色菜就做好上桌了。有缠蹄一盘,三镶拼盘一份,加沙肉一份,蔬菜瓜果若干。甘夫人怕赵云等三人吃不饱,还为他们每人要了一份豆腐面。 那两个铁卫见长官饿着肚子站岗让自己先吃,三两下把面扒拉完了就赶快跑来换班,甘夫人和两个女儿则不紧不慢地一边欣赏美食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最难受的恐怕就是阿斗了。他的嗅觉已经完全恢复,闻着一桌子的好菜,肚子里抓肝挠心的,急得不停地咿咿呀呀。甘夫人看不过他那馋样,用筷子沾点肉汁给他抿抿,不料这小人竟似许久没有喝过酒的酒鬼突然尝到了美酒一般,吮着筷子满脸的陶醉,又把母女三人弄了个人仰马翻。就连守在门口的那两个铁卫也忍不住莞尔。 对于老婆超前消费这件事,刘备毫不知情。这一刻他还在公子府上给刘琦开窍。刘琦听玄德说有保全之法,他如何不问?等他追问,刘备才不紧不慢地说:“公子有而二公子没有的,便是这个嫡长子的身份。” 刘琦内心闪过一丝失望,心说你卖了半天关子就说出这么个玩意儿来?我这嫡长子的身份还用你来告诉?它要是管用我还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么? 刘琦心思翻动,玄德如何得知?只听他继续分析:“嫡长子制事关礼法,只要公子不逾矩,你便是二公子永远难以逾越的障碍。琮所有者,势也;公子所有者,理也。势可以反复,理却是天道。” “将军之论甚为高明,但蔡氏势大,他们若拥戴二弟,我势单力孤能做什么?” “荆襄八郡岂止一个蔡氏,与蔡氏有隙者又或遵奉礼制者不在少数。但公子今日一蹶不振,这些人焉能轻易为公子效力?” 这一番话才把刘琦叫醒,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身上也是有本钱的。不由来了精神,放下茶杯聚精会神地听刘备接着讲。 “由此,公子为了得势,就要去争;而为了争,又要不争。” 这一番话说的刘琦云山雾罩,他满脸不解地询问何意,玄德解释道:“自今日起,晨昏定省不可怠慢。出入州府,恪守礼制,与人交往,秉正谦逊。此为所争者,礼也。至于氏家大族,文臣武将,公子当避则避,以免徒惹猜忌。此所不争者,利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 刘备一席话,惊醒梦中人。刘琦当即拜倒,泣涕如雨:“琦自幼丧母,从未有人为我筹谋。左将军称家父为兄,琦当以将军为叔。叔父在上,今后侄儿之事,便全靠叔父了。” 玄德心中暗想,若非元直教我,我哪有这般见识?面子上当然自谦两句扶起刘琦,两人从此再无猜忌。见大功告成,刘备便要告辞回新野去,刘琦好容易等到一个帮手,怎舍得刘备离开?当下苦苦挽留,但刘备以接回家眷为由坚持要走,他也只得作罢。 刘备不敢在襄阳多待,毕竟这里是蔡瑁的势力范围,出门带着铁卫找到赵云就立刻出发离开襄阳。 路上才听甘夫人与刘若蝉、刘若娟一人一嘴兴致勃勃地讲今天买了多少好东西,吃了多少美味。玄德笑而不语,从甘夫人手中抱过阿斗问他:“阿斗啊,你喜欢襄阳吗?” 这本就是逗孩子玩,不料阿斗却伸出小手在在刘备眼前使劲抓取什么。刘若娟觉得好玩,凑过来拉住阿斗的手,问甘夫人:“母亲,阿斗在抓什么?这是何意?” 甘梅与刘备对视一下,谁也回答不了。只有阿斗在心里嘀咕:“真完蛋!我让你抓住机会早点拿下襄阳,怎么还看不明白?” 却说蔡瑁安排人与公子府内的眼线联络,等到晚上才收到消息,但只知道刘琦与刘备二人相谈甚久,谈罢刘琦送刘备出门时更加恭敬,至于谈话内容则一字不知。蔡瑁暗骂废物,只得等天明再去与蔡氏商议。 第二天早上,大公子刘琦一改往日足不出户的状态,把自己收拾的精精神神,带着随从摆开架势正大光明地到了府衙。 “公子,您这一早来是?”府衙门口的守卫自然认得刘琦,只是被他这个反常的举动弄得有点迷糊。 “我来向父亲请安,可以吗?”刘琦的声调十分平静。 “公子这话说的,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守卫闪在一旁,放刘琦进了府门。有小厮跑去内室向刘表禀告,刘表也觉得诧异,便来到中庭看这个儿子今天要来干嘛。 “父亲在上,不孝子琦问安来迟。”刘琦看见他爹,立刻停住脚步行跪拜礼。 “起来吧。一早来见我何事啊?” “昨日得知父亲微恙,孩儿十分挂念。当时想来探望,又恐打扰父亲休息。这才熬到天明前来问安。” 听到这话,刘表的嘴角难得的略微上扬,语气也柔软了不少:“为父并无大恙,你有这孝心,吾甚慰。起来吧,地下凉。” “诺。”刘琦答应一声,站起来肃立于刘表面前。 “听人说玄德昨日从府衙出去便去了你府上,可有此事?” “回父亲,有。左将军在新野听说孩儿重病不能出府,特意前来探望。” “哦?吾儿何时染病?” “此坊间谣言,孩儿无恙,只是烦闷不愿见人而已。” “那玄德见你都说些什么?”看起来刘表对刘备去找刘琦这件事也很在意。 “左将军嘱孩儿不可兀自颓废,当恢弘善德,严守孝道,晨昏奉盥,勿违人子之道,如此而已。” “嗯。玄德之言甚善,我儿能从善如流,亦属难得。”刘表听刘琦这一通表白,内心欢喜,脸上也和颜悦色多了。 “父亲既无恙,孩儿便告退了,不敢打扰父亲用膳。” “你也没吃吧,留下陪我一起吃。” “诺。” 这么些年来,这是刘表对刘琦最和善的一次。刘琦心头暗跳,心想叔父真乃高人,一招便使父亲对我改观。不自觉地又把昨天刘备说的话回忆一遍,心说回去以后得抓紧记录下来时时温习才好。 刘琦这边利好,蔡夫人那边当然就利空了。蔡夫人一边听蔡瑁给他汇报,一边没好气地想,刘备是给刘琦这个窝囊废灌了什么迷汤,竟开始跑来讨好他爹了。老头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平素里半只眼都看不上这个废物,今天却心情大好破天荒跟他共进早餐了,这会不会是要坏事? 刘琮心里也在打鼓,虽然优势依然在他,但刘琦毕竟有着嫡长子的身份,一旦父亲对他表现出些许好感,就保不齐会有人去依附,若让他成了势,自己这个身份如何与之竞争? “琮儿,你也去给你父亲请个安吧。”蔡夫人有意支开刘琮,才小声对蔡瑁说:“虽说老大是落架的凤凰,但万一又死灰复燃了呢,这个险咱们冒不起。你先去安排人,咱们再看一阵,若他就是昙花一现,那便无须理他;若是果真让他翻起势头来,就动手除了这个后患。” “阿姊,只怕他与刘备里应外合,到时弄个兵变啥的咱们可就不妙了。”不知道为什么,蔡瑁对于刘备一直都很忌惮。 “瞧你那点出息,整个襄阳城都在你手上,凭刘备那点人能翻出什么浪来?只要把刘琦看住了,他刘备凭什么在这里呼风唤雨?谁会听他的?” “阿姊说的是,小弟这就去办。”蔡瑁应承着退下了,蔡夫人心里的烦闷却愈加浓重。说是两个孩子的娘,可那又不是亲生的,自己才三十出头啊,就要陪着刘表这个病秧子守活寡,越想越不甘心。 “老不死的,早点咽气多好,到时候这襄阳城就是老娘的天下,要啥没有?”想着想着,一股对丈夫的怒气就变成了想入非非,想到精彩处忍不住面红耳赤、娇喘连连,过了许久才得平复。 刘表一整天都觉得神清气爽,对于自己这位夫人一边咒自己一边给自己戴了顶空想绿帽子一无所知。两个儿子突然都懂事了起来,一个接一个跑来问安,让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内心温暖了许多。 “唉——”,想到立嗣的问题,他的好心情一下子又沉重了起来。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他真不敢想要是两个儿子刀兵相见自己将会是个什么心情。 “如何是好呢?” 愈发无力的他拢了拢头上早已花白的头发,一边嘀咕着一边缓缓找了把躺椅靠了下去,不知不觉地便沉沉睡去。 第18章 驿路风云 新野城中,左将军刚刚从襄阳回转,一进城就把关羽和徐庶找来,把襄阳之行的成果告诉两人。 徐庶拍手称好,接着询问关羽:“前两颗种子都已种下,关将军这颗何时可以行动?” “关某已修书一封,正使人去军营调回犬子,命他亲自去一趟江陵,好与霍峻见面。顺便打探去往江陵的道路以及城内情报。” “何时可以动身?” “明日一早。” “好,关平这孩子稳重干练,他去我很放心。只是新军少了他,只封儿一人带着,会不会出事?” “主公放心,自今日起吾便常去新军照拂,绝不误事。” 有了关羽的保证,刘备不再说什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到了午时,关平奉命回府,吃罢午饭便被老爹领入密室交待任务。 “汝与霍峻亦相识,便替为父去一趟江陵,将这封信亲手交与他。” 关平伸手来接信,他老爹却又抽了回去,再交代一句:“让他当面拆看。记住他的反应,回来报我。” “是!” “还有,此去江陵道路如何,何处有险地何处可以扎营,你须细细察看,返程时画图记下。城中的情报尽量打探,特别是蔡中蔡和二人的动向。” “孩儿明白。” “今晚在家住下,不必返回军营了。明日一早出发,事关重大,你须小心谨慎,万不可有差错。” 关平俯首领命,同时心里有点疑问。关羽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心里有话没有说,干脆直接给他交底:“为父可以明白告诉你,这是主公与军师下的一盘棋,你此去就是要在江陵埋下一颗暗子。将来我们在新野待不下去,随时都能南下夺取江陵作为据点。” 关平这才明白,正色道:“父亲放心,孩儿必不负主公之托。” “好!去看看你娘,明早直接走不用与我辞别。我还要去你的新军看看,免得刘封惹出事来。” 次日城门刚开,一人一马便跑出南门向江边而去。马上的人十七八岁模样,面容冷峻,神色凝重。他一身青衫,腰悬一口宝剑,马不停蹄来到江边,喊那艄公摆渡过江。 艄公收了钱,将这一人一马让进船来,便擎竿推岸,把船摆离岸边。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前往江陵执行秘密任务的关平了。他一向谨慎寡言,也清楚这次任务事关重大,故此面无表情,前后左右不断观察,不敢丝毫大意。 江面并不宽,小船没用多久就到了对岸。关平也不啰嗦,牵马下船后接着赶路。为了避开襄阳城的守军,关平特意绕开官道,沿着江岸向南走了一段,估摸着过了宜城才重新向官道上靠过来。 即便是如此谨慎,还是出了意外。一队骑兵沿着官道向北疾驰,为首一员大将面如重枣,胸飘长髯,远远看见关平纵马南行,突然喝道:“来者何人!拿下了!” 关平听他一声拿下,心说不好,就要打马狂奔。不料那一队骑兵行动相当迅速,才一听到将令就立刻围上来把关平困在中间。 关平抬眼看那将的长相竟与乃父有几分相似,心头不觉诧异,脸上却不敢表露,恭恭敬敬地说:“这位将军,在下不过是个跑腿送信的,何苦将我拦下?” “哦?送信?谁的信?要送与何人?”那人显然不打算相信关平的说辞。 “将军,是楚江楼的陈掌柜托小人带封信与他江陵的子侄,其他的小人毫不知情。” “既如此,拿信来我看!” “这……”,关平一愣,没想到这个人油盐不进:“将军,此乃私人信笺,将军拆看恐不合规。” “少废话!你说你替楚江楼送信,但你胯下的马走的却是侧对步,这分明是战马。还有你一个信使腰间岂能挂着这种宝剑?你拿不拿?不拿我叫弟兄们帮你拿!” 那人语调升高,便有骑兵抽出佩剑来。关平暗想糟糕却又无计可施,心里一嘀咕,父亲信里不过是些问候之语,话中深意须细细品咂才能体会,不妨给他。于是一边拿出信来,一边转着脑子想脱身之法。 “看来只好突然挟持此将,才能逃走。” 关平正暗作打算,却见那将拆开绢帛匆匆看了一遍,神色一震道:“尔等散开,我不唤汝不得靠近!” 部下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的头儿看到了什么如此反常。但既然有命令那就执行好了。于是众人哗地散开,只留下关平与那红面将领还在原地。 关平也疑惑了,见那人往前凑了凑,小声问自己:“你从新野而来?”他竟不知如何作答,呆呆盯着对方没有作声。 “这信是关云长所书,你是左将军的人?” 关平心里暗叹一声罢了,就要拔剑拼命。不料那人急忙摆手,压低声音道:“千万不可冲动!吾乃镇南麾下建忠将军魏延,一向仰慕左将军,恨无门路相见。镇南年迈不理事,襄阳大小事务俱由蔡瑁决断,吾与瑁不睦,被降为巡检使。今日带属下巡逻官道,却将你堵住。” 关平看他神色言语不似作伪,点头承认:“吾乃关将军之子关平,此去江陵为家父送信。” 魏延见关平实言相告,点了点头问:“左将军莫非有意于江陵?” 关平内心扑扑狂跳,脸上却平静如水,正色道:“魏将军以左将军为何人也?损人利己之事,左将军从未有之,岂会觊觎荆州之城池,恩将仇报于镇南将军?” 魏延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吧,你既不愿说魏某也不多问。此去江陵难免再遇巡逻队伍,你这个替商旅送信的借口太易识破,不可再用。” 说罢,魏延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和信一起交到关平手上:“执此牌,再遇官兵,只说是替巡检办事,没人再敢拦你。” 关平取过令牌拱手称谢,魏延却摆摆手道:“延阅人一世,惟左将军是真英雄也。烦劳关将军替魏某带话给玄德公,就说他日有缘拜会,魏延愿为效死。” 关平将令牌与信收好,向魏延再行一礼,魏延嘿嘿笑几声,挥手招呼骑兵们继续向北开进。 这一下有惊无险,关平还是出了一身冷汗,看看天色,赶紧拍马狂奔,希望趁着天亮找个客栈歇脚。 偏偏天不随人愿,关平跑了半天也没看到人家,天色却暗了下来,胯下的战马也给跑了个气喘吁吁。倒霉,关平暗叹一句,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一颗大树下。自己去捡些枯枝败叶弄了个简易的柴火堆,钻木吹出火星点着了,一屁股坐在火堆前,从包裹里取出点干粮在火上烤一烤吃了起来。 关平正在啃着干粮,突然感觉不对,别看他年纪还小,却已跟随父亲参加了不少战斗,身上有着一股战士的直觉。 关平收起手中的干粮,四下观望,黑洞洞地什么也没有。只听不远处响起几声枭鸣,关平心说不好此地有埋伏,蹭地跳将起来,解开马缰翻身上马,撒腿就跑。 这林中还果真来了一群匪徒,黑夜之中被关平的烟火引来。这群人还没发狠,却见那少年上马就跑,当时呼啦啦一涌而出。叫嚷着追了过来。 但是两条腿如何追得上四条腿?就在关平以为脱险的时候,忽然身旁响起个闷雷般的声音“停下!”,只见黑暗之中伸出一只大手,嗖地一下拉住关平坐骑的辔头,硬生生把那匹战马拉停了下来。 关平被甩下马背好远,就地打了个滚卸去力道,跳起身来抽出佩剑迎着那人奔去。赶上来的匪徒们纷纷就着火堆点亮了火把,关平才看清楚那拉住马匹的是一名彪形大汉,身高足有八尺,看起来比张飞还要高上半头,身材魁梧之极,一双臂膀犹如两座铁塔,健硕有力。 关平暗想,此人能徒步追上马匹,又能徒手将马拉停,绝非泛泛之辈。于是也不多言,擎剑向那汉子刺去。那人正要说话,却见关平一言不发抬剑就刺,心说你个乖乖,被劫的比我打劫的还着急。当下端起铁枪与关平战在一处。 关平年岁不大却是家学渊源,自幼便跟着关羽习武杀敌,又有张飞、赵云等人不时从旁指点,手上功夫自是不弱。那壮汉虽然身沉力猛,但和关平一对一打起来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围在边上的那一群小喽啰眼睛都看直了,心说世上能跟大哥打成平手的还从未见过,今日这毛头小子可真让人长眼了。看得竟然忘记了打劫,开始为二人叫起好来。 关平心知他长枪的厉害,于是一直贴身近打,不让他使出长兵器的距离优势来。那大汉越打越憋屈,最后把枪一横挡住关平的一劈跳出圈外,喊道:“且住!你这小子倒有些本领,且各自报上姓名,以免死得不明不白。” “哼!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左将军麾下小将关平是也。” “什么?!”那大汉听到左将军三个字,瞪圆了双眼惊呼起来。 吾只知左将军麾下有位姓关的将军名叫关羽关云长,人称美髯公,有万夫不挡之勇,可是你么? 关平暗暗好笑,答道:“那是家父,吾乃关将军长子。” “哎呀!小祖宗,你如何不早说?”那大汉激动地跳了起来,丢下手中的铁枪倒头便拜。一众喽啰见老大跪下,也都跟着跪下拜了起来。 关平怕他有诈,不敢上前,只听那人说:“某姓周名仓,山西人氏。幼时家贫,参加了黄巾暴动。黄巾失败后便落草为寇,一路辗转至此。当年于两军阵前见过令尊,惊为天人。周仓不才,愿为关将军牵马执辔,死而无憾。” 关平见他说的真诚,有些心动。但又不敢全信,遂曰:“周壮士既有意加入,且在此处等候,我要去一趟江陵,等了了公事回转新野时再来此处引尔等同回。” “那怎么成?吾等失身为贼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关将军的人,一旦错过,何日才能上岸?小将军要去江陵,不如我等一同前往,与小将军做个部曲,人多好办事。” 关平心说你们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到了江陵城不被人当场拿下才怪,连忙摆手:“你等去往江陵太过扎眼,还是在此等候为上。” 周仓见关平执意不肯带人,转头对自己的副手说:“卢老二,你带着兄弟们在此处等候,不可再做抢劫之事。我一人随小将军去江陵,回来却招汝等同回新野”。 “是!大哥放心,咱们这班弟兄就在此处打打野味,等二位来召。” 关平见状,便不再坚持。众人一起到火堆旁坐下歇息,天亮后周仓果然孤身一人跟着关平往江陵城而来。 第19章 江陵烟雨 江陵位于长江北岸,正卡在荆州的南北分界线上。如果说荆州是天下的中心,那江陵就是荆州的中心。江陵城历来就是荆襄的重镇,刘表把荆州大部分的钱粮军械都屯于此城,就是为了方便各处急需时可以快速送达。 对于这样一座城市,蔡瑁自然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因此,他安排自己的两个族弟蔡中蔡和来做江陵的守将。这两位本事不行,但对蔡家是绝对忠诚的。而江陵也就是充当仓库的角色,不需要守将有多大能力,因此这份美差才会落到这两个废物头上。 而蔡中蔡和二人也乐得在这里当个土皇帝,比待在襄阳天天被人嘲笑舒心得多。两人一天到晚就是吃喝玩乐,日常琐事全交给下面去干,倒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关平带着周仓到达江陵的时候,已经是出发第七天的下午。关平一路骑着马,周仓却是步行跟随,抵达的时候这黑大汉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但他却一句怨言都没有,脸上始终一副傻笑的模样。 关平摇摇头,跳下马来与周仓一起步行进城。到了城门口,两个卫兵见他二人异于常人,便拦住盘问。 “站住!你二人是做什么的?到江陵何干?” 周仓最恨这些官兵的喽啰,刚要发作,却被关平一把拉住。关平取出魏延给的令牌,和一串铜钱一起递到卫兵手上,笑道:“我等是替巡检使送消息的,几位行个方便。” 那卫兵见了令牌和铜钱,立刻眉开眼笑,哈哈道:“自家人,自家人,二位请进。” 关平带着周仓,先不去办正事,却找了一家酒楼先填饱肚子。周仓从来没在酒楼吃过饭,走进去眼睛瞪得溜圆,看什么都新鲜。 关平怕他模样太引人注目,要了一个包间,点好了酒菜,等店小二离开后小声对周仓说:“城里情况不明,我们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从现在起我就称你周大哥,你称我少爷。” 周仓点头表示明白。不一会儿小儿端着酒菜上来,周仓看着一桌子想都没想过的美食,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饭还能这么吃。 关平拉着周仓坐下,他那个硕大的身躯一窝下来,瞬间成了一颗巨大的四喜丸子,颇带喜感。 “周大哥,你也累了两日了,先好好吃一顿恢复恢复体力,咱们才去干正事。”关平小声说,周仓没有回答,吞了一大口口水就是他的回答。 关平微笑不语,拿起一副碗筷给周仓,自己也拿起另一副吃了起来。周仓见关平动了筷子,他也忍不住开动起来,当时一顿风卷残云,把店家千辛万苦准备的六道招牌菜以及五斤面饼消灭的干干净净。 关平看他这饭量心说厉害,端起一杯酒问他:“周大哥,你不喝酒吗?” “嗨!那玩意儿有啥可喝的?俺从小村里的粮食就没够吃过,哪有余粮拿来酿酒?没喝过,喝这玩意儿遭报应。” 周仓是快人快语,却把端着酒杯正要喝的关平给噎了个进退两难,当时举着个杯子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别看周仓五大三粗,心思却还挺细。见关平神情尴尬,知道是因为自己口快弄的下不了台,赶忙咧嘴一笑补救道:“那是俺们那穷地方,这江陵城又不缺粮,喝点酒也不算啥。少爷,你喝你的,我说的话你就当耳旁风,刮刮就算了。” 关平点头笑笑,到底还是没喝,把酒杯放下了问周仓:“周大哥,你可吃饱了?” 周仓拍拍肚皮,肯定地回答:“饱了!长这么大第一次吃馆子,这味道还真是好!” 关平于是起身,去柜台结了饭钱,向掌柜的打听了水师军营之所在,与周仓奔军营而来。 荆州兵马如果是十分,那么水师就得占四分。其中主力配置在江夏防备东吴,其余的就集结在江陵待命。 水寨自然是建在江边,从江边开一条人工运河引入陆地,就近便建着一处造船所,这样无论是新建还是维修战船都很方便。造船所周围被水寨的陆地部分包围,里面设置了营房等生活设施方便军队长期驻扎。 这一整片区域都是军管区,营房外面是一片空地,别说民宿,连一棵树都没有。关平在高处眺望良久,却想不出一个秘密进去找到霍峻的办法。 “走,先回去,找间客栈住下再说。” 两人在离水寨最近的地方找了间客栈,订好了房先安顿下来。店家看关平像个富家公子,百般殷勤。 “二位客官,您的茶来了。” 店小二端着茶杯推门而入,关平点点头,问那小二:“我这兄弟家里人在江陵水师,他老娘出了事托我们来送信,不知那水寨如何能进去找人?” 小二一听愣了一下,转头看看周仓,小心回话道:“回客官,那水寨可不是等闲去得的地方,一个弄不好就得让里面当哨探给射死。” 关平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散碎银子放在小二手里,问道:“事关紧急,你若有什么门路,还烦请行个方便,这点银子拿去吃酒。” 小二一看有银子,即刻心花怒放,嘴上客气着说这怎么使得,手上一点不犹豫就抓了过来。收了钱好办事,小二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东市卖肉的朱屠户,每日都要往水寨送一车猪肉。他若肯带两位进去,那兴许有门。” 关平点点头,放小二走了。随便喝了两口茶水就带着周仓往东市去找朱屠户。东市是江陵的农贸中心,卖菜的、卖鱼的、卖米的、卖肉的大都聚集在此。那朱屠在当地算做的大的,关平略一打听便找到了他家的铺面。 见他家一间十来尺的铺子,临街摆上一副桌案。铺子里挂着几条的猪扇面,案子后面一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胖子,拿着把切肉刀正在切肉,嘴里还振振有词:“南来的北往的看一看了啊,老朱的猪肉是新鲜又划算了啊——” 关平站在外面看了一会,等买肉的陆陆续续走了,才走上前去朝那胖子一拱手:“阁下可是朱屠户?” 胖子抬头看时,面前站着个青衫少年,模样颇为英俊。少年身后却站着个大汉,身形比自己还要宽大,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异常魁梧。他当时吃了一惊,陪个笑脸道:“在下正是朱屠户,这位小哥可是要买肉?不是我吹,这江陵城里属我朱大福的肉新鲜,全是当天新宰的。江陵水师每天都跟我订一板车,您吃着放心。” 周仓心想你朱大福的肉新鲜有个鸟用,你的肉又不是猪肉。想着想着没忍住咧嘴嘿嘿笑起来。 朱大福有点不解地看着周仓:“这位大哥,俺说错啥了么?你是在笑我么?” 周仓见关平回头看自己,赶忙摆手:“没有没有,俺是看见这案上的猪肉馋了,想起刚才酒馆里的好菜,故而发笑。” “客官好眼力,俺这猪肉城里的大馆子不少来订,不信您先少切点拿回去尝尝。” “不必。”关平边说边掏出一锭纹银,放在肉案子上:“我二人找你不为买肉,但求你帮个小忙。” 朱大福看着那一大锭银子,眼里的光比猪板油还亮,吞着口水问:“是!是!不知二位贵人需要小人做些什么?” “我二人要去水寨里找个人,但不想让人知道。你每日去里面送肉,若能带我们进去,这银子就是你的。” 朱大福脸上登时笑开了花:“原来是这事。这事容易!我每日天不亮就推一板车生猪去水寨,那里的门卫天天见我早已熟络。二位若要进去,明日寅时来我这铺子,扮作两个推车的脚夫便可。” “只是——”朱大福夸完嘴,才想起来这件事的风险:“二位去水寨只是找人这么简单?若是惹出麻烦,非但断了我一条生路,怕是还得被水师拉去受刑。” “这你放心,我与水师赞军校尉有旧,此去便是寻他聊些家事。因其中有些隐私不愿声张,这才出此下策。你只将我等带进去,其他勿理会,我保你接着做你的水师生意。” 关平说罢,又取出一锭纹银,摆在方才那锭的旁边。朱大福站在原地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呼哧一下拿走银子,小声说一句“成交!”。 第20章 千里孤臣 与朱屠商议已定,关平周仓二人就不再闲逛,去市集淘了两身脚夫常穿的旧衣,早早回到客栈吃饱喝足,养精蓄锐。 第二天凌晨,两人起来换上行头,干粮就水随便垫了两口,便悄悄出了客栈,往东市赶来。 朱大福倒是没有瞎说,一板车的猪肉已经拉到了店铺后面。看他那样子多少还有点担心,见关平周仓来了,低声嘱咐:“我让平日里用的脚夫歇了一天,你二人便推这板车与我出发,到了水寨切莫言语,只听我与他周旋。” 关平道声知道,周仓就自觉地扳起把手推起车来。关平在一旁做个搭手的样子,其实以周仓的力气,他想帮忙也使不上劲儿。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面隐约可以看见水寨的灯火闪动。三人一板车加快了速度,很快到了军营的北大门。 大门上面负责警戒的兵卒远远看见朱大福带着脚夫来了,回头拍了拍栏杆,冲下面喊:“送肉的来了,开寨门。” 随后走出两个门卒,将其中一扇寨门推开,朱大福和他的板车也恰好到了门前。 “老朱,每天都这么准时,你小子是不是家里没有婆娘睡不踏实啊?” 推门的门卒开起低俗的玩笑,身边响起一片哄笑。朱大福咧着嘴也跟着笑:“让您见笑,我这个腌臜身子就是拿着银子往妓馆里扔,姐儿也嫌骚得慌。却上何处去寻婆娘?” 轰的又是一阵笑声,三人顺顺当当进了军营。可进是进来了,这上哪儿去找霍峻?周仓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营房和远处停靠整齐的战舰,只觉得头皮发麻。 关平还是很镇定,待板车推到了伙房,他给周仓打声招呼:“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然后就猫着腰闪进了黑暗中。 刘备当年刚到荆州时,见识到水军战法与步军大不相同,于是派关羽来江陵水师学习训练。当时的关平只有十四岁,却仍然随父亲一起来受训。因此关平对这个水寨并不陌生。 校尉的营房集中在指挥所东面,霍峻属于这里的老资历,九成可能是住着个单间,关平就把目标锁定在了这一片。 关平打算一间一间找过去,却看到第一排左边一间房门打开,走出一人穿戴着短襟,到外面做起了早操。关平轻轻挪过去,借着路边灯笼的光线抬眼细看,这不是霍峻是谁? 关平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现出身形远远地一拜,低声道:“霍将军,故人书信在此,特来拜见。” 霍峻一愣,警惕地后退半步问道:“汝何人?如何进到此处?” 关平也不着急,缓缓挪到光亮处,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样貌,回答道:“某左将军麾下关平,奉父命特来投书。” 霍峻一惊,疑道:“左将军?你是关云长之子?” “正是。” 霍峻走近再看,依稀有点印象。毕竟好几年前关平还是张娃娃脸,和现在完全成熟的样子多少有些差别。 “云长在新野可好?怎么想起书信与我?”确认是关平后,霍峻不由咧嘴笑了起来。 “家父一切如常,近日想起在江陵往事,多有感概,特命平前来见将军一面。” 霍峻点点头,也不做早操了,拉着关平往自己营房走去。 进了房间,关了门上了闩,关平才从怀里取出书信,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霍峻接过书信,脸上还带着疑惑,拿过一盏灯来就着灯光把书帛展开,见果然是关羽的笔迹。 再看信的内容,上面写道: “汉荆州水师霍公 启: 江陵一别,悠悠数载。同仇之谊,历历在目。 建安八年,吴贼兵寇江夏,黄祖失利。公亲率艨艟,身临夏口。趁夜顺水击敌,斗舰在前,横冲敌阵,火矢于后,尽戮敌兵。当此之时,乃知将军之胆略。 南军遂败,汉土无虞。镇南拔擢,以表战功。公尽献赏赐,分与伤废。当此之时,乃知将军之高洁。 临江下寨,对月高歌。把酒抒怀,逸兴遄飞。公自叹曰,白起战胜无特,自戕于杜邮;李牧平生不败,受戮于邯郸。壮士志存高远,苦无明主,悲矣哉。当此之时,乃知将军之胸怀。 伯嚭受信,子胥弃首;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适逢乱世,百事凋敝。见万民之困苦而悲怆者几人?见庙堂之污秽而愤懑者几人?欲申大义以天下为己任者几人?羽所知者,惟左将军与公耳。 往事如昨,华发已生。 左将军闻羽言公之事,感慨良多。遂令修书于此,以全伯钟之意。 襟怀无际,语穷有焉,如得再晤,可慰平生。 汉左将军麾下司马 关羽拜上” 霍峻拿着这封信前前后后看了十来遍,越看眉头锁得越紧,最后抬头望向关平,小声问道:“云长无故投书,莫非左将军欲取江陵?” 关平心说厉害,闻鸿歌而知雅意。本来关羽还打算接触接触再表明意图,现在霍峻自己揭了锅盖,关平也只得豁了出去直接承认:“大公子刘琦在襄阳度日如年,左将军欲助之以定储位,但恐蔡氏加害,故欲留一条退路。家父与将军相惜,乃向吾主举荐将军,若到不得不取江陵之时,还盼将军相助于内。” 霍峻点点头,叹了口气:“蔡氏擅权,军中早有怨言。我对荆州早已心灰意冷。左将军世之英杰,吾仰慕久矣,但恨无缘相见。若左将军果有意于江陵,我当率所部以为内应,助左将军一臂之力。” 关平闻言立刻拜谢道:“将军深明大义,关平在此谢过。如此我亦可回去复命了。” 霍峻却摆了摆手道:“你且不忙回去,我还有两名同袍亦向往左将军久矣,待明日约他二人前来相见。两边约好联络方式,举事之时才好内外呼应,不至坏事。” 关平点头称是,于是先退出营房返回去找到周仓和朱大福。他两个已经卸完了猪肉,正拉着伙夫指天骂地的胡咧咧,见关平来了,朱大福故意喝骂一声:“你个没眼色的,拉泡屎竟拉这许久,还不快来收拾车辆,趁早赶回去准备开门。” 关平连忙告罪,和周仓收拾停当板车,两人跟着朱大福又顺利出了军营,回到东市的肉铺。 “二位,事情可还顺利,俺老朱可没诳你们吧?”想着那两锭银子这回可以踏实笑纳了,朱大福心情无比灿烂。 关平答:“多谢朱兄相助,他日再到江陵,必来光顾。此事既了,我兄弟便告辞了。” 说罢与朱大福拱了拱手,和周仓同回客栈补觉去了。 两人一觉睡到正午,起来换回本来的衣裳。稍作洗漱,吃过午饭,关平吩咐周仓在客栈等着,他自去与霍峻约好的地方。 在安澜门前的一座小茶园,就是两人约定的地点。关平早早到了,先订了个偏僻的茶位一个人坐下边喝边等。将近未时,霍峻领着两个人如约而至。 霍峻找到关平,三人便直接坐下,也不问礼。关平向霍峻询问:“霍将军,这二位是?” “这是我副手赵融,这位是我好友,陆寨统领辅匡。” 辅匡与赵融向关平点点头再没有别的表示,霍峻接着说:“他二人与我一般心思,都感佩左将军之德。荆州军每每挤压良将,偏私偏任,有点本领的哪个不是一肚子火?” 辅匡叹道:“荆州兵马已不似从前,州牧多年不理军事,军营被搞得乌烟瘴气。江夏甘宁,本是万人敌,只因黄祖不喜其秉性,数年间不得拔擢,上下皆怨。若非仲邈兄告知左将军之事,我等皆不知后面何以自处。” “哼!那蔡中蔡和也不是啥好鸟,整日里就知道寻欢作乐,辛苦全是下面的,他二人啥都不会偏偏坐享其成,怎不气人?”赵融说起来也是满腹牢骚,关平小声开导:“三位将军愿投效吾主,吾主必不会亏待。江陵先做个伏笔,诸公缓缓图之。” “左将军如有行动,可遣一小舟挂皂色牙旗从水寨进来。赵将军负责水面巡弋,必不会误事。”霍峻提出了联络方案,赵融马上表态:“这不难,回去我便将巡弋将领全部换成心腹,只叫他们看到皂色牙旗便交与我亲自处理,断无意外。” 辅匡又道:“事关重大,知情者仅你我三人即可。回营后,我等可不时挑起兵士对蔡氏怨气,在左将军取江陵之前,却不可再使第四人知晓此事。” 众人一齐称善,关平道:“有三位将军操持,吾主无虑矣。既如此,关平这便回新野复命了。” 四人再聊了些细节,霍峻拿出一封给刘备的回信,言明投靠之意,后面还有三人的签名。 关平收了信,与三人各自回去,带着周仓连夜出城。先去接周仓的那几个弟兄,然后一队人才返回新野。虽说周仓的弟兄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着不像好人,但关平手里有魏延给的令牌,一路也还算顺利,几日后便一个不落地回到了新野。 第21章 玄武练兵 建安十二年十二月,冬,许都。 许都位于中原大地,在地理上属豫州颍川郡。地势西高东低,由西北向东南缓慢倾斜。许的由来可以追溯到唐尧时期,因那个洗耳不听亡国音的隐士许由在此耕种而得名。启建立夏王朝定都于许,此后这里一直是中原地区的重要城市。建安元年,曹操迎奉献帝也定都于此,许于是便加上一个都字成了许都。 十二月的许都已经白雪皑皑。积雪铺满了田野街道、房前屋后,就连光秃秃的树杈也被积雪装扮成了白色的枝丫。 北门外,两排武士衣甲鲜明,整齐地肃立于道路两旁。路的尽头处站着一排排盛装出行的官员,一个个翘首以盼,向远处张望着什么。 “呜……,夸沓夸沓夸沓……” 随着一声沉厚而深远的号角声,远处马蹄声渐渐传来,不一会儿就看到一队队装备精良的骑兵列着队形驰奔而来。 在官员队伍的一角,一名宦官站了出来,抖抖手中的拂尘,扯开嗓子喊道:“上谕:司空凯旋,百官跪迎。拜——” 呼呼啦啦地,官员们顾不得地上的积雪,一个挨一个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念:“恭迎司空——” 等前方的骑兵列开在两旁,中军闪出一骑。正是曹操和他的坐骑“爪黄飞电”。 曹操白面细目,一脸横肉,五短身材,长须及胸。在马上骄傲地俯视着一众大臣,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吾替国家远征,赖天子洪福剿除叛逆,正当普天同庆。诸公请起,我等且见过圣上再来叙旧。” “司空劳苦功高,吾等不及……” 漫天白雪,也遮掩不住这一片片马屁的臭味…… 杨安殿内,众大臣参拜过献帝,旁边的小太监便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宣读了起来:“建安十二年岁末,皇帝诏曰。四海翻覆,天下思宁。刀兵咸举,以归王化。司空曹操,国之柱石,内安黎庶,外讨不臣。平乱河北,剑指柳城,使天子威仪着于北疆。敕封操冀州牧,加俸二千石,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曹操拜倒谢恩,却没有奉旨,而是趴在地上奏报:“臣蒙圣上器重,使臣北上讨逆。得胜者,赖陛下之鸿福、将士之用命也。操有何能,忝领兖州牧之位,惟恐德不配位。今不敢愧领圣恩,请陛下收回冀州牧之赐,臣万死不能报陛下恩德。”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喜欢曹操的认为他这是谦虚谨慎;讨厌他的则认为是在作秀。无论如何,这一手的确让汉献帝感觉舒服了不少。 “爱卿平身,既有此言,便收回冀州牧,其他赏赐不变。” “臣遵旨。” 早朝就这样在波澜不惊中过去。退朝之后,回到司空府,曹操才开始正式办公。整个大汉朝的公务都在这里处理,皇帝只是形式上的国家元首。曹操换过便装,就把他手里那些智力超过90的智囊们统统叫来,马上开始下一步的谋划和部署。 待谋士们到齐,曹操扫了一眼,人群中少了他最喜欢的郭嘉,不由心头一痛,叹曰:“诸公,河北已平,吾患除矣。赖诸公之谋,北方得以平定。今当筹谋南征荆楚、扫平吴越,使天下归于一统,才可再无战乱之忧。” “司空深入乌桓,远征漠北,方才还于许都。此时人马皆困乏,不宜再动军事。况南方水网纵横,北军难以施展,当先练水军以待时机,再做打算。” 说话的是被曹操称为“吾之子房”的荀彧,他为人宽厚好德,生性恬淡,做事既有条理又深具战略眼光,曹操一向对他的意见最为重视,听荀彧这样讲点头赞同道:“文若言之有理,但我军一向不能水战,如何可以训练水军?” 一众谋士都闭口不言了,这些人虽满腹经纶,但都是北方人,哪有懂得水军的?沉默了一阵,程昱供手发言:“可于玄武门外挖一巨坑,待春来解冻,引清河水灌之为湖。再从步卒中甄选健硕者,由一主将于湖上操练舟辑水性,再缓缓寻找通晓水战之人为水师主帅。” 曹操对水战也是一窍不通,但听程昱这办法感觉可行,便点头同意:“仲德之言甚妙,便依此计行事。” 第二天,许都玄武门外的挖坑工程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征召民夫数万人,用两个月挖了一口纵横七百步、深二十步的大坑。 这个消息当然传到了荆州,无论是刘备还是刘表都第一时间知道了情况。 新野议事厅内,文武齐聚。刘备的军师徐庶说道:“曹操方回许都,片刻不停挖制玄武湖欲练水军,其志不言自明。新野必须抓紧备战,时不我待。” 蒋琬向刘备禀报:“启禀主公,秋粮收过,府库存粮有15万石。但所征募之兵也已达一万余人,日费甚大。” 刘备点点头没有表态,却看向徐庶。徐庶会意,说道:“加上原有的六千精卒,新野兵力不宜再多,但需加紧训练。” 刘备再点点头,拿出一份和徐庶事先商议好的方案宣读起来:“关羽。” “末将在!” “以征募前的五千精卒组建步兵第一旅,以汝为将。曹军若来,你为先锋予以阻击。” “遵令!” “张飞。” “末将在!” “新募之兵选优者五千组建步兵第二旅,以汝为将。限三个月整训成军。” “遵令!” “关平、刘封。” “在!” “新募之兵选中者三千组建步兵后备营,以关平为将、刘封次之。限三个月整训成军。” “遵令!” “廖化。” “末将在!” “以征募前一千精卒组建驻防军,以汝为将。边训练边负责城防安全。” “末将领命!” “新设粮草司,以糜竺为正、蒋琬为副,领一千新兵,总览钱粮马草军械,以备供给。限一个月整训。” “领命!” “新设转运司,以孙乾为正、简雍为副,领一千新兵,征购民船,以备人员物资转运之需。限一个月整训。” “领命!” “县内日常政、税、讼务皆由潘濬、刘琰决断,内紧外松,勿使民心浮动。其余各部不变,所费开支以战时为标准。” “领命!” 刘备最后叮嘱一句:“曹军旦夕将至,此存亡之机也。诸位当勉力整训所部,不可怠慢。” 众人齐齐躬身,异口同声道:“主公放心!吾等必竭尽全力,以备敌患。” 布置完任务,大家纷纷退出大厅,刘备抬眼看去,见一个身影在廊下徘徊,想进来又犹豫着不进来。 “廊下何人?” 玄德问了一声,才见那人进得厅来。再看,原来是义子刘封。 “封儿,逡巡于廊下,何事?” 刘封瞪着一双圆眼,小脸憋得通红,有点磕巴地回道:“父亲,我整日在军营,许久未拜见夫人。阿斗出生至今也未见过,我、我想去给夫人请个安,顺便看看阿斗。” 刘备闻言笑道,此乃人伦,何必扭捏?于是带着他来到内堂。刘备先拍了拍门,问里面:“阿梅,封儿今日过来向你问安,顺便见见阿斗,方便否?” 甘夫人在屋里听到,起身看了看镜子,确定无碍后答道:“叫封儿进来吧,阿斗刚醒,他们兄弟也该见见了。” 于是刘备推开房门,刘封跟在后面,进屋先向甘夫人行跪礼:“刘封拜见夫人,请夫人安。” 甘夫人抱着阿斗没有起身,轻声唤刘封起来。然后把阿斗递给刘备,刘备便抱着孩子与刘封见面。 阿斗对这个义兄也很好奇。历史上刘封作战勇猛武力过人,最后因为没有救援关羽获罪,诸葛亮以其刚猛难治为由向刘备建议处死。 现在看他十七八岁的年纪,头束银冠,颈悬璎珞。面皮白净,五官端正,长得相当英武。阿斗心想难怪老爹要收他作义子,看这个模样还真的是一表人才。 刘封眼里的阿斗则是个胖乎乎的肉球,此时正一只手放在嘴里,瞪着两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嘴里还乌拉乌拉地嘀咕着什么,不禁被他逗笑。 刘备也笑了,把阿斗抱还给甘夫人,让刘封坐下说话。 “封儿,你可知为何令关平为主将,以你为副。” 刘封红着脸低下了头,有点委屈:“孩儿知道,因我生性鲁莽,不如坦之稳重。” “不错,在家你我是父子,在军营便是主臣。你既为将,便是部下的主心骨,你的决定关系到他们的生死,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诺。父亲教诲,封必谨记于心。” “好吧,时间也不早了,留下一起吃过饭再回军营吧,我命人去给关平告假。” “是,孩儿遵命。” 第22章 祸起萧墙 新野那边厉兵秣马,襄阳城里也沸沸扬扬。由于大公子刘琦这几个月来的积极表现,他的身边也已经聚拢了一些力量。如本地氏家中的黄、杨两家便暗中联络上他,资助了不少钱帛以示支持。 另外襄阳府中一些臣工对他的态度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冷淡,刘琦感觉得到形势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曹操修建玄武池操练水军的消息传到襄阳时,刘表的病情刚刚有些起色,立刻又被这阴云笼罩起来。无奈之下,强打精神升堂议事。 襄阳府衙内,文武亦分列两排。文官以蒯越为首,武将以蔡瑁为首。刘琦与刘琮则在刘表的身侧垂手站立。 “诸君,曹操训练水师,意在荆楚。公等有何妙策以应对?”刘表缓缓问道。 下面一片沉默。不是大家想不出主意,而是蔡瑁没表态没人愿意先表态。 蔡瑁见没人跟自己抢话感到很满意,于是第一个发言:“主公,曹军势大,荆州难以匹敌。不如及早上表归顺,以疏其志;送子为质,以安其心,则可保荆州免于屠戮。” 刘表闻言愕然,心说我还没死你蔡瑁就敢打我儿子主意了。好!好得很! 见刘表不发一言,群臣更无人敢言。正尴尬中,一个声音炸雷般响起:“笑话!”,把众人吓了一跳。 大家循声望去,见武将一列末位站着一人,重枣敷面,长髯散胸,正是不受蔡瑁待见的魏延魏文长。蔡瑁见魏延当众顶撞自己,心中更没好气,恨恨地道:“魏巡检有甚高见?” 他刻意强调巡检二字,就是要羞辱魏延。魏延只当没听到,对刘表施礼道:“主公经营荆州二十载,联张绣退曹军于宛城,射孙坚驱吴虏于江夏,现坐拥十万马步精兵以及八万水军,闻曹贼一坑之吓,竟欲自缚而降,莫非不是笑话?” “魏延,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敢出言不逊,嘲讽大将?”蔡瑁感到被嘲笑了,想找回面子,但魏延偏偏就不想给他面子:“大将?为将者,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忠于职守,爱兵如子。御敌于外,保境守土,平乱于内,扶弱锄强。蔡将军,你既为大将,敢问做到过哪一条?” “你——”蔡瑁被魏延一阵数落,一张胖脸憋得通红,都快要红过魏延了,却除了个‘你’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实摆在那里,魏延说的那些个他蔡大将军的确是一个例子都找不出来。 “罢了,曹军未至,竟自乱阵脚。文长,你既敢言战,可有退敌之策?”刘表看蔡瑁太过尴尬,出言收场,但神色之间还是对魏延颇为欣赏。 “主公,训练水师岂是朝夕之功,曹操挖一座水坑又岂能与江河湖泊相提并论?北军从未经过水战,何处去找通晓水战的主帅?我料曹军此次练兵必定无功而返。” “纵然如此,曹军从陆上来,荆州依旧不敌。”蔡瑁还不甘心,再去找魏延的话茬。 “曹军强于天下者,骑兵也。然而荆楚之地,水网纵横,丘陵遍布,骑兵难以展开。荆州兵备粮足,以逸待劳,曹操若来,阻其前锋,击其腰腹,毁其辎重。北军岂能持久?只要荆州军民上下一心,坚决对抗,曹贼纵有百万大军,对我亦无可奈何。” 刘表面露笑容,点头不语。心想魏延是个帅才,这个人埋没了。想到这里,转头看看两个儿子,问到:“琦儿,琮儿,你二人怎么看?” 这几乎就是当庭考试了,刘琦刚要开口,刘琮却不愿让兄长抢了风头,连忙抢答:“禀父亲,孩儿以为曹操统一北方,军力远超荆州,一旦开战耗费甚巨,我等纵取胜亦必元气大伤。不如佯作归顺,保住实力为妥。” 刘琮的心思大家当然清楚,若依蔡瑁所言往许都送质子,这名额百分之百是刘琦的。到时他就坐等接班,既解除了竞争威胁,又能稳坐荆州免于战火,何乐而不为? “嗯,琦儿,你说呢?” 刘琦自然不愿意去替刘琮当人质,向刘表肃然施礼道:“父亲乃汉皇后裔,受朝廷所托辖制荆襄,曹贼胁迫天子侵凌诸侯,若北面事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孩儿不才,愿与曹贼决战。” 刘表心里暗暗点头,心说这个大儿子往日唯唯诺诺,不想还有这般骨气,看来荆州交于他手也未尝不可。斜眼再看蔡瑁,缓缓说道:“琦儿有此骨气甚好,但军旅之事非同儿戏,你从未上过战场,纸上谈兵要坏大事。” 说罢,刘表抽出一支令箭:“魏延。” “末将在!” “命你为抚军中郎将,接管襄阳城防。巡检一职,你找个人接替吧。” “末将领命!” 魏延走上前来要接令箭,刘表却没有给他,而是看着刘琦说:“刘琦。” “在!” “自今日起,你去魏将军麾下学习军旅之事。切不可以公子身份自居,凡事皆听文长调度。” “刘琦领命!” 刘表这才把令箭交给魏延。两班文武虽没有吭声,但每个人心头都掠过一丝惊诧。刘表这样做岂不是要把襄阳城的军队交到刘琦手上?这么看来这老人是打算要把荆州传给大儿子了…… 刘琮有些心虚,面露冷汗。蔡瑁则面无表情,只一双小眼睛在不停地眨巴。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刮过大堂,各人心里都有了新的打算。早会散去,魏延大张旗鼓地陪着刘琦去整顿城防,蔡瑁则一声不吭地跑去内府跟他姐姐商量对策。 “啪——”一只楚玉茶杯被扔到墙角,碎作几块。蔡夫人整日弱不经风的,突然使出这么大力气,可见内心的愤怒。 “你个没用的,竟让刘琦接管了襄阳的城防。以后我们怎么办?” “阿姊,这都是姊婿一意为之,我有什么办法?” “别再说了!”蔡夫人气鼓鼓地坐下,转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突然笑道:“老头子看来是真动了传位给刘琦的念头了,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们不择手段。” “阿姊,你的意思是……” 蔡夫人再扭头想想,嘴角微扬,吩咐蔡瑁:“既然老头子下定了决心,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这父子俩留着都是祸害。” 蔡瑁闻言吓了一跳,小声说:“这、这怕是不好办,如今魏延接管了城防,万一逼急了大公子拼个鱼死网破,我们如何是好?” 蔡夫人没好气地瞅了一眼弟弟,骂道:“让你平日多读点书,你就是不肯,遇事就成个草包。我问你,江夏黄祖与东吴有杀父之仇,东吴攻打江夏七次都无功而返,如果此时有人把江夏的虚实送与吴侯,并许以内应,你说孙权会不会出兵?” “那还用说?黄祖可是他杀父仇人,孙权做梦都想杀黄祖报父仇啊!”蔡瑁虽算不得聪明,但这么简单的推理他还是可以完成的。说完他又犯了迷糊:“但是东吴攻打江夏,与襄阳何干?” “唉——!我问你,东吴报了父仇以后,有办法跨江占据江夏吗?” “不可能。大江阻隔,荆州若派兵反扑吴军必全军覆没。” “那不结了?东吴既占不了江夏,就必然会把江夏军民迁往吴境,到时候老头子就得另拨军队百姓去填补江夏的空缺。现在荆州兵马还听老头子命令的就只剩下黄祖的江夏军和襄阳守军,黄祖一死,各处又抽调不动,就只能调襄阳守军去江夏。” “妙啊!可不是么?阿姊,可惜你生作女儿身呀,你若是男人,必是一方诸侯!” “哼,少拍马屁。魏延刚刚接管城防,掌控守军尚需时日。趁此机会将他弄走,咱们才能在襄阳城安稳待下去。等魏延一走,城防与内府守卫全部换成咱们的人,那时候不就是我们说了算么?” “好!好!太好了!我这就去办!”蔡瑁激动得差点抱着他姐亲上一口,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蔡夫人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样子,靠在软榻上看着那摔碎的杯子,默默念叨:“这玉杯可是我当初的嫁妆,十年了……” 江夏城中,老迈的黄祖正在听部下汇报各个部队营生最近的收益。替他的老兄弟刘表镇守这座长江重镇十七年后,这位不大不小的军阀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是时候捞点好处考虑退休了。 看看各部交上来的账册,黄祖满意地点点头,今年自己的腰包又鼓了不少,等回襄阳安度晚年的时候可以踏踏实实地享受享受富家生活。 “罢了,今天就这样吧,各部抓紧把钱送过来,少一个子儿老子拿你们试问。” 众部将忙说不敢,纷纷散去。有一位却留了下来,朝黄祖施个军礼:“将军,前次说的提拔甘宁的事,您看是不是该批了……” “批个屁!”黄祖不等他说完就一句喝骂把话堵了回去:“我说苏飞,你小子好歹也混了个副都督,怎么还这么不懂规矩?我问你,你收了那水贼多少好处?天天来帮他跑官?早告诉过你了,想升官就拿钱来,他小子仗着自己有两下子就想吃老子的白食?门儿都没有!滚!滚!该干啥干啥去!” 苏飞摇着头回到营房,正在想怎么安抚甘宁,外面有人敲起门来。 “谁?”苏飞问道。 “苏都督,蔡将军有信来。” 苏飞一愣,赶忙开门接过来信,反手又把门关好,拆开信笺看写的什么。 看过来信,苏飞沉思片刻,把信丢进火炉烧尽了,去架子上找了样东西,再推门出去往甘宁的营房而来。 甘宁字兴霸,巴郡人。年轻时家贫当过水贼。后来改邪归正,习文练武,投身军旅。因蜀中内乱,甘宁率部东迁,走到江夏加入了黄祖的部队。 加入是加入了,可惜碰到的是暮年只认钱的黄祖。甘宁一身的本事屡立奇功,黄祖就是视而不见,死也不肯行赏。甘宁是一肚子委屈,整日郁闷。 “兴霸?”门外响起苏飞的声音。 “苏都督。”甘宁听是上司的声音,赶紧起身开门。“找甘宁何事?” “还能有啥事?还不是关于你晋升的事。” 甘宁听苏飞的语气知道情况不好,不由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唉——,兴霸啊,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黄将军瞧不上你呀。我是平日里说好话,有军功使劲夸,可他就是充耳不闻。还一口一个水贼骂着,谁也没他办法。” 甘宁还是没有说话,但指甲已经抠进了肉里。 “兴霸,你我一见如故,你这一身本领别人不清楚,我苏某却是清楚的。不说独步天下,起码也配得上勇冠三军呀。可是黄将军他就是跟你不对付,你说这有啥办法?说起来你还救过他的命呢,那又如何,在他眼里你不照样还是个贼?” 甘宁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仍然一言不发。 苏飞看情绪烘托得差不多了,凑到近前小声说道:“兴霸,我有一言,或能帮你出人头地。” 甘宁一愣,问道:“都督请讲?” “其实说简单么也简单。江夏黄将军说一不二,他不喜欢你你再怎么表现也不会有出头之日。” 甘宁闻言目光一黯,只听苏飞又道:“所谓人挪活树挪死,既然在这儿待着没有前途,兴霸何不挪个地方试试?” “挪个地方?挪去何处?”甘宁一脸愕然。 “嘿嘿,”苏飞干笑两声,没有马上回答,左右看了看才又压低了声音说:“兴霸在江夏多年,深知此处虚实。若到对岸去投东吴,吴侯与黄将军有杀父之仇,岂能不重用于你?” 甘宁闻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睛又有了光芒。心里暗暗点头,对苏飞的建议深以为然。 “兴霸若有此意,就尽早动身。我已为你拿了出城的令牌,趁没人察觉,最好马上出发。” 甘宁拿过令牌,想也不想倒头就拜,低声说道:“谢都督赏识之恩,甘宁来日若有富贵,必有以报答,不敢或忘。” “嗨!说这干啥?你我同袍兄弟,我也不过惜才而已,不说了,你抓紧时间收拾一下,尽快离开。” 第23章 江夏乱战 柴桑,古称九江。位于豫章郡长江中游下段的南岸,北临长江,东接庐山。境内有大片的冲积平原,气候温暖湿润,非常利于农作物生长。 柴桑城是东吴西线的军事重镇,由都督周瑜亲自坐镇,目标就是江夏的黄祖。此时江夏内乱,吴侯孙权感觉有机会了,这才不辞劳苦,亲临柴桑。 此时孙权正端坐在帅案前,注视着眼前这个曾让自己吃了无数次亏的悍将。 “甘宁,我东吴与江夏累次作战,屡屡被你重创。现你从江夏来投,一无人引荐,二不带家属,叫吾如何相信于你?” 甘宁低着头,一颗汗珠从额头滚到地上,强打精神高声说道:“吴侯容禀,甘宁昔日任职于荆州,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但尽军人本分而已。今黄祖昏聩,有功不赏,专以敛财。江夏守军军纪涣散、军备不整,已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吴侯累次兵发黄祖,欲报父仇不得,甘宁今日来投,愿做前部,引吴军克江夏,斩黄祖以为投名状,表甘宁诚意。” “嗯!果真如此自然是好,但我怎么知道其中是否有诈呢?” “吴侯如不信,待甘宁画江夏布防图献上,请吴侯派人前往核对,如有差池,请斩末将首级。” “好!既如此甘将军先下去歇息,稍后再请来商议。” 甘宁退下了,孙权看看两旁的手下,目光停在身边一位相貌出众的儒生身上,笑道:“公瑾,依你之见,这甘宁是真降还是诈降?” 这儒生正是东吴兵马大都督周瑜周公瑾,见孙权发问,答曰:“主公不必问甘宁真伪,只问江夏守军的现况是否如甘宁所言,已如此不堪?” “这不会有假。江夏那边已有内线送来消息,不光江夏守军疏于训练,而且还有水军军官私下联络我们,欲倒卖军械军粮。” “既然如此,主公还犹豫什么?江夏既生内乱,便是我军奇袭的良机。甘宁出走,若让黄祖反应过来加强了守备,可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那要到何日才能报破虏将军之仇?” “好!既如此便尽速做好出征准备,及早发兵!” “遵令!” 东吴官兵上上下下去做出征准备,有一个人却坐不住了,这便是东吴的政务大管家张昭。 张昭字子布,彭城人。为避战乱逃到扬州,被孙策征辟为长史,从此主管江东一应文功武备之事。乃至于许都的官员都只知江东有一张昭而不知有孙策。 孙策遇刺,孙权继位,又是张昭率领百官效忠于孙权,他也因此成为江东文官的领袖。 张昭正在处理政务,忽然发现军队在做战前准备,不禁吃了一惊。他管理着东吴的钱粮物资,有军事行动他应该第一个知道才对。于是顾不得手头的工作,急忙跑来见孙权,询问什么情况。 孙权不以为意,就把甘宁投降、周瑜建议突袭江夏的事说了一遍,张昭闻言劝谏道:“主公,黄祖驻守江夏十余年,根深蒂固,岂会一朝崩溃?不如再等等,等它再乱一些才动手,代价小得多。现在去,损失了部队划不来呀。” 孙权听了心里不快,但碍于张昭的面子又不好发作,淡淡答道:“黄祖与我有杀父之仇,今遇良机岂可错失?有公瑾指挥,料无意外,请先生勿虑,做好物资供应即可。” 张昭见主公搬出了父仇,不好再劝。叹了口气点头答应,回去接着办公了。 第三日凌晨,军队整装待发。吴侯孙权亲自送到码头,看周瑜登上战舰,挥师北上。周瑜为前军都督,也就是前敌总指挥;凌统为先锋,率快船于前方开道;吕蒙指挥水军主力随后跟上;董袭作为预备队跟在最后;甘宁则守在周瑜身边,随时向周瑜汇报江夏的军情。 天色依旧昏暗,江面之上什么也看不清楚。凌统的快船顶着水流向江夏方向突进,自以为能偷袭得手,却不料对面已有了准备。 这是怎么回事?其实原因并不复杂,因为甘宁失踪,打了一辈子仗的黄祖敏锐地意识到这也许是被偷袭的前兆。于是命令水师都督陈就率战船封锁江面,令游击将军张硕驾楼船于江面巡弋,以防万一。 可巧不巧,一片黑暗之中,凌统的快船一头撞上了张硕的船队。 快船之所以被称作快船,就是因为吃水浅载重小航速快。凌统率领的这五艘快船水兵总共不足二百人,那荆州水师的楼船,一艘起码能装下千人,这一碰上,东吴还有好果子吃? 按常理的确是这样,但今天这一仗却注定不能按常理出牌。一是因为凌统勇气过人、临危不惧,挥手招呼部下弃快艇上楼船,直接跟江夏水兵近身肉搏;二是因为张硕的楼船突在最前,正好被凌统登上。由于船上守卫数量不多,黑暗之中被东吴水师一顿乱杀,自己先乱了。其他几艘战舰纷纷后撤,把个主将丢给敌人,被凌统将张硕当场斩杀,来不及逃走的都做了东吴的俘虏。 消息传到两军主帅手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黄祖眼看首战失利,不敢冒险,传令陈就结阵后撤至夏口。以艨艟堵住江面,再在两岸的高台上布置队伍,等待吴军攻击。 周瑜看看荆州军的架势,皱了皱眉头,转头问甘宁:“江夏城中果然军械紧张吗?” “回都督,江夏城中的军械一大半都被黄祖私下卖了换钱,装备缺口大半,绝无虚言。” 周瑜点点头,便令吕蒙进行试探性攻击。吕蒙领了将令,指挥四艘艨艟排成锋矢阵向夏口冲击。看看即将接近敌船,只见江面上江夏水师的战舰一边放箭一边缓缓后退,将东吴船只完全引进凹口。突然一阵鼓响,两岸高台之上弩箭横飞,炮石乱打,冲着吴舰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吕蒙大叫不好,赶快找个遮蔽物躲下,一边大喊鸣金,招呼友舰后撤。这如何还来得及?等那四艘战船晃晃悠悠好容易退出夏口,船上的东吴水军已经死伤大半,留下一船一船的残肢和尸体,以及不绝于耳的哀嚎声。 周瑜脸色铁青,扭头望向甘宁。甘宁彻底懵逼,这回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不是领着吴军往圈套里钻了。 “畜生!”船上响起一声暴喝,先锋凌统抄起一把战斧就朝甘宁脑袋劈来。甘宁心说你娘,让他劈死肯定不行;还手万一伤了对方自己更说不清,无奈只能闪躲。 “住手!”周瑜大喊一声,制止了凌统。凌统手虽停了,嘴却不肯停,两眼通红向周都督争辩:“甘宁前次将末将父亲射杀,今日又引我水师进入埋伏,此人不死,何以告慰死去的将士?” 甘宁连忙跪倒,向周瑜请命:“大都督,甘宁所说绝无半字虚言,都督若不信,甘宁愿带头冲阵。” “放屁!你这是想跑!”凌统继续怀疑模式。 周瑜摆摆手,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甘宁突然下令:“传令,董袭所部披双甲,执双盾,强攻夏口。吕蒙率水军主力跟进,待前军突破夏口便跟上接应。凌统所部随吕蒙出击,进入夏口后立刻登陆,进击江夏。” 周瑜将令一发,各部便依令行事。凌统心有不甘,也只能道声得令下去指挥部队。 周瑜一双眼睛盯着甘宁不放,说:“甘宁。” 甘宁虎躯一震,抱拳行礼:“末将在。” “你随董袭一起冲阵,只要冲进去就算成功。” “甘宁领命!” 周瑜转身上了船楼,甘宁毕恭毕敬地施了个军礼,去做战斗准备了。他心里清楚,这是他自证清白的唯一的机会。 很快,三千预备队在董袭、甘宁的带领下,身披两层重甲,再举起两副大盾护住头顶,就像用一个巨大的乌龟壳把人员裹在里面。 战鼓声响起,董袭下令战船向夏口开进。到了凹口,飞石弓矢如约砸了下来,但却威力大减。吴军在层层防护之下有条不紊地把中箭受伤的战士拖下船舱,硬顶着箭雨把战船开进了夏口。 随着船只慢慢驶进凹口,来自上方的攻击逐渐减少。董袭大喝一声,战士们掀开盾牌,脱去外甲,亮出兵器准备厮杀。靠舷、登船、肉搏。这是甘宁唯一的机会,他不作他想,飞身一跃,抢在所有人的前面跳上敌船。 甘宁的诚意,就是他那些昔日战友的脑袋。虽说有些不忍,但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挥舞着战刀一路往上杀,见人就砍毫不留情。 你说巧不巧?董袭甘宁跳上来的,偏偏又是江夏水军都督陈就的指挥舰。陈就见吴军杀上自己的战舰,心里吃了一惊。等看清楚领头之人竟是甘宁,不由勃然大怒。喝道:“甘宁匹夫,投敌叛国,合当速死。” 说罢挺枪来刺。 甘宁也不搭话,闷不做声地挥刀迎上。董袭跟在后面没有插手,把江夏兵解决完了,就安安静静地看他二人单打。 陈就虽不是泛泛之辈,但毕竟自己这边大势已去,心里少了底气。与甘宁战了十几个回合,一不留神被一刀劈中,当场阵亡。 江夏水军就这样在兵力占优的情形下输掉了战斗。黄祖得到消息的时候半信半疑,不敢相信十七年都没让东吴攻破的夏口竟然一朝失守。 眼看吴军就要围城,黄祖之子黄射急忙拉上父亲弃城逃命。 但东吴绝不会放过黄祖的,杀死黄祖就是这次军事行动的目标之一。前线的指挥官一得知黄祖出逃的消息,不等周瑜下令就率部追了过来。 黄祖此时已是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了。他在马上感慨万千,后悔自己这几年只知敛财把部队搞得全无战斗力。最后鸡飞蛋打,钱没了,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在两可之间。 一切都晚了! 看看身后紧追不舍的吴军,再看看身边的儿子,黄祖突然惨烈地一笑,对黄射说:“儿啊,你不要回头,直奔襄阳,替为父向景升兄请罪。” 黄射大吃一惊,喊道:“父亲,儿子给你断后,你先走。” “算了吧,东吴费这么大劲,无非是要我的脑袋给孙坚报仇,我不死他们绝不会干休。为父丢了江夏,本就是死罪,一死换你平安,不吃亏。” “父亲,咱们一起逃,未必逃不出去!” “逃不出的,这就是命!快走吧!” 黄祖不管黄射的苦苦哀求,往儿子战马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自己却拨转马头,挥舞战锤向追兵杀来。 追来的吴军将领名叫冯则,看清楚黄祖一人迎面杀来,当即下令不用管别人,只管捉拿黄祖。 黄祖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但抱着一颗必死之心,要想抓他也不是手到擒来。锤砸马踏搞死了十几名吴军才被人刺中战马甩到地上。见黄祖落地,吴军官兵一哄而上,乱刀砍下。等冯则把人拉开的时候,黄祖早已气绝。 冯则愣了一会儿,命人割下黄祖的首级,提着去找周瑜领功。江夏城内的战斗也渐渐平息,本就没什么战意的荆州兵又没了主帅,很快就缴械投降,整个江夏被东吴一举拿下。 江夏之战结束了。东吴虽大获全胜,却也付出了阵亡三千的代价。战果和黄祖的脑袋一同承到孙权的案上时,孙权心疼的不得了。 “也许当初张昭的建议是对的。”孙权心里这么想,脸上却平静如水。 “传令,封甘宁为折冲将军,任吕蒙副将,共同执掌水军。阵亡将士每人抚恤绢十匹粮十斗,所有官兵加俸一成。将黄祖的首级装殓,拿去祭拜先父。” “主公,我军虽拿下江夏,但若留军据守,钱粮物资都需从东吴跨江转运,迁延时日,耗费巨大。我们怕是撑不起啊。”张昭给孙权适时提醒,怕这个年轻的主公好大喜功,干了赔钱的买卖。 “子布言之有理。占领江夏时机尚不成熟,命周瑜将江夏所有百姓降卒,粮食军械,金钱绢帛,统统运往柴桑。只留一座空城给刘表。” “臣张昭领命!” 第24章 二顾茅庐 整个江夏守军只逃出去二十七个人,就是黄射以及他的二十六名随从。等他们赶到襄阳的时候,他爹黄祖已经死了十多天。 刘表正在襄阳精心布局,慢慢策划刘琦的接班,突然得到了江夏失守、黄祖阵亡的消息,心里一下凉了半截。他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天空半晌,才命人更衣去前厅接见黄射。 黄射一脸一身的血污,额头上绑着一块孝布,跪在厅前抽泣。刘表从他身后走来,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拽起,看着黄射头上的孝布良久没有说话。 “坐吧。”刘表只说了这么一句,自己也走上帅位坐下。 黄射答应一声坐在了侧席,强忍着悲痛,把江夏之战的过程复述了一遍。刘表听罢叹了口气,扶着帅案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盯着院子里的松竹许久沉默不语。 “黄射。” 黄射听刘表叫自己名字,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刘表身后跪下答应:“在!” “我与你父亲相识二十多年。当初我匹马入荆州,从上到下无一人敬服。后用蒯良之策,诱杀七郡大小数十个地头蛇,你父亲当推首功。州事已定,他又在江夏十七年,替我挡住江东无数次侵扰,可谓劳苦功高。可惜这些年来,你爹不再有当年的豪气,只想着赚些钱财好退休养老,最后却落得身首异处,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黄射惊讶地抬头看看刘表,这个老人已是满脸的沧桑,泪水从他的眼角淌出,沿着满是褶皱的面庞弯曲着滚落下来。 “我若是及早约束于他,或是早些将他调离江夏,他也不至于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唉——,老了,都老了。” “主公——”,黄射已哭出声来:“主公,父亲贪财犯错,以至江夏失守。父亲虽亡,黄射愿代父受过,请主公责罚。” 刘表转过身来,擦拭掉脸上的泪,伸手扶起黄射,摇摇头道:“你爹为江夏而亡,还有什么可责罚的。你就去章陵做个太守吧,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算我对你父亲有个交待。” 黄射痛哭流涕,俯首谢恩。刘表叹了口气,命人再去打探江夏的消息,同时召集文武,商议善后之事。 东吴偷袭江夏、斩杀黄祖,这消息传到新野的时候,刘备也不敢相信。这几个月来新野一直在积蓄实力整兵备战,已经大见起色;大公子在襄阳也是越来越受刘表看重,一切似乎都要步入正轨之时,突然孙权这个搅屎棍子给大家搅了这么一大坨粑粑。 “军师,东吴偷袭江夏,这事军师怎么看?” 徐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咬着嘴巴闭目养神。刘备知道这是徐庶正在动脑子,就老老实实坐一旁等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徐庶才睁开双眼,缓缓说道:“若非巧合,这倒是一条毒计。” “毒计?何人的毒计?为谁而设?”刘备不解。 “主公不必问谁设此计,只看东吴杀了黄祖谁能获利便可。” “那自然是东吴获利,孙权不止报了父仇,还将江夏洗劫一空,发了笔横财。” 徐庶摇摇头笑道:“主公,黄祖与江东有杀父之仇不假,但江东十余年来八次攻打江夏,损兵折将,难道仅仅是为了报仇么?” 这句话一下把刘备问醒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的确,若只为报私仇,这代价也太大了。” “东吴攻打江夏,是因为孙氏始终在觊觎荆襄。拿下江夏便可打通进兵荆州的门户,否则东吴对荆州用兵,江夏就是一根卡在喉咙上的刺,稍微用力,便可令其一命呜呼。” “不错,军师此言甚是。但此番东吴已然拿下了江夏,为何又弃城退走呢?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徐庶见刘备问到了关键,爽朗地笑了起来:“主公此一问正是关键所在。东吴对江夏志在必得,付出这么多代价终于拿下了,他为何不守呢?” 刘备此刻正处于弱智状态,喃喃地重复:“对呀?他为何不守呢?” “哈哈哈哈”,徐庶见主公这副憨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解释道:“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东吴知道以他的实力守不住江夏。所以问题就来了,东吴既然明知守不住,为何还要去攻打它呢?” “军师,你越分析我越糊涂了。是啊,东吴做这傻事是为何呢?” “主公再想想,黄祖经营江夏十七年,十七年间江东对江夏发动的攻击大的七次,小的不计其数,哪一次不是无功而返?为何这一次轻易就阵斩黄祖,攻取城池了呢?虽说黄祖老迈,近年来江夏守军又疏于训练。但黄祖毕竟久经阵仗,江夏军又占着上游地利和人数优势,他就是败,也断不至如此迅速。” “军师之意是,江夏军中有内奸?” “除此之外,庶再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这……,会是何人呢?” “是何人都不重要了。黄祖一死,刘表便没了外援。荆州兵马已尽在蔡瑁掌控。若调兵去江夏,刘景升现在只能调的动襄阳守军。” “哎呀!如此一来,襄阳的防卫岂不是要出问题?” “主公,这正是庶担心的地方啊。我只怕对手是要趁此机会对大公子不利,永绝后患……” “不好!”刘备闻言大惊失色,立刻命人召陈到来见。 陈到得令而来,见刘备和徐庶脸色深沉,低头施礼道:“主公,唤我何事?” “命夜枭全部潜入襄阳城内,暗中保护大公子刘琦,如有异动,速来禀报。” “诺!”陈到答应一声下去了,刘备交待的事他从来就是执行,绝不会问为什么。 “主公,此事牵连甚广。主公若想万全,还是再去一趟隆中向孔明求教为妥。” “善!军师所言正合我意,明日一早我便动身。” 次日天明,刘备交代了一下防务,就带着三十铁卫骑马奔出城门,片刻不停直奔卧龙岗。这一次刘备连陈到都没有带,让他专心负责保护刘琦的任务。 此次出行刘备特意配了一人双马,马歇人不歇,因此不到天黑就赶到了卧龙岗。玄德叫过三十铁卫的队长傅肜,吩咐他带铁卫在附近休整,自己单人匹马来到草庐,叩门叫人。 院门打开,出现在玄德面前的还是上次的童子,他举着灯笼在刘备的脸前绕了几圈,笑道:“刘备,又是你。” 玄德也笑道:“刘备,又是我!” 这一次童子没有进去禀报,直接把刘备领进草庐,还坐在上次来的地方。童子蹦蹦跳跳地转入后堂,嘴里喊着:“先生先生,那个刘备又来啦!” 不消片刻,诸葛亮与诸葛均从后堂转出,两人向玄德行礼,玄德慌忙起身还礼。双方坐下,诸葛均自觉地去烹茶,孔明则摇着羽扇笑问玄德:“左将军傍晚来此,想必有急事不决?” “孔明先生,备确有一事求教。” “原闻其祥。” 于是刘备就把江夏失守、黄祖被杀以及徐庶的分析详细讲了一遍,孔明边听边轻轻点头,等玄德讲完,接过诸葛均递来的茶杯敬与玄德,而后说道:“吾与元直所见相同。看来蔡氏是要铤而走险、奋力一搏了。” “若如此,如何应付?” “将军稍安,且用茶,听亮试言之。”,孔明还是那副优雅的神情,一边摇着羽扇一边劝茶,让刘备安心不少。于是喝了一口茶水,听孔明说道:“蔡氏掌控荆州有十年矣,各个关节处皆为其爪牙。既便如此,还要行此险招,何也?” 刘备摇头:“不知。” “只因将军与大公子联手对蔡氏的威胁太大,令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刘备此刻就像跟徐庶探讨时一样弱智,呆着一张问号脸说:“当真?” 孔明笑笑:“蔡瑁不惜把江夏送与东吴也要掏空襄阳,必定是要对大公子不利,只有大公子不在了,他才有绝对的把握掌控荆州。” 刘备点头道:“徐军师也是这样说,我已令部将暗中保护大公子,但蔡氏权高势大,在襄阳根基深厚,只怕万一啊。” “不错,现在看来,只怕刘景升也无力削弱蔡氏扶大公子继位了。” “这……这该如何是好?” 刘备急得一脑门汗,孔明放下摇扇喝了一会儿茶,徐徐说道:“将军可知重耳、申生之事?” 刘备点点头,又摇摇头。重耳申生的故事他知道,但不知道和眼下的局势有啥关系。 孔明解释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襄阳既是险地,何不跳出襄阳、趋吉避凶?” “敢问先生,如何趋吉避凶?” “蔡瑁构陷黄祖,所为者虚襄阳之守卫以实蔡氏之掌握。将军何不将计就计,就让大公子带兵前往江夏?江夏刚被东吴洗劫一空,蔡氏对此地难以掌控,大公子到江夏非但安全,还可成为牵制蔡氏的一股力量。” 刘备闻言恍然大悟,不停地点头称是,对孔明又是一番敬佩。想要开口再请孔明出山,但看天色已晚时候不对,只得强忍着告辞。 孔明道:“天色已晚,将军如不弃,不妨在草庐过夜,天明再回。” 刘备摇头:“谢先生盛情,备匆忙而来不便打扰,况襄阳事急,早些回去准备较妥。” 孔明闻言不再坚持,将刘备送出门口。刘备临走前对孔明深鞠一躬,道:“先生之才足可济世安邦,屡次教备化险为夷,先生之恩备感铭肺腑。请先生保重,备再来时必斋戒沐浴,以师礼相请。” 孔明赶忙还礼:“将军志存高远,德怀天下,亮深为敬佩。至于诡诈之术,皆雕虫小技,将军不必挂怀。” 于是刘备辞别了孔明,与三十铁卫又连夜赶回新野,一日一夜跑了个来回,三十一个人就在马上啃了两口干粮,次日天明到达新野时已是人困马乏。 玄德顾不得休息,命人把早饭直接端到徐庶房中,两人边吃边商议。徐庶早上起来刚才梳洗穿戴整齐,老板就带着早餐堵着门口逼他加班,这让他心头一热,两人就坐下边吃边说。 “主公,江夏之事孔明有何高见?” “孔明之意襄阳已是死局,多留无益。不如大公子率襄阳守军去江夏驻守,既可跳出蔡氏之手,亦可形成牵制。” 徐庶闻言一愣,自言自语道:“离开襄阳?离开襄阳那荆州的大位就只能是刘琮的,这……” 徐庶慢慢放下碗筷,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点头赞叹:“对!对!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大公子留在襄阳,便是蔡氏的心头之刃,片刻不得安宁。即便公子坐了荆州也无法坐稳。若离开襄阳,蔡氏须集中精力确保刘琮上位,便无法顾及江夏,则既能保全大公子,还可保全一支战力,更多了一块根据地。妙!妙哉!” 说到这里,徐庶向刘备拱了拱手:“主公,庶请亲往襄阳面见刘琦,陈明利害。” 刘备立刻表示反对,毕竟刘琦现在有被刺杀的危险,他可不想再把徐庶搭进去。 “大公子处境危险,军师这时候去我岂能放心?此事断不可行!还是修书一封差人送去为妥。” 徐庶急忙道:“主公放心,庶自幼击剑,等闲之人近不得身,自保有余。劝刘琦离开襄阳,等若要其放弃荆州,庶不亲往,怕说他不动啊。” 但无论徐庶怎么说,刘备就是不肯放徐庶去。对于此刻的刘备而言,徐庶就是他这支队伍的大半个乃至整个头脑,拿一百个刘琦跟他换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徐庶好说歹说不成,最后无奈只得跪下道:“主公对庶之恩,庶肝脑涂地不能报也,事急从权,还请教庶一行。” 玄德见徐庶态度如此坚决,还是不得不让步了,长叹一口气道:“我让子龙带三十铁卫寸步不离保护军师。元直啊,无论成与不成,你完好无损地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第25章 公子避祸 徐庶料定江夏军中有内奸这完全是猜测,但有人对此是确信无疑的。这人一个是蔡瑁,另一个就是内奸本奸江夏都督苏飞。当然苏飞这个内奸此刻当的有点尴尬,因为他光顾着给吴军放水却忘了给自己留跑路的时间,结果一不小心成了吴军的俘虏。 听说吴侯准备在孙坚墓前砍了自己的脑袋和黄祖的头摆在一起祭奠亡魂,苏飞直觉得讽刺。 凌统和董袭或许觉得自己一头碰上江夏水军的指挥舰纯属运气好,只有苏飞心里清楚那都是因为他约束其他战船让出战场位置的结果。但他此刻这一肚子苦水也没法跟吴军说,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 “唉——”,苏飞心里暗自叹气,心想这可真是损人不利己天打雷劈呀。但回头一想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不照蔡瑁的指示自己在襄阳的家人就得掉脑袋,相比之下还是掉自己这颗脑袋比较划算。 苏飞在此自嘲,有一个人却真的在为他着急,就是那个被他忽悠到东吴来的甘宁甘兴霸。甘宁此刻跪在孙权的面前,求孙权网开一面放过自己的恩人,他可以不要官职和赏赐为孙权做个普通的士兵。 孙权有点感动,这种兄弟之情一直都是打动他的,因为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渴望却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当然他自己也没有。孙权走上一步扶起甘宁,温和地说:“兴霸,你是我东吴的希望。苏飞既是你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你去放了他吧,随他来去。” 甘宁闻言感激流涕,立刻跪下给孙权拜了三拜。孙权双手将甘宁扶起,拍拍他结实的肩膀以示鼓励。 于是苏飞梦幻一般地获得了释放,甘宁亲自将他送出营门,向苏飞施礼告别:“苏都督,甘宁能做的也就如此了,都督保重,日后战场再见,各为其主。” 苏飞心头感慨良多,自己利用了甘宁、害死了黄祖,本以为一死是活该报应。不想无心插柳捡回一条命,于是也向甘宁一拜道:“兴霸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苏某回去接走家人,从此隐居山林,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苏飞走了,江夏丢了。 襄阳城中,消息一波三折。 最后的情报是东吴劫走了江夏的一切,留下一座空城返回柴桑。刘表的议事厅里一片愁云,只有蔡瑁脸上挂着刻意掩饰却依然掩饰不住的得意。 “主公,江夏乃荆襄门户。东吴弃之不顾,我当分兵前去驻防,以防东吴再来呀!”蒯越出列奏道。 “善。蔡瑁,荆州兵马一向由你调度,你且说说如何调兵?” 刘表看向蔡瑁,蔡瑁却一脸为难地回答:“主公,荆州各处兵马本就吃紧,江夏又是重镇,原有步兵二万水军四万,占了荆州兵力三分之一,这旦夕之间无力填补啊。” 蔡瑁话音刚落,队列中闪出伊籍,奏道:“除江夏外,荆州其余七郡每郡抽四千兵士,即可调兵二万八千,足以解江夏之需。” 蔡瑁急忙道:“主公,各郡兵力本就捉襟见肘,平叛剿匪尚不足用,一旦抽走,只怕又有民变啊。” 刘表沉默了,江夏是不能放弃的,但蔡瑁之言似乎也有道理,这才是两难。 蔡瑁见刘表犹豫,向蒯越使个眼神。蒯越会意,出班奏陈:“主公,襄阳现有两万守军,何不先调去江夏以解燃眉之急?待征募足备再调回襄阳,可保两全。” 刘表闻言愕然:“若如此,曹兵北犯,何以迎敌?” “主公无忧,曹兵若来,新野刘备可以御之,我再从诸郡集结亦可。” 刘表这才反应过来,心说刚刚蔡瑁才说调不出兵去江夏,怎么曹操来了就调的出了?你们一个捂着各郡兵马不让动,一个怂恿把襄阳的守军调走,这是想干啥? 文官那里又转出傅巽道:“主公,东吴弃江夏而退,非不欲据有,乃恐我发兵东吴力不逮也。主公若不据江夏,东吴必复据之。若如此,曹操北来,孙权东至,襄阳纵然有兵亦于事无补啊。” 傅巽这话让刘表有些心动了,毕竟只有保住荆州才有继位的问题。如果真像傅巽设想的那样把荆州搞没了,那俩儿子一个也别想落上好。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难下决心,叹道:“容吾思之,公等且退。” 刘表说罢起身入内,众人各自散去。 刘琦见父亲忧心忡忡,自己也觉烦闷。回到府里茶饭不思,一直在想江夏的事。他虽看不透时局,但对蔡瑁是了解的。看今日蔡瑁的神情,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此时,门人进来传报。 “公子,左将军麾下军师徐庶求见。” “谁?” “左将军麾下军师徐庶求见。” 刘琦闻言大喜,忙道:“快请,阁楼奉茶,所有人不得靠近。” “诺。” 徐庶自然是奉刘备之命来的,刘琦知道徐庶专门拜访一定有机密商谈,故此将他带到院落一角的阁楼上,两人上去后再命人撤走楼梯,此处就成了个完全隔离的空间,以防被人偷听。 “元直先生,请用茶。”因为没有佣人,刘琦只能亲手为徐庶奉茶。 “谢公子。” “江夏之事,左将军知之否?” “知之矣,但不知刘荆州作何打算。” “唉,今日议事,群臣力主分兵江夏。蔡瑁却言各处兵力吃紧,无兵可调。蒯越遂建议将襄阳守军调往江夏,父亲尚自犹豫,未知结果如何。” “此即左将军所以遣庶来此。” 刘琦闻言来了精神:“哦?莫非叔父有何良策?” 徐庶点点头,没有马上回答,先喝了两口茶,才缓缓说到:“公子可知令尊为何迟迟不愿调走襄阳守军?” “襄阳乃荆州首脑所在,岂可无兵防守?” “此其一也。” “莫非还有其二?” “魏延受蔡瑁打压多年,刘荆州令其执掌襄阳防务,其意不言自明。令尊这是在为公子布局,徐徐削弱蔡氏,以图公子顺利继位。” “啊?”刘琦这才恍然大悟。 徐庶接着叹了口气:“然而蔡氏之中亦有智能之士,江夏之乱,便是妙招。” “什么!?这不可能!”刘琦这下彻底震惊了,不是他对蔡瑁的人品有多期待,而是他实在想不出他们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有啥好处。 “公子试想,蔡瑁擅权多年,唯独江夏水泼不进。今黄祖受戮,令尊去一臂膀,若再将魏延调走,你父子岂非皆落入蔡氏之手?” 刘琦这才了解到情况何其危急,急得一下跳了起来,左摇右晃,惊得满头大汗。他颠三倒四了半天才又想起徐庶来,慌忙在徐庶身边坐下,拉着徐庶的衣袖询问对策:“若如此,我当如何?” 徐庶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公子,蔡氏这一招等于摊牌,刘荆州也无力回天矣。之所以迟迟不愿调走魏延,实在是为公子安危挂怀而已。” “父亲——”,刘琦痛哭失声,感到一阵虚弱。如果连自己这个名震天下的老爹都斗不过蔡氏,他又还有什么希望。 徐庶默默地喝着茶,任由刘琦哭罢,出言劝道:“如今之情势,公子之安危,令尊之安危,荆州之安危,全在公子一念之间。” “先生此话怎讲?”刘琦听徐庶的语气还有挽救的办法,不觉抬起头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问。 “公子,襄阳已是危局。公子若恋栈于此,非但难以自保,恐还将遗祸于令尊。为今之计,公子何不主动上表,领兵前往江夏避祸?” 刘琦闻言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一旦离开襄阳就意味着主动放弃荆州的继承权,蔡瑁绝不可能再把他请回襄阳来继位的,就算请他也不敢来。 “公子知重耳申生之事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刘琦前思后想,的确没有别的出路了,无奈长叹一声:“唉——,事已至此,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大公子也无须灰心,在庶看来,公子便是到了江夏,也未必不能有所作为。” “哦?请先生指教。” “公子试想,若留在襄阳,蔡氏绝不会罢休。一计不成再生二计,不死不休,你兄弟二人将永无宁日。荆州北有曹操,东有孙权,若得知襄阳内乱,岂会袖手旁观?届时外有虎狼内有蛇蚁,公子即或坐领了荆州,又如何能够稳坐大位?” 刘琦听徐庶这样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不由点头深思。 “公子避开襄阳,远去江夏,东可威慑孙权,令其不敢西顾。北可保全襄阳稳定,曹兵若来亦可全力抵抗,如此荆州可以保全矣。待来日北方有事,无暇南顾,荆州解了外患,公子再以嫡长子身份登高一呼,重夺荆州亦非无望,何必内耗于一时?” 这句话算是彻底把刘琦说服了,当即转悲为喜,抹了抹眼泪,有点难为情地向徐庶施以谢礼:“谢先生金玉之言,刘琦这就上书请去江夏驻防。请先生代琦向叔父致谢,救命之恩,琦至死不忘。” 第26章 三顾茅庐 看到刘琦的表奏,刘表的眼眶有些湿润。这个一向不被自己喜爱的大儿子如今懂得体谅父亲了。他现在虽想削弱蔡氏传位长子,但又不愿看到荆州内乱便宜了外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荆州和俩儿子他还是要兼得的。 如果刘表还有时间能够收回蔡氏的权力,他可以做些事让两个儿子都能在荆州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但刘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件事他已是无能为力了。事已至此,至少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给两个儿子都找一条出路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所以他一直在犹豫,犹豫的就是怎么既保住荆州又保住大儿子的命。至于蔡氏,那只能交给后人去烦心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琮儿啊,你的这一注究竟是不是福呢?”刘表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随即命人把魏延找来。 “主公唤末将有何吩咐?”魏延跨着大步,施了个军礼。 “文长。大公子请兵去江夏。我意着你的两万襄阳守军与大公子同去,公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魏延闻言一惊:“主公,我若调去江夏,襄阳防务怎么办?” 刘表惨然一笑:“襄阳防务轮不到你操心,也轮不到我操心,你走了蔡瑁自然会去接手。” “主公,那您岂不是……” 魏延后半句没说出来,刘表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这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所谓?蔡瑁现在还无法染指江夏,趁此时机,你与大公子速速前往。记得,任何时候都要保证大公子的安全。” 魏延不再说什么,眼前这个老人虽然有些迂腐,但临终之时却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只希望安排好子女,其他都不重要。 “末将领命。” “这是调令和兵符,你回去准备准备,尽快出发。派个靠得住的人去大公子府上与他联络清楚,以后的事你就自己掂量吧。” “诺。”魏延接过调令,收下兵符,转身离开。 刘表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边升起。 “唉,琦儿,你若早几年成为现在这样该多好啊……,老了,都老了。” 刘琦与魏延的两万兵马于次日出城,奔江夏而去。得知这个消息,蔡瑁喜出望外,立刻领着刘琮来见蔡氏。 “阿姊,大公子与魏延的两万人马今早已经出城去往江夏,襄阳城以后就是咱们说了算啦,阿姊这一招真妙。” 刘琮虽不知道蔡瑁说的这一招是哪一招,但刘琦一走自己的接班就稳了,心里也是兴奋异常。 蔡夫人闻言冷笑道:“刘琦跟着魏延去江夏,你以为是好事?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蔡瑁一愣:“阿姊的意思是——” “罢了,走了就走了吧,先顾了眼前再说。你派人盯着点老头子。对了,魏延一走,襄阳的城防你怎么安排?” “阿姊放心,我已从樊城调文聘所部来接管城防。文聘是我的人,绝对可靠。” “那就这样吧,总算可以轻松些日子了。你们退下吧,我乏了。” “诺。” “孩儿告退,母亲保重。” 在新野,刘备收到刘琦与魏延进驻江夏的消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陈到和夜枭也撤了回来不用再暗中跟着刘琦。 “军师,此次多亏军师运筹,刘琦总算有惊无险。” “主公过誉。吾与孔明比,直如驽马配麒麟,燕雀配凤凰。既然襄阳无事,主公还是再辛苦一趟,尽早请孔明出山为上。” “正是!明日起我斋戒沐浴三日,再备重礼去请孔明。” 刘备说到做到。当真第二日开始斋戒,整整啃了三天白菜。晚上也不来甘夫人房中了,每天来逗一会儿孩子就走。弄得阿斗直呼烦人,心说老爹你为了挖个人吃糠咽菜就算了,还撇下老婆不玩来玩我,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幸亏你这是把诸葛亮给我请来了,要不然回头让我自己去请,我才受不了这个罪。有病嗦! 第三天清晨,刘玄德正经洗了个澡,身上喷香香,穿上峨冠博带,坐上宝马雕车,前面勇士开道,后面重礼随行,煞有介事地往隆中而来。 当然,以这种速度一天是走不到的,所以还带了半路过夜用的家伙。为了凸显诚意,野营也得洗澡,洗完接着喷香香,接着峨冠博带,接着坐宝马。 折腾一路到了隆中,时间已接近中午。刘备第三次站在草庐的院门前,但这一次他没有叩门。因为动静太大,孔明早就跑出来看热闹了。 “左将军?这是?”孔明见刘备仪仗而来,也觉得诧异。 玄德深施一礼,朗声道:“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备,求见孔明先生。” 诸葛亮差点笑场,心说你都来两趟了咋还自我介绍呢。但人家这么正式地行礼,不还礼也不合适。只得整理衣冠,还礼道:“南阳布衣诸葛亮,见过左将军。” 两人施完礼,孔明把玄德让进门来,引他来到草堂。刚想说请坐,只见刘备已然拜倒,高声恳求:“苍生蒙难,国事不堪。民不聊生,七十载矣。备名微德薄,妄议中兴。求先生以天下为念,出山相助,备拱听明诲,死不相负。” 孔明闻言,再看刘备准备的如此正式,内心非常感动。上前一步扶起刘备,拜而言道:“主公仁德,昭于四海,三顾之恩,恩莫大焉。亮不才,愿随主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刘备本以为孔明会像前次那样推辞一番,不想他竟然直接拜倒改称主公了,一下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直到孔明礼毕起身,玄德才喜极而笑。上前扶起孔明,拉着他的手激动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孔明让出主位给玄德坐了,自己坐在客位,然后招呼家眷拜见。少时,孔明之弟诸葛均、妻黄月英以及那个两次给刘备开门的小童都转出后堂,来给刘备行礼。 玄德连忙叫起大家,命人搬来礼物。孔明推辞,玄德摆手道:“孔明既愿助我,合当收下,表我与君荣辱与共、祸福同当之意。” 诸葛亮点点头:“既如此,亮忝窃厚礼。” 说罢,屏退众人,草庐之中只剩孔明与玄德对坐。孔明为玄德奉上一杯茶,站起身来走到堂前挂着的那副地图前,对刘备言道:“主公欲争天下,亮试为谋之。董卓以来,豪杰并起,十余年间,倾轧不断。其中佼佼者,曹操、袁绍二人。操比于绍,名微而众寡,然能以弱胜强、终能克绍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拥百万之众,动天子之名,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地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亦不可图之。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非其主不能守。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帝业之资。今刘表多病,命在旦夕,刘璋暗弱,张鲁侵凌。主公若能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孙权,内修政理,总揽英雄,鼎足以待。若中原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主公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孔明在地图前边指点边为刘备讲解这一长篇策论,刘备听罢耳目一新。他虽打了一辈子仗,却从未像今天这样站在上帝的视角去考虑过战略格局问题,而诸葛亮的这一番分析彻底打开了他的视野。 刘备的激动无以言表,听着听着便不自觉地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仔细察看。待孔明说完,刘备抚掌感叹:“吾戎马二十余载,未若今日知天下之事。孔明真神人也,备得相助,如鱼得水矣。” 孔明忙称不敢,再请刘备坐下,两人喝了一会儿茶,孔明问道:“主公,刘琦是否已去江夏?” “然。刘琦与魏延率军两万已离开襄阳。” “既如此,主公也要做好准备了。” 刘备有点不懂了,刘琦去往江夏,不是应该暂时太平了么? “此话怎讲?我们要准备什么?” “准备迎战曹军。” “曹军要来?何以知之?” “主公,刘表调走魏延,将襄阳交与蔡瑁,是自知时日无多,难以与蔡氏周旋,故退而求其次保住大公子性命。” “诚如是。襄阳到了蔡瑁手里,我们在新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刘表一旦不在,曹操必趁荆州混乱之际南下。届时襄阳定会坐看主公与曹兵对耗,曹兵胜则以逸待劳,新野胜则黄雀在后,主公岂可入彀?” “原来如此,当如何应对?” “主公勿虑,且回新野与元直共商对策。” 刘备点头称是,诸葛亮又叫来弟弟与妻子,叮嘱道:“吾受左将军三顾之恩,许以驱驰。月英便与我同往新野,叔衡与阿稚且留在草庐,勤耕勤读,不可荒废。” 黄月英闻言转去内室收拾,诸葛均俯首称是。然后玄德命从人找个地方埋锅造饭,与孔明一家吃过午饭便带着孔明夫妇,辞别了诸葛均和那个叫阿稚的小童,返回新野。 第27章 二士谋国 刘备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返回新野,陈到则派出骁骑卫提前赶回,通知众人准备迎接。徐庶收到消息喜不自胜,马上请来糜竺、孙乾、蒋琬三人,共同商议如何准备。 虽说是原路返回,但玄德的心情却已是天壤之别。这一路上与孔明夫妇聊天,刘备发现不光孔明才干卓绝,孔明这位相貌平平的夫人竟也是见识不凡、远超常人。尤其对于墨子木甲术如数家珍。 “内子不善女工,却对墨家《城守》二十一篇痴迷不已,木甲之术,亮略知皮毛,不及内子十之一二。”孔明夸起老婆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木甲之术用于生产可以节省民力、提高产量;用于军事可以增强战力、减少伤亡;用于民生可以便捷生活、怡情适趣,女工岂能与之相提并论。左将军,他日你若能裂土分疆,月英为你督造器械,定能造福一方。”黄月英显然不打算藏拙,甚至还有点小炫耀。 孔明闻言只有苦笑,刘备却很认真地点头:“好,一言为定,待吾占州据县,便请诸葛夫人督造器具。使我丰衣足食,兵强民富。” “一言为定!” 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队伍终于到了新野。城门外,徐庶等人已经在列队相迎。关云长的第一旅两千士兵在左,张翼德的第二旅两千士兵在右,各执兵刃,肃立于官道两侧。关平刘封的后备营则与廖化的驻防军一起,在新野城头遍立旌旗,擂鼓助阵。 徐庶则与糜竺、简雍等文官一道,立于城门前等候。赵云拍马来到刘备车驾前,在马上行过军礼,道:“报主公,徐军师领新野军民迎主公车驾入城,恭喜主公拜得大贤。” “善,入城。” “诺。”赵云勒转马头,对着城门高喊:“主公入城!” 于是两旁的军士各行军礼,文官们分作两列,躬身而拜。刘备拉着诸葛亮的手,坐着马车缓缓进城。黄月英见如此阵仗,躲在马车里噤声不语。孔明则对刘备说:“主公其礼太甚,亮何可当之?” 刘备抚着孔明道:“高祖筑台拜韩信而有天下,迎大贤之礼,宁奢勿陋。” 说罢,吩咐赵云招唤女眷安顿好黄月英,刘备自己则拉着孔明与跟上来的徐庶等人一一见面。 城外关羽和张飞收拢部队、合兵一处。两人相视苦笑。张飞摇着大脑袋低声说:“兄长,一个书呆子,主公摆出这样大的场面毋宁太过?” 关羽眯着丹凤眼,冷冷回道:“徐军师屡献奇策,未有此等礼遇。此人初至,寸功未立,其无过乎?” “我看那诸葛亮年纪轻轻,能有多少本事?竟能使主公如此看重,实在古怪。” “罢了,主公行事自有道理,我等听命便是。速速收军回营,再来赴宴。” 关张二人一路嘀咕着带回了部队,新野城下孔明与一班文人则互相行礼,十分热络。 “孔明,别来无恙,总算把你盼来了!”徐庶迎上,大笑不止。 孔明亦笑:“主公在新野,多赖元直呕心沥血。亮此来,愿与兄共尽绵薄。” 刘备看着这两个智囊心中欢喜,拉着孔明一一介绍同僚:“孔明,此糜竺糜子仲,现任将军长史;此简雍简宪和,现任廷掾;此孙乾孙公佑,现任将军掾属;此潘濬潘承明,现任功曹;此蒋琬蒋公琰,现任将军主簿。此皆忠信良实之辈,随备日久,可堪大用。” 说罢,刘备又对众人道:“这位便是南阳诸葛亮,字孔明,人称卧龙先生。日前流民入籍之策,便出自孔明之手。大贤至此,大业有望,诸公当群策群力,共建功业。” 随后一片寒暄声响起,最后一个上前打招呼的蒋琬异常兴奋,拉着孔明的衣袖,就像个小迷弟看到爱豆一般乐不可支:“孔明先生,先生奇策,使新野翻天覆地,琬实施数月,受益匪浅。若能得先生教诲,幸甚至哉。” 孔明连忙还礼道:“雕虫小计,贻笑大方。公琰亲力施为,乃见实效,化腐朽为神奇,胜亮多矣。若能与公琰各补长短,亮之幸也。” 刘备见认识的差不多了,摆摆衣袖道:“既然诸公都已见过,便同去大堂赴宴,为孔明接风。” 是夜,新野县衙重开盛宴,不过与上一次聚贤盛会不同,这次的规模小了许多,但菜品的质量却提高了不少。除了没有乐师,规格都在前次之上。在座都是刘备身边有分量的部下,大家也不客气,刘备说一声请,就开始吃喝聊天,热闹起来。 孔明与徐庶坐在紧靠刘备的席位,刘备怕孔明新来认生,与徐庶频频劝酒。张飞本就有意见,又见主公对孔明倍加殷勤,心中更加不满。再加上多喝了几杯上了头,忍不住开口调侃:“孔明先生,某涿郡匹夫,粗知义理。闻卧龙可安天下,故有一事请教。” 刘备眉头一皱,一听就知道张飞是在惹事,当即正色道:“今日为孔明接风,只谈风月,勿谈国事。翼德,汝醉矣。” 张飞张了张嘴,想顶两句。但看刘备眼神又有点胆怯,把话咽了回去。反倒是孔明笑道:“亮在隆中时,闻张翼德每临阵必身先士卒,勇冠三军,常怀感佩。将军何问,愿闻其祥。” “主公,这可是孔明先生让我问的,我问得问不得?”张飞是蹬鼻子上脸,刘备没他办法,只好点头。 “嘿嘿,某在涿郡屠猪卖狗,偶拾一问。今有雉兔同笼,上有头三十五,下有足九十四,问雉兔几何?” 刘备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心说行啊老张,你这是喝多了呢还是喝的不够多?你个杀猪的问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得瑟得瑟就算了,你倒好,把刀子省了,直接开始算上了。 刘备立刻瞪眼:“翼德,此间皆经纶济世之才,汝以数术刁难,无礼太甚!” 不料孔明想也不想,随即笑答:“哈。张将军,这有何难?有头三十五,非雉即兔。若尽为雉,则足七十。今足多廿四,此兔多雉二足之故。故有兔十二,有雉廿三。” 众人见孔明脱口即答,吃了一惊,纷纷心算,果然是三十五头,九十四足,不禁暗暗钦佩孔明之智。张飞本想刁难孔明,不想反让孔明露了脸,当即讪讪而笑,挠着头闭嘴不语了。 孔明却举杯遥敬张飞:“昔日知将军之勇,今日知将军之智。主公有将才若此,大事必定。” 堂前响起一片掌声,张飞也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回敬孔明。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一片和谐之声,这一场欢迎晚宴最后总算完美收官。 次日一早,刘备带着甘夫人与仨娃来见孔明,准备两家共进早餐。黄月英看到若蝉若娟,喜欢的不得了,上来就抱,抱住就亲。等再看到阿斗这个肉球,更是一番萌操作没完。 阿斗瞪着眼珠看看孔明夫妇,突然嘎嘎笑了起来。心想史书说诸葛亮是个大帅哥,娶个老婆却不好看,今日一见,诚不欺我。中国的历史,还真靠谱! 早饭毕,玄德便拉上孔明来到徐庶房中,先拜见了徐母,三人才上茶落座,开始讨论接下来的部署。 徐庶道:“襄阳今被蔡瑁接管,新野已成孤子。转移江陵必须要开始运筹了。” 孔明这才知道原来徐庶已经在江陵布局,对徐庶是既钦佩又赞赏。 刘备问道:“果如军师所言,事不宜迟,我这就命人准备。” “不可。”孔明与徐庶同时发声阻拦刘备,而后又同时发笑。刘备不解,忙问为何。 徐庶看看孔明道:“既然你我所见相同,那便由孔明为主公解释吧。” 孔明笑道:“主公,我们若此时行动,岂瞒得过襄阳?一旦事败,江陵有了准备,我将进退失据。若被人前后夹击,我军危矣。” 刘备闻言点头:“正是,正是。大军过江目标明显,辎重转运耗费时日,焉能瞒过襄阳。那要如何才绕得过去?” 徐庶道:“主公稍安勿躁,我们只须稍作准备,等曹军到时便可脱身。” 第28章 刘表之死 襄阳城,州府内院。 刘表一个人靠在竹椅上,无言卧看弦月。刘琦与魏延刚一离开,州牧府的守卫与下人就统统被蔡瑁换掉。眼下刘表这个荆州牧的话,连这扇房门都出不去。 刘表对此早有准备,倒也波澜不惊。蔡氏闹得再凶,最后还是得推出刘琮来担任州牧,否则其他几个氏家绝不会答应。刘琦去到江夏,孙权也就消停了。荆州在这一轮博弈中,可以说暂时安全了。 当然,北面还有个曹操虎视眈眈。刘备一头倒向了刘琦,那么刘琮就不大可能再去支持刘备。这样一来,荆州未来唯一的威胁就是北方了。至于刘备到底是家贼还是门板,是门板又能结实到什么程度,这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了。 此刻,他仅仅只是一个老人而已。 “咳!咳!” 背后响起两声故意作出的咳嗽声,刘表既没有动也没有表情,依旧盯着那挂弯月,平静地说:“你来了。” “我来了。” 蔡夫人站在刘表身后,看着他那老迈佝偻的身体,面无表情地回答。 “琦儿去了江夏,你们与他可以相安无事了吧。等我一死,曹操便会南下,北方才是你与琮儿最大的威胁。你若还能听我的劝,就该设法稳住刘备。曹操恨刘备入骨,曹军来了,为人为己他都只能誓死抵抗。只有联合刘备抵抗曹操,荆州才会安全。” “等你一死,荆州还用你操心吗?” “唉!我知道你恨我,但荆州也是你的,难道你不想安安稳稳在这里待下去?” “我就是恨你!从嫁给你的那一夜就恨,到今天已经恨了十年了。荆州我当然要待下去,但怎么待却不需你来告诉。” “阿姺,你这又是何苦……” “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乳名?我因你守了十年的活寡,你知道十年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吗?”蔡夫人情绪有些激动,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情,接着说:“从你明知自己不能人道,却还为了绑上蔡家娶我的那天起,你就该知道自己今天的下场。” “唉……”,刘表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蔡夫人转过身去,背对着刘表说:“刘备我自会处理,曹操若来,他想不想阻挡都得挡住。如你所言,曹操绝不会放过他,他除了拼死一战,还有什么办法?等他跟曹军拼的筋疲力尽,我自会出面收拾残局。” 刘表点点头,问道:“这条计是你想出来的?” 蔡夫人淡淡地甩出一句:“我也希望是。但可惜,是琮儿想出来的。” 刘表惨笑一下,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琮儿是聪明,但愿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刘备有仁德之名,可他一点都不傻呀。”刘表这样想着,剧烈的咳嗽却让他无法说出来。过了良久,他才缓过劲儿来。大口喘着粗气。 蔡夫人已经没什么耐心了,直接开口问道:“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来。” 刘表点点头,又咳嗽起来,一边颤颤巍巍地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绢帛,放在石桌上。 此刻他已完全没了精神,轻轻阖上眼睛,嘴里念叨着:“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随他去吧……” 蔡夫人拿起绢帛,展开看了看,正是传位于刘琮的遗命。她满意地收起遗命,转身离开,对竹椅上的老人再也没有看上一眼。 建安十三年八月,初,荆州牧刘表,卒。 无论晚景何等凄凉,也无论蔡夫人对这个有名无实的丈夫何等恼恨,但刘表毕竟是一州之州牧、汉家之宗室,葬礼的规格还是得讲究的。 第二天,整个襄阳城满城缟素,自刘琮以下文武官员、内眷以及士兵、百姓全部换了素服。 逝者身上的旧衣被褪下,遗体经过沐浴、三重更衣,再用稻谷塞入口中。巫者便开始围绕尸体招魂,招魂毕,方可入殓、停棺。 灵堂布好之后,接下来就要向各郡县发放讣告。各地官员收到讣告后便要立刻前往襄阳奔丧守灵。 头七过后,出丧、下葬、封丘、立碑、植树,整个流程走完葬礼才算结束。 讣告传到江夏,刘琦得知父亲去世,当堂哭得死去活来,立刻就要去襄阳奔丧,却被魏延拼命拦住。 刘琦大哭:“父丧子不往,大不孝也。刘琦何以为人?” 魏延劝道:“州牧孤身留于险地,所图者不过保全公子而已。今若自投罗网,逝者焉得瞑目?不若修书一封,只说东吴压境,难以抽身,我等便在江夏祭奠罢了。” 难过归难过,日子还得过。刘琦哭归哭,心里也明白魏延说的在理,虽然不忍,还是点头同意了。 新野的刘备也收到了讣告,尽管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刘备的心情还是十分低落。虽说刘表收留自己未必都是出于好意,但那毕竟是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人家拉了自己一把。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这是救命的恩情呢? 玄德当即召集文武安排工作,就要换上素服赶去襄阳为刘表守灵。关羽闻言急忙阻止:“蔡瑁屡次陷害主公,今州牧不在,主公亲往,岂非羊入虎口?” 一班武将纷纷附和,徐庶闻言,对众人道:“刘景升乃主公同宗,又是荆州首长,今治丧于襄阳,主公不去,太过失礼。” 刘备点头赞同,又听孔明道:“景升卒,曹操须臾将至。蔡瑁尚需新野为之抵挡,主公此去,料无危险。” 关羽还想劝阻,刘备摆手道:“吾意已决,云长不必再劝。诸位守好新野,吾这就动身。公佑,烦你先行一步通报。” “诺。” 按照程序,州牧病故是要向天子上表的。刘琮的表章到了许都,曹操自然就知道了刘表去世的消息。 此时距曹操玄武池练兵已过去了大半年,不出魏延所料,屁也没练出来一个。曹操本来正为此事烦恼,现在得知刘表死了,心情立刻180度大转弯,开怀大笑道:“刘表已死,吾事济矣。” 曹操立刻升堂议事。 半炷香过去,文武官员们陆续到齐。曹操端坐主位,说道:“刘表已死,荆州乱象已现。吾意立刻举兵南下,灭刘备,取荆州,诸公以为如何?” 武将里面站出一人,身高七尺六寸,宽肩膀大屁股,肉背桶腰,手脚俱粗,大方脸、鹰钩鼻、剑眉圆眼,络腮胡子东一簇西一簇乱糟糟地挂在脸上,乃是曹操堂弟曹仁。 曹仁躬身向曹操行礼,道:“禀主公,我军休整已半年有余,将士们早就跃跃欲试。今荆州内乱,机会难得,正当集中精锐一举攻克。” 谋士中闪出程昱,也对进兵表示赞成:“主公,自河北回许,三军便在做南征准备,如今士气正盛。刘表新亡,刘琮年幼无知,荆州上下正值人心浮动之际,此时出征,正当其时。” 程昱说罢,众人纷纷附和:“请司空速速发兵,吾等定竭力拿下荆州。” 第二日早朝,曹操向皇帝上表,请旨讨伐荆州。汉帝看罢奏表,心里不以为然。心说刘表乃汉室宗亲,一向没什么过错。现在人家刚死,丧事都还没办完呢,你就要带着人马去踹人大门,你也太不地道了。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汉帝道:“曹卿自河北还许,不过半年。将士刚刚休整,又要远征,恐劳师太甚。” 曹操刚要反驳,群臣里走出太中大夫孔融,躬身奏报:“陛下所言甚是。三军自河北而还,千里征伐,方自安顿。若再起干戈,士卒疲敝,百姓疾苦。况刘表汉皇后裔,素无不轨。今丧期未满而讨之,兴刀兵以凌孤寡,恃霸蛮而辱远臣,惟仁孝者不耻。” 曹操闻言大怒,碍于孔融的名声不好发作,便用眼睛去扫帮手。贾诩看见,心下会意,出列奏道:“启奏陛下,孔融所言乃书生之见。方今天下所患者,诸侯与朝廷二心使圣意不能遍达也。刘表窃据荆楚,不进皇贡,今卒,其罪未灭,其势尚存。司空不辞劳顿,北战南征,皆为使朝廷纲举目张,使陛下威加宇内,何耻之有?兵以诈立,以利动。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岂有因丧期而罢兵之理?请陛下依司空之意拟旨,良机难再,不可错失啊!” 一番话说的曹操喜笑颜开、频频点头,汉帝看在眼里,心说错失你家老娘!依司空之意拟旨,那还要朕干啥?刘表是朕的皇亲,办个丧事朕都要出兵去打他,将来朕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曹操见汉帝不言语,又想发话,不想汉帝直接站起身来,道:“朕累了,此事容后再议,退朝!”而后就不管不顾地转入后殿去了。殿前的小宦官赶忙高喊“退——朝——”,群臣齐跪,口呼“万岁”,纷纷退下。 第29章 曹操称相 “哼!竖子无知,不足与谋!” 司空府内,曹操拍案怒骂,旁边的几位心腹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虽然曹操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听得出被他骂作竖子的这位就是当今的皇帝。 “主公,恕我直言。主公自迎天子至许,大小数十战方有今日之局面。东吞吕布,北亡袁绍,西和马腾,南据刘表。又安置徙民,屯军足食,使桓灵以来萧条之色不复。主公之功绩,虽管仲复生、萧何再世,亦难望项背。汉室之盛衰,在主公而非陛下,昭斗胆请上表恢复古制,废三公而复丞相。主公可领丞相位,为文武之首,开府断政,自决国事。以免圣意相左,君臣生隙。如此国事臣道,可以两全。” 说这一大段话的人名叫董昭,字公仁,济阴定陶人。早年追随袁绍,后因有人向袁绍进谗,昭便去绍投了张扬。张扬率军迎奉献帝、董昭随行,后献帝被曹操迁至许都,他也跟着到了许都,成了曹操的心腹。 董昭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其实就一个意思:“皇帝不听话,你为啥不让他闭嘴?” 曹操也听出来了,所谓的恢复古制不过是个幌子,目的就是架空皇帝免得干扰自己的决策。若真做了丞相开了府,那所有的事情就只须曹操点头,连经过皇帝盖个章走个形式都不必了,这可是大大的方便呀!至于什么人臣之道就纯属闹着玩了,大大方方把皇上给架空在那里,还舔着脸跟皇上说我这都是为了不惹您老人家生气你看我孝顺不?这么不要脸的说辞也就董昭这种不要脸的人才说得出口。 “哦!公仁此言诸公以为如何?”曹操心里忙不迭地点头,却抬头看看其他人,要众人表态。 今天曹操找来的有程昱、郗虑、华歆等,全都是些不怎么把汉帝放在眼里的,偏偏他那个最倚重的“子房”荀彧没有找。这道理其实再浅显不过,他今天就是专门找人来骂皇上出气的,又怎么会去找荀彧这种一心忠于大汉的人来给自己添堵呢? 本来只是发发牢骚,没想到还真发出意外惊喜来了。众人一听董昭这个建议,纷纷叫好。尤其是程昱,马上就催董昭写奏章上表,片刻不可耽误。 曹操还想推辞推辞表示一下谦逊,程昱却道:“秋尽冬来,不利用兵。南征荆州刻不容缓,主公若不加紧开府、稳固后方,岂能适时出征?此军国大事,片刻拖延不得!” 曹操恍然大悟,于是也就不演了,命董昭执笔、众人献策,当场就弄了个恢复相制的奏章出来。 次日早朝,百官还在殿外脱履卸剑,曹操则四平八稳地直接走了进去。殿门外一个小太监则高声宣读:“兖州牧、车骑将军、司空上殿——” 少时,群臣一一入殿各就各位。大殿上响起一声“陛下驾到——”,殿上群臣纷纷下跪,口称“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从群臣中间走过,走上御台,座入龙椅。 “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汉帝打眼看看一班大臣,目光最后停在曹操的身上。见他侧立于群臣之前闭目不语,与昨日大相径庭,不由奇怪。心想这人昨天还一蹦一跳地非要发兵,本以为今日要接着闹,怎么反而安静了下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皇帝随侍的宦官说道。 “启奏陛下,臣有本。” 汉帝抬眼看去,说话的是司空军祭酒董昭。见董昭从袍袖中取出奏章,递与管事的宦官,然后双手捧圭,奏道:“陛下,黄巾以来,国祚式衰。董卓造逆,天子蒙尘,李郭行凶,百官受辱。所以祸乱于朝堂、荼毒于山野者,国事所托非人之故也。司空曹操,首倡义兵,除奸讨逆,奉帝于许。安民足食,屯兵足备,使岁有余赋,民无菜色。商托国于伊尹,遂得夏鼎,周授权于吕尚,乃有太平。今陛下之德未及汤武,司空之贤甚于尹尚,请陛下效先王之法,废三公而进司空为丞相,使国事咸决于相府,则外可绝天下之患,内可解陛下之忧,于国于私,善莫大焉。” 董昭这一番话说完,犹如在群臣之中投下一颗炸弹,顿时就在人群中炸开了花。孔融闻之,怒不可遏,站出大喝:“董昭,何言也?身有本末,以首为尊;国有本末,以君为尊。纲常不举,妄为人也。子曰君君臣臣,岂有国事咸决于臣子之理?若如是,则圣明何存?司空与董卓何异?与李傕、郭泛何异?” 孔融这一通骂,明里是骂董昭,暗里不就是骂曹操么?其实说暗里骂都抬举老曹了,人家孔融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你司空曹操跟董卓、李傕、郭泛都是一路货色。 曹操听在耳朵里,浑身的不自在,心说孔融匹夫,等我办完了正事,有你的好果子吃。曹操把眼神去看下面的群臣,夏侯惇、曹仁等一班武将纷纷出班拜倒,齐声道:“董昭所言甚是,请陛下恩准。若得司空进相位,吾等皆愿为国效死。” 汉帝一听,心中更加郁闷。你这就是没得商量了呗?若得曹操称相,你们皆愿为国而死,若曹操称不得相,你们就不愿为国而死了呗!不但不愿为国而死,搞不好还得让朕去死。哎呀老曹呀,我以为你是青铜,转了性不跟我杠了;没想到你王者归来直接把杠给我没收了呀!你特么这么不讲武德,干的这叫人事么? 汉帝还在沉默,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底下一众文官也开始纷纷跪下,请陛下批准董昭的奏章。曹操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但当他看到人群中有一人垂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既不下拜附和,也不出言阻止的时候,曹操心头一紧,刚刚获得的快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因无他,只因这个人就是他的头号智囊——荀彧。 除了少数几个人,满朝文武都跪下逼宫了。汉帝心里天大的委屈却无可奈何,毕竟形势比人强啊!憋了半天只得叹了口气道:“众卿言之有理,董昭之奏,准。” 汉帝说完,不等众人回应,就站起来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大殿。大臣们装模作样地再喊一遍“万岁万岁万万岁”,个个兴高采烈地起身。孔融泪流满面、仰天长叹:“天哪,不意使融见今日之事。悲哉!” 曹操假装没听见,与众人拱手致意,然后冷哼一声走了。群臣等曹操离开了,也都纷纷离去。刚刚还闹哄哄的大殿顿时冷清了下来,只有一个人还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打扫大殿的老太监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旬令卿,早朝散了,令卿该回府了。” 荀彧闻言点点头,目光一片茫然,一言不发地转头离开。看着他孤独的背影,老太监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着:“今日欺人幼子,他年报在儿孙,何苦来哉?” 建安十三年八月中,曹操辞兖州牧,改封冀州牧,并正式废除三公,进位丞相,开府理事。相府设司直主事一人,负责检举不法,由韦晃担任;长史一人,负责处理政务,由王必担任;少史若干,负责协助长史;征事一人,由邴原担任;主簿一人,由司马朗担任,负责记录管理文献。西曹掾主事一人,由崔琰担任,负责官员任命与监督;东曹掾主事一人,由毛玠担任,负责官员考核;文学掾主事一人,由司马朗二弟司马懿担任,负责教育及礼仪;议曹若干,主议事;辞曹若干,主诉讼;奏曹若干,主撰写奏章;贼曹若干,主治安;决曹若干,主审判;集曹若干,主会计;户曹若干,主户口及农业;法曹若干,主邮政;尉曹若干,主物流;仓曹若干,主仓储;兵曹若干,主军事;金曹若干,主采矿挖坟。 相府建立之后,大汉朝的所有事务只要有丞相的印章便可执行,皇帝彻底被束之高阁,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傀儡。 进位丞相之后,曹操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调兵伐楚,而是找来与孔融不合的郗虑,商量怎么收拾孔融。 这郗虑乃是大儒郑玄的学生,字鸿豫,兖州山阳郡人,官拜光禄勋,也就是大内侍卫总管。 有一回汉帝宴请郗虑、孔融二人,饭桌上皇帝就问孔融:“鸿豫何所优长?”,意思就是“老孔啊,你觉得郗虑这人有什么优点呀?” 这同事嘛,在领导面前互相恭维一下本是人之常情,结果孔融回了句:“可与适道,未可与权。” 啥意思呢?语出《论语·子罕》,原文是:“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意思就是同学不一定志向相同,志向相同不一定能一起共事,一起共事也不一定能随机应变干出成绩。这不就是在挖苦郗虑是个书呆子光会动嘴啥事也干不成么? 郗虑当时就不乐意了,拿筷子指着孔融说:“融昔宰北海,政散民流,其权安在也?”,你孔融还好意思说别人?你当年在北海当太守,弄得政策混乱百姓流离,你又能干成啥事了? 正所谓文人相轻,孔融这人身为孔子后裔,一向自持甚高,一般人不大看得起人家。经常说些风凉话挖苦这个挖苦那个,这个人缘嘛可想而知,得罪的人海了去了。 可这郗虑是个记仇的,一看曹操也受不了孔融了,这不报仇的机会来了么? 郗虑起早贪黑去整孔融的黑材料,最后罗列罪状如下: 一、私养死士、意图谋反; 二、曾向孙权使者诽谤朝政; 三、发表“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的反动言论; 四、出门露着头发不戴头巾,有辱朝廷礼仪; 五、与祢衡酒后狂言,说爸妈生孩子就是为了自己爽,对子女全无恩情这种不孝之词;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曹操拿着这份罪状,立刻下令将孔融下狱,当晚就把孔融害死在狱中,年五十六岁。第二天,派兵抄了孔融的家,全家老小全部诛连,一个不留,尽斩于市。 孔融名传天下,几千年后还被传唱让梨之美名。却不自知他的才情、他的清白,在权力面前毫无份量,在仇恨面前一文不值。权力和仇恨就像一头嗜血的恶魔,它杀起人来比人杀猪还要轻松,轻松到只需一杆笔、一句话,就能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它盯上谁,谁就要死;谁盯上它,谁就得疯。 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第30章 南征荆楚 曹操搞定了相位,族诛了孔融,接下来该研究荆州的问题了。刚要召集文武升堂商议,门人通报张既求见。 曹孟德会心一笑:“来的正是时候。” 身旁的程昱不明所以,问道:“丞相,张既是何人?为何来的正是时候?” “哈哈,仲德先不要问,等人来了你自然清楚。” 片刻之后,张既在仆人的引路下来到曹操的书房。张既身材不高,面色略黄,进屋就拜:“张既拜见丞相。” “德容请起,事情办的如何?” 张既闻言没有回答,抬头看了一眼程昱。曹操见状大笑:“我来引见,此程昱程仲德,兖州东阿人,吾在兖州破黄巾之时辟为谋士,智计殊绝,吾之心腹也。此张既张德容,冯翊高陵人,吾北征袁绍之时,钟繇于长安向吾举荐,言既乃国之良臣。前次回许都之时,吾便有南下之意,恐西凉马腾趁虚偷袭。故修书与德容,嘱他与马腾接触以安其心。德容今来,想必是有好消息喽?” 程昱与张既听罢各自一笑,互相道好。程昱又对曹操行礼:“丞相深谋远虑,洞悉先机,吾等皆不如也。” 张既随即向曹操复命:“禀丞相,属下到西凉,向马腾言明朝廷招抚之意。许腾卫尉之职,令其携家属迁至邺城。表腾子马超为偏将军,依旧率领旧部,驻守西凉。马腾犹豫不决,既恐迟则生变,伪拟丞相命,令沿途州县供应粮食物资,二千石以上官吏出效相迎。马腾推脱不得,已动身离境,不日将至邺城。既特来复命。” 程昱心想这张既胆子真够大的,随便就敢冒充丞相命令,还这么轻描淡写地向丞相报告。不过能把马腾诱出西凉,使发兵南下少了后顾之忧,可推首功。 果然曹操听后大笑:“拟得好!德容略施小计,便引得马腾入瓮,使吾征南无后顾之忧,当记首功。” 张既忙称不敢。 曹操心情大好,对于荆州之战更有信心。立刻传令文武至相府议事,商讨南下的军事部署。 相府议事厅内,文武分班站定。曹操斜目看了一眼,问道:“文若为何没来?” 旁边有下人跪拜回禀:“禀丞相,荀大人卧床不起,告病未至。” 曹操冷着脸呆了一会儿,吩咐那人:“既如此,令相府医官去文若府上看诊,不得有误。” “诺。”下人答应一声,退出去了。 曹操再看看众人,说道:“南下荆楚,时不我待。传令,” 众文武“夸”的一声纷纷肃立,安安静静地等曹操分配任务。 “张辽所部一万兵马往长社驻扎,乐进所部一万兵马往阳翟驻扎,于禁所部一万兵马往颖阴驻扎。三部人马于北、西、南呈品字排列,拱卫许都。” “末将领命!” 张辽、乐进、于禁三人一同回答,接了令牌转身下去了。 “夏侯惇” “末将在!” “命你领兵两万驻守许都,与中护军韩浩、破虏将军李典共同保障都城安全。” “领命!” “曹仁、曹洪” “末将在!” “以曹仁为正先锋,曹洪为副先锋,领步兵两万,明日天明出发,于宛城待命。” “领命!” “徐晃、臧霸” “末将在!” “以徐晃为主将、臧霸为副将,领步兵两万,五日后出发,于宛城集结待命。” “领命!” “夏侯渊、满宠” “末将在!” “以夏侯渊为主将,满宠为副将,领骑兵两万,十日后出发,于宛城集结待命。” “领命!” “张合、牛金” “末将在!” “以张合为主将、牛金为副将,领骑兵两万,十二日后出发,于宛城集结领命。” “领命!” “曹纯、曹休” “末将在!” “吾自领中军四万,你二人率虎豹骑随吾一起,十五日后出发。” “领命!” “许褚” “末将在!” “命你领兵两万为后合,负责粮草供给,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各部即刻整备,所用军需粮草等限期领齐、依令而行,违者军法从事!” “诺!” 随着众将的吼声,整个许昌的部队都动了起来。曹仁的先锋部队一动,荆州在许昌的探子就送回了消息。因此曹仁还没走到一半,新野与襄阳就都知道了他的动向。 襄阳相对平静,毕竟前面还有一个刘备先挨刀,不过刘琮也还是责令蔡瑁向襄阳调集军队做好了准备。但刘琮不知道的是,和曹仁的大军一起出发的,还有曹操派往襄阳的说客。这些人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杀人不见血。带着大把的礼物,挨家挨户地往荆州豪族氏家打点,又许诺官职,又许诺财富,总之只要投靠朝廷,好处那是大大滴有。 至于新野,曹操压根懒得去拉拢。刘备那点兵力现在在他眼里就跟一群蚂蚁没啥区别,只要啥时候把脚迈过去踩上一下,就都灰飞烟灭了。 曹操这么想也不算欺负刘备,巨大的实力差距是现实存在的,任你有再高的智慧也不可能脱离现实创造奇迹。 但就算是蚂蚁它也不会坐以待毙,明知道你要来,人家也不可能坐在原地等你来踩死。新野县衙内,刘备聚集起了所有的文武,商量如何应对曹军的推山之势。 此时的气氛已非常严峻,连一向喜欢搞笑的张飞也板着个脸一声不吭。任何一个有经验的战将都不会拿战争当儿戏,没在战场上死过一回,永远不会懂战争的残酷。 “诸位,曹操十余万大军已经开拔,前锋曹仁领兵两万不日将到宛城。宛城距新野不足百里,其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新野兵力相差太远,难以阻敌。”徐庶一脸严肃,将当前形势给众人介绍了一遍。 关羽听罢,拱手请战:“主公,宛城位于白河北岸,曹军欲南下,必先过白河。关某请率第一旅即刻出发,先于白河南岸设防,阻敌渡河。” 刘备听罢摇头:“第一旅只有五千兵马,如何抵挡十余万曹军?纵然挡得一时,早晚也得被敌军突破。” 孔明点头表示赞同:“新野之力难以与曹军为敌,刘琮亦断不会援助我们,倘若硬拼,乃是必死之局。” 刘封性急,跳出来道:“莫非打也不打,坐以待毙么?若不凭河而守,待曹军过了河可就真的全无屏障了啊,那时岂不是更没法打?” 刘备见刘封打断孔明,心中不快,瞪了他半天。孔明倒是不以为意,等刘封说完接着说:“我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刘琮要算计我们,我们为何不能反算于他?” “啊?”孔明这一番话把大家都说愣了,新野挡在襄阳与宛城之间,曹军南下,新野必然比襄阳先碰曹军。只要新野还在,刘琮就能躲在襄阳安稳睡觉,咱们怎么还能反算于他呢? 众人一脸疑惑,只有关羽似乎有点明白了,眯着丹凤眼面无表情。 孔明与徐庶相视一笑,两人其实早已商量好了方案。孔明笑道:“如何反算刘琮,还请元直来说。” 徐庶也不推辞,解释道:“刘琮的如意算盘是让我们与曹军死磕,然后他再出来捡现成便宜。但若我们弃新野而走,绕过襄阳南下江陵呢?那么刘琮就不得不替我们去挡住曹操了。” 众人闻言,这才明白过来。立刻有人转忧为喜拍手称快,但蒋琬却皱着眉头道:“能取江陵自然最好,但若拿不下呢?我军可就无路可退了,若江陵守军与刘琮南北夹击,我军如何应对?” 方才拍手的人听蒋琬这一番话,又都把手放下了。孙乾点点头,接着说:“公琰言之有理,况且新野钱粮物资不少,转运需要时日,若弃而去之,便宜曹操事小,万一我军战事不顺再没了给养,岂非要大祸临头?” 孔明轻摇羽扇,笑答:“公琰、公佑二位之言甚是。取江陵主公已有定计,不必担心。刘琮受制于曹兵,亦无暇理会我们。至于转运物资,这便需要有一军即刻出发,在曹仁之前赶到宛城白河南岸,布置防御,阻敌十日,为我军转移赢得时间。” 孔明话音落地,大厅里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言。新野守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五六千,还要分兵去夺江陵。在宛城阻敌十日,这怎么可能。须知光曹仁的前锋部队就有两万之多,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后续部队,这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 关云长见无人敢应,又想要请战,一抬头却看见徐军师正盯着自己微微摇头。云长明白过来,自己的第一旅是新野最精锐的部队,江陵的霍峻等人又是自己负责联络的,攻取江陵的任务势必要由自己领军,所以这阻敌之责他是不能去的。 过了片刻,站在关羽身旁的张飞站了出来,向刘备一抱拳道:“主公,攻取江陵是我军唯一的出路,应由云长的第一旅去打。这阻敌之责,便交给俺吧。” 刘备闻言沉默了片刻,问道:“翼德,这一仗凶险异常,你去有把握吗?” 张飞大笑几声,豪气干云地说:“兵法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逸,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又云,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我比曹仁先到白河数日,做好准备,以逸待劳。白河两岸地形,俺老张了熟于心,曹军远来不识地理,如何能胜?虽众寡悬殊,主公若要俺歼敌,老张或许不成;但若阻敌十余日,我自信可以做到。” “善!”孔明听张飞这一席话,竟似有些激动。他羽扇也不摇了,放在一边向刘备行礼道:“张将军所言,深合兵法。白河重任,主公可放心交与翼德,亮敢断言,翼德必能凯旋而归。” “好!”刘备抽出手中令箭,掷地有声地下令:“张飞!” “在!” “命你引本部五千兵马,与廖化所属一千城防军即刻出发,前往白河南岸设防,阻击曹军。” “得令!” 张飞和廖化领了令箭,转身下去了。 “关平、刘封” “在!” “你二人率本部乘快船沿白河南下,绕过襄阳进入汉水,再沿东荆河、田关河西行,至长湖口下寨,准备迎接大军物资。” “领命!” “糜竺、蒋琬” “在!” “将府库存粮取5万石分与新野百姓,以免我军退去百姓无粮。” “领命!” “关羽、孙乾、简雍” “在!” “命关羽所部与转运司一道,将其余物资全部装船,即刻启运,运至长湖口大寨储存。待拿下江陵后再一并入城。” “领命!” “其他人督促所部,做好撤离准备。一有将令立即转移,不得延误。” “遵令!” 军令下达完毕,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有一人却走上前来,施礼后小声问刘备:“主公,我军既弃城不归,可要将新野城破坏焚烧,以免落入曹操之手?” 刘备闻言看去,见是潘濬。他点了点头说:“我等历经死战,所为者,非百姓而谁?火烧新野,曹军可以绕过,城中百姓何以过冬?此计有伤天和,吾不用之。” 潘濬闻言,深为敬佩:“主公之德,发人深省。潘濬惭愧,愿随主公同生共死。” 而一旁的徐庶和诸葛亮也在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刘备,心里想着的是与潘濬同样的念头。 第31章 白河阻击 曹仁的前锋部队于八月十五中秋从许昌出发,用了十天到达宛城。刚刚进城还没来得及休整,就收到了后方传来的加急军令。曹仁打开一看,是让他停止休整、立刻渡过白河进军新野的命令。 曹仁曹洪哥俩对这条军令大为不满。曹洪牢骚道:“奔丧一般赶了这么久的路,原以为到了宛城能好好歇上几天,哪个晓得屁股还没沾席,这就要赶人去新野。这军令是谁下的?简直不把咱们当人么!” 曹仁闻言,立刻瞪眼,让曹洪闭嘴:“除了丞相,还有谁敢给你我下令?你再啰嗦小心军法!既有军令,照办便是,何必多言?” “但是,哥,咱们是前锋部队,只有渡船架桥的装备,没有攻城器械呀,咱们到了新野拿啥攻城呢?” “咳!动动你的脑子!丞相难道不知道咱们没有攻城器械吗?没有器械你不会不攻城?” “啥?不攻城急着把咱赶去新野作甚?” “这不明摆着吗?当然是盯住刘备别让他跑了呀!等徐晃所部到了,他那里有的是攻城器具,就新野那小县城还不手到擒来?” “哦!对对对!还是丞相看得远,俺这脑子哪能跟他老人家比!”曹洪闻言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 “罢了!传令部队,今晚休息一夜,你带人连夜搜集城中船只,明日一早渡河,不得有误!” “遵令!” 次日清晨,宛城城门打开。一队队士兵扛着木船从城里出来,去河岸边集中。河岸上已经收拢了几十条船,加上城里抬出来的,总共大概有一百来艘木船。 这种木船以橹桨为动力,长约12米,宽3米,一次可以搭载30名士兵。一百条船一次便可渡过去三千多人,只消七八个来回就能全部渡过河去。 “渡河!” 曹仁一声令下,第一拨渡河的三千人随令而动,纷纷列队上船。一百多条船在河面上拉出一条数百米宽的横线,缓缓划向对岸。 曹仁曹洪二人则让人找了块空地铺上软榻,两人对坐饮酒,边喝边等部队渡河。 就在他俩喝的高兴的时候,突然—— 河对岸一阵梆子响,“放箭”之声此起彼伏,紧接着便有无数羽箭从岸边的芦苇丛射向划过江心一半的曹军。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从渡船里的曹兵到软榻上的曹仁弟兄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对面一轮箭射过了才大叫不好! 曹仁扔下酒杯跳了起来,大步跑向河岸,边跑边大声传令:“撤回来!撤回来!快撤回来!有埋伏!” 但船已过江心,要撤回来谈何容易?由于没有准备,船上的士兵都是轻装渡河,没有装甲和盾牌保护,只能伏低身体靠船舷来挡箭。但木船不够大,无法让所有人都趴下,何况还得有人划桨,因此船上的曹军几乎就成了活靶子,被射得个七零八落。 等好不容易把船摇回北岸,清点一下人数,死了一多半,受伤好几百,可以说是让人给射残了。 “混蛋!”曹仁怒不可遏,拉过曹洪怒骂:“昨日你不是派斥候过河侦察过吗?不是说没有异常吗?这箭是从哪射来的?” 曹洪也懵了,说:“哥啊,咱俩都是昨天才来,这斥候回来说啥它也不是我教的,我咋知道啥情况啊?” 曹仁无语,命令道:“把伤兵拉回城里,再换一拨人,披甲执盾,强渡过河。” 于是从船上搬下死伤的兵卒,再换了三千精卒,个个身披厚甲,手持盾牌。上船后,外侧一排士卒架起盾牌形成一排遮蔽,掩护着划桨的士兵再次操舟离岸,在鼓声中向对岸缓缓前进。 曹仁虽让人射了一阵措手不及,却也不十分惊慌。毕竟他带了两万精兵,损失千把人还伤不到他的筋骨。这一次有甲有盾,他自信足以抵挡对岸的箭矢。只要船靠了南岸,这些重甲步兵可就不是荆州军那几个弓箭手能对付的了。 曹仁的自信很快被打脸。重甲和盾牌的确挡得了弓箭,但这一回对岸根本就没有放箭,而是改为投石机抛石头。岸边稍远处,一千余战士操作着两百多架投石机,不断地把巨石从天上抛到江心。 这木船在水中变道不易,根本无法躲避这么密集的炮击,瞬间就有不少中弹。巨石携着惯性砸到船上,直接就把船底打穿。 本来这些船载着重甲步兵就吃力,一旦被贯穿了船底哪还支撑得住?呼啦啦地就开始快速进水沉没。 这下可就可怜了船上的这些兵了,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卸甲,咕咚掉进水里哪里还漂得起来?只见一个个咕嘟咕嘟地喝着清凉的河水瞬间就沉了底。 那话是咋说的来着?我们不生产水,我们都是大自然的鬼! 一百多条木船被对岸三轮齐射干掉了一半,中弹的船上,士兵无一幸免全都喂了王八。曹仁在岸边看得直跺脚,指着对岸大骂:“对面是何人?匹夫!鬼鬼祟祟用此阴招,待我杀过河去定斩汝头。” 对岸当然不会回应他,曹仁看看曹洪,心想才渡了两次河就用了半天时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便损失了三千多人,真窝囊呀! 曹洪见兄长脸色不好,凑过来说:“哥,看来敌军已有准备,咱们这样强渡不是办法。不如佯作不敌退回城内,等天黑再悄悄出城,偷渡过去如何?” 曹仁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点头道:“只能如此了。把船只抬回城去,免得被敌军破坏。留下两百人沿河岸警戒,其他人回城休整,今夜丑时出城渡河,杀他个措手不及。” 商量已毕,曹军把木船拉上岸,抬着回城了,只留下几百轻步兵沿河岸警戒。 偷袭曹仁的当然就是张飞的部队。却说张飞的这一趟阻敌任务他可不是拍拍脑门就接下的,而是经过仔细研究深思熟虑的结果。 总方略分为三步,第一步河岸对峙,利用白河屏障阻止曹军渡河;第二步中途设限,曹军兵力增强后河岸是一定守不住的,此时就在宛城至新野中间的澨山一带遍布陷阱,迟滞敌人前进速度;第三步重点突击,当敌人前进受阻不得不分兵绕路时,寻找敌人的薄弱点快速突击,造成伤害后再迅速脱离,给敌人造成巨大的心里压力使其不得不放慢推进速度。 为了实现这三步方略,张飞首先找了关羽,用自己的一千步兵同关羽交换了骑兵。 刘备是北方将领,深知骑兵的重要。因此新野的第一旅和第二旅虽都是步兵旅,但其实每个旅都有一支千人的骑兵部队。 由于骑兵维护太过费钱,养一个骑兵相当于八个步兵的费用,因此维持这支两千人的骑兵力量刘备是下了血本的。所以才由能力最强的关羽和张飞各领一支。 张飞把两千骑兵集中在一起,相当于把两只手的力量攥成了一个拳头,在关键时刻用来反击曹军。而关羽去江陵是攻城战,骑兵难以施展,可以说是两相便利。 出发前,孔明又找到张飞,给了他一张投石机的设计图。这是孔明那个精通木甲术的夫人黄月英的杰作。这种投石机构造简单,可以随时伐木制作。虽然耐用性差些,但胜在随用随造,不用带着它拖累行军速度,而且用完还能分部位拆解,便于转移,正适合此次任务。 张飞拿到图纸眼前一亮,立刻命人把附近能找的到的木匠全部找了来,集中了一百多名木工和四千步兵一起北上。廖化领着两千骑兵没有立刻跟进,而是先运动到澨山一侧遍地挖坑设置陷阱。 张飞的队伍比曹仁提前五天到达白河,马不停蹄立刻开始了迎战准备。一千人伐木,一千人运输,一千人在木工的指导下协助制作投石机,五百人准备火油等器具,五百人负责后勤保障及警戒工作。 四千多号人大干了三天,制作好了两百架投石机,收集了足够多的弓弩、箭矢、巨石、火油等器具。 第四日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完成,估计曹军也差不多要到了,张飞命令部队携带所有物资进入后方的树林中隐蔽待命。从这一刻起,禁止生火,禁止喧闹,禁止走动。因此曹洪派出的斥候才会绕着河岸跑了一圈啥也没发现。 第五日下午,张飞派在河岸监视的哨探发现了曹军,立刻报告了军情。张飞亲自潜到岸边芦苇丛中,观察敌军动向。见曹军并未卸装重型物资,张飞估计敌人大概不会在宛城久留,很可能会直接渡河南下。于是下令趁夜埋伏,在河岸后方二百步的位置摆放投石车,由一千士兵负责操作,一千士兵搬运石块。其他两千人则佩戴弩箭埋伏在河岸前的芦苇丛中。 天明后曹兵果然大大咧咧地开始渡河,张飞见状心头暗喜,下令不许轻动。等曹军渡船开到离岸百步以内,张飞才大喝一声放箭,于是两千人同时发射,箭飞如雨,顿时将曹军射成了马蜂窝。 敌军慌忙后退,看看船只驶出有效射程,张飞下令停止射箭、原地待命。只见曹军撤回北岸,一队队戴甲战士手执盾牌又开始登船,张飞会心一笑,命弓弩手没有命令不得射击,同时传令投石机准备。 黄月英的设计相当巧妙,这些投石机虽说是临时制作,却能够调整射角和射距,这对于攻击移动目标帮助可太大了。张飞看看敌船又过了江心,渐渐进入投石机的射程,立刻下令发射。 两百架投石机一次齐射,就是两百块重达百斤的石块一齐从天而降,其威力可想而知。曹军这一次光注意防箭,未料到还有空中轰炸,顿时乱作一团。船只损失大半不用说,人员也死伤大半。 上一次被射成了马蜂窝,这一次被砸成了落水狗,曹军士气大落。相反的,新野军这边眼看两次动手,己方毫发无损就让敌人损兵折将,顿时军心大振,刚开始出于兵力悬殊的恐惧感也逐渐消失。士兵们各各摩拳擦掌,恨不得曹军不要停,再来弄死他一拨。 然而曹军没有再来,反倒扛起船只缩回城里去了,只留下一支小部队沿着河岸溜达。 “张爷,这曹军咋这么不禁打?才揍了两下就缩城里不出来了,这下咱可咋办?总不能一直晾在这儿吧?” 说话的人名叫张大力,原本是个流民,无名无姓。张飞在涿郡卖肉的时候,他逃难饿晕在张飞门前,被好心收留,就跟着做了个伙计。 有了饭吃,干起活来又不惜力,三百斤的猪他一个人扛起就走。于是张飞就给他起了个张大力的名字,一直让他跟在身边。 此刻听张大力嘟囔,张飞没好气地说:“我说大力,你跟着我大小也打了不少仗了,怎么临敌还是不动脑子呢?你若是敌军将领,被人弄死了几千人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你还会接着冲吗?那不是找死?” “嘿嘿,张爷,你又不是不知道俺,除了有把子力气啥都没有。这种劳神的事有您就行了,您让往哪儿冲俺就往哪儿冲,俺去想那么多干啥?” 张飞哼了一声,没接张大力的话茬,心里想的是曹军下一步的打算。张大力就在一旁瞪着俩大眼珠子盯着张飞,一言不发。张飞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曹军两次受挫,都是被远程攻击。如果我是对面的主将,在找到避开远程打击的办法之前,肯定不会再尝试渡河。但是怎么才能躲过咱们放箭投石呢?” 张大力闻言咧嘴一笑:“那还不容易,等天黑看不着了,咱们不就没法放箭了。” “啊?对呀!”张飞闻言叫了一声,把张大力吓了一跳。 “爷,你别叫呀,对岸还有曹军呢!” 张飞的黑脸稍稍转红,压了压嗓子,拍了张大力一下,说:“好小子!正好给我提个醒,我知道曹仁要干啥了。” “啊?我提的醒?啥事啊?”张大力一脸愕然。 “行了,少废话。命令部队隐蔽撤回,留下两百个人在此监视。” 第32章 以火佐攻 白河南岸三里外的树林里,张飞正坐在营地里,和部下商量对策,张大力背对着张飞蹲在一旁啃他的大饼。 “曹仁退回城里,八成是想等到天黑咱们看不清河面无法射击的时候再出来强渡。” “啊?那咋办呀?这天黑以后咱们是没法瞄准呀!”裨将高翔惊呼一句。 “吼啥?你吼啥?”让高翔一叽歪,张飞气得直瞪眼:“我问你,曹军趁夜渡河,咱们射不成他能不能在岸上等他?” 高翔咧嘴一笑:“那指定可以,他再千变万化不也得上岸不是?” “嗯。现在的问题是咱们怎么才能知道他从哪儿上岸。知道从哪儿上岸就可以提前做手脚,收拾起来省点劲儿。” “这……”这个问题把高翔问住了,讪讪地道:“既然看不到敌船,那当然也预判不了登陆地点。” 张大力一边啃着饼一边插嘴:“有啥大不了?咱们看不见,敌军就能看见?大家都看不见,谁比谁吃亏一样。” 张飞闻言一愣,转过头抓住张大力的肩膀头子,大声问了句:“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张大力吓了一跳,一口饼没咽下去差点噎死。慌忙就着身边的水瓢猛灌了一口,才喘过气来。呼哧着说:“张爷,你咋了?俺说的是实话呀。咱看不见他,他可不也看不见咱么!” “哈哈哈哈——”张飞一阵大笑,笑得张大力和高翔都莫名奇妙,只听他笑完说:“妥了,张大力,你小子还真是个天才呀。我知道怎么对付曹军了。” “啥?啥叫天才?呃……,算了别管这个了,您快说说怎么对付曹军吧!” “哼!你小子说的对,咱们看不见,他们也看不见。他们不是想摸黑上岸么?如果咱们趁着天黑事先在岸边打上暗桩绑好绊索,再在地上放些装着火油的瓦罐,你说曹军瞎迷糊眼地来了,会不会被绊索绊倒、打破瓦罐?” “那还用说,肯定一绊一个准儿啊!”高翔闻言兴奋了。 “只要瓦罐一响,咱们就知道敌军从哪儿登陆了,埋伏在附近的部队就朝声响处扔火油,再以火箭烧之,你说有几成胜算?” “那还几成,肯定是十成啊。要是这样还不能把曹军全宰了,那咱们以后也别混了。”高翔立刻夸起了海口。 张飞却没他那么乐观,想了想说:“你小子少吹牛,曹操带出来的兵那可也不是泥捏的。还有,引火是个问题,怎么才能既不提前暴露又能迅速把火点起来呢?” 高翔闻言笑道:“我说将军,这你问我呀,我有办法。” “你也有办法?说来听听!” “嘿!将军,以前在家的时候晚上宵禁不许生火,俺们就挖个坑把烧过的炭给他搁进去,前后盖好只留个小口,咱们在上面再搭一层帐子,保证一点光都不漏。用的时候把盖子掀了,拿火棉一引就着,管用!” “哈,你小子,还真有办法。去!给俺挖个坑,再拿两块炭和火棉来,趁着天亮俺先试试灵不灵。” 曹仁的命令是丑时出城,张飞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就知道得趁着天没全黑下来把陷阱给做好了。于是两千步兵在天交黑的时候匍匐着爬到岸边,小心翼翼地布置暗桩和绊索,直干了两个时辰才把河岸完全封锁。 张飞下令部队后退,每人带五个手持的火油罐沿着河岸散开并隐蔽休息,又跑到后方去查看火源,确保万无一失。 当夜丑时,曹仁领着一万人马悄悄开了城门,抬着船只轻手轻脚地到了岸边。除了早上救回来的,再加上城里的存量,一共还有八十艘木船,可以渡大约两千五百人过去。 “登船。”曹仁轻声下令。 木船被推入河面,两千士兵们一个跟一个慢慢上船,谁也不敢发出声响。等第一批都上了船,曹仁接着小声发令:“渡河。” 八十条船在轻微的划桨声中慢慢驶向对面,不过片刻便消失在黑暗中,看不着了。曹仁不放心,就站在岸边支棱着耳朵听。 船上的士兵虽不出声,但心里却很忐忑。经过早上那两次遇袭,谁脑子里不绷着根弦?好在这回相当顺利,弓箭飞石都没碰着,两千人啥事没有登上了南岸。 于是每船留下四个人将船划回北岸,其他士兵则迅速向岸边运动试图建立滩头阵地掩护后续部队渡河。 不运动还好,这一动可出大事了。就听一阵“窟嗵窟嗵”的跌倒声以及“嘁呖哐啷”瓦罐摔碎的声音在岸边此起彼伏。 高翔趴在滩头,心说张将军真是高啊,几番较量把曹仁算的死死的。当即大喊一声“掷”,埋伏在登陆点附近的士兵便循着响声把携带的五个火油罐一个不留扔了出去。 又是一阵“嘁呖哐啷”,天上砸的地下碎的,火油溅了满地满身,这个当口,后方的张飞一声令下“放火箭”,一排火箭便射了过来。顿时引燃火油,整个滩头成了一片火海。 火一点着,在黑夜中就成了绝佳的目标,于是距离此地尚远的士兵也迅速运动过来,继续向曹军投掷火油罐。这两千重甲士兵可倒了大霉了。火油一着烧到的自不必说,没烧到的想往前突无奈地下有绊索难以前进,想往后退可船已经回去了,又不能跳河,给堵在岸边无处可去。 曹仁在北岸眼看着对岸着起了火,又一批战士着了人家的道,急得是又恨又疼。可这还没完呢,借着燃起的火光,新野军的投石机又有了目标,首先是试图返程的木船,然后是滩头的曹兵。 经过两轮打击,仅存的八十条船遭到重创,最后逃回去的只有五艘。南岸这边还能站着的曹军剩下不到三百个,张飞命令投石车停止发射,抄起一根长枪带着队伍朝那一伙残兵杀去。张飞这种块头,他动起手来,曹军这群步兵哪挡得住?那是一枪一个血窟窿,也就半个时辰,把这群溃兵杀的一干二净。 张飞把枪往地上一插,喘着气歇了一会儿,命令部队不要停、立刻打扫战场。 等了不多时,战果报上来了。登岸曹军两千零五十人,受伤被俘四百三十六人,其余全部战死。缴获重甲、盾牌、战刀各两千余副,弩五十三张,箭六千支,其他物资不详。 但自己这边也出现了伤亡,肉搏战中阵亡八十五人,轻伤一百,重伤六十九人。 张飞点了点头,叫过高翔:“看见没,曹兵的战斗力不可小觑呀!就这种情形下还能让咱们伤亡数百,你小子以后上阵记得少轻敌!” 高翔也喃喃地答道:“是啊,别说曹军这块骨头还真是不好啃,咯牙!” 张飞没有接话,再次下令:“把重甲和盾牌沉入河底,其他武器分一分带走。派人去挖两个大坑,把敌我两军阵亡的将士分开埋了。” 高翔答一声“是”,犹豫了一下问道:“将军,曹军那些伤兵如何处置?” 张飞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回答:“一起埋了。” 高翔不禁愣住:“将军,这是杀俘,这事可不能干呀!” “唉——”,一向嬉笑怒骂的张飞这回一脸严肃,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杀俘乃至不详之事。但咱们现在的情况没办法收留俘虏啊。这阻击战才刚开始,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硬仗要打,咱们兵力本就有限,哪能分出人来看管他们?何况这些人还都有伤,谁能照料?放回去暴露了我军实力,后面的仗怎么打?” 高翔闻言不再争辩,报了一身“遵令”去执行了。张飞一手攥着那根插在地里的铁枪,一手叉腰站在河边望向对岸,沉默不语。 张大力从旁边过来,看张飞一动不动,开口问道:“张爷,您这是看啥呢?这对岸黑乎乎的啥也看不着呀。” 张飞没有回头,又叹了口气说:“我张飞一辈子光明磊落,今天虽是不得已杀俘,只怕日后还是会遭报应啊。” 张大力几时见过张飞这样?听罢心里难受,挺胸说道:“张爷,不就杀个俘虏吗,这他娘算个鸟事。你不忍心,俺去杀。这帮孙子又是什么好人了?当年跟着曹操屠城杀老百姓,他们眨过一下眼么?俺家五口人不都是被当兵的给屠了?就俺一个跑了出来。杀百姓的兵,有好人么?俺去杀他!俺他娘的不怕报应!” 张飞第一次听张大力说自己的身世,不由转过身来,借着火光看向他的眼睛,这个大咧咧的壮汉此刻满眼泪水,硬忍着不掉下来。 张飞走上前,伸出大手拍拍张大力的肩膀:“不用你去,高翔已经去了。从今以后,我张飞就是你的家人,你张大力就是我的兄弟。” 张大力终于还是没忍住,抱住张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33章 另辟蹊径 连番的失利让曹仁又惊又怒。到宛城不过两天时间,自己的部队已经损失了四分之一,而他连敌人是谁、有多少兵力都不清楚。 曹仁下令放弃强渡、全军回城,扭头对跟在身后的曹洪说:“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了。” “哥,咱们怎么办?” “你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回到宛城,曹仁坐在将位上,注视着宛城的地形图,良久不语。 过了一阵子才抬起头来问曹洪:“我们来宛城两天,渡河三次,损失将近五千将士,为何?” “啊?”曹洪被曹仁这一问给问住了,心想这还有啥为何的,因为让人家给揍了呗。可他嘴上说的却是:“不知,为何啊?” “因为咱们轻敌了!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你我到此,自以为过宛城围新野如探囊取物,既没有探明敌情也没有探明地情,敌我皆不明就贸然渡河,岂有不败之理?” 曹洪听到这里,惭愧得满脸冒汗,马上收了骄傲,虚心求教曹仁:“哥,我错了。你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从现在起停止渡河。命令部队在河岸前扎个寨子,每天在里面造木筏。” “木筏?造木筏为何不在城里造,在河岸造那不是都让对岸给看了去?” “就是要让他看见。咱们迟早得渡河,现在没了渡船,不造木筏怎么办?我领人在这里造筏,吸引敌军的注意。你带上精干子弟先把这周围的地形以及敌军的情报给搞清楚。徐晃三日后到宛城,给你三天时间摸清敌情,等徐晃到了我们合兵一处再商量破敌之策。” 当天下午,曹军再次出城,在北岸扎下营寨开始大张旗鼓地造起木筏来。张飞在对岸看在眼里,一时也猜不到曹仁打的什么主意。 “张爷,这曹军不渡河了?”张大力蹲在张飞身后问。 张飞闻言一瞪眼:“不是告诉你以后别叫张爷,叫大哥吗?” “俺叫惯了,改不了,叫张爷挺好。” “嗯,随你吧。” 张飞没有再跟张大力纠缠,继续观察对岸曹军的举动,琢磨曹仁究竟要干啥。 “看来这曹仁是学乖了,他不过河咱们就拿他没办法。那也好,反正咱们的任务是挡住曹军,他不过来更省事。”张大力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台阶。 张飞看他一眼:“他要是不过来他扎木筏干啥,他这是在等。” “等啥呢?” “不知道。可能是等援军,也可能是等器械,或者等情报。还可能是做个样子给我们看,背后另有动作。看来曹仁没我想的那么好对付呀。” “那咱们咋办呢?就在这儿看着?” “走,先回去,商量商量。” 再说新野城,自那日部署完毕,新野城就开始了全面动员。首先是开库分粮,这事说起来简单其实工作量非常巨大。 第一步要检查清点粮库,把五万石粮食落实清楚;第二步要根据户口记录,按照人头确定分粮方案;第三步要逐户称量分包;第四步要逐户送达。 有人建议刘备把粮食留在粮库让百姓自己去分,就可以省出这部分人力。但刘备担心百姓哄抢导致分配不均,又或是曹军来了把粮食扣住不分给百姓,故此坚持必须分到各户。 因此糜竺与蒋琬就不得不加班加点地干活了。1石为10斗,1斗12斤,5万石粮食就是600万斤;新野户籍上有4万户20万人,要将这600万斤粮食按每人30斤分下去,而糜竺能调动的只有粮草司的一千兵士,难度可想而知。 在蒋琬的建议下,这一千人被分为五组十队,每队一百人。第一组负责按册分粮,其他四组负责送粮到户。每组两队两班倒,日夜不停。送粮队每两人配一匹骡马,配送时带着县衙出具的公文,百姓收了粮按了手印才算交差。 糜竺与蒋琬两人也来了个两班倒,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负责控场。粮草司日夜不停地干了三天,才把这五万石粮食全部分完。 粮草司分粮的当口,孙乾和简雍的转运司也没闲着。转运司辖下的1200条摇橹木船全部拿了出来,每船长10米,可载100石粮食。 其中100条拨给关平刘封的后备营,携带粮食工具先往长湖口下寨;1000条用于运载新野的10万石存粮;还有100条船用于运输其他物资人员,以及路上的损坏备用。 除了转运司的一千人外,关羽把跟张飞换的一千步兵也拨给了转运司,帮着一起运货装船。 关云长则带着他的第一旅四千人去樊城东侧埋伏,以防襄阳提前得到消息。同时徐庶建议刘备每天给襄阳发一封告急信,请求刘琮派兵支援,以便锁定蔡瑁的注意力,掩护运输队伍。 运输船队分作6批,每批木船200。行驶到汉江口后趁夜绕过襄阳城,不声不响地向南开去。从新野到长湖口,水面距离约七百里,摇橹船日夜不停要走七到八天才能到达。再加上路上的损耗,整个转移过程至少也需要十天时间。 第一批关平刘封的船队走得很顺利,只用六天便到达目的地。关平不敢耽搁,安排刘封率五百人前出,监视江陵城的一举一动。其他部队立刻开始轮班伐木建造营寨。 三天后,营寨基本建成,第一批运粮船也抵达了。后备营顾不得劳累,又立刻开始卸装粮食,搬往营寨存储。运粮船卸完了货,全部开进长湖统一隐蔽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与此同时,最北面的张飞已经在白河跟曹仁僵了三天。张飞摸不准曹仁的脉,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部队原地休整,同时撒开斥候,密切监视白河上下游地区,以防曹军偷渡。 到了第三天正午,宛城有了动静。憋了三天的张飞总算提了提神,带着人前往河岸侦察。只见又一队携带重装备的大军到了宛城,张飞心里不由打鼓,急忙下令收拢部队。曹军实力倍增,自己下面的仗可就更难打了。 宛城来的正是徐晃的两万步兵。按照将令曹仁的部队应该马不停蹄直奔新野才对,因此当徐晃到达宛城发现曹仁还在这里的时候感觉十分费解。等曹仁把他迎进城池讲了一下这几天的战况,徐晃才明白是咋回事。 曹洪的侦察队已经把白河沿岸的地理勘察得相当清楚了,另外派去新野的密探也传回了消息,得知新野正在转移物资,以及张飞带领数千人在此阻击的消息。 曹仁叹了口气道:“以前关云长在许都,曾夸口张翼德有万夫不挡之勇,我还当是吹牛。今日屡遭他算计,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也。” 徐晃闻言点头:“张飞确是将才,但将军能够审时度势,及时调整对策,亦不遑多让。如今我两军汇合,敌情已明,我看可以开始行动了。” 曹仁拱手道:“公明,论阵前指挥,你在我之上。下面的战役就由你来指挥,我曹仁全力配合。” 徐晃摆手道:“将军乃正印先锋,又是丞相族人,徐晃安敢领兵。” 曹仁急道:“大敌当前,惟能者当之。公明切勿推辞,若误了军机,你我都得获罪。” 徐晃闻言不再推辞,把曹洪送上的情报反复翻看,再仔细研究白河的地形,良久才说:“我大军前后十余万,若靠木筏渡河要到何时?白河上游三十里处河口狭窄,我意将军在宛城作强渡之势,吸引张飞主力。我率本部潜行至此处,用几日时间搭建一座浮桥,绕到张飞的背面突然一击,则可一战歼敌。” 曹仁闻言,在地图上前后对照,突然放声大笑:“公明果然高明,无怪丞相常夸你有上将之风,这条计定可要了张飞的命。我们何时行动?” 徐晃看看天色,道:“今夜稍事休整,等过了午夜我便率部出城。将军可天明开始佯攻,多造动静少接实战,使张飞无暇分身即可。” “好!我等就依此计行事!” 第二天天刚亮,河岸就传来了情报,说曹军营寨整兵擂鼓,似乎又要强渡了。张飞得知强打精神来到岸边,见曹营那边果然声势震天,营门处旌旗来回招展,擂鼓与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少刻,一队队步兵将木筏推入河水,上了木筏立好盾牌,驾着一排筏子朝南岸划来。 张飞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也不敢大意。于是下令投石机做好发射准备。前两日的战斗,两百台投石机已有五十多台损坏,同时石块也所剩不多了。 可奇怪的是曹军声势挺浩大,但木筏刚过江心就停了下来。这边投石机刚准备发射,曹军便齐刷刷后退。等一下又派出三五只木筏靠近岸边,胡乱射了几只箭就又退了回去。 这一波操作张飞可就看不懂了,旁边的张大力拧着眉毛抱怨:“曹军这是玩啥呢?” 张飞想了想,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他抬起头再仔细看曹军的动静,突然想到什么,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张飞立刻叫来高翔,下令道:“立刻沿河岸向上下游分别派出斥候,别舍不得用人,给我把对岸密密地篦一边,看有没有曹军的动静。” 高翔不敢怠慢,道声得令下去办差了。张大力觉得新鲜,凑上来问:“张爷,这里面是咋回事儿啊?” 张飞没有回答,冷冷地说道:“不急,等高翔把消息带回来就知道咋回事了。曹军这一次的指挥还算有点水准啊!” 第34章 背水之战 曹军在白河对岸演了整个白天的戏,直到天黑才收兵回营。张飞在这边看的百无聊赖,刚刚返回营地吃点东西,廖化率领的两千骑兵完成了设置陷阱的任务赶来汇合了。 张飞精神一振,扔下晚饭先去迎接廖化:“元俭,你小子可算来了!怎么样?这几日挖坑累坏了吧?” 廖化满脸风尘,用手抹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将军在前线与曹军血战,末将挖几个坑算什么辛苦。” “好!来来来,先吃饭,吃饱了再说。唉,大力,你带上一队人把骑兵营的弟兄们安顿好了。” 张大力答应一声走开,张飞拉着廖化回来坐下,把自己的饭分一半给廖化,俩人一同吃起来。 刚吃了一半,高翔便来汇报:“将军,往河岸侦察的探子传消息回来了,上游三十里丰山凹口发现魏军在搭建浮桥。” 听到这个消息,张飞心里反而踏实了。一边往嘴里塞炖肉和面饼,一边笑道:“我就说这曹仁今天一整天演的这是哪一出,原来是声东击西,门道在这儿呢。” 廖化问道:“将军,咱们怎么应对?” “不急不急,先吃完再说,让我再想想。唉?高翔,你吃了没?” 高翔尬笑一声:“回将军,我这身子骨哪像您那么能扛,我早吃了。” “嗯,那就好。你就是没吃我这儿也没有多余的给你。”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等张飞和廖化吃完了,伙夫过来收走了餐具,张飞才把俩人拉在一起,小声部署:“曹仁在宛城演戏,无非是要牵制我军给他争取时间搭桥。你二人现在去布置,先歇上半宿,等天未亮时赶去丰山凹口。凤和率两千步兵在前,元俭率两千骑兵在后,记得要隐蔽行踪,不可惊动了曹军。等他把浮桥搭好、过来一部分以后,再沿河岸发起进攻。骑兵先把敌军队型冲散,同时多带火油往浮桥上泼,凤和你等骑兵冲过去了用火箭把浮桥点了。等桥着了火,你们再前后对进,把过了桥的这部分曹兵全部绞杀。战斗结束后立刻返回,不得多留片刻。” “遵命!” 高翔与廖化领了将令各自准备去了,张飞再把张大力找来,让他去挑几百名腿脚好的士兵来领命。张大力不知道主将这是要干啥,但张飞有令他就照做,也不用想那么多。 次日天明,曹仁同学又开始了他的表演。但这一次对岸的张飞也很配合,让张大力找的那几百人就在芦苇丛中来回趟,摇起一片芦苇荡漾。 曹仁在对岸见了,心中暗暗好笑。心想张飞这回你上当了吧,把主力埋伏在芦苇荡里还想再伏击我一次么?嘿嘿,我才不会再给你机会。等过上几日徐公明到了你身后,才是我正经渡河的日子,到时候咱们再见高下。 再说徐晃这边加班加点地搭设浮桥,那也是日夜不停地在赶工。正常需要五天才能搞定的工程,他们只用三天就给捣鼓完工了。徐晃亲自上桥视察了一番,对工程质量表示满意。于是回转营地,开始安排部队过桥。 首当其冲的依然是重甲兵,因为只有重甲兵才能扛住敌军弓箭的打击。重甲兵守住桥头,轻步兵和辎重才能依次过河。 高翔和廖化埋伏了一整天,自然不会让曹军顺利过来。看看敌军重装步兵过了桥准备整列队形,廖化招呼一声带着骑兵发起了冲锋。 按说徐晃已经十分谨慎了,搞偷袭也一点不敢大意,把战斗力最强的重步兵摆在最前面。可徐晃拍破脑袋也想不到张飞手里竟然会有两千骑兵。 只见廖化一马当先,两千铁骑紧随其后,每匹马前都抻着一根一丈来长的铁槊。别说徐晃那些重步兵还没列好队型,就算是列好了也挡不住这样的冲击。 就听“嚯”的一声,箭头型的骑兵队伍就从曹军人堆里戳出一条大窟窿,把本就混乱的队伍冲得更加凌乱。除了冲锋,马上的骑士手也没闲着,路过吊桥的时候每人拎着根一头系着火油罐的短绳,像抛流星锤似的“啪啪”都甩在了吊桥上。 由于整个过程速度太快,岸边的曹军全都看傻了。徐晃也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妙,连忙招呼:“撤,快撤回来!” 撤是来不及了,高翔那边的火箭已经纷纷离弦,射向火油溅落的位置。“砰”的一声巨响,火油遇火即然,当时就把浮桥上的曹军烧了个七荤八素。 徐晃暗叹一声大势去矣,吩咐部下到桥中间去砍断浮桥的绳索。身边的士卒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军,砍断绳索桥上和对岸的弟兄就死定了啊!” 徐晃闻言“啪”就是一马鞭打在他的脸上,喝道:“废话,不砍他们就能活吗?现在砍了还能保住一半浮桥,给咱们争取时间!” 士卒们不再争辩,跑到桥上抽出刀斧,将绳索唰唰斩断,拽着两根桥索被拉了回来。桥上的的曹军可就惨了,要么纷纷落水,离岸近的则跳上岸去与重步兵汇合,结成圆阵跟敌人作困兽之斗。 廖化也不多言,把手一招骑兵转过半个弯把头调了回来,沿着一条割线再次冲击曹军的军阵。另一个方向上高翔则命令步兵弃了弓弩,拿起长枪列阵杀来。 曹军的残余部队还有千把人,被围在一块不大的区域里,每个士兵眼里都充满了恐惧。但没有人投降、也没有人退缩,他们就那样默默地站在队伍里等待着与敌人的最后对决。 又是“嚯”的一声,圆阵再一次被骑兵撕裂开来,战马冲锋的能量绝不是靠战斗意志就能消解的。而另一边的长枪兵也到了近前,一根根长矛像蜷成球的刺猬呼哧一下扎了过来。 重装步兵的装甲在长枪与战马的压制下完全失去了效用,徐晃就站在北岸,看着自己的兵被敌人一点一点的冲散、包围、消灭,心里五味杂陈。 看看己方幸存的战士越来越少,徐晃下了决心,命令强弓手向对岸覆盖射击。这条命令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因为这就意味着箭射过去不分敌我一律杀伤。 但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是什么都不做那些战友的结果也不会有丝毫不同。 三千强弓手很快就位,一片箭雨射向对岸。廖化的骑兵冲在外围,几乎不受影响;但高翔的步兵却被射倒了不少。几乎出于本能的,高翔立刻命令一队人拾起曹军重甲兵的盾牌在外侧掩护,其余人抓紧时间把剩下的曹兵全宰了好撤出战场。 此时敌我两军绞在一处,骑兵已经无法再进行冲击了。廖化见状命令骑兵全部下马,挺着马槊步行过来加入战团。 徐晃的强弓手还在继续射箭,但新野军已经用曹军的盾牌架起了一道盾墙,射箭的效果因此大打折扣。剩下的曹军已不足百人,在数十倍的新野长枪面前一个挨一个跌掉,很快被杀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高翔喘着粗气拍了拍廖化的肩膀说:“亏了有你在,要不然得吃大亏。” 廖化没有搭话,扭头向部下传令:“盾牌手保持队形,缓缓后退。所有人后撤,撤出曹军射程。” 新野军来的快去的也快,风卷残云一般扫过,留下的只有烧掉一半的浮桥和两千多具曹军尸体。徐晃命弓手停止射箭,心中暗想:“看来我也犯了轻敌的毛病啊,曹子孝说张翼德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现在自己也吃了个大亏,真是悔之晚矣。” “将军,敌军撤走,咱们怎么办?这浮桥还搭吗?”徐晃副将臧霸请命。 “搭。命弓弩手在岸边警戒,掩护部队搭桥,你回一趟宛城,调两队枪兵来,否则没法对付敌人的骑兵。” 臧霸领命,带着人回宛城了。 徐晃则指挥部下修复浮桥。 另一边高翔和廖化不敢耽搁,把阵亡将士的尸体搭在马背上,带上伤员片刻不停赶回营地与张飞汇合。 张飞在这边跟曹仁俩人演了一天的对手戏,刚回营地就看到廖化和高翔凯旋而归。 高翔对张飞由衷钦佩:“将军,跟您打仗那真是过瘾,那场面就跟您设计的一模一样。曹军的浮桥被咱们烧了一半,过了岸的两千多重步兵也都让咱们给宰了,过瘾!” “你他娘少拍马屁。”张飞骂了一句,转头问廖化详细的战斗过程。廖化性格内向谨慎,自然是实话实说绝不添油加醋,张飞听罢叹口气道:“听说曹军第二路大军主帅是徐晃。此人深通韬略,昨天来的很可能就是他们。在那种情形下还能保住一半浮桥射杀我数百战士,这个徐晃确实有两下子。” 高翔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也是心有余悸,点头问:“将军,咱们走了徐晃会不会接着弄那个浮桥啊?毕竟他还保住一半,再建的话能省不少事。要不我领人再回头去杀个回马枪?” “不行!咱们兵力不够,偷袭这种事可以搞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打?” 张飞看看高翔,再看看廖化,嘴里蹦出一个字:“撤!” 第35章 步步为营 “撤?”只要看看高翔那张得夸张的大嘴就能知道他内心是何等惊讶:“现在吃亏的可是敌军呀,咱们为啥要撤?咱们一撤曹军过了河咱可找不着这么有利的地形了!” 张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地形是好,可我们兵力不足,照样守不住。现在曹仁在宛城渡河、徐晃在丰山搭桥,咱们顾一头那另一头过来就是腹背受敌;两头都守咱又没那么多人。投石机的石块也剩不多了,硬拼我们拼不过对方。与其这样不如趁敌军没过来先撤下去。” 廖化点头赞同,对高翔道:“澨山阵地已布下层层陷阱,我军退去那里,可以依托陷阱阻敌,亦可且战且走,只要能迟滞曹军就达到目的。” 高翔闻言不再说啥,张飞于是下令立刻收拾家伙,后撤至七十里外的澨山设伏。 再说徐晃决定修复浮桥并派臧霸向曹仁报告了战况,曹仁听罢又惊又佩。心想这张飞用兵真是滴水不漏。徐公明此计够高明了,结果还是着了他的道。曹仁对臧霸道:“臧将军速回,不可耽误了徐公明的安排。” 然后命人找来曹洪,下令明日强渡白河。 “啥?不演了?”曹洪不了解情况,只是觉得奇怪。 “还演个屁,徐公明被张飞骑兵偷袭,损兵折将,还把刚搭好的浮桥让人烧了一半。” “嘿!”曹洪居然笑起来:“哥,这徐晃自视甚高,向来不大看得起咱们这些宗族将领。这下可好,自己也吃了张飞的瘪,看他以后还趾高气昂个啥。” 曹仁闻言不禁皱眉,喝道:“住口!彼此都是为了公事,你这厮背后议论大将,可是要我找军法治你?” 曹洪吓的赶紧闭嘴,曹仁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我屡次被张飞算计,都是弄巧成拙。如今公明在上游修桥,我们在这里强渡,张飞若不分兵则必会漏掉一个;若分兵则难以坚守,我军方有胜算!” 商量好这件事,曹仁便下令全军今晚大吃一顿早早休息,准备明日强渡。 第二天天刚亮,宛城的曹军就带齐了武器再次强渡白河。曹仁预料中的激烈交锋场面却没有发生,整个渡河过程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强渡成了一日游,白河两岸压根就没有任何动静。 第一批登陆的曹军士兵忘不了几天前夜袭被反杀的阴影,上岸后小心翼翼地结阵,缓慢向前推进。可直到后续部队都登了岸也没见有人来偷袭。 最后曹仁曹洪带着辎重都过了河,还是不见任何动静。 “哥,张飞这是跑了么?”曹洪四下张望,顺嘴问了一句。 “谁知道。去前方高地扎住阵脚,派几队人四处打探一下。” 敌情不明,曹仁不敢妄动。只得在高地结阵,一边派出斥候一边在队伍外围设置障碍物。就这样耗到中午,斥候们纷纷回转,没有发现任何敌情。 新野军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曹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张飞带兵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令人佩服啊。” 看看已过正午,曹仁只得下令埋锅造饭,先吃饱再说。刚刚卸下装备架起锅灶,徐晃又带着部队从上游赶到。 “子孝,你这是?” “公明啊,咱们又落在张飞的后头了。” “何意?” “我军一早强渡,未遇任何抵抗。我扎住部队四处打探,新野军全无踪迹,走得干干净净。” 徐晃闻言沉默良久,转头看向南方,叹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与九天之上。你我遇到张飞这样的对手,真乃劲敌也!” 臧霸见两个主将都快成了张飞粉丝,赶快站出来鼓舞士气:“两位将军无须感叹,张飞虽强,但兵力有限。咱们只要稳扎稳打,他还是无计可施。” 徐晃点点头表示赞同,对曹仁道:“宣高此言甚善,你我二人合兵一处、稳步推进,张飞虽会用兵,囿于兵力,也将无所作为。” 众将商议已定,吃过午饭,臧霸受命带着两千多号人回到丰山口再扩建几座浮桥,以便后续部队通过。大部队由徐晃带队在前,曹仁随后,两军衔接向新野推进。 曹军不紧不慢地走了两天,一路倒也太平。但曹仁和徐晃两位主将却轻松不来。他们心里很清楚,张飞绝不可能就这样放他们大摇大摆走到新野的,仗打到现在新野军几乎完好无损,张飞还有一战之力,绝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们。 从曹仁到达宛城,至今日已是第十一天。十一天的时间让曹军仅仅推进了不到七十里,张飞的阻敌任务可以说已经很成功了。但新野需要的时间远不止如此,因为就在物资顺利转运、部队刚刚要南下的时候,新野城却出了意外。 由于前期的准备工作得当,新野的大转移保密工作至今都很成功。刘琮还被蒙在鼓里,认为张飞在白河的阻击战是新野拼尽全力在阻止曹军南下。 而新野城中,关羽的第一旅五千(其中一千是第二旅交换过来)官兵已整装待发,准备前往长湖实施攻占江陵的任务。 就在此时,新野百姓获悉曹军将至、左将军要弃城的消息,纷纷聚集到县衙门口,求玄德带上他们。 才一个早上,县衙大门外就聚集了数千百姓,有的干脆打包好了家当直接装车而来,非要跟着部队一起离开。这一下把徐庶整不会了,派出官吏反复劝解,要百姓安心待着不会有危险,但效果甚微。 这些人大部分是从北方躲避战祸逃来荆州的,曹军屠徐州的事谁不知道?其中一些甚至还是亲历者。因此不管如何劝说,他们都是铁了心要走。 这一来刘备等人可就犯了难。当初的行动规划可没有预计要带百姓一起,这部队行军可以根据需要急行军、强行军,可百姓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速度肯定是快不了的。何况这么多人鱼龙混杂,连约束队伍都难以做到,路上再出个意外或走漏了行踪,对于军事行动而言那可是致命的灾难。 玄德无奈,只得亲自走出县衙相劝。不去还好,百姓们见左将军亲至,情绪更加激动,当场哭号声一片。 一位老人拉住刘备衣袖,声泪俱下:“左将军,老汉在徐州,舍弟在雍丘。兴平元年,雍丘遭屠,舍弟全家遇害。徐州赖将军相救,吾家方得保全。后曹军又至,乃随将军逃至此间。今将军欲弃城走,万请允我等同去,不走恐为所害。”老人说罢,痛哭流涕。 刘备扶起老人,看过满地的人群,眼里满是恐惧和不安。这一刻,他刘玄德成了这些百姓手里唯一的救命稻草,自己可以抛下他们独自逃生吗?玄德在心里纠结许久,最终下定决心。 “诸位乡里,欲同刘备去者,明日卯时于新野城南相见,备定不相负。” 刘备给了大家一个承诺,转身回到议事厅。百姓们闻言纷纷传告,回去抓紧时间收拾家什准备动身。 议事厅内,徐庶明确反对。千里转进江陵本来就是一步险棋,任何环节出点儿问题都可能前功尽弃。现在要带着这么大的一个累赘南下,稍微具备理智的人都知道这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但刘备已经不管这些了。无论这道理多么浅显,也无论他对徐庶多么尊重,他都绝不会把百姓扔下独自跑路了。他的良心不允许他抛下这些把身家性命交给了他的子民,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原则,他愿意冒更大的风险,乃至失败。 其他人没有再劝,像糜竺、简雍、孙乾、赵云这些跟随刘备时间较长的部下对主公的个性十分清楚,论文治武功玄德或许比不上曹操,但若论对百姓的感情,富贵出身的曹操又怎么能与草根里成长起来的刘备相提并论呢?孔明也没有劝,他自己也是逃难来到的南阳,当然知道百姓如果没人组织,想要长途搬迁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主公决定了,那就尽量帮他实现。 孔明拉了下徐庶的衣袖道:“若携民同去江陵,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得立刻派人通知翼德,至少再拖延曹军五到十日。但白河防线已经失守,如果硬顶曹军,只怕伤亡不在小数。” “好!就这么办!”玄德没有丝毫犹豫:“命第一旅按计划向长湖出发,夺取江陵;立刻给翼德传令,要他再拖延曹军十日,不计代价!” 徐庶叹了口气,不得不妥协了。对糜竺、蒋琬、孙乾、简雍四人说:“子仲、公琰、公佑、宪和,既然主公坚持,我等只得尽力而为。烦四位领本部人手,搜集民船木料,加紧时间在唐白河搭建三座浮桥,我等由此地绕过襄阳,再从宜城大桥过汉水上官道,然后沿官道一路南下。” 玄德点头,又加了一句:“官员家属与百姓一同转移,命陈到率铁卫营沿途约束保护,不可使一人掉队。” 商议完毕,糜竺等四人立刻领着粮草司与转运司辖下的两千士兵赶去唐河口搭桥,陈到则带着铁卫营去了城南,安置要走的百姓,准备一起出发。 县衙内院,赵云带着三十铁卫,备好了两架马车。一架给甘夫人、若蝉若娟姐妹和阿斗,一架给徐母和黄月英,等浮桥建好就先行出发。保护好这两辆马车上的人,就是主公交待给他的全部任务。为此刘备不惜将三十铁卫留给赵云,自己身边却一个卫兵都没有了。 第36章 携民渡江 天色微暗,唐白河传来消息,第一座浮桥已经建好。赵云率领三十铁卫,驾着两架马车与官员家属们第一批撤离。 马车内,甘夫人怀抱阿斗,一边安抚两个女儿。 “娘,咱们又要搬家?那个曹操为何总要来打爹爹呢?”刘若娟眨着两大眼睛,满脸的不理解。 “爹爹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管他为什么呢。”刘若蝉毕竟年长,帮着母亲开导妹妹。 “若蝉说的对,我们听爹爹的安排就是,不要多问。”甘夫人立刻附和。 阿斗在甘夫人的怀里可就郁闷了,如果他熟知的历史没有偏差的话,这一趟逃难恐怕就是跟若蝉若娟的最后一次相聚了。他很想提醒一下大家,但什么也说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小手,再去抱抱这两个姐姐,祈求这件事不要发生。 糜竺等人一夜未停,到次日天明已经把三座浮桥全部建好。又担心新野人手不够,亲自领着粮草司一千兵,马不停蹄赶回来协助维持秩序。 愿意随行的百姓竟有十万之多,浩大的队伍从城南一直挤到了城里。随着一声令下,这支逃难大军开始了缓慢的行程。陈到就带着铁卫营与粮草司的一千官兵一路随行。 县衙内,刘备、徐庶与孔明在做最后的商议。 “主公,十余万百姓行动缓慢,光队伍就拖出数里。曹军旦夕将至,届时咱们一样还是保不住他们啊!”徐庶还不死心,想劝玄德改变主意。 玄德摇头道:“元直啊,百姓托命于我,是拿我刘备当亲人啊,我怎能弃之而去?倘若结果依然不能保全,至少也让我尽尽人事吧。” 徐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虽然理智上不认同刘备的做法,但在情感上还是不得不佩服主公的魄力。孔明拍了拍徐庶,道:“此事既成定局,多言无益,吾只担心翼德那里,恐怕难以支撑太久。” “不然,让陈到率铁卫营前去相助?护送百姓就交与粮草司负责。”刘备的担心与孔明一样。 徐庶点头同意:“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铁卫营人数虽少,但战力不俗,能帮翼德多少便是多少吧。” 于是刚刚南下的陈到又收到了新的命令,把护送百姓的任务交给了糜竺,带着铁卫营片刻不停赶往澨山阵地增援张飞。 张飞在澨山接到了新的军令。他拿起来看了两遍,转手交给传令官,什么也没说。对于玄德他再了解不过,既然下这种死命令那就说明新野出了大事,不得不牺牲澨山保全大局。 张飞叫过高翔和廖化,把军令讲了一遍,高翔立刻叫了起来:“啥?十天?将军,这可不是拿嘴说说就能办成的事啊。咱现在没了白河阻隔,就靠那临时挖的几个陷阱能挡住曹军十天?他们后面可还有大部队没到呢?这是要咱们送死吗?” 张飞一瞪眼,小声呵斥:“你嚷嚷啥?新野肯定出事了,否则主公怎么会下这种命令?有牢骚等活着回去再说,现在抓紧合计一下怎么御敌。” 廖化把地图摊开,指着地图上标注的陷阱位置道:“将军,我军原计划是拖延敌军推进速度且战且走,现在要再挡敌军十日,这个办法肯定不行了。澨山以后三十里全无屏障,以我们的兵力根本不可能挡住曹军。” 张飞点点头:“言之有理。再阻敌十天,那就只能在澨山这里硬挡了。” “高翔。” “在!” “带上人连夜制作鹿角、拒马等物,在山路前设置一层屏障。” “诺。” “廖化。” “在!” “带骑兵营沿着陷阱的位置向后每半里再设置两座工事,能够阻挡骑兵突击可以放箭即可。哦,对,再准备一些投石机用的石块。” “诺。” “大力。” “哎!张爷,啥事?” “带上人,把剩下的投石机布置在山坡一侧,正对高翔设的路障,随时听候命令。” “得令!” 再说徐晃领着前军无惊无险地走了两天,第三天早上探子来报,敌军在澨山设防。徐晃闻言令部队警戒,亲自前往澨山侦察。 只见一条小路夹在山与河水之间,已被填满了拒马和鹿角,山上隐隐有尘土浮动,似乎有军队埋伏。 徐晃观察许久,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寻找有利地形扎营,同时命令将投石车组装起来,以备攻山使用。 徐晃这里在做战斗准备,后面曹仁的部队跟了上来,见前军扎营,曹仁赶来与徐晃商议。 徐晃领着曹仁去山前转了一圈,再回到营中,徐晃道:“这澨山虽不很险峻,但张飞已在此准备数日,贸然上去恐遭埋伏。不如先用投石机砸他一阵,再将士兵分成几队,重甲在前,弓弩在后,交替前进,缓缓上山。” 曹仁赞同,补充道:“稳妥起见,可传令臧霸将宛城的木筏沿河运至此处。将军攻山时,我却率军乘木筏沿河而下,使张飞左右不能兼顾。” “此计甚好。” 徐晃当即命人返回宛城,通知臧霸依计行事。又下令部队养精蓄锐,等臧霸到了就开始进攻。 臧霸当夜收到命令,次日一早便率军驾着数百架木筏沿白河而下,前往指定地点。曹仁接收了木筏,朝臧霸挥挥手:“臧将军一路辛苦。” 臧霸回礼:“曹将军谬赞,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曹仁便请臧霸向徐晃复命,约好明日卯时一起行动。 却说山上的张飞见曹军在澨山前扎了大营,不紧不慢地组装着投石机,不禁疑惑。按说曹军得知新野正在转移应当急于进军才是,怎么现在反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再看他营中虽然在组装投石机,但却没有准备太多石块,这也不是全力攻山的样子呀。张飞皱了皱眉头,感觉这里面还有自己没看透的道道。于是找来高翔,要他带几个机灵的士兵换上曹军的衣服趁夜潜到曹营去查探一番。 高翔领命去了,张飞才找了颗大树靠着眯了会儿。大约一个时辰过后,高翔就领着人回来汇报了。 “将军,让你猜着啦。曹军从宛城拉了几百架木筏来,怕是要从水路绕过咱们的防线。” 张飞揉揉睡眼,拿过水带灌了一口凉水清醒清醒,沉声道:“这么看来水上的这股敌人比山下的威胁大得多。” “高翔。” “在!” “你率两千人守在此处。曹军若要攻山必定先用投石机,但他石块有限。你等先躲在山脊后,等敌军投石停止了再突前防守。滚木我都给你备足了,等曹军靠近就用滚木给它砸下去,尽量不要与敌军硬拼。” “末将明白!” 交待完高翔,张飞自己领着一千多号人偷偷下了山,前往河岸布置。投石机和石块都布置在了山上,一时无法转移下来,张飞也就干脆不想了。只带了数十条儿臂粗细的麻绳,命人牵着游过对岸,在河面上拉出数十条阻拦索。 次日天刚微亮,上游传来了动静。曹军在曹仁亲自带队下,乘着木筏排成三列顺水而来。划着划着,河面上突然多出数十道绳索,曹军措手不及,一阵卡里咔嚓被绳索拦了下来。许多士兵来不及反应被绳索挤下水去,其中也包括主将曹仁。 前方木筏受阻,后方木筏又挤了上来,片刻之间,数百架木筏在河面拥成一团,难以散开。张飞见机会来了,大喝一声“掷火油”,士兵们纷纷拿出准备好的火油罐,与廖化烧浮桥时一般用根短绳系着,先把油罐点着了火,再用短绳甩起来砸向河面上的木筏。 结果可想而知,曹军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着火的着火,落水的落水。曹仁辛辛苦苦做了三天的那几百架木筏也让烧了个干干净净。幸亏是曹仁他没有披甲,被几个手下死命拽上对岸,否则这条小命只怕也要交待在此处。 张飞一直放心不下高翔那边,见曹军已然溃散,也不顾不得清理战场,急急忙忙带着人往山上的阵地赶来。 张飞赶到的时候,曹军已经攻上山头。高翔正带着部下与曹军肉搏,各有损伤。原来徐晃故意只留少数石块在外面迷惑敌军,一轮投石过后命步兵开始登山仰攻。 高翔见曹军停了投石,依计率军靠前准备投滚木。不料徐晃这次布置得很巧,部队以小股分散登山,滚木的效果大打折扣。徐晃趁机再次投石,一时之间给高翔造成不少伤亡。 看看战况,徐晃本以为今日一战十拿九稳。谁想张飞那头解决了曹仁,还能及时率部回援。曹军刚刚顶住高翔,又被张飞带队来了一波反冲锋。 这些人刚刚跟着张飞打了个胜仗,士气正旺,那爬了半天山的曹军如何抵挡得住?被一个冲锋分割成数块,纷纷中枪倒下。后面的曹军见状胆寒,不等主将鸣金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回大本营才算完事。 第37章 损兵折将 徐晃的溃兵跑回营寨的时候,曹仁的残部都还没全部收拢。这曹仁也算是名将了,这次南征却在张飞身上吃尽了苦头。几场仗下来,他的两万先锋军几乎被打掉一半,士气之低落可想而知。 曹洪在后方听说前方遇袭兵败,慌慌张张带着留守部队出来接应,看到曹仁领着残兵在河对岸他这颗心才算放下。马上命部下去大寨里找几只备用的木筏,先把他们接回营寨休息。 曹仁坐在帐中恨的直咬牙,“啪”地一声摔了酒杯,指着新野方向发誓:“吾不拿下新野,斩张飞首级,誓不为人!” 他这里还没发完狠,外面通报说徐晃来了。曹仁曹洪正要出去迎接,徐晃已经快步进了营帐。 “子孝,你可好?” “哎——,让公明见笑,又中了张飞的埋伏。他在江面链索,拦住我军木筏,然后放火烧之。我军损失大半,无力交战。” 徐晃摇摇头:“子孝不必自责,我今日也无功而返,平白损失一两千弟兄。张翼德,吾俦也。” 曹仁闻言怒不可遏,两手拍案而起,对徐晃道:“明日你我合兵一处,强攻澨山,我就不信咬不下他张飞一块肉来。” 徐晃劝道:“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我等还是再定好对策,切不可莽撞。” “哎,损兵折将不说,木筏也让烧个精光。如今除了强攻还有啥办法?” 徐晃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古骄兵必败,张飞今日赢了一阵,难保晚上不松懈。不如今夜悄悄摸上山去偷袭一下,或能有所收获也未可知。” 曹洪见哥哥遭了张飞的暗算,本就不忿,闻听此言愤然请令:“徐将军,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今夜定要张飞吃个大亏。” 见曹洪态度坚决,徐晃不好驳他面子,嘱咐一句:“也好。曹将军切须仔细,若敌军有了防备便速速退回,不可一味冒进。” 曹洪道声明白,下去准备。徐晃又开解曹仁两句,也离开了。 新野军今天虽说打了个胜仗,但损失也不小。连中曹军石炮带肉搏,伤亡了将近千人。要不是最后关头张飞赶到,只怕高翔的人就得全部交待在山上了。 剩下的步兵不到三千,张飞心里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徐晃以为新野军打了胜仗会麻痹大意,殊不知损失一千人对张飞而言,那可比曹仁丢了一半部队心疼得多。 张飞正发愁,卫兵来报陈到带着铁卫营前来增援,与完成了任务的廖化合兵一处,同往营地来了。 翼德闻言大喜,立刻起身出去迎人,看到陈到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陈叔至,你这个木头人怎么来了?” 陈到一脸平静,向张飞行个军礼道:“主公命我率铁卫营前来增援,将军有何吩咐,陈到万死不辞。” “好!这个不忙说,你先说说新野出了啥事,为何主公改了军令要我再挡曹军十日?” 陈到就把携民渡江之事给众人讲了一遍,大家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张飞闻言瞪了瞪高翔:“你小子听见了?俺老张跟了主公二十多年,主公就这点最对俺的脾气。嗯!既是携民同行,我看咱们也别阻敌十日了,最少十日,最好二十日。” 高翔本还在惭愧,一听张飞要阻敌二十日,整个人都傻了,张着大嘴忘了要说啥。廖化问道:“将军,曹军虽败实力犹在,而且还有后援,我们怕是拼光了也难挡二十日。” “所以,咱们不能老待在这儿等着他来打,咱们得主动出击去找曹军薄弱之处,把它打疼了它就顾不上进攻了。” “这……打哪儿?”高翔和廖化异口同声发问,陈到还是一言不发。 “嘿嘿,你们看,曹仁营寨在左,徐晃营寨在右,他二人互为犄角夹着这条官道。两座大营后方二十里是曹军的囤粮之所,宛城运来的粮草都囤积于此再分发各营。咱们若能绕过去把它的粮草给烧了,这伙人立刻就得滚蛋。” “那这件事就交给铁卫营吧。”陈到这才开口。 “好!那就事不宜迟,铁卫营换上曹军军服,今晚行动。” 是夜,圆月当空。陈到带着铁卫营的战士换好了曹军的衣服,刚要出发,突然山下一阵锣响。 曹军偷袭! 张飞虽不知道曹军今夜会来偷袭,但他一直在防着这手。夜间山坡上始终埋伏着暗哨和弓手,发现敌人鸣锣为号。 张飞听见锣响,跑来山顶向下观望,借着月光见一队曹兵正在仰功,张飞大眼珠子一转,心想你来的正好。一边命令弓弩手加强压制,一边拉过陈到嘱咐道:“本来还在担心不好绕过曹营,现在买卖送上门来了。我带人下去跟曹军混战一阵,你带上百十人趁乱混进曹军队伍,然后跟着他们下山,寻机绕到屯粮处。” 陈到点头表示明白,张飞便带着一队人奔曹军杀来。 曹洪本以为能打张飞一个措手不及,不料满月天不利隐蔽,刚上山坡就被新野军的哨探给发现了。一阵锣响之后,弓弩便从山上射落下来。幸亏他们带着盾牌,否则又要吃个大亏。 眼见偷袭不成,曹洪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进攻,却抬头见山上杀下一队人马来,领头的身长八尺、豹头环眼,却不是张飞是谁?曹洪看见张飞,立马改了主意,心想若能擒住这厮,足以报这几日之仇。于是左手持盾,右手持刀,迎着张飞杀了过来。 月光皎皎,本宜相思,此刻却偏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飞见曹洪那一脸恨不得生吞了自己的表情,也不跟他啰嗦,攥起大枪一招平刺,枪头奔曹洪心口而来。曹洪举盾挡格,本应是嘡的一声将枪头弹起,却不料张飞这一枪力道太猛,直接刺穿了盾牌外层的蒙皮,扎进背面的木头里。 巨大的冲力把曹洪向后推去,他不得不撒手撤盾,腾腾退了几步才卸掉劲道,不由心中一凛。心想这厮好大的力气,无怪关羽把他夸到了天上。 曹洪此人虽有些小气,但打起仗来却从不胆怯。见张飞如此神力,他毫无退意,抖擞精神舞刀再上。 张飞甩掉扎在枪头的盾牌,见曹洪快步上前举刀直劈,他也不挡挺枪又是一招平刺,还是奔曹洪心口戳来。 这一下曹洪就没法硬刚了,那长枪比他的战刀可长了太多,若是对攻,自己的刀砍不着人家,先得让人穿了串。只得借着速度向侧面一让躲过这一刺,接着柔身贴进,挥刀横砍。 张飞见这一刀来的迅猛,往后撤一步,接着双手握定枪杆,借着腰力把铁枪横扫过来,大枪夹着风声噗的一下摆开,光听动静就能猜到力道多大。 曹洪眼看大枪扫来,不敢硬接,他也向后撤一步想躲开这一击。只是情急之下忘了这枪可远比他的刀长,张飞撤一步能躲开他的刀,他撤一步可躲不开张飞的枪。 眼看那枪头朝自己腰眼扫来,曹洪吓得出了一脑门冷汗,急中生智把刀背靠在腰上,用战刀去挡住枪头。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曹洪堪堪躲过这一扫,却被那力道震得气血乱翻。心知自己不是张飞的对手,再看看身边的战友也在各自苦战,不得已咬牙喝到:“弟兄们,撤!” 曹军官兵听主将喊撤,立刻跳出战斗往山下退去。这支本打算偷袭的队伍就这样灰头土脸地返回了营地。 那一边徐晃早早整好了队伍,打算曹洪偷袭得手后迅速上山支援。但听山前锣声响起,徐晃知道敌军早有准备,只得放弃了偷袭的念头,命人守住营寨,派小部队出去接应曹洪。 曹洪退下山脚,回到大寨。他顾不得喘口气,对曹仁道:“哥,在山上跟张飞过了几招,这厮力大势沉,果真难对付。” 曹仁叹道:“张飞文武双全,远在你我之上,惜哉,此等人才竟甘愿跟着刘备四处漂泊。” 曹洪还不服气:“文武双全又有何用,刘备还不是被丞相打得四处逃窜。” “罢了,徒逞口舌无益,先去歇下,明早再议。” 曹仁一声令下,将士们各自回营。那边徐晃得知曹洪安然回营,也下令暂歇。方才乱糟糟的战场逐渐平静下来。紧张了半夜的士兵很快进入梦乡,无论天明何等凶险,至少今夜还可安稳踏实地度过。 然而。 这注定只能是曹军弟兄们美好的愿望。因为张飞和陈到可没打算让他们踏踏实实睡过这后半夜。只听一阵“嚯嚯啦啦”的声响,远处突然燃起熊熊大火,将半个夜空烧得通红。 巡营的士兵慌了,急忙向主将报告。曹仁、徐晃等各自从营帐中跑出,只见北方火势烧天,顿时捶胸顿足。 就连曹洪这种浑人也能想到,这是张飞烧了他们的粮草大营。 曹仁一刻不敢耽误,点出一半人带着水具赶回去灭火。那边徐晃也是一样,两人都是一般心思,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能救出多少粮食就救出多少。 二十里地说远不远,但赶回去也还是得用点时间。何况曹军带着水具也会影响行军速度。其实就算赶到了也别指望能把火扑灭。 由于压根没想过新野军有能力穿过曹仁与徐晃的防区来袭击此处,这处营寨的守卫形同虚设。陈到等人毫不费力解决了那数十名卫兵,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粮仓挨个浇上火油,然后一起点火引燃。 等徐晃曹仁的人赶到时,大火早就烧透了,哪里还有扑灭的可能?这群士兵装模做样地去白河打水浇了几下,看看无效也就放弃了。一个个呆呆站在远处观望,陈到与铁卫们则趁乱又一路潜回了澨山。 第38章 以命相搏 这一把大火彻底把曹仁和徐晃烧傻了。没了粮食,人越多越麻烦。两人合计一下,没奈何,只得先后退,等重新备好粮草才能卷土重来。 这一来一回又给了张飞六天时间。 这六天张飞可也没闲着,一直在准备滚木礌石等防御物资、修缮投石机。孙乾又从新野运来了最后一批补给,补充了弓矢和火油,以备曹军反扑。 曹仁与徐晃那边把新粮仓建好,不敢再大意,由徐晃分出三千精兵日夜守护。两支队伍回到澨山前下寨,而宛城方向,夏侯渊、满宠的两万骑兵也已赶到。 曹仁与徐晃双双出辕门相迎。曹仁与夏侯渊算半个亲戚,两人私交不错,此刻见了老朋友,曹仁笑得好不开心:“妙才,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我与公明正在发愁如何突破澨山。” 夏侯渊在曹军中地位卓然,通常都是担任方面军总指挥,类似刘备阵营的关羽。面对四万大军让敌军几千兵马挡在澨山一线难以通过的窘境,夏侯渊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而是先命令满宠扎下营寨,自己则与曹仁一同去阵地察看。 曹仁把战况详细讲了一遍,最后道:“张飞文武双全,名不虚传,我与公明屡屡遭他算计,愧对丞相。” 夏侯渊哈哈一笑:“胜败兵家常事,子孝何必灰心。丞相已知宛城战况,特嘱我等败而勿馁。张飞虽小胜几阵,但强弱之势并未易手,我军尚据主动,何惧之有?” “妙才莫非已有良策?” “呵,良策没有,愚策倒有一条。” “愚策?何意?” “不急,且往营中商议。” 满宠把营寨建在曹仁徐晃两营的前部,与两人形成一个三角形,自己就是正对澨山的那一角。大帐之内,三支部队的六员主副将领齐聚,一起讨论作战部署。 “公明,你怎么看张飞?”夏侯渊知道徐晃颇有见地,先问他的意见。 “将军,张飞用兵奇诡,不按常理,每有出人意料之举,不可轻视。”徐晃实话实说。 夏侯渊点点头,道:“张飞屡次识破我计、重创我军,将才也。为战者,当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既然斗智不利,不如与他斗力。” “斗力?如何斗力?” “惟今之形势,我强敌弱,我众敌寡。我等无需迂回用计,只正面强攻即可。诸位将军且看,澨山高不过二十丈,左右宽不过一里,我若日夜不停猛攻,张飞他有多少人可以消耗?明日起做好强攻准备,后日开始,步军攻山,马军过道,另派奇兵绕过敌阵阻其后路。三管齐下,张飞分兵则不足用,不分兵则腹背受敌,岂得万全乎?” “将军,此计虽好,但如此强攻,我军伤亡亦不会小。”徐晃说出心中疑虑。 “不错,但我们现在最缺的是时间。我军兵力十倍于敌,若拼消耗,我军必胜!” 几位将领这才领会其中深意。夏侯渊遂令全军休整,准备进攻用的兵器器械等物。 另一侧的山上,张飞也收到了曹军增兵的消息。他在山头观望良久,见来的都是骑兵,倒也不十分慌张。 只是第二日曹军并未进攻,反倒是在营地里组装远攻器械、弓弩、盾牌等物。另一侧的大营里则杀出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到了山口纷纷下马,去清除挡在道路中央的各种路障。 “将军,要打吗?”高翔见曹军小队来清障,询问张飞要不要还击。 张飞略加思索,点头道:“曹军人不多,投石车用不上。你带上两百弓弩手摸到山腰,居高临下射他一阵即可。” 高翔领命下去,不一时,箭矢从山上嗖嗖落下,把那队曹兵射翻了十来个。其他人果断从马上取下盾牌弓矢,边隐蔽边还击。 但新野军居高临下,又有山林掩护,曹军难以对攻。而且骑兵用的是马弓,射程也比不得步兵,只得且战且退,脱离了战场。 这一队人只是夏侯渊派来试探敌情的,略有损失倒也不慌张。渊转头对徐晃说:“公明,不出所料,张飞在山上布置了扼守山道的兵力。” “将军,此处地形对敌军有利,我军想疏通道路只怕不易。” “哈哈哈,公明勿虑,地形是死的,人是活的。张飞可以凭借地利居高临下射我们,我们就不能想办法克服这个地形么?” 夏侯渊说罢,对满宠传令:“调一千人,披甲持盾,推两部冲车再去山口。敌军若还放箭,一半依托冲车靠近还击,其他人加紧清障,不得有误。” 满宠领命下去,夏侯渊又对曹仁道:“公明强攻澨山,我冲击山道。子孝,你就引本部士卒向东穿过水网、绕到澨山背面去夹击张飞如何?” 曹仁道声遵令,下去收拾部队马上出发。 澨山这边,高翔射退曹军,刚要回去复命,那边报曹军又来了。高翔不禁奇怪,再转过来看时,只见这次来的人可比上次多多了。其中一半披着重铠,还推了两架冲车来。 冲车笨重难行,要推至山前可还真得费些时间。张飞看这样子,心想曹军的这路援兵必是夏侯渊的第三路大军吧?这夏侯渊锐气正盛,看来今天不把这山道捅开他是不肯罢休呀。 “来人!” “在!” “派五百人去支援高翔,告诉他曹军靠近就投石轰他,不许曹军破除障碍。” “遵令!” 这边刚下完令,那边就传来号角声。张飞心里一紧,暗想曹军这是要全面强攻了。顾不得多说,领着剩下的两千多耗人赶去山坡正面据守,阻止曹军登山。 山下的徐晃摆出了攻城的架势,几十架投石机对着山顶开始了轮番轰炸。穿着重甲的士兵们则举着盾牌缓缓往上爬。 新野军只得在树木茂盛处埋伏,躲开徐晃的炮石轰炸。好在一番轰炸气势十足,却效果甚微,除了砸倒几颗树,没有任何损失。 张飞派几个人突前监视曹军登山位置,其他人则备好滚木等物,随时准备反击。不过曹军只是试了试远攻武器,并未派人上来,似乎试射的成分更大。 但到了第二日清晨,曹军的表现就完全不同。在投石的掩护下,开始了强行登山。 澨山虽不高,山坡也不陡峭,但曹兵一手顶着块大盾,冒着被偷袭的巨大心理压力往上爬,前进速度异常缓慢。山顶的新野军等了小半天,才看到曹军靠近顶坡。 “打!” 随着张飞一声令下,两千人步调一致,扛上各种守城器具移动阵地前。滚木瞄着曹兵集中的地方就砸了来。这曹兵举盾上山本就吃力,再被滚木这么一砸哪还扛得住?碰上就是个四仰八叉,运气差的干脆脑浆迸裂、当场呜呼。 曹军前锋受挫,山下的投石机就重新发射。借助着投石机的火力掩护,退下去曹兵再次攀爬上来。新野军只得暂时放弃阵地回撤,等曹军停止投石再出来反击。 双方就这么反复拉锯,此时曹军的人数优势就体现了出来。一拨人下去立刻换一拨上来,而山上的新野军却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就这么从早到晚僵持了一天,直到天黑对方才停止进攻。 张飞大口喘着粗气,战士们一整天没吃没喝,还要顶着投石作战,早已疲惫不堪,很多人甚至脱力瘫倒。 高翔那边稍好一些,敌人的主要精力是清除障碍,因此基本都是防守。即便如此,一整天不停不歇地打下来也累了个半死。 回到营地,高翔一屁股坐在张飞身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张飞也不开口,等伙夫把准备的饭食端来。 陈到的铁卫营今天反冲锋了七次,七次将数倍于己的敌人赶下山去,此时也都累得脱了力。三人一言不发,端起饭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吃饱了肚子,才感觉力气稍有恢复,高翔开口问:“这曹军像疯了一般轮番来战,这样耗下去,别说十天,怕是三天都撑不住。” 张飞没开口,旁边张大力先点了头:“可不是?俺耗了一天都吃不消,更别说旁人。这一天下来,多少人瘫倒站都站不起来。” 张飞没跟他俩啰嗦,先命人去后山唤回廖化,抽出一些骑兵来山前警戒。命令部队抓紧休息恢复体力。陈到罕见地主动发言:“这新来的骑兵必是夏侯渊的队伍。他这是去繁就简,逼着我军跟他拼消耗。” 张飞点点头:“不错,这是要发挥曹军的人数优势耗死我们,夏侯渊真不简单啊。” 三人沉默许久,谁也想不出办法。张飞咬了咬牙:“白日一战,我军已经力竭,明天八成是撑不过的。” “那咋办呢?”张大力担心地问。 张飞再想想说:“拼消耗咱们肯定拼不过,必须得大量杀伤敌军,才能把它这股势头给压下去。” “叔至。” “将军请讲。” “你们铁卫营辛苦一下,去山前阵地上布置火油。” “诺!” 陈到顾不得劳累,起身去执行。 “凤和。” “在。”高翔有气无力地答应。 “明日曹军再来清障,你做做样子,不必全力阻挡,让他们清好了。” “将军,你是想引曹军进入山道?” “不错,夏侯渊拼了命也要清路,不就是想快速通过山口吗?即然如此我就卖个乖给他,放他进来。山道前面是元俭设好的陷阱,明日着铁卫营堵在前面,曹军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届时你在山上用投石机砸它,这些人还有活路吗?” “原来如此!妙啊!”高翔赞叹一声。 “那咱们呢?”张大力问。 “咱们往后挪挪,放曹军上来。” “啥?这算啥办法?” “你急啥?放上来它的投石机就不好使了。铁卫营在阵地上备好了火油,等曹军上来咱们就放火烧它。然后躲在后面放箭,不比硬刚省事儿么?” “嘿嘿!张爷,还是你脑子好使。” “行了,少说废话,抓紧时间休息。留着力气杀敌!” “遵令!” 第39章 兵临城下 次日天明,曹军早早吃了饭,又开始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攻势。但令人意外的是新野军的抵抗比昨天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山口的路障被全部清除;步兵这里也陆陆续续登上顶坡。 徐晃与夏侯渊正各自狐疑,心说这张飞的实力咋这么弱,才扛了一天就扛不住了?狐疑归狐疑,好不容易抓住的战机却不能轻易放过,夏侯渊当即下令骑兵三千为前部,强突澨山山道。徐晃那里停了投石机,也在组织后续兵力快速登顶支援。 就在曹军前力发尽、后力未继的当口,变故说来就来。山顶上的曹军刚刚形成防御队形,埋伏在山后的新野军就火箭伺候上了。盾牌可以挡住箭,但这火掉落到地上可挡不住。地面上的火油见了火星子,整个地面瞬间燃烧起来。如果曹仁在这里,他一定会捂着心口说这一幕好眼熟吧。这山顶上的曹兵还没反应过来就给现烤了,下面增援的哪里还敢上来?慌忙退下山去。 山道那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三千骑兵排成两列,本欲快速突进。领队的两骑转过山脚,刚把速度加起来,不想脚下一空,窟嗵一声就掉进了陷坑里。后面的骑手来不及减速,又有数骑跌落进去。 再后面见状急忙勒马,马倒是停住了,可大部队还在向前运动。后骑不知道前面的情况,还在一股脑儿往前挤,把个本就不宽的小道塞了个结结实实。 骑兵营的长官走在队伍最后,见前面挤成一锅粥,正要上前查明原因,等在山坡上的高翔可就开始动手了。 上次转运司送补给的时候,张飞让新野来的一百多木工都跟着运输队一起回城了。这以后投石机缺乏维护,损耗可就大了,此时手里总共还有不到一百台可以使用。 张飞一点也没藏着,把所有的投石机都布置在了山道侧面,专门对付偷过的曹军。此时曹军拥挤在一处、无法散开,正是个绝佳的打击目标。高翔也不惯着对方,大手一挥,几轮巨石投过,山下的曹军被砸得东倒西歪、死伤无数。 高翔这里光顾着痛快了,一轮一轮地发射。还没过完瘾,部下便在耳边提醒:“将军,再打一轮炮石就打光了。”高翔这才注意到弹药快用完了,只得下令停止射击。 堵在路上的陈到见高翔停止了射击,这才带着弟兄们转出来,好整以暇地向满地死伤的曹军浇油点火,无论死活付之一炬。 可怜这三千骑兵,先给投石砸个稀烂,再让人一把火烤个焦黑。 两把火烧过,曹军又损失四五千人。徐晃痛心不已,跑到夏侯渊大帐中请罪。其实请罪是假,真实的想法是想劝夏侯渊停止这种疯狂的打法。 那边夏侯渊也收到三千骑兵全军覆灭的消息,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夏侯渊的决心却比徐晃坚定,他面无表情、看看地图对满宠说:“山道上的陷坑不可能一夜挖就,看来张飞早有准备。” 满宠答道:“将军,如此一来我骑兵便无法在从这条路突进。” “不错。看来只有先占了澨山高地,我军才能安然通过。” 两人话未说完,徐晃走进帐来,行个军礼报告战况。夏侯渊不紧不慢地说:“公明勿虑。我强攻之决心不变,命骑兵自澨山东侧步行上山,配合步军拿下高地。公明,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继续进攻,一鼓作气拿下澨山!回去接着指挥吧。” 这夏侯渊是看出徐晃的心思了,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徐晃无奈,转回大营继续进攻。张飞虽赢了一阵,可情况也不太妙。连番的激战,石块与火油已经消耗的见底了,只靠弓弩和滚木很难压制曹军。张飞还没想到对策,前面来报曹军又攻了上来,而且还是两面同时进攻。 “这曹军是真不要命了,咋这么疯?”张大力骂了一句。 张飞摇摇头:“这不是疯,是知道咱们兵力不够,要不计代价一口吃掉我们。” “张爷,那咋办?” “还能咋办,用弓箭射,用滚木砸。有啥用啥,把曹军给他顶下去,先熬到天黑再说。” 张飞下了死命令,战士们就得豁出命去。第二旅官兵大都是新野招募的流民子弟,背后就是兄弟姐妹,挡不住曹军亲人咋办?不豁出去能行? 于是曹军攻上来、新野军把他挤下去,再攻上来、再挤下去。两边对耗了整个下午,双方都损失惨重。张飞手里还能囫囵站着的战士只剩下一千来人,换来的是满山遍野的曹军尸体。 太阳缓缓地落下山去,大地渐入黑暗。由于怕被偷袭,曹军终于鸣金收兵。张飞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下调整呼吸。山坡一侧高翔陈到回来复命,投石机炮石用尽,高翔就带着一千投手与铁卫营合兵一处,同夏侯渊部短兵相接,铁卫营损失不大,但高翔的人战损超过四成。 张飞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还想再守个二十天,这才撑了十天就让人给打残了。” “张爷,这明天可咋打?” “明天铁定是撑不到天黑了。先撤吧,告诉弟兄们别歇了,抓紧撤到后边的防线。凤和,把能用的投石机转移到官道上,那地方有备好的炮石,用不了的就地销毁。” “诺!” “叔至,你带铁卫营先把伤员往南转移。孙乾在新野给咱们备了船,直接把伤员送上船,等部队到了一起启航。” “诺!” 新野军就这么不情不愿地放弃了澨山。 张飞刚刚下山,廖化派人来报,有一只将近万人的曹军正从澨山东侧向南绕行,似乎是要截断我军退路。 “娘的!”张飞骂了一句,暗想这个夏侯渊真够毒辣,这一手绝户计干得还挺漂亮。如今唯一还完整的就是廖化的这不到两千人的骑兵,张飞只得给派人给廖化下令:“令骑兵营趁夜突袭曹军,却不可恋战。打完即撤,只要吓破敌胆不让他来捣乱就行。” 廖化收到军令,也不作声,翻身上马,率骑兵营朝指定位置直扑过来。 曹仁赶了一天的路,士兵早已困乏,这才刚刚睡下新野的骑兵便杀到了。有心算无心,骑兵打步兵,这简直就是碾压式挨揍。 曹军一塌糊涂地被廖化冲了个糊涂一加一,整个队伍乱作一团,根本无法协同。曹仁气得吐血,举着战刀恨不得吃人。好在敌军冲杀一阵随即退去,他才有机会重整队伍,不至溃散。 重新安排好警戒,曹仁部心惊胆战地过了一夜。第二日,按计划绕到澨山以南,命人上山探查,准备抄张飞的后路。 另外一边徐晃与夏侯渊也没闲着,继续向山上挺进。可这一回就比昨天轻松太多了,用了没多久前面就传来捷报,我军已攻占山头。新野军一个不见,只留下近两千具来不及掩埋的尸体。 夏侯渊松了口气,与满宠商议:“看来张飞兵力不济,已经撤走。命徐晃占住高地,我派骑兵将山道疏通,然后两边一起拔营起寨,直奔新野。” 满宠道声得令,转身出去。 徐晃收到将令,不得不佩服夏侯渊的狠辣。心中暗想,妙才毕竟是妙才,这一手虽冷酷,但效果确实明显。只攻了两个白天便将张飞击退。自己用兵还是不够决绝,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另一侧,曹仁率部扎在南坡,正准备上山,传令兵就从山上下来了。曹仁这才知道张飞昨夜已跳出包围撤回新野。 “哎呀!”曹仁后悔不迭,原来昨夜突袭只是佯攻,为的就是吓住他这支部队。早知道他不管不顾地贴上去,不就把张飞活捉了? 曹仁一阵哀声叹气,悔之晚矣。悻悻地下令,让部队绕到官道,帮骑兵一起清理障碍、填平陷坑,以便大队人马尽早过来。 曹军整饬道路又用了一天,这样张飞就多了一天时间脱离战场。 高翔和廖化挡在最后的防线上,本意是防备敌军追击,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后面传来张飞的将令,命二人放弃防线回撤。两人便把投石机拆掉,用仅存的火油点着了。然后一起上马,向新野撤退。 至此,白河阻击战正式结束。 张飞率四千步兵、两千骑兵,外加铁卫营数百人,挡了曹操六万大军二十天。第二旅回到新野,部队剩下不到一半,其中还有不少伤员。张飞顾不得伤感,命令部队立刻上船,加速南下,去和刘备会合。 那边曹军过了澨山,前方再无阻拦。从宛城打到这里,整个战役损失部队一万五六千人,不可谓不惨烈,但好歹算是完成了任务。 夏侯渊骑兵在前,徐晃曹仁步兵在后,三军加速前进,再用半日到达新野城。 新野此时已是一座空城,除了几个县吏维持着城内的秩序,满城就只剩下普通百姓。 夏侯渊领兵进城,就在县衙刘备的议事厅里歇脚。一边派人给曹操报捷,一边下令上酒上菜,犒赏三军。 几位主将一边吃喝,一边派人去城里走访,探听刘备的消息。少时下面送来了情报,把刘备开库分粮、携民渡江之事讲了一遍。众将听罢,各自嚼着饭菜,心里各有各的想法。 夏侯渊笑笑:“携民而走,这刘备果非常人。虽令人敬佩,但却是取死之道。” 徐晃叹道:“十余万百姓愿与刘备同进退,其得民心如此,早晚必非人下。我等需及早上报丞相,万不可让刘备逃过此劫!” 夏侯渊点头称是,命人再写一封书信送与曹操,众将吃饱喝足,各自回去歇了。 第二日,张合的两万骑兵也到达新野。与众将见过,张合便请命去攻樊城。夏侯渊皱眉道:“儁乂带的是骑兵,怎能攻城?还是等公明与子孝的部队歇一日再去为妥。” 张合急道:“将军,刘备已走,樊城便是孤城一座。我率军将其围住,里面的人不战自降,何须攻城费时费力?” “那里面的人若是不降呢?”夏侯渊觉得张合太过急躁,口气略带不快。 张合毫无察觉,爽快回答:“若是不降,末将就围而不攻,等诸位明日攻城。” “好吧!”夏侯渊听听觉得也没什么风险,点头同意。张合自己愿意去住野地,他又何必拦着。 于是张合部人不卸甲、马不卸鞍,又离开新野往樊城杀来。 第40章 不战而降 张合杀到樊城时还未到正午,所谓的杀到樊城真的是言过其实了,因为樊城压根就是一座空城,比新野还空,字面意思上的空。荆州方面一听说曹军到了新野,想也不想就把樊城军民全部转移到了襄阳,直接把樊城给放弃了。 放弃樊城倒也不算什么昏招。俗话说铁打的襄阳、纸糊的樊城。原因也简单,因为襄阳除了城高墙厚,还有汉水这个天然屏障。而座落在汉水北岸的樊城则正好相反,只要北往南打,被阻隔在汉水北岸的樊城就会成为一座天然孤城,难以防守。 张合兵不血刃占了樊城,大小也算个战果。于是进城驻扎下了,派人向夏侯渊报告。曹操的大部队此时刚到宛城,得到占领樊城的消息大喜,命令部队不进宛城连夜赶往樊城休整。 曹军来了,汉水那边的襄阳城可就炸了锅。刘琮得知新野的刘备人间蒸发,却把曹操的大军留给了襄阳,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满地找牙。 “堂堂左将军,你不是和曹贼势不两立么?你不是要清君侧么?你不是汉皇后裔要中兴汉室么?你怎么自己跑了把曹操留给我?” 刘琮对左将军有种利己主义式的不满,却忽略了自己也是汉皇后裔。本来说好的让刘备和曹操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呢?咋一转眼鹬蚌全不见了,就剩他这个傻渔翁独自面对大海呢? 刘琮没了主意,忙不迭地去找蔡氏商量。可蔡氏一介妇人,搞个阴谋诡计还成,行军打仗她哪里懂? 只得召集文武一起商议。 襄阳府衙,刘琮坐在以前刘表的位子上,多少显得不伦不类。等两班文武行过礼,刘琮等不及直接开口问道:“曹军已至樊城,与襄阳隔水相望,诸公可有退敌之策?” “主公,新野兵鲜粮寡,尚可与曹操数万大军周旋多日。襄阳有汉水天险,城池坚固,兵力充足。主公只需选一能征惯战之将守城,曹军必将无功而返。” 说话的是伊籍,话说的也是事实,但这话却惹恼了刘琮身旁的蔡瑁。 “伊大人,你一个文官,岂可乱言军事?主公,曹军势大,难与匹敌。荆州军人数虽众,却久不操练,焉能是曹军对手?若顽抗,必将城破身死、生灵涂炭。主公宜另作打算。” “另作打算?曹军已到眼前,还能作何打算?”刘琮不解。 这时人群之中站出蒯越,拱手道:“主公,识时务者为俊杰。袁绍当年兵多于曹操,然终为所克,足见曹操用兵非常人能敌。况今日曹军远盛于我乎?操动以天子之名,顽抗则是逆旨,此大逆不道之罪,当诛九族啊。为今之计,只有开城投降方为上策。” “蒯大人这是何言?我刚刚坐上荆州之位,席尚未温,便要拱手让与曹操么?”刘琮闻言不快,出言喝止。 “主公之言甚是。曹军虽强,却受挫于刘备,士气低迷。今曹操知刘备弃新野而走,必日夜兼程赶来。末将请领一支人马,趁夜渡河北上,于道路旁埋伏。待曹操过时突然袭击,一战可擒曹贼。则北军必败,襄阳无虞矣。” 出主意的是典军中郎将王威,由于一心忠于刘表,故而也是常年受到蔡瑁打压。 “王威乱言惑主,主公万不可听他胡说。袭击曹丞相是要彻底激怒曹军,到时再对荆州来一次徐州那样的屠城,我等只有死路一条啊!”蔡瑁急忙阻止。 “主公,请试思之,自比曹操如何?”傅巽站了出来,先不说主张,先设话题。 “不如也。” “那主公比刘备如何?” “亦不如。” “主公可知今日之局势?” “未知也,先生试言之。” “襄阳今日之局势,若二犬争食。曹公北来是为一犬,刘备南去又一犬也。主公试想,刘备弃新野,将往何处?唯有去江夏投大公子。主公若在此与曹公一战,负之,则荆州不为主公所有;即或侥幸胜之,曹军败,必北归。则大公子与刘备便可出兵北夺襄阳,大公子乃嫡长子,登高一呼,难保各部不与响应,届时凶兵自南而北,襄阳岂能保全?荆州同样不为主公所有。不如趁此之时,主动降曹。曹操宽仁爱士,张绣杀其子尚能纳之,况主公以一州之地相投哉?请主公再勿疑虑,若错过此良机,追悔莫及。” 傅巽这一通帐算下来,算是把刘琮给算动摇了。刘琮心里最大的一根刺是什么?就是这个继承人的合法身份。刘琦那个嫡长子始终挡在他的面前,即便有先父遗命,即便已经继承大位,也还是挥之不去。 想来想去,刘琮是既不甘心又真的害怕,左右拿不定主意,遂令众人退下。蔡瑁还想再劝,刘琮却不等他说,径直转去后面找蔡氏去了。 说实话,蔡氏现在也很后悔。刘表临死前对她说,要想安然无恙,就得联合刘备对抗曹操。她当时不以为然,觉得可以先拿刘备当枪使,再过河拆桥。想不到现在河没过去,桥却让刘备给拆了,直接给她整不会了。 刘琮转到内室,轻声给蔡氏问安:“刘琮拜见母亲。” 蔡氏回过神来,叫起刘琮:“琮儿免礼,前面商议得如何?” 刘琮叹了口气,以不似他这个年龄的忧虑口吻说道:“一班文武,十有七八都主张开城投降。他们这是欺我们孤儿寡母,若父亲还在,谁敢如此?” 蔡氏默不作声,叹道:“那其他的十之一二呢?” “伊籍与王威倒是主张出兵抗曹,但这二人又无兵权,说了也是白说。荆州兵马现在舅舅手中,他不愿一战,谁有办法?” 蔡夫人点点头,命人叫蔡瑁来见。此刻荆州的命运,的确是掌握在她这个弟弟手上。 蔡瑁倒是随叫随到,给姐姐行了礼,便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听琮儿说,你建议他开城投降曹操,可有此事?” “是。阿姊,荆州军战力不足,难以对抗曹军。不投降结果只会更糟。” “你想过没有,一旦降了曹操,你在荆州还会有今日这等超然的地位吗?” 蔡瑁抬头看看刘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蔡氏会意,叫刘琮下去歇息,蔡瑁才说出心里话来:“阿姊,曹丞相早就使人与我谈过。只要献了襄阳,便封我益阳侯,且蔡家永为荆州第一氏族。辅佐刘琮亦不过如此,何苦冒险与曹操一战?” 蔡夫人差点笑出声来:“好一个不过如此。你倒是可以封侯,我呢?降了曹操,我当如何?” “这……”蔡瑁语气一顿,老实说,他在决策这件事的时候的确光考虑自己了,压根也没想过他这个姐姐咋办。 “哈哈哈哈……”蔡夫人突然大笑,笑得蔡瑁直起鸡皮疙瘩。 “阿姊,你这是——,哎,你一介女流,在哪儿不一样,何必非得占着这襄阳府?” “好!好!”蔡夫人边笑边淌下泪来:“真好!当初你们为了蔡家,把我嫁给一个老头。今日又为了蔡家,把我唯一的容身之处卖给曹操。好!好!好!” 蔡夫人说一个好,指甲就陷入皮肤更深一点,直到抠破了皮、抠出血来。 蔡瑁有点害怕了,语气都略微颤抖:“阿姊,你可别想不开啊,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跟曹军开战,咱们真的没有胜算呀。就算我愿意打,其他几个世家大族也不配合呀,他们都得了曹操的好处,早就决定要降了。咱们一家不可能打赢曹操啊!” 蔡夫人叹了口气,冷笑道:“罢了,你们想干嘛就干嘛吧,想不到,我要到穷途末路了,才明白老头子临终那句话的意思。” 蔡瑁不知道姐姐此话何意,但只要不骂他他就求神拜佛了。当下也不敢细问,赶忙施礼告退。 蔡夫人叹了口气,目光呆滞地望着刘表临终躺着那张竹椅,嘴里喃喃地不断重复着:“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当夜,蔡夫人自缢于院中。 她生于豪门,是她的幸,更是她的不幸。二十岁风华正茂,被作为政治工具嫁给了有名无实的老头。三十岁做了寡妇,又被亲弟弟把丈夫留给她的荆州卖给了别人。她这一生活在算计里,不是自己算计,就是被人算计。她这一生活在仇恨里,不是恨别人,就是被人恨。十年辛苦,一朝梦醒。到头来却是一挂白绫,香消命陨。 可叹,可悲,可怜! 蔡夫人一死,刘琮更加没了主心骨,只会趴在蔡夫人尸身上不住痛哭。蔡瑁心中愧疚,死命拉起刘琮,一边给姐姐治丧,一边继续鼓动群臣劝刘琮投降。 刘琮此时已是喊天不应、叫地不灵,再也没有能力坐领荆襄了。万般无奈,只得同意。 伊籍苦劝无果,只好连夜出城,往江陵方向去追刘备。 那边曹操刚进樊城,还没见众将,便收到刘琮的降表。曹操哈哈大笑,如此轻松拿下荆襄,当真出乎他的意料。当即命令曹仁徐晃渡过汉水接收襄阳城,曹操自己则在樊城大摆筵席款待众将。 次日,曹操率军渡河,刘琮出郭相迎。曹操在马上看刘琮跪拜在路旁,笑道:“刘卿既识大体,无须多礼,请起。” 说罢大笑着独自催马,蹋进襄阳城。 第41章 长坂相会 却说曹操南征荆襄,除了刘琮与刘备紧张,还有一个人也很紧张。这人就是吴侯孙权的近臣,赞军校尉鲁肃。 鲁肃字子敬,临淮东城人。体貌魁伟、性格豪爽,喜读书、善骑射,能文能武。周瑜任居巢长时,路过鲁肃家乡,因缺军粮往鲁肃家借粮。鲁家是村中豪族,院子里摆着两囷米,肃便随手指一囷赠与周瑜。二人由此结交为好友,常常共谋大事。 建安五年,孙策中箭而卒,孙权继领江东。周瑜便将鲁肃推荐给了孙权。孙权与鲁肃一见如故,二人终日谈论,自旦及夜,不知疲倦。鲁肃当时便对孙权说:“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将军欲成大业,当鼎足江东,进伐刘表,占据荆州,西取巴蜀。与曹操划江而治,然后建号称帝,伺机北伐,一统天下。” 这一通规划与孔明的隆中对差不多,都是想捡刘表和刘璋这俩软柿子捏,扩大地盘积蓄力量,再寻找灭曹的机会。 因此鲁肃对荆州的风吹草动异常敏感,此时出了曹操南征这件大事,他又怎会不关注不紧张呢? “主公,曹操南下,荆州之势甚危。东吴若不早做打算,只怕措手不及。请主公准我以吊唁之名前往荆州,打探实情回来,再请主公定夺。” 孙权同意,命人备好礼物,安排一条快船,载着鲁肃往夏口而来。 孙权给刘表吊唁,这跟黄鼠狼给鸡拜年有啥区别? 刘琦听闻东吴派人吊唁,第一反应就是这种感觉。但人来了、礼收了,不见一面也说不过去,只得强打精神出来一见。 鲁肃倒也实在,见了刘琦不问刘表,张嘴就问曹操。刘琦这才弄明白鲁肃此来的真意,便将荆州的形势简单介绍了一下。毕竟万一曹操打来了,后面还杵着个不对付的东吴对刘琦也不是啥好事。 鲁肃这才得知刘备已经放弃新野向南而来。刘备鲁肃是知道的,曹操鲁肃当然也知道。政治上极为敏感的他仅凭这两个名字就本能地意识到,未来荆州的走向取决于这两个名字的主人,而与眼前这位荆州牧的嫡长子关系不大。 鲁肃立刻向刘琦请辞,赶往去襄阳的官道。他的想法很简单,荆州绝不能落在曹操手里,那么唯一可以联合的力量就是刘备了。可刘备这人到底如何,有没有能力抗曹,他必须得见上一面亲自把关心里才有底。 这就好比相亲,别人说的再好,也比不了亲眼看见。媒婆的嘴,骗人的鬼。 鲁肃一路向西上了官道,再折向北往襄阳方向去。刘备那边带着十余万拖家带口的百姓,一天只能走十几二十里。从新野出发到现在十五天,一共也才走了三百里。这要是正常行军,早就在江陵吃饭睡觉打豆豆了。 好在张飞带着残余部队赶上,让玄德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不少。看看天色将暗,探路的小校报告前队已达长坂坡,刘备便下令在长坂坡扎营,等天亮再走。 玄德扎下营帐,鲁肃正好从南面赶到。见一堆堆的人扶老携幼自北而南,料定是刘备的队伍。四下一打听,很快找到刘备的位置,鲁肃等不及引见,径直跑到刘备面前自我介绍。 “左将军,幸会!在下吴侯麾下赞军校尉鲁肃子敬。” 刘备闻言,借着灯火看向鲁肃,见他容貌非常,敛容还礼:“涿郡刘备,忝居左将军,见过子敬先生。” 二人施完礼,鲁肃再看刘备身后的二人,刘备转身给鲁肃介绍:“此为备之军师徐元直、诸葛孔明。” 徐庶与诸葛亮拱手见礼,鲁肃一一还礼,然后走到孔明近前:“孔明莫非诸葛子瑜之弟?子瑜是我良友,孔明亦非外人。” 孔明闻言笑笑:“家兄书信常言,鲁子敬仁厚谦恭、豪爽善交,今见先生,名不虚传。” 徐庶则直入主题:“曹军将至,虚礼可免。敢问子敬此来有何贵干?” 鲁肃闻言正色道:“闻曹操南征,吾受吴侯之托,特来打探消息。” 刘备听罢点头,叹了口气:“曹贼势大,吾力有不逮,只得一路南逃,避其锋芒。” “然则将军欲往何处?” 刘备当然不会傻到把整个计划合盘托出,告诉这个刚刚认识的孙权近臣,于是胡乱说道:“苍梧太守吴巨是我同窗,我意投苍梧而去。” “苍梧?”鲁肃疑惑地重复了一句,旋而笑道:“此千钧一发之际,将军还不信肃,欲以托辞敷衍耶?” “子敬这是何意?” “元直,诸位都是明白人,苍梧地远路狭、山河交错、夷汉杂处、产出鲜薄。吴巨庸庸之辈,自身难保,将军去投岂有翻身之日?” 刘备被鲁肃一语揭穿,有点不好意思,但话已出口怎能打脸,只得红着脸硬挺:“吴巨确非良才,然形势紧迫,暂避一时耳。” “不然。吴侯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咸归附之。今据有六郡,兵精粮足,足以立事。将军既无路可去,何不往东去江夏,拥立长公子,收荆州思归之士,与我主并力抗曹。岂非强于吴巨多矣?” “果如是甚善。然吴侯肯与备联合否?” “将军勿虑,所谓唇亡齿寒。曹贼势大,非一家可敌,吴侯聪明过人,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几人正说话间,突然远处一阵骚乱。刘备吃了一惊,回头问左右何事。有人过去打探,不多时带来一人。刘备定眼观瞧,却是伊籍伊机伯。 “哎呀,机伯,你如何到了此处?”见是伊籍,玄德大为惊奇。 伊籍顾不得一路颠簸、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急忙告知刘备:“左将军,大事不好!曹军已到樊城,刘琮听蔡瑁等之言,竟一兵不发,举州而降。吾出城时城中正派人往樊城送表,此刻只怕曹操已坐领襄阳多时矣。” 伊籍之言犹如晴空霹雳,把在场的人都吓傻了。鲁肃连忙再劝:“左将军,事急至此,不可再犹豫。请将军即刻定夺,鲁肃亦须尽快赶回东吴复命。” 刘备缓过神来,看看徐庶和孔明。 徐庶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孔明道:“事急矣,疑而不决,大忌也。亮请与子敬同往江东,劝吴侯联手抗曹。” 玄德无奈,只有同意:“既如此,有劳子敬与孔明。” 鲁肃拱手道:“将军放心,我与孔明回到江东,必有消息传回。将军宜早动身前往江夏,以免曹军来袭。” 鲁肃说罢,便拉起孔明要走,临走又似想起什么,回头看看刘备,欲言又止。 玄德见状问道:“子敬还有疑问?” 鲁肃转过身来,轻声道:“时急事危,将军与百姓同行,拖延时日,恐非上策。不如弃而走之,可保周全。” 刘备一听是这话,正色曰:“先生之言备亦知之。百姓抛家舍业与我同去,我若独自逃生,有何面目再言仁义?天下乃人之天下,夫济大事者必以人为本,今人归我,安忍半途弃之?” 鲁肃闻言肃然起敬,躬身施一大礼:“将军之言,令人敬佩。愿将军保重,一路平安。” 看看鲁肃与孔明走远,刘备这才拉过徐庶问道:“元直,我军计划攻取江陵,为何方才子敬要我去江夏,你与孔明却点头赞成?” 徐庶叹道:“主公,此一时彼一时也。若襄阳能挡住曹操,我等可以夺取江陵,再图荆南四郡,缓缓壮大。但刘琮一旦降曹,曹操岂会给我们这个时间?江陵与江夏之间相隔甚远,若困守于此,前后不能呼应,必为曹军各个击破。” “倘如此,须尽快通知云长与关平刘封,停止攻取江陵,迅速转移物资至江夏方可!”刘备惊呼。 “正是!主公,庶请亲去长湖,带军东撤江夏。” “好!将没受伤的士卒一并带去,多些人手可以快些转移。” 徐庶点头,叫来众将,决定由陈到领军,率铁卫营与第二旅未受伤的将士,与徐庶同去长湖。还留在长坂坡的,就只剩张飞率领的伤兵和赵云率领的三十铁卫了。 次日天明,队伍继续缓慢南行。刘备跑来与甘夫人说话,简单提了提昨夜的事。甘夫人没有表态,怀里的阿斗可着了急了,心想你这个老爹可真不让人省心,你不知道虎豹骑马上就要来踢你屁股了吗?还把部队都给派了出去,你不把老婆孩子坑死不算完么? 玄德几日未见阿斗,此时看见心里欢喜。就从甘夫人怀来接过来抱抱,不曾想阿斗不哭不闹,却一把薅住玄德的胡子使劲往下扽。玄德疼的直叫哎呦,三个女人却笑作一团。甘夫人伸手来帮忙,却听阿斗嘴里含含糊糊地在叫:“肘,肘,肘。” 这下几人都愣住了。好容易救出胡须的刘备呆呆地看着阿斗,抬头问甘夫人:“阿斗会说话了?肘是何意?” 甘夫人也不清楚,摇摇头答道:“妾不知,昨日还只会叫妈妈,若娟要他叫姐姐都还不会。” “哎,罢了,童言无忌。”玄德挥挥手,叫过赵云叮嘱保护好夫人与徐母、黄月英之类的话,才去找张飞商议。 刘若娟一边抓着阿斗的小脚,一边在想刚才弟弟说的,突然抬头问母亲:“娘,阿斗说的会不会是走?” 甘夫人还没回答,阿斗倒是立刻蹬了一下脚丫,又叫了一声“肘”。女人们又是一阵嬉笑,甘夫人抱过阿斗亲亲,道:“阿斗啊,你是想赶爹爹走么?爹爹虽不能天天陪着我们,但他可是个大英雄哦,以后对爹爹可不能这样。” 阿斗快把自己急哭了,一肚子的话倒不出来,好容易挤出仨字还被他们这样理解。 这一急一气…… “哎呀!若蝉!快拿尿布来,阿斗尿了!” 第42章 虎豹来袭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 今夜的长坂坡,就是这样的天气。月黑、风高。 刘备还没睡,与张飞商议后面的行程。张飞知道要放弃江陵改道江夏,也劝玄德尽快出发。玄德给张飞算了笔账:“就算曹军不战而得襄阳,离此地尚有三百里。急行军一天五十里,最快也得六天才到。咱们明天便转向东行,曹军上哪去追?我看没啥大事。” 打脸来的就是这么快,就跟商量好似的。刘备这里话音刚落,外面马蹄声与喊杀声便逐渐靠近。 张飞一下跳起,大惊道:“有骑兵,主公快走!” 张飞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与全速奔驰的骑兵相比,还是慢了许多。黑夜之中,曹军骑兵也分不清军民,只管一路冲撞,谁挡杀谁。 这一撞还能有几个好人?人群里绝大多数是普通百姓,哪经得住这样的冲锋?队伍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遍地是尖叫与哀嚎声。 张飞与赵云顾不得旁人,拉起刘备上马就跑。好在有黑夜掩护,曹军一路瞎撞没有目标。张赵二人也不辨方向,只管朝远离喊杀声的地方一直跑,跑到天微微亮,曹军的动静才慢慢消失。 赵云四下探看,见当阳桥就在前方,便与张飞护着刘备过桥休息。 刘备惊魂未定,还在想曹军是如何从天而降的。那边溃散下来的人陆陆续续也到了桥头。 人群中闪出糜芳,扑倒在刘备面前痛哭失声。 “子方,逃出来就好,你兄长呢?”刘备说句废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糜芳摇头答道:“未知也。适才见到甘夫人抱着阿斗,与徐夫人、诸葛夫人随难民步行,却被一队曹军冲散,不知下落。” 刘备一呆,半晌不语。他能想到的那个结果,却偏偏不敢去想。 赵云在身后急忙问:“夫人逃往哪个方向,你可有看仔细?” 糜芳点头:“我见夫人下了车往西边去了,本欲去追,却被曹军拦在当道,无法过去。” 赵云向玄德一拜:“主公将夫人与小主人交与赵云,今既知行踪,云当返回,寻夫人回来。” “子龙,四处都是曹军,你单枪匹马,如何救得夫人?此去岂非送死?”刘备闻言不许。 “得寻夫人与小主公回来,云万死不辞。”赵云说罢起身上马,也不等刘备下令,就往西北方向奔去。 却说曹军为何来得如此之快?这还得从曹操进襄阳城说起。 曹操进襄阳,一不大宴群臣,二不找寻美女。他急急忙忙干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召集荆州文武,进行一轮封赏收买人心;第二件则是令刘琮交出荆州的户口府库账册,命人仔细察看。 曹操本人则与一众谋士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荆州唾手而得,如今仅剩逆寇刘备尚未伏法。诸公有何建议啊?”,刘备现在可是曹操的头号心腹大患,对于干掉刘备,曹操感觉刻不容缓。 “丞相,刘备势穷力孤,不足虑也。为今有一紧要去处丞相却不可不防。”首先开口的是贾诩。 “文和指的可是江陵?” “正是。江陵位于荆州之中,八郡钱粮兵械,半数屯于江陵,若让刘备先得,我军再想拿下代价可就大了。” “言之有理。”曹操点头,当即传令:“虎豹骑立刻出发,一日一夜行军三百里,限两日到达江陵,违令者斩!” 虎豹骑领军曹纯领了军令,立刻召集部队马上出发。 这虎豹骑乃是曹操的最精锐部队,一水的骑兵,战马全部用的是大宛良马。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一匹大宛良马赶得上一辆保时捷的价钱。光这几千匹战马,没点经济实力的诸侯就得吓得缩脖子。 战士就不用说了,能给配大宛良马的那必须得是千挑万选的精英。除了军事素质过硬,还得对曹操绝对忠诚。领军将领一律由曹家子弟担任,绝不会假手于外姓。 这样的任务也就是虎豹骑能干,换了一般的骑兵,一日一夜跑三百里,马就先跑死了,还打个屁。 刘备也是运气不好,好死不死偏偏就在三百里外的长坂坡扎营。曹纯曹休二人率领五千虎豹骑没日没夜地赶路,正好追上刘备。俩人一合计,直接突袭吧,要不等天亮刘备有了准备,他们这儿人困马乏的怎么跟人硬怼? 就这么硬着头皮往前一冲,没想到刘备这么不禁打,这几千虎豹骑如入无人之境,想往哪打往哪打,压根就没碰上像样的抵抗。 就这么又跑了一夜,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曹军这才发现满坑满谷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压根也没几个当兵的。这才明白为啥打的如此轻松。 曹纯暗暗摇头,命令部队稍事休息,人吃马嚼,先填饱肚子再接着找刘备。 此时的甘夫人正抱着阿斗,与徐母和黄月英领着若蝉若娟在一处败落了的村庄里歇脚。 昨夜骑兵一突袭,外面就开始喊曹军来了。驾马车的车夫害怕,扔下车自己跑了。几个女人没奈何,只得弃了马车互相搀扶着远离战场。一晚上磕磕绊绊地,好容易天色转亮,看到前面有个被遗弃的村子,几人便先进来喘口气。 这段时间日夜相处,三个女人早就成了闺蜜。黄月英见甘梅带着孩子,徐母年岁大了,就责无旁贷地照顾起大家。先去村里翻箱倒柜找了只破瓦罐,去溪水里洗干净,打了点水给大家解渴。 几人喝了点水,稍解疲惫。黄月英又自告奋勇跑出去找路。若娟毕竟年幼,畏缩在母亲身旁,一个劲儿地说害怕。 阿斗听在耳中,心说这是要完哪。你潇洒哥我要是没猜错的话,等会儿曹兵甲和曹兵乙就该登场把我俩姐和徐庶老娘给抓走了吧?我得想办法让大伙往当阳桥撤呀! 当然了,急归急,他可不敢哭。万一把曹军给哇哇来了,这群人一个也别想回去。徐母坐在甘夫人身旁,见阿斗手舞足蹈,嘴里啊啊个不停,问道:“阿梅,阿斗这是不舒服吧?你看他,一刻也不肯静下。” 甘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以为是抱久了孩子想动弹。阿斗已经满周岁,可以趔趔趄趄地走路了,就是狗还得每天溜呢,孩子老抱着是不是也得活动活动? 甘梅扶着阿斗的腰,把他放到地上,让他自个儿走两步玩。可这孩子脚一落地,非但不走,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就看他伸出细嫩的食指,在地上咿咿呀呀地画起画来。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徐母一把年纪了可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婴儿,更别说甘夫人与若蝉若娟了。几个人不由得目瞪口呆地凑过头来,看这孩子在地上画些什么。 只见他画出两道竖线,再画两条横线从竖线下面穿过。最后在横线的上方画了个圆圈,圆圈下面画个火柴人。 甘夫人心疼阿斗的手指,抱起孩子用衣袖给他擦手,不让他再画。徐母与若蝉若娟则好奇地看着地上的画,不解其中意思。 “娘,我像阿斗这么大的时候会画画吗?”刘若蝉问母亲。 甘夫人摇摇头:“别说是你,娘这辈子就没见过阿斗这么大的孩子会画画的。” “哎,就是老身这一把年纪了,今天这事也是头一回见啊。听说夫人梦吞北斗生得此子,看来阿斗这孩子身具异象啊,绝非凡人。” 若蝉和若娟蹲在地上,用两只手撑着下巴,借着破壁上透来的光,像看珍稀动物似的看着阿斗,好像今天才认识一般。 黄月英把这村子绕了一圈,前后左右齐齐找了一遍,也不知该往哪边去,无奈只得先回来。一来就见众人围在地上看什么,不禁好奇,也凑了过来。 徐母抬头看到月英,拉她在身边坐下,说:“月英,你见多识广,来看看阿斗这孩子画的什么?” “啊?阿斗?画的?”黄月英顿时僵住,一时消化不了。徐母刚还夸她见多识广,可也没见过这么小的孩童会画图的。 甘夫人拉开若蝉若娟,让出光线,黄月英定眼观瞧,再抬头盯着阿斗,直接呆住了。 “月英,你能看懂吗?阿斗这孩子画的是什么呀?”甘夫人见有门,急忙追问。 黄月英张着嘴,完全没有了矜持的样子,两眼发直盯着孩子,像说梦话一般蹦出几个字:“这是,地图!” “啊?!”几人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甘夫人急忙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阿斗这么小,话还说不囫囵,他怎么可能会画地图呢?” 徐母也一脸疑惑看着黄月英:“月英,你没看错吧,这怎么可能呢?” 黄月英见大家不信,指着地上的图给大家解释:“你们看,这两条横线,像不像一条河。跨过河的这两条竖线,是不是一座桥?河面上这个圆圈应该是太阳,太阳在南所以这边是南方。太阳下面这副图,一头二手二足,像不像个人?这人大概就是左将军。” 大家听黄月英这么一解释,再对照着看,还真如她所说,真像。 “这么说,阿斗的意思是跟着太阳往南走,过了桥就能找到夫君了?”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好歹给了众人希望。 黄月英点点头,不可思议地看看阿斗。这孩子正瞪着俩大眼珠回看黄月英,咯咯傻笑。 阿斗心说总算有个明白人理解我了。 若蝉若娟两姐妹一人一只手抓着阿斗的小手,好奇地盯着这个弟弟。徐母叹道:“天意,天意。若非上天显灵,谁会信世上竟有此事?” “月英,那你说咱们能信这孩子画的吗?” “阿梅,这村子四周我都看了,一个人都没有。若待在这里,别说曹军来了逃不掉,就是饿也得饿死。我看可以试试。” 第43章 天命所归 三个女人一合计,决定立刻动身。 黄月英牵着刘若蝉在前面领路,甘梅抱着阿斗、徐母牵着刘若娟跟在后面,三人出了荒村向南徐徐而行。走了个把时辰,被一条小河挡住去路。 甘梅上前问黄月英:“月英,这就是阿斗画的那条河吗?” 黄月英也不确定,低头去看阿斗,却见阿斗正在冲他咧嘴,嘴里还在哼哼:“嗯!嗯!” 黄月英和甘梅都被他逗乐了,黄月英索性直接问阿斗:“那你说我们现在应该往哪边走啊?” 本来就是逗小孩的一句话,谁料阿斗竟然真的伸出小手,往下游方向一指,喊了一声:“啊!” 这一下又引来一阵笑声,连徐母也跟着笑了起来。黄月英忍俊不禁,非要从甘夫人手里抱过阿斗,在他脸上一通乱亲。 让阿斗这么一搅合,这个本该愁云惨淡的逃难小分队反倒一路叽叽喳喳满是笑声,似乎几个人压根就不是跑路而是来郊游的。 再往前走了一段,徐母年迈走不动了,大家只得停下来休息。刚坐了一会儿,只听得一阵“嘚儿驾”的吆喝声由远及近。黄月英脸色骤变,慌忙起来拉上老的拽上小的就往河岸旁的芦苇丛里钻。 刚刚隐蔽好,就看见一伙人驾着两架马车到了河边,车上一人吆喝着:“哎,哥儿几个,把马解了套牵去河边饮水吃草,咱们也在这儿歇一会。” 众人答应着开始照办,旁边一人东张西望的,问道:“老大,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能久留呀,还是咬咬牙赶快到江陵为上。” 黄月英透着芦苇的缝隙向外张望,一眼看到这两架马车。好眼熟啊!不对,这不就是我们的马车么? 只听那老大喝到:“人可以咬牙,马行么?把马累倒了,你拉车?” “老大,车上这些值钱的东西,弟兄们分着拿点够花了,何必非得连车一起带走?目标这么大,危险啊!” “废话!我说白石头,你是在哪儿发的财,连马车都入不了你的眼了?你知道这两架车驶去江陵能卖多少钱吗?你个败家玩意儿,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俩在这里争执,旁人已经给两匹马解了肚带卸了挽具,拉到小溪旁饮水去了。没事的则生起一堆火,从车上取出吃的,就在火堆上烤热了,众人分而食之。 他们在这里边吃边咋呼,殊不知这烟火却是最好的信号。可巧一队曹军奉命在附近巡查,看见有烟便轻轻摸了上来。那队长名叫夏侯恩,远远看见马车,心中大喜。这东西可不是寻常百姓用得起的,能坐它的非富即贵,看来自己这趟是要发达了。 夏侯恩命令分队四面散开,慢慢围拢上去。待走的近些,见是一群流民正围着火堆吃烧烤。这得多气人?虎豹骑没黑没白跑了一天一夜,也就啃了点干粮。这帮混子却围着个火堆吃热乎的,真是看着就不爽!就冲这个也不能放过这几个货! 夏侯恩招招手,队伍靠了上去。待到了近前,曹军官兵才一起抽刀冲了过去。那边一伙正在嗨的土匪听见动静,大叫一声不好,慌乱之中抄起家伙,赶忙背靠着背做出个防御的阵型。 可虎豹骑哪会把这几个小混混放在眼里?看一眼他们那架势就知道都是二把刀。不知是谁先一步开冲,其他人纷纷跟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这群笨贼杀的一个不剩。 可怜白石头临死前看看已经身首异处的老大,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让你别贪心,非不听,完了吧?” 虎豹骑倒是杀痛快了,杀完了才想起来没留个活口审问消息。气得夏侯恩破口大骂:“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打几个流氓那么使劲干啥?现在全宰干净了,找谁问去?谁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人?万一跑了要犯你们谁负责?” 副官见队长生气,舔着脸在旁边劝道:“这杀都杀了,还说这些有啥用。不如附近搜一搜,说不定有收获呢。” 夏侯恩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朝手下一瞪眼:“没听见吗?还不快给我搜?” 骑兵们这才上马,四下溜达起来。夏侯恩自己则跳上马车,去看车里都有啥好东西。翻了半天,大件拿不了,翻出些细软包好塞进怀里,又从车里跳出来。 下了车一抬头,见前面一片芦苇丛,两匹挽马正一路吃草吃到苇丛前。夏侯恩心中疑惑,暗想这草丛中不会藏着人吧?心里这么想,手上就抽出了刀,猫着腰慢慢往芦苇丛靠过来。里面躲着的几个人见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黄月英小声叫大家藏好了不要动,却想起阿斗还是个婴儿,转头看看怕孩子弄出动静,却发现阿斗睁着两只大眼睛抿着小嘴一声不吭,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这孩子莫非真是天命所归?”黄月英心里想,不然上哪找这么懂事的娃?这才一岁呀,不是神童,就是天意。黄月英胡思乱想不提,阿斗心里啥都明白,只要一出声眼前这几个人登时就是阶下囚的下场,他自己只怕连小命都得搭上,换你你敢叫? 夏侯恩在芦苇丛中找了一圈儿,啥也没发现,没好气地溜了出去。可还不死心,大声招呼手下过来,让众人一起拉网式搜查。 这一下可就危险了,几十个人排成一排地毯式搜索,基本上没有遗漏的可能。眼着曹军一点点逼近,刘若娟吓的直哆嗦,抱着姐姐的手不住地颤抖。 身旁的徐母见了,心中不忍。一时又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轻轻伸出双手,抓住甘夫人与黄月英的胳膊用力捏了捏,朝二人点头笑笑,迈步向北方跑去。 徐母这一跑,带着芦苇晃动,立刻被曹兵发现。 “有动静!真有人啊!追啊!” 曹军立刻向芦苇晃动的方向追了过来,甘夫人与黄月英面面相觑,顾不得许多,连忙趁机拉起孩子向后转移。 许是太过紧张,刘若娟脚下一滑,把右脚崴了。疼的她满头大汗,咬着牙不敢出声。若蝉见了,想要扶起妹妹继续走,可脚踝已经肿起,哪里走得动?直疼的若娟细声抽泣起来。 “娘,你带弟弟走,我照顾妹妹。”刘若蝉似乎一念之间长成了大人,突然一脸认真地指挥起母亲。 “不行!”甘夫人急得没了主意,可要她扔下女儿不管,她死也做不到。 “抓到了!抓到了!”远处传来曹军的欢呼声。徐母毕竟上了岁数,哪里跑得过一群小伙子?要不是芦苇阻隔,只怕刚一暴露就得让人追上,也不至于撑到现在。 “你们俩带上这妇人去见曹统领,告诉他此人身份不明,但一定非同寻常。其他人再去刚才的地方重新搜起,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有了战果,显然刺激了夏侯恩的兴趣。 “娘!你不知道阿斗比我们都要紧吗?”若蝉正色,让母亲面对现实。黄月英也拉过甘夫人,劝道:“阿梅,若蝉说的对,我们分开来目标小,不至于被人一网打尽啊。” 甘夫人不说话了,眼泪噗噗地滚落下来,滴在怀中阿斗的脸上。黄月英看看阿斗,惊奇地发现阿斗眼角也滑出一滴泪水,与甘夫人的泪凝作一处,滚落大地。 黄月英心里难过,拍了拍若蝉的肩膀:“千万藏好,照顾好妹妹。”说罢扶起甘梅,往苇丛深处移动。 刘若蝉守着妹妹,四下张望,这才发现拉车的挽马就在不远处吃草,若蝉看看妹妹、再看看那一排摸过来的曹兵,有了个主意。 “若娟,”这是若蝉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同妹妹说话:“收起眼泪,你要记得,我们是左将军的女儿!” 若娟闻言,果然停了哭泣,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流出来。若蝉看看妹妹的脚踝,伏低身子在妹妹耳边说:“若娟,看到那匹马了没?咱们悄悄爬过去,骑上马走,把曹军引开。娘和弟弟就安全了!你能爬吗?” 若娟点头,两姐妹虽是左将军的千金,可左将军也就是个卖草鞋的出身,对子女从不娇惯。她们俩自幼也是跟着老爹在马上玩、在泥里滚大的,骑个马并非什么难事。 两人一前一后向那匹马爬去,这马竟也似认识姐妹一般,非但没有逃开,还朝两人靠了过来。 那边曹军正一步一步向前拉网,突然听见一声马嘶,只见两个女孩骑着一匹无鞍马扬蹄而去。夏侯恩心想不好,回头大叫:“龙标,带上你的小队上马去追,给我快点!” 那叫龙标的小队长答应一声,带着部下就往停马的地方奔,夏侯恩再招呼其他人继续搜,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感觉这地方还有大鱼没有捞着。 叫龙标的小头目领着一队骑兵去追若蝉若娟了,夏侯恩继续搜索苇丛。甘梅与黄月英坐在地上不敢乱动,只有眼泪一直在无声地淌。黄月英搂住甘夫人,在她耳边轻语:“不会有事的,曹军追不上她们。” 这种话说了也白说,连阿斗都知道曹军骑的是战马,若蝉姐妹的挽马要想跑过他们除非开了加速器的挂。而且现在他们这里的情况也不乐观,这队曹兵正在一点点靠近,不知啥时候就把他们搜出来。 危急关头,一人一骑也到了此处。银盔银甲、银鞍银马,手中一杆银枪,正是出来寻找甘夫人与阿斗的赵云。 赵云沿着糜芳指的方向一路追来,正好虎豹骑在休整吃饭,看不到几个曹兵。赵云一路询问百姓,始终找不到几位夫人。跑回昨夜扎营的地点,远远望去,非但没有人,连那两架马车也都不见了。 正没主意的时候,看到远处烟火升起,赵云心想反正也没有目标,先过去看看再说。 这一来,正碰上夏侯恩在搜芦苇丛。曹军听见马蹄声靠近,立刻停止搜索,退出苇丛各自上马,做好了战斗准备。 赵云骑到近前,见二十来个曹军骑兵立在甘夫人的马车旁,不由怒火中烧。他也不惧对方人多,拿枪一指领头的夏侯恩,道:“吾左将军麾下常山赵子龙,汝等逼迫夫人,今日便是死忌。” 夏侯恩大笑:“哈哈哈,你单枪匹马还敢如此猖狂?弟兄们,听见了吗?此人是刘备的党羽,给拿下了回去请赏!” 第44章 据水断桥 赵云是什么人?当初在界桥,十八岁的他也是单枪匹马,面对袁绍悍将鞠义的一千枪骑兵,眉头也没皱一下就突入敌阵,杀的鞠义阵型大乱,险些搭上小命。赵云则从容地从乱军之中救出本已必死的公孙瓒,扭转了战局。 今天对着这二十来号曹军,赵子龙更是没放在眼里。虽说虎豹骑是天下精骑,可这点骄傲却还不足以抵消赵云的愤怒。 只见子龙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奋力奔腾开来。曹军见赵云冲起来,他们也托起长枪,纵马奔来,与赵云对冲。 夏侯恩在这里犯了个错误。对面只有一个人,他却让部队横列冲击。这人排成一排向前冲,就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了,因为同一时刻只会有一个人能够接触到敌人。 这个人偏偏就是夏侯恩自己。 当两只铁枪绞在一起的时候,夏侯恩就知道这把完了。赵云的速度和力度完全跟他不在一个档次。夏侯恩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压着铁枪,压得他拿捏不住。 整个过程只是一眨眼,夏侯恩没来得及修正错误,手中的铁枪已经被对方挑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的枪头穿过自己胸口,噗的一声从后心扎出,当场毙命。 这只是一个冲锋,才算半个回合,队长就领了盒饭。曹军顿时慌成一片,不知道是该冲上去给长官报仇还是该逃命。 “混蛋!他就一个人,杀上去给夏侯将军报仇!” 副官喝道,组织部队继续反扑。赵云从夏侯恩身上抽回铁枪,两眼瞄着那喊话的人,再次纵马杀了过来。 副官看见头皮发麻,心想真是造孽,你好歹也讲讲理,总不能谁说话杀谁吧?倒霉催的,要不说言多必失呢,今天要死就死在这破嘴上了。 他那边一肚子俏皮话,身边几个关系不错的部下也看出赵云冲谁来了,不用命令本能地纷纷催马挡在副官身前,想靠人数拦住敌人。 可这些人的本事还不如夏侯恩,如何能够挡住赵云?只见银枪翻动,枪头犹如吐信的白蛇,在几人的脖颈前左右扫过,几颗脑袋就落地成球,却一点也没能迟滞赵云前冲的速度。 又是噗的一声,这多嘴的副官也领了盒饭。 其他人全傻了,平日训练的军事技能此刻全成了屁话,眼前这个银晃晃的敌将两个冲锋就干掉己方七人,其中包括一个队长,一个副官。 “快跑!”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那其余的十来个人拨转马头,拍马就跑,把个被透了胸的夏侯恩和那几个没了脑袋的战友统统扔在了脑后,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赵云也不追赶,勒马回来,抬眼向芦苇丛张望。少时,芦苇丛中走出两个女人,却不是甘夫人和黄月英么?甘夫人怀里还抱着孩子,那只能是阿斗了。 赵云喜出望外,连忙下马:“赵云来迟,让夫人受惊。” “子龙。先别说了,曹军退去,再来必是大部队,我们得赶紧走!”黄月英头脑很冷静,知道轻重缓急。 赵云称是,过去把那死掉的敌兵的战马拉过两匹,请甘夫人和黄月英上马。黄月英好说,可甘夫人抱着个孩子如何骑马?赵云急中生智,把自己的胸铠解开,撕了袍服将阿斗绑在胸前,再用胸铠盖住,三人这才上马往当阳桥赶来。 黄月英猜的不错,这股溃兵逃了回去,便向统领曹纯大吐苦水,把赵云吹得神乎其神。虽说夸敌不妥,但不这样那丢掉长官独自逃命的罪怎么躲过? 曹纯闻言一惊,心想若有此等武艺那必定是刘备手下大将。立刻令曹休带上一千骑兵,由那十来个人领路,再去追击。 这曹休是曹洪的侄子,曹洪是曹仁的堂弟,曹纯是曹仁的亲弟。这么算下来,曹休得管曹纯叫堂叔。当然,两人虽是叔侄,在军营中却只有上下级,没有亲戚。 曹休弓马娴熟,是曹家新一代中的佼佼者,若单论武艺,曹氏之中恐怕只有曹操次子曹彰能与之交手。他领了命令,一刻也不耽搁,点起一千骑兵就向河岸杀来。 此时赵云与甘夫人、黄月英已经骑出去好几里地,哪里还有人影?曹休看看地上夏侯恩和其他几名战友的尸体,摇了摇头,命人就地安葬。自己则带着大部队回去复命。 当阳桥在下游十里处,三匹马跑起来飞快,没过多久就看到桥面。甘夫人一颗心这才放下,又想起两个女儿,不由悲从中来。 刘备在桥南暂歇,借着曹军休息的空当,许多官员和百姓陆陆续到了南岸,最大的好消息是三十铁卫护送着官员家属也来了,分毫未损。 刘备大喜过望,正在勉励三十铁卫,那边赵云也找回了甘夫人、诸葛夫人和阿斗。 赵云解开胸甲,抱出阿斗递给玄德,玄德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抚着甘梅的背。甘夫人趴在刘备的肩头,无言垂泪。刘备叹了口气:“若蝉若娟这两个孩子,爹对不起你们。” 说罢回头看着赵云:“子龙,谢谢你,救回夫人和阿斗!” 赵云倒头跪下:“主公将保护家眷重任托与赵云,徐老夫人被擒,两位小姐下落不明,皆云之过,请主公责罚。” 玄德把阿斗交给甘夫人,伸手扶起子龙,带些伤感:“若不是为了救我,你又怎会丢下她们,此备之过,非子龙之过。” 甘夫人怀里的阿斗此时哇哇哭了起来,从两个姐姐为了保护他离开的那刻他就想哭,一路忍到现在,终于可以哭出声了。甘梅抱着孩子,陪着落泪。黄月英则站在一旁,对刘备道:“左将军,不必担心。阿斗乃天命之人,若蝉若娟是阿斗的姐姐,吉人自有天相。” 刘备听的有点糊涂,不知道黄月英这话是几个意思:“呃……,诸葛夫人,这天命是何意?” 黄月英还没说话,阿斗在甘夫人怀里却止住了哭声,一手拉着甘夫人的衣领,一手指向东面,扭脸看看刘备,“啊,啊!”了两声。 黄月英道:“阿斗说的对,曹兵将至,将军还是尽快动身,其他的以后再说。” 玄德见黄月英还能明白阿斗说啥,内心更加疑惑,还没想明白,只听一旁张飞也劝:“诸葛夫人之言甚是,主公快走吧,张飞在此断后。” 刘备看看身边的人,一个个狼狈不堪。只得把三十铁卫留给张飞,自己领百姓们东行,往汉江方向去和徐庶汇合,再乘船前往江夏。 再说张飞,堂堂的第二旅兵团司令,如今身边只剩下张大力一个兵,加上三十铁卫也就是个排长,地位不知跌了多少级。关键是这点人还得阻挡五千虎豹骑,掩护刘备安全撤退,这难度可比地狱级还要地狱。 张飞带着三十一个人溜达到当阳桥边,先让人把桥拆了,起码能阻挡一下曹军的势头。看着三十铁卫拆桥,张飞脑子里把昨夜的事齐齐回放了一遍,突然咧嘴笑出了声。 张大力见张飞突然发笑,好奇心油然而生。撇下工具跑来问:“张爷,你一个人在这儿发了半天呆,咋还突然笑上了?笑啥呢?” 三十铁卫的队长傅肜也觉得奇怪,听张大力这么问,他也放下手头的活跑来问同样的问题。 张飞笑问傅肜:“我问你,你们三十铁卫骑着马一天不吃不喝能跑多少里地?” 傅肜不知道这有啥好笑,挠着脖子说:“顶多一百里,再多这人受得了马受不了啊。” 张飞点点头,又问:“那让你们跑一天一夜,你们还能接着作战不?” “这……,悬。人困马乏的,不用打先累死了。” “你想想,虎豹骑是曹军最精锐的骑兵,昨夜啥也看不见他们瞎冲了一阵,为何天明能看见了反而不冲了,却跑去歇下?” 让张飞这么一提醒,傅肜也发现了问题:“对呀,这可真反常。按理说天亮以后更应该进攻呀,怎么反而停了?” “简单。因为这伙人就是一路不停地跑到此地,早已成强弩之末。不休整一下,哪有力气作战?” “嗯,这么说就合理了,的确。”傅肜点头。 “既然曹军不敢硬战,咱们就吓他一吓,尽量拖延时间让主公走远一点。” “将军,咱就三十个人,拿啥吓唬人家?人家可是五千骑兵,再强弩之末也能把咱穿成刺猬。” “你咋不动脑子?咱们就三十个人曹军又不知道。”张飞喝骂一声,扭头看看岸边的树林,向傅肜布置任务:“把桥拆了以后,你带着三十铁卫去树林里,找些树枝绑在马尾,就在这树林里来回奔跑,扬起尘土,做出大军埋伏的样子。我不喊你不许停!” 傅肜这才醒悟,道声得令,拉起张大力接着拆桥去了。 再过一会儿,当阳桥被彻底拆散。三十铁卫和张大力便按照张飞的指示去树林中故布疑阵。张飞则骑在马上,立于断桥南岸,横矛竖目,一动不动,等曹军前来。 第45章 东进会师 虎豹骑吃过饭喂过马歇了半日,体力恢复了一些。曹休带人回来,报告说没找着人,曹纯也就不再耽搁,命令部队收拾上马,继续往南前进。 这也是当然的,出发前曹操可是给了将令的,今天到不了江陵那可是死罪。 五千骑兵整备上马,正要出发,斥候前来报告,说当阳桥发现敌军。曹纯不敢大意,命令部队先往当阳桥察看虚实。 于是斥候领着大队人马往东南方向前进。等到了地方,哪里还有当阳桥?只见桥头几块破板,南岸横矛立马站着一人,身材魁梧,威风凛凛。 曹纯招手示意部队放慢速度,缓缓靠近河岸。渐渐地能够看清那人的模样,只见一身黝黑的皮肤,两只铃铛大小的环眼,还有一脸标志性的络腮胡子。 曹休凑上来问:“将军,这人,可是张翼德?” “嗯!当年他在许都就是这副模样,这些年变化不大。” “那咱们可得小心啊,来之前子孝叔父说起白河之战,对张飞颇为忌惮,咱们可别着了他的道!”曹休好意提醒。 曹纯定眼望去,见张飞身后的树林中时有尘土飞起,点头道:“不错,大哥说张飞用兵如神,几次三番将他击溃。你看,他身后的树林里尘土飞扬,必有大军埋伏。我们若贸然过河,敌军趁我半渡而击,我们可就危险了。” 他俩在嘀咕,张飞远远看见曹军,扭扭捏捏地停在原地观望,心想这样还吓不退你,那让你张爷再给你添把火。于是勒马抬枪,指着曹纯大喝一声:“身是张翼德也,可来共决死!” 声如巨雷,震天撼地。 曹纯听张飞底气十足,吃了一惊。胯下的战马也嘶溜嘶溜地有些受惊。曹纯一边稳住坐骑,一边回头对曹休道:“刘备手里还有上万精兵,我军跑了一日一夜,气力有限,难以久战。” 曹休听张飞那一喝,也是心头惴惴。立刻顺杆爬下:“将军,既如此,咱们不妨不去管他,先到江陵要紧。丞相给的将令是拿下江陵,也没让咱们追击新野军呀。” “不错,与其冒险过河,不如直奔江陵去。” 五千虎豹骑,齐刷刷调转方向,就这么不战而走。张飞心里一直在打鼓,见曹军退了,长长舒了一口气。但怕曹军使诈去而复返,不敢马上离开。只得继续板着张黑脸守在桥头,一直待到下午。 饶是张飞这样的硬汉,也站得腰酸背痛。等了许久不见人来,才掉头去树林里招呼众人,拆了马尾的树枝,往东追赶刘备。 刘备带着逃出来的数千民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汉水去。路上黄月英把阿斗的神奇表现给刘备仔细讲了一遍。玄德听的两眼放光,心想这真是闻所未闻,莫非天命在这小子身上? 想到这里,立刻凑到甘夫人面前,仔细看自己这个儿子。但阿斗还在难过,根本不想看见刘备。心里忍不住地埋怨,跟你说走走走,你却不当回事。现在徐母让曹操抓了,徐庶早晚得跳槽;俩姐姐也下落不明,我都不知道以后上哪去找,你这个爹,咋这么不让儿子省心呢? 阿斗越想越来气,啪的一巴掌打在老爹脸上。只是人小力薄,打是打了,跟摸也没啥区别。刘备以为孩子是在跟自己玩,摸摸阿斗的脸蛋,又安慰甘夫人几句,自去忙了。 队伍向东走了九天,好容易赶到汉江。曹军忙着抢占江陵,没再来搞突击,所以这一路上倒也太平。 长湖口的部队在徐庶的指挥下,早已将新野的物资运往江夏,等在汉江口接刘备的是刘琦从江夏另派的船队。 人上了船,大家的心才算放回肚子里。形势虽依然险峻,但至少此刻算是安全了。人嘛,总是先顾了眼前,才有机会去看将来。 对于刘备的到来,刘琦自然是欢迎的。因为人家刘备可是带着军队、钱粮和百姓来入股的,这跟赤手空拳上门纯要饭有本质区别。 刘琮将荆州拱手送与曹操后,曹军就成了本地区第一大公敌。不把这股可怕的军事力量瓦解,这地界谁晚上也别想踏实睡觉。这个时候,自己的力量能多一分就是一分,何况人家刘备手里还有一万精兵和那么多优秀的文臣武将呢?有了这股力量加持,刘琦的心里踏实许多。 对于刘琮的不战而降,刘琦还是很难过的。亲爹的家产让亲弟弟送给了外人,换成谁心里能好受?据说消息传到江夏,大公子气得当场吐血。此后这件事就成了一块心病,啥时候想起来啥时候吐血。 新野军到了江夏,玄德与大公子也见了面。但刘琦是这个状态,江夏是这个处境,刘备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眼前的事还得先做好,除了安置新野来的军民物资,还要与江夏守军联络整合。好在有徐庶与魏延,大部分事务性的工作都是他们俩在做。 徐庶得知母亲被曹军擒获,又没有确切消息,人一直处于压抑状态。只好每天强打精神,寄情于工作。一个不能理事的长公子,加上一个随时可能倒下的参谋长,眼前的状况可算得上内忧外患了。 这时候,魏延出众的才干就凸显了出来。作为江夏守军的头号武官,他的支持对两军弥合至关重要。要问魏延跟刘备有多投缘,只看他那酷似关羽的长相就知道了,俩人可说是天生就有眼缘。 除了全力配合工作,魏延的工作能力也相当出众,在刘备集团中,能够独当一面的部下只有关羽和张飞两人,但现在刘备将魏延也划进了这个名单。当然,魏延对左将军也是仰慕已久,否则当初就不用那样帮助关平了。而且这次与玄德直接接触过一段时间后,魏延更加认定,这才是自己要一世追随的主公。 曹军那边安静的出奇,虽说荆州已经投降,但收编整顿工作却不是一时之间能够完成的。对于荆州的军民,曹操是不得不用、又不得不防。 襄阳府衙内,曹操召集众将,准备让夏侯渊镇守襄阳,自己带主力南下江陵,一鼓作气拿下江夏,消灭刘备。 但这时,一个人站了出来表示反对。此人就是号称毒士的贾诩贾文和。 “丞相,大军此时东进江夏,甚为不妥。” “哦?文和何出此言?” “荆州不战而降,我军声势震天,必遭周围势力忌惮。我若东进逼迫江夏太甚,江东孙权便会有兔死狐悲之忧。若孙权与刘备联手,我军虽众,亦难取胜。” “哈哈哈,文和此言差矣。我军十数万众,又有荆州军相助,纵然孙刘联盟,亦是我众敌寡,何必担心?” “丞相,我军虽众,却多有隐患。目下已是冬日,疾病高发,我军将士皆为北人,水土不服,易染瘟疫,此天时不利;江陵至江夏,陆路难行,水路易取,而我军不识水战,此地利不利;荆州军新降之师,其心难测,荆襄氏族受刘表恩惠多年,亦不可靠,我等客居于此,胜则无妨,一旦不顺,难防肘腋之变,此人和不利。有此三不利,若强行用兵,只怕难得周全。” 程昱在旁也劝:“丞相,文和金玉之言,不可不察。” 曹操点头:“两位之言吾亦知之。然大军到此,一统江南只在举手之间,若不试上一试,吾岂能甘心?” 贾诩闻言便不再说话。他毕竟是跟着张绣投靠过来的,清楚自己的分量。对于这份工作,他从来的态度就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说。反正他的职责就是提建议,听不听那是曹操的事,与他无关。 程昱则是太了解曹操,知道要是不打一下就放弃了这个机会,以后他啥时候想起来啥时候后悔,到时都得埋怨到自己头上。因此也不再劝。 曹操见没人反对了,便开始下令:命夏侯渊领驻守襄阳,张合驻守樊城。曹操亲率大军南下江陵,再从江陵水陆并进夺取江夏。 对于贾诩的预测,曹操也不是一点不放在心上。考虑再三,决定给孙权写封信。若能唬住这小毛孩儿,像刘琮一般直接投降最好;就算不能,起码也让他少管闲事。想罢,从案上取下笔墨,展开绢帛,挥毫作书一封,封好命人送去东吴,交孙权亲启。 东吴的治所本在吴郡,孙权继位后,为了方便北伐,将治所移到了京口。辛稼轩《永遇乐·京口北固山怀古》,开篇即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说的就是这段往事。 信送到京口的时候,江东其实已经乱套了。刘琮投降,曹军轻松拿下荆州,这对江东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曹丞相是什么品行,这些北方来的士大夫们可早有耳闻。刘琮若是只待宰的羊,曹操便是噬人的虎,荆州到了曹操手里,这江东六郡还不早晚成为人家桌上的一盘菜? 主菜未到,小菜先来。一封曹丞相的亲笔信送来了,四平八稳摆在吴侯孙权的桌案上,还没拆封。孙权与两排的文武一起盯着信封良久,无人开口。这一拆,万一是战书咋办?江东这小身板,能扛得住这样的惊涛骇浪么? 大厅里一片寂静,孙权等了许久不见人言语,叹道:“就算是战书,也先看看再说罢。” 说罢,看向鲁肃。鲁肃会意,走上前解开封印,取出信来,就在堂前高声诵读: “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话不多,但是真狠。 八十万水军,还会猎于吴,这不就妥妥的战争威胁么? 两厢文武一片哗然,别说文官,就是武将听见八十万这么吓人的数字心里也是一咯噔。 张昭立刻就站出来劝孙权:“主公,今日之势,江东难保周全矣。曹军势大,奉旨而来,逆之不祥。况我军得以屏障者,长江天险。今操据江陵,得刘表水师战船,长江之险与我共有之。若贸然接战,绝无胜算!不如学刘琮北面事之,可保六郡无虞。” 有了一个领头的,其他人胆子也就肥了。一众文官纷纷站出来附和:“子布所言极是,请主公早日定夺。” 旁边的武将们一听这帮书呆子打算不战而降,个个气得火冒三丈,但武将口拙,跟文人斗嘴他们哪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故而只有吹胡子瞪眼,却没人能站出来反驳两句。 鲁肃念完了曹操的书信,就站在孙权身侧一言不发。孙权听一众士大夫劝降听的心烦,借口更衣退入内室。鲁肃见状,也跟着孙权进来。 孙权会意,屏退下人问道:“子敬此来,必有良言教我。” 鲁肃奏报:“子布等之言,与江东诸公皆利,惟不利于主公。今江东人人可降曹操,独独主公不可降操。” 孙权闻言诧异:“子敬之言何意?为何独我不能降?” 鲁肃料到孙权有此一问,从容答曰:“肃等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 鲁肃这一番话,可算说到孙权心坎里去了。是呀,你们投降了曹操,最不济还能回家当个基层公务员,开着公务车,带着小跟班,平常吃喝玩乐小日子照样过。万一混得好,以后提拔个市长省长的也不是没可能。老子投降曹操能有啥?不过是个过气的傀儡,生不如死,我他娘图啥? 想到这里,孙权感动的热泪盈眶,拉着鲁肃的手说:“子敬之言,深合吾心。子布等各顾妻子,挟持私虑,令人齿冷。但曹贼势大,若与之战,恐力所不及。” 鲁肃这才正式行了一礼,道:“主公,左将军刘备正率军往江夏来,若与公子刘琦合兵一处,亦有二三万人。江东若能联刘抗曹,未必不能一战。” 孙权闻言点头:“刘备之名吾亦闻之,但吾与荆州素有嫌隙,我军又刚刚偷袭江夏,他岂肯与我联手?” 鲁肃答道:“曹军压境,彼此皆彻骨之痛,刘备岂得不知?其谋士诸葛孔明已随我来京口,主公可召见之,便可知江夏之意。” 孙权恍然大悟,听到孔明的名字,突然想起:“诸葛孔明,莫非是子瑜之弟?” “正是。孔明大才,天下少有。吾与之相处数日,言谈之间,见识胜我十倍。主公若肯虚怀纳之,既可联合刘备,又可得一臂膀,岂非美事?” “好!那子敬便去安排,明日早会,我与众文武在大堂与孔明相见,听他有何高论。” “诺!” 第46章 孙刘联盟 却说孔明随鲁肃到了京口,一直被安排在驿馆。非但孙权没见着,就连自己的亲哥哥诸葛瑾也没来探望过。孔明正想此事,驿馆的理事进来禀报:“诸葛先生,鲁大人差人告知先生,吴侯请先生明日早会见面一叙,望先生莫误了时辰。” 孔明回一声明白,悬着的这颗心才稍稍放下。当前的形势,虽说东吴也有倾覆之危,但到底没有江夏那般紧迫。况且东吴实力远比江夏强大,想和人家结盟,只怕没那么没那么容易。 次日一早,孔明早早起来,用过早饭,收拾停当。门外有人来请,孔明随他出门,坐上马车,往府衙而去。 江东原本的治所在吴郡,孙策在此受封吴侯,因此江东也称东吴。孙权继位后,为了方便攻略荆州,便于京口前山筑城,将治所迁到此处。 孔明坐在车里,轻轻撩起窗帘一角,见京口城依山而建,自山麓而上,以青石铺路、青砖筑墙。依据地势将整座城池分为三层,每层高十五丈、宽六丈,城墙上筑有石楼,用于防御。 沿着甬道穿过重重城门,府衙位于最高一层的内城,为纯木结构建造,外看三层,内看两层。圆木为椽,青瓦覆顶,飞檐翅角,水戗套兽。外涂漆红,内饰箔金,丹墀为地,云母为屏。 台上正中,吴主孙权端坐于前。孔明步入大堂,抬眼看孙权模样,见他年纪虽轻,却不怒自威。一双碧眼时时闪着智慧,更有掩饰不住的野心。头戴冠冕,身着侯服,紫髯微曲,嘴角轻扬。 孔明心想:“孙权相貌不凡,野心颇大。若正面相劝,此人必得寸进尺,占尽便宜。” 想罢心里有了主意,先向孙权施礼:“汉左将军麾下,军师诸葛亮拜见吴侯。” 孙权也在打量孔明,见孔明仪表堂堂,声音洪亮,印象不错。回道:“诸葛先生远来是客,无须多礼。” 说罢命人设席,请孔明坐下议事。 孔明刚刚坐好,孙权便开口问道:“闻左将军与曹操激战于新野,未知详情如何?” “禀吴侯。曹操势大,新野兵少,难与匹敌。本欲弃城而走,然十数万百姓誓与同行,我主仁德,不忍相弃,故令张翼德率军数千于白河阻敌,杀得曹仁、徐晃辈心惊胆战。今与公子刘琦合兵于夏口,蛰伏以待时,故令亮来江东,面议抗曹事宜。” 孙权心想我问你曹军虚实,你跟我得瑟啥?听孔明这口气,是在吹他新野的战力如何了不起了? 张昭在下面看孙权脸色不好,明白孙权的心思,站出来向孔明问道:“张昭乃江东微末之士,有一事不明请教孔明先生。” 孙权见张昭插话,也不作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孔明回头看张昭,笑答:“子布先生名扬天下,亮亦闻之,请教二字实不敢当。先生何事不明,不妨直说。” “如此,得罪了。左将军与曹操同时起兵,亦曾占据州郡。此后曹操横扫兖豫、兼并河北、拥立汉帝、位极人臣。左将军则屡战屡败,先失徐州,寄寓刘表,再丢新野,败逃夏口,今汇合刘琦数万乌合,曹兵一至,覆没只在顷刻。遣公至此,求救于江东,尚自夸口,岂不自惭?” 堂下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就连孙权听了也忍不住咧了咧嘴,感觉挺过瘾。 孔明闻言,心想你这哪是问话,分明是吵架。轻摇羽扇,略一思索,从容笑道:“操胁持天子,倾轧诸侯,名为汉相,实为汉贼。诸公皆为汉臣,世受汉恩,见有此悖逆之人,不奋起挞伐,犹自称羡,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左将军兵微将寡,不敌曹操虎狼之师,何惭之有?高祖昔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戢羽,自此乃有大汉四百年江山。所以胜败乃兵家常事,岂坐谈客所能妄论?至于吾来京口,此子敬赴当阳与我主会面,力促两家联手,共抗曹操。此唇亡齿寒之势,岂江夏一家之危?左将军若败,江东焉能保全?今张公不顾大义,专以刻薄之言挖苦来使,岂非取死之道乎?” 一席话说的张昭愤懑不已,胸前白须都要炸开来,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孙权见张昭吃瘪,心想这个孔明好一张利嘴,赶忙出言缓和:“孔明先生所言甚是,曹操日前遣人修书一封与江东,言辞多有不逊。我江东智能之士亦多不忿。” “哦?信中所言如何?可否与亮一观?” 孙权点点头,把桌案上那封信交于鲁肃,递给孔明。孔明展开看罢,递还鲁肃,笑曰:“看来曹操把左将军当做对手,却不把吴侯放在眼中。不知吴侯将欲作何打算?” 孙权闻言闭口不言,张昭见状着急,怕主公上了孔明的当。想要再说,可刚才给孔明气的一口气倒不过来,无法开口,只得拿眼神去看旁边的顾雍。顾雍会意,出班奏道:“主公,曹军数十万众,又得荆州水师相助,江东势单力孤,难与一战。刘备兵败而来,欲借江东之兵续命,主公切不可上孔明之当,将东吴子弟送与他人做嫁衣啊!” 孙权没理顾雍,却看向孔明:“孔明先生,左将军现有多少兵马,与东吴联手抗曹,可有把握?” 孔明瞄了一眼身材高大的顾雍,回头朝孙权笑道:“左将军虽败,尚有新野征募的上万精卒。而江夏亦有数万精兵。刘琮降曹,荆襄思慕刘景升恩泽者不在少数,其必以大公子刘琦马首是瞻,吴侯若能联手,则又多一分胜算。” 孙权听罢没有回答,在心里暗暗合计。他想的不是联合抗曹,而是孔明那句“荆襄思慕刘景升恩泽者,必以刘琦马首是瞻”。心说联手抗曹是可以,可若抗完曹荆州成了刘琦与刘备的,那岂不是应了元叹之言,给他刘备做了嫁衣? 孔明见孙权沉凝不语,干脆用话激他:“曹军已进抵江陵,旦夕将至夏口。将军宜早决断。若能举六郡之众与曹军抗衡,则及早准备兵马粮草船只,以备战事;若不能敌,何不趁曹军未至,早早上表乞降,以免刀兵之祸?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内怀疑贰之心,临事不决,患得患失,祸至无日矣!” 孙权闻孔明此言,心中不快,反唇相讥道:“若以先生之言,左将军为何不降曹操?” 底下文武又是一般哄笑,不料孔明非但不恼,反而仰天长笑:“昔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我主堂堂汉胄,英雄之名远播,仁义着于四海?事所不济,天也,岂得托身为贼乎?” 孔明这一番调侃,孙权面子可就挂不住了。你夸左将军英雄也就是了,却先劝孙权降曹又说降曹没出息,这不是当面打脸么?孙权再有涵养这会儿也忍不住了,哼地一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堂前一班文武人人噤若寒蝉,心想诸葛瑾这个弟弟胆子好大,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羞辱吴侯,就这还想来联合东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孙权走了,众人待着也没意思了,一个个退出大堂。鲁肃走到孔明面前,斥道:“孔明,汝代左将军前来联吴,为何当面辱我主公?若非我主宽怀有礼,方才必令先生难堪。” 孔明大笑:“子敬,吴侯之意吾已知之。你道吴侯真欲降曹耶?我料联盟必成。吴侯适才所虑,荆州而已。吾故以言语相激,以试其心耳。” 鲁肃疑惑:“先生何以知我主不欲降曹?” “若欲降曹,何必见我,又问江夏军马?曹操此来多犯兵家之忌,人数虽众,却无甚可怕。只要孙刘协力抵抗,曹军必败。” “请先生试言,曹操犯了何忌?” “曹军远来疲敝,此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北军不习水战,舍鞍马,就舟楫,与吴越争衡,此以弱敌强;荆州军民不得已依附,迫于势耳,其心未服。未破江夏,却投书恐吓江东,足见其外强中干,不足虑也。” 鲁肃闻言大喜,向孔明施礼,急忙闪进后堂去见孙权。孙权正在后面生闷气,见了鲁肃,狠狠说道:“孔明欺人太甚,吾不欲再见此人,着他回江夏吧。” 鲁肃道:“肃亦责备孔明,不料其笑言主公已决意一战,所虑者荆州而已。适才出言相试耳。” 说罢,把刚刚孔明的话复述了一遍,孙权闻言,转怒为喜,忙令鲁肃请孔明内堂叙事,又命人摆酒招待。 孙权举杯向孔明示意,说了心里话:“吾不以六郡之地予操,此计决矣。然破操之后,形势又将如何?” 孔明心想你还是真贪呀,想想人家刘琮吧,鸡飞蛋打的下场。还破操之后如何?破操之后,你能保住江东就拜佛求神了,还想啥呢?嘴上说的却是:“曹军破,必北还,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 孔明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你吴侯要是想保住江东,跟我联合就是唯一的选择。至于荆州么,本来就不是你的,你想想得了,要拿得靠本事。 孙权闻言沉默片刻,鲁肃又劝,凡事有个主次,江东都要不保了,你还有时间心疼荆州?孙权想想也对,点头道:“此事便这么定了,只是子布等人尚需劝诫。吾已召公瑾来此,有他在,江东方可一心抗曹。” 第47章 元直投许 周瑜本在陆口练兵,刘琮降曹,周瑜当然也收到了消息。他知道事关重大,不等孙权来召就已经上路赶往京口。因此孙权的调令还没出城,就在城门口被周瑜堵住。 周瑜领了调令,自回府邸休息。孔明与吴侯定好了盟约,也打算返回江夏向刘备复命。临走之前,约了哥哥诸葛瑾来日拜会,见个面再走。 当夜,吴侯孙权便将诸葛瑾召至侯府,问道:“令弟有王佐之才,何必大材小用,去为刘备效力?子瑜不如劝其留在京口,一则东吴得一贤才,二则公兄弟可以相聚,岂非两便?” 诸葛瑾心说不带你这么夸人的啊,你这是夸我弟呢还是骂我呢?意思就我不是王佐之才呗?却表现的一脸平静,回道:“忠臣不仕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舍弟既已追随左将军,便断不会投效他人。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望主公勿相为难。” 孙权听罢,叹了口气:“子瑜真诚实君子,得卿相助,吾之福也。既如此,吾略备薄礼,烦卿转交令弟,表我联盟之意。” 诸葛瑾道一声“诺”,回家去了。 次日早会,文武来到大堂,见周瑜早早立于堂前,众人一阵议论。文官们纷纷去看张昭,不知道周瑜来京口何意。张昭也不知道啊,只好频频摇头示意。 武将们听了好几天的投降言论,憋着一肚子气,见都督来了,找到了主心骨,兴奋得个个眼冒绿光。周瑜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脸上挂着招牌似的微笑,看见谁都跟人打招呼,一点架子也没有。 少时,孙权转出堂前,就坐于帅位。向周瑜点头示意,问道:“公瑾远来辛苦,曹军大兵压境,日前修书恐吓。子布等劝吾降曹,吾左右为难,特请卿来为我一决。” 周瑜闻言,先不表态,向孙权鞠躬施礼,问道:“曹操之书可在?瑜乞一观。” 从人过来,把那封信交给周瑜,周瑜看罢,笑道:“曹操欺我东吴无人耶?” 说罢,将书信还给孙权,转身去问张昭:“子布先生主张降曹,不知有何理由?” 张昭见周瑜发问,便将前日投降的理由又讲了一遍,无非还是什么逆旨啦、兵力悬殊啦、失去天险啦之类。 周瑜也不插话,等张昭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才向孙权进言:“子布所言,乃书生之见,主公若依之,平白断送了父兄基业,有何面目见破虏将军与伯符于地下?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主公据有六郡,兵精粮足,操不来,吾等尚要北进许都,解救天子,况其自来送死乎?操此来,数犯兵家之忌。北土未平,马超、韩遂为其后患,此一忌也;时至隆冬,人无粮食、马无蒿草,此二忌也;曹军皆北人,不习水战,此三忌也;远涉江湖,不习水土,易生疾病,此四忌也。曹军有此四忌,虽众亦不堪一击。瑜不才,请得数万精兵,愿为主公破之。” 周瑜这一番论述振聋发聩、掷地有声,把那一排听腻了曹操不可战胜论的武将听得热血沸腾,一个个挺身而出,向孙权请命:“吾等愿随都督出战,与曹贼决死!” 周瑜的表态可与其他人不同,作为东吴最高军事长官,他的意见就是军队的意见。张昭等人虽不完全认同,却也只能三缄其口,不再争辩。 孙权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抽出佩剑将桌案一角砍断,沉声道:“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今数雄已灭,独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敢有再言降曹者,与此案同。” 说罢,取下佩剑,就拜周瑜为总指挥,领水师三万,西进迎敌。周瑜令了剑印,转身喝令众文武:“今领主公剑印,领军讨贼。大战在即,非常之时,一切依军法七禁令五十四斩,违者严惩,诸君勿殆。” 这三万水师并不在京口,其实从得到曹操南下荆州的消息那天,孙权就已经在悄悄地做战争准备了。水师一个月前就由吕蒙、甘宁、凌统、董袭率领,驻扎在了柴桑,只等总指挥来调度。 所以周瑜从京口出来没带一兵一卒,而是与吴军的高级将领程普、韩当等人乘一艘快船去千里之外的柴桑接收部队,然后才逆流而上,迎击曹军。 江夏这边,刘备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雪上加霜。孔明去东吴合纵,音信全无。这边又有从人来报,军师徐庶晕倒在房中。玄德闻言大惊,急忙跑去徐庶房中探望,郎中已经诊断过,对玄德说:“徐大人急火攻心,一时晕厥,无性命之忧。”玄德闻言,内心稍安。招来左右问话,军师这是什么情况。有人站出来说,方才有人送一封信与徐军师,军师看过便晕倒过去,吾等不敢隐瞒,急忙寻医者并报将军。 刘备闻言,料想这信不一般。命人取来一看,原来是江陵寄来的曹操的亲笔信。 “元直先生如晤, 群星聚于颖分,贤才出于洛水。 公之大名,操亦知之。 想公幼年,执剑任侠,守义杀人,江湖流落,何其壮哉!及年稍长,折节向学,六经之道,融会贯通,何其智哉! 今天子在许,欲兴国事。朝廷思贤能,如饥似渴。以公之才,何必弃梧桐而就枯枝,舍鸾凤而求昏鸦?明珠暗投,诚为可叹! 元直之母,失散于当阳,幸得我军救护,目下已在许都。公若弃暗投明,当表公为右中郎将,上可报效陛下,下可侍奉晨昏,此人伦之至也。 令母年迈,膝下无人。元直至孝,岂忍弃家慈于千里,使终老孤独?况国家赋税,皆民之血汗,亦无与人养亲之理。 盼公大义,以忠孝为念,早日赴许履新。 操必大开中门,倒屣相迎。 汉丞相领冀州牧 操” 玄德看完来信,也想马上昏死过去。曹操这是耍流氓无下限啊,绑架了徐母并以其为质胁迫徐庶投降。世上还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事么? 玄德放下信,回头看看昏迷中的徐庶,摇头叹息。 自从到了江夏,得知母亲被曹军所擒,徐庶一直就在硬撑着主持军政,就算没有这封信的刺激,他这个状态又能维持多久? 刘备挥挥手命众人散去,亲手关上房门,让徐庶先好好睡上一觉。糜竺等人听说军师病了也都来探望,被刘备拦在门外。 “主公,元直近日操劳过度,可要当心身体啊。”大敌当前,总参谋长病倒,糜竺急得直跺脚。 “唉——”,刘备叹一口气,把曹操的来信告知众人,一群人听了大惊失色。孙乾马上提议:“主公,元直自新野来此,我军底细,他一清二楚。若去投奔曹操,岂非使操尽知虚实?况徐军师孙吴之才,主公失此臂膀,何以与操争天下?” 刘备又叹了口气,道:“公佑啊,汝之言吾岂不知。然母子之情,人伦之至亲,吾若强留元直,岂非陷徐母于险境?用其子而害其母,虽禽兽不为也。曹操可以不择手段,吾却不可。传吾令,明日摆宴,为元直践行,送他去许都与母亲团聚。” 孙乾急道:“主公,此非常之时。江夏危局,有似累卵,主公不可不三思而行啊!” “不必多言。元直秉性吾深信不疑,纵见了曹操,我军之虚实,亦不会使彼知道。吾意决矣,公等各去准备吧。” 房外刘备乾纲独断,房内的徐庶已醒,听到主公的这一番话,徐庶心如刀绞、泪如雨下。思来想去,不如自己悄悄离开,免得主公难做。于是推开案头的竹简,提笔留书一封: “主公亲启: 庶年少轻狂,后有志于天下。得遇主公,仁义昭昭,平生之幸也。所以能够为主公运筹谋划者,凭此方寸心耳。今家母为操所获,余方寸已乱,纵不去,亦难以有助于此。 今曹军尽屯于江陵,所以未立刻东进者,盖中原之兵疲敝,而荆州之军新降,难以整合也。庶料曹军东进,快则一月,迟则三月。我当趁此时机,合兵于江夏,整饬于夏口,连结孙权,暗合霍峻。 待内外之机成熟,主公可遣书至江陵,使峻约荆州旧部为内应。水军与吴军逆江而上,阻曹军水路。主公可领精卒沿江岸西进,直取江陵。水陆并进、里应外合,虽孙武再世、吴起复生,断无扭转战局之理。 庶碌碌庸才,得知遇之恩,委以重任。不料半途而废,深感惭愧。愿主公弘毅致远,终成大业。庶到许,终生不与操设一谋,我军军情,亦绝无一字泄露。 临别之际,涕泪纵横,不知所云。 军师中郎将 徐庶” 写罢辞别信,徐庶放下笔墨,草草收拾了些盘缠,连夜离开,往许都寻母去了。第二天一早,刘备来看徐庶,敲了半天门无人答应。刘备推门而入,不见徐庶身影,但见桌案上铺着竹简。上前拿起一看,才知徐庶已连夜离开。 刘备看着临别之言,边读边流泪。元直啊!何必连夜出走,使我不得相送一程?临别之言,尚在挂怀荆州战事,如此才德兼备之士,苍天何忍使我得而复失? 玄德流着眼泪,把徐庶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默默地收起。这里面写的都是最高军事机密,不能让外人看到,只有等孔明从东吴回来,再做定夺了。 第48章 樊口会盟 徐庶前脚离开,孔明后脚就到。得知与东吴顺利结盟的消息,刘玄德喜忧参半。孔明知道了徐庶的事,也是嗟叹不已。对于徐庶的临别规划,孔明亦深以为然。 徐庶走了,孔明的担子就重了。刘备自己也没法闲着了,一边积极整军备战,一边派人打听东吴的消息。公子刘琦自从刘琮降曹之后,精神面貌一日比一日萎靡,三天倒有两天卧床不起。江夏的军政要务便都落在了刘备的肩上。 是夜,刘备还在地图前仔细查看,人报魏延求见。玄德闻言,亲去大门外把魏延迎进署衙。 “文长,深夜来此何事?” 魏延沉默了一会,倒头便拜。玄德吃了一惊,赶忙扶起,问道:“文长,这是何意?” 魏延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左将军,今江夏之局面,非常人可以支撑。大公子抱恙,难以理事。延有一言,本不当讲,但为大局计,顾不得许多了。” “文长,你我相识虽短,性情却极为对付,有何言但说无妨。” “荆襄旧部,多有感念镇南将军之恩者。今刘琮降曹,旧人不得已归附,心实不甘。今长公子抱恙,将军何不以镇南遗命为名,以叔辅侄,招揽镇南旧部,凝聚力量,与曹军决战。” “伪传遗命,架空长公子,与曹操几无二致。公子病重,焉能行此不义之事?” 魏延见刘备顾虑重重,干脆再拜,改口道:“主公,存亡之际,公子不能理事,岂非天意乎?一人之得事小,天下之得事大。主公既以天下为任,当以大局为重。况今日之事,非主公,谁可与操为敌?曹操不破,公子又将何如?” 刘备闻言不语,过了片刻,对魏延说:“既如此,明日我与军师商议过,再发文传告各郡。” 这其实就是批准了魏延的建议。 “主公在上,请受魏延一拜。” 魏延听罢,正式行了个跪拜礼。刘备也正式受了礼,从此魏延就是自己的部将了。 礼罢扶起魏延,再嘱咐一句:“公子身体堪忧,此事容我徐徐告知,切勿刺激太甚。” “诺。” 魏延满心欢喜下去了,刘备转头再去看地图,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曾让刘备不耻,现在自己挟刘琦以令荆襄,又比曹操高尚多少?虽说是形势如此,但心理障碍多少还是有点。 收起地图,又想到了阿斗画地为图的事。好些日子没有去看甘夫人与阿斗了,突然来了情绪,去看一眼老婆孩子吧。 刘备边想边走,很快到了内宅。刚要推门,却听到门里一阵咳嗽声传来:“咳……咳……”,紧接着黄月英的声音从门内响起:“又咳出血了。唉!阿梅,若蝉与若娟之事,非人之过,你若不肯放下,这病如何得好?” “咳……,月英,你说……的我……咳……何尝不知?但那是……咳……,是我的……咳……心啊……” 一旁的阿斗也没睡,见母亲难受,从床上爬起来,懂事地用小手抚着甘夫人胸口,轻声叫妈妈。甘梅愈加伤感,抱住孩子,止不住又咳了起来。 玄德站在门外,抬起的手半天没有放下。想起两个女儿,没了进去的勇气,呆呆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官署去了。 江东的军事动员非常顺利,这与吴侯孙权一早的准备关系密切。周瑜带着众将乘快船自京口至柴桑,点齐战船人马,下令开拔,往上游三百里的樊口下寨。 程普不解,问道:“都督,我军既与江夏联合抗曹,何不直接去江夏下寨,方便联络。樊口至江夏尚有百余里水路,似此如何呼应?” 周瑜笑道:“程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虽联刘抗曹,但刘备世之枭雄,其志在荆州,早晚为东吴之祸。今军驻于江夏下游,曹军来,必先与刘备厮杀。我们隔岸观火,只等坐领荆州,岂不快哉?” “若刘备不敌曹操,若何?” “多派人监视,江夏若不敌,我水军须臾可至,届时再与刘备并力攻曹,为时未晚。” “大都督高见,属下佩服。” 周瑜打着他的如意算盘,可刘备也不是省油的灯。 此时正将江夏众将召集到一起,商讨军事部署。刘备抬头问孔明:“周公瑾驻扎于樊口,莫非要看我军与曹军一战,他好从中取利?” “主公一语中的,周公瑾便是这个心思。”这种小心思,刘备都看出来了,孔明怎么可能看不出? “主公,东吴鼠辈,窃为不耻。他既不愿出战,与之联盟何益?”关羽一向看不起东吴,言辞中多有不屑。 “曹兵势大,独力难支。为大局计,还是差人去樊口联络周瑜为上。”潘濬建议还是以大局为重。 正说话间,门外来报,周瑜来信,请左将军往樊口商议军情。 关羽再一次开口阻止:“主公,周瑜心怀叵测,不可轻往。” 这一回众人都赞同关羽,就连潘濬也劝说刘备不要亲自去。 刘备闻言,思忖片刻:“我与东吴联合,当彼此坦诚,若相互猜忌,大事休矣。今周公瑾欲见,吾若不往,事不谐矣。” 说罢,不顾众人反对,命人备船独自前往樊口东吴水寨。说实在的,刘备也不是没想过此行的风险,但他一个草根出身的人,时局到了这么危险的时候,还有什么资本去瞻前顾后?联吴现在就是刘备手里唯一的稻草,无论如何他也只能拼命抓住,哪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周瑜在帅帐听小校通报刘备真的来了,也不禁暗暗佩服。心想刘备不愧英雄之名,不是畏首畏尾之人。正要让众将出账相应,身边一人站出来,向周瑜进言:“都督,刘玄德人中之龙,久后必为劲敌。今既只身而来,都督何不趁机杀之,以除后患?” 众将闻言,都把眼神来看出言之人,见他掀鼻阔嘴,吊眼立眉,五短身材、形状猥琐,说的话虽然与众人想的一样,但从那张嘴里说出来,咋就那么让人无法认同呢? 众将对此人不屑,周瑜却对他非常重视,正色道:“士元高见。吾本有此意,但曹军不日将至,今日若害刘备,我军与江夏即时便要火并。若予曹操渔翁之利,江东休矣。今日之患,在曹不在刘,刘备之害,只得日后理会。” 这个相貌丑陋的矮个子不是旁人,正是刘备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凤雏——庞统庞士元。原来他悄悄跑来江东给周瑜做了幕僚,也难怪陈到多方打听却不知其下落。 庞统虽与孔明齐名,但两人的风格其实南辕北辙。孔明学的是儒法,行的是王道,取的是阳谋;庞统学的是纵横,行的是霸道,用的是阴谋。两人一阴一阳,正为互补。若非要比较,孔明似萧何而庞统似陈平,无所谓优劣,各有各的用处。 庞统给周瑜出了这条毒计,周瑜虽对庞统的意见很重视,但作为江东最高军事统帅,他不得不从大局出发,确保江东的安全。 于是驳回了庞统的建议,命令众将出账,亲自领队去寨门相迎。刘备在寨门等人通报,打眼去看江东兵马,果然盔明甲亮、军纪肃然,士兵们个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刘备自己也是领兵之人,见东吴军队如此,心中暗赞:“周瑜不亏是帅才,江东军马如此雄壮,真是一支劲旅。” 正思索时,只见寨门打开。吴军将领列为两队,走到大道两侧停住,一齐向刘备行军礼。大道中央,一个英俊儒雅的年轻人如春风般来到眼前,停住后上下打量了一遍刘备,拱手笑道:“庐江周瑜,见过左将军。屈驾而来,多为失礼,请将军见谅。” 刘备还礼道:“联手抗曹此为两家头等大事,备若不来,何见诚意。愿与都督坦诚相待,共克强敌。” 周瑜忙说不敢,把刘备迎进帅帐,并命人摆酒招待,心中暗想:“刘备神采熠熠,胆识非凡,果真名不虚传。更难能可贵的是说的都是大实话,直指问题本质,这种人可怕啊。”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还是相当融洽的。酒馔摆齐,周瑜频频举杯,两人聊的好不投机。 “敢问都督,此次作战,东吴派了多少兵马?” 周瑜心想,主菜来了。但他也不打算隐瞒,实言相告:“三万水军。” 刘备闻言,点了点头叹道:“恨少!” 周瑜心想你这是开始讨价还价了么?这联军作战又不是合股做生意,你以为人出得多股份就占得多?笑答:“兵贵精不贵多,三万人足矣,将军只静观我东吴破曹即可。” 刘备笑笑没有回答,心说你东吴装逼装的有点过火了吧,静观你去破曹?你把大营扎在江夏后面一百里你让我咋静观?把话反过来说也可以,这得多不要脸才能做到? 心里这么想,脸上当然还得一团和气。玄德连声说是,随即道:“不知都督打算何时进兵,我方好出兵策应。” 周瑜点点头,没把话说死:“曹军势大,我军兵少。为今之计,当先以水战挫动曹军锐气,然后方可破敌。如今曹军龟缩于江陵,我军不便出击,不如以静制动,先看曹操的动静再说。” 玄德闻言,知道东吴一时半会儿不会行动,心中不悦。但自己也指挥不了周瑜啊,没办法,只好说两句闲话起身告辞,回江夏去商议对策。 刘备一走,东吴众将就在大帐哄闹起来。许多人早知刘备之名,却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各自述说心中感想。周瑜大喝一声:“大帐之内,谁敢喧哗?” 这一下所有人都闭了嘴,帐内顷刻沉静下来。周瑜转头问庞统;“依士元所见,刘备其人如何?” 庞统微微眯了眯眼,答道:“刘备有龙凤之姿、王霸之志,前途不可限量。今日不图之,来日后悔莫及。” 周瑜点头叹道:“今日若图之,焉有来日。此即运势也。” 说罢命令众将回去好好带兵,随时准备开战,只留下庞统一起商议军情。 第49章 初战告捷 江陵城内,自从降曹的公文发到城中,城内就人心惶惶起来。霍峻本做好了接应刘备的准备,不料江陵迎来的不是左将军而是曹操的虎豹骑。 有蔡瑁的命令,蔡中蔡和自然是俯首听命。曹军一到,就被大开城门迎进城内。霍峻同赵融和辅匡商量一下,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十月底,曹操亲率主力到达江陵。一下多了十万人,城里是住不下了。蔡瑁向曹操建议,在赤壁修建水寨,将部队驻扎到那里。 不得不说蔡瑁这个地头蛇选址还是有一手的。赤壁位于长江中段,自江陵顺江而下,水路五百余里路程。此处江段水流平缓,北有洪湖,南有太平湖,可以大量停靠战船。补给从江陵顺水运来,运量可以保障。而且赤壁距江夏只有三百里水路,顺流而下,须臾可至。 曹操考察了一番地形,认为这个计划可行,就令蔡瑁负责建造工程。蔡瑁在这方面的确是个内行,首先沿长江与洪湖的连接口设立水门,以大船停靠外围做防御,小船穿梭于内;又沿湖岸设立旱寨,将陆军主力驻扎于此,保护水寨的侧翼。 整个营寨建设只用了十五天。十一月中旬,曹军全部转移至赤壁下寨。这一来,江夏可就感到刀架在了脖子上。刘备也顾不得东吴的动向了,赶忙召集众将开会,商讨对策。 关羽首先发言:“首战关系两军士气,只可赢不能输。曹军精锐皆为陆军,我军当先以水军出战,避实击虚。” 刘备表示赞同:“云长此论与周公瑾所见相同。” 关羽又道:“敌水军皆为荆州旧部,人心未稳,亦必不能死战。我水师可趁夜偷袭敌寨,诱出敌船再围而歼之。” 刘备环视众将,整个刘备集团就一个关羽懂得水战,其他人哪有办法置喙?只见众将面面相觑,这时,另一个红面长髯的站了出来,请令道:“末将愿领一支军为前部,突袭曹军水寨。请关将军率主力于后,待末将引曹军战船出寨,再两下夹击。” 孔明亦道:“照眼前的局面,周瑜是断不肯先与曹军交手的。我们先打一下也好,若战胜曹军有所斩获,周瑜觉得按兵不动吃了亏,必也会派兵来分一杯羹。” 商议已定,众将各自下去准备。刘备则留住关羽和孔明,密议道:“与曹军开战前须先设法与霍峻等人联络,既可摸清敌情,又可相互配合,免生意外。” 云长捋了捋胡须:“上次是平儿与周仓见的霍峻,这次还是让他二人走一趟,另派他人反为不美。” 关平得了将令,找到周仓,两人装扮成行脚商人,连夜乘船往上游去。一路无话,接近曹军水寨时,关平命周仓在船头挂上一面皂牙旗,试试看能不能碰上霍峻的人。 运气说来就来。 原来曹操自己没有水军,因此赤壁的水军就是把江陵水师整个搬了来,所有职能部门照旧,赵融所部依旧负责水面巡逻警戒。巡江的部将见一艘小船船头挂着皂色牙旗,记得赵融平日的嘱咐,立刻将船扣下,命人去找赵融来。 赵融正在帐中想事。自曹军进了江陵,把原有的计划彻底打乱,正不知道跟如何与左将军联络。突然部下来报,说江上扣了艘挂皂牙旗的船,他顿时来了精神,三两步赶到现场,见来人正是关平,这下心里算有了底。 赵融回头屏退部下,小声问:“左将军未取江陵,却让曹操得了去。我与霍将军、辅将军商议,先静观其变,设法联络你们。不知左将军如何打算?” 关平点头,将长坂坡一战简要讲了一下,道:“主公今与东吴协力抗曹,欲先以水战搓动北军锐气,再寻他法破敌。特命我前来联络三位将军,如有行动当里应外合,以免误伤。” 赵融点头称是,想了想,道:“左将军之意我回去便告知两位将军,我已派人在下游四十里处安排了一支渔船,若有消息便放在那里,你我每日各派一人去探看即可。 约好了联络方式,关平带着周仓回去复命。赵融则急忙来找霍峻、辅匡。辅匡原是旱寨守卫,如今曹军来了,旱寨用不了那么多人,便把他调去守卫战船。 赵融找到霍峻,正好辅匡也在,就把关平的意思转达给两人,霍峻点头:“辅将军现管船只停靠,左将军既要夜袭水寨,我等自今夜起将本部兵马置后,让蔡瑁的人扎在前寨。再将战船锚在一处,一旦水门告急,船只互相拥挤,一时难以出寨支援。” 辅匡与赵融各自点头,三人便依计去执行。 玄德那里收到关平的复命,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心情大好。云长来报水军准备妥当,随时可以行动。玄德于是下令,魏延率艨艟四十艘为前部,关羽领斗舰五十艘为后部,于次日凌晨顺次出发,偷袭曹军。 当夜正值月末,月色微薄,江面上漆黑一片。魏延率领一千水军,驾着四十艘艨艟快艇悄悄逆流而上。艨艟这种船外形狭长,体型较小。以犀牛皮覆盖船背,两侧开擎桨孔,前后有弩窗矛穴,是一种航速快、善于水上突击的战舰。由于目标小,在黑夜之中不易暴露,因此特别适合搞偷袭。 而关羽率领的斗舰则完全是另一种战舰了。斗舰的配置很高,光吃水量就能顶五六艘艨艟。它的船舱分为上下两层,舷部设有半身女墙。下层是擎桨孔,上层是远程武器。斗舰的防护能力更强,每艘船配置的水兵也更多,当然造价也更贵。 云长领着主力行使到距离敌寨三十里处下锚,等魏延诱敌。魏延部则驾着艨艟到了曹军营寨的水门前。月光昏暗,水寨里面的情况也看不到。十艘装载着火油的船走在最前面,悄悄逼近水门。十艘搭乘强弩手的船跟随在后面,随时进行远程掩护。其余船只则缓缓跟在最后,以便增援。 荆州水师本来就不愿被曹军使唤,不得已搬到此处,大半夜的谁会出来认真巡逻?十艘快船到了水门,挨个浇上火油,忙了小半天对面也没人发现。浇完了火油,十艘油船退回队列,后面的十艘船上,强弩手开始射出火箭,引燃了水门上的火油。 这些水门都是木头扎成的,虽说一部份泡在水里不易引燃,但有火油助燃,这都不是事,当时就噼里啪啦烧了起来。 营地里的曹军看到火起,登时乱了营。一片锣鼓声响起,敌军偷营的叫声此起彼伏,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士兵匆匆跑出帐外,救火的没救火的相互拥堵,真是热闹。 水门外的魏延可也没闲着,火光一起,曹军在明,江夏军在暗,弓弩手可就大显神威了。四十条船弩箭齐发,曹军纷纷中箭倒地,又不知敌军多少,寨内更加慌乱。 张允是水师主将,见寨内乱作一团,怒不可遏。当即命令打开水门,战船出击。这水寨的官兵便也顾不得火势,硬着头皮拉开寨门,曹军的战舰便陆续出寨迎敌。 魏延借着火光,见敌军水寨里出来的也都是艨艟快艇,他也不多纠缠,命令船上点起火把,战舰掉头顺江而下,往江夏驶去。 曹军的战舰出得寨门,还没与敌人交手就见敌船开溜,当即来了精神,扯开桨就追了下来。两边都是一般制式的战船,一般训练的水兵,又是一般的顺江而下,哪那么容易追上?一不注意追出去好几十里,依然不能拉近距离。 正此时,魏延再次下令调头,居然从下游逆流而上主动向敌军迎来。曹军领兵的将领是蔡瑁族弟蔡埙,见敌船逆流而来,不禁大喜。招呼手下:“敌船逆流而来,又在明处,让弟兄们加把劲儿,领了头功回去请赏!” 部下一片欢呼,仿佛已经摸到了赏赐的边角。于是士兵们各个打起精神,准备接敌厮杀。 蔡埙求功心切,却忘了问自己一句,黑夜之中敌军要逃跑,干嘛要在自己船头点起火把?那是因为这个火把不是给自己点的,而是为潜伏在江岸的关云长点的。 关羽率主力靠在南岸,见魏延的船队顺流而下,料定敌军战船尾随追来。他也不急,先派一艘小船去前面探路,得到敌军通过的确切消息才指挥舰队从后面堵了上来。 蔡埙两只眼睛盯着魏延,哪能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他的船靠上魏延的战船时,后面关云长的斗舰也撵了上来。于是魏延在前堵着,关羽在后挤着,蔡埙这些艨艟本来就是轻船,防护力有限,哪经得住这样的碰撞?当时就成了饺子馅让人给包着下了。 蔡埙还没缓过神来,魏延早手起一箭将他射倒,跳上船来一刀把头斩下。剩下的那些水兵原本就不是曹操的人,到了生死关头谁还给他卖命?纷纷丢下武器,抱头投降。江夏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结束了战斗。 关羽同魏延迅速打扫了战场,关羽收拢了降卒,魏延则将敌船拖起,合兵一处,胜利凯旋。 第二日,曹操收到败报。江夏水军夜袭水寨,烧毁水门五座,射杀水寨将士数十人。执行出击任务的两千水军一个没回,全都成了对方的战果。 这个战报看得曹操火冒三丈。自己的部队不会水战,本来指望荆州水军能挑起大梁,谁知这帮家伙如此废物,第一仗就让人给全歼了,这对士气的打击非同小可,以后这水军还敢出战吗? 曹操命人把蔡瑁、张允二人叫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完又想这两人刚刚归顺,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留,只得再好言勉励一番。把张允这颗心弄得跟坐过山车似的,先提心吊胆、又感激涕零。蔡瑁则是大呼倒霉,心想水师又不归我指挥,营寨被烧你骂消防队就算了,有啥必要把我这开发商也拉来一起骂? 第50章 小试牛刀 江夏首战告捷,孔明立刻写了一份战报,特意夸大战果,命人送去樊口给周瑜报喜。 周瑜拿到战报,见江夏水师夜袭曹营,杀敌两千、俘虏四千,缴获艨艟百余艘,立刻红眼病就犯了。 程普在一旁见周都督满脸不悦地将战报摔在案头,心中不解,拿起来看了看,问道:“都督,曹军大败,都督为何不悦?” “唉!吾本意使刘备与曹操互斗,我军坐收其利。不想荆州水师如此不堪一击。刘备首战即有这等战果,若如此,好处岂非都归了刘备?” “那,都督之意,我军也要出战?” “不错。看来荆州水师非真心归附,战力有限。我军即日启程,往赤壁南岸下寨,与曹军隔江相对。修书一封与刘备,今后水战交与东吴,江夏只与曹军步战即可。” 程普闻言赞道:“此计甚妙!曹操步军乃天下精锐,刘备若与之战,必损兵折将。我水师纵横江海,对付离心离德之荆州军不在话下。只不知刘备是否配合。” “先送去再说,看他如何回复。” “遵令!” 周瑜的书信很快到了刘备的面前,玄德看罢交与诸葛亮,笑道:“军师,果不出你所料,周公瑾坐不住了。” 孔明看过书信也笑了,一边把信给众人传阅,一边回答:“周瑜雅量高致、胸襟过人,但其主孙权性狭自傲,公瑾替吴侯领军,焉能坐看江夏获利?” 魏延乃荆州旧将,对东吴一向没什么好感,问道:“主公,曹操步军战力独步天下,周瑜要我军对抗曹军步兵,他自己去捡水军的便宜,我们岂能如其所愿?” 孔明大笑道:“文长所言正是公瑾真意。但我们不必介怀,应之可也。” 关羽闻言不解,追问一句:“若如此,岂非中了周瑜之计?东吴表面与我联盟,实则觊觎荆州,欲渔翁得利,我军不可不防。” “云长、文长,所见皆是。现下我与东吴联手,怕的是东吴出工不出力,坐看我与曹操火拼。现在周瑜按捺不住要出手,我军何乐而不为?诸位将军试想,曹操大寨已扎到了赤壁,他的步军若天下无敌,为何日日龟缩于寨内,至今不见来攻江夏?” 让孔明一提醒,众将才发现其中的古怪。张飞皱着眉毛,微微点头道:“军师这样一说,曹军的确反常。陆战本是他的优势,他却不用陆军,专以水师决胜,岂非取短避长?” 刘备望向孔明,问:“军师可知曹军为何如此反常?” “主公,此事易知而。江陵与襄阳探报,曹操近日大肆征召堂医,所为何来?时下已是隆冬,疾病多发,北人不习水土,更易染病。曹操马步军龟缩不出,必是营中大面积染病,无法出战。” 孔明说罢,附到刘备耳旁小声说道:“为求真切,主公尚需令关平与霍峻联络。” 刘备连连点头,此时负责后勤的蒋琬站出奏道:“禀主公,江夏不久前遭东吴洗劫一空,如今人民稀少,又逢冬季全无收获。仅凭公子从襄阳带来以及新野运来的物资,难以维持太久。周瑜既要算计我军,不如借此机会向东吴索要一笔钱粮,以作后备。” 孔明闻言,抚掌大笑:“主公,公琰之言极是。我军不妨狮子大开口,让周郎觉得我等只贪图小利,全无大志,好令吴军放心与曹操对战。” 刘备也笑道:“钱粮岂是小利?如此便有劳公琰修书一封回与公瑾。” “蒋琬领命。” 周瑜收到江夏的回信时,正在听众将汇报拔营起寨的准备工作。看罢来信,周公瑾心情大好,仰天笑曰:“我以为刘备世之枭雄,心怀天下。今观其言行,亦急功好利之徒耳。” 众将不解何意,投来疑问的目光,周瑜道:“刘备同意让出水道,只与曹操步军对阵,条件是要我军钱粮资助。” 众将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依旧一脸疑惑。公瑾解释道:“与曹军步骑作战,乃取死之道。刘玄德为了区区蝇头小利,便舍得将士送命。见利则动,目光短浅。我送他些许钱粮,来日却可取下整个荆州,这笔买卖不吃亏。” “都督,我等须留个心眼,若刘备收了钱不去打,又当如何?”甘宁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提出疑问。 “兴霸多虑。赤壁距江夏仅三百里,曹操几十万大军驻扎在此,刘备不找曹操,曹操难道还不去找刘备?陆战曹军最强,水战我军最强。如今我只在水里接敌,却令江夏军去死磕曹操,结果还不一目了然?拿下荆襄指日可待。” 众将齐声喊是,周瑜便安排船队,将刘备索要的钱粮如数运往江夏;同时东吴水军连夜动身,全军向赤壁开进。 周瑜打着他的小算盘,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曹操已是焦头烂额。孔明分析的一点不错,曹军到达江陵后,北方来的部队陆续出现高热、腹泻、呕吐等症状,并且波及的人数越来越多。 战时军营出现疫情,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曹操一面在荆州四处搜罗医生,一面严格封锁消息。不过他这个消息也只能对东吴封锁,对于深耕荆州多年的刘备压根就没用。 一联系到霍峻,曹营染病的情况刘备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商议过后,决定先按兵不动,让周瑜去打消耗战,江夏只坐等曹军病死就行。 刘备不动,曹操却不能不动。东吴水军要在江对面下寨,这还了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曹操当即传张允,命令水师立刻出动,阻止东吴扎营。 张允接到命令犯了难。江东水师战力本就在荆州之上,如今又占了兵力优势,自己这点实力实在不足以阻止人家啊。召集部下商议,众将面面相觑,无人发言。张允气得破口大骂:“平日里吹牛一个比一个狂,临阵都成了怂包,一个能拿主意的都没有。” 众将低头,心里嘀咕:“你不怂包你倒是拿个主意呀,就知道关起门来凶我们。” 赞军校尉霍峻起身道:“都督,我水军不敌江东水师,贤愚皆知。今南岸有数千敌船,坚如城郭,咱们这点人去就是送死啊。曹丞相就这么不在乎弟兄们的性命么?” 霍峻此言一出,满室共情,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对曹操满腹怨言。张允何尝没有怨言?但他是水军主帅,怎能表现出来?瞪了一眼霍峻,斥道:“丞相总揽全局,岂能只盯着水军?我战力不如东吴,就更不能让周瑜在对岸扎营,否则我们还如何走出江面?” “都督,三思啊,都督所以为丞相重用,皆因北军不习水战,咱们就是唯一的水师啊。若水师覆灭,丞相还会重用都督么?” 霍峻这句话可真是杀人诛心,一下就击破了张允的心理防线。对呀,假如自己失去了价值,曹操还会拿我当根葱吗? “那……,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都督,既有军命,水师不得不战。但胜败乃兵家常事,此非人之过,谁能怪罪?不若派出战船缓缓向南岸逼近,吴军若只派小部队迎击,我可围而歼之;若大军前来,我便主动后退,不与敌军硬拼,既可保存实力,又交了差,岂非两全?” 霍峻说了一大堆,其实四个字就能概括——消极怠工。 张允听了却如获至宝,连连称赞道:“看看!看看!都在一口锅里搅饭吃,差距咋那么大呢?你们都看看,人家仲邈多有办法?以后都给我学着点!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 说罢,张允便给水军将领们排了排班,谁啥时候出战,谁啥时候接应,严令诸将按照计划出勤,不许同吴军死磕,带出去多少部队,就得带回来多少,否则严惩。 主帅下了这样的命令,你说这仗还用打么?接下来的几天,就看见北岸的水军气势磅礴地出发、神采飞扬地回营,每天是雄赳赳气昂昂,架势摆的十足,就是屁的战果也没有。 东吴那边开始还认真出战,后来发现这帮人压根也不想打,都是跑来吆喝一通就回去了,吴军慢慢也就习惯了,不再把对岸当回事。 当日轮到霍峻出战,领着一百条艨艟过了江心。对岸的吴军看到北军来了,早已见怪不怪。几十艘快船稀稀拉拉迎了上来,船上的士兵光着膀子站在船头笑话敌人:“对岸的怂货,又来遛弯啦,来,爷爷刚喝了半斤,等我屙出来给你!” 哗——,吴军这边一片嬉笑声,纷纷附和着嘲笑起敌人。 霍峻嘴角微扬,没有搭理。建议张允消极怠工只是第一层,第二层就是要趁吴军懈怠之时予以重创,这样既能逼迫吴军全力出击,又能提高霍峻等人的话语权,方便日后策应。 所以此时,就是霍峻大显神通的时候。一声令下,副官赵融率领五十艘艨艟突然加速,从侧面斜插进来,断掉了吴军的退路。霍峻的五十艘战船则从正面发起了攻击。 东吴水军没有任何思想准备,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前后包夹之势,完全被动了。被霍峻部一顿胖揍,死伤过半,要不是大本营来人救援,这些人怕是都得交待在这里。 霍峻也不恋战,见敌援军出动,命令部队立即后撤,退回水寨。此战规模虽小,仅歼敌三百,击沉敌船两艘,但也是曹军东进以来的第一场胜仗。曹操收到战报大喜,立刻将张允找来大加赞赏,没能阻止东吴下寨的事也不提了。 张允被丞相一通夸奖,心情美上了天。回来重赏霍峻、赵融,喝令众将多学学二人。霍峻连忙摆手:“吴军懈怠,全赖都督运筹、众将一起麻痹敌军,末将不过捡个便宜,岂只我二人之功?都督赏赐,请分与众人,吾二人焉敢独占?” 这么一说,皆大欢喜,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夸奖霍峻会办事的。张允干脆就把霍峻提拔为偏将军,顶了阵亡的蔡埙的位置。 第51章 正面对决 东吴帅帐,都督周瑜正在大发雷霆。这边水寨还没完全弄好,就先让曹军给弄了个下马威,损失点人和战船事小,打击了士气却是天大的事。 败军的直属将领凌统被周瑜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骂的凌统抬不起头来。众将站在边上默不作声,只有一人大步迈出,对周瑜行礼劝道:“禀都督,曹军慢敌数日,使我军懈怠,乃有今日之败。此非凌将军一人之过,乃全军上下之过。都督若要责罚,请责罚全军将士,甘宁愿第一个受罚。” 周瑜侧目瞥了瞥甘宁,平复一下心情,叹道:“兴霸言之有理。轻敌乃对阵第一大患,我身为都督,未能及时制止,首过在我,与诸将无关。” 凌统闻言,立刻跪下:“凌统治军不严,甘受军法。此事与旁人无干,更非都督之过,请都督责罚。” “算了。吃个小亏,记下教训吧。传谕诸营,再有轻敌者,斩。” 众将闻言凛然,道声遵命一一退下。周瑜又命人找来庞统,商议对策。 “都督,寻我何事?”庞统似乎刚刚喝过,说话有点大舌头。 “初战失利,让曹军夺了士气,下面如何运筹,还需士元高见。” “哈哈哈……”庞统闻言大笑:“都督智冠天下,便与曹操比亦不遑多让,胜败皆军中常事,何必因此问计于人?” “士元过谦,凤雏之名几人不识?还请不吝赐教。” “如此,待统试言之。初时我军屯于樊口,坐看曹刘对峙,本已立于不败之地。但都督见曹军水战不利,改弦更张,将大营移至赤壁,与曹操隔江对峙,此失计也。如今前有曹操,后有刘备,军需自柴桑逆流而上运至此处,岂得持久?” “唉——,士元说的是,此事确怪我草率。彼时以为荆州水师已无战力,今日观之并非如此,悔之晚矣。” “为今之计,别无他法。只有正面进攻,凭借我军水战优势扳回一局,重振士气。” “若曹军不肯出战,又当如何?” “那就将楼船摆在当面,投石轰击曹军水寨,曹操必令水师出寨迎敌。” 周瑜闻言笑而不语,自己的计划与庞统不谋而合。于是传令下去,明日五更造饭,六更出战。 次日六更,天蒙蒙亮。吃饱喝足了的水师官兵各上战船,打开寨门浩浩荡荡往江北杀来。曹军在江面巡逻的小船远远望见东吴舰队向北岸驶来,慌忙掉头回去报告,军情很快传到张允和曹操耳朵里。 张允不敢怠慢,急令水军准备战船,出寨迎敌。另一边曹操担心水寨安危,也命徐晃引三千弓弩手前往水寨协助守营。 荆州水师与江东水师是一对老对手,张允对东吴的了解并不比旁人差多少。由于江东拥有独步天下的巨型楼船,张允只能将斗舰摆在中路迎敌,艨艟列于两翼进行策应。 战斗首先由中部发起,周瑜站在指挥台上,估摸着敌军战舰进入了射程,遂下令投石机发动。这可是江东水师的独门绝技,曹军战舰无法还击,官兵只能躲在甲板下,加快航速贴近敌船。 这楼船虽说安装了投石机这种远程武器,但船只的载重有限,不可能像在陆地上那样炮石管饱,进行饱和攻击,因此命中率有限。而且投石机装弹时间长,打不了几发敌船就靠上来了,因此这东西最大的用处还是攻击陆上的固定目标,其水战威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周瑜见敌船渐渐靠近,命令楼船后退,位于楼船后方的斗舰前出接敌。两边的斗舰进入了射程,弓弩手开始对射,两侧的快船也从侧翼跟上,进入对攻的距离。 霍峻所部位于舰队的右翼,对面正是吃过霍峻亏的凌统。初战失利凌统被周瑜在众将面前痛骂了一顿,憋着一肚子气想要找回场子来,此次出战他自然是一往无前,立功心切。 霍峻见敌船迎着弓矢闷头冲来,不愿与他硬碰硬,下令向右侧调头,避开吴军的锋线。如此一来,凌统的部队就像一把利刃将敌军的阵型从右翼撕开来一块。凌统以为得手,还没顾得上高兴,只见敌军被撕开的右翼沿着顺时针方向转了一圈,朝自己舰队的侧面撞了过来。 艨艟这种战船的正面防护力尚可,侧面几乎没有防御能力。现在霍峻用自己的正面去挤压吴军的侧面,吴军的压力可想而知。凌统见部下一个接着一个着矛中箭,知道自己上当了,大喝一声,亲自持矛去左舷掩护,下令战船缓缓后退,尽快回到本军队列里去。 正面战场,吴军的优势逐渐明显。甘宁在左、吕蒙在右,二人各率斗舰硬刚敌军中路。江东水师单兵作战能力远超荆州水师,再加上吕蒙甘宁二人勇不可挡,张允在中路渐渐感到难以支撑。 另一侧的阵线则相对平稳,董袭的一千艨艟与敌军始终对峙在一线,谁也压制不住谁。 战斗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中午,张允在中路实在顶不住了,不得已下令鸣金。蔡瑁亲率数十艘斗舰,载着徐晃带来的弓弩手出寨接应,左右两翼听到鸣金,也都各自有序后退,缓缓脱离战场。 这是两军的首次正面交锋,纯实力比拼。张允的中路主力损失斗舰一艘,被东吴弓矢射中、近战被戮者千余人。右路的霍峻部则重创凌统,击毙击伤吴军三百余人,自己损失不足百人。 若不是有霍峻的战果给撑撑门面,张允这回怕是没脸去给曹丞相报战果了。曹操看这个结果,皱眉问张允:“荆州水师号称天下水师精锐,与江东正面对决,为何不是对手?” 张允不得不实言相告:“镇南将军晚年不理军事,荆州水师久不操练,战力大不如前。眼下不宜过早与敌对战,应先于水寨内加紧练兵,待战力恢复再寻机歼敌。” 曹操听罢埋怨道:“既命汝为水军都督,军务何不便宜从事?不必凡事都来告我,依汝之计,即日起开始训练。” 曹营这里整兵训练,对岸吴寨却在论功行赏。除了凌统这个倒霉蛋,其他人多少都能拿点赏赐。凌统站在众将最后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跑到江边一头扎下去淹死算了。 周瑜在人缝里看凌统的窘态,也不道破,等众将都出了大帐,单独将他留下。 凌统低着头,跪下请罪:“末将贪功冒进,中了敌军埋伏,请大都督责罚。” 周瑜没有立刻回答,走下来扶起凌统,让他先坐下,才问道:“公绩,你接连两次吃了对岸的亏,对荆州水军怎么看?” 凌统见都督这次没有发火,有点奇怪,喃喃地说:“前次敌军先示弱而后突袭,今次避实而击虚,荆州水师并非都是草包,里面也有能人!” 公瑾闻言,赞赏地笑了:“公绩,你能有此见识,便是我江东后辈之英才。为将者,先为不可胜,后为可胜。临敌之事,生死之机,存亡之道,万不可藐视天下英雄。你年少气盛,战不畏死,勇则勇矣,但却是匹夫之勇。今后尚需读书识理,临阵谋定而动,再不可莽撞。” 公瑾的一番教诲,令凌统惶恐万分,惊得满头大汗,低头应道:“谨记大都督教诲,末将不敢或忘,来日再有此失败,请军法从事。” 周瑜点点头,让凌统下去了。凌统倒也听话,回到营房就满世界找人借书来看。这军营之中,要找人赌钱容易,找本书那还真是不好找,凌统费了半天功夫,最后才从韩当那借到一册《司马法》。 韩当抱着书,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半天眼前这个平时咋咋呼呼的年轻人,满肚子都是疑惑。总感觉这人跟书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维度,他来借书八成是要搞诈骗。 次日天明,周公瑾再次率军去曹营挑战,却见曹军寨门前高挂免战牌,不肯出战。 吴军把楼船拉出来,用投石攻击。投了一阵,还是不见战舰出来,等来的是曹营中的投石还击。这一下这仗就没法打了,人家曹营毕竟是在岸上,弹药要多少有多少,东吴这战船能跟人家耗多久?周瑜见状只得下令鸣金收兵,回去再想对策。 回到大帐,公瑾又把庞统请来商议:“今曹军高挂免战不出,强攻损伤太大,士元有何良策破此僵局?” 庞统笑道:“此必是因昨日水战失利,曹军不敢再来。既然水军不出,都督何不令刘备从陆路进攻?” 庞统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周瑜,上次刘备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堆钱粮,从此便没了动静。是呀,你刘玄德不能这么没有职业道德吧,光收钱不干活么? 想到那些真金白银,周瑜简直一刻也坐不住了,立刻命人去江夏找刘备,问他几时出发进攻曹营。使者跑了一趟,连刘备的面都没见着,就让人给打发回来了。带回的消息是左将军抱恙,一时难以出战,待来日康复再向大都督复命。 大都督直接被气乐了,心说你左将军几十岁的人了,为了逃避劳动居然还装起病来了。这不是耍无赖么?行!你就仗着我东吴现在顶着曹军的大门不怕人家出去找你是吧?干脆,我也关上大门过小日子,看看曹操能不能耐住寂寞不去找你。 公瑾说到做到,当真下令紧闭寨门,全军在营中休整,不许出战。这一下这仗打的可就有意思了。这两岸三方的军队,刘备不出战、周瑜不出战、曹操也不出战。就好像斗地主仨人没有一个先出牌的,这戏还怎么唱? 激烈的战斗就像被隆冬的严寒冻住一般,僵持在了这荆楚大地上。谁都知道这只是蓄势待发的平静,但谁都不肯先动手以至露出破绽,就这样把这微妙的平衡一直延续到了建安十四年。 第52章 战前准备 建安十四年一月。 从去年十一月大军在赤壁扎营,已过去了将近三个月。对于曹操而言,这三个月可是要命的三个月。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病倒的士兵也越来越多。整个旱寨还能满员的部队不足三分之一,还都人心惶惶,不知道哪天就会感染到自己。 四处找来的这些郎中治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还行,碰上这么大的流行病,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水寨那边形势稍安,一个多月来一直在搞训练,但效果如何还有待实战检验。 吴军消停了个把月,天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日常训练,把三万将士养的膘肥体壮。可东吴也有东吴的难处,长途补给费时费钱,长期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京口那里张昭已经在骂娘了,再这么祸祸下去用不着曹军打来,自己就得先散伙。 刘备在江夏一直装病,当然部下们一刻也没闲着。步军交由张飞魏延二人训练指挥,水军则由关羽统领,关平负责与霍峻联系。外交战也在开展,由孔明亲自领导,以大公子刘琦的名义网罗荆南四郡的地方官,退曹之后便可无缝接管领地。在此期间,一批不愿与曹操合作的荆州士人也陆续来到江夏,有郭攸之、张存、习祯、廖立、向朗、尹默、李譔等,这些人各有专长,都是治国理政的好手,全部被刘备收入麾下,统一交由孔明安排。 根据霍峻传来的消息,曹军的疫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召集文武商议之后,大家一致认为动手的时机已经成熟。 左将军下了最后的决心,确定于二月初二子时发起攻击,并将进攻计划告知了周瑜。 水路由霍峻、辅匡、赵融三人偷开水门,堵住上风口焚烧曹军战船。陆路由关羽张飞各率马步军一万提前埋伏在曹军旱寨左右,见水寨火起向旱寨发起进攻。魏延率水军守卫江夏,作为预备队。孙乾、蒋琬负责军需供给,刘备与孔明坐镇江夏居中调度。 收到江夏的来信,周瑜沉默了半天。江夏送来的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那意思就是二月初二江夏将出兵与曹军决战,东吴配合人家要打,不配合人家也照打不误。 周都督此时必须得搞清楚两件事,第一件是刘备是真要打还是在诈东吴出兵;第二件是如果是真打,刘备有几成的把握打赢。 周瑜还没想明白,军卒来报吴侯差鲁肃前来劳军,人已经进了营寨。 公瑾闻言大喜,顾不得整理仪容,站起来就往外迎。远远看见身材高大的鲁肃,上前一把抱住他臂膀,大笑:“子敬,多日不见,神采依旧。” 鲁肃笑得也很灿烂,答道:“大都督与曹军对峙数月,主公放心不下,特遣肃来慰问,一并了解军情。” 鲁肃这个客气话说的就太客气了,其实他来的真正目的是军费消耗太大,后方吃紧,因此被孙权派来催促周瑜尽快结束眼前的僵局。 两人心照不宣。周瑜哈哈大笑,拉着鲁肃的手回到帐中,命人摆酒设宴款待。鲁肃问起军情,公瑾才把江夏的来信拿给他看。 “公瑾,这刘备是真要出兵吗?他有必胜的把握?” 周瑜也不能完全肯定:“我也在想此事。刘备绝非表面那般仁厚,其诡诈不在曹操之下。我近日才知曹军陆寨出了疫情,战力大受影响。可刘备数月前便同意江夏与曹军陆战,还趁机索要一批钱粮。” 鲁肃倒没什么过激的反应,淡淡答道:“刘备以微薄之力,与曹操周旋十余年,自不是泛泛之辈。公瑾,你岂可轻视于他?” 周瑜无奈点头:“子敬教训的是。若刘备果真奇袭曹营,这倒是我军解困的机会。就不知他有几分可信。” “既如此,肃去一趟江夏,面见刘备诸葛亮,为都督讨个实信。” “子敬心思细密,若得你亲往,我才放心。” 鲁肃也就不再耽搁,放下碗筷就命人备船往江夏去。刘备正在准备总攻,听人来报江东鲁肃求见,马上命人请来会面。 鲁肃见玄德,与当阳长坂时判若两人。少了疲倦之色,多了豪迈之情。玄德见到鲁肃格外热情,拱手施礼:“子敬,向日蒙子敬之力,促成孙刘联盟,备诚为感激。” 鲁肃连忙还礼:“此亦为江东之安危,将军何必挂怀?” 说罢分宾主坐下,命人奉上热茶。 “左将军,当阳一别,数月有余。肃今日往赤壁劳军,闻将军欲进攻曹营。公瑾不明就里,特命肃来询问详情,我军也好呼应。” 刘备还没答话,人报军师求见。刘备命人请进孔明,与鲁肃见了礼,孔明笑问:“子敬远来江夏,是为公瑾打探消息耶?” 鲁肃闻言,与孔明一起大笑,就算承认了。 孔明看一眼刘备,代主公答道:“吾在京口时便已明告吴侯,孙刘若齐心协力,必破曹操。但周都督一味挟私,毫无诚意,这抗曹之战,结果尚未可知。” “孔明这话从何说起?我东吴三万水师,自柴桑至赤壁,与曹操对峙数月,转进千余里,日费千金,何言毫无诚意?” “哈哈哈……,子敬这话只好拿去唬吴侯。大都督自柴桑起兵,不来江夏汇合,却屯兵于樊口,欲收渔翁之利。见我军偷袭操水师获胜,又令我让出水路,只在陆上与曹军对阵。此等心思瞒得了谁?哪有诚意可言?若非天佑我主,使曹军生了瘟疫,只怕江夏早已易主多时矣。” 鲁肃心中暗叹一口气,心想公瑾你这么做的确不是联盟该有的样子,但嘴上还得撑门面:“孔明此言差矣。我东吴精锐尽在水师,陆路作战不如江夏之军。大都督如此安排,无非扬长避短,谋求胜局,岂有它意?” “周都督若似子敬这般磊落,两家何至龃龉?子敬既来,吾实言告知,冬季干燥,曹军染疾数月,战力大损,此破曹之最佳时机。我军定计于二月初二进击曹操,东吴若有心并力击曹,可于当日率水师北进,攻曹水寨;若公瑾不来,我军便单独行动,绝无虚言。” 鲁肃点头表示明白。其实他进得城来见江夏军在做的各种战前准备便已知道刘备这一次绝不是光说不练。于是再询问一些细节,便急着赶回军营向周瑜汇报。 周瑜得了实信,心里有了底,立刻开始筹划作战部署。刚与鲁肃探讨几句,帐外来报庞统求见。 周瑜又喜,令人引庞统进来。 “子敬,我来与你介绍,这是襄阳庞统,字士元。” “莫非是凤雏先生?” “然。” “久闻凤雏大名,今日有幸得晤真颜,真乃平生快事!” 鲁肃把庞统捧得够高的,说实在的,要不是这凤雏的名头,庞统这个真颜还真没啥看头。 “士元,此乃吾好友鲁肃鲁子敬,现为吴侯帐下赞军校尉。” “幸会幸会,常听公瑾赞子敬指囷相赠之事,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客套完毕,三人各自落座,周瑜便向庞统问计。庞统笑问:“若大都督与刘备换个位置,敢问都督将如何布置?” 周瑜抬头想了想,答道:“曹军既有疫情,军心不稳。我若是刘备,当引军趁夜埋伏于曹营两侧,偷开寨门进入营中。命军队四处放火,趁火突击,曹操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回天。” 庞统笑道:“合当如此。左将军差人提前告知,怕是希望都督先在水寨弄出动静来,好吸引曹军注意,方便他袭营。” 公瑾皱眉沉思一会儿,同意庞统的分析:“这就对了,刘备还是想要利用我军。” 鲁肃闻言急忙相劝:“公瑾,两家协力,最怕互相猜忌。若能最大限度削弱曹军,我军便奋力一战亦无不妥,毕竟曹操才是江东最大的威胁。” 周瑜权衡再三,做了决定:“我军便于二月初二夜去曹军水寨前等候,待刘备动手后再向敌寨发起进攻。” 鲁肃闻言还想再劝,庞统却起身问道:“此战必可成功,但有一事敢问大都督,若曹军北撤,都督将如何行动?” 这个问题周瑜早已成竹在胸,微笑回答:“这有何难?待瘫痪了荆州水师,大江之上我军再无阻碍,届时把败军留给刘备,我军可迅速沿江而上,攻取江陵,进而拿下荆襄。” 鲁肃闻言,隐约觉得不妥,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庞统则笑而不语,行一个大礼,道:“都督既有此把握,预祝都督成功。庞统便告辞了。” 说罢,庞统起身。周瑜站起还礼,鲁肃则追了出来。 “士元兄,留步。” 庞统闻言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鲁肃:“子敬有何赐教?” “刚刚士元所言,似有离开江东之意?” “哦?何以见得?”庞统对鲁肃这个问题似乎挺感兴趣。 “适才公瑾要进取江陵,兄似语非语,而后又大礼告辞,此非欲离公瑾而去之意?” “哈哈哈哈……,公瑾世之英杰,吾本以为天下无出其右者。今听子敬之言,君才亦不在公瑾之下。吾有一言,本欲相告,但观公瑾颜色,江陵志在必得,故此未说。” “先生有何指教,可否说与肃听?” “公瑾才识气度过人,所不足者,每每小觑天下英雄。江陵乃荆州重镇,曹军北撤,必会留下精兵强将守卫。大都督若急于进攻,只怕会有一场苦战。” “言之有理,士元兄可否稍待,待我前去劝劝公瑾。” “不必。其实也怪不得公瑾,东吴欲得荆襄、全长江之险独有,已多年矣。今有此千载难逢之机,如何肯错过?便是公瑾不去,吴侯也会命他前去。但公瑾想借曹操之手削弱刘备,只怕是竹篮打水。” “此话又怎讲?” “攻略荆襄,刘备手里攥着一张王牌。曹军一退,刘备便可以大公子刘琦之名收拢荆襄旧部,人心归附之,各郡县可传檄而定,何必像东吴这般劳师伤财?子敬试想,若你是刘备,头等大事是抢地盘还是与曹操拼命?” “果如是,江东又当如何?” “子敬是明白人。曹军纵败,北强南弱之势亦不可扭转。以吾之见,十年之内,孙刘维持联盟则易安,互斗则难保。” 幸亏这听话的是鲁肃,要是周瑜,非得当面给庞统一大嘴巴不可。当初撺掇做掉刘备的是谁?要不是周都督顾全大局,左将军早入土了。如今你要撂挑子了,又把孙刘联盟拿出来说事,周都督要听到,不得气得吐血? 鲁肃却是对庞统佩服得五体投地:“凤雏真神人也,不知兄离了江东,欲往何处?” “许都!” “许都?不可!曹操自任丞相以来,已无当日礼贤下士之风。孔文举名传天下,却全家被害。先生纵不愿为东吴效力,也万不可去投曹操啊!” “不投曹操,哪里还有统安身之处?” “先生方才说过,曹军一退,左将军必能笼络荆州旧部。先生何去不投左将军,既可一展抱负,又可稳固孙刘联盟,何乐不为?” 庞统仰天大笑:“子敬,子敬。真君子也。吾戏言耳,其实已有打算,待战事一了,便去投左将军。” 第53章 火烧赤壁 庞士元水寨辞行,鲁子敬京口复命,周瑜心里多少有些落寞。这世上越是优秀的人越是孤单,能有个水平相当的唠唠嗑,对贩夫走卒而言是家常便饭,对人尖子来说则是奢侈品。 时间到了一月三十,再过两日便是行动的日子。东吴大营里这些天外松内紧,虽然没有明说,但都是久经阵仗的人,谁都知道一场大仗就在眼前。 夜色深沉,周都督盯着地图看了大半个晚上,还没有睡。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疲惫,想出账去溜达溜达。 没等周瑜出帐,帐外有人来报武锋中郎将黄盖求见。黄盖是江东三代老臣,从孙坚到孙策再到孙权,一路赤胆忠心,立功无数。周瑜不敢怠慢,亲自出帐把老将迎进来。 “公覆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大都督,近日将与曹军决战。然敌众我寡,硬拼只怕吃亏。吾观曹军水寨,战船拥堵于一处,何不多备火器,纵火烧之?” “公覆此计,乃何人所教?” “某自思虑而得,非人所教。” 黄盖这个建议与周瑜不谋而合,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曹营这个不合理的安排却是霍峻与辅匡有意为之,为的当然也是烧起来方便。 “不瞒公覆,我也是这个主意。引火之物早已备齐,只等上阵使用。” “大都督,既如此,盖请为前部,亲去曹营放火。” “不可,黄老将军年事已高,若有差池,瑜如何向吴侯交待?还是交给年轻人去。” 黄盖闻言,急得须发逆张,大声吼了起来:“吾随破虏将军对敌,数十年间从未落后。今逢此大仗,正当杀个痛快。都督何言盖年老不堪?都督若信不过黄某,明日帐前比武,我若不敌后辈,甘愿让位。” 公瑾见黄盖动怒,连忙劝解。黄盖不依不饶,非得去当这个突击队长。周瑜劝了半天,无奈只得同意。 二月二,龙抬头。 黑蒙蒙的夜空,星月全无。曹军的赤壁大营内,士兵们的斗志早已被疫情消磨一空。如今是人心惶惶、内忧外患。 曹操打了一辈子仗,眼前这个危急的形势他比谁都清楚。老实说,他也已经后悔当初没听贾诩的话了。如今势成骑虎,打没能力,退又嫌丢人,你说曹丞相心烦不烦? 看看夜深了,曹操让他的智囊们都回去歇息了,又把徐晃叫来,询问军营的情况。徐晃是个实在人,不懂得逢迎之术,都是有啥说啥,结果爆了一通雷,弄得曹老板心里越发堵得慌。 打发走了徐公明,曹操烦闷不已,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索性披件罩袍,点亮油灯,起来看书解闷。 曹操在帐中读书,一大堆人可在帐外忙活。江夏的部队早早到了预定地点隐蔽,等候曹营火起。霍峻与赵融、辅匡则悄悄点齐部队,集中在停泊战船的码头待命。 水寨之外,东吴水师也过了江心,在夜色的掩护下缓缓向敌寨靠近。黄盖率三十艘快船走在最前面,船上装满了引火之物,船后再绑一个逃生用的小船,只要进了水寨就贴上敌船然后点火逃生。 子时一过,霍峻首先行动。一队人马前往江边,打开全部水门;其余人则将放置好了火油的战船一一点着。大火呼啦一下窜上半空,在夜色中格外耀眼。军营里巡逻的士兵立刻就懵了,心说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咋又着火了呢? 锣鼓声四下响起,可曹军士兵们却与几个月前不一样了。这时候生病的生病,懈怠的懈怠,连个惊慌失措的人都找不出几个了。一个个都懒惰得麻木了,在长官的吆喝声才中慢吞吞地集合,赶去救火。 这边刚一动,那边又乱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敌军偷营,只见旱寨那边也热闹起来。江夏军从东北、东南两个方向攻进大营,一面逼退前来阻击的曹军,一面四处放火。 外围一乱,中军立刻行动起来。负责保卫工作的许褚急忙集合警卫团,在帅帐周围布防,一只鸟都不许放进来。 曹操忙下令各将约束部队,稳住阵脚。只是黑夜之中,强敌环伺,部队又没了斗志,这动动嘴容易,要真做到不乱就没那么容易了。 贾诩、程昱、荀攸等人慌慌张张赶到帐中,曹操询问对策,可到了这时候,大罗金仙也没办法了,这群谋士还能有啥办法? “丞相,事已至此,撤吧。”贾诩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腔调,这人总是能用那一双冷眼一眼看透事情的本质。 曹操还要说话,又有人来报,东吴大军已攻进水寨。黄盖开着他那三十艘定时炸弹,见大船就靠上去,点着了火撤到后面的小船,斩断绳索再去点下一艘。 整座赤壁大营到处都在燃烧,江面上吴军在放火,码头上霍峻在放火,旱寨里关羽张飞都在放火。 曹操彻底泄了气,退军这件事在他脑子里盘旋了个把月,一直下不了决心。现在让这几把火一烧,也可以解脱了。虽然心有不甘,但曹丞相毕竟也是见惯大风浪的,走的时候也不至于拖泥带水。 他回过头对贾诩说:“文和,吾不用汝计,乃有今日之败。” 说罢,传令徐晃带本部兵马赶去码头,把没有烧着的战船统统烧了。命曹仁引兵两万出西门赶去江陵增援,其余部队则向北往襄阳方向撤退。 几十万大军,别说是败退,就是列队齐步走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完。慌乱之中,曹军相互踩踏,再加上关张二人从旁掩杀,整个大营已乱成了一锅粥。 吴军那边相对安静,说实话,连周瑜自己都没想到曹营的人还会帮着自己开门。一开始还怕是圈套不敢进去,等里面战船烧起来他才让黄盖率队进去一起放火。 霍峻点了头柱香,就带着部队绕到辎重屯放处,伪传军令让原先的驻防部队撤退,自己接管了辎重营的防务。辅匡则率本部在辎重营周围挖出一道防火沟,将早已准备好的灭火器具一一备好,随时准备应对火情。 周瑜在楼船上,眼看北军战船烧得差不多了,营寨里的曹军纷纷溃退,他也就不想再在此地过多纠缠。命吕蒙领少量船只看住江口,主力部队则沿江西进,气势汹汹朝朝江陵城杀来。 关羽和张飞的工作相对简单,四个字概括就是杀人放火。别看只有区区两万人,却似两把尖刀切近牛腹,划拉起来如入无人之境。当然了,曹军已成了溃军,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这时候别说两万精兵,你就是来两万民兵对方也只有跑路的份。 战斗进行了整夜,曹军能跑的已经跑的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些压根站不起来的重伤员。关羽和张飞收拢了部队,看看眼前的惨状,关云长道:“翼德,这里交给你了,曹军辎重在大营西北,按照计划霍峻将军会在那里驻守。你自去与他汇合,我带本部兵马追击曹操。” 张飞道声明白,一面找人回江夏报捷,自己则率领部队去寻霍峻。霍峻三人在曹营待了几个月,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可算盼到了自家的队伍。 张飞远远望见三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未到近前就大声笑起:“霍将军、赵将军、辅将军,闻名久矣。在下左将军麾下张飞张翼德,奉命迎三位将军回家。” 霍峻跑上前来,握住张飞的大手,声音已略带哽咽:“我等盼了许多时候,总算等到今日。” 张飞咧嘴一笑:“三位将军立此不世之功,还客气啥呢?等下咱们就回去好好喝他一宿,谁不喝吐了谁不准走!” 众人哈哈大笑。世上的快乐有很多种,却没有一种能比得上百战余生,何况还是胜利了的余生。 清理工作立即开始进行,没过多久,江夏派出的部队也到了。让众人意外的是,竟然是左将军亲自领兵。 远远望见刘备的旗号,几员战将纷纷拜倒。刘备在马上望见,立刻跳下马来,跑到众将面前一一扶起。 “仲邈!元弼!文汇!若无你三人,我军焉得此大胜?诸君是我刘备的恩人,是公子的恩人,是荆襄百姓的恩人!” 玄德说罢,命人取出准备好的三领战袍,亲手为三人披上系好,传令江夏摆起庆功酒,晚上大宴三军,共贺胜利。 与江夏城的热闹景象相比,一路败逃的曹军就只能用凄惨来形容了。这一路北上,走的都是泥泞小道,队伍拥堵难行。天一亮偏偏还下起了雨,浇得曹军这是内外皆凉,怨声载道。 曹操骑马走在队伍后面,只管催促前面急行,这不催还好,一催干脆就停了下来,一步不得前进。 曹孟德顿时火冒三丈,问前面什么情况。探路的士卒从前面回来,报告说山雨引发泥石流,把前面的道路给堵了,部队无法行进。曹操骂道:“大军过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哪有过不了的路?命徐晃带军,把那羸弱负伤的兵卒集中起来,去山上砍树挖土,用衣物做成沙包,填出一条路来。” 程昱从后面跟上,对曹操说:“丞相,既然暂时走不动,不如就地歇息,恢复些体力也好。” 曹操应允,部队就地休整,顺便埋锅烧水,杀马煮饭。 第54章 围战孤城 曹军的官兵们又是被人追又是被火烧,跑了一整夜的路,听说原地休息,一个个屁股坐地,再也不肯起来。 军官们的喝骂声随即响起,逼着士兵去捡柴禾、挖坑、支灶、杀马、烧水、煮饭。再过一会儿,一口热饭吃进嘴里,干瘪了许久的身体才算有了补充。肚子填饱,意志更加消沉,这群溃兵一个个东倒西歪,随便找个地方就呼呼大睡起来。 徐晃在前面带着两千刀斧手,监督那五六千老弱残兵填路,碰上动作慢的就是一顿皮鞭伺候。别说是伤病员,就是好人碰上这种待遇谁还能用心工作? 徐晃心里虽不忍,可这进度实在太慢。这可是在逃命啊,不赶快打通道路敌人追上来还不得全军覆没? 鞭子抽的更狠了,可这速度却始终提不上来。 曹操在后面吃饱喝足,询问开路的情况。听说还没填完,又是一通臭骂。正准备亲自去监工,后面负责警戒的许褚送来消息,敌人追兵就要到了。 这下曹操可坐不住了,下令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直接从填路的伤兵头上踩过去。骑兵们毫不犹豫就纵马冲了起来,可怜那些在前面填路的,被人用鞭子逼着干了半天苦力,连口热水都没喝上一口,就又被自己人的马蹄冲倒踩踏,埋进还没填完的土坑里。 没有人同情他们,此刻所有人脑子里只有“逃命”两个字。骑兵的马蹄踩过去,步兵的脚板再踩过,踩过去才有生的机会,脚下这些人的死活,谁在乎? 后面的追赶的不是别人,正是从赤壁一路撵来的关云长。要不是许褚率部拼命挡住,只怕曹操连拿伤兵打地鼠的机会都没有,就得去做刘备的俘虏了。 许褚率领曹军最后的一支还没被吓破胆的部队且战且走,好在关羽也不怎么在意曹军的死活,只管一路抢夺兵器马匹等遗留的物资,许褚这才得以脱身。 到达襄阳的时候,曹操的模样吓了夏侯渊一跳。这哪还是出发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曹丞相?满脸满身的泥污、满身满脸的血渍,简直比要饭的还不如。 夏侯渊跟着曹操这么多年,败仗也不是没打过,可眼前这种惨况说实话还真是第一次看到。惨到夏侯渊这种久经阵仗的将军都鼻头发酸,想大哭一场。 曹操却还在哈哈大笑,好像昨夜的失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妙才啊,偶失算计,乃至于此。你抓紧安排一下吧,让大家先洗干净了,再吃饱喝足睡上一觉。” 夏侯渊答一声诺,命令部下安顿溃军。同时派出部队,南下接应溃逃回来的队伍,顺便打探孙刘那边的消息。 周都督那边一路上都挺顺利,毕竟现在长江之上已经没有了能够对东吴水师构成威胁的水上力量。可吴军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到了江陵城下,他们的战船就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了。 用兵之法,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周瑜领兵多年,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会不懂。所以急着赶到江陵,就是要趁着曹军新败,城里人心不稳的时候大兵压境,迫使对方开城投降。 公瑾帐算的虽好,可那江陵城里如今已不是蔡中蔡和俩个草包在坐镇了。如今负责城防的是陈矫和牛金,另外他们已收到消息,曹仁正领着两万精兵赶来增援。 所谓外无可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对于守城的一方来说,有援兵和没援兵,带来的心理冲击是云泥之别。陈矫和牛金站在城头,看吴军从战船上下来,牛金道:“趁吴军没有上岸,我带军下去冲杀一阵如何?” 陈矫劝阻:“周瑜诡计多端,还是固守等曹仁将军到来较妥。” “周瑜虽多计,但东吴水军陆战实力不行,我去杀杀他的锐气,再守城就容易多了。” 牛金说罢,不理陈矫,自己带着一千兵马开城门往江岸杀了过来。吴军正从船上下人,见曹军杀来也不惊慌,上了岸的结成阵线,船上的弓弩则发动起来。 曹军顶着箭矢,眼看要冲到近前,突然听四下里一片鼓声响起。只见甘宁在左,董袭在右,各领军队从两翼杀出,将牛金的后路斩断。凌统则不断带人从船上下来,正面挤压曹军。 这一下牛金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糟糕,中计了!”牛金心里叫苦不迭,慌忙指挥部队后撤。可这时候撤哪里还来得及?被吴军三路人马困在中间,左突右冲跳不出包围圈。 城头之上,陈矫眼看牛金陷入重围,急得团团转。正不知如何应付,忽见一小队骑兵从远处快速冲到阵前。为首一员大将,正是赶来支援的曹仁曹子孝。 原来曹仁怕江陵挡不住,命曹洪领着大部队慢行,自己率一队骑兵倍道而来。到了城下,远远看到曹军旗号被东吴围在当间,曹仁二话不说,招呼部队就冲了过来。 吴军以为吃定了牛金,不想身后冲出这只生力军。骑兵突击,东吴的水军哪里抵挡得住?被曹仁轻轻松松杀进重围,与牛金合兵一处又杀回城里。 周瑜没想到策划好的一场偷袭让曹仁给搅了场子,非但没有给人家一个下马威,自己还损失了不少战士。想要攻城又没有带攻城器具,无奈只得先扎下营寨,站住脚跟。 东吴的脚跟站住了,曹洪的大部队也到了。这一下江陵城里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士气大振。周瑜探得消息,无奈摇头,只得命人去转运攻城器具,准备强攻城池。 与此同时,江夏城里正在大摆筵席。长公子刘琦病还没好,听说赤壁大捷,还是强打精神出来与众将同乐。刘备把主位让与刘琦坐了,自己坐在副席主持。孔明、糜竺、孙乾、蒋琬则忙着接收缴获来的物资,统计军功及伤亡,安排抚恤等等收尾的工作。 “叔父,今日一战退曹,家父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刘琦声音孱弱地向刘备敬酒。 “曹操乃我等死敌,此乃分内之事。公子当收拾心情,早日康复。收复荆襄故土,还需公子支持大局。” “唉——,吾昼觉烦闷、夜不能寐、终日恍惚,军政大事,还劳叔父操持,琦实难照顾。” 玄德无语,见刘琦这样,命人扶他回去歇息。自己端起酒杯,走下台与众人一一劝酒。到了霍峻席前,又是一番好言劝慰。一群人直喝到深夜才尽兴而归。 第二天,本该一早升堂议事,考虑到昨晚喝的有点嗨,玄德将早会时间挪到了下午。 三通鼓罢,文武分列站好,先听蒋琬汇报了缴获情况。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刘备这回是发了横财了。江夏原有三万军马,现在加上霍峻带来的荆州水师,以及投降的曹军士卒,已有近四万大军。 由于曹军辎重大寨被霍峻提前控制,这批物资基本上都过户给了刘备。清点下来,起码能武装十万人的部队,刘备从起兵以来,啥时候底气这么足过? “果然还是得吃大户呀,小打小闹的哪辈子才能发财?”玄德心里乐开了花,默默庆祝抢对了人。 孔明起身,报告了伤亡及抚恤情况,刘备立刻令人限期办理,不许拖延一日。 紧接着魏延出列,介绍周瑜与曹仁在江陵对战的情况,刘备转头问孔明:“军师,周公瑾去取江陵,我军当如何行动?” 孔明笑道:“江陵乃荆州之冲要,公瑾想拿下此地,方便他由此出击控制荆州全境。想法虽好,但曹操岂会将此城拱手送人?趁东吴拖住曹军,我军应抓住时机攻略南部四郡。” “主公,曹操败退,江陵被围,荆南四郡已无后援。可以大公子之名邀四郡太守归附,许以官位,四郡可不战而得。”献策的是南阳人张存,此人多智善谋、通晓军事,虽加入时间不长,却已经开始展露头角。 孔明当即附议:“处仁之言正中要害。主公可即刻向四郡太守传檄,如有违抗,再发兵讨伐。” 四封盖有大公子刘琦印信的劝降书分别送到了四郡太守的案头,这四郡长官分别是长沙太守韩玄、零陵太守刘度、桂阳太守赵范、武陵太守金旋。这四个本来就是地方官员,又没有什么吞吐天下之志。刘表没了、曹操败了、刘备来了,他们不投降还等啥呢?给谁干不是干? 于是刘备不费一兵一卒,动动嘴就拿下了半个荆州。幸福来的不要太快,这可是一大块地盘啊,面积有四十万平方公里,人口六十余万。左将军啥时候这么牛气过? 在孔明的建议下,刘备表奏刘琦为荆州刺史,留下关羽、霍峻辅佐刘琦镇守江夏。刘备则率张飞、魏延,领着一众文武驻扎油江口,并将此地改名为公安。 漂泊了半生的刘玄德自此有了一块稳定的基业,而属于阿斗的故事,也将慢慢展开。 第55章 沧海遗珠 公安,即油江口。位于长江支流油水与长江的汇流处。此地就在江陵城下游五十里处的南岸,背靠荆南,剑指长江。刘玄德把大本营安在这里,意思也很明白,就是要扼住江陵与江东之间的通道,以便日后夺取这座战略要地。 不管怎么说,颠沛流离的生活总算告一段落。跟着左将军东奔西跑的这一群人,也有了一块落脚地安顿了下来。 转眼过了春天,阿斗已经三岁。来到这个时代成为初生儿,需要解锁的各种技能到了这个年纪基本上也都解锁成功。当然,旁人不知道的是,这小子还比寻常人多了两千多年的见识。 甘夫人的身体一日坏过一日,憔悴的速度比江夏的刘琦公子还要明显。令府中上下惊讶的是,三岁的阿斗成熟得不像个孩子,既不嬉戏也不哭闹,每天就在夫人身旁照顾母亲。 对阿斗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在甘夫人的怀抱中、喝着母亲的奶水长大。对于已活过一世的他来说,被哺育的感情是神奇而真挚的,若非奇遇,又有谁能够拥有这样的记忆呢? 在那颗一点点被这个世界融化的内心里,甘夫人的母爱,左将军的父爱,两个姐姐的溺爱,以及其他人的喜爱,可以是他接受这个世界的全部理由。 然而现在,姐姐失踪了,母亲病倒了,老爹忙的昏天黑地整日看不到人影,他不照顾母亲还能干点啥呢? “娘,你吃不下饭,吃点新摘的桃吧,补水。” “咳……”,甘夫人止不住咳嗽,接过小阿斗递来的桃子,爱怜地看着他:“阿斗……,咳……,乖!” 阿斗见夫人咳得厉害,伸出小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劝道:“娘,少说话,多吃东西。” 甘夫人艰难地笑笑,把黄桃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桃真甜!甜的不是桃子,是儿子的安慰;嘴真苦!苦的不是味蕾,是对女儿的思念。 “阿梅!”黄月英推门进来,正看到甘夫人在吃桃,立刻高兴起来:“这就对了嘛,多吃点东西才会好起来!” 甘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限爱怜地看了看阿斗,没说话,又是一阵咳嗽。 黄月英也上前拍着甘梅后心,嘴里与阿斗一般的念叨:“吃你的,少说话!” 说罢看着阿斗,问他:“阿斗,你又在照顾娘吗?你怎么这么懂事啊!” 阿斗咧嘴一笑,伸手轻轻抚摸母亲的脸颊。回头问黄月英:“月姨,你能教我读书吗?” 黄月英头一次看见闹着要读书的小孩,好奇地问:“读书?当然可以。可阿斗你还这么小,你想读什么书呢?” “医书!” 黄月英闻言笑了,甘夫人忍不住也笑出了声,伴着又是一阵咳嗽。 “你这个小人,都还不识字,怎么会想要读医书?” “月姨教我不就识字了么?读了医书,我可以治好娘的病。” 黄月英闻言止住了笑声,她叹了口气,心想傻孩子,你爹请了那么多读过医书的大夫都治不好你娘,你读了医书又能怎样? 想罢蹲下来抱住阿斗,心疼地哄他:“好孩子,你这么懂事,娘的病一定会好的。” 说罢扭头看看甘梅:“阿梅,为了阿斗,你得好起来!” 甘夫人眼眶湿润,没有回答,拿起手里的桃子咬了一口。 其实阿斗哪里不识字了?这时期隶书与楷书已经是通用字体,字形与后世的繁体字基本没有差别,以他现在的水平,可能读书唯一的障碍就是没有标点符号看起来比较吃力吧。 两个女人正感动得稀里哗啦,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夫人,左将军来看你了。”侍女在门外通传——左将军的确是发财了,家里都用上了侍女。 甘夫人没回话,黄月英已经走去把门拉开:“主公,快请。” 自从甘夫人病倒,黄月英每天都来照看,玄德见她在也不奇怪。虽然眼下百废待兴,男人们没什么时间照顾妻女,但抽空来看看老婆孩子还是要的。 进屋看到甘夫人在吃水果,刘备心情也好了许多。他还没坐下,阿斗已经跑来拉住他的衣袖。 “阿斗。”玄德叫一声儿子,语调无比温柔。 “爹,你每天跑来跑去的,在忙什么呀?” 如果是在世家大族,晚辈跟长辈这样讲话是要打板子的。不过左将军一个卖草席的,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再加上老年得子,刘备也不以为意。阿斗更是一点规矩的概念都没有,想咋说咋说。 “哈,爹现在管着四个郡,要办的事可多呢。春耕夏收,仓廪税赋,选汰官吏,扩充军伍,没完没了的事啊!”刘备满眼堆笑,不知是在给儿子得瑟还是在给甘夫人和黄月英解释。 “那阿斗可以和爹一起办事吗?” “哈哈哈……”,这一句话问出来,在场的人全都笑出了声。 黄月英抱起阿斗,拉着他的手说:“你这个小人,现在就要帮你爹治理天下了呀!” 甘夫人心情也好了许多,说话竟然不那么咳了:“夫君……咳……,阿斗天天在此……,闷也……咳……闷坏了,就让他跟你去玩……一会儿吧。” 刘备坐到甘梅床前,看看媳妇的气色,劝慰几句。而后起身从黄月英手里接过阿斗,对她说:“弟妹,阿梅烦你费心,我带阿斗去出去玩。” 黄月英道声是,刘备便抱着阿斗去往公署。 二人进了公署,玄德把阿斗放下,叮嘱一句:“好了,爹要去看一会儿公文了,你自己玩吧,不可乱动这里的东西哦。” 说罢叫个仆人进来照顾公子,自己则批复起各地发来的公文。阿斗也不作声,绕着房间溜达来溜达去。 其实他闹着要跟着来也不是对刘备批改作业有多大兴趣,就是想看看刘备这办公室会不会碰巧放着几本医书。不过真的来了可就失望了,刘备这人一向不喜欢读书,办公室里又哪会有藏书?何况还是医书这么冷门的种类? 阿斗转得有点无聊,见老爹看公文看得这么专注,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扶着案头和他一起看。 玄德正全神贯注,根本没注意孩子。那仆人倒是看到了,却不敢上前阻止,怕惊扰了左将军办公,吓得满头大汗。 玄德坐在案前批完一份,转头去拿第二份,才发现儿子踮着脚扶着案头也在看,不禁发笑:“你这小子,你也要看公文?” 阿斗冲玄德做个鬼脸:“我是左将军之子,早晚都得看,为何现在看不得?” “哈……,说得好,来,坐到爹怀里,和爹一起看。” 旁边的仆人见将军没有发火,暗自长吁一口气。阿斗则钻进刘备的怀里,看他老爹一只手办公。 批着批着,阿斗不老实了,伸手按住一份问刘备:“爹,这上面写的是啥?” 刘备拿过那竹简,看过内容,笑答:“这是桂阳郡守写的,说耒阳县有个新来的县令,整日醉酒,不理县事。问爹如何处置。” “那爹要怎么处置他?” “一个酒鬼,革职换人罢。”玄德说完就要批复,却被阿斗拉住了胳膊。 阿斗心说好险,你今天要不带我来玩,你就玩完了知道么? “爹爹,这个酒鬼叫什么名字?他为何整日醉酒?” “这……”,刘备拿起公文再看一眼:“龙广,为何醉酒却不知道,酒鬼嘛,喝醉何须理由。” “不知道怎能随便革职?只听一面之词,恐失偏颇。是否该去弄清状况再做决定,免得冤枉了人?” 刘备吃了一惊,这哪像三岁儿童说的话?这话说的——好有道理啊! “这……,阿斗,这道理是谁教你的?” 阿斗冲他老子挤了挤眼,一通瞎编:“我听月姨跟娘常说孔明这样孔明那样,跟着学的。” 刘备的脸立刻板了下来,斥道:“孔明岂是你叫的?以后得叫先生,记得么?” 阿斗从玄德怀里挣出来,走到对面,叉着手争辩:“又不是我叫的,是月姨叫的!” “月姨可以叫,你只能叫先生。” “但我是在学月姨叫啊,月姨可从来没叫过先生。” “你……,你这小子,再胡搅蛮缠老子打你屁股!” 刘备做了个动手的样子一吓唬,阿斗闭上嘴不说话了,皱着眉头盯着老爹抬起的手。玄德心想果然还是武力管用,板着脸问:“记住了么?” 阿斗点点头,居然给老爹躬身行了个礼:“记得了。” 说罢,眨巴眨巴眼睛问:“那这个县令怎么办?” 儿子一听话,老子就高兴了,一拍大腿发了话:“这事我儿说的在理。就听你的,爹派人去耒阳查清楚,如何?” “不行!”阿斗坚决摇头。 刘备又被儿子逗乐,问:“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阿斗指了指刘备,表情格外认真:“爹亲自去,别人不行!” “哈哈哈……,阿斗啊,你这孩子真是。你知道耒阳离咱们这儿有多远吗?” “不管多远,爹都得亲自去!” “哈!好,好!看在你对你娘这么孝顺的份,爹答应你,亲自去。我倒看看是什么样个酒鬼让你这小子如此在意!” 一旁的仆人心里暗暗摇头,心说亲生的就是亲生的。一个小县令,你让堂堂左将军亲自跑一趟耒阳?耒阳与公安相隔千里,这要是换了旁人,别说去一趟,只怕当场就让你去一边了。 仆人以为左将军纯属溺爱幼子,他可不知道阿斗在长坂的事迹。否则左将军逗个娃也不至于亲自出趟远差。第二日一早,刘备当真带着亲随上了驿路,往耒阳赶去。 阿斗则睡了个懒觉,一睁眼就有人来伺候穿衣梳洗。 “唉,有人给穿衣服,却没有卫生纸。这时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阿斗一边享受着穿衣服务一边凡尔赛。 用过早饭,第一件事是去给甘夫人请安。这倒不是将军府的规矩,而是小阿斗自己习惯了。 “娘,我今天想去后山转转,行不?”看甘夫人今天气色尚好,阿斗大胆提出要出门。 甘夫人笑着点头:“好。叫子龙……咳……,子龙将军陪……着,别跑远了。” 第56章 山林偶遇 公安城左将军府,其实就是县里富户的别院。左将军将治所搬到这里之前,集中购买了一批房舍用于办公以及安置官员家属。 将军府位于城南,城外就是一座土山,山上郁郁葱葱地长满了果树。阿斗来此可不是玩耍的,是昨日听下人说后山的枇杷熟了,所以打算来摘些枇杷果和枇杷叶回去,给甘夫人治咳嗽。 以阿斗的水平,也就只知道这些常识性的医学知识了。赵云受命陪公子出城,不敢怠慢,备好马车整好队伍等在大门外。 管家领着阿斗走出府门,赵云见了带头拜倒:“赵云拜见公子。” 见此情景,这个三岁的孩子又开始展现他异于常人的情商了,跑到赵云身前,两只手抱住那快跟自己头一样大的拳头,嗲声嗲气地说:“四叔,我一个幼子,怎么受得起这种礼?快起来,叫大家都起来。” 赵云闻言一愣,公子这一声四叔叫的他异常突兀:“公子,呃,你叫我什么?” “四叔啊!爹每天说他跟云长、翼德、子龙亲如兄弟,那不就是阿斗的叔么?” “公子,万不可如此!末将与云长、翼德乃主公部下,岂可兄弟相称?” 阿斗抱着子龙的拳头,咧嘴一笑:“你先起来,一直跪着不累啊?” 一排将士这才齐刷刷起身,阿斗仰着头,眼神扫过众人,一字一字说:“志同天下,临阵不惧,生死与共。这不是兄弟是什么?” 这一排二十几个人,跟着赵云保卫主公多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三岁孩子的一句话感动到想哭,却没有一个来得及质疑一下这孩子哪儿学的这么多成语? 赵云算个性沉稳的,闻言心里也是一阵暖流淌过。他还没回话,阿斗又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袍袖,小声道:“长坂坡前,若非四叔孤身相救,世上哪还有阿斗?难道这还当不得一声叔吗?” 赵子龙长坂坡救下阿斗的时候,他也不过周岁。赵云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记得这件事,又或是有人讲给他听的?总之,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反正主公不在,小公子年幼,他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赵云点点头,没再说话。阿斗却问:“四叔,我不想坐车了,你骑马带我吧。” “这不成!公子,你年纪尚小,可不能冒这个险。等你再大些,末将亲自教你骑马。” 见赵云态度坚决,阿斗叹了口气。转头想想坐车也好,可以多装点东西。这才乖乖上了车,赵云率领侍卫在左右保护,一行人往后山转来。 到了山下,阿斗跟赵云说明来意。一班侍卫这才知道此行是来给甘夫人采药。一时间人人感动,不用招呼,都自己跑去找枇杷树采摘了。 阿斗也没闲着,下了车往树林深处跑去。赵云正在拴马,见状急忙绑好了缰绳跟着去。两人没跑多远,看见前面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子龙怕有失,跨步挡在阿斗身前,小声说:“公子,前面不知何人,咱们看看再说。” 阿斗站在赵云身后,扶着他的腿歪头望去,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也在采摘枇杷。阿斗笑道:“一个老先生,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危险。” 说罢绕过赵云,跑去跟人打招呼。子龙愣在当场,被这个自来熟的小主公完全搞糊涂了。 那老人和小女孩也看到了他们俩,停下了手里的活,不知这二人要干什么。只见那小孩走到近前,对老人躬身一礼,道:“老先生在上,小子有礼。” 老头一愣,紧跟着哈哈大笑:“这是谁家的孩子,礼数满是周到。” 待赵云走近行礼,那老者看看清楚,吃了一惊。忙向赵云拱手:“子龙将军!张机见过将军。” 赵云闻言一惊。这张机的大名他是知道的,此人精通医术,从新野南下的路上,帮助过无数百姓免费医治。但他怎么跑到此地来摘枇杷了?于是加小心问了一句:“赵云见过张先生,先生如何到的此处?” 张机还没回答,那小姑娘却哼了一声:“哼!左将军任命爷爷为长沙太守,约爷爷今日来述职,他自己却出门去了,说话不算话!” 张机赶忙拉了小姑娘一把,对子龙笑道:“此女乃老夫孙女,自幼宠坏了,将军勿怪。” 阿斗不知道张机是谁,但看那小姑娘跟自己身高差不多,觉得亲切,便跑上前去拉她的手,问:“我叫阿斗,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见这小毛孩上来就拉自己的手,一皱眉甩开,冲他一撇嘴:“别拉拉扯扯的,我叫静怡。” 阿斗被静怡嫌弃也不恼,挠着脑瓜问张机:“老先生,你们也来采枇杷吗?” 张机笑答:“正是。” 说罢抬头问子龙:“赵将军,这是谁家公子,这般可爱?” 子龙笑笑,实言相告:“阿斗乃左将军幼子,今日带云等来采些枇杷果与枇杷叶回去,给夫人治咳嗽。” “哦?”张机闻言来了兴趣:“是何人给的方子?却为何让小公子来取?” 赵云摇头,指了指阿斗说:“是公子说用枇杷,府上郎中请了许多,总不见效。” 这话张机可就不信了,不止他不信,他身边的小女孩也不信,撇着嘴说:“吹牛,他一个小毛孩子,如何知道枇杷可以止咳?” 这个赵云可就回答不上了,只得把眼神去看阿斗,张机与静怡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阿斗只觉得头大,心说我看过川贝枇杷露的说明书,可这能跟你们实说么? 只得眨着眼睛继续编瞎话:“叔衡先生读《神农本草经》,说贝母与枇杷可以祛痰平喘。娘一直咳嗽,我特意记下了,却不知贝母与枇杷是何物。昨日听府里的人说后山的枇杷熟了,才想来摘回去试试。” 这瞎话编的半虚半实,阿斗的确听诸葛均读过《本草经》,但贝母和枇杷却不是听他说的。不过这个解释听起来也算合理,张机点点头,回头训了孙女一句:“听见了么?做医与做人一般,不清楚的事不要妄下结论。” 静怡撅着小嘴点点头,没有回嘴。阿斗看她那样子怪可怜的,激起了男子汉的保护欲,替她辩解道:“阿斗本来就是小毛孩子,本来就不懂医理,姐姐也没说错呀。先生,您别训她了。” “哈,公子天性纯良,乃百姓之福。等左将军回来,老夫去府上给夫人瞧瞧。” 阿斗不知他医术如何,但人家总是一片好意,于是拜倒道谢:“如此有劳先生,阿斗谢过。” 那二十几个侍卫摘得差不多了,跑进林子来给赵云汇报。赵云看看阿斗,那意思该回去了。可阿斗见张机祖孙老的老小的小,非要送他们一程。张机推辞不过,只得应允。 于是阿斗与祖孙俩坐上马车,由赵云等护送着先去馆驿。 “先生,您若做了太守,又如何行医救人?”阿斗从刚才就一直好奇,这才有机会问。 张机还没回答,静怡先插上了嘴:“你懂什么!爷爷自幼便醉心岐黄之术,才不稀罕做官。若不是长沙出现了疫情,左将军爱民如子、诚心相邀,爷爷才不会去做那什么太守。” “这么说,张爷爷,您的医术一定很高明了!”阿斗闻言赶紧拍马屁,仰着头问张机。 张机又是没来得及接话,被静怡抢了先:“那还用说?爷爷的老师是名医张伯祖,十岁便研读《素问》、《灵枢》、《难经》、《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又在前人的基础上总结出一套辩证论治的临床法则,更写出了《伤寒杂病论》这等旷世着作,他老人家的医术岂止是高明?” 静怡这一番话说完,显露出这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也不简单,显然已经深得家传,是个医药行家了。 张机见孙女夸得过火,拉过来又是一顿训斥。 阿斗听静怡说了一大堆不大明白的话,但最后的《伤寒杂病论》他却是知道的。闻言突然愣住,木木地发了半天呆,才瞪圆了眼睛望着眼前的老头,不可思议地问了句:“爷爷,莫非你、就是张仲景?” 第57章 有凤来仪 这一问,把祖孙二人都给惊住了。张机呆了半晌,一脸疑惑地看着阿斗,问道:“公子,你如何得知老夫表字?” 阿斗一听真的是张仲景,顿时心花怒放。心想我如何得知,只要是中国人怕是没人不知道吧?这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呀,昨晚给老爹这一顿大忽悠,不但弄回来个凤雏,还顺手抓着个医圣,赚大发了。 张机,字仲景,南阳郡涅阳县人。妥妥的医圣! 他的着作《伤寒杂病论》记载了大量有效方剂,确立了六经辨证的治疗原则,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从理论到实践、确立辨证论治法则的医学着作,对中国医学史的影响可用开天辟地来形容。 这样的人让我碰上了,怎能把他放跑? 阿斗当即起身,就在车上朝张仲景跪下磕了个头:“仲景先生,阿斗愿拜先生为师,学习医术,请先生收下弟子。” 这一下太过突然,把张仲景和静怡小丫头都给整懵了,张机愣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问:“公子,你是左将军之子,将来要治理一方的,为何却要学医?” 静怡心想爷爷你是让这孩子给吓傻了吧,人家小孩还跪在那呢,你不先让他起来,却先问他为啥学医?想到此,静怡拉起阿斗,跟爷爷问了同样的问题:“对呀,你学医干嘛?” 阿斗垂下头,又恳切地抬头看向张机,答道:“往近了说,我想治好母亲的病;往远了说,我想天下人都能有强健的体魄,不再受疾病的折磨。” 张仲景闻言叹了口气,沉默不语。心想孩子呀,这世上的事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老夫行了一辈子医,又能救助几人?这世上还不是灾患不消、艰辛处处? 静怡倒是有些感动,轻轻拉着爷爷的袖子,小声说:“爷爷,要不,你就收下他吧。” 爷爷没有说话。马车已停住不动,车外传来赵云的声音:“公子,张先生,馆驿已到,请先生下车。” 张仲景看着阿斗,心里五味杂陈,道:“公子,你有此志向很了不起,但学医之事需左将军应允,老夫不能擅自答应。来日去府上给夫人瞧病,问过将军再说罢。” 说罢,拉着静怡下车。小姑娘回头瞄了一眼阿斗,笑言:“放心吧,爷爷医术高明得很,夫人的病会好的。” 要说左将军刘备,为了儿子也是够拼了。八九百里的驿路,一行人马不停蹄跑了两天才到,为了来见个酒鬼,累的跟三孙子似的,你说这孩子坑爹不坑爹? 到了县城,刘备也不等通传,拿出左将军的令牌一路通行无阻,直接就到了县衙里。不来还好,一来这火更大了。人家赵范没冤枉好人,这县令可不是“终日饮酒,不理县事”么?公文都堆得齐案高了,县令还不见人影呢。 “耒阳县令何在?”刘备板着脸,问身后跟着的县吏。 县吏见左将军这副表情,哪敢隐瞒?就把龙县令到任后从不理政,每日喝的酩酊大醉的履历全给抖了出来。刘备心说儿啊,你让爹在马背上颠了两日,就为了给爹定义一下啥叫真酒鬼么?托你的福,爹今天还真长了见识了,这就是真酒鬼呀! 左将军压着火,坐到堂前,命亲随立刻将县令找来问话。两个随从应一声是,由县吏领着离开了衙门。刘备就手拿起积在地上的公文,看了起来。 时候不长,一个身材低矮、样貌丝毫也不英俊的书生被随从们架着来到堂前。刘备看此人模样,心中不免打鼓:“这人长成这样,还能被选为县令?” 那人到了堂前,见堂上坐着人,他也不问。走上前坐到桌案对面,随手拿起一卷公文,在案上铺开了,笑问:“耒阳百里小县,些许公务,竟有劳左将军亲自辗转千里,罪过!罪过!” 刘备不由好笑,心想这人虽丑,说话还挺有意思。于是耐着性子问他:“若非阁下不理县事,备又何须跑这一趟。” 那人闻言仰天大笑:“些许小事,何须放在心上?曹操、孙权吾视之若掌上观文,区区县务,须臾可了。将军少坐,待吾一一发落。” 说罢,就背坐在堂前,面对着刘备将那公文一个挨一个打开处理。见他一手执笔、一手取卷,口中发落、耳内听词,不消半日,把那积攒了百日的事情料理得清清楚楚。 事罢,随手将笔一扔,对刘备笑道:“将军亲至,可见所废何事?” 刘备这才正容,心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我那个三岁的儿子可真神呀,这样的奇才若非我亲来一趟岂不是妥妥地要错过?想到此,刘备惊得一身冷汗,赶忙起身走到堂下,认认真真敬了个礼,道:“刘备愚钝,肉眼凡胎,竟不知小县之内隐有大才。使先生明珠蒙尘者,备之过也。” 那人见刘备如此客气,也收敛了戏谑的表情,起身正色还礼:“襄阳庞统,闻将军之名来投。不想被委以小县,故此放浪形骸,请将军勿怪。” “啊?谁?庞、庞统?尊驾可是凤雏先生?” “此乡野戏称耳,将军不必在意。” “哎呀!勿怪小子必令我亲来,却原来是凤雏先生在此!先生,你可让刘备找得好苦啊!怎么先生竟化名龙广,在此做了县令?” 庞统闻言一愣:“什么小子?何人知我在此?” 刘备现在心情实在太好,拉起庞统的手再不肯松开。命人立刻准备酒菜,两人对饮叙话。刘备才将前日阿斗非要自己来一趟耒阳的事学给庞统。 庞统闻言也感奇怪:“公子年仅三岁,怎能有此见识?这、这事统却是闻所未闻。” 刘备现在哪还在乎这个,哈哈笑曰:“莫非此即天意?昔日马跃檀溪,水镜先生云伏龙凤雏得一可得天下。今吾二人俱得,汉室可兴,生民有望矣。” 当夜,刘备与庞统在耒阳县叙谈,庞统道:“主公今已据有半个荆州,抚民强兵之事自有孔明操持,不出数年必可成势。但荆州四战之地,北有曹操,东有孙权,主公欲成大事,还当以此为跳板,拿下西川建立基业,然后方可成鼎足之形。” 刘备叹道:“士元,话虽如此。但西川道路险塞,易守难攻,一旦用兵,岂旦夕可得?若曹操孙权趁虚来夺荆州,吾将进退两难矣。” 庞统笑答:“此事尚早,眼下不须烦心。若西向用兵,必先取江陵,才可沿江运送补给。” “周公瑾与曹仁在江陵激战多日,不见分晓。我等如何能够取下城池?”刘备不禁好奇。 “哈哈哈,主公无虑。吾料江陵早晚为公瑾所破。若江陵在曹操手中,我军只能望城兴叹;若在东吴手里,则必可为我所有。” “哦?士元此话怎讲?” “哈!主公何必明知故问?主公将治所迁至公安,便是扼住了江东与江陵之间的咽喉,若公瑾得了江陵,主公要取岂非易如反掌?” “吾固有此意,但若如此,孙刘反目,恐曹操再来,故此踟蹰不已。” “主公放心,待公瑾拿下了城池,日日被我军拿捏,他的日子更加难过。即便到时不与东吴翻脸,大不了用江夏去换,如此东吴既无损失,又可免了腹背受敌之患,吴侯定会同意。” 刘备闻言眼前一亮,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江东得了江夏,便在江北插进一足,又不必担心被我军断了补给,确比占着江陵划算。” 庞统接着道:“但江陵对主公意义则完全不同。占有此处,我军才能西进川蜀、攻克汉中,有了西川作后盾,荆州通达之利才得尽用,主公之大业才得成型。” 一席话说的刘备心潮澎湃,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又成了当年那个凭着一腔热血闯荡天下的小伙子。刘备拍案大笑,亲自取酒来与庞统斟上痛饮,直至大醉才被随从扶下去休息。 第二日醒来,已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刘备不由暗叫荒唐。起来随便梳洗了一下,便去找庞统一起吃午饭。庞统早已收拾好了,见到刘备,笑问:“主公夜来睡得可好?” 刘备面色微红,尬笑道:“许久不曾饮酒,有此大醉,让士元见笑。先生与备用过午饭,咱们便得抓紧赶回公安。” 庞统答应一声,两人吃过饭,再不耽误时间,立刻上马回转公安。 一来一回,用了六天时间,心情却大不一样。等到了公安城,刘备找来伊籍,亲自给庞统安排住宿用度。安排妥当后,又带着庞统一起去找孔明说话。 孔明听说庞士元来投,喜出望外,出门相迎。 “恭喜主公,得士元这等大才。大汉江山,必可复兴。” “哈!孔明,你这可是在奚落庞某?” 三人抚掌大笑,孔明将二人迎进府内,命人奉茶叙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阿斗,孔明听说是阿斗要主公亲去耒阳才见到凤雏,也觉惊奇。尚未说话,在后室听着的黄月英却按捺不住跑到了前面。 “主公,士元先生,阿斗这孩子定是天命所归,错不了的!” 孔明见夫人自己跑了出来,虽然有些惊讶,却也不怪罪。庞统乃孔明旧友,在隆中时便与黄月英熟识;甘夫人与黄月英又是闺蜜,刘备也对她兄妹相称,因此也不算失礼。 “弟妹,我虽未见过阿斗,但你这样说,毋宁太过?”庞统一脸疑惑看着黄月英。 “士元先生,你有所不知。当日在长坂坡,阿斗话还说不全,便画地为图,引我与夫人去当阳桥寻主公;主公动身去耒阳那日,阿斗带着子龙去后山采摘枇杷,回来煮水入药,夫人喝了咳嗽便见好转。凡此种种,若非天命,岂一幼子所能为之?” 是啊,这样的怪事发生一桩你可以解释成巧合;可这发生了一桩又一桩,除了解释成上帝,还能让人怎么想? 庞统闻言不禁对阿斗产生了兴趣,抬头笑问刘备:“主公,既如此,可否带吾去见见公子,我倒想亲眼见见这个素未蒙面的小知音呢!” 众人闻言,一起发笑。孔明也说:“让你们这一说,我也想去看看阿斗有何异于常人之处了。” 刘备闻言,抬头对黄月英说:“弟妹,既如此,就烦你去将军府一趟,把阿斗接来拜见两位先生,可好?” 黄月英自然应允,欢天喜地地去将军府接孩子去。刘备又问问庞统家眷的情况,让孔明安排人手,尽快接庞统家眷来公安团聚,三人就这样喝茶闲聊,一时好不惬意。 第58章 荷尖才露 黄月英风急火燎地赶到将军府,不等通报就跑去甘夫人房中。因她每日都来,仆人们见了也不阻拦。甘夫人这几日吃了阿斗调制的枇杷露,不知是真的有效还是心理作用,咳嗽当真好转了许多。 “阿梅!阿斗呢?”黄月英进门就问孩子,也顾不上问一句闺蜜的病情。 “啊?在他——房中吧?这么急——何事?” “那两位军师要看天命之人,我去找孩子,你自己歇着啊!” 黄月英说完转身就走,弄得甘夫人莫名其妙,心想:“天命?阿斗?两位军师?徐军师回来了么?” 阿斗在干嘛呢?在写字! 没错,这孩子跟管家要了笔墨,正对着一块木板练毛笔字。高中的时候这毛笔字他倒也写过几天,可那都只是业余爱好,要写成古人的水平那就是贻笑大方了。阿斗想尽早过了这文字关,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读写文章,以后就算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主张来,也不至于像那天被张仲景和赵子龙像看外星人似的问个没完。 黄月英推开门,正要喊阿斗,一眼看到这小家伙正握着根笔在写什么,立刻冻在当场。黄月英暗想:“看我说啥来着?谁教过他?这不是天命之人是啥?” 黄月英发了一会儿呆,蹑手蹑脚走到阿斗身后,见他正煞有介事地握着笔,在木板上横竖撇捺折练着笔画,还真像那么回事。 黄月英的脑子直接宕机,词句机械似的从嘴里蹦出,压根就不像是自己说的:“阿斗,你怎么会写字?谁教过你?” 阿斗正专心致志地写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惊得掉了毛笔。回头见是黄月英,才缓过一口气来,苦大仇深地回她:“月姨,咱能不这么吓人么?人吓人吓死人呀!” 黄月英满脸惊奇地盯着阿斗,情绪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阿斗,你告诉月姨,是谁教你写字的?” “呃——,咳!我这哪是写字啊?这不是那天跟着爹爹看公文,我看那些字挺有趣的,就画着玩么。” “真的?没人教你?” “哼,你还说?你不是答应教我认字么?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教过。” 一听他还生气了,黄月英才破惊为喜,笑道:“哟,你这娃娃还怪起我来了。走吧,我带你去见个大才子,有他教你,可比我强多了。” “大才子?谁啊?” “你爹从耒阳回来了。对了,不说我还忘了问,你怎么会要你爹亲自去耒阳的?这个人可不一般啊,你又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月姨,这事想想就知道啊。若真是个酒鬼,怎能被上官选去做了县令,这不奇怪吗?我一个小屁孩都能想到,你们怎么还想不到啊?” 黄月英笑骂:“你这小屁孩鬼精鬼精的,我们怎么比得了?好了,先别说了,快跟我走,去见大贤去。” 阿斗乖乖跟着黄月英出了府,赵云连忙安排侍卫随身保护。到了孔明府上,黄月英就迫不及待地抱起阿斗,撒开腿往内堂跑,完全顾不上她这个军师夫人的形象了。 跑到内堂,放下阿斗,黄月英不住地喘。阿斗本想帮月姨拍拍背,可一抬头看到庞统,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众人一愣,不明白这孩子在笑啥。庞统这个尊容你要说吓哭小孩子可以理解,能把小孩子逗笑,这个功能好像还有待开发。可偏偏阿斗笑得还止不住了,看一眼庞统就笑得更加厉害,咯咯咯咯,清脆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其他人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起来。最后就连庞统本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四个大人和一个小毛孩就这么毫无理由地笑了半天,玄德才好不容易忍住,硬板着脸呵斥儿子:“你这小子,见到先生如此无礼,该打屁股!” 你道阿斗为何发笑?只因庞统这个长相,要是剃了胡子穿越到现代,那就是妥妥的二龙湖浩哥呀,天生的喜剧演员脸。对于前世酷爱喜剧的他而言,这叫他如何忍得住? 见这几位大人物被自己搞得神情古怪,阿斗只好撇开脸去看孔明,硬憋了好一会儿才成功憋住不笑。而后向庞统拜倒行礼:“先生定是醉酒的龙县令了,阿斗见过先生。” 几人又是一阵哄笑,刘备赶忙解释:“这位先生可不姓龙,此乃庞统庞士元,人称凤雏先生。以后你对先生需执弟子礼,不可逾矩。” 阿斗心想谁还不知道这是凤雏?我这不是怕你们接受不了故意装傻么?庞统看阿斗的样子心中喜欢,笑问:“公子,你既不认得我,为何却要左将军不远千里亲去耒阳?” 阿斗眼睛眨巴眨巴,脑子里飞快地构思理由。斜眼瞄到孔明,咧嘴一笑:“是孔明先生教的。” 孔明闻言一愣,愕然道:“我何曾教过?我亦不知士元在耒阳县呀。” 阿斗不慌不忙走到孔明身前,说:“向日阿斗来,闻先生朗读《史记》,言冯谖寄食于孟尝君,每歌而求厚遇,竟无一事酬主。然而薛县买义、借秦复相,终见国士之能。凤雏先生初为县宰,不惜自污。于县堂高醉百日,旁若无人,此非耒阳之冯谖哉?” 一席话出口,堂前再无一人笑得出来。这么一个稚子,竟将史记的故事讲的头头是道,就是正经上过学的也不是人人能做到。 黄月英掩饰不住激动,看看这几个人,心想:“这回你们该信了吧?阿斗不是神童才怪!” 虽说妻子时不时会带阿斗来家里,但孔明却很少关注。毕竟管着许多军政大事,他哪有精力整天去注意女人和孩子?但今天阿斗的表现却实实震惊了他。这娃娃只有三岁啊,就算听读一遍,有几人能头头是道地讲出来?更别说还借古喻今,挖出庞统这颗美玉。 这恐怕真的只能用夫人的“天命所归”来解释了。 庞统听阿斗拿自己比冯谖,大有知音之感,对这孩子是越看越喜爱。情不自禁向刘备一拱手,赞道:“公子强识博记、聪慧过人,天纵之才也。主公后继有人,诚为可贺。” 刘备在一旁早就乐得合不拢嘴了。自己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生的这个儿子才三岁就能把卧龙凤雏镇住,这还不够他这老子牛逼的? 嘴上却连连谦虚:“小儿妄言,全无礼数,还请诸公包涵。若二位大贤指点一二,此子有幸,终生受用不尽。” 阿斗听老爸这么说,也不等人家答应,就地跪下给孔明和庞统各磕了三个响头,正儿八经地说:“弟子拜见孔明师父,拜见士元师父。” 一边拜一边心想,人的名树的影,有了卧龙凤雏俩师父,以后再怎么木秀于林,也没有风想来摧之了吧。 孔明与庞统双双大笑,欣然受了礼。黄月英抱起阿斗,笑问:“还说月姨说话不算么?今天拜了两个好师父,你怎么谢我?” 阿斗咯咯笑起,转头看向老爹,问:“爹爹,娘说爹答应过月姨让她施展木甲术,爹说话算数不?” 说罢转头搂着黄月英脖子说:“若使月姨学以致用、造福苍生,这算不算谢?” 黄月英登时花枝乱颤,庞统闻言仰天大笑:“妙哉,妙哉!孔明,我敢断言,公子将来必远胜你我,你可有意见?” 孔明不住摇头叹息:“阿斗确非常人,乃亮平生仅见。若勤于学业,必得大成。” 几人的轮番夸奖,夸得阿斗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自己这是碰巧开了挂,不然也就是个亡国败家的废物。想到这里,突然想起张仲景,挣扎着从黄月英怀里跳下地来,跑到刘备跟前跪下,向老爹请求:“爹,孩儿还有一事相求。” 刘备闻言奇怪,探身问:“何事?起来说!” 黄月英可见不得孩子跪,上前扶起阿斗,也说:“阿斗,快起来,有话起来说。” “孩儿还想拜仲景先生为师,学习医术。” “什么?”这刘备可有点不乐意了,自己的儿子这么聪明,将来是要接班治理天下的,怎么能去学医做个郎中?” “你这孩子,年不及始龀,怎会想去学医?” “爹说过欲成大事者,必以人为本。学医可使人健康长寿,此天人之术,为何不学?娘自到公安,卧床不起,阿斗学了医术,可以治好娘的病,岂可不学?” 阿斗两番发问,问的刘玄德哑口无言。想到日渐憔悴的甘夫人,看看眼前这个尚显单薄的儿子,刘备心软了。 黄月英又想抹眼泪了,拉着孩子的手也劝:“难得孩子如此纯孝,学医就学医嘛,有何不可?又不是学了就非得做郎中。” 刘备转念一想,张仲景接了长沙太守的任命,述过职就要去长沙赴任,就算拜了师也没空教,就答应下来别扫了孩子的兴吧。 想到此,遂点头同意。庞统不知仲景是谁,用目光去问孔明,孔明会意,解释道:“仲景先生姓张名机,医术高明。随主公自南阳一路而下,遇有疾病,每每义务诊治,手到病除。原长沙太守韩玄理政不利,致有疫情,潘承明便举荐仲景先生为长沙太守,这几日便要到任,设法先将疫情控制。” 庞统点头,没有接话。孔明却向玄德进言:“主公,我军今据有四郡,部队扩充了一倍,又有许多荆襄旧部来投,当务之急要尽快拟定章程,使新旧之人各司其职,才好同心协力。” 刘备闻言,点头称是。便让孔明拟个方案,重新设计组织架构。又命糜竺准备酒宴,当晚为庞统和张仲景接风,阿斗的拜师礼也一并举行。 第59章 名师高徒 阿斗虽未及冠,但拜师后再用小名也是不合适的,因此还得先起个大名。名字庞统一见这孩子就想到了,估计除了庞统也就只有阿斗知道是啥。只见庞统在绢帛上写上刘封、刘禅四个字,拿给刘备和孔明看。 “刘封、刘禅,封、禅。”刘备默默念着这俩名字,已经明白了庞统的意思。虽说他左将军文化水平有限,但封禅是啥意思还是清楚的,这不就是暗示要自己当皇帝么?这、会不会太直白了? 刘备看看孔明,孔明低头不语。他毕生的志愿是兴复汉室,刘备是汉室后裔,人又勤政爱民,就是真当了皇帝他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庞统就更不用说了,若能使刘备成就帝业,自己就是从龙之臣,从此青史留名,那他简直爱的不要不要的。 黄月英见三人都不说话,蹲下来问阿斗:“阿斗,你知道士元先生给你起了个什么大名吗?” 阿斗心想除了刘禅它还能是啥?但别人不先说,自己也只能瞪着一双大眼睛装傻。 黄月英笑道:“刘禅。这名字怎么样?喜欢么?” 唉!我的“傻甜不白”月姨啊,难道我说不喜欢还能换么? 说声喜欢,这名字就定了下来。 办宴会这事糜竺本就是轻车熟路,况且这种接风宴属于小范围的宴席,只有集团的核心成员才能参加,所以准备起来不费什么事。但阿斗的拜师礼糜竺却不甚理解,心想这孩子才多大?从小跟着咱们东奔西跑的,主公你咋就舍得让他这么早上学呢,玩两年再学也不晚啊! 糜竺哪知道是阿斗自己变着法子要拿文凭,只道是主公望子成龙过了分。拜师就拜师,还一口气拜仨师父,这还真是自己做不到的就一定要逼下一代做到呀! 到了申酉之交,首先进行的是拜师礼。前来赴宴观礼的都是刘备最亲近的战友,左手起是糜竺、简雍、孙乾、蒋琬、伊籍、陈震;右手起是张飞、赵云、魏延、廖化、关平,刘封陪坐于末席。诸葛亮、庞统、张机三人是老师,席位设在台上,位于刘备的主位两侧。 刘禅可遭了罪了,在这个时代,拜师是要郑重其事地举办仪式的,尤其是权贵阶层,更是必须庄重又庄重。作为今天的主角,平常穿惯的直裾袍服是不可以穿出来见人的,必须得换正式的礼服——曲裾深衣。 老实说,平常穿的那些大袍子他就嫌够麻烦了,现在穿这个曲裾深衣整个人就像扭着的一条麻花,那能觉得好受么?深衣之外,还得再罩一件纱衣,头上虽不着冠,却也得用头巾裹住了,不能露出发髻来。 三岁的身体把这一整套穿在身上,感觉衣服快跟自己体重一样重了。整个人就像裹在一块巨大的粽子叶里,伸不开手迈不开腿。但凡手里有把斧子,你都想学盘古去开天地。 可这有啥办法呢?入乡随俗,想胡服骑射,也得先当上赵武灵王才行啊。 虽说宴会的规模不大,但规格却是很高的。由于拜师礼的缘故,糜竺找来的乐队人数比赴宴人数还多。钟瑟筑笙萧、磬筝鼓笛埙,但凡能找得着的乐器今天都给它找来了,把乐府诗的曲调挨个演奏。 对于从未接触过汉代宫廷音乐的刘禅来说,这真是奇妙的感受。古老的乐器,演奏着古朴的乐曲。伴着闪闪灯火,踏着音乐的节奏,盛装走过大堂的木质地板。 这一刻,从未上过镜的他竟有了电影处女秀的感觉。 人生没有剧本,乱世就是舞台。也许,这就是他注定要走过的命运。 司礼官由简雍担任,在他的指引下,刘禅向刘备身旁的诸葛孔明、庞士元以及张仲景一一跪拜。这种拜师与一般的私塾授课不同,一旦确立了师徒关系,就会维系终生。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此以后,刘禅对这三位老师就要像对待刘备一样,不但要恭敬,还有赡养义务。 “尊师重道,在咱们中华民族当真是传统啊。”刘禅一边拜一边感慨。 行完跪拜礼,三位师父得当场训词。孩子虽小,也得按规矩老老实实站好听着。训词结束,再拜过亲爹,给三位师父奉上束修礼,整个拜师流程才算走完。 两旁观礼的文武也都是正装出席,肃立于两旁,没人交头接耳。甘夫人身体抱恙,却坚持要来。黄月英无奈,陪她坐在屏风后面,全程监听。 听见儿子稚嫩的声音在堂前响起,甘夫人忍耐不住,趴在黄月英怀里,泪水夺眶而出。从这一刻起,这个三岁的孩子就得开始学习做个男人了。 拜完了师,摆上桌案,端上菜肴,宴会就正式开始。与方才严肃的氛围不同,宴会的气氛显得轻松活泼多了。尤其是张飞,本来就对文化人十分亲近,如今见了这个长得不如自己、酒量却如自己的大才子,他那个亲切感简直是单方面爆棚。 庞统性格本就不像孔明那样内敛,有人劝酒他就照喝,没一会儿就和大家打得火热。 刘禅如今也有了席位,挨着张仲景坐在下手。当然,他的桌上是没有酒的,可就这么看着别人喝心里也痒痒。虽说身体只有三岁,但精神毕竟也成年了呀! 吃了几口肉,实在忍不住了,下台阶跑到翼德席前,拉着张飞的衣服就开始撒娇:“三叔,你的酒给我喝一口吧?” 张飞闻言一愣:“娃儿,你管老张叫啥?” “三叔啊,不对吗?” “哈哈哈,这从何说起?主公,你教的?” 刘备笑着摇头,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旁边的赵云头都大了,心想这个小公子还真不省心,私下叫叫也就罢了,怎么正式场合也这么叫? 张飞可不像赵云那么拘谨,这声叔他听着可无比舒坦,哈哈大笑着递给刘禅一杯酒,问道:“为啥是三叔呢?” “因为关将军比三叔年长,关将军是二叔。” 刘禅说完赶紧抢过酒杯,先喝一口再说。酒下了肚才知道,这时候的酒果然就是醪糟啊,哪有一点酒味?难怪一个个喝起来架势这么奔放。 屏风后面的甘夫人见儿子跑去找酒喝可慌了,拼命拉扯黄月英。黄月英能有啥招?只能好言安慰:“没事的,没事的。阿斗不是一般孩子,他敢喝,那就没事。” 那边张飞缠着刘禅再叫三叔,刘禅却没如他愿,又跑到赵云跟前。赵云心说完了,果然见他拜倒喊自己“四叔”,赶忙起身说不敢。 玄德见儿子竟会跟几员大将拉关系,心里其实挺高兴,笑道:“禅儿说的不错。云长、翼德自涿郡随我起兵,凭三百乡勇与数十万黄巾厮杀;子龙随我于河北至荆襄,万军之中心如坚铁。还有在座的诸公,皆是追随备于微末之中,不避刀剑,不畏生死,不计成败。备与诸君既为主臣,更为兄弟,生死与共,永不相负。” 说罢,刘备端起一杯酒,站起来一饮而尽。在座的众人也全部站起来,端着酒杯回敬刘备,异口同声说:“吾等追随主公,生死与共,永不相负。” 宴会的气氛被刘禅几声叔叔烘托到了顶点,并一直持续到散场。甘夫人精神不好,早早被黄月英扶回房间去休息。这一场接风宴,刘禅不但拜了三个牛逼师父,还认了三个牛逼叔叔,这个靠山找的简直不要太稳当。 次日一早,张仲景如约来到将军府,来给甘夫人问诊。刘禅早早穿戴好了,在府门迎接。见到张仲景,跪下行礼:“弟子刘禅拜见师父。” 张仲景赶紧把孩子拉起来,拉着手说:“禅儿,为师这就要去长沙,一时教不了你什么,给你留一册绘本,画的是一些药材的形状药性,你先找卧龙凤雏两位师父教你。下次见面为师却要考试。” 张仲景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册帛书。刘禅恭恭敬敬地接过来,道:“弟子谨遵师命,不敢懈怠。” 静怡跟在爷爷身后,一脸的嫌弃。心想他连字都不认识,爷爷就把本草绘本给他。这可是爷爷的宝贝,平常不洗手连自己都不能碰的,却直接送给这才当了一天的徒弟。 边说边走,三人到了甘夫人房外。侍女进去通报,甘夫人请进张仲景,就开始望闻问切。验过舌苔、号过脉,张仲景心里暗暗摇头,嘱咐甘夫人几句退了出来。左将军早已等在门外,见张仲景出来,迎上去小声问:“仲景先生,夫人这病可得医治?” 张仲景叹了口气,示意刘备慢慢说。玄德会意,把他引进外室,命人取来笔墨,等先生开药。张仲景一边写处方一边说:“夫人忧思过度,郁气内结。今肝郁气滞、肺阴亏耗,恐非药物可治,尚需解开心结,方可调愈。” 玄德跟着叹了口气,与刘禅双双沉默。甘夫人的病是从长坂坡之后开始的,两个女儿就是她的心病啊。可两姐妹的下落,夜枭找到现在也没有结果。苍茫世界,一时之间如何能够寻回若蝉若娟,解了夫人的心结呢? 张仲景开完了处方,刘备就陪着他去公署谈话。长沙的疫情也不等人,公事还得放在前面。张仲景今天来既是看病也是述职,玄德把太守印信交给他,这就要立刻动身前往长沙赴任了。 第60章 标点符号 张仲景去了长沙,刘禅则开始了另一种学习生涯。当然,除了写字这种功夫活,启蒙课程对于曾经的学霸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庞统和诸葛亮轮流执教,每人一天。可这个三岁学生的学习速度实在是让人咋舌。认字基本是一遍过,听说完全没有障碍。读写速度相对正常,但也都是当天完成,从不拖过夜。 孔明性格严谨还好,就是按部就班地教;庞统可不管那么多,刘禅学得快,他就教的快,不过二十来天就开始挑着《论语》这种经学的内容来讲了。 对于习惯了现代印刷书籍的刘禅,读这些手抄的竹简其实也不轻松。没有标点符号,光断句就得费不少功夫。刘禅干脆私底下偷偷把标点给它画上,再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这日轮到孔明上课,教的是通行的启蒙读本《急就篇》。这是西汉元帝时的黄门令史游写的一本童蒙读物,以三言、四言、七言韵句写成,其中三言、四言隔句押韵,七言每句押韵。 内容则涵盖了姓氏、饮食、服饰、器物、音乐、植物、动物、宫室、律法、臣民等等各个方面的内容,由于实用性强、知识面广,既能作识字课本又能作常识课本,使得教学事半功倍,因此一经面世就迅速推广开来。 这本书全书编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讲“姓氏名字”,共编录了396个单字姓,每3字一句,句意贯通;第二部分讲“器服百物”,介绍了400多种器物、100多种动植物、60多种人体器官、70多种疾病以及药物的名称;第三部分讲“文学法理”,介绍官职名称和法理知识。 目前的进度,刘禅已经学完了第一部分,今天孔明要考察一下学习成果,要他将所学当堂背诵一遍。 “唉——”刘禅心里叹了口气,暗想:“不管是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学语文果然都得背课文,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想归想,嘴上却不敢怠慢,一旦走神师父的戒尺可是要打手心的。于是起身站直了,背着双手开始背诵:“ 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 分别部居不杂厕,用日约少诚快意。 勉力务之必有喜,请道其章: 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 周千秋,赵孺卿。爰展世,高辟兵。 ……” 通篇背完,一字不差。孔明心中暗暗点头,脸上却不露声色,道:“背得不错,回去默写一遍,后日交来我看。” 刘禅躬身答一声诺,坐下听孔明接着讲言物篇:“ 锦绣缦(纟毛)离云爵,乘风县钟华洞乐。 ……” 讲完了课,孔明让刘禅抄写课文,他自己则接着拟定新的职务安排。这份职务草案孔明已经拟了半个多月,所有的工作里面,人事是牵扯最广、影响最深的。涉及到能力、资历、背景、专业素养、个性、私人关系等各个方面。孔明当然希望一开始就组建一个高效和谐的官僚机构,因此做这个方案格外谨慎,多方考察,不厌其烦。 大的框架应该说已经差不多了,个别人员需不需要调整他还在斟酌。以孔明的个性,事情不做得十拿九稳是不会拿去给刘备过目的。 孔明在案头斟酌了一会儿,抬头看到刘禅握着几乎跟他小臂一样长的毛笔专心抄写,不禁微笑。轻轻走到他身后,看写得如何。 这一看孔明却怔住了,只见这孩子的课文上画着许多不认识的符号,将原本只有文字的文章划分成若干小段。仔细观察,这些符号虽形状各异,似乎又包含着某种逻辑。至少按照他的划法,读起断句来方便通顺得多。 “禅儿,你这课文上画的是什么?”孔明觉得新奇,忍不住问道。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不会而学、不知而问,虽是师父问徒弟,孔明却只是觉得好奇,丝毫不觉得有啥不好意思。 “师父,弟子读断句读得费力,就自己画了一套符号标注在上面,再读起来便容易多了。弟子给它起名叫作标点符号。” 刘禅昧着良心又开始了胡诌。 “标点符号?”这名字孔明第一次听到,甚觉新鲜,于是指着出现次数最多的这个形如蝌蚪的符号问:“这个符号是何意?” “这是逗号,表示一个整句中间的停顿。” “那这个圈呢?是何含义?” “这是句号,表示一个整句结束。” …… 孔明又惊又喜,竟没忍住挨个问了个遍。全部问清之后拿起刘禅的课文,对照着自己的版本左右翻看,越看越震惊。这些符号书写简单,意义明确,若用在文章中,可以大大降低阅读难度、减少歧义。才思敏捷的孔明立刻预感到,这小东西可能是个足以改变世界的大发明! 孔明很少这么激动,也很少这么失态,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禅儿!先别抄课文了。快!把这些符号都给师父写出来,把含义和用法写在后面。哦!对了,你才刚学写字,这样,你说,为师来写。” 孔明迫不及待地让徒弟把所有的标点符号一一罗列出来,写完还意犹未尽,自己又看了好几遍,直到把不明白的地方全搞清楚了,每一个注释都写完整了,才小心收起。 写完这些,激动劲儿还没过去,孔明蹲下来抱着刘禅的双臂说:“禅儿,你知道你画的这些符号有多要紧吗?若推行开来,能够大大加快阅读速度,还能够杜绝歧义,真了不起,真太好了啊!” 刘禅当然知道标点符号的好处,但是这些符号是配合现代汉语的书写习惯设计的,而在这个时代,用在从右到左看的竖版文章里,多少还是有点水土不服。 自己画一画方便阅读是一回事,想要改变整个时代的文字阅读习惯这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里面涉及到大量的人员培训、文档更新、普及程度等问题,可不是一两个人或者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 对此他可从来没有过幻想,所以也没拿给别人看过。 现在孔明抄了去,看样子还打算推而广之,刘禅索性一咬牙,把从左到右的现代书写方式以及段落的概念一并跟孔明讲了。孔明听罢,将信将疑,毕竟只听这孩子说,缺少直观的感受。 于是孔明决定亲自做个实验,按照刘禅说的格式将这《急就篇》重新抄写一遍。写完之后,与原文对照一看,孔明惊呆了。 新格式写出的文章结构清晰、层次分明,读起来省时省力、赏心悦目,与旧版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孔明罕见地仰天大笑,竟一把将刘禅紧紧抱住,把刚刚进来的夫人黄月英吓了一大跳。 “夫君!你……你这是……你没事吧?”自从嫁给诸葛亮,丈夫啥时候都是一副沉稳干练、深不可测的样子,像这样喜不自胜她可是头一回碰上。 见夫人进来,孔明发觉失态,顿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放开刘禅,对夫人解释道:“月英,快来看!这是禅儿想到的行文格式与断句符号,这样写出的文章读起来是否舒服多了?” 说罢,孔明将两种格式的课文摆在一起,一边让黄月英对照着看,一边解释段落以及标点的含义。黄月英何等聪明?听过一遍就记住了,边看边点头,越看越喜欢。 文章看完,轮不到孔明抱孩子了,黄月英跑去抱起刘禅,激动万分:“阿斗!这些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你才多大呀?怎么这么厉害?你知道这有多方便吗?今后再誊写文章,可就不会出错了。这可是天大的发明啊,简直比墨子还厉害!” 刘禅心里叹了口气,看这个样子,这标点符号想不拿出来推广都不行了。我知道这是好东西,但是不知道一直这样开挂会不会折寿? 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却只能瞎编:“月姨,我看见那些字码作一堆就头晕,读着读着就睡着做了个梦。梦里一个白胡子老先生教我画上这些符,他说这就不晕了。我醒来就试着画了画,还真不晕了,这才把课文都给画上了。” 虽说是胡编乱造、宣扬迷信,但那也比说我这是穿越历史剧容易让人接受吧?不管在哪个年代,神话都比脑洞听起来合理得多! 这一回,连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的孔明也不得不认可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了。像这种划时代的变革,别说是个刚学字的孩子,就是找一堆博学鸿儒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孔明边点头边看这两篇课文,对黄月英说:“夫人,你照顾禅儿。我得去找士元、季常来商讨此事。若能尽快推广,对提高政务和授学效率都大有裨益。” 说罢,孔明就扔下老婆和徒弟出门了。黄月英看着刘禅,笑道:“阿斗,你可真行!月姨我可是头一次见你师父这么激动。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主公可得好好奖励你。” 刘禅虽取了大名,黄月英却还是管他叫阿斗。刘禅非但不见怪,反觉得亲切,笑答:“爹不喜欢读书,他才不会奖励我。” “哈哈哈,你这娃娃,居然笑话你爹不好读书……”黄月英被刘禅逗得差点笑岔气。 刘禅见月姨高兴,从怀里掏出张仲景给的绘本,问道:“月姨,仲景师父临走给了我这个绘本,嘱我好好研习。我自己看了许久,很多地方都看不懂,你能给我讲讲不?” 黄月英凑脸过来,见是《神农本草经》,自己家里也有,她也是读过的。但画的这么详尽的本草经她却是头一次见,也不由暗暗佩服张仲景。 孩子好学,大人哪能不教?黄月英满口答应,两人就在堂前指导起来。 第61章 新人新事 孔明一面着急忙慌地往庞统府上去,一面差人请马良来议事。到得庞统的府邸,寒暄几句,马良也到了。三人于是围坐一处,孔明才道出来意。 “士元、季常,二位先看看这个。”孔明说着从怀里取出两个版本的《急就篇》课文,拿给两人过目。庞统与马良不知何意,拿起来看了看,其中一篇就是平常见惯的,没啥稀奇。另一篇可就奇怪了,排版完全不同,上面还画着许多看不明白的符号。 “孔明,这是何意?”庞统不明就里,开口问道。马良也是一脸疑惑,盯着孔明没有说话。 孔明这才拿过那篇课文,把新的书写规则以及标点符号的用法给两人详细解释了一遍。听完孔明的解释,两人再拿起那两篇文章来看,不由啧啧称奇。 “孔明啊,还是你脑子好用。这么妙的主意,我庞统可当真想不出来。若以后的公文都能照此书写,可以节省多少批阅的时间?这可不得了啊!” “正是!正是!若官学教授用此等教材,非但学生读起来轻松,老师们讲起来也容易多了呀。还不会造成太多歧义,免生误解。孔明先生,下官佩服之至!” 孔明见他二人赞叹,不由大笑:“二位以此为我所作耶?” 两人闻言一震,问道:“若非先生,那是何方神圣?” “此乃主公小公子所作,自己画来用的。碰巧被亮见到,便一并抄录下来,给两位过目。” “小公子?公子封么?”马良十分疑惑,刘封一直在军营带兵,居然还有这么深厚的心思? 庞统闻言哈哈大笑,指着马良道:“季常这是何话?公子封常年在军旅带兵,如何能够有此文才?”说罢,转头问孔明:“这是禅儿作的?” 孔明点头默认,这可把一旁的马良吓了一大跳。他支支吾吾地说:“公——公子——禅?这——这怎么可能?公子禅——今年才——” 庞统笑着摆手,提醒马良:“季常,汝未与禅儿接触过,这位公子聪明仁慧,非常人可比。若说小公子发明的这标点与段落,我庞统绝对相信!” 这俩先生就这么毫不掩饰地吹自己的弟子,吹得马良都有点神往了,恨不得立刻就能跟刘禅聊上几句。 孔明收敛笑容,谈到了正事:“今日来寻二公,便是要商量一下这新文如何推广应用。此物越早普及,我军越早受惠。” 庞统与马良闻言也沉默下来。这好东西要能用好才有价值,否则非但糟蹋了,可能还会适得其反。特别是像这种移风易俗的事,一旦搞不好可能就是轩然大波,必须慎之又慎。 庞统思索再三,先提出了想法:“依我之见,此事宜缓缓行之。可先令各县选派记室一人来公安,集中培训考核。考核通过后,再将各县往来文书规以新文书写,由各县记室负责,在当地县衙内部普及。待各级官员用惯了新文,才逐渐扩大范围,较为妥当。” “还有官学教授,应当立刻培训,尽早使用新文教学。如此培养一批便多一批使用者。”马良感到时不我待,打算在他负责的教育系统率先应用。 孔明点点头,同意两人的意见,补充道:“待使用新文的人多了,再组织人手重新编写现有典籍,最后才全面推行,如此循序渐进。另外各级将领也需尽早熟悉,加紧推用新文传达军令。” 三人商量好后,庞统和马良各自抄了一份新文规范。马良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孔明又拿出准备好的人事安排来给庞统过目。 庞统拿起来看看,见组织结构草案内容如下: 将军府长史 诸葛亮,从事 马谡、宗预,主理政事; 将军府司马 庞统,从事 张存、习祯,主理军事; 仓掾 主事 糜竺,从事 杨仪,主理后勤物资; 户掾 主事 蒋琬,从事 董允,主理财政; 礼掾 主事 孙乾,从事 费祎,主理外交与司仪; 督掾 主事 简雍,从事 陈震,主理监察; 治掾 主事 潘濬,从事 向朗,主理施政与治安; 吏掾 主事 伊籍,从事 郭攸之,主理官员推荐与考核; 文掾 主事 马良,从事 尹默,主理教育; 工掾 主事 李譔,主理百工及建造维护。 第一军 主将 关羽,副将 向宠,马步军一万; 第二军 主将 张飞,副将 高翔,马步军一万; 第三军 主将 魏延,副将 冯习,马步军一万; 第四军 主将 霍峻,副将 赵融,水军八千; 近卫军 主将 赵云,副将 习珍,马步军三千; 城防军 主将 廖化,副将 习宏,步军三千; 铁卫军 主将 陈到,副将 傅肜,特种军一千; 支援军 主将 关平,副将 刘封,运输队五千; 后备军 主将 辅匡,副将 糜芳,步军八千。 庞统打眼看去,没看出什么毛病。但他入职时间不长,对人事问题没什么发言权,因此也就看看。 庞统看完把名单递还孔明,没发表任何意见。当晚,这份名单连同推行新文的实施方案便一同送到刘备的案头。 孔明呈上来的议案刘备从来都是第一时间翻看。首先看了人事安排,玄德把名单仔仔细细逐个过了一遍,基本没问题。只是在工掾主事李譔的后面加上了“从事 黄月英”几个字。 至于新文的推广,老实说玄德看不大明白,也不很感兴趣。但孔明呈来一定有他的用意,故而先放在一旁没有批,等明日找孔明当面问清楚了再做决定。 天色已全黑,将军府处处点起了灯火。 刘禅刚从甘夫人房中出来。自从张仲景说甘夫人的病根在心上,他每晚必来母亲房中哄她开心疏解情绪。 这几日除了上课做作业,刘禅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本草经绘本上,并找让管家找药丞取来存药样本对照着一一研习。 《神农本草经》中记录了上、中、下三类共365种药物;在别录中又补记365种新药物,总计730种。 张仲景给刘禅的绘本是本草经序言以及上经的120种药。广东人平素习惯看中医,其中有些药名他是知道的,当然大部分还是第一次见到。 之所以下这么大功夫去学中医,刘禅有着长远的考虑。这个时代卫生条件简陋,再加上连年的战争,人口数量大大萎缩,平均寿命只有不到三十岁。 如果不尽快扭转这样的趋势,在可预见的未来,国家将面临严重的人口危机,什么统一发展就都成了一句空话。无论是基于现实的政治需要还是传统的道德关怀,人无疑都是最宝贵的资源。而能够有效保护这种资源的,一个强大的医疗卫生系统是必不可少的。 汉末以及其后的魏晋,对于后世的读史者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时代。腐败的上层政治、连续的战争以及地主阶级永无止尽的占有欲几乎将汉以来积攒下来的家底消耗一空。 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国家长期处于分裂状态,对于这个曾经有志于保家卫国的灵魂而言,都是完全不能接受的结果。既然命运让你再活一次,你又怎能辜负时光?怎能不去力挽狂澜? 摆烂,这从来就不是自己的选择。肖彤不会,刘禅也不会。所以即使拖着三岁的躯壳,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时间可以去荒废。 时代变了,种没有变;人变了,魂没有变。 第62章 偷渡长沙 按照本草经总决对药物的分类,上药为君,主养命、以为天;中药为臣,主养性、以为人;下药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 用药法则为君、臣、佐使,以相宣摄合和。所谓的合和,就是根据药性阴阳配合。药分五味,乃酸、咸、甘、苦、辛;有四气,为寒、热、温、凉;又按照有毒无毒、阴干暴干、采治时月、生熟、土地所出、真伪陈新,各有各的用法。 药的形态又分为丸剂、散剂、汤剂、泡酒等等服用方法。 刘禅每天学习五味药,上经的一百二十味还剩最后五味就全部学习一遍了。 “冬葵子,味甘、寒。主五脏六腑,寒热羸瘦,五癃,利小便。久服坚骨,长肌肉,轻身延年。 苋实,味甘、寒。主青盲,明目除邪,利大小便,去寒热。久服益气力,不饥,轻身。一名马苋。 ……” 对照着图画与实物认识药草的形状味道,再抄写、背诵药性,说起来容易,记起来却是相当费时费力的。亏了刘禅有十来年应试教育的底子,否则能不能应付还真不好说。 他正聚精会神地学着,忽听外面有人敲门,管家在门外小声说:“公子,将军命老奴来请公子,说有话要问。” 刘禅不知何事,答了声好,先把绘本小心收起来,跟着管家来到他老子的办公室,见孔明也在,先拜了爹、再拜师父。 “这新文和标点是你梦中所得?”刘备觉得不可思议。 刘禅不知道刘备想干啥,仰头观察他的表情,轻轻点头。心想叫我来干啥?不会是露馅了吧? “禅儿,你梦到的老者是什么模样?如何打扮?” 刘禅心想我就口扯了个谎,你现在来问我细节,这不是要露馅的节奏么?灵机一动,心想干脆来个绝的,省的你们没完没了地盘问。 “禀爹爹,孩儿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老先生眼睛里各有两个眼仁,看着怪吓人的。”刘禅说罢,做出个心有余悸的表情。 “什么?!”孔明闻言惊起,问道:“当真?禅儿,你没记错?” 刘禅心想演呗,没有作声,默默点了下头。 孔明捻着胡须,转头对刘备说:“主公,相传仓颉为重瞳子,受洛书,以万物之形为黄帝造字,是为文祖。公子所梦,莫非仓颉显圣?若如此,天佑主公,天佑公子,天佑大汉矣!” 孔明夜来造访,是怕刘备看不懂新文。经过孔明一番教学,刘备弄明白了规则,也是连连称奇。这文章这样看起来的确是舒服多了哈! 详细一问,居然又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弄出来的,这可让他这个当爹的奇了怪了。一个刚刚开蒙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造诣?玄德虽不是知识分子,可也读过书识得字,这个道理怎会不懂?又听孔明说起托梦的神话,将信将疑,这才命管家叫儿子来问。 如今被刘禅这样一解释,这事成了大大的吉兆。虽说神怪之事虚无缥缈,但在这个相对蒙昧的时代,对于凝聚人心还是很有用的。否则高祖也不会弄个斩白蛇的故事出来。 “好!好!好!” 刘备连说了三个好,让刘禅过来坐在自己身旁,一手抚着孩子的背一边又哀声叹气地问孔明:“既然天佑于我,为何长沙疫情却愈演愈烈?仲景先生到任十余日,四处察看、送药施救,却见效甚微。” 孔明闻言问道:“张仲景有公文来?” 玄德点头:“刚刚送到。文中言长沙郡多处乡县染病,人数甚多,且传播每日愈速。仲景医术虽高,对此疫症亦无良方。染此疾者,初时咳嗽胸痛,数日后转为发热痢疾、痰血,及至末期,骨瘦如柴,腹胀如孕妇,药石亦难控制。长沙城里,药物粮食等已消耗待罄,请求运送一批去解燃眉之急。” “既如此,可让糜子仲连夜准备。命关平、刘封所部负责装船,明日天明便启程。” 玄德闻言点点头,张仲景这个名医都束手无策,他又能有啥办法? 刘禅听了他爹的描述,有点明白是咋回事了。按照刚才说的症状,十有八九是血吸虫病。 以前曾经看过一则纪录片,讲得是新中国消灭血吸虫病的故事。这病在中国肆虐了两千多年,长江中下游地区为高发区,时间地点都对的上。 想到疫情如此严重,刘禅坐不住了。这项任务只怕张仲景也搞不定了,自己必须得去一趟才行。 “爹,大哥要去长沙,让我也跟着去吧。仲景师父给的医书我已经看完了,可以帮忙。” “胡言乱语!长沙现在是疫区,你一个娃娃,避之唯恐不及,怎么还赶着去?这疫情凶险,仲景师父尚无办法,你去又能如何?”刘备闻言坚决不许。 刘禅再劝,孔明也出言反对。这毕竟是主公唯一的骨血,又是个孩子,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看着他往火坑里跳! 刘禅无奈,只能闭口不言。 次日,关平、刘封二人整装待发。五千支援军驾着船队,载着药材、粮食、帐篷等救援物资,沿长江而下,至岳阳经洞庭湖转入湘江,再一路往南直奔长沙。 有感于南进江陵时的教训,孔明建议组建了这支援军,专门负责后勤物资的转运工作。支援军人数不多,但配备的运输工具却十分齐全,从骡马到船只应有尽有。各种装卸工具的使用,物资码放存储等技能更是日日操练。 关平和刘封在长湖口建营的任务中表现突出,就做了支援军的首任主、副将领。此次来长沙是支援军组建以来第一次执行实战任务,两员小将格外认真。关平在前领队,刘封在后压阵。一路队形整齐、井井有条。数日后,所有救援物运抵长沙码头,等待郡守府来人交接。 物资是运到了,麻烦也跟着到了。士兵们清点货物、收拾船只的时候,从一条船的船舱里揪出个小孩来。把这孩子带给刘封一看,刘封顿时傻了眼。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弟弟,左将军幼子——刘禅! 刘禅是如何上船的? 他爹不是不许他来长沙么?可刘禅才没那么听话,人命关天的事他爹说了也不好使。回到房里想了个金蝉脱壳的办法,命贴身的小厮在房里打掩护,自己换上一身短打扮,趁夜从院墙的狗洞钻出去。 钻狗洞这种事要克服的从来都不是技术含量,而是心理障碍。刘禅一心为了救人,钻了就钻了,他才不在乎。 跑到码头边,只见码头上灯火通明,士兵们都在忙着往船上装货。他站在岸边观察了一会儿,放弃了从码头混进去的念头。于是脱了衣服顶脑袋上,悄悄游到船边,顺着缆绳爬进货舱,穿好衣服躲了起来。 一来他年幼身小,二来谁能想到去疫区的船也有人偷渡?故而没被发现。 可这么一来,刘封就难办了。 “二弟!你怎么跑来了?简直胡闹!”刘封感到事态严重,板着脸训弟弟。 “哥,顾不上说这个了。疫情险峻,快带我去见师父,早一刻采取措施能早点救人!” 刘封一愣,他本以为刘禅是淘气才跑到船上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娄子,现在才明白这个年幼的弟弟是为了疫情有意为之。 “不行!哪也不许去!哥这就带你回去见父亲,这回非打你屁股不可!”几乎是出于本能,刘封一口拒绝。 他虽生性急躁,却并非不通世故。刘禅是父亲唯一的亲子,也就是未来的接班人。他要是在自己手里出了意外,谁不会怀疑是他刘封为了继承权有意谋害?到时候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刘禅也急了,跳上桌案扯开嗓子喊道:“疫情如军情,人命大于天!哥,我有治疫情的办法,我必须得去!” 刘封还没接话,已有人在船外问道:“谁说有办法治疫情?是何办法?”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船舱,来人不是别个,正是新任的太守张仲景。 张仲景领着属下来接收物资,正和关平办理交接,忽听有人在船舱里喊对疫情有办法,那他哪还等得了?立刻就进船来看。见夸口的竟然是自己三岁的弟子刘禅,张老头也傻在了当场。 刘封见张机来了,施礼问候:“张大人,禅儿年幼,妄言能治疫情,大人不可当真啊。他是偷跑出来的,得立刻送回父亲身边。” 张仲景点点头,都是做长辈的,他当然知道刘备不可能会派三岁的儿子来疫区。他自己来长沙不也把一向形影不离的孙女静怡留在了家里么,更何况左将军就只有这么一个骨肉。 刘禅眼看要完,跳下桌案,跑到张仲景身边,也顾不上拜礼了,拉着老头的袖子抬头问:“师父,染病之人是否初期会有皮疹?继而食欲不振?且多为皮肤及疫水同源者感染?” 刘禅一言,张仲景瞬间愣住。 第63章 抗疫政策 徒弟的描述与实情一般无二,这些专业性较强的内容张仲景可没写在给左将军的公文上,可自己这个小徒弟却像亲眼看到一样,张仲景怎能不问? “禅儿,你从何处读到过这些?”这个病的发病机理连张仲景自己都搞不清楚,防无妙法、治无良方,就是打死他也不相信这些是徒弟自己会的。相比之下,他倒宁可相信是某个躺在旮旯拐角的武林秘籍被这孩子碰巧看了去。 刘禅当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一心想的就是赶快救人。师父问起,也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师父,事态紧急,须立刻采取措施才好。” “那——,你且说说,要怎样做?” 刘禅心里很清楚,在现在这个时代对抗这样严重的传染病,风险极高、难度极大,他看看船舱里的诸位,找出师父身后的一位青年,问道:“请问先生姓名,现居何职?” 那人呆了一下,看了一眼张仲景,答道:“回公子,下官廖立字公渊,现任郡功曹史。” “廖大人,烦请将我所言一字一句记录下来,以便日后传抄翻看。” 刘禅的话音坚定有力、不容质疑,这一刻,他在众人的眼里不像个三岁的儿童,倒像是堂堂正正的小主公,指挥一群没了主心骨的手下力挽狂澜。廖立心头一紧,备好笔墨,恭敬答道:“诺,公子请讲。” 刘禅背负双手,踱起步子,缓缓向众人普及疫情知识:“此疫乃水蛊所致。水蛊者,细微之虫,肉眼不得见。寄宿于水田钉螺之中,人畜禽触之,噬肤而入,直至腑脏。虫卵随宿主粪便排出,遇水又生。凡接触肌肤、唾液、疫水皆可感染。染疾初时蛊入肌理,则皮生疹、人高热,入肺则咳嗽不止,入脾则食欲不振,入肝则肝脏肿大,末期伴随贫血,瘦如皮骨、腹有积水,危害甚大!” 刘禅的这一番话把大家都震惊了,特别是张仲景,他来了长沙半个月,情形确实如徒弟所说,而他却束手无策。 “禅儿,正如你所说,可有良方对付这水蛊?”见刘禅真有些门道,张仲景也不急着提送徒弟回去见爹的事儿了,抓紧时间问办法。刘封同样被二弟给镇住,若他真能防住疫情,那也是功德一件,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弟弟去疫区冒险! 刘禅转头直面师父的问话:“师父,办法是有的,但仅靠医药却做不到。此事须全体军、官、民一致行动,集四郡之力而后可以克服。” “你且说,说办法,其他为师去办!”张仲景豁出去了,这可是成千上万条人命啊,人命关天! “第一,自上游至下游,分段排查水源,发现钉螺即圈为疫水,人畜不得下水,不得饮用,水中之物不得食用; 第二,将疫水区分隔阻断,抽出疫水,煮沸后倒入活水中。水抽干后,于坑内遍撒石灰粉; 第三,清理钉螺,切忌徒手接触,收集后以火烧之; 第四,疫区亦分片隔离,轻症与重症分开监护,对症用药。疫区隔离及医护人员单独安置,不得接触感染者,亦不得离开疫区,以免疫情扩散; 第五,自此刻起,所有人禁止饮用生水。凡饮水者需煮沸放凉后方可饮用,若放置过久再饮,则需重新煮沸; 第六,确保疫区运输通道畅通,防疫所用物资优先保障; 第七,饭前便后必须用皂角洗手,避免粪口感染; 第八,禁止私自排放粪便。挖设专门用于储存粪便的石坑,尿液可杀死粪便中的蛊卵,使粪尿合储七日再挖坑深埋,用作地肥。” …… 刘禅一番话说完,廖立也记完了。船舱中的人却还没有听够,感觉这孩子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张仲景见徒弟讲的防疫措施井井有条、深合医理,也不由竖起拇指。心里又暗暗惭愧,当初收他为徒多有怜惜之意,并未太当真。可看这孩子今日的表现,只怕未来会是个旷世神医也未可知。 “廖立,将公子之言誊写千份,下发所有染疫地区及周边乡县。长沙各级官吏须认真学习、严格执行此防疫政策,违反者严惩不殆。郡府亦会密派人员去各处视察,凡执行不利者地方官就地免职,交有司以渎职罪收押。” “诺。”廖立答应一声,急忙下船去执行命令。刘封见刘禅说完了,又提醒张仲景:“张大人,既已有了防疫的办法,请容末将带二弟回去,此处毕竟是疫区,他一个孩子……” 张仲景闻言,点头称是。他走到刘禅身边,蹲下来拉起徒弟的手,笑问:“禅儿,若真控制住疫情,你便是万千百姓的恩人,做的好!但大公子说的也对,你一个孩子在这里太危险,马上回去吧。” “不行!我若回去了,再有突发情况来回传递消息,又要耽误时间。师父,徒儿既知病理,便懂得如何防护。况长沙城内尚无疫情,我就待在城里,不会有事。” 刘禅坚持要留下,张仲景还要劝他,却听徒弟说了一句:“师父,医者父母心。我既与师父学医,遇到自己能救之人,岂能袖手旁观?” 张仲景为之语塞,心里却对这个从来也没教过他一天的弟子大加赞赏。刘封一看顿时急了,喊道:“张大人,我乃禅儿之兄,今日之事,无论如何我也得带二弟回去!” 张仲景闻言犯了难,刘禅怕师父难做,上前拉住刘封道:“大哥,你也是左将军之子。长沙有难,你可以来我为何不能?此地疫情没我不行,大哥回去见了爹,请替我说明原委。” 刘封看说不通,就准备动手硬绑了。刘禅早防他这样,刺溜一下躲到张仲景身后,逃出船舱跳上岸,就往长沙城里跑去。刘封作势要追,却被张仲景拦住:“公子,禅儿说的不错。眼下虽有防疫之策,但执行起来各地会出哪些新问题谁也不知道。此疫只他一人有办法,留在此处指挥才能以最快速度调整。事关重大,烦公子转告主公,就说张机以性命保禅儿无恙,若有事,拿我问罪。” 张仲景说罢,转身也下了船,命令手下赶快跟上公子,千万小心不要接触生人。另找人给刘禅安排住处,并将自己的护卫分去保护徒弟。他自己则要赶回府衙,马上给刘备写信,说明防疫方法以及补运所需物资。 张机毕竟是太守,又是刘禅的师父,刘封不敢造次,只得去找关平商量。关平得知刘禅随船来了长沙也吓了一跳,再听刘封说他竟能指挥抗疫更是将信将疑。 “既然张太守这样讲,我们便回去复命吧。小公子若真能控制住长沙的疫情,那也不是坏事。” “什么?怎么你也这样说?禅儿才三岁呀,待在此处万一染上病我怎么跟父亲交待?” “公绶,张太守医术高明,若小公子留在此处有危险,断不会许他留下。我既是主将,若真出了事,由我负责。”关平说罢把头一扬,命令部队做好准备,起锚回转公安。 刘封虽是刘备义子,但一直在军中任职。军营里不讲背景只讲职位,因此刘封在军中并没有特权。他自己做了多年的军人,也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关平作为主将,他的话就是军令,不管刘封愿不愿意,他都只能执行。 不说关平刘封率支援军回去复命,只说刘禅逃离了码头跑去长沙城。由于疫情的关系,城门已被严格管控,从疫区来的一律禁止入内,有症状的一律禁止入内。 刘禅跑到城门外,见百姓排成两列,正在等待检查进城。这时候,张机派来照顾保护刘禅的卫兵跟了上来,先向刘禅行礼:“小公子,我等奉郡守大人之命前来护卫,公子请随我入城。” 那人说罢在前面领路,守门的士兵显然认得他,并未阻拦。一行人进了城,往郡守府走去。 长沙地处长浏盆地,位于湘江与浏阳河交汇的河谷阶地,四周为地势较高的山丘,地势南高北低,丘涧交错。 长沙城就建在河岸边上,南边是丘陵,东、北面是浏阳河,西面是湘江。城墙高四丈、宽四丈,以花岗岩筑成,坚硬无比。 城内主要道路亦为石板铺就,建筑形式多样,充分体现了楚文化丰富多彩的想象力。或宏伟、或高大、或轻盈、或瑰丽,各种不同样式的顶、檐、楹、阶表达着不同的艺术语言。 虽说疫情当前街上没什么人,却也看得出这城市的规模与曾经的繁华。 刘禅左右看看,街上人流稀疏,偶尔遇到个匆匆而过的也都神色慌张,显然城中之人都被吓坏了。 等到了府衙,护卫要领刘禅去房中休息,却被刘禅拒绝。要他先领自己去衙门看看。护卫无奈,只得领路。 到了衙门,见堂前摆放着二三十桌案,廖立正领着一群人在抄写刚刚记录的防疫政策。见刘禅到此,廖立放下笔起身迎接:“公子,我等正在抄录防疫措施,公子可有指示?” 刘禅在船上露了一手,廖立此时已经把这孩子当成了上级,讲话也完全不是大人对孩子的口吻。 刘禅点点头,问道:“廖大人,有件事麻烦你,我需要两张地图,一张是长沙郡地图,一张长沙城地图,烦你命人给我各准备一张,送去我房中。” “诺。”廖立答应一句,拱手肃立。 刘禅说着,走到堂前挂着的地图前,仰头观望,又道:“还有,烦你找人将长沙城内所有的医生的信息记录在册,内容越详细越好,然后将所有医馆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 “诺。”廖立又答应一声,将两件事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不见刘禅再说别的,便问了句:“若只有此两件事,廖立这就去办。” 刘禅点头默许,廖立便转身嘱咐众人抓紧时间抄写,自己则去找人,完成公子交给的任务。 第64章 细柳姑娘 不得不夸赞廖立的办事效率,刘禅交代的两件事不到半天就全部办妥。城内医馆的位置全部标在了地图上,由于身高不够,刘禅只能站在下面仰着脖子察看,廖立则肃立于身后等着公子吩咐。 眼看到了饭点,张仲景命人把饭菜端上来,自己与刘禅、廖立三人就在堂上吃起来。 “师父,长沙城中虽无疫情,却也不得不防控。今后需要大量皂角和石灰,现在就得尽量采购储存。” “为师已向公安去信,防疫措施也一并呈报上去。相信主公很快就会调拨过来。另外府衙也已派出人手去各处收购皂角与石灰。治疗各种症状的药物此次送来的亦足够支撑一阵。” “师父,还有,城内医生与医馆都已登记在册,今后行医需先向衙门登记告备,禁止无证行医。各医馆应优先供给皂角,医生接诊前后都应洗手消毒,避免交叉感染。” 张仲景不知道什么是交叉感染,但听字面意思大概明白,点头表示同意:“将医馆统一登记注册确实高明。为师一生行医,竟未想到这层,实在惭愧。廖立,公子说的吃罢饭立刻去办。” 廖立答应一声就要出去,刘禅将他叫住:“廖大人,还要出一份公文给各医馆签字画押,一旦发现疑似染疫者立刻上报,隐瞒或拖延者重责不饶。” “诺。” 廖立下堂去了,张仲景则爱怜地看着这个小徒弟,问道:“禅儿,今日累了,你早些去歇息,这里有为师即可。” 刘禅咧嘴一笑:“弟子年幼,精力旺盛。师父才该早些歇息。” “胡言乱语。”张仲景笑骂:“年老者气血不足,心神不安,如何睡得许多?你这娃娃正长身体,可缺不得觉,快去快去!有什么话明日睡醒再说!” 刘禅就这样被师父硬赶回了房间。说实话他也的确是累了,匆匆洗漱一下,用柳枝蘸着草木灰擦了擦牙。这草木灰的味道实在有够恶心,但这时代也弄不出牙膏来,青盐又太贵,左将军刚弄了块基业,又赶上这么大的疫情,花钱的地方比挣钱的地方多,只能先这么将就着。 刘禅一觉睡到大天亮,感觉到了这个时代,空气也好、噪音也小、晚上也没灯光,特别适合睡觉。当然,要是有张后世那种舒适的床垫,估计他能连轴睡上一整天。 张仲景特意命府上安排了个小丫头来服侍,小女孩十四五岁年纪,与刘若娟相仿。长得眉清目秀,肤白貌美。 “公子醒了么?奴婢伺候公子更衣。” 刘禅一睁眼看见个漂亮的小姐姐跪在床前,吓了一跳,脸刷地就红了。在将军府虽也有人伺候,但都是些中年妇人,不像这种漂亮的小姑娘充满了杀伤力。 “呃,我自己更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闻言一愣,旋即抿嘴发笑,心想这个小公子讲话真有意思,什么叫自己更呀,她可是头一次听有人这么说话。听他问自己名字,赶忙垂首回答:“奴婢名叫细柳。” “呃,细柳姑娘,我不用服侍,你自己去忙吧。” 闻听此言,细柳可笑不出来了,非但笑不出,还差点哭出声来:“公子,是奴婢做错了什么惹公子生气了么?” 刘禅几时跟这样我见犹怜的小姑娘打过交道?见她那可怜的模样,顿时手忙脚乱,摆手道:“不不不!我可没生气,我就是,呃,有点不好意思。” 细柳头一次看见这么小的孩子还懂得害羞,不由破嗔为喜:“伺候公子是奴婢的本份,公子何必羞怯。”说罢,便起来坚持要伺候刘禅更衣。 刘禅无奈,只得红着脸任她摆弄。心想师父你这是造孽呀,干嘛弄个小姑娘来服侍我,这得多别扭? 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会觉得别扭吧,别人谁又知道这个三岁的孩子其实心理早就成年了? “呃,细柳姑娘,你是怎么到这太守府来的?”既然自己不能动手,刘禅只好靠说话来缓解尴尬。 “公子叫奴婢细柳便好,奴婢可不敢称姑娘。”细柳听刘禅又叫一遍姑娘,颇为惶恐:“回公子,家里出了疫情,爹带着我们逃到长沙。几日没饭吃,一家人饿倒在路旁。幸得张大人路过,好心将奴婢全家收留。” “哦,原来如此,那你怎么又做了侍女呢?” “活命之恩无以为报,爹说咱们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几条命,便全家委身为奴报答大人。但张大人每日忙着公事,也不要我们伺候。昨日说公子来了长沙,问我可愿来伺候公子,细柳自是愿意,只盼能为大人做点什么。” 刘禅暗想难怪刚才一说不用她,她就急得要掉眼泪。 “呃,细柳。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以后你想干点啥就干点啥,不想干就陪着我就行。千万别服侍我,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刘禅倒也不是不想让人服侍,但让这个小姑娘伺候自己总觉得别扭。 细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个小公子究竟是个什么脾气。但只要不赶自己走,就算是完成了张大人的嘱托,她无不从命。 刘禅站起身来,做了几个拉伸活动活动身体,见早饭已经摆好,竟然是一碗米粉。 “想不到汉代就有米粉了,好久没吃了,尝尝味道。”脑子里这么想着,刘禅一屁股坐下吃了起来。 细柳见公子这样愈加奇怪。须知像他这样的贵族都是要严守礼仪的。坐只能是跪坐,像这种岔开了腿箕踞的坐法,先生看到是要骂的。这倒不是刻板,主要是因为这时候没有内裤,这样坐难免会把隐私部位露出来,十分不雅。 刘禅在自己房里才不管那些,怎么舒服怎么来。再说他这身体还没成年,就是光着啥也不穿也无伤大雅,何况只是坐坐?总跪着回头跪成鬼子一样的罗圈腿,自己找谁说理去? 刘禅自然不知道细柳在想啥,他现在就一件大事——吃粉。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粉的味道可跟现代的长沙米粉天差地别,你要是不说,都没人会把这两种食物同时与长沙联系在一起。 但这有啥法子呢?毕竟这是两千年前,怎能与物质条件丰富的后世相提并论?食材与调料就那么几种,牛更是珍贵的生产资料,怎么舍得杀来吃肉煮粉?厨具简陋,烹饪方法也就简单得多,无非是烤、蒸、煮。炒菜就自己想吧,一没有铁锅,二没有菜油,炒个辣子啊?不对,辣子也炒不了,那东西是明代才从南美洲传来的,郁闷死! 刘禅一边吃着寡淡无味的米粉,一边自嘲着这麻婆豆腐没有麻婆的时代,细柳则迅速地把公子睡过的床榻收拾整齐了,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着。 “你吃过了没?”刘禅见细柳一动不动站着,有点心疼:“没吃过先去吃饭吧,不用守在这里。” 细柳摇摇头,细声答道:“奴婢是下人,一日两餐,早饭是不能吃的。” 刘禅闻言放下筷子,疑惑道:“什么?凭什么?” 细柳不明所以,眨眨眼睛说:“凭——,什么?本来如此啊,只有公子这样的身份才有一日三餐,普通人都是一日两餐呀。” 刘禅这才知道,这个等级社会连用餐数都分等级,不由膈应一阵。转念一想,认真对细柳说:“细柳姐姐,你如果要留在这里,先答应我一件事。” 细柳闻言立刻跪下:“公子有事尽请吩咐,不必询问奴婢,更不可称姐姐。” “唉——”,刘禅心里暗叹一口气,放下碗筷,过去扶起细柳,用他尙显稚嫩的童声说:“第一,以后不要称奴婢;第二,不要向我跪拜,你做得到就留下陪我。” 细柳完全糊涂了,不知道这算是什么要求?她抬头看看小公子的脸,突然觉得那双眼睛里射出的光线与这稚气的面孔完全不搭,那眼神中的锐利哪是一个幼童该有的样子?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感觉,你就是摆明车马告诉她这孩子是三岁的身体二十岁的精神,她也只会说你是不是有病。刘禅见细柳惊讶的表情,咧嘴一笑:“我才几岁,你这样天天跪我,不怕折我寿啊?” “啊!奴婢不敢!”细柳惊呼一声又要跪下,刘禅赶紧两只手托住她的胳膊:“你看你看,刚说过你又犯戒,还一次犯俩。” 小姑娘这才没跪下去,看着刘禅点了点头:“公子的吩咐,细柳记住了。” “嗯,这就好。我吃好了,你跟我来。” 细柳答应一声,跟着刘禅出了房门,却不知要去哪里。刘禅在府里转悠了一阵,显然没找到地方,不得已气馁地转头问细柳:“呃,细柳姐姐,你知道管家在哪里么?” 细柳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赶忙捂住嘴回答:“回公子,内府没有管家,只有庖丁和佣人,总共十来个人,都是各司其职,有事直接跟大人报告。” “哦,那好,厨房在哪儿?带我去。” “诺。” 细柳领着刘禅,转几个弯到了厨房,四个厨子正在择菜洗菜,见细柳领着公子来了,赶忙停手站起来等候指示。 几个厨子惴惴不安,因为厨房这种地方大人物没事是不会来的,反过来说,来了那就一定有事,就不知道哪个要倒霉。 “公子,小人等正在准备饭菜,敢问公子有何吩咐?”长得最胖的那个估计是头儿,开口问。 “嗯,的确有吩咐。这位大叔,敢问怎么称呼?” “哟哟哟哟哟——”,那胖厨子一听公子对自己这么客气,惊得连声怪叫:“公子您可别这么叫俺,俺们都是下人,可当不起您这样称呼。回公子,小人姓金,无名,在家行三,因干了庖厨吃得肥些,他们都管小人叫三胖。” 刘禅看着他那肥胖滑稽的模样,再配上这个满是喜感的名字,没忍住笑起来:“金三胖,名字挺霸气。” 金三胖咧嘴一笑:“谢公子。公子有何吩咐,小人们定竭力做到。” “嗯,好。第一件事,这府里上下每日烧两大锅水,烧滚后放凉饮用,以后府中任何人不得饮用生水。” “诺。回公子,张大人已经吩咐过了,还嘱咐我等洗菜也得用这种烧过的水,这两锅肯定不够,咱们一早就煮了六锅,不够再煮。” “嗯,原来师父已经安排了。好吧,第二件事以后细柳的饭和我的一起做,我俩吃一样的。” “啊?这……”,这要求可让金三胖犯了难,小公子动动嘴容易,可管事的是张大人啊。 细柳听公子这样说,吓得赶忙阻止:“小公子,不可如此,府中有规矩,主仆怎能吃的一样?” “我不管,规矩是人定的,我去跟师父说。反正以后你吃几顿我就吃几顿,你在哪吃我就在哪吃,你吃啥我就吃啥。” 金三胖见状,心想这公子不会是看上细柳了吧?转念一想不对呀,小公子这个年纪怎么会懂得男女之情? 刘禅看看金三胖,问道:“如何?老金?能答应不?” 一声老金喊得金三胖喜笑颜开:“公子这是哪里话?不就是吃饭么,小事。有俺老金在,公子放心。从下顿开始,保证细柳姑娘跟您吃的一模一样。” 第65章 老将黄忠 细柳肯来照顾刘禅,都是承张仲景的情。但这个才刚见过的小公子却是这么的与众不同,不让称奴婢,不让跪拜,不让伺候,还为了侍女的一口饭专门跑来跟厨子掰扯。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细柳已经不再把侍奉公子仅仅当成工作了,而是发自内心地愿意跟这个小家伙待在一起。 交待完了这件事,刘禅回头对细柳说:“细柳姐姐,你自己去忙吧,我得找师父去了。” 细柳答应一声,敛衽退下。刘禅则向金三胖问了路,去前厅找张仲景谈公事。 “禅儿,睡得可好?”张仲景见这个娃娃弟子来了,先问生活。 “谢师父挂怀,弟子睡好了。”刘禅说罢,向师父行了礼,言归正传:“师父,防疫政策仅是条文,距离落到实处还有好长一段路。” “嗯,眼下就有个问题,你也来出出主意。”张仲景如今对刘禅完全是当大人在用了。 “师父请讲。” “公子,昨日誊抄的防疫措施已分发各县乡,但要执行到人头却困难重重。”廖立负责此事,见刘禅发问,主动回答。 “说具体的,什么困难?” “主要是人手不足。乡一级的官吏平均不足百人,管理五至六千户,就是亭长也要一个人管几十户,要人人遵守,如何管得过来?更遑论隔离,只怕得有大军到此才能做到。还有物料的运输,清理疫水的工作,都需要人呀!” 刘禅点点头:“不错,若是靠官方来做,就是真有大军也还是不够。” 张仲景与廖立知道还有下文,没有接话,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禅。 刘禅接着说:“孟子曰,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防疫政策想要执行,只能依靠百姓支持,主动配合。靠强力隔离,多少人也办不成。” “但百姓怎会支持隔离自己?”廖立不解,这也不怪他,在这个时代隔离就意味着被放弃,自生自灭。 “那就换个词,有症状者叫集中医治,无症状者叫观察休养。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让每个百姓明白这样做的目的,明白只有这样才能成功走出疫情,恢复生活。” “这——,这要如何做到?” “首先,要保障隔离区的物资供应和治安维护,确保被隔离人员能够正常生活和医治;其次,要向每个百姓讲解此次疫情的病源、病理、以及治疗方案,让每个人都心中有数,知道怎样做才对防疫有利,他自然会采取正确的措施;最后,做到以上两点后,大部分的工作就可以组织百姓自己去做,只有积极自救,才有成功的可能。” 刘禅的这一番理论也并不如何高深,但听在廖立的耳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创举。“依靠百姓,积极自救。”这八个字只是听着就那么攒劲,就那么有希望。 “公子的意思是,各级官员的主要工作是做好百姓的宣讲与支援工作,百姓才是防疫抗疫的主体?” 刘禅点头称是:“不错!只要能让百姓诚心拥护防疫措施,这场仗就能不战自胜。” “妙!妙哉!”廖立激动起来,竟忘了长官就在身边,低着头搓着手自顾自地赞叹起来。 张仲景补充道:“关于疫情的治疗,吾思之良久。灾民数以万计,若似寻常那等望闻问切,有再多郎中也不够用。疫区症状大量相似,可将几种主要症状分类,分别配药,将药物与肉、菜等食物混在一处作陷,以面皮裹覆。如此只需根据症状发给灾民,吃了既能充饥又能治病,可以节省大量人力。” “我师傅发明了饺子。”刘禅暗想,向师父行礼:“师父言之有理,但少儿体弱,可将食量与药量减半,单独发放。” “不错!不错!”张仲景满意地点头,这个徒弟虽然还没有学什么医术,但已经具备了一个医者最需要的素质——细心。老头心里怎不高兴? 就这么三言两语,一个能够实行的防疫方案的雏形就有了,廖立刚才还愁云密布,这一刻已是晴空万里了。他也顾不得礼数,把几人的意见记录好检查一遍,就准备下去落实。 “廖大人稍待!”见廖立就要走,刘禅出言拦住,拿起桌上的笔,铺开绢帛,在上面画起什么。廖立奇怪,凑上来看他画的什么,只见刘禅在绢帛上一笔一画,慢慢勾勒出一个钉螺的样子来。 “公子果然不凡,这个年纪就会作画。”廖立暗想,却不知公子前世学的是船舶制造,画图是基础课程。 刘禅画好了图交给廖立,道:“百姓识字者不多,廖大人不妨多找些画师,将防疫措施画成图画四处张贴,如此通俗易懂,可以省去不少宣讲时间。” “对!对!公子高见,廖立这就去办!” 廖立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刘禅转回头向张仲景请示:“师父,弟子也想去城中走走,看看各个医馆的准备情况。” 张仲景现在对这个弟子是一百二十分满意,自然不放心他出门。就算再聪明,毕竟才只有三岁而已。 于是摇头表示不许:“你还年幼,这等事无需你去,为师自会安排。你就在府中安心待着,有事为师找你。” “师父若不放心,可找两个侍卫保护弟子。这防疫之事马虎不得,长沙城尚未感染,更需小心,弟子不亲自去看总是不安。” 张仲景又妥协了,作为一个医生,他更明白眼见为实的重要。徒弟一定要去,他只能支持。便从自己的侍卫中挑出三个精干的,命他们护送公子去城中检查。 这长沙城的地图刘禅已看过不知多少遍,可以说是胸有成竹了。出了府衙,不用护卫们领路,他就按照记忆摸索着一间医馆挨着一间走,暗中检查防疫措施的执行情况。 张仲景作为名医,又是郡守,这方面的工作做的极其到位。刘禅一路看过来,没发现什么纰漏。 走到城东,一家名叫“益善堂”的医馆。刘禅抬头看了一眼招牌,正要进去,突然一人急匆匆闯进医馆,将三岁的刘禅挤倒在地,也没丝毫停顿。 护卫们慌了,一边去扶起公子一边抬头要骂,看清楚那人又收起了念头。刘禅突然倒地,吓了一跳。被护卫扶起定眼望去,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急着找郎中说话。这人须发白归白,身材可一点也不老。体格健硕,手脚俱长。特别那一双大手,布满了青筋,一看就力量非凡。 “曾先生,小儿病重,忽热忽冷,烦你再去一趟。”这魁梧的老头此刻已急得快落了泪,言语恳切,一个劲儿求那郎中。 “唉!黄将军,不是在下不去,实在是无能为力。去了也是白拿你的诊金,我不忍心啊!”姓曾的郎中倒也实在,治不了跟人实话实说。 “这人是——”刘禅转头问身边的护卫。 护卫赶忙回答:“回公子,此人乃长沙城老将黄忠,字汉升。唉——” 护卫说了一半,叹口气欲言又止。刘禅听是黄忠,心头大喜,又听他支支吾吾,不禁好奇,问道:“然后呢?汉升怎么了?” “公子有所不知,黄汉升老年得子,本是喜事。但此子天生体弱多病,近来越发虚弱,城中的郎中找遍了也治不好,只怕是,唉——” 只怕是什么护卫没说,刘禅心里也明白。见黄忠还在苦苦哀求那曾大夫,遂大声喊道:“黄老将军,这长沙城中若还有人能治好令郎,那便只有我师父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黄忠闻言喜出望外,回过头来看时,却是个小孩子,不由失望,叹道:“你这娃娃,人命关天,不可戏言。” 刘禅两只眼睛直瞪着黄忠,满脸认真的表情,点头答道:“不错,人命关天,岂可戏言。” 黄忠一愣,抬眼看那几个护卫,其中一个拱手道:“黄将军有所不知,此乃左将军公子禅,也是郡守张大人的弟子。” “小公子,你方才说令师可以治犬子的病,指的可是张大人?” “正是。若我师父都治不好的病,这世上只怕也没几人能治了。” “张大人医术高明吾亦有耳闻,但大人贵为郡守,吾怎敢去请?” “家师志在救死扶伤,来任郡守不过为治理疫情暂代而已。我这就回去请师父,黄将军请回府等候。”刘禅说罢,也不等黄忠答应,就领着护卫们回府衙去请张仲景了。 黄忠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这小孩的话有几分可信。但眼下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要能救儿子的命,还有什么不能尝试的?便依言回府去等消息。 正如刘禅所说,张仲景志在救人,听说了黄忠儿子的事怎能不管?何况还有刘禅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着,更是一口答应下来。当即动身,去黄忠府上问诊。 黄宅距离府衙不远,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下了。张仲景拉着刘禅的手一起下车,黄忠早已在门外等候,见刘禅果然把郡守给请来了,不禁喜出望外,屈膝便拜:“属下黄忠拜见张大人,大人屈尊为犬子治病,忠感激不尽,永念大恩。” “汉升啊,免了这些客套吧,快带老夫去看看令郎。”张仲景直奔主题,黄忠当然也希望这样,立刻推门把张仲景和刘禅迎进门,领着他二人往儿子黄叙的房间走去。 第66章 刘琦殒命 黄叙年过二十,自幼就是个病秧子,这辈子吃的药和吃的饭哪样多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几日他的身体愈发虚弱无力,吃什么吐什么,请了多少郎中也查不出毛病来。 黄忠推门进来时,儿子还在卧床。张仲景走到床前,看病人的脸色,问了问哪里不舒服,就坐在床边给他诊脉。刘禅也凑过去看黄忠的儿子长啥样。 见这小伙子模样倒也清秀,就是脸色不好,透着一抹不健康的蜡黄色。看他身材也不是特别消瘦,只是神情萎靡,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张仲景号完了脉,起身出去,黄忠与刘禅追了出来。黄忠迫不及待地问:“大人,犬子可还有救?” 张仲景微微颔首:“令郎先天不足、气血两亏,此长期脾虚之象。今神情萎顿,已伤情志,急切治愈不得。医书云,水谷精微,动则生阳。当先以温补脾胃,配合适量运动,戒色早睡,调养一段时日,可与常人无异。” 黄忠闻言,喜出望外。这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有个好歹,这一支在他这里绝了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当即千恩万谢把张仲景请到书房开了方子,黄忠拿了方子,却不知是该给钱合适还是不给合适,呆在当场,半天不知说啥。 刘禅看出黄忠的窘态,替他解围:“黄老将军,我师父救人只为实践医道,只要公子能好转,便是对他老人家最好的酬谢。” 张仲景捋着胡须,一脸宠溺地看着刘禅,笑答:“徒儿说的不错,为医者最大的酬谢便是使人痊愈。黄将军,令郎按这药方、食谱先调养一个月,吾再来看。” 黄忠谢过太守,低头看看刘禅,满脸愧疚地说:“公子,那日在医馆,末将急着找大夫,冲撞了公子。公子非但不怪罪,还请张大人来救了犬子,此等胸襟,真天人也。黄忠不才,愿随公子鞍前马后,报答救命之恩。” 刘禅连忙摆手,笑道:“我是师父的弟子,便也当有医者之心,岂能见死不救?况且救人的是师父,我可啥也没做。至于摔那一跤,岂不闻孩子越摔越大,我这个年纪,怕什么摔跤?” 一番话说的几人都笑了,黄忠还想留两人,张仲景却说:“疫情当前,府衙那里走不开,我师徒这便回去。待公子稳定了,黄将军也早去候命,可能还要将军带兵帮忙防疫呢。” 黄忠闻言,面色一肃,拱手道:“谨遵大人之命,黄忠无不尽力。” 刘禅偷跑去长沙防疫,公安城的将军府可乱了营。公子禅失踪,这要是有个好歹,左将军只怕得杀人了。赵云、陈到立刻去找主公请罪,正碰上赶回来报信的刘封,将刘禅偷渡去长沙的事讲了一遍。 刘备听了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是既担心又欣慰。庞统却在一旁大笑:“如此一场大疫,仲景先生都无能为力,小公子却有妙手。吾观公子之防疫措施,张弛有力、调度有法,必能克此时艰。主公,禅儿能人之不能,且临危不乱、当仁不让,真聪明果毅之主也。” 孔明也在一旁帮腔:“公子既已去了长沙,又有办法防疫,便让张大人好生照看吧。若能尽快平息疫情,亦是大功一件。” 见卧龙凤雏都这么说,刘备只得点头,命糜竺、蒋琬尽快筹备防疫所需的物资钱粮,关平刘封别的都不用管,只管保证长沙的物资供应。 “子龙、叔至。”说到最后,刘备才叫二人的名字。赵云与陈到以为该挨骂了,忙行军礼,只听刘备说:“禅儿偷去长沙,非你二人之过。那孩子要做的事,只怕我这个爹也拦不住他,尔等不必介怀。” 正说话时,内府来报,甘夫人听说公子禅不见,晕过去了。刘备闻言跳将起来,鞋也顾不得穿,就往后院跑。甘夫人房里乱了套,几个老妇顺心口的顺心口,掐人中的掐人中,人人手忙脚乱。 待左将军赶到,支起下人,坐到床前,轻拍夫人的背,细声问道:“阿梅,阿梅?可听得到?禅儿无事,那孩子偷上了支援军的船,跑到长沙帮他师父防疫去了。封儿刚刚来报,一切都好,你别操心了。” 甘夫人一听孩子有下落了,这才悠悠转过气来,有气无力地问:“阿斗年幼,如何懂得疫情?夫君让他尽快回来吧,待在长沙怎让人放心?” “勿虑。有仲景在,禅儿绝不会有事。你说他年幼,他却制定出八条防疫措施,连他师父都说高明。咱们这儿子,了不起啊!” 听到儿子有这样的表现,甘夫人心里当然高兴。但高兴归高兴,担心却也真担心,毕竟长沙是防疫前线,儿子这么小,做母亲的哪能舍得他去? “防疫之责重大,就让他在长沙待一阵子吧。今后封儿要常去长沙送物资,若有情况,可以随时接他回来,你就放心吧。” 听刘备一番劝慰,甘夫人心情稍安。刘备叮嘱下人好生照顾,又转去前面继续理事。 转眼一月过去,长沙郡各乡县的疫情神奇地没有继续扩散。疫区被严格控制在了刘禅初到长沙城的地方。由于物资供应充分及时,再加上廖立四处宣传公子禅亲至长沙,防疫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 张仲景看看各地呈报来的公文,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照这个趋势,再过三五个月,这防疫就算是做成了。 “师父,弟子刘禅求见。”门外响起刘禅的声音,张仲景脸上立刻泛起笑容,答道:“禅儿,进来说话。” 刘禅推门进屋,给师父行过礼。这一个月刘禅除了出谋划策,就是跟着张仲景学医。有师父亲自指导,就不可能只拿本神农本草经背背了事了,本草经第二册给他当家庭作业,每天还要跟着师父学习经络与腧穴的知识。 “禅儿,昨日所学可记下了?为师今日要考考你。” “请师父出题。” “足太阴脾经起于何处,流注何处,共有多少腧穴?” “回师父。足太阴脾经起于足大趾末端隐白穴,沿大趾内侧赤白肉际,经第一跖趾关节向上,行至内踝前,上行腿肚,交出足厥阴经前方,交膝股内侧前缘进入腹部,属脾络胃,过膈流注于心,与心经相连。共二十一个腧穴。” 张仲景捻须点头,心想三岁的孩子学的这么认真确实难得,又问:“大横穴所在何位?主治何症?与何脉交会?” “大横穴在腹中部,距脐中四寸。主治便秘、腹痛。与阴维脉交会。” 张仲景接连问了几个腧穴,刘禅都对答如流。师父点点头,称赞一句:“看来你确是用功了,甚好。那今日便来讲手少阴心经……” 正要讲课,忽然外面有人来通报。两人只得暂停教学听来人报告,却不是关于疫情,而是江夏传来的公子刘琦病逝的消息。 虽然早就知道刘琦活不过今年,可真的发生了,刘禅还是颇为感慨。他跟刘琦虽没什么交集,但一来同情他的遭遇,二来若没有刘琦,刘备集团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实力,于公于私,他老爹都欠刘琦一份情。 张仲景见小徒弟默不作声,叹道:“刘琦公子自赤壁后终日饮酒,麻痹精神,能撑到现在已属不易。唉,本在壮年,实在可惜。” 刘禅眼睛望着窗外,静静地回答:“刘琦公子一走,刘景升在荆襄的影响便烟消云散,荆州从此成了天下之鹿。孙权一向怀有野心,我只担心东吴蠢蠢欲动。” 张仲景对政治不怎么关心,但荆州是徒弟的爹在管,情况又不同了。于是问:“既有此担心,何不写信去公安提醒主公?” 刘禅一笑,摇头道:“师父,弟子能够想到的事,孔明师父与士元师父怎会想不到?不须我多事,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把疫情治理了,否则我军后方不稳,如何应对孙权和曹操?” 刘禅猜的不错。刘琦过世的消息一到东吴,孙权就动起了小心思。他召来张昭与鲁肃商量:“子布,子敬。赤壁之战,我东吴出兵出力,可击退了曹操,公瑾在江陵至今毫无进展,刘备却仗着刘琦轻松拿下半个荆州。我东吴空耗钱粮,一无所获。照此下去,岂非是给刘备做了打手?今刘琦已死,荆州已成无主之地,我意发江东之兵与公瑾汇合,先取江陵再令刘备让出四郡,将荆襄并入版图,二公以为如何?” 张昭还没说话,鲁肃先急了:“主公,曹操虽败,实力仍在。若与刘备撕破脸,倘曹操再来,焉能再次联合?若此,江东危矣。” 孙权闻言沉默不语。他知道鲁肃说的是事实,但还是心有不甘。张昭见状,建言道:“刘琦已死,主公何不向朝廷上表,表奏刘备为荆州刺史,如此曹操与刘备都会认为我江东以孙刘联盟为重,可保曹操不敢南下。” “哼!曹操不敢南下,却要便宜了刘备,江东又得到什么?”孙权不快。 张昭见主公动了气,不慌不忙接着说:“主公表奏刘备的同时,表程普为江夏太守,表周瑜为南郡太守,如此一来江北的两个郡可就是东吴的了。” “这——”,孙权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江夏现在刘备手中,南郡在曹操手中,即便曹操准了表奏,得这两个虚名又有何用?” “不!主公,有用,有大用啊!子布之策甚妙!”张昭还没开口,鲁肃却接过话来。 孙权不解,没有开口,听鲁肃继续说:“荆州原属刘表,现归曹操刘备,我东吴从未得到过一寸土地,与曹刘争夺,先天不足。若朝廷准了表奏,这江北二郡法理上便归东吴所有,我军从此便可堂堂正正在荆州用兵。这可是本质的不同啊。此论妙极!” 经鲁肃一解释,孙权才明白过来。用荆州刺史的名头稳住曹操刘备,自己则得到了占据荆州的合法依据,以后有机会随时动手便可,这个买卖不吃亏。 帐一算明白,决心就好下了,孙权当即拍板,命张昭起草奏章,向许都上表。 第67章 大道为公 刘琦过世的消息传到公安,刘备立刻放下所有的事赶去江夏主持刘琦的后事。虽说荆州现在是刘备说了算,但刘琦才是荆州刺史,名义上是荆州真正的主人。 论私交,刘备对刘琦也是心怀感激的,若没有刘琦的帮助,他可能活不到赤壁大战。战后这位公子一蹶不振,对他个人而言当属不幸,但对于刘备集团来说却是因祸得福,避免了双头政治的矛盾。 总之,刘备对刘琦的立场十分矛盾,不过随着刘琦的离世,那些基于利益的算计就统统不存在了,剩下的当然就是美好的个人情感。 虽然还不是什么大富大贵,虽然正遭受疫情开支捉襟见肘,刘备还是吩咐蒋琬不得节省,掏空家底也要把刘琦的后事办好。蒋琬作为大管家平时虽处处抠门,但这件事却非常配合,毕竟政治账不能简单的用数字去算。 葬礼依足诸侯礼制,上表、发丧等手续都是按照规定内的最高规格操办。孙权收到讣告,立刻派鲁肃前来吊唁,也给足了面子。 当然,无论是鲁肃还是刘备,心里都清楚这些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刘琦走了,荆州的归属才是接下来两家的核心问题。 当晚,刘备设宴款待鲁肃,席上便向鲁肃问起东吴的打算。 “公子琦英年早逝,令人唏嘘。如今荆州群龙无首,还望吴侯多加照顾,否则曹贼再来,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刘备这话绵里藏针,表面是求东吴多照顾,实际上就是拿曹操威胁孙权,别跟我闹翻,闹翻了你也玩完。 鲁肃何等聪明,怎会听不出刘备的弦外之音?放下酒杯笑答:“左将军所言不错,我主深以为然。派肃前来,亦是为了维护联盟,以防曹贼。” 现在刘备最怕的就是东吴来抢夺荆州,听鲁肃言语还算友好,稍稍有些安心。只听鲁肃接着说:“将军有所不知,我主已令张子布向天子上表,表奏将军为荆州刺史,还盼将军继续联吴之策,则两家各自安好。” 孙权这一手刘备着实没有想到。荆州已经在刘备的控制之下,缺的就是个法定的身份,现在正瞌睡有人递来了枕头,递枕头的还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孙权,这的确太让人意外。 “哦!吴侯有此好意,成人之美,备何以为报?”刘备可能有点激动,语气更加客气。 鲁肃心说等的就是你这句,立刻顺竿往上爬:“公瑾正在南郡与曹仁交战,后勤军需都要经过江夏,还望将军支持,容我在夏口驻军,方便支援江陵前线。” 鲁肃这话说的也在理,但驻军这种事属于敏感内容,刘备当然不会随便答应,于是抬头去看庞统,庞统喝了杯中的酒,笑答:“子敬言之有理,抗曹乃两家的大事,岂有不允之理?” 庞统这样说了,刘备也就点头同意。等送走了鲁肃,却与诸葛亮、庞统商议。 “孙权觊觎荆州许久,允许吴军驻屯夏口,是否不妥?”刘备心有余悸,总感觉这事哪里不对劲。 庞统笑答:“主公忘了当日在耒阳之言否?江陵须到了东吴手中,我军才有机会染指。今公瑾与曹仁对阵数月,一无所获,若后勤供应再跟不上,万一吴侯放弃攻打,我军更加被动。” 孔明也劝:“现在一个江陵困住了孙曹两家,我们才有时间稳固政治,扩充军队。维持此局面对我最为有利,士元之见,吾亦赞同。” 听两人说的有理,刘备也就不再多想,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再说几句,话题转到了长沙的疫情上。 “仲景来信,长沙郡的疫情已经控制住,八条防疫措施已见效果。各乡各里张贴宣讲的防疫图画通俗易懂、深入民心,整个过程百姓自发配合。预计再有三月疫情便可过去。” 一说到这个话题,孔明与庞统都来了精神,庞统立刻打开话匣子:“禅儿此次居功至伟。唉,这孩子果然不凡,这八条措施严谨有序,以画代字张贴乡里更是绝妙。三岁幼子,竟有这等见识,当真闻所未闻。” 刘备见庞统夸起自己儿子来不吝溢美之词,刚想谦虚,那边孔明也跟着说:“不仅如此。长沙猛将黄忠独子病重,禅儿请仲景为其医治,得以保命。黄忠感激涕零,愿为主公效死。” “哦?黄忠是何人?吾在荆州多年,未闻其名。”刘备毕竟是打仗出身,听说猛将二字来了兴趣。 “黄忠字汉升,胆气过人、勇冠三军,两臂有千斤之力,能开三百石硬功,百步穿杨,无有不中。老年得一子,体弱多病,故而沉寂于长沙多年。若非听魏文长说起,亮也不知竟埋没了一员大将。” “嗯,禅儿做的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既然黄忠之子已无大恙,不如调他来统兵,也让我见见这位老将。”刘备难得在外人面前夸儿子一句,但这事的确值得夸奖。 黄忠一接到调令就去见张郡守和小公子,刘禅正和细柳吃饭,佣人来报说张大人有请公子,刘禅答应一声三两下把饭扒完,急忙跑去前厅。 “小公子,主公调黄忠去公安,忠特来向大人与公子辞行。”黄忠见到刘禅,不顾年龄差别,竟执部下礼。 刘禅慌忙拦住,答道:“老将军不可如此,刘禅年幼,当不得此礼。前几日我给孔明师父去信推荐将军,看来爹是允了。既然黄大哥身体已无大碍,老将军这一身本领还是应当领军才好。” 黄忠看着这个娃娃,不但救了儿子的命,还给自己觅了前途,心里哪能不感激。还想再谢,却听刘禅又说:“黄老将军此去,定能成就一番功业,名垂青史。” 张仲景也道:“汉升,黄叙体质虽弱却无大碍,平日注意休养调理,过几年便与常人无异。到时娶妻生子都不影响,你就放心吧。” 黄忠闻言大喜,再拜而谢,退出厅外。 张仲景侧目看着徒弟说:“唉,为师不惯为官,还是治病救人心里畅快。等这疫情过去,便辞去这太守之位,还是四处行医去。” 刘禅一听那还得了,这事必须阻止,赶紧劝道:“师父说哪里话来?一人行医,能救几人?弟子有一法,能使天下病者皆有医可治。” “哦?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张仲景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主意多,一下来了兴趣。 “设医官、兴医学、建医院。” 刘禅说出这九个字,张仲景的眼睛瞬间亮了。只听徒弟接着解释:“如今的医学,私相授受,良莠不齐。若有良医可以造福一方,若遇庸医则为祸一方,而百姓岂知谁是良医谁是庸医?” “不错,但以你的办法就能扭转这局面么?” 刘禅肯定地点头:“能!由国家出面,设立官方的医药管理机构,统一医药标准。同时设立官学,由国家财政负担培养专业医药人才,统一考试,统一认证。学成之后,或进入官方机构,或留任培育新人,或进入各地医院,皆享受官员待遇。同时设立医药究学院,收集整理各种方剂,不断推陈出新,完善医药理论。如此,从医者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万,使乡有医院,里有诊所,百姓岂会再有病无医?” 这一番话说出,彻底震惊了老头。张仲景给人看了一辈子病,从来没想过能一劳永逸地解决百姓看病难的问题。当然,若刘禅只是个普通百姓,说再多也就是个梦想而已。但他偏偏是左将军之子,以后的江山多半由他继承,若方才他说的真能实现,那可比自己行医一辈子做的事伟大得多。 张仲景激动的说话都有些颤音了:“禅儿,这主意,若能实现,当真是好。若能见到那一天,老朽死也瞑目了。” 刘禅认真点头,向师父许诺:“师父放心,这一天不用太久。只要弟子在,一定能实现它。” “好!好!好徒弟!你有这志向,为师倾尽全力,也要助你成功。” 刘禅赶忙拜倒,叩谢师恩:“谢师父,若无师父教导,弟子也不敢想此改天换地之事。” 张仲景哈哈大笑:“为师行医一世,今日才知何为拯救苍生,禅儿啊,你今年才三岁,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呀!” 说到这里,张仲景突然感觉时不我待,必须尽快把这个徒弟给培养出来,晚了可就耽误大事了。随机面孔一板:“既如此,更不可荒废了学业,昨日讲到……” 刘禅只得暗自摇头,这个师父认真起来可不是一般的严厉,不过也难怪,毕竟学的是救人的知识,马虎不得。 师徒二人学了一会儿,廖立前来汇报防疫工作,课程只得暂停。刘禅听着都是些物资调度的事,他插不上嘴,便告辞出来,回屋自习去。 细柳正坐在房门外缝缝补补,见刘禅来了,赶忙收了针线。进屋来帮公子换下外氅,刘禅与细柳闲聊了两句,拿出没画完的经络图,对照着讲义画将起来。 细柳则坐在桌旁,用手撑着下巴看刘禅画图。这个小公子年纪虽小,却处处透着与众不同。年龄虽小却任何事都喜欢自己动手,非但没有纨绔子弟的坏毛病,简直都不像个贵公子。 刘禅画到一半,抬头休息一下眼睛,见细柳正呆呆地盯着自己看,不由乐道:“姐姐,你盯着我看啥呢?我脸上有字?” 细柳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细柳从没见过像公子这样的公子。” 刘禅一听更乐了,哈哈大笑:“像公子这样的公子,哈哈哈,什么鬼。” 细柳闻言也不禁莞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公子你跟别人不一样。” 刘禅笑罢,缓了缓神,放下毛笔抬头看看窗外,微风拂过箭竹的枝叶,像少女轻抚爱人的长发。他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仿佛在对天空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第68章 过犹不及 朝廷的封赏不久便下来了。曹操没有驳孙权的面子,刘备的荆州刺史、周瑜的南郡太守和程普的江夏太守都如约而至。曹操显然看出了孙刘联盟背后的猫腻,有意促成并放大两家的矛盾,因此对孙权一路绿灯。刘备得知周瑜和程普的封赏,也明白孙权夹带了私货,这人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高尚。 当然了,这才正常,才是刘备熟悉的味道。 黄忠到公安也有两个多月,这老头,无论武艺与用兵,绝不在关张赵和魏延之下,喜得刘备眉开眼笑,心想我这个宝贝儿子真是招财,上次给弄回来个凤雏,这次又给弄回来一员虎将,等他回来可得好好奖励一下。 想到这里,刘备坐不住了。儿子去长沙已经快三个月了,当爹的是日思夜想啊,还有甘夫人,本来病就不大好,这几个月更显憔悴。 刘备想想下了决心,给张仲景去一封信,询问防疫进展。顺便提到甘夫人的病情,没什么大事的话要儿子尽快回公安来。 张仲景收到信,也知道该放这个小公子回家了,可心里却是万分舍不得。几个月的相处,这个弟子的聪明上进他都看在眼里,更重要的是这孩子口中医学的未来,更是他这老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境界。 不舍归不舍,他也知道甘夫人的病情绝非危言耸听,儿子回去多少能缓解一下情绪,对病情有没有帮助还在其次,骨肉团聚却是最最要紧的。 张仲景命人请来刘禅,将左将军的信给他看了。得知甘夫人病情加重,刘禅心里何尝不急?防疫已进入收尾阶段,继续留在长沙其实也没啥必要,于是起身向师父辞行,回去收拾一下准备明日动身。 得知公子要回公安,细柳眼眶瞬间变红,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硬忍着不掉下来。这小公子说到做到,每顿饭都跟细柳一起吃,几个月下来,两人不像主仆,倒像是亲人。 见细柳这样子,刘禅心里也不得劲,笑着安慰她:“细柳姐姐,别难过了,其实用不了几天咱们就能再见了。” “啊?真的?”细柳瞪着两只大眼睛,不知这孩子是说真的还是在骗她。 “当然是真的。师父本就无意官场,等疫情过去,定会辞去太守之职回公安找我,到时咱们就又见面了。” “那,张大人若不回公安呢?” “哈哈,放心,有我这么好的徒弟,师父怎么舍得撇下。他一定会回去的。”刘禅对自己给医圣画的大饼很有信心。 细柳这才转忧为喜,擦了擦眼泪笑道:“那也是,公子这样的人,任谁也不会舍得撇下。” 刘禅闻言一愣,不知道她这话有没有暧昧的意思。不由暗叹一口气,可惜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身体,除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想啥不是白想? 第二天一早,张仲景亲自把刘禅送到码头,拜别了师父,上得船来,一看船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哥刘封。 刘禅咧嘴一笑,跑过去拉刘封的手:“哥,你咋来了,专门来接我呀?” 刘封虎着一张脸:“你说呢?才几岁就敢自己乱跑,你知道夫人多担心你么?” 提到甘夫人,刘禅收了嬉皮笑脸,叹口气道:“哥,我知道娘担心我,但那千千万万的灾民,哪个没有娘,哪个不是娘的孩子,我明明能救他们,怎能不来呢?” “唉——” 刘封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忠孝不能两全,如果这次刘禅没跑来,这疫情也不会这么快平息,这样的选择就是大人也两难,又怎能去苛责一个三岁的孩子呢。 “罢了,你平安无事就天下太平。以后再要干什么,要先告诉父母,再不可自作主张。” 刘禅心想那也得看啥事,要是明知道父母不同意,先告诉他们不是自找苦吃?嘴上却满口答应。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回家的路总是轻快的,哥俩一路说说笑笑,没过多久船就到了公安。刘封把弟弟送回将军府,见过父亲复了命,就急急忙忙赶回部队去了。 刘备指着刘禅道:“你兄长军务繁多,听说要去接你,扔下公事一定要亲自去长沙。你这孩子,主意这么大,可知多少人替你操心?” 刘禅低头不语,给老爹行了个大礼,直接认错:“孩儿知错了。” 刘备还想再说,但看这孩子去了几个月,黑了不少,瘦了许多,十分心疼不忍再训斥:“你此去顺利抑制疫情,仲景师父来信赞不绝口,总算是大功一件。以后要出门,须向母亲禀明,再不许私自乱跑,记得么?” “记得了。” “好了,回来就好,去内府看你母亲去吧。她知你今日回来,特意让月姨做了一桌你爱吃的。” 刘禅哪还待得住?道一声诺爬起来就往甘夫人房间跑。玄德见儿子这动作比没去之前利索很多,心中暗想,这男孩多闯闯也好,这才走了几个月,身手快了不少。 甘夫人桌上早就摆满了好吃的,刘禅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倒头先拜:“让娘担心,孩儿之过。” 说罢抬起头来,见甘夫人形容憔悴,比三个月前消瘦许多,心一紧,忍不住哭出声来。 甘夫人也是喜极而泣,身旁的黄月英陪着抹眼泪,笑骂:“你这小人,主意倒颇大,就敢偷偷跑去长沙抗疫。幸好没事,不然可怎么得了?” 甘夫人赶紧拉住黄月英的手,不让她再说。转头对孩子一笑:“阿斗,来,让……,让娘……看看。” 刘禅乖乖起身,依偎在夫人身边。甘夫人搂着儿子,前后左右地看,怎么也看不够。突然看到一桌的好菜,赶忙让儿子坐下,敞开了吃。甘夫人和黄月英就坐在一旁,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 刘禅被食物塞满了嘴巴,自然而然地想起在东来顺徐洁也是这样给自己夹菜,不由想出了神,直到黄月英喊了好几声阿斗,他才回过神来。 “吃个东西想什么呢?”黄月英皱眉,问道:“月姨问你,这个水蛊之疫仲景先生都没办法,你从哪儿学来的防疫之法?” 刘禅心想月姨你能饶了我不?虽说我这瞎话张嘴就来,但你一天问一个我编多了也会江郎才尽呀。 答不出来只能装傻,拼命往嘴里塞吃的,支支吾吾一番,最后啥也没说。甘夫人见儿子吃的起劲,心中高兴,又去拉黄月英的手,说:“阿斗,刚……刚回来,让他……歇……歇,回头……再……再说吧。” 刘禅彻底吃撑了,拒绝任何反驳的撑,撑到直不起腰来的撑。什么叫过犹不及,这吃撑的滋味可比挨饿难受多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这孩子啥也没干,不是在茅厕就是在去茅厕的路上。这一下可苦了他了,这时代可是没有卫生纸的啊,一回一回的拿个竹片刮,刮多了跟用刑也没啥区别。 刘禅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捂着屁股,心想这才是妥妥的腹背受敌吧。哼,等年龄再大一点,非把手纸弄出来不可,不然这往后的日子可真没盼头。难怪电视上一有灾情老外就去抢卫生纸,敢情这帮老外都是让竹片给刮的呀,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总这么拉和刮,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刘禅突然想起师父让他背的经络图,足太阴脾经的穴位不是助消化治腹痛的么?反正也这样了,索性试试看。 于是找到大横穴,用大拇指按住了用力挤压,又在左右脚的三阴交穴上按了一阵。别说,腹痛居然真的缓解许多。 刘禅心头一喜,心想整天死记硬背的,今日才算学以致用。这中医还真是神奇,完全没有现代科学理论的支撑,仅靠摸索就能这么系统地揭示出人体运行的规律,不得不说咱中国人的老祖宗实在太牛了。 第二天一早,尽管小公子快三个月没回家了,尽管昨天还窜了半天的稀,左将军还是令儿子去给孔明请安,把拉下的课补回来。刘禅叹口气,心想难怪是中国人都望子成龙呢,这老爹就是条龙都怕儿子跟不上,何况普通人家呢? 在一排侍卫的护送下,刘禅到了诸葛亮府邸。见了师父先行礼,孔明扶起弟子,笑道:“你在长沙干的很好,救了许多百姓,也救了荆州的局面。” 刘禅咧嘴一笑:“师父,这疫情或早或晚都会过去,荆州的病不在长沙,在孙权和曹操,弟子只能治标,却治不了本。” 孔明心头一惊,心想这孩子聪明都知道了,可这老道的眼光就是个成人也未必能有。这徒弟要是再长几岁,那天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想到此,又怕他锋芒太露惹来祸端,于是面色一沉,训道:“你年纪尚小,切忌轻狂。凡事多学多看,少作妄言。孙权曹操之事,非汝当言。宜慎之。” 刘禅挨了一顿训斥,嘴巴撅了起来。可低头回味片刻,才咀嚼出其中的味道。随即诚心拜倒,向孔明认错:“谢师父教诲,弟子从此再不狂悖。” 孔明嘴上训他,但见孩子知错能改,心里其实挺高兴。伸手将刘禅扶起,劝慰几句,开始补课大业。 第69章 弃官从学 接下来的一个月,刘禅天天做他的乖孩子。白天按时上课,按时做作业,晚上陪甘夫人解闷。自从刘禅回家,甘夫人的病情奇迹般地好转起来,连气喘和咳嗽的老毛病都不怎么犯了。 孔明师父还是一板一眼地教他基础,士元师父还是天马行空地想到啥教啥。论语已整部讲完,小公子听完一遍就会背会讲,这不是神童是啥? “嗯!嗯!”庞统清了清嗓子,开始今天的新课:“《论语》既讲完,今日起咱们开始学《孙子兵法》。” 刘禅心说不管是论语还是孙子兵法,我都是一早看过的,虽说和现在的版本有出入,但也大差不差,不然怎么可能说一遍就会了? 你以为人家是天赋,其实人家是偷偷努力不让你知道。 庞统哪知道这小子肚子里的小九九,打开早已用新格式写就的兵法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一堂军事理论课,内容虽然是旧的,但听老师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又是另一番味道,听得刘禅如痴如醉。 课文讲罢,开始留课堂作业,庞统问:“《谋攻篇》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以此五胜论之,曹操为何能一举而得荆襄?” 得益于在孙刘军事决策层都工作过的经历,庞统是少数同时掌握两家关于这场战争决策过程的人。这一场大战打完不久,其影响还在发酵,他趁着新鲜把它拎出来作为战例分析,就是希望徒弟能够具备军事方面的敏锐嗅觉。 刘禅略一沉吟答道:“荆州之失,非战之过。刘表年老,二子争位,世家大族各怀一心。荆州内部已成一盘散沙;反观曹操,统一河北势头正盛,又为南下准备多时,数十万大军久经战场士气旺盛。故能威吓荆襄,迫使刘琮投降。” 庞统点头,未置可否,又问:“刘琮投降后,操得荆州之军民,其势更大,却在赤壁被孙刘联军一战击溃,何也?” “赤壁之战,曹军虽盛,却不习水战,到此无用武之地,此不知不可以战;曹军兵多利在速战,却在江陵耽搁月余,又与联军对峙于赤壁,徒增变数,此不识众寡之用;荆州军新降,曹军用为前部,其心不服,此上下不同欲者;北军远来,又逢隆冬,多有疾病,联军休整有时,此以虞待不虞。有此四不知,曹操焉得不败?” 庞统哈哈大笑,夸道:“禅儿此言,已与周公瑾所见略同,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刘禅想起孔明之前的教导,垂头回答:“师父刚刚教过,兵者,国之大事,非儿戏也。禅懵懂小儿,从未见过阵仗,徒言方略,不过笑谈而已,岂能与周公瑾并论。” “嗯!好!难得你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沉稳。好好学,待再长几岁,习武上阵,有了历练,未必不能胜过公瑾。” 正说话,底下人来报孔明来访。庞统吩咐下课,带着刘禅一起去见孔明。到了前厅,孔明拿出一份公文递给庞统,笑言:“张仲景来函,长沙疫情已定,请辞太守之职,欲回公安教授医学。” 庞统点头:“如此大一场疫情,仲景先生能将其平息,居功至伟。” 孔明道:“老先生醉心医术,听闻近来闲着无事,每月十五大开府门,义务看诊,门庭若市,长沙百姓多得其救治。” 刘禅听闻一笑:“这倒像是仲景师父所为。” 孔明与庞统也相视而笑。 笑罢,孔明叹道:“可惜仲景离职,不知何人能当太守之位。” 庞统闻言也陷入沉思。刘禅见两个师父都沉默不语,斗胆建议:“弟子有个人选,请两位师父斟酌。” “哦?”孔明闻言眼前一亮,刘禅从长沙来,对那里的情况比他这个老师熟悉,赶忙询问:“说说,是何人?” “功曹史廖立,行事果断,谨慎细致,又在长沙任职多年,熟悉当地民情。防疫之策全靠他负责落实,可推首功。” “嗯。”孔明闻言轻轻点头:“如此,待我考察一番,若果堪其用,便呈报主公,委任廖立接任太守之位。” 庞统在一旁调侃:“这仲景先生也是怪癖,放着郡守不做,却要回来授徒,岂非大材小用?” 孔明闻言,拿目光去看刘禅,回答庞统:“仲景信中所言,此乃禅儿规划的一步大棋。禅儿,你来给士元讲讲。” 刘禅答一声是,就把当初对张仲景所说的设医官、兴医学、建医院的规划又讲了一遍。庞统听完不住点头:“了不起,还真是一步大棋。只是现在怕是拿不出这笔钱来,仲景先生会不会过于急切?” “师父,官办医学的确需要钱,但更需要人。仲景师父要回来开馆授徒,必是打算先培养一批专业人才,作为今后的骨干。如此,等条件允许了便可随时开枝散叶。两位师父还得多多支持。” 孔明笑道:“禅儿放心。此等利国利民之事,主公自然全力支持,今日已命人为仲景先生选座府院,既可开馆授徒,又可让先生一家搬来,两全其美。” 再过七天,刘禅把孙子兵法学完,张仲景也如期到了公安。到了新设的府院,老头顾不上安顿家里人,先命人去找公子禅来见面。 刘禅刚跟母亲吃过饭,正陪甘夫人闲聊。下人来报张仲景有请,甘夫人拉着儿子的手,看不够似的,依依不舍地说:“既是仲景师父找你,就快去罢。” 刘禅答声诺,向甘夫人施礼,退出房间,由佣人领着出府乘车去找张仲景。 到地方下了车,抬头望去,见一所宽宅大院,高墙厚瓦,碧顶朱门。侍卫叫开了门,里面通报进去,不一会打开中门,将刘禅迎进府内。 来迎刘禅的不是外人,正是分别月余的细柳姑娘。细柳见到刘禅,明显藏不住笑,慌忙低头施礼:“公子请进,大人在中庭等候。” 刘禅则大大方方地上前拉起细柳,笑道:“细柳姐姐,我说咱们很快就又见面了,没骗你吧。” 细柳微笑点头,在前面领路。过了前院,穿过一座园林,到了中庭堂前,张仲景正坐在堂内等这个小徒弟。 “弟子拜见师父。”刘禅跑进大堂,向师父行礼。 “好!起来,起来。” 刘禅起身,看到师父身后站着静怡小姑娘,冲她笑笑:“静怡姐姐,你也来啦。” 静怡眨着一双大眼睛,也不打招呼,张口就问:“长沙防疫的八条真是你的主意?” 刘禅一愣,心想这小丫头怎么一见面问这个?还没说话,张仲景已开口斥道:“不是告诉你了都是禅儿的主意,爷爷还能骗你不成?” 静怡低头撅嘴,小声嘀咕:“他才多大,怎么可能会懂得这些?我不信。” 刘禅也不介意,笑笑打个马虎眼:“都是师父教的好,我知道啥。” 静怡将信将疑,皱着眉头盯着刘禅,问:“不对,不懂你偷偷跑去长沙干嘛?” 刘禅心想你这丫头是属杠子的吗?怎么我说啥你都要跟我顶呢?索性把她忽略了,扭头来问师父:“师父,您叫弟子来有事吩咐吗?” “嗯,在长沙城你说的话为师想了许多日,觉得还是先从培养人才做起,这才向主公禀明,到此开馆授徒。找你来就是问问你的意见,这生员要到哪里去招。” “师父,想要许多人致力于医道,需要官府的扶持,使得学医者能像为官者一样受人尊敬、收入丰厚。实现这个需要过程,眼下还是从现成的医者中挑选生员,一来已有基础,二来无生计之忧,较为妥当。” 一席话说的张仲景不住点头,静怡则瞪圆了眼睛盯着刘禅,不敢相信这番话是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说出来的。 这回她可相信防疫措施是出自刘禅之口了,否则无法解释他刚刚表现出来的成熟稳重。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明明就是个三岁的小毛孩啊,怎么谈起正事来头头是道?难怪爷爷一到府里啥事都不干就要见他,这孩子不简单啊! “嗯,既如此,明日为师便托主公向各地发函,邀请有意者来此授课。” “这可不行。”刘禅立刻出言阻止。 张仲景不禁奇怪,心想不是你刚出的主意从医生中选人来上课么?怎么现在又说不行? 刘禅解释道:“各人水平参差,若不分青红皂白一起召来,师父哪有精力一一教导?不如先出题考试,从优录取。一旦取上,学习期间所有开支由将军府负担。学成后亦须考试,合格者由师父颁发证书。师父这里就叫仲景医学院,持有仲景医学院毕业证书者,今后可优先入选医官,自建医馆亦可获得官府资助。” “仲景医学院,医学院……”张仲景把这名字反复念了好几遍,差点留下泪来:“禅儿,为师毕生之愿就要实现,这都亏了你呀。” 说罢转头表情严肃地对静怡说:“以后跟禅儿说话不得无礼,听到么?” 其实静怡听了刘禅的话,心里早就也佩服他了。但让爷爷这么一说,还是委屈地险些掉下眼泪。刘禅见状赶忙解围:“静怡姐对禅儿一向很好,何曾无礼,师父您别凶她吧。” 静怡这才由阴转晴,拉着张仲景的袖子撒娇:“爷爷,禅儿自己都不说,你却说我凶,爷爷偏心眼儿!” 张仲景还能说啥?看着两个孩子,憧憬着医学院开课的日子,仰头哈哈大笑。 第70章 香残人瘦 说完正事,张仲景又问起甘夫人的病情。得知夫人突然好转,连咳嗽都好了,张仲景暗暗心惊,立刻让人命人备车,要亲自去看看。 刘禅心头一紧,暗想师父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事,难道娘的病另有情况? “师父,弟子的车就在院中,就坐弟子的车去吧。” 张仲景点点头,转身拿上医包,领着静怡跟刘禅出来上了马车。刘禅见师父这个样子,着急起来,问道:“师父,可是娘的病不对头?” 张仲景连连摇头叹气:“唉!要看过才知。但似这等非药非养突然好转,都不是什么好现象。但愿是为师多虑了。” 静怡坐在爷爷身旁,也紧张地攥着张仲景的袍子,看刘禅着急的样子,不知该说什么。 马车很快到了将军府,刘禅跳下车,命人打开门,顾不得去见刘备,直接就把张仲景带到甘夫人房中。 甘夫人见儿子刚出去就回来,心里挺高兴。但见张仲景也跟来,不知何故,奇怪地问道:“仲景先生,您怎么来了?快请。” 张仲景略一施礼,凑近看看甘夫人的脸色,接着号了脉,沉默半晌不语。那边刘备也听说儿子领着张仲景直接去了夫人房间,心知有情况,扔下手边的事赶了过来。 刘禅真的慌了,他学了这么久的中医,看师父这样子,隐隐感到大事不妙。刘备推门进来,看到张仲景正给夫人号脉,儿子则站在一旁隐隐发抖。刘备不敢出声,轻轻走到刘禅身后,伸手按住他幼小的肩膀,心里默念千万别是坏消息。 号完脉,张仲景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刘备见情况不对,忍不住开口追问:“仲景先生,阿梅的身体可有不妥?” 张仲景看看刘备,看看刘禅,转头再看甘夫人,心有不忍。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也不得不有一说一:“唉——,夫人长期虚弱,又受惊吓,虚邪入骨,难以回天。只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房间里的人听到这消息,脑袋都是嗡的一声。刘备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急问:“但是,阿梅明明已见好转,这怎么可能?” “主公有所不知,身有求生之欲,凡近大限,回光返照,症状忽然消失,便是油尽灯枯之时。禅儿方才说夫人突然好转,我便觉不好,如今……” 张仲景没再说下去,静怡已经落下泪来。刘备和刘禅都呆在当场,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反是甘夫人平静如常,对张仲景笑笑:“仲景先生,多谢你今日前来。若不然,我却要白白浪费了这最后的时光。夫君,送先生回去吧,我跟禅儿待一会儿。” 刘备默不作声,两行眼泪已顺着脸颊滑落,点点头扶起张仲景:“有劳先生挂念,备且送先生回府,日后再登门道谢。” 张仲景连说不用,带着静怡惆怅地走了。刘禅呆呆地望着甘夫人,自己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不知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永别。 “阿斗,来,让娘抱抱。” 孩子乖乖走到母亲身边,被紧紧抱住。甘夫人方才还故作镇静,一抱住儿子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淌,哽咽道:“阿斗,娘对不住你,你还这么小,就要把你一个人撇在这世上。” 刘禅的嗓子眼完全被又苦又咸的泪水堵塞,什么话也说不出,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使劲发抖。 “孩子,别怕。娘不在,爹会照顾好你的。”甘夫人感觉到儿子的颤抖,轻轻放开怀抱,拉住他的手嘱咐:“你要好好上进,照顾好爹爹。以后长大了,记得把两个姐姐找到,娘就没有遗憾了。” “娘——” 刘禅终于没有忍住,喊出了声。郁积在心头的悲伤如火山喷涌而出,泪水似三秋的雨,噼噼啪啪落到地面。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两旁的佣人也纷纷抹泪。刘备送完张仲景转回内室,听到老婆孩子的哭声,也陪着垂泪。 “夫君,你来,我有句话要交待。”甘夫人见丈夫来了,轻声说。 “好,阿梅,有什么事你说,为夫一定办到。” “无论如何,都要替我找到若蝉若娟。否则到了地下,我如何去跟糜夫人交待?” 刘备闻言,哽咽不语,只是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阿斗还小,我死后,夫君再娶个贤惠的女子,好好照顾儿子。” “阿梅,这不是没事么?好好的,提什么死?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玄德一边摇头一边说,鼻涕淌在了胡须上。 甘夫人含泪笑笑,拿起一块手巾,帮丈夫擦掉鼻涕,柔声说:“人命在天,谁能逆之?好在这段日子有阿斗陪在身边,妾也算有了安慰。阿斗,快点长大,娘会在天上看着你。” 刘禅的脸已经被眼泪和鼻涕糊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论是肖彤还是刘禅,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离去。这感觉简直比他自己沉入江底糟糕一万倍,那钻心的无可奈何的痛,一直要把人大卸八块、撕得粉碎。 房内一家三口坐着垂泪,门外站着的黄月英也已泣不成声。她放下打算推门的手,站在门口抽泣一会儿,抹着眼睛悄悄离开。 建安十四年九月,甘夫人病逝。将军府一片缟素,办起了丧事。甘夫人娘家没人了,刘备委托黄月英作为娘家人主持丧礼。刘禅穿戴着一身孝服,乖乖跪在夫人灵前守护。 过了头七下了葬,将军府恢复了往日的状态。只有刘禅还穿着孝服,每天一个人坐在甘夫人窗外的花园里,找一块石头坐下,望着池水与凉亭发呆。 “唉——”,身后响起一声叹息,刘禅听出是刘备的声音,没有回头。 玄德见儿子每天一个人呆坐,怕他小小年纪落下心病,特意来陪他。看孩子没有反应,走上前去挨着坐下,陪他一起看那亭台小谢。 “娘走之前,说找不回两个姐姐就对不住糜夫人,是咋回事?”刘禅的目光一直盯着池塘,平静地问老爹。 玄德转头看了一眼儿子,又转回去继续看凉亭,悠悠答道:“你娘并不是若蝉和若娟的亲生母亲。” 这答案刘禅早已料到,因此并不惊讶,接着问:“两个姐姐,是糜夫人的孩子?” “对。”刘备答了一个字,便闭口不言,也没有再看儿子。 刘禅转过头来看着老爹的侧脸,不禁好奇:“那糜夫人呢,她怎么样了?” 刘备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这是他最不愿想起的往事。沉吟许久,才缓缓道来:“建安三年,若娟还不满周岁,我们被吕布袭了徐州,只在小沛暂驻。本也相安无事,但吕布欲叛曹操投靠袁术,又怕我向曹操报信,便派张辽高顺趁夜突袭。我军毫无准备,一击即溃。你二叔三叔拼死护卫,保我冲出重围,可两位夫人与你两个姐姐却都落入吕布之手。” 刘备还是没有转头,也不知道儿子正用惊异的目光看自己,接着说:“糜夫人乳名阿茵,虽生了两个女儿,仍是年轻貌美。吕布贪恋她的美色,又想拉拢糜氏巩固在徐州的地位,便要强娶。阿茵不从,吕布便以你两个姐姐要挟。无奈之下她只得假意应允,趁吕布疏于防范时,托糜芳将你娘和两个姐姐送出徐州,这才逃得性命。” “那,糜夫人呢?她后来怎样?” 刘备抬起头,看看天边将要落下的夕阳,过了许久才回答:“死了。就在吕布迎娶的当天,碰壁而死。” 刘禅没再问,转回头也去看那夕阳。父子二人并排仰头,坐了一会儿,刘禅才开口:“爹,我要去把姐姐找回来。” “爹又何尝不想。夜枭打探了这么久,连曹操幼子的病情都探到了,若蝉若娟的消息却一点儿线索都没,上哪儿去找啊!” “回去吧,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小,日子还长呢。”玄德一手搂住儿子肩头,用力抱了抱,拉着孩子离开了庭院。 刘备的动向,孙权一向是关心的。甘夫人刚一过世,探子就把消息传到了京口。孙权得知刘备没了夫人,皱着眉头开始盘算起来。 正此时,前线报来军情。周瑜在江陵与曹仁对战,僵持了半年多,一无所获,又派人来催促军需。 孙权不禁又懊恼起来,对于战事的不顺暗自抱怨。 “唤子布来见。”孙权命人去找张昭,他是江东的大管家,这种事只有张昭能办。 “主公,召我何事?”张昭片刻来到,施礼相问。 “你自己看吧,公瑾又来催粮催钱催援兵了。”孙权把周瑜的公函递给张昭,摊手表示无奈。 张昭看罢公文,摇头道:“主公,江陵打了许久,再拖下去,对我军大大不利呀。” “唉,我岂不知。但如今已成骑虎,若放弃了损失不是更大?” “主公,我军既与刘备合力抗曹,公瑾拿不下江陵,何不派人去请刘备发兵相助?如此既可减轻我军的负担,又可避免让刘备坐大。” “子布,你这主意虽好,但刘备又不是傻子,红口白牙的,他岂肯答应?” “哈哈哈——”张昭闻言一笑,进言道:“昭有一计,让他不得不答应。” “哦?”孙权闻言来了精神:“是何计?子布请讲。” “刘备近日新丧了夫人,主公之妹正好及笄,何不以妹嫁与刘备?若刘备成了江东的女婿,一则两家联姻曹操更为忌惮,二则再叫他帮忙攻打江陵,他如何推辞?” “这……”,孙权闻言一时语塞,心想张子布你这主意够馊的,我妹妹今年才十六岁,刘备已年过半百,你让我妹嫁个老头,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舍妹年方二八,刘备年已五十,这如何般配?此计不妥。” “主公身为一方诸侯,当以国事为先、家事为后。为了大业,岂能顾得许多?现在江陵战场消耗了大量的兵马钱粮,百越地区眼看就要爆发民变,再不尽快结束战事,把兵力调回来应对叛乱,江东危局难以应对啊。” 孙权妥协了,与东吴的安危相比,妹妹的幸福无足轻重。他当即做了决定,连跟妹妹商量一声都没有,便令吕范出使公安,去给妹妹做媒,与刘备联姻。 第71章 吴女刁蛮 吕范到达公安已是深秋时节,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浸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吕范一路走走看看,见刘备治下一片祥和,稻浪金黄,果香四溢,男耕女织,欣欣向荣。吕范暗暗心惊,荆州果是富庶之地,刘备才来半年便有这等景象,若待时日长久,那还得了? 因为是东吴的使者,玄德给了最高规格的接待,不但大开正门亲自迎接,还举办了正式的欢迎酒宴。 酒宴上,吕范问起甘夫人之事,玄德叹道:“中年丧妻,人生之大不幸,吕先生远来,不如莫谈。” 刘备不想说,吕范却不能不说,否则他跑来一趟干嘛?赶紧接着话茬往下说:“将军此话差矣。人若无妻,犹屋之无梁,如何立世?吴侯有一妹,年已及笄,貌美而贤,可以为妻。不若许与将军续弦,将军既得美眷,孙刘更结姻亲,家国两便,岂不甚美?” 玄德闻言,心想我说孙权大老远派个人来干啥,原来是嫁你妹。你这小子安的是啥心?我今年都五十了,你让你十六岁的妹妹嫁给我?怎么看这里面都透着邪乎。 于是摇头叹气:“子衡这是何言?吴侯之妹正当妙龄,备年逾五十,如何做得夫妻?先生再勿言此。” 吕范见刘备拒绝,登时急了,喊了起来:“将军,吴侯之妹只爱天下英雄,常言非英雄不嫁。将军戎马半生、纵横天下,正与小姐相配,岂能以年齿论之?” 玄德心想你这可奇了怪了,哪有这么急着把妹妹送去嫁老头的?但在酒宴之上,又不好破坏了气氛,只得推脱:“此事容备思之,再来答复先生。” 吕范心里也是一肚子牢骚,心想吴侯的妹妹水灵灵的小姑娘,肯嫁给你这糟老头子你还推三阻四的?这要传回江东去我家主公颜面何存? 张飞见这吕范来了啥也不提就顾着提亲,心里有气,便拿话去调侃吕范:“吕先生,敢问吴侯有几个妹妹?俺老张也无婚配,吴侯若是妹子多愁嫁,不如嫁个妹妹给俺,岂不皆大欢喜?” 此言一出,张飞身边的魏延等人立刻起哄,吕范闻言脸上挂不住了,正要反驳,只听孔明说道:“孙刘联姻本是美事,吴侯一片诚意,诸君不可失礼。” 孔明一发话,大家都收了戏谑,一场宴会便在尴尬中收场。送走了吕范,玄德命孔明与庞统留下,一起商讨和亲之事。 卧龙凤雏意见完全一致,为巩固孙刘联盟,共抗北方,应当接受这场彻彻底底的政治婚姻。 “两家一旦结亲,曹操便不敢轻易南下,以免重蹈赤壁覆辙。荆州少了北面的威胁,日子好过的多。” 孔明从全局分析,庞统则是另外一个角度:“主公,他日我军去取西川,所虑者荆州之安危。若吴侯之妹嫁来,曹操忌惮孙刘同盟,孙权则投鼠忌器,我们手里平白多出一张筹码,何乐不为?” 刘备沉默。两位军师的分析没有问题,但自己这把年纪,老婆又刚没,娶个小姑娘回来不是害人么?再想到年幼的刘禅,儿子这么小,刚没了娘,立刻娶个后妈回来,这孩子受得了么? 一夜无话,第二天刘禅去孔明府上课,黄月英不由分说抓了一大把零食塞给孩子。甘夫人去世之后,月英就对刘禅更加上心,简直就拿他当亲生儿子看。 刘禅抱着一堆零食,无可奈何地傻笑:“月姨,我是来上课的,你塞给我这么多吃的,师父见了又要打手心了。” “放心!他不敢!月姨已经警告过你师父了,以后敢打你手心,月姨给他好看。” “月姨,像你这么惯孩子,非把我惯坏了不可。” 黄月英看着刘禅,凄然一笑:“阿斗这么懂事,惯不坏。” 刘禅见黄月英的模样,想到了甘夫人,眼眶也泛了红,不敢再说下去,扭头往里面跑:“我去上课了,月姨保重。” 黄月英说不许孔明体罚刘禅,这可不是哄孩子。刘禅自己都没注意,他已经很久没挨过板子了。 进了课堂,行过师徒礼,先把昨天教的内容背诵一遍,才开始讲新课。启蒙课程早已不适合刘禅,最近学的是《左传》。 “僖公二十三年。随我读,二十三年春,齐侯伐宋……” 孔明侃侃而谈,刘禅认真听讲。一堂课上到尾声,讲到“秦伯纳女五人,怀嬴与焉。奉也活盥,既而挥之。”的时候,孔明想起联姻之事,便试探着问:“穆公为何要以五女许重耳?” 这故事刘禅早就烂熟于心,想也没想脱口就答:“秦穆公不满晋怀公,以女嫁重耳,欲助重耳夺回晋地,重修秦晋之好。” “嗯”,孔明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妇之家曰婚,夫之家曰姻,婚姻者,非惟男女之合,亦为两家之交。秦晋结好,诸侯皆惮之,此穆公之明也。” 刘禅心想师父你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我这才三岁你就开始婚前教育了?会不会早了点?而且这话里有话呀,难道孙权派吕范来真是给他妹妹做媒的? 想到这里,刘禅放下书简,抬头望着师父,笑问:“穆公以怀赢嫁重耳,重耳对她可没什么好脸色。难道嫁之前就不该有人问问怀赢愿不愿意么?” 孔明闻言愣住,心想这孩子的视角总是与常人不同,叹道:“婚配之事,父母之命,自古皆如是。岂会去问怀赢?” 刘禅又笑:“既然如此,师父又何必问弟子。” 孔明是个聪明人,听徒弟这样讲,已经明白这孩子知道东吴提亲的事了,叹口气问:“你已知道了?” 刘禅点点头,他当然知道,甚至甘夫人还在世时就知道。他还知道这场不幸的婚姻会害了孙尚香一世,但他却无力阻止。只要这件事对东吴集团和荆州集团有利,那无论谁不愿意都阻止不了。 政治,从来就是只认利害不认人的。 “唉,禅儿,主公的江山早晚要交到你手,等坐到那个位子你就懂了。” 刘禅也叹了口气,揶揄道:“所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件事弟子还是避开为好。” 一地鸡毛的不只是公安,京口闹腾的动静也不小。孙尚香得知哥哥把自己许给了姓刘的老头,顿时火冒三丈,拎着把剑就去找吴侯算账。 别看这小姑娘才十六岁,长得斯文秀气,那脾气可跟他二哥不一样,活活随了老大孙策。从小就喜欢舞枪弄剑,天天嚷嚷着上阵杀敌。老三孙翊够虎了,却被这个妹妹追着打过几条街,要不是蒋钦出面,会不会落个终生残疾都两说。 孙权自然也清楚孙尚香的脾气,听说妹妹提着剑来找自己算账,他也是一脸晦气,只好装病不出,甘心做个缩头乌龟。 孙尚香闯宫不成,就拿东西撒气,把大殿的家具挨个砸了一遍,还不解气,准备率领自己的女儿军硬闯侯府。 眼看要闹出乱子,负责侯府保卫工作的贾华急忙去请张昭。 张昭得到消息吃了一惊,这要是真打起来如何收场?赶紧扔下手头的事骑上马就往侯府赶。可怜老头一把年纪了,给折腾的不轻,到了地方累的气喘吁吁。 张昭毕竟是老臣,做事稳重有威望。孙尚香对吴侯可以吆五喝六,他二哥拿她没啥办法,但对张昭可就得顾着面子了。 见老头从外面匆匆赶来,一边跑一边喘气一边大喊住手,孙小姐命手下收起兵器,向张昭行礼:“老大人,您怎么来了?” 张昭心中好笑,不是你在这儿胡闹,我用得着跑来?板着脸训斥:“侯府重地,竟带兵硬闯,成何体统?还不散去?” “哼!谁让二哥躲着不见我?我要当面问问他,为何让我去嫁刘备那个老头?” “主意是老夫出的,郡主要问就问我吧。”张昭也是爽快,自己认了。 “什么?”孙尚香一听此言,气头上来了,也不管什么尊老爱幼了,叉着腰质问:“张大人,您老是不是糊涂了?我今年才十六,你怎么让我去嫁刘备。他都五十了,这合适吗?” 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你要张昭舔着老脸硬说合适,这老头确实还没不要脸到那个程度。只得拐着弯说:“刘备可不是一般的老头,郡主不是非英雄不嫁么?这左将军可是天下少有的英雄。” 孙尚香闻言眉头皱起,撅着嘴反驳:“让曹操追的到处乱跑,他算什么英雄?” 张昭闻言好笑:“这是谁说的浑话?这样吧,郡主先撤了娘子军,随我回府去,我给你讲讲左将军的生平。听完你再说他算不算英雄,如何?” “这……”孙尚香脾气虽爆,却并非不懂礼数。见张昭没把话说死,只得收了性子,解散了手下,跟着张昭回去。 到了府邸,张昭先命人备好吃喝,好生招待郡主。然后才把刘玄德的生平从头到尾吹了一通,直说到甘夫人病逝。 孙尚香就跟看电视剧似的,竟然入了戏,抹着眼泪做起女儿姿态来。从小到大她心目中的英雄就是像大哥孙策那样少年成名、上阵杀敌的,可从来也不知道世上还有刘备这种愈搓愈勇、不改初心的一类。一个坚决果敢,一个百折不回,现在她也分不出哪种更吸引人了。 “怎样?左将军还是个糟老头子么?” 孙尚香摇了摇头:“曹军将至,还愿意带着十万百姓徐徐后撤,这样的人称得上英雄。” “若非如此,刘备又如何能够坐领四郡之地,拥有数万赴死之兵?” “就算他是英雄,也不用非得我嫁给他呀。找个年纪相当的女子不行么?” 张昭哑然失笑,道:“郡主才是吴侯的妹妹呀,若是找旁人,那还叫什么联姻?曹操还会把孙刘联盟当回事么?” “哼,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联盟。却来骗我说是去嫁英雄。”孙尚香又要发飙。 张昭叹道:“郡主,刘备是否英雄郡主自己评判,老夫所言皆为实情。至于说联姻是为大局,这也不假。郡主乃破虏将军之女,吴侯之妹。为江东安危,该怎样做,自该省得,不须老夫教你。” 说罢,也不管孙尚香怎么想,命人送郡主回去。 第72章 秋塘夜话 事情就像刘禅预料的,不管谁愿意谁不愿意,孙刘联姻这件事都会定下来。不但定下来,还急着完婚。孙权这小子就像妹妹嫁不出去似的,刚下聘就把新娘给送了来。 孙尚香是流着眼泪上的船。爹娘没了,大哥走了,二哥当家却把自己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半百老头,换成谁谁能好受?孙权都没好意思亲自来送,指派鲁肃和诸葛瑾来干这缺德事。 若是依着孙尚香的脾气,把京口全砸了她也不会妥协。可张昭的话说的重如千斤,压在她心里根本抬不起来。 她是孙坚的女儿、孙策的妹妹。父亲三十六岁被黄祖乱箭射死;大哥十七岁上阵,大小数十战,落下一身的伤疤,用了八年时间才打下脚下这片土地。而大哥才二十五岁就被刺身亡,永远葬在他为之奋斗的地方。 这土地是用父兄的鲜血换来的,如果需要为它牺牲,孙尚香不会有丝毫犹豫。 花船在旁人眼里是婚船,在孙尚香的眼里则是战船。一旦跨上去,就是付出终生。但为了江东,为了父兄,她只能接受。就像烈士接受牺牲,壮烈吗?壮烈。悲伤吗?悲伤。 不管多不情愿,东吴的婚船还是在公安靠了岸。主公娶亲,整个公安城都忙碌了起来。这将军府也怪,刚办完丧事接着就办喜事,也不知是个什么风水。 既然是联姻,就必须得讲究仪式感。在孔明亲自操办下,婚礼的一切都按最高标准大办特办。吕范作女方证婚,孙乾作男方证婚,又是接亲、又是吹打、又是拜堂、又是宴客。 将军府所有人都被派到前面招待,新房里只有孙尚香与贴身侍女红缨,房外则是陪嫁过来的三十个名义上是侍女、实际上是女儿军战士的女兵。 孙尚香让自己悲壮了一路,但进了洞房看看天黑,还是忍不住心慌起来。 “红缨,他要是来了,咱们怎么办?” “这……,小姐,嫁人的是你,我也没嫁过,你怎么问我呀?” “算了算了,没用的家伙。”小姐把气撒在侍女头上,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啃了两口,眼珠子绕着新房上下左右地打量。 突然之间有了主意,孙尚香嘴角咧出一抹坏笑,吩咐红缨:“去把箱子打开,把女儿军的装备拿出来,叫她们全副武装,守在门外迎接新婿。” 红缨一愣,心说小姐你这是哪一出啊?就是家暴也没有新婚之夜动兵器的呀。 见红缨发愣,孙小姐瞪她一眼:“还不快去?晚了人就来了!还有,把这房间里给我挂满了兵器,本小姐要辟邪!” 红缨见小姐发飙,不敢违逆,出去给三十名女兵传令。不一会儿,这洞房可就完全变了样。两厢墙上挂起了弓弩刀剑,三十女兵顶盔贯甲,个个挎着腰刀分列两排站在门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跟谁拼命。 刘备也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换来这么个媳妇。在前面一顿觥筹交错,喝的七七八八,被下人扶着往洞房里送。刚过了中庭,穿过庭院,刘备就感觉出不对味儿了。 这还是自己的卧室么?灯光闪烁之下,是啥东西在那儿闪着瘆人的光亮,要照瞎人眼呢? 再走近些看仔细,左将军这个酒意可就全成了冷汗不翼而飞了。就看那三十个站的笔挺、全副武装的女兵。这还是洞房?不是妥妥的营房么? 左将军酒醒了,彻底醒了。惊吓的醒酒效果可比醒酒汤好使多了。他也不用人扶了,伸手推开下人,问道:“这是什么?你们怎么全副武装站在我的卧房外?” 红缨见刘备发问,从队列中站出,行个军礼回答:“禀将军,我家小姐自幼喜好武事,兵刃甲胄从不离身,我等从来都是戴甲随侍。将军勿忧,小姐在房中等候,请将军入洞房。” 刘备一脑门子汗,心说你这洞房外面就这么吓人了,进去还出的来吗?这万一动起手来,三十个女兵一拥而上,就是赵云调兵他也来不及救呀。 气得刘备呵斥道:“岂有此理!大婚之日,卧房遍布刀枪,成何体统?” 可惜嘴上挺横,脚上却迈不动,死活不肯再向前一步。 红缨见状暗暗好笑,垂头答道:“将军,我家小姐就这习惯,将军打了一辈子仗,不会还害怕兵器吧?” 一句话把刘备噎着,心想兵器害不害怕得看它在谁手里呀。你们都是孙权派来的,我咋知道晚上会不会进来给我捅上一万个透明窟窿? 想到此,更不能进去了。干脆编个理由:“吾今日饮酒过量,不宜入洞房。请告知夫人,吾去书房过夜,来日再见夫人。” 刘备说罢,转身就走,把那一排女兵扔在身后,也不管她们嘻嘻哈哈的哄笑。 红缨进房跟孙尚香报告,边学边笑,孙尚香也笑:“我以为左将军多厉害,原来如此胆小。” 红缨问:“小姐,他走了咱们还要站到几时?” 孙尚香白了红缨一眼,说道:“既然人走了,你们也就歇了吧,折腾一天都累了。我这儿有你就成,让她们都下去吧。” 红缨道一声是,让那三十个女兵各自回房。 红缨帮小姐脱去礼服,换上一身轻衣。孙尚香心中烦闷,叫红缨先睡,自己走过去推开窗户,望着月光下院中的池水,突然想出去坐坐散散心。 于是推开房门往院中去。找那凉亭坐下,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心想这一刻江东也该看到同样的月光吧,思乡之情溢满胸怀,不由叹出声来。 “唉——” 孙尚香这一叹气,池塘对面的石头上竟也传来一声叹息:“唉——”,把孙尚香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小的院子怎么还有回声?等等,不对呀,这声音分明是个小孩子的。 她定睛望去,这才发现池塘对面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小孩,也在仰头看月亮。 孙尚香不禁好奇,一个孩子怎么也学大人叹气?这孩子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将军府的院子里?她身手相当了得,脚步也快,三两下绕到那孩子身后,问道:“你是谁家孩子?为何在此叹息?” 这孩子自然就是刘禅,借着月光抬头看这新娘,虽说光线不好,却也能看出还真是个美人。特别她身上那一股劲儿,让刘禅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徐洁。 第一印象挺好,嘴上却不客气,歪着脑袋反问:“这脑子怎么嫁人?这将军府里还能有哪个孩子?” “你是阿斗?” “自然。不过那是乳名,我大名叫刘禅。” 孙尚香心想你才几岁,一个小屁孩还提什么大名。但见这孩子一点儿也不认生,说话还挺有意思,不禁好奇。便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一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烦心事,还独自坐在这里叹气?” 刘禅抬头看看月亮,低头看看石头,这个位置正是甘夫人去世那天他和他爹坐过的,沉声道:“我娘没了,我爹给我娶个后妈,你说,我不叹气还能干啥?” 孙尚香眉头一皱:“你以为谁愿意给你当后妈,你娘没了可不是我的错。” “我又没说怪你。至于愿不愿意又有什么打紧,你到底不是来了?” 孙尚香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只得搪塞:“你一个小毛孩子,说了你也不懂。” 刘禅知道她词穷,也不道破,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孙尚香彻底呆住。这孩子嘴里说出来的哪像是三岁儿童该说的话?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是什么诗?听起来真美,第一次听到有人念出七言的诗句。 “你——,你这小孩,这、这是什么诗?在哪儿看的?” 刘禅心说糟糕,嘴一秃噜盗了版了,只得把话题扯开:“你就那么讨厌我爹?为了不洞房弄一堆女二百五吓他。” 孙尚香当然不知道“二百五”是啥意思,反正听起来就不像好话,反驳道:“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是洞房?再说我吓你爹又不是因为讨厌他,要是你姐姐嫁个五十岁的老头,你会愿意么?” “不愿意!” 刘禅这个回答倒让孙尚香意外,只听他接着说:“但我姐姐在长坂坡走丢了,我得去把她们找回来。” 孙尚香没想到这个小娃娃不但说话像个大人,就连那深沉的心思也像。她可彻底糊涂了,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既不愿意嫁我爹,为啥还要来呢?看你也不像逆来顺受的样子。” “哼!本来就不是。本小姐在江东可是混军营的,那些糙汉子没几个是我的对手。” “唉!”刘禅轻叹一口气:“难怪那些女兵那么二,原来都是跟你学的。” “那么二,啥意思?她们自然是跟我学的,我是娘子军的将军,她们是我的兵,不跟我学跟谁学?” “好吧,承认你厉害。你还没回答我呢,不愿意嫁为啥还要来?” 孙尚香突然沉默了,抬头看看月光,又想起家来,怨声答道:“还能为啥,自然是为了江东。为了江东,就算死我也愿意,何况是嫁人?” 刘禅闻言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行了行了,我明白了。说来说去结论就一个,你哥是个大混蛋,我爹是个老色皮。美其名曰为了联盟,其实就是不把女人当回事。” 孙尚香眼眶瞬间红了,虽然她也一直这么认为,但听别人说出来她还是难以接受,恼道:“你哥才混蛋。二哥他也是为了江东,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过。” “切!为了江东他应该拿自己去嫁人,拿妹妹去牺牲算什么好汉?”刘禅不屑道。 尽管说的不是好话,孙尚香还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小孩净瞎说,男的怎能嫁人?” “就这意思呗。反正你也来了,生米煮成熟饭了。是不是我就得改口管你叫娘了?” 孙尚香毕竟才十六岁,听他喊娘,脸颊飞红,嗔道:“胡说,我才不要你喊娘。” 刘禅心说那最好,我还喊不惯呢。于是顺竿往上爬:“不要算了,我还不想喊呢。你年纪跟我姐也差不多,我就管你叫姐吧。阿香姐。” 孙尚香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有个香字?” 刘禅暗想糟糕,只得胡编:“我怎么会知道你名字有香字?我就是闻着你身上挺香的,所以叫阿香。” 孙尚香又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拉起刘禅的手,突然觉得待在这里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对刘禅眨一下眼睛,说:“那我就叫你阿斗,你没意见吧?” 刘禅摇摇头答道:“没意见,有啥意见?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叫啥不还是我?” “好吧。阿斗,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我也要去睡了。” 刘禅点头同意,跟这小后妈一顿刺挠,别说心里还真舒缓不少。行了,天色真的不早了,正经睡觉去,有事睡醒再说。 第73章 施于有政 新婚第二天,天不亮刘备就起来了。洞房之夜被新娘子吓得不敢进门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他左将军以后还怎么混?趁着没啥人起来,偷偷溜到婚房,看门口已经没了守卫,轻轻叩门。 孙尚香年少贪睡,天不大亮不起来。红缨已经起了床,听有人敲门,一边拉开门闩一边问是谁。 打开门见是左将军,红缨想起昨晚上他的窘样,嘴角立刻上扬:“姑爷,您怎么这么早就来敲门了?” 刘备脸一红,伸出食指示意她小声点,轻声问:“你家小姐还没起来吧?” 红缨点点头表示没起,刘备呼一口气,问红缨叫什么名字。 “奴婢红缨,姑爷有何吩咐?” “红缨啊,你看我在书房睡这一晚,穿的还是拜堂的婚服。烦你帮我拿套衣服来,我在外间换了,好去办公。” 红缨看这半大老头一脸讨好的模样,暗暗好笑。心想这个左将军还挺随和,一点儿也不像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人,点头应道:“啊,那姑爷进来喝口水吧,奴婢进去找衣服。” 玄德依言坐下,倒了杯水来喝,红缨跑到里屋翻箱倒柜,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男式衣物,拿出来帮姑爷换上,又把换下来的婚服收拾起来。 玄德换好衣服,浑身上下顿时爽利许多,小声对红缨道了声谢,轻手轻脚退出门外,往前院去了。 红缨扒着门框踮着脚看刘备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心想这姑爷除了年纪大了点,其实人挺好呀。转回头再看看还在梦里的小姐,心里默念:老天保佑,让小姐在这儿能好好过下去。 早起的不止刘备,他那名义上宝贝其实一点儿也没宝贝过的儿子也天不亮就被人从被窝拉了起来。没办法,他每天的学习任务可不比在学校轻松,早上去跟张仲景学医,下午跟孔明学文,跟庞统学杂,回来还得练字写作业,几乎没有一点闲暇。 这府里的佣人私下都在嘀咕,公子禅咋跟别人家的娃一点儿不一样呢?这小小年纪为啥不贪玩呢? 刘禅偶尔听到也就一笑了之,心想我就是想玩你这个时代又有啥能让我玩的?是能上网看小说啊还是能联机打游戏? 仲景医学院已经正式开课,长沙一场疫情、再加上开府义诊,使张仲景的名声在荆州广为流传。一听说张仲景开馆授徒,还是公费学习,各县从医者纷纷踊跃报名。 经过考试,选拔出四十名学员。学院已于三日前正式开课,由于暂时只有张仲景一位老师,没办法再给刘禅单独授课,他便也去课堂上跟那四十人一起上课。 这些人都已是行医多年的大夫,年长者已四十多岁,最小的也二十七八,却规规矩矩地管这三岁的孩子叫师兄,看了当真滑稽。 当然,除了拜师时间早,刘禅这个将军之子的身份也给他加持不少,故而一众大龄师弟对他毕恭毕敬,也没人心中不服。 上完了课,细柳非要让刘禅留下吃饭。刘禅推辞不过,只得留下再享受一下金三胖的手艺。吃完午饭,一刻也不得休息,辞别了张仲景就得去诸葛亮府上接着上课。可怜的小公子就只能在马车上打个盹,前后也就一刻钟时间。 进了府见过孔明,正赶上黄月英出门,看见刘禅高兴地一把抱起,心疼地说:“阿斗,好孩子。主公娶了吴侯之妹,她没欺负你吧?” 刘禅对月姨一笑:“月姨,那女娃娃没啥心眼,是个爽快人,哪会欺负我?我不欺负她就不错了。” 黄月英被他逗得直乐:“你这小娃娃,还管人家叫娃娃,那可是你继母。” “嘿,我要喊娘可她不让,非让我喊阿香姐,我也没办法。” 看看黄月英穿着正装,刘禅好奇问道:“月姨你这是要去哪儿?” 黄月英还没答话,旁边孔明开口答道:“月姨现在是工掾从事,协助李大人研制农具,每日比师父还忙。” 黄月英笑嗔丈夫:“诸葛军师总览政务,怎么也开起妾身的玩笑?这公安城哪会有人忙得过你?” 说罢放下刘禅,嘱咐他好好学习,便出门上班去了。看着妻子欢快的背影,孔明难得露出一脸笑容,低头看看徒弟:“禅儿,坐好吧,上课了。” 刚准备开讲,门房来报蒋琬、潘濬求见。孔明心知有事,有心让刘禅也学学政事,便让领二人到堂上来。 “孔明先生,公子。”蒋琬与潘濬进得堂来,向师徒二人行礼。 “公琰、承明,坐。”孔明招呼二人坐下,问:“二公此来有事相商?” 蒋琬与潘濬对视一眼,先开了口:“孔明先生,长沙疫情半载,颗粒无收,每日空耗口粮一千石,半年下来就是二十万石救灾粮。防疫所用物料、药材、运输成本,日费千金。如今庞军师还要继续扩军,这财政实在负担不起了。” 蒋琬倒完苦水,潘濬跟着补刀:“如今疫情刚平息,恢复生产尚且人手不足,若再征兵可就影响农耕了。耕种不足,来年是要出大事的!” 蒋琬潘濬一肚子苦水,孔明很理解。刘备集团刚刚站稳,底子薄、基础差,又碰上这么大一场疫情,财政出现困难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孔明却没有立刻表态,他现在是政务的一把手,相当于总理的角色。工作主要是协调各方,而不是具体事务,因此不会轻易发表意见。 “那依二公之见,该当如何?”孔明还是先摸清他二人的意思。 “军师,曹军已退,东吴又是盟友,荆州暂无外寇威胁。琬之愚见,不如暂时缩编军队,先保民生为要。”蒋琬大胆建言。 “正是。涸泽而渔,岂得长久?”潘濬高声附和。 孔明思索一阵,转头看看徒弟,突然问他:“禅儿,你觉得呢?” 蒋琬与潘濬立刻不满,心想我们来找你谈工作,你怎么这么不严肃,去问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他能说出啥来? 孔明的意思蒋琬不明白,刘禅却明白了。蒋潘二人所言虽然都有道理,但缩编军队是万万不能的。之所以不直说来问自己,只是为了照顾面子免得他们尴尬吧。 “师父,荆州虽无战事,外患却未消除。孙权一向将荆襄视作囊中之物,曹操不知何时就会来报赤壁之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军队若平时不练好,战时再练哪来得及?” 孔明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去看蒋琬潘濬,就算是自己的答案了。蒋琬闻言急了,争辩道:“先生,若不缩减军费眼下便过不去了,如何顾得上以后?” “公琰,荆州有钱。只是这钱不在官府手中。”孔明从容答道。 “啊?先生的意思是,跟世家大族要钱?” 世家手里有地有人有钱,这蒋琬心里有数。可问题是咱们刚刚站稳脚跟,好多事都得人家配合才办得成,你又不能明抢,人家的钱怎么会拿给你用? 看蒋琬还没明白,孔明解释道:“可由官府出面,先向各世家借贷,待来年收成,连本带利还给他们。如此可解燃眉之急。” “但军师,如此一来来年的开支可就更大了。这也不是万全之策啊。”蒋琬没接上话,潘濬却急得开了口:“而且钱可以向世家借,这人可没法借。精壮都被征了兵,误了农耕怎么办?” 刘禅坐在旁边听了半天,没忍住插了一句嘴:“既然军队挤占了生产人口,非常时期,何不让部队轮换执行农耕任务?如此既能保证生产,又不耽误扩军。” “公子之意,是——军屯?”潘濬闻言傻了,这小孩一句话就把困扰自己许久的难题给解决了?这孩子是啥变的? 孔明闻言大笑:“承明,公子之言可有益否?” “惭愧,惭愧!”潘濬红着脸拱手行礼:“公子聪慧过人,潘濬佩服。” “虽然如此,却也只救得急、救不得根本。荆州、不、是大汉,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人口不足。这才是要害。”刘禅这句话出口,不止蒋琬潘濬目瞪口呆,就连诸葛亮也刮目相看了。 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战略问题了。这三岁的弟子,总让他有意外惊喜。 “那你且说,如何解决人口不足的问题?”孔明有意考察弟子,深入问了一句。 “师父,二位先生。弟子在长沙所见,普通百姓负担极重,除了田地产出的租赋,还有人头税。人头税以五铢钱收缴,百姓手中钱少,只得贱卖产品换钱交税。如此一来,财富慢慢集中在大户手中,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哪有余钱养儿育女?再加上医药短缺,一旦生病难以及时医治,这人口怎么上的去?” 孔明与蒋琬、潘濬闻听此言皆肃然,原来小公子并非张口就来,他的结论是经过实地考察掌握了第一手情况得来的。就算是个老练的官吏能做到这点也不简单了,何况这孩子才三岁? “禅儿所言,切中时弊,好,说得好。”孔明难得当面夸学生。 “敢问公子,这个现状又当如何破解呢?”潘濬这回真服了,语气比刚才恭敬许多。 刘禅看看孔明,见师父点头他才回答:“第一步,取消人头税,田地租赋由产出比例改为定额,税收可以实物缴纳,由官府按市价折算。保证百姓家有余粮、手有余钱;第二步,建设医疗系统,培养医药人才,设立官办医院,官医享受官员待遇,医院建到县,诊所建到乡,使有疾者可以救治。” “但是,若人口增加,税赋减少,财政就更加困难,粮食负担也会加重,到时又该如何解决?”刘禅的话提起了蒋琬的兴趣,不由和这孩子探讨起来。 “发展的问题,只有靠发展来解决。解决财政困难与粮食缺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多生产多收获。” “这……,那岂不是要透支民力?只怕不妥。” “公琰先生,敢问现在公安城内做一日苦力能拿多少工钱?”刘禅没有跟蒋琬讨论概念,却问了个数字问题。 “呃,各行业不尽相同,码头挑夫一日十文左右。”蒋琬不知公子问这问题的用意,只如实回答。 “嗯,好。若给挑夫一日二十文,要他一日挑两日的货,会有人愿意做么?” “那自然有人愿意,如此干一日便等于别人干两日啊!” “所以,增加产量也是用这个办法。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如此便可激发人的劳动愿望,提高劳动效率,延长劳动时间,产出也必然增加。产出多了,财政与消耗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蒋琬与潘濬恍然大悟,不敢相信这番话出自一个幼儿之口。 蒋琬把“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八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感到回味无穷。不由瞪圆了眼睛,与潘濬互相盯了几分钟,各自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两人心悦诚服,一齐施礼赞叹:“公子有此见识,实乃主公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吓得刘禅赶紧上前还礼:“二位先生不可如此。禅不过一小儿,徒逞口舌。两位先生亲掌政务,事繁任重,乃国家栋梁。孺子焉敢受此大礼?” 孔明也说:“禅儿之言甚是。公琰、承明,钱、人的问题就按方才商议的思路,烦劳二位拟个章程,待我批阅后呈报主公。” 蒋琬、潘濬答声诺,向孔明、刘禅行礼告辞,回去办公了。孔明看看刘禅,笑道:“禅儿,你去一趟长沙,的确长进了。看来以后为师不光教你习文,也要开始教你为政了。” 刘禅心想师父你就饶了我吧,现在背课文我就背的头晕眼花了,你还要给我加政治课,真不把少年当娃带呀?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露出端倪,只是撅着嘴说:“哦,师父,咱们该讲课了吧?” 孔明大笑:“不错,讲课!讲课!” 第74章 奇袭夷陵 上完一天的课,刘禅也着实有些累了。马车回府的路上就在车里睡着了。等到了家,被侍卫叫醒,才一步一个哈欠往卧房去。 过了前廊,刘禅发觉这家里有点不一样了。 内院以前是没有守卫的,现在不止有,还都带着刀。 “戒备等级明显加强了呀。”刘禅暗暗盘算:“老爹这是真让小后妈给吓着了?” 刘禅这个猜测其实只对了一半。若区区三十个女兵就能吓破左将军的虎胆,那他几十年出生入死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担心是有的,害怕还不至于。再说这也不是战场,人家吴侯的妹妹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喜欢玩个暴力角色扮演,你也不至于调动大军给人团灭了吧? 刘备不过是把孙夫人带着三十名女兵这事告诉了赵云而已。当然,以赵云的稳重和谨慎,得知这个情况他一定会有所准备。 这不,内府就有了亲卫站岗么? 孙尚香起床见府内增派了守卫,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心想你知道害怕就好,省的老来烦我。 可刘备不来烦她,她自己却烦得要死。毕竟才来了一天,哪哪都不习惯。这将军府后院说大不大,也没有江南庭院的别致,看了一天早就腻了。实在无聊,换上一身戎装,跟三十个妹子在院子里练起刀枪来。 佣人们全都吓傻了,心想这新夫人跟甘夫人可真是一点都不一样。甘夫人门都不怎么出,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哪像这位新夫人,一言不合就玩刀子? 孙尚香舞一会儿剑,远远看见刘禅从外面进来,感叹这小孩大概是将军府里唯一能跟自己说话的人了。 “阿斗。”孙尚香放下剑,叫住刘禅:“你一整天跑哪去了?出门也不打声招呼,当我不存在啊?” 刘禅心想你这不是没事找事么?我出门的时候你在哪儿呢,难道我还跑你卧室里掀开被子跟你说我要去上课了? “呃,香姐,你这身打扮,是在府里憋坏了吧?”香姐故意找茬,刘禅也就不留口德了,就拿话激她。 这话正戳在孙尚香心窝,不由露出一脸哀怨,撅着嘴回答:“可不是,这府里一点儿意思也没有,要是天天这么待着我非闷死在这儿不可。” “嗯,那倒是。”刘禅的脑袋也耷拉下来,一副共情的模样,转脸又问:“哎?香姐,我看你练武练得挺好,能教我不?” 孙尚香最喜欢听人夸她武艺好,听完一脸得意,可又听阿斗说要学,脸上的得意变作嫌弃:“教你?你才多大?学不会!” “别呀!”刘禅心想这府里可不能只有你一个人不讲理,论不讲理你还得往后排排。拉着孙尚香的裤腿不放,摇着脑袋耍赖皮:“有道是独乐乐,与众乐乐,孰乐?香姐你教教我呗,我年纪虽小,可身体好呀!不信你看。” 刘禅说罢撩起衣服,露出肚皮来,吓得孙尚香赶紧闭眼:“我不看我不看,赶紧穿好!再胡闹我打屁股啦!” 刘禅摸不准她是不是真敢打,连忙把衣服放下,继续扯住孙尚香的衣服闹:“放下了放下了,那你答应教我武功呗,难道要我叫娘才肯?” “不要!”一听要叫娘,吓得孙尚香蹦起老高,差点把刘禅带倒:“你别叫娘啊!我教,只要你不叫娘,我就答应教你!” “嘿嘿——,香姐,你看你早答应我不就好了,费这事。那我明天上完课你教我,我先回去歇着了。” 刘禅露出个戏谑的笑脸,就要开溜。孙尚香心想我堂堂一个女丈夫,让你个小毛孩戏耍?上前一把扯住衣领,把刘禅拎了起来,嘴里念叨:“既然要学,干嘛等明天,现在就开始!” 说罢把刘禅拎到院中,命令道:“扎马立桩,两刻时!开始!” 刘禅无奈,苦着张脸求饶:“香姐,我今天累成狗了,明天再练呗?现在真没劲儿。” “你懂什么?越是累的时候越能锻练意志,老实扎好,别让我打屁股。”孙尚香板着张脸不肯通融。 刘禅无奈只得扎个马步,孙尚香站在旁边看着,突然笑道:“累成狗?哪有人把自己比作狗的?” “姐姐,你的神经回路一定很长。”刘禅没好气地想,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与公安的安逸不同,长江对面的江陵城却是刀光剑影。曹仁不愧是名将,两万人马猫在江陵大半年了,周瑜愣是啃不下来。这可就让打了一辈子仗的周大都督太尴尬了。 东吴水军在江面上纵横无敌,这一上岸全成了软脚虾,三万多人白天黑夜的攻城,没把曹操拖死,倒快把江东拖死了。 曹仁每天站在城墙上龙精虎猛的,一副看我耗不死你的样子。 前次催促粮草时吴侯给了回信,客气的措辞下表露出的不满已相当明显。为了支援前线,南方的税赋加了两成,山越各部怨声载道,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闹起来。 周瑜心里也急呀,但想了各种办法就是没法击退曹仁,你说这让一向顺风顺水的周都督如何受得了? 周瑜看着地形图,心中盘算:“攻城战打了许久,曹军没有丝毫溃败的迹象,硬攻这条路走不通,得另想办法。” 大都督正在思索,卫兵来报甘宁求见。 周瑜说了个请字,继续看他的地图,头都没有抬。甘宁进得大帐,见都督正低头研究地图,恭恭敬敬行礼:“末将甘宁,拜见大都督。” 公瑾这才抬头,招呼甘宁坐下,问:“兴霸何事而来?” “大都督,末将有一言,不吐不快。” “哦?”周瑜闻言,放下地图抬头来看甘宁:“但讲无妨。” “曹仁守城有方,曹军士气高涨,照此强攻我军难有胜算。”甘宁也不客气,把吴军的窘境抖了个底掉。 周瑜没有表态,反问:“可有对策?” “都督,强攻不成,只有设法切断江陵城的外援,将曹仁困在城中,待其军心大乱时再一举攻克。” 公瑾闻言点头:“兴霸,你我想到一处了,你来看。”周瑜说罢,摊开地图,甘宁起身上前两步,与周瑜一起观看。 “江陵与曹军后方有三条通道。一条沿汉江走水路至襄阳,赤壁之战曹军战船尽毁,这条路他走不成;二条沿官道北上走陆路至襄阳,这也是当前曹军的补给路线;三条向西经夷陵北通上庸,如果我军切断江陵与襄阳的联系,那这条路就是曹军最后的退路。” 甘宁今天来就是为了夷陵,当即请战:“大都督,末将熟知夷陵地形,请领一支军前去拿下夷陵城,切断这条路。” “好!”周瑜当即批准:“我给你三千精兵,令你星夜赶往夷陵,拿下夷陵城后,坚守在此,阻止曹军通过。” “得令!” 甘宁喊一声,领了令牌出账去了。周瑜继续盘算如何阻断襄阳的官道。由于吴军陆战实力不如曹军,因此对江陵的攻击只在东南西三个方向,北面始终无力染指。 为策应曹仁,曹操已将乐进调至襄阳,又使满宠驻守汝南。一旦插到江陵背后,若襄阳与江陵的曹军南北对进、两面夹击,到时候别说围困江陵城,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周都督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条万全之策,叹了口气,心想那就先这样吧,等甘宁拿下夷陵,看曹仁的反应再说。 甘宁不愧是虎将,领了将令一刻也不耽搁,点起兵马连夜出寨往夷陵杀去。三百里的水路一日一夜即到,曹军在夷陵只有五百人,见吴军杀到,未作抵抗主动撤走。 甘宁兵不血刃占了夷陵城,命部队一面准备守城物资一面休整,同时派出哨探侦察道路上曹军的动静。 却说曹仁在江陵与周瑜对峙了大半年,早已习惯了吴军的攻势。这日正有条不紊地听各部汇报城防情况,忽然收到夷陵失守的消息。 “什么?”曹仁闻言跳了起来,再确认一次:“你再说一遍?” “禀将军,吴军三千偷袭夷陵,守军弃城而走,夷陵城已被吴军占据。” 曹仁闻言暂停了汇报,跑去地图前指指划划,良久才抬起头来说:“周瑜偷袭夷陵,这是要断我军退路啊。夷陵一失,江陵城仅剩襄阳官道这一条路与后方连接,若吴军再来袭扰,我军危矣。” “将军,既如此,末将请命领军前去拿回夷陵。”牛金自告奋勇。 “好!牛将军,命你带一万人立刻出城,沿大道赶往夷陵,务必拿下夷陵城,赶走城中吴军,为我军打开通路。” “遵令!” 牛金领了将令退下,曹仁又命人拿来笔墨,亲自给乐进写信,要他从襄阳出兵,保护官道。 “周瑜在城下赖了大半年还不死心。想截断后路困死我,可也做的太明显了。” 曹仁一面接着看地图,一面自言自语。两旁的部下面面相觑,不知主将这是在研究对策还是单纯给自己壮胆。 第75章 河口伏兵 牛金反攻夷陵的大军走了七天才到达战位。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要攻城就得带重型器械,行军速度便快不起来。 甘宁在城头看到牛金的大军吃了一惊。他虽然料到曹军一定会反扑,但却没想到人家第一把就梭哈了。来的人多不说,还带着重型装备,相比之下,自己这三千人可就显得太寒碜了。 到了城下,牛金也不浪费时间喊话,直接下令攻城。曹军将士们将攻城用的投石车、云梯、冲车、弓弩等一一备好,先用投石车轰炸一阵,开始了攻城战。 在江陵是吴军在下面攻,曹军在上面防,到了夷陵全颠倒过来了。可问题是夷陵城又小又矮,跟江陵可没法相提并论。甘宁让敌军一顿乱轰,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抽出腰刀对部下喊道:“大都督把阻断敌军后路的重任交给我等,弟兄们,随我挡住曹军,死也要守住城池!” 吴军将士齐声喊是,从城垛后面闪出身形,拿起各种守城器具与底下的曹军开始了战斗。 通常而言,攻城一方会比守城方付出更大的伤亡。但夷陵的情形有些特殊,甘宁属于孤军深入,唯一的通路是到江陵的水路。但曹操大军一来,这条路就被阻断了,想要围困曹仁的甘宁自己反成了被围困的对象。 一场攻防战打到天黑,牛金鸣金收兵,回寨休整。甘宁却不能休整,他趁着天黑赶紧安排人偷出城墙,去江边乘船疾速前往江陵请求援兵。 周瑜这里正在部署去当阳设伏截断官道的事,甘宁的求救信就到了大帐。众将得知内容后噤若寒蝉,吕蒙跨步而出,禀道:“大都督,兴霸一向胆气过人,今来求救可见事态危急,请都督速速发兵,不可延误。” 周瑜点头,却没有下令发兵救援,迟疑道:“若起重兵去夷陵,万一曹仁突袭我大本营,我军就将被困死在江陵以西。” “大都督,甘兴霸乃东吴大将,屡立奇功,岂可不救?若任其被曹军所败,我军士气必受重挫。” “兴霸当然要救,只是这大本营却须有一得力之人防守,免我后顾之忧。”周瑜说罢,拿眼神去扫众将,看到凌统时停住目光,问道:“凌统将军,若令你代我守住大营,能称职否?” 凌统闻言拱手行礼,答道:“大都督,以统之能,只可保大营十日安全。” 吕蒙闻言说道:“大都督,我带三千人轻装急进,都督带大军随后而来,与兴霸里应外合,十日打个来回绰绰有余。请都督即刻下令!” “好!凌统,命你代行大都督之职,守卫大营十日;吕蒙,领三千精兵先行,我自领精兵一万随后,先一口吃掉曹仁这支部队。” “谨遵都督将令!” 众将齐声答应,东吴军营立刻行动起来。大批精锐赶往江边乘船出发,吕蒙的三千兵先行,赶到夷陵时曹军还在攻城。吕蒙顾不得休息,令部队立刻冲击曹军侧翼。 曹军的注意力都在夷陵城上,哪曾想江边会杀出人来?一个措手不及,被吴军冲得东倒西歪、队形大乱。牛金眼看侧翼形势不妙,亲率中军赶来,将吕蒙挡住。 城头上甘宁见到吕蒙旗号,知道是援军到了,立刻组织队伍开门出城,策应吕蒙。牛金虽勇,却也应付不了吕蒙甘宁二人的夹击,战不多时就乱了阵脚,无奈鸣金,退回营寨。 夜晚,周瑜的主力从夷陵城下游登陆,绕到了曹军营寨的东面。甘宁吕蒙则将部队埋伏在营寨西面。到了亥时,两边一起点火,喊起杀声同时向曹营发起攻击。 牛金的防御力量都集中在了西边面向夷陵城的位置,不料吴军主力却从东面破营,一招不慎,被周瑜攻了进来。曹军立刻大乱,黑夜之中全没了章法,被敌军左冲右突,军心再也提振不起。 牛金后悔不迭,见大势已去,只得集中部队死命向东突围,好不容易撕开一条口子,带着残兵逃了出来,装备辎重尽数遗失。 牛金损兵折将,灰溜溜地退回江陵时,周瑜吕蒙的援军早已乘船返回营地数日。 这一战歼灭曹军三千,是江陵攻坚战以来的最大战果。比战果更大的收获是吴军从此在心理上不再畏惧与曹军陆战,这一场胜利让官兵们看到,只要指挥得力、战术得当,曹军也并非不可战胜。 周都督心情大好,犒赏三军,尤其重赏吕蒙、甘宁、凌统三人。 曹仁输了一阵,又丢了夷陵通道,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襄阳的官道上。要是这条通道再被吴军阻断,他在江陵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当晚,曹仁叫来刚刚败回的牛金,叮嘱道:“牛将军,胜败兵家常事。今失了夷陵,去襄阳这条官道便不可再出意外。将军可领兵出城,在当阳一带隐蔽待机,若遇吴军堵路,趁他立足未稳冲杀一阵,我却从江陵城中率军夹击,可获全胜。” 牛金见曹仁还肯任用自己,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抱拳施礼,赌咒道:“谢将军不弃之恩,牛金此去定要斩将夺旗,若再失败,提头来见。” 曹仁为其壮行,牛金带着三千骑兵连夜出了北门,往当阳而去。 周瑜既拿下了夷陵,后面的重心自然是堵住官道困死江陵城。日前这一场胜仗让他增加了不少信心,反复斟酌后,命吕蒙、凌统二人各率五千人去当阳下寨,互为依托,把官道挤在当间,实现合围的目的。 吕蒙、凌统领了将令,走出大帐犯了嘀咕。凌统问吕蒙:“子明,当阳地形开阔,无险可守,若曹军攻来,如何抵御?” 吕蒙回道:“都督只要卡住官道,我二人将营寨下在道路左右,深沟高垒,曹军来攻,坚守不出可也。只要切断曹仁的退路,江陵城便撑不了太久。” “但我军前出当阳,被江陵城阻断,如何补给?”凌统问道。 吕蒙笑答:“公绩勿忧,都督既让我二人前去,自有补给之法。”说罢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在土地上画起图来,边画边解释:“当阳以北四十里双河口,有象河与汉水相连。我二人将营寨下在此处,便可由水路补给,曹军能奈我何?” 凌统闻言,反复再看,这才释然。同时也对吕蒙暗暗佩服:“我二人同领的将令,他却能将当阳地形熟记于心,胜我多矣。” 于是两员大将点起一万兵马,备好了战船登船北上,沿汉水逆行,至象河口。由于象河河道狭窄,战船不便进入,吕蒙便下令全军登岸,沿着河岸向双河口进军。只让运载物资的货船跟在队伍后面驶入象河,战船则停在汉水边待命。 行军还算顺利,二十里路半日即到。到达预定地点,吕蒙所部五千人在北布下一个半圆防御阵型,凌统所部则从货船上卸下物资,开始安营扎寨。 刚把木桩卸下船,变故就不期而至。只听一阵轰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近。吴军官兵循声望去,见西边一大堆骑兵正踏着尘埃呼啸着杀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奉命出城寻找吴军的牛金。却说牛金当日领了曹仁的将令,率领三千铁骑出了江陵,一路向北来到当阳。牛金这次可学乖了,将部队驻扎在一片树林之中,只派出哨探沿着道路与河岸侦察。 东吴的船队距离象河二十里,牛金就收到了消息。他一面让部队停止休息准备战斗,一面加派人手监视敌军的一举一动。等吴军停止行军准备卸货的时候,牛金才下令行动。 骑兵缓慢行进至距吴军二里开外的距离才开始加速奔跑。他们没有从北向南去硬碰吕蒙的防御圈,而是沿着河岸自西向东冲击凌统的队伍。 凌统的运气总是这么背,搞个基建都会被人碰瓷。由于曹军巧妙地绕开了吴军的防御部队,冲进阵型后方的时候几乎没遇到任何抵抗。凌统的兵忙着搬东西找工具,手头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让人一次冲锋就损失上千人,人家却无一人伤亡。 曹军一击得手,掉过头来再从东向西冲杀一遍。吴军纷纷扔下手里的工具,到处去找兵器,这哪还来得及,让人家再冲一次,又损失了五六百。 整个过程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等吕蒙反应过来曹军已经完成了两次冲锋。吕蒙不敢散乱了阵型,否则根本挡不住骑兵,只得缓缓向河岸靠拢,压缩曹军的冲锋空间。 凌统那边也命令部队向吕蒙部靠拢,两股军队汇合后,结成一个圆阵,吕蒙转到正对曹军的方向掩护,凌统的部队则忙着穿戴护甲,收拾兵器,准备战斗。 曹军再次发起冲锋,却没有去硬扛敌阵厚实的中部,而是利用骑兵的速度与冲击力擦着阵型的边缘进行打击。吴军则以盾牌和长枪形成防护,阵中心的弓弩手则放箭还击。 自从骑兵出现以来,步兵对阵骑兵的致命弱点就是步兵移动缓慢,而骑兵始终保持着高速运动状态。因此步兵只能采取消极防御,被骑兵牢牢掌握着战场主动权。 有经验的骑兵指挥官会时刻调整队伍的攻击方向,从敌军最薄弱的点撕开伤口,逐步扩大战果。对于吕蒙凌统而言,坏消息是,牛金恰恰是这样一位有经验的骑兵指挥官。 随着魏军的不断冲击,吴军不断地出现战损。当然牛金的骑兵也有损伤,吴军毕竟占据着兵力占优,阵型稳固,牛金想要冲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吕蒙见这形势,知道已经无法扎营,遂命令部队保持队形密集防守。牛金冲了几次,无奈吴军防御得太严实,始终无法突破。看看战马已显疲态,只得下令后撤暂歇,只留一队哨探盯住吴军,另外派人去江陵向曹仁禀报。 第76章 堂前定计 见曹军退去,吕蒙凌统二人不敢耽搁,趁着这个空档抓紧时间制作鹿角等障碍物,以阻止骑兵的冲锋。将卸下的物资重新装船,准备撤离。 牛金歇了一阵,整顿队伍再来袭扰。但见吴军已架起鹿角,无法再进行冲锋,只得保持距离将对方黏住,不给他们扎营的机会。 吴军也不主动出战,躲在鹿角后面戒备。这也是必然的,就算出击你也追不上人家四条腿,若离开鹿角的保护落了单,再让人家杀个回马枪,那不是死翘翘了? 于是吴军缓缓后退,曹军缓缓跟上,双方就像有默契一般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向汉水岸边移动。不知过了多久,吴军眼看到了汉水河岸,江陵城派出的五千援军也赶到了。 吕蒙见曹仁加强了兵力,不敢久留,命部队抓紧时间登船。曹军也没有进攻,放任吴军乘船离开。 派出去的两支奇兵无功而返,还损失了上千人,让周瑜懊恼不已。如果不能卡住北方的通道,占领夷陵就失去了价值。可曹军的骑兵来去无踪,在对方有了防备的情况下再想成功扎寨根本没有可能。 周瑜没有责备吕蒙凌统二将,对二人劝勉一番让他们下去休息。正思索破敌之策,卫兵送来了吴侯的书信。公瑾闻言放下手头的工作,取出信件打开来看。 “汉南郡太守、中护军 公瑾亲启: 江陵战事迁延日久,军政俱疲。府库钱粮,十去其六;民力赋税,已近其极;百越诸部,蠢蠢欲动;此外患内忧之象也。 子布建言,联姻刘备。使曹操不敢南顾,借荆南以制江陵。十月初八,郡主至公安,婚礼已成。 江北之事,兄自斟酌,如刘备可用,招之可也。 讨虏将军吴侯 权” 周瑜看罢来信,暗暗点头。心想来得正好,阻断江陵官道这事正棘手,就该拉刘备下水。打得赢,东吴得江陵;打不赢,同时消耗曹军与荆州军,自己怎么都不吃亏。 想到这里,神清气爽。立刻修书两封,一封回给孙权,表示江陵战事有望在三个月内结束;一封寄去公安,明白要求刘备出兵,阻断北方通道,协助东吴夺取江陵。 刘备收到周瑜的来信,立刻有种被电信诈骗的感觉。心想孙权费这么大劲,倒贴也要把妹妹嫁到公安,合着就是为了这事。 这件事太大,刘备自己拿不定主意,传令击鼓,召集文武来议事堂商议。 自从按照孔明的建议改组了政府机关后,一般的事务都在各自部门主管这一级就解决了,事关全局的议题主要也是刘备同孔明和庞统私下商议,像这样升堂全体讨论的事情其实不多。一众文武战立在两旁,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一个个瞪着眼睛左右观望。 玄德坐在台上,拿出周瑜的来信让人当堂宣读。读罢,玄德问道:“周瑜要我军出兵,阻断江陵的补给通道,此事诸位有何看法?” 按理说这是军事问题,应当由庞统领导的参谋部或是各带兵的将领发言,不曾想这些人都还没开口,第一个抢着说话的却是蒋琬。 “主公,我军开支已入不敷出,要向世家借贷才能撑到来年收获。部队又要军屯,哪有余力去帮东吴打仗?周瑜欲借荆州兵力与曹军对耗,又不肯负担粮饷,不如回绝以免自误。” 蒋琬的话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包括领兵的张飞、魏延、黄忠都一致表示不能上周瑜的当。 只有庞统提出不同意见。 “主公,周瑜在江陵打了八个月,从未要求我军出兵。现在来信求援,说明东吴快要撑不住了。接下来的局势无非两种,一是吴军拿下江陵,则周瑜在北挡住曹操,我军在公安与江夏拦住周瑜;二是吴军拿不下江陵,必然撤回江东,届时我军是否要独自去取?若取,吴军拿不下我军可有把握?若不取,北岸被曹军控制,我军再难西进。” 听了庞统的分析,大家都沉默不语。如果真的出现了第二种情况,对刘备集团来说更为不利。 虽然如此,但这仗压根打不起却是摆在眼前的现实。蒋琬再次发言:“庞司马之言琬亦赞同,但户掾实在拿不出钱来了,这开销还请主公另想办法。” 刘备心说要钱的时候你让我想办法,那我还要你户掾干啥?正要呲蒋琬,旁边董允也站出来替蒋琬说话:“主公,户掾确实拿不出钱来。为了保证秋耕,刚刚向庞、黄、习、杨四家贷得钱一亿,待来年夏收归还,利一分五。焉有余力再出动大军?” 话说到这份上了,众人都吃了瘪。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拿不出钱来还打什么仗?靠画饼让军队去卖命?你以为这帮泥腿子没文化就啥都不明白?想都别想! 这时候,庞统的副手张存站出来说话了:“主公,各位大人。阻断通道未必非得重兵坚守,只需使曹军无法从这条路上运输补给亦可达到目的。” 张存这一提醒打破了众人的思维定势,大家都开动起脑筋来。张飞跟着发言:“处仁之见发人深省。我军可派出小股精锐,劫掠曹军运输部队,使襄阳补给到不了江陵。如此一来,便无需大军前去,即可省下大把开支。” 张存笑道:“翼德将军之言正是,可令关将军率精兵乘船巡弋于汉水,若遇曹军辎重,则登岸袭扰。敌若遣大军而来,我军只需上船脱离,可保无虞。” “不错,俺老张再带一支小部队作为疑兵,去江陵城北面至当阳的广大地域机动配合,还可作为疑兵阻止曹仁出城救援。”张飞接着补充。 “若曹仁不上当,该当如何?” “主公勿虑,曹仁若敢出城,我只将他引至吴军防区,让周瑜去对付。我军看戏就成。” 三言两语,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就有了雏形。庞统见可行性方案差不多有了,出来总结陈词:“主公,可令关将军引精兵两千从江夏出发,乘船沿汉水袭扰曹军;翼德率一千精兵去往江北策应云长。其他部队照旧训练屯兵。军需物用向周瑜索取,几千人的军需周瑜不会放在眼里,若能助他夺取江陵,他必定配合。” “善。既如此,烦士元与各从事拟定计划,给云长传令。其他各部照旧办公。” 军令到了江夏,关羽打开看过,伸手递给霍峻。霍峻看罢,抬头问:“云长,主公要你率两千兵袭扰曹军粮道,是否太冒险了?” 关羽摇头笑道:“只要确保退回汉水登船的后路,曹军便奈何不得。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行动灵活,补给容易。我军的任务只是袭扰,不打硬仗,两千人足够了。” “我看还是调出四千精锐,分成两队。一队去执行任务,一队在江夏待命。若前军疲惫,只需调换即可。” 霍峻对方案进行了完善,关羽深以为然,点头同意:“如此甚好。守御江夏之责便有劳仲邈了。” “关将军放心,吾以性命保江夏无事。” 两日后,关羽亲率两千精兵乘船离开江夏,沿汉水北上执行阻击任务。张飞的一千人也渡过长江前往吴军大营,一来协调行动,二来索要军需。 周瑜得知刘备派了部队,本来还暗暗得意。再一问只来了一千人马,顿时火冒三丈。暗想这大耳贼当真狡诈,不愿真心出力,便如此敷衍,一千人来此,除了吃饭还能干啥? 待张飞进了大帐,行过军礼,周大都督便开始发威了:“张将军,两家合力抗曹,惟一心一意方可。今东吴攻势不顺,邀左将军相助,若诚心而来,仅发一千兵,是何缘故?” 张飞早就料到周瑜有此一问,从容答曰:“大都督来信,请我家主公阻断江陵粮道。都督只需问结果,何必在意来了多少兵?” 所谓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张飞这话虽也合理,但周瑜却听出对东吴战事不利的调侃,心头暗火顿起。但人家也没明说,他无处发作,压着情绪问:“哦?如此说来,张将军这一千人马便有把握截断江陵与襄阳的通道?” “非也。”张飞当然不能隐瞒关羽的行动,不然怎么跟周瑜要工钱?就连江夏城负责轮换的两千人都得算进去:“我主已令关云长率精兵四千乘船北上,张某这支部队仅为疑兵,负责牵制江陵城,不让曹仁派出援军。” 得知关羽那里还有四千人参与行动,周公瑾心情略微好转,又问:“张将军,曹仁有勇有谋,我与他打了八个月不见胜负,将军这点人马岂能阻止他出城?” 张飞心想阻止不了我就跑回来呗,你还能让他打进大营不成?嘴上却说:“主公早已交待,老张这次只虚张声势,不用接战。若骗不过曹仁,老张就只有逃了。哈哈哈……” 张飞笑得无比灿烂,吴军将领纷纷在心中鄙视,逃跑还这么高兴,真不知这人几十年的仗是如何打的。 周瑜不想再跟张飞纠缠,便下令要他立刻出发。 命令是下了,可张飞却没领命,而是抱拳发问:“大都督,行动没问题,可军需物资俺是一点儿都没带,还请都督拨付。对了,还有关将军那四千人的开支也得麻烦都督,否则军士怠慢,那可行不得军、打不了仗。” 周瑜闻言一愣,心想你出兵我出钱,那这还叫什么联盟?这不成了雇佣兵了么?刚要反驳,吕蒙站了出来,斥道:“张飞,好生无礼!孙刘联合抗曹,本非东吴一家之事。你主既已派兵,却要我军负担军需,还要不要脸?那我东吴自己去打便了,还要你来作甚?” 张飞扭头看看吕蒙,大笑:“吕将军,这话可就难听了。天下岂有白使唤人的道理?贵军若自己能打,都督又何必致信公安?吕将军前日兵发双河口,结果如何?都督若舍不得这些钱粮,俺老张回去就是,左将军岂是贪利忘义之徒?” 张飞说罢作势要走,周瑜见状赶忙劝阻:“张将军且住!五千人的军需我东吴也没放在眼里,但贵军若敷衍了事,完不成任务,又当如何?” 张飞转身正色答道:“军中无戏言。只要都督保证供给,若切不断北方通道,张飞愿受军法。” “口说无凭,张将军可敢立军令状?” “有何不敢?取笔墨来!” 第77章 神出鬼没 周瑜收了军令状,命军需官带张飞去接收补给。吕蒙小声劝阻:“大都督,曹军实力不容小觑。刘备派这点人马,分明是在演戏,都督为何还要给他军饷?” “子明,稍安勿躁。张飞立了军令状,若完不成任务,我便光明正大将其拿住,到时杀刮皆由我。今日这些损失,刘备得十倍奉还。” 吕蒙见上司听不进去,不再开口。张飞去领了军需,令张大力带几个人跟着,把给关羽的那份送去江夏。约好了会合地点,便领兵离开吴寨,往江陵城北面进军。 再说关云长离开江夏,白天隐蔽,夜晚行船,一路开到宜城停住。他也不安营扎寨,就让士兵吃住在船上。只派周仓领着他那些老兄弟去襄阳附近侦察,发现曹军辎重就火速来报。 机会说来就来,只等了一日周仓便派人来报,曹军一支两千人的运输队出了襄阳,正向宜城行进。 关羽看看地图,命令部队登岸。只留下数十人看住船只,其他人轻装前进,趁着夜色摸到宜城驿站。 运输队毫无战斗力,又没有防备。正在驿站内睡觉,突然敌兵天降,四面八方着起火来。 这支运输队共有牛车一百架,载着一千石军粮,整整齐齐码放在路旁。荆州军三两下全歼了敌人,打开货物见是粮食,战士们纷纷动手,把能装的地方都装满了,剩下的一把火全部烧掉,连那一百头牛也一只没剩全给宰了。 搞完破坏立刻离开,一刻也不多留。 襄阳城内,乐进得知运粮队遇袭,连人带粮全没了,牛都让人给宰光了,大吃一惊。虽然曹仁来信要他注意官道安全,但上次牛金击退了吴军,他也就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宜城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襄阳守将难辞其咎。 乐进焦头烂额,一面命人重新组织物资,一面唤来偏将侯成,命他率两千轻骑兵沿路巡查,抓捕可疑人员。 侯成领了命令,率领两千骑兵出城而来,一路南行,啥情况也没发现。一直走到当阳与牛金碰面,也没找着一个可疑人员。 牛金得知运输队遇袭,不敢耽误,立刻命人去给曹仁报信。侯成则调头向北返回襄阳复命。 也该侯成倒霉,宜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在外宿营竟然不派暗哨。周仓早就盯上了他,一路不停地将这支部队的动向送给关羽。 是夜,关羽的两千精兵又出现在了侯成部的外围,先无声无息地干掉岗哨,再潜入营中挨个处理。等曹军发现的时候,整个营地都是荆州兵,根本来不及反应。侯成盔歪甲斜地跑出营帐,手里攥着一杆铁槊,借着月光望见眼前的敌将,不由心底发凉。 这人侯成可是认识的,当年跟着吕布干的时候就没少在战场上碰面。身高八尺、红脸长须,不是关云长是谁?侯成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有数,知道不是关羽对手,转身就要开溜。 可他运气实在不好,偏偏让关羽给看见了,提枪从后面追来。侯成无路可逃,只得硬着头皮转身,挺槊来战。不过他这两下子怎入得了关二爷的眼?刚一交手就被人家挑飞了家伙,一枪穿颈而过,命丧当场。 曹军官兵见这大汉几招就解决了主将,哪里还敢再打下去?跑的跑降的降,两千骑兵瞬间瓦解。关羽令部下接收了曹军的战马,换上曹军军装,径直往当阳牛金所部杀来。 此时天刚蒙蒙亮,牛金的战士刚刚起身,忽听骑兵推进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待哨兵来报,说侯成又回来了,牛金不禁奇怪。他亲自到哨位观望,见来人打的的确是侯成的旗号,便命部下大声询问原因。 对方没有回答,却加快了冲刺的速度。仅凭直觉牛金察觉到了不对劲,转头下令部队戒备。可命令是下达了,执行起来却需要时间,而对方却不会给牛金留出这个时间。 “呯”的一声,换了装的荆州军冲进牛金的营地,速度丝毫不减,从营地内穿插而过,再转头回来,换个位置继续穿插。曹军完全没有准备,被打了个一脸懵。牛金急得直冒汗,命人四处高喊敌军袭营,赶快拿起武器抵抗。 一眨眼又是几次冲击,曹军已是溃不成军。可怜的牛金,来荆州不到一年时间,让人杀的丢盔弃甲也不知是第几回了。他自己好像也习惯了,见行情不好带着人撒腿就跑,丝毫也不恋战。 可刚跑出去没多远,南面又有一路敌军杀到,正是一路潜行至此的张飞部。见牛金溃退,想也不想便迎了上来。这一来曹军更加没了斗志,只知道寻路逃命,哪里还敢丝毫停留? 被关张二人掩杀一阵,只有数百残兵退回江陵。 关羽和张飞见了面,简单交换一下情报,就忙着清点人员打扫战场。战场打扫完毕,关羽引本部两千人向东回船待命,张飞则继续北进,找片密林隐蔽起来,等待战机。 逃回江陵的牛金只能用凄惨来形容,见了主将曹仁只是掉泪。等他把战斗经过讲了一遍,曹仁得知敌军将领是关羽和张飞,他顿时傻了眼。 关羽的本事当年官渡之战斩颜良时曹仁就领教过了,张飞更不用说,白河之战让他吃尽了苦头。这俩人同时出现在江陵以北,形势可就严峻了。 曹仁不敢造次,也不敢贸然出兵,只能多派斥候打探消息,再做决定。 乐进也收到了侯成全军覆没的消息。作为二线部队,出现这么重大的伤亡他的责任可就大了。乐进恨得直咬牙,心想若不尽快把这股敌军歼灭,江陵就麻烦了。 虽然敌情不明,但从逃回来的战士口中还是能了解到一些。看来这支部队人数不多且行动迅速,战斗力不弱。 “敌暗我明,须设法先将敌军引出,方可一举歼灭之。”乐进盯着地图在心里暗暗盘算,有了主意。他决定搞一次钓鱼行动,用一支伪装的运输队引诱敌军偷袭,再以大军围歼,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麻烦。 乐进又组织了一支运输队伍,还是一百架牛车,只是每辆牛车上拉的不再是粮食,隐蔽在竹棚下的是八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乐进亲率四千骑兵跟在运输队后十里缓缓而行,只等敌军上钩。 按说乐进的计划还算高明,先诱敌再围攻的设计也没问题。但他做梦想不到的是,负责监视襄阳动向的周仓和他的弟兄们都是山贼出身,打家劫舍是家常便饭,牛车里装的是人还是货旁人分辨不出,他们可是门清。 这支假运输队一出城门就被盯上了,周仓见牛车晃动的厉害,当时就起了疑。他一边命人通知关将军一边继续跟踪监视,很快手下来报,十里外发现曹军骑兵尾随。 这下周仓心里有了底,再次派人向关羽汇报。关云长收到消息,稍加分析就知道这是敌军布置的陷阱。于是一面派人联络张飞,一面继续休整,不为所动。 那乐进领着四千人马偷偷摸摸跑了好几天,连个鬼影也没找见。最可怜是隐藏在牛车里的那八百勇士,都快窝馊了,一到天黑休息就争先恐后地跳出来舒展筋骨。 看看一无所获,乐进渐渐没了耐心。出发时准备的口粮也吃的差不多了,只得命令部队解除伪装,重回襄阳城。 另一头的江陵城,曹仁又要应付吴军的攻城,又得操心打通道路的事。乐进部两次遇袭的事他也听说了,襄阳的物资已经许久没有运来,虽然江陵城内的储备还足用,但没了进项,总是让人惴惴不安。 江陵守军已经开始传言,说去襄阳的退路被吴军阻断,弄得人心惶惶。曹仁无计可施,只能写信给乐进施压,要他尽快扫除道路威胁。 乐进一来一回白白折腾了七八天,在野外冻得跟孙子似的。一回城又收到曹仁来信,里面全是埋怨之辞,气得乐进破口大骂:“你怎知我没去剿贼?老子在野外风餐露宿,你坐在江陵城里吃香喝辣,却来埋怨我?” 发飙归发飙,工作还是得做。既然伪装出城没人搭理,那就直接来真格的。再拉上一千石军粮往江陵运送,安排一千军士随车护卫,乐进依然领着四千骑兵尾随于后。 “这回看你咋办?”乐进对自己的新计划颇为得意,敌军若来破坏,他还是可以赶上围歼;若不来,他就把这些军粮运到江陵,数量还在其次,关键是可以稳定军心,保证江陵不失。 大军走了五天,前面就是当阳。乐进命部下打起精神,防备有人偷袭。当天夜里,关云长的兵马果然来了,远远被哨探发现报了回来。 乐进本就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收到情报立刻命令全军戒备,准备突击。等了片刻,果然前面喊杀声响起。乐进大喝一声,领着四千铁骑从左翼迂回过来,准备给敌军一个前后夹击。 可敌军的反应实在够迅速,乐进刚一冲他们就停止了攻击调头往东跑。借着月光见敌军人数不多,乐进放下心来,命令部队加速前进,不能纵虎归山。 一路追到汉水边,见敌军都已弃马登船,曹军只能望江兴叹。乐进预感到大事不妙,急令部队加速回去。 就这样又空跑一程,还没到地方就看见前面火光四起。乐进大惊,下令再加快速度。等到了营地,一千石军粮哪里还在?全都被人点着了火、烧了起来。 留下来守卫的一千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牛儿也没在山坡吃草,跟上次一样,被宰了个精光。 第78章 象河用水 乐进败了一阵,懊恼不已。他不知道自己一离开襄阳,行踪就在敌人的监控之中。关云长略一思索,决定来个调虎离山。 曹军进入当阳预设阵地时,张飞的一千人已经埋伏在西边的丛林中。关云长将部下分作两部,亲率八百骑兵佯攻运输队,剩下的一千人则隐蔽在后方。 周仓始终在密切监视敌军动向,不断将最新的情况报告关羽。得知乐进骑兵出动,关云长不敢恋战,转头往汉水方向退却。乐进果然上当,欺关羽人少一路追了下来。却不知自己一离开,周仓就领着后方的一千人马,与张飞部一起行动,给留守的曹兵来了个两面夹击。 这些曹兵哪里是张飞和周仓的对手?一场战斗没打多久,就被几乎全歼。张飞不多耽误,杀了牛放了火立刻退去。周仓也率领部下向东北转移,绕开了曹军的回援路线。 乐进望着眼前的惨状,急得两眼通红。 啥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自从追随曹丞相起兵以来,他就没吃过这么憋屈的亏,气得哇哇怪叫。 副官见主将失态,劝道:“将军,事已至此,多待无益。咱们还是先回襄阳再作打算吧。” 乐进长叹一口气:“唉,不料竟有今日之败,吾有何颜面回许都见丞相?”说罢下令回军,给曹操写请罪的公文,又请满宠率汝南的部队来襄阳助阵,共商对敌之策。 满宠字伯宁,山阳昌邑人。年少时任高平县代理县长,以执法严明着称。当时昌平县督邮张苞(此张苞非张飞之子)贪污受贿,满宠将其收监,严刑拷问。张苞受刑不过而死,满宠只得弃官回乡。 世人都知刘备怒鞭督邮,很少有人知道满宠还怒杀过督邮。 初平三年,曹操进兖州,辟满宠为从事。后迎汉帝至许,又任命满宠为许县县令。 满宠在首都做县令,颇有曹操当年做洛阳北部尉的风范。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曹洪的亲戚在县内作恶,欺男霸女,被满宠抓获。曹洪跑来求情,满宠理都不理。曹洪无奈去找曹操,满宠得知后,便在曹操召见之前先把人给处决了。不想曹操知道后不怒反喜,大为赞赏他执法公正、不畏权贵。 杨彪不被曹操所喜,有人便编造罪名诬告于他。杨彪到了满宠手里,荀彧和孔融都来求情,希望满宠网开一面、不要用刑,结果满宠不为所动,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气得荀彧和孔融跑去弹劾他。 可转过脸来等曹操询问的时候,满宠却报告说:审问杨彪,该用的刑都用了,还是什么罪证都没有。像杨彪这样的名士,如果不是证据确凿,不宜轻易定罪,否则会大失人心。 曹操听从了建议,释放了杨彪。从此荀彧和孔融对满宠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赞赏不已。 官渡之战,由于汝南是袁绍的老家,当地许多袁氏门生纷纷响应,起兵背叛曹操。曹操夙夜忧虑,将满宠派到汝南做太守。满宠带着五百人,先设计诱杀了十余个首领,又带兵攻克二十余个壁垒,平定汝南。俘获百姓两万户,军士两千人,都被满宠送回家务农。 赤壁之战曹军战败,满宠本在当阳驻守。因吴军久战不下江陵,曹操便调满宠重回汝南,作为预备队随时支援荆州前线。 因此,满宠收到乐进的来信,分秒不敢耽搁。点起一万精兵,由战将李通任前部,自己亲率后队,立刻向襄阳开拔。 乐进连吃了几场败仗,曹仁又是一天一封公函地催促着,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来了汝南的援军。 把满宠李通迎进了城,也顾不上客套,先把近日的战事详细介绍了一遍。满李二人听了也是暗暗心惊。乐进可是曹丞相的爱将,作战勇猛、战功无数,现在让人打成了霜后的茄子,怎不令人吃惊? 满宠沉吟许久,缓缓言道:“这股敌军神出鬼没,不可轻视。江陵久不通补给,更加危险。我意稳妥为上,可派大军护送物资缓缓南进,敌军兵力不多,若来骚扰,击退即可,不必追赶。只要将物资平安运抵江陵,保住守城部队的士气,便算成功。” 乐进也知敌情不明,己方唯一的优势是兵力。稳妥起见,只有这个办法最安全,便点头同意。 接下来的数日,襄阳城内大量征集牛马车辆,准备军需物资。既然是大军护送,当然要带上足够多的补给才不枉这一趟。 襄阳来了援军,关云长立刻就知道了。周仓甚至派人乔装进城,把乐进满世界找牛的事都给刺探了出来。见城中这个动静,云长估摸着曹军这是打算玩一把大的,用重兵保护物资运往江陵,让自己看的见摸不着。 硬拼肯定是不行的,更可况是为东吴去拼?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否则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敌大军出动,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们前进呢?关羽盯着地图,陷入沉思。这硬实力不行,单靠取巧很难奏效。曹军来这么一手以钝治快,还当真不好对付。 关云长左手捻着长须,右手在地图上沿官道从北向南慢慢划过,指尖划到象河时停了下来。云长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思路,不自觉地压低了脑袋,细细琢磨地形,渐渐有了方案。 于是提起笔来,写一封信命人送给张飞,要他先做准备。信刚写到一半,卫兵来报江夏轮换的两千人乘船到达,刘封还率运输队送来了粮食武器等物资。 关羽头也没抬,命令部队换防并接收物资,手上继续在写。随他出来的部队由于战斗减员已不足两千,连同伤员一起回江夏休整。轮换来的两千人则进入岗位、随时准备接战。 送去了给张飞的信后,关云长又指挥部队上岸砍树伐木,制作攻城器械。大家虽不明白搞偷袭要攻城器具干啥,但军令来了执行就是,谁也没说个不字。 整条官道平静了七天。七天来,襄阳城内的乐进满宠忙着准备物资,襄阳城外的关羽和张飞则在准备阻截。而江陵城中的曹仁则每况愈下。 北部通道已经断了三个月,军心为之动摇。如果乐进还没办法打通道路,他这里很快就坚持不住了。 曹仁不敢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乐进身上,在陈矫的建议下,一面通告全军,大肆宣传襄阳将派大军前来支援的消息,暂时稳定士气;一面开始悄悄做撤离准备。 万一乐进再搞砸,他也好随时放弃江陵,退回襄阳。 乐进和满宠也明白,成败在此一举。因此不敢托大,把所有的精锐都用上了。 两千架牛车载着粮食、武器、军饷、衣甲等物,在两万大军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出了南门。 李通率骑兵四千为前部,乐进领兵八千在左,满宠领兵八千在右,再留下宋宪带着几千后备部队把守城池,这就是乐进能派出的全部兵力了。 大军出了南门,呈‘品’字型缓缓前进,不追求速度,但要确保队形的完整。两千架牛车,每架宽二米,长八米,四架并排而行,光运输队就排出八九里路的长龙。两万大军听着挺多,但在这么大的范围内铺开了,其实也并不密集。 乐进摆出这个阵势志不在歼敌,目的是打消敌军偷袭的念头,平安把补给送到江陵。 前面几日尚算顺利,每天行进三十多里,未遇任何阻力。第七天一早,队伍停了下来。李通派人来报,象桥桥面太窄,只能容两车并排,部队无法按队型通过。 李通的四千骑兵已经过桥,运输队正重新编组,两车一排过桥。乐进点头表示知道,命手下分成两队,一队原地警戒,一队抓紧原地休息,稍后再进行轮换。 另一边的满宠也收到了报告,整顿好部队过来与乐进商议。满宠有些懊恼:“乐将军,末将失职。千算万算,算漏了这象桥的宽度。” 乐进摇摇头安慰满宠:“百密必有一疏。伯宁无须自责,不过多费些时间罢了。你我需警惕两翼,防敌趁机偷袭。” 满宠应了声是,拨马回去,乐进再巡视一番,命令部队打起精神、不可懈怠。 乐进在这边激励部队,桥那边却出了状况。运输队的牛车刚过去二十辆,就听有人指着河面大喊:“那是何物?那是何物?不好!撤!快撤!” 只见象河河水猛涨,流速加快,水里还有无数圆木随着波涛向桥面涌来。 整个队伍密密麻麻,前后都堵着,还能往哪儿撤?随着这句喊了跟没喊一样的惊呼传出,轰的一声,象桥瞬间就被倾泻而下的河水和木料拍碎。 桥上的人、牛和车统统掉进河里,被水流卷走。 这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等李通反应过来象桥已经没了。现在部队被河水阻隔成两截,队伍已无法继续行进。 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还不知道敌人在哪儿,这情况让李通急得直挠头。现在主力部队在河对岸,自己这几千人成了孤军,八成会被锁定为目标。 好在带的都是骑兵,情况不妙随时可以跑路,想到此,李通心里镇定不少。 满宠赶到河边,高声向对岸的李通下令:“文达,你部继续前往江陵,我与乐将军重新搭桥,随后跟上。注意两翼,小心敌军偷袭。” 李通道声遵令,护送那二十辆过了河的牛车接着赶路。这边满宠与乐进叫起了正在休息的部队,命令都去伐木打桩,尽快再搭起一座桥继续行军。 近万人听令而动,纷纷拿起工具伐木捆扎,乐进在一旁催促,却见北面跑来一骑,马上之人一路高喊:“乐将军!乐将军!” 乐进闪出人群,大喝一声:“何事高喊?” 来人滚鞍落马,大口喘着粗气:“将军,大事不好!敌军围攻襄阳,宋将军命我前来,请将军速速回援。” 乐进一听死的心都有了。这边的敌情还没料理,怎么襄阳又被攻打了?这刘备到底来了多少人,为什么到处都有他们? 第79章 江陵易主 关云长打一开始就没想过力敌曹军。 他一面令周仓严密监视襄阳的动静,一面令张飞在上游伐木截住河道,等曹军到了再放水冲击。 关羽的人马则在当阳埋伏,将目标锁定在渡过象河的这一小部分敌人身上。至于攻打襄阳,那完全是刘封的运输队在演戏。把这几日关云长赶造的攻城器具拿出来挨个儿用一遍,有没有效果另说,反正在宋宪的眼里是挺吓人的。 若襄阳有失,乐进的脑袋是不够掉的。他在马上权衡再三,决定放弃物资回援襄阳。满宠想劝他再等等,毕竟襄阳城高墙厚,没那么容易破城。可乐进现在关心则乱,哪里听得进去? 满宠抬头看看几里长的队伍,扔了实在可惜。对乐进说:“将军率主力先去救援,某引三千人押送车辆回去,这些物资不能便宜了刘备。” 乐进点头,带着主力回援襄阳。满宠也不敢多待,令车队立刻调头,全速往回跑。 那边李通护着二十辆牛车缓缓向南。李通心里七上八下,玩过cs的都明白,知道敌人要来却不知道从哪里来,没有比这更吓人的了。李通虽没玩过cs,但他现在玩的可是命,饶是天生大胆还是惊得直冒冷汗。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怕什么来什么。张飞在上游放完了水,就带着部队向南进入预设阵地埋伏,远远看见曹军护送着车辆缓缓过来,张飞也不客气,命令部队放箭。 曹军本就人心惶惶,忽见右面有人放箭,不知敌军多少,纷纷躲避。运输队的牛受了惊,哪里还拢得住?牛车开始四处乱撞,冲进李通的队伍里。 李通只得令骑兵加速,脱离运输队,兜个圈子从侧面冲击放箭的地方。不料刚刚转向,左面关云长的骑兵又杀到了,从背后刺进曹军队伍。 曹军这下彻底乱了,李通在马上大声吆喝也控制不住队形。对面关羽见他是领军的,拍马挺槊杀了过来。 李通听见声响,扭头见一个红脸将军挺槊朝自己冲来,不由大怒。心想把老子搞得这么惨就是你小子干的吧?来得正好,待我结果了你为将士报仇。 想罢擎起铁枪,不退反进,迎着关羽也冲了起来。两马交错,两只铁枪砸在一处,发出一阵清脆的金属敲击声。两人心里都是一震,心想对方好大的力气。 当然,虽是一样的想法,情况却是天差地别。关羽这样想是因为本打算将对方的铁枪挑飞却失败了,李通这样想则是因为让关羽的大枪震得两臂发麻。 狭路相逢勇者胜。李通虽明知不敌却也无路可退,咬着牙举枪再次冲来。关云长暗叫一声来的正好,双腿一夹马腹迎了上去。双枪并举,二马相交,又是嘡的一声两杆铁枪互相弹开。 李通的肩膀已经没了知觉,巨大的力量让他五内如焚。可你以为这样就过去了那就太低估关羽了。两马一错蹬的功夫,只见关云长把弹开的铁槊硬生生掰了回来,抡圆了向后方扫去。 李通本已力竭,那能料到人家还有后手?让关云长的铁槊结结实实砸到了后背,一口鲜血喷出老远。当时不敢恋战,趁着还有意识驾马拼命向南逃去。 主将都走了,小兵还会留下硬挺么?曹军一哄而散,人人奋力逃命,巴不得屁股下的战马生出八条腿来。 张飞在那边解决了押送牛车的敌人,把那二十两大车缴获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驾着车往汉水边撤退。 关羽领兵追杀一阵,看看要到江陵,下令停止追击。掉头与张飞合兵一处,押送战利品返回船队。 江陵城内,曹仁望眼欲穿地盼着乐进的大军早点到达,结果等来的却是李通的残兵败将。李通伤的不轻,进城就陷入昏迷,曹仁无奈,只得送他下去医治。 “看来乐进失败了。”曹仁对陈矫说,眼里掩饰不住失望:“季弼,依你之计,放弃江陵吧。” 陈矫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躬身答道:“遵令”,转身下去布置。 当天夜晚,曹军悄悄打开北门,一队人马借着夜色出城向北而去。不料才走了两三里地,四面响起锣声,吴军纷纷跳出埋伏圈,向敌人杀来。 试问吴军怎会知道曹军出城,提前在此埋伏?这话还得往前倒。 关张双河口大捷,消息传到吴寨,周瑜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吕蒙凌统带着一万大军办不成的事,人家关张带着几千人就搞定了。这两人的战术指挥能力之强令人生畏,以后如果和刘备交手,像这样的对手谁都不愿碰上。 喜的是自从刘备协助堵路以来,当真没有一辆补给车成功到达江陵。城中士气已经极度低落,周瑜判断曹仁得到消息,大概率会连夜逃命。于是决定最后再咬曹仁一口,出出这一年的怨气。 公瑾亲率部队出营,与吕蒙、凌统、董袭三人各领一支人马在江陵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埋伏。 北门设伏的部队正是周瑜亲率,见曹军出城,立刻杀出。曹军见有埋伏,掉头就往回跑。吴军哪里肯放过,在后面一路紧追。 眼看曹军就要进城,周瑜一马当先,带领部队加速猛冲,务必要啃下曹军一块肉来。正在此时,城楼上一阵梆子响,早已埋伏在上面的陈矫面无表情,大手一挥,万箭齐发,向吴军射来。 周瑜一时失策,被射中左肋,摔落马下。左右士卒见都督中箭,顿时慌了,纷纷上前遮挡箭雨,连搬带抗把周瑜带回了军营。 找军医拔了箭头,抹了疮药,包扎好伤口。好在箭头无毒,众人松了口气,留周瑜一人在帐中静养。 吕蒙等人埋伏到一半,听说主帅中箭,也都管不了曹军了,主动撤回部队戒备敌人反攻。 周瑜昏睡了半日才慢慢醒转。卫兵见都督醒了,上前喂了几口水,周瑜便问战况如何。卫兵不敢隐瞒,实言相告,周瑜叹了一口气,命他叫众将来帐中议事。 吴军将领这一夜过得提心吊胆。 周瑜可不止是这支军队的主帅,他还是它的缔造者。当年就是周瑜孙策二人,带着从袁术那里借的两千人马一路凯歌打下了江南六郡,发展到今天数万大军。又是周瑜力排众议,北上抵御曹操挽救了江东覆灭的命运。 如果他阵亡了,这支军队的魂就没了,就算拿下江陵又能如何? 听说都督醒了,众将大喜,立刻来到帐内听令。周瑜嗓音略哑,低声道:“曹仁略施奸计,将我射倒,诸位就没人想到去监视曹军动向?”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心想大都督你都生死未卜了,这些事谁还顾得上?只听周瑜叹了口气,嘱咐吕蒙道:“子明,派人去城下看看,若我料的不错,江陵已是座空城了。” 吕蒙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回来复命:“大都督所料不错,曹军已全部撤走,江陵城中只剩下百姓与个别小吏。” “唉——”周瑜叹了口气,心有不甘。本想临走咬一口人家,结果不但崩了牙,还让人反咬一口。 但事到如今,还能怎样呢? “罢了,率军进城,出榜安民吧。军中之事由子明代管,派人向主公报捷,说江陵已经拿下了。” “遵令!” 众将齐声回答。 虽说终于拿下了城池,但主帅受伤,让这胜利打了折扣,没人高兴的起来。 在吕蒙的指挥下,吴军进驻江陵城,接管城防、安抚百姓。周瑜也被送进府衙静养。 曹仁虽弃城败走,好在部队和物资损失不大,临走还重伤了周瑜,也算一大战果。由于担心吴军追赶,曹军不敢停留,日夜不停向北行军,直到进了襄阳城才放下心。 曹操在许都接到战报,长叹不语。曹仁虽然丢了江陵,却非指挥失当,整个战役中曹军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即便如此还是丢了江陵,可见孙刘联盟战力不俗,当真不能小觑。 “传令,命曹仁为主将、满宠为副将、陈矫为参议驻守襄阳。升李通为建威将军,回汝南养病。调乐进去合肥,任张辽副将,一同守御合肥城。” 这个安排也算合情合理。整场战役中,只有乐进的表现令曹操失望,因此降为副职,调离了荆州。曹仁防御作战经验丰富,又把部队完整带回,把襄阳交给他比别人放心。 京口这里,孙权收到拿下江陵的战报大喜。但见周瑜受伤,又沉默不语。 张昭见主公神色不对,上前询问,孙权就把战报拿给张昭。张昭看罢,进言道:“主公,既拿下江陵,公瑾又受了箭创,不如暂且休战。” 孙权点点头,就要下令,突然外面又来了一封战报。 “还有战报?”众人不禁疑惑。 整个东吴就只有周瑜在江陵作战,怎么还会有战报来?取出一看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丹阳郡山越三部起事反叛,山越头领金奇、毛甘、陈仆各率人马扼守山寨,拒不投降。威武中郎将贺齐率兵攻打,命士兵以铁戈斩山为梯,从绝壁处登顶,再垂下绳索将部队攀上山顶,居高临下一击得手,顺利平定叛乱。 孙权看着战报,心中暗暗称奇。心想这贺齐有勇有谋,前途不可限量。大喜之下,迁贺齐为偏将军,以六县重组新郡,就任命贺齐为郡守,大赏三军。 又令周瑜在江陵休养,主力调回夏口由程普代管。各营论功行赏,不在话下。 第80章 秘密计划 周瑜拿下江陵,关张立了奇功。非但部队没啥损失,还缴获了大量曹军辎重。 消息传到公安,军民振奋。看的魏延、黄忠急切万分,恨不得马上就能上战场去挣点学分回来。 将军府后院,孙尚香高兴地哼起了江南小调,简直比她自己打了胜仗还要高兴。这也难怪,周瑜和孙策从小玩到大,一直把大哥当成偶像的孙尚香自然也是周瑜的粉丝。 刘禅上完了课,正要回房复习,被孙夫人一眼看到拦了下来。 “上完课啦?” “嗯。”刘禅见孙尚香一脸得意,不解地问:“出啥事了?你今天怎么有点异样?” “胡说!哪有异样。上完课练功去!” “那你也得等我回去换件衣服呀,这一身长袍大袖的怎么练?” “要不算了,姐姐今天心情好,看你可怜给你放假。” “真的?那姐姐为啥心情好?我爹跟你表白了?” “一边去!小屁孩就会胡说八道,我今天都没见过你爹。再说了,你爹表白算什么好事?” “也是。那你说有啥好事?” “周都督拿下江陵了,哈哈,好事吧?” “就这?”刘禅心想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破事也用得着兴奋成这样?刚想整理思路打击一下她,突然整个人怔住了。 “不好!” 刘禅脱口而出,把孙尚香吓了一跳,瞪着眼怯怯地问:“怎么了?出啥事了?” 刘禅当然有吃惊的理由。如果没记错的话,拿下江陵后不久周瑜的人生也就谢幕了,历史记载含糊其辞,只说是暴病。无论是读三国志还是玩三国游戏,周瑜都是他相当喜欢的人物。如果面都没见就这么挂了,得多遗憾? 想想自己跟仲景师父学医已有一段时间,虽缺少临床经验,但医理还是懂的。再加上脑子里这沉淀了几千年的卫生知识,许多在现代人眼中属于常识的东西,在这个时代都是了不起的发现,连他师父都常常被弄得目瞪口呆。去给周都督把把脉,不过分吧? “不行,又得跑路了。无论如何也得去见周瑜一面,看看这家伙到底落了啥要命的病根!” 刘禅没搭理孙尚香,心里暗暗盘算着再次越狱。 除了给周瑜看病,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两天前陈到报告,夜枭传回消息,虽然还没有定位到人,但若蝉姐妹大概率在汝南。 当时他就想动身去汝南。只是料定他爹不会同意,再加上江陵一直在打仗,绕道去路途太远,所以忍住没有打草惊蛇。 现在江陵的仗打完了,路也通了,两件事可以一趟办。让他更坚定了“逃跑”的念头。 “喂!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孙尚香见刘禅神情不对,知道他有花样,不依不饶盘问起来。 刘禅也知道自己是有前科的人,再想溜怕是没那么容易了。于是眼珠子在孙尚香身上上下打量,盘算着能不能拉她下水? 孙尚香从没想过会让一个三岁的娃娃盯得红了脸,板下脸来发了脾气:“看你这眼神就没安好心。有啥念头老实交待,不然从今天开始运动量加倍!” “啊?!别别别!”刘禅赶忙讨好:“香姐,说实话,你整天闷在这将军府里,憋屈坏了吧?” 孙尚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事,但这的确是一块心病,让人一说立刻共情,任何插曲都阻止不了。 “唉!”她长叹一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顺势坐下,无精打采地回答:“谁说不是?来了这么久,门都没出过。那个赵云天天就是主母安全主母安全。哼,其实不就是监视我么?谁还不知道?” 孙尚香来的时候也没预期过一段正常的婚姻,因此受到这种待遇虽然郁闷,却并不意外。 “哎,香姐,想跑不?”刘禅往上凑了凑,拿话小声逗她。 “跑?往哪跑?”孙尚香一脸鄙夷,心想这小孩净说胡话。她堂堂一个将军夫人,要是偷偷跑了还不乱了营?到时候怕是连他二哥都得骂她不懂事。 “想往哪跑往哪跑呗。你堂堂一个郡主,不想待在公安为啥不干脆回京口去?反正你也不喜欢当我小后妈,何必待在这里浪费生命?” 要是让人听到这番话一定会打刘禅屁股,世上哪有这样撺掇自己老爹被踹的儿子? “浪费生命?”孙尚香头一次听到这个词,觉得新鲜。但细品味一下又颇有深意,不禁感慨。 “那你说,怎样才不算浪费。” “想干啥就干啥,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只要不祸害别人,谁也管不着!” 孙尚香沉默了。这事看上去很美,但有几人能做的到?就是他的哥哥贵为一方诸侯,不也得把唯一的妹妹嫁给个老头么? “听着挺好,可这就是梦话!就算是我二哥或是你爹,恐怕也有很多事是不情愿却不得不做的吧。” “管他们干啥?他们都是权力的傀儡。就问你想不想这样活着?江湖飘零,锄强扶弱,伸张正义?” 孙尚香不知道什么叫权力的傀儡,但若能像刘禅说的那样活着,她觉得这辈子挺值。这姑娘是个直肠子,肚子里没有弯弯绕,想啥说啥:“当然想!你有办法么?” 直接大声嚷了出来,急的刘禅赶紧捂嘴示意。 “嘘!嘘!你傻啊?没看见旁边都是守卫?这么嚷嚷下辈子也别想出去!” “哦,对!对!”让刘禅一提醒,孙尚香才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那你说,有什么办法?” “嗯,暂时没有,我得想想。” “切,还以为你有啥好办法,闹了半天还得想。”孙尚香大失所望,被吊到半空的胃口吧唧一下摔了粉碎。 “不知道别乱吵吵!”刘禅正色回答:“你以为这是跑到大门外面溜达一圈那么简单?咱们得不动声色地离开公安,还得绕开江防到江陵,到了江陵还要面见周瑜,你说,不想好了能干得成?” “啊?真的?那还真得好好想。” “嗯。给我两天时间,后天告诉你计划。不过先说好,见过周瑜以后我想去哪儿你可不能干涉。” 孙尚香慢慢地被带进了节奏,竟然没注意到整个行动让自己三岁的继子来策划有什么不妥,还跟这娃儿争辩了起来。 “不对。你是要去哪?不说明白我可不跟你走。” “这——”刘禅迟疑了一下,旋即坦白:“反正你也不理我爹,告诉你也不妨。我去江陵见过周瑜,就要去汝南找两个姐姐。” “你?”孙尚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屁孩人不大胆子可真不小。这兵荒马乱的他一个三岁小孩就敢往敌占区跑?不说让人抓了当人质,就是路上碰到个土匪或者猛兽、人贩子啥的,他也只有等死的命。 “别胡说了,你这么小怎能独自去汝南?那岂不是死路一条?这事我可不能答应,万一有个好歹,怎么跟你爹交待?” “你又不搭理他,要什么交待?” “这……”,刘禅这话把孙尚香噎住了,磕磕绊绊地狡辩道:“这不是搭理、额,不是这问题啦。反正不能让你一个小孩跑那么远的路,换成谁都不能答应。” 孙尚香话说得挺硬气,但在刘禅听来却挺有温度。看来这个大咧咧的姑娘心眼挺好,起码还会为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安危考虑。 “要不你胆子再大点,跟我一块儿去汝南,敢不?” 刘禅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没可能出远门,就算到得了汝南找得到姐姐,他又凭啥把人带回来?那里可是曹操的地盘,他这个左将军公子的身份非但不好使,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其实从一开始弯来拐去的,就是为了把孙尚香绕进去和自己一起走。幸好孙尚香也是小孩心性,一听能跑到汝南去,想想都有意思。当然,带着这个拖油瓶也不能算独闯天涯,但这小人又管不了自己,想干啥就干啥,那还真不浪费生命。 想到这里,孙夫人喜上眉梢,立刻点头。 “敢啊!那有啥不敢?不是吹牛,凭我的身手就是上许都去见皇帝也没啥不敢的。” “成!一言为定!你等我计划吧!” 刘禅趁热打铁,赶紧把这事定下来免得对方后悔。说完就跑回房里关起门来开始策划他的出逃大计。 第81章 备而不周 偷跑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虽说赵云搞安保是专业的,但那毕竟是防范外人,对内可就没那么周到了。话说回来,就算明知刘禅要跑,也不可能像抓贼似的给抓回来。 按阶段划分一下,整件事其实也就分三步而已。 第一步是出府。公子禅每天都要去上课,出府不成问题。麻烦的是怎么合理合法地把小后妈给弄出去,又不会引起守卫的怀疑。 第二步出城。公安的城防由廖化负责。廖化的性格俨然就是克隆版赵云,都是以细致周到着称。要不然刘备也不敢把居城防务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他。想找到城防的漏洞溜出去是没机会的,好在现在不是战时,城门每天都开。只要乔装改扮不被人认出来,出城也不是难事。 第三步当然就是过江了。这一步最简单,只要给钱就行。但还是得先把渡船定好。人到上船,随到随走,以免等船的过程中出意外。 至于到了江陵面见周瑜,以孙尚香跟周瑜的关系,根本不是问题。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刘禅开始策划具体的行动计划。 首先要演一出戏。小公子迷上了骑马,天天缠着夫人要玩。夫人拗不过,只得带孩子去马场练习。反正夫人每天都逼公子练武,练练骑射,合理不? 第二步更简单。准备好两套行装,换上跟着百姓混出城门就行。不过孙尚香得女扮男装,还得提前训练一下演技,否则以她的智慧铁定露出破绽,让守门大哥抓个正着。 至于渡船,刘禅自己定不了。还得找上次替自己顶缸的小厮出面,让他找个靠谱的船家,许以重金酬谢。当然了,也没少给他提成。虽说上次的事没拿他问责,但谁能保证这次不会?人家担着风险,就得拿好处,不然谁给你白干? 另外穷家富路,这一路上吃的用的花的怎么解决?这时代别说移动支付,连纸币都没有,用的是银两和铜钱。这东西带少了不够用,带多了既累赘又惹眼,也是个问题。 作为左将军的亲儿子,刘禅每个月都有零用钱。刘备怕自己忙于公务照顾不上儿子,孙夫人这个后妈若再不尽心,孩子手里有钱就比没钱好使。 当然刘备是完全过虑了。孙夫人这个后妈是完全没坏有心眼的,谈不上她不尽心,根本是没有心。 可这能怪谁呢?说到底孙尚香也就是个小丫头,自幼娇生惯养的,对自己都糊里糊涂的,哪懂得照顾别人?俩人在一起,反倒是小公子更显成熟,这小后妈除了拌嘴和动手可以,其他还真得儿子拿主意。 所以老爹给的钱就都成了离家出走的活动经费,刘备要是一早知道会这样,打死也不能给孩子钱吧?孙尚香本就是富家女,手里啥都可以缺,唯独不缺私房钱。所以路费对这俩人完全不是问题,问题就是钱怎么带,带多少合适。 次日,刘禅把计划和盘托出,跟小后妈汇报完毕。孙尚香提不出什么合理化建议,只是要求带上侍女红缨。 “我们俩从小就在一块儿,从没分开过。我可不会扔下红缨自己跑出去,必须带她!” 刘禅心想你当这是出去郊游呢,从小你俩在一块儿是啥环境,现在是啥环境?有心拒绝,但对方态度坚决,去汝南没她又不行,只得勉强同意。 下午,将军府的后院热闹了起来。 一向稳重的小公子不知出了啥状况,不依不饶地追着孙夫人要学骑马。孙夫人好说歹说不成,让公子追得东躲西藏。最后实在受不了,命人去请左将军来商议。 刘备听下人说夫人有请,呆了半晌。这个婚虽结的有名无实,但彼此相安无事他也没啥不平衡的。毕竟这小姑娘才跟自己闺女一般大,只要家里太平,她爱干啥干啥。 孙夫人大概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成亲以来俩人一共也没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现在夫人主动来找,难道内府出了大事? 刘备放下手头的公文,急急忙忙来到后院,才听下人七嘴八舌地在说夫人让小公子缠得要疯了。 “哦!原来是因为禅儿。”刘备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这姑娘虽不待见自己,但跟儿子处的挺好,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欣慰不少。 待到了卧房,罕见地没看到女兵站岗,只有红樱把男主人迎进房内。刘备看看满墙挂着的兵器,真怀念甘夫人在时的这房间的样子。 “请将军来不为别的,因阿斗天天缠着要学骑马,这事儿我可做不得主,还请将军一决。”孙夫人毕竟出身大户人家,虽说个性爽朗,可如果需要,也能表现得温婉得体。 “现在学骑马?早了点吧?孩子刚过三岁,我看还是大点再说。” “可不是?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孩子一回来就缠着我闹,一刻也不肯消停。我倒是愿意带阿斗玩,但守卫说什么也不让出府,莫非这是将军的意思?” 不让孙夫人出门,虽不是刘备的命令,但也是他默许了的。毕竟这是孙权的妹妹,万一出个事怎么跟孙权交待?可你现在要刘备承认是他不让老婆出门,那怎么张得开这个口? “竟有此事?许是护卫们担心夫人安危,故而谨慎。呃,这样吧,我同子龙说说,夫人想去马场随时都可以。让子龙派人护卫。至于禅儿么,只要不出事,去玩玩亦不妨。” 左将军家的孩子本就没啥娇惯,刘禅这个岁数说好听是学骑马,其实就是坐在马背上让人带着走,否则以他那小胳膊小腿那里控制得了马匹? 孙尚香的弓马了得刘备早有耳闻,有她跟着应该没事。虽说孩子小了点,但刘备也没觉得有何不可。 “既如此,有劳将军了。”孙尚香见目的达到,得意的笑了起来,像春天绽开的花朵,鲜艳可爱。 刘备眼有点直,咳嗽两声遮掩过去,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公子禅就不练武、改学骑马了。虽说是坐在孙夫人前面过干瘾,那也得好好练,免得在路上掉链子。 刘禅本是南方人,俗话说南人乘船北人乘马。像他这种从小在水里泡大的孩子,要不是到了这个时代,别说骑马,连真马都没见过。 孙尚香就不同了,人家是武将世家,七八岁就开始学,早就跟走路吃饭一样成本能了。上得马来,轻带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那匹马就咵哒咵哒走了起来。 刘禅坐在马上,被颠得有点紧张,双手紧紧抱着孙尚香的胳膊不敢松开。 “这就害怕啦?”孙夫人难得看到小公子这副表情,心想平常鬼主意挺多,这会儿蔫了吧?忍不住调侃:“这胆子还敢一个人去汝南?我这还没跑起来呢。” “谁说我害怕?”刘禅嘴硬不承认,手上却抱得更紧。 “不怕?那我跑快点。”孙尚香说罢脚上使力,马儿很配合地加快了速度。 速度一加起来,马背上颠簸得就更厉害了。有那么几个瞬间刘禅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掀到了空中,要不是抱着孙尚香的胳膊就得飞出去。 “唉,以前还整天想着去坐一回过山车体验一下,现在骑个马就吓成这样,幸亏以前总也没机会去。” 刘禅的脸色已经白了,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好在孙尚香只是逗他,跑了一小段就勒住缰绳,恢复了低档模式。 “如何?好玩不?”虽然看不到刘禅的表情,但他半天没吭声,孙尚香也猜得出是吓着了。 “还——还行。”刘禅继续嘴硬,不只是为面子,主要还是为了能尽快出发。于是主动要求加码:“再跑一程,比刚才快点!” “还挺倔。”孙尚香暗想,但这次没有和他斗嘴,依言又加速跑了起来。 两人这样练了三天,孙尚香这才发现刘禅的适应能力远超常人,头一天还吓得说不出话,现在就习惯了。不管怎么撒开了跑都不紧张,还能和自己有说有笑。时不时哼出一两句从没听过的调子,别说,还真挺好听。 “阿斗,你哼的是什么?我怎么从没听过?” 刘禅哼的是套马杆,心想你听过才怪。嘴上却敷衍:“没啥,想起个调子随口就哼起来了。” “瞎说,从没听过这种曲调,怎么可能是随口哼的。”孙尚香嘟囔一句,好在没有深究。 三天的突击训练完毕,刘禅对马匹和马具了解得也差不多了。这时代的马有鞍无镫,操控起来还没那么方便。马蹄铁也没出现,马匹的折损率远高于后世。 这两样东西没啥技术含量,以后有的是时间搞。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去江陵。 “学马的事就到这,准备准备,咱们后天行动。明天我先找人把渡船定了。”刘禅开始部署正事。 “后天?呃、好。得带些啥?”孙夫人第一次偷跑,显然经验不足。 “这还用问?吃的穿的用的,还有银子和家伙。亏你还整天夸口上战场呢,出趟门都懵了,还能打仗?”刘禅揶揄一句,接着说:“要不还是让红缨姐姐准备吧,我对你实在没什么信心。” “吁——”,孙尚香一恼,猛拉缰绳。那匹马突然减速,刘禅一个没注意,被甩到马脖子上。他下意识地抓住马鬃,吓得喊出声来:“干啥呢?幸亏我反应快,差点把我甩下去!” 孙尚香双手撑着马颈,抬眉反驳:“谁让你说我?放心吧,就你这小身板,甩出去我也能给你拉回来。” 第82章 唯才是举 建安十五年三月,汉丞相曹操于许都下令:“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 ‘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 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啥意思呢? 自古以来接受天命和中兴国家的君主,哪一个不是得到了贤能之士,在他们的辅佐下一起治理国家的?这些贤能之士曾经都是不出里巷之人,所以能够被君主发现拔擢,难道是因为运气好碰上了?当然不是,那一定是君主求贤若渴拼命寻找的结果。当今天下,乱局未定,现在就是急于发现和提拔人才的时候啊。 孔子说,孟公绰清心寡欲,在晋国的赵、魏家做家臣当表率很合适,但若去滕、薛这样的小国干实事,那他干不了。所以说,如果国家用人只能从清廉高洁的人里选择,也就没有齐桓公称霸诸侯这事了。现在的世道,还会有穿着破衣服却身怀救国之能的姜子牙吗?还会有蒙受‘盗嫂受金’的污名却没有遇到魏无知的陈平吗? 这就是你们这些下官的责任了。去寻找和发现那些有才干却被埋没了的人才,把他们都推荐给我。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我就能大胆启用。 曹操的这一篇求贤令可谓震动天下。要知道汉王朝以孝治天下,自高帝刘邦以下,所有的皇帝谥号里都有一个孝字。选拔官员更是非孝廉不用。 这套东西听着挺好,可实际推荐上来的却不乏有名无实、尸位素餐之人。民间戏称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现在曹操公开与沿用了数百年的选拔制度叫板,明白告诉大家我只看才干不论其他,这样的魄力几人能有? 若非如此,曹操怎能在汉末众多地方实力派中脱颖而出,最终掌握最高国家权力? 令文传到公安的时候,刘禅刚刚做好离开的准备,正琢磨给怎么给老爹留个消息,省的他着急上火。 拿着孔明特意命人留抄的一份求贤令,刘禅看过感慨良多。 唯才是举他当然知道,但身处局中再来通篇阅读,感受和震撼却非同一般。 曹操遭遇赤壁之败,错失统一的机会。看来他是痛定思痛,开始长远布局了。集团竞争,说到底是人才的竞争。曹操率先对人才下手,如果漠视不顾,结果可想而知。 只要是好东西,别人能搞,我们也要搞;别人不搞,我们还要搞。 看来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这一趟北渡,格局还是应该放得大一些才行。 想到此,提笔留书一封。 “父亲大人垂鉴: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亲亲之爱,人所共有。求生之能,人所共存。当阳之役,家姊落难。以身为饵,引曹纯虎豹之兵;不顾凶恶,救阿斗襁褓之命。母亲涕零,终日不辍,弟亦感叹,每自伤魂。 夜枭来报,闻家姊现于汝南。恨不肋生双翼,顷刻相见。欲告父命而往,乃知必不得准,故行此下策。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此去汝南,非惟寻回二姊。中原之大,有能而无门者不在少数。曹操因下求贤令,欲破璞石而求美玉,滤沙土而得真金。若令其坐大,天下谁与我定? 此番北上,当寻忠肝义胆之士、擎天柱地之才与归,同佐大汉,再建文景。纵有险阻,亦人子本份,盼勿为念。 夫人孙氏,贤而豁达。不忍子年幼独去,遂与同行。此皆子之过,夫人无咎。 书不尽意,临别泣言。家严在上,万为珍重。 子 禅拜上 ” 封好了信,将它放在枕边。而后令小厮带上准备的包裹,先去半路接应。刘禅则与孙尚香、红缨一道去马场,假意试马,实则跑到接应地取了包裹换了衣服,混在人群里出了北门,一路跑到渡口。 船只早已等在那里。船老大见到下定的小厮,将几人迎上船,起了锚往江北划去,只留那小厮牵马回去。 第一次出逃就这么顺利,喜得孙尚香眉开眼笑。红缨虽有担心,但见小姐久违了的兴高采烈,也觉欢喜。 这一段江面风平浪静,不一会便到了北岸。寻岸的吴军见是寻常百姓,也不见怪。孙尚香头一次来江陵,不由好奇,一个劲儿催促快点进城,也不管红缨背着行李,刘禅年幼力薄。 “我说香姐,你也帮红缨姐姐背点东西呗,浪费了你那一身的力气。这后面的路还长着呢,把她累倒了,哪儿也去不了。” 刘禅看不过眼,开始给小后妈上眼药。 孙尚香只是被伺候惯了,让他一说注意到红缨背着两个大包袱。脸一红,也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来拿。 “不用,小姐,我还行。”说实话,如果不是刘禅提起,连红缨自己都不觉得有何不妥。 “行了,给我一个。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阿斗说的对,谁倒了都拖后腿。从现在开始一律按照军营的规矩。” 孙尚香说罢,低头看看小孩:“你这个小屁孩就不用背东西了,管好自己就成。没我的命令不许乱跑,知道么?” 刘禅心想谁是小屁孩,我要不是托生到这年代可还比你大几岁呢。可转头又想,要不是托生过来,人家可比自己大两千多岁,也就不敢再想。 “是是是,当然一切以孙将军马首是瞻。” “哈,这还像话!走,进城找周都督去!”刘禅马匹拍对了地方,孙尚香立刻照单全收,领着二人往城里去。 周瑜在江陵府衙早就憋坏了。天天带兵上战场的人,一旦闲下来是真不适应。身上的箭伤已经合口,医生还要他静养百日。小乔为了这事,禁止一切公务进府。 周郎在部下面前说一不二,可碰上这个绝色老婆,他除了听话还是听话。 这天闲极无聊,两个儿子缠着他爹要听故事。周瑜便拿出一卷《战国策》讲给儿子,正读书时,门人通报,说郡主来见。 周瑜愣了半天。江东就只有一个郡主,嫁到公安给刘备做了媳妇。还有哪个郡主能跑来江陵?莫非是冒名顶替的骗子?那也不可能啊,跑到这儿来顶替不是找死? 来都来了,一见不就水落石出了?于是让两个儿子自己玩,周瑜到前面落座,命从人请郡主来见。 “哈哈哈,公瑾兄,真的是你。” 人未至声先至,周瑜也不用辨别真伪了,这声音一听就是孙尚香本香,再熟悉不过了。 “郡主,你不是嫁去公安了?怎会到了江陵?刘备命你来此?” “非也。是我带香姐偷跑来的。” 抢话的是刘禅,这回他可看见真人版周瑜了。果然没让人失望,这周郎长得还真是好看。如果说刘备的长相是贵气、孔明的长相是大气,那么周瑜的长相就是秀气。 两道剑眉直挺挺地斜插向鬓角,一对圆眼炯炯有神,瞳孔透着灵动。鼻子又高又直,颧骨略平,嘴角微翘。而且皮肤特别的白,南方人里像他这么白的可真不多见,常年练兵也没给晒黑多少。 头上没有着冠,只用一块方巾扎住发髻。两鬓各垂一缕长发,山羊胡须两寸来长,透着仙气,整个人看上去像电视剧里面的吕洞宾。 周郎都这么好看,不知道他那个小乔夫人得美成啥样。这样的人,刘禅可不愿意他早早领盒饭,留下老婆守寡。 周瑜才注意到底下还有个人,低头一看是个孩子,看来比自己的小儿子还小着几岁。 “这孩子是……” 周瑜一脸疑惑看向孙尚香,他当然不会以为这是郡主的儿子。不料却让孙尚香的答案打了脸。 “此乃阿斗,左将军幼子。” “!” 脑子里没有任何文字,有的全都是惊讶。周瑜不明白郡主偷偷把刘备的儿子劫持到江陵是什么用意,难道这丫头这般狠辣,准备用孩子做人质要挟刘备? 孙尚香当然不知道周瑜在想什么,反倒刘禅从他眼睛里看出点名堂。没隐瞒身份是刘禅自己的主意,若不是张仲景的弟子,周瑜怎么可能让个孩子给自己看伤? “周都督,听闻江陵之战,都督受了箭创,可否让晚辈看看?” 周瑜闻言一愣,这小孩怎么一口大人的语气?看我箭伤作甚?他一个娃娃怎么会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孙尚香见周瑜满脸不信任,赶忙解释:“公瑾兄,你不知道吧,阿斗可是仲景先生高足,他的医术很好呢。” “哦,原来如此。”周瑜的疑虑虽未打消,但听到张仲景的名字感觉好了许多。张仲景此时已名扬荆州,周都督在江陵也有耳闻。 “令师在公安开门授徒,为何让一个娃娃来给我瞧伤?”周瑜一边盘问,一边解外衣。刘禅笑笑没有回答,待露出包扎的伤口,上前仔细观瞧。见伤口包扎得挺好,也没有异味,应该没问题。 “看来没感染。”刘禅心中暗想,他本来倾向于伤口感染导致周瑜早逝,现在这一条可以排除。 看罢伤口,刘禅请周瑜穿好衣服,再伸手来把脉。 周都督心里也在打鼓。这毕竟是刘备的儿子,只要有脑子的都知道,荆州未来的争夺者就是东吴与刘备,他儿子来给自己看病,怕是图谋不轨吧? 第83章 无病有灾 虽然一肚子问号,但周都督一直表现的很配合。其实他也想看看刘备的儿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刘禅给周瑜诊完脉,放开手闭上眼睛,半晌沉默不语。这可把孙尚香吓坏了,不知道出了啥大事,慌忙追问:“阿斗,干嘛不说话?公瑾的身体没事吧?” 没事才怪。 刘禅想起这四个字,却不是它通常的意思。周瑜的脉象从容和缓、不沉不浮,尺脉有力、节奏均匀,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可这就奇怪了。 如果周瑜没有病根,那他不久后暴病而死又是怎么回事?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刘禅沉默不语,想不通周瑜还能因为啥早早丢了性命。难道真像小说写的,因为嫉妒被孔明气死的? 如果说没见过周瑜之前他还能接受这种想法,见过面就压根也不会相信了。像周瑜这种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要财富有财富,要地位有地位,要格调有格调,要漂亮媳妇有漂亮媳妇的人,刘禅实在想不通他有啥必要去嫉妒别人。 “周将军五脏调和,又值壮年。些许皮外伤,并无妨碍。只静养些许时日即可痊愈。” “真的?太好了!”孙尚香听说周瑜没病,简直比周瑜本人还高兴,高兴得直接蹦了起来。 蹦完又皱起眉头训刘禅:“没事你刚才那副表情,吓人一跳。” 刘禅叹了口气,心想难道是我学艺不精有什么怪病诊不出来?不行,这事必须搞清楚,这可是要命的事! 想到此,开口又说:“稳妥起见,还是请师父亲自来看看的好。待我修书一封,烦都督派人送去公安,投在仲景医学院。我等便在此叨扰数日,待师父来了再说。” 周瑜身上没病没灾的,本不愿再折腾。但见这孩子眼里似乎有事,不由动了疑心。心想就让他师父来,我却看他到底想干啥。 想到此,点头同意。 公安城一切如常,当然这个如常全都是演出来的。小公子刘禅再次出走,还是孙夫人带着走的,出了这种事刘备哪里还坐的住?他的第一反应跟周瑜一样,以为是孙权的妹妹劫持了自己的儿子,打算拿来要挟自己。 待看过刘禅留的信,略微放心。想立刻派军去江陵接人,却被庞统拦住。 “主公,公子禅虽年幼,却极有见识。他若不想去,绝不会一言不发让孙夫人带走。以夫人的身份,到了江陵周瑜不至无礼。公安这里不宜异动,若走漏了消息被曹操获悉,于公子不利啊。” 这话刘备听进去了。于是命赵云一切如常,刘禅的马车照常往几位师父那里。另派陈到前往江陵,联络夜枭暗中保护公子和夫人,不得走漏消息。 仲景医学院,公子禅几天没来上课了。张仲景派人去将军府一问,才知道徒弟又跑了。 “小气鬼,每次都自己偷跑,也不带我。”静怡表示很生气,只是生气的点有些问题。 细柳跟在静怡身后,不敢出声,心里却在担心公子安危。 张仲景也很无奈,自己这个小弟子啥都好,就是主意太大。他认定的事,两个左将军也拉不住。 回想起当初刘禅一个人跑去长沙,救了一郡百姓,老头不禁欣慰。转念又想这次去的可不是左将军的辖地,又不免担心。 医学院的弟子们也私下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孙夫人劫走了公子,有的说是公子不愿将军续弦,骗夫人出走。 “诸位师弟,我等皆行医之人。师父常道多求证少妄言,公子之事自有将军照拂,何须置喙?国家出钱供我等来此学医,我等须勉力为学,不可三心二意。” 讲这话的人名叫宋学,是弟子中年纪最大的,从医时间也最长。张仲景看他踏实认真,便让他做学长,平时协助老师管理学生纪律。 学长开了口,众人停了议论,各自做功课去。张仲景得知此事,对宋学印象更佳。 还没到上课时间,门房却送来一封江陵来的信。打开一看原来如此,小徒弟跑去江陵给周公瑾看病了。想想他那个小手给大都督把脉,画面感直接把老头逗乐。 静怡见爷爷一时皱眉一时偷乐,不知信上有什么,不由好奇:“爷爷,信上写的什么?您这是怎么了?” “哈哈,无事。禅儿去了江陵,给周都督瞧伤。但他吃不准,来信请老夫亲去一趟。” “没大没小!”静怡小声嘀咕一句,拉着爷爷衣服问:“爷爷,那咱们这就出发吧。” “现在?太急了吧?老夫自去即可,你在家待着。” 静怡可不干了,嘴巴撅起老高,嚷道:“不行不行!爷爷一个人怎能跑那么远?静怡也要去!” 张仲景一把年纪,孙女什么心意他岂能不知?这哪是不放心爷爷,分明就是不放心刘禅。 “好好,一起去,明早出发。老夫先去上课,安排好再走。” 次日早晨,张仲景带着静怡和细柳,乘船往江陵而来。 到了府衙,刘禅对师父一笑,先行礼致歉:“弟子又跑了,还请师父赎罪。” 张仲景哈哈大笑,静怡从爷爷身后跳出来,扯住刘禅的衣服嗔怪:“偷跑也不带我,不理你了。” 刘禅只觉无语,细柳则在一旁向刘禅行礼:“见过公子。” 扶起细柳,引师父等人进了大厅,张仲景见孙尚香坐在周瑜侧席,拉着静怡行礼:“张机见过夫人,周都督。” 周瑜还礼,孙尚香第一次见到这传闻中的神医,不觉好奇。见他仙风道骨,赶忙起来走过去敛衽:“不敢当先生之礼,阿斗言必及先生,果然非比常人。” 张仲景哈哈一笑:“老朽不过一医者,寻常得紧。禅儿信中言周都督之伤,我看还是先瞧伤吧。” 周瑜见这老头比自己还急,心想真不愧是师徒俩。遂转入屏风后,脱去外衣,让张仲景验伤。 一番操作下来,张仲景得出的结论和刘禅一样。周瑜就这点外伤还快痊愈了,没有别的毛病。得知这消息,众人都踏实了,只有刘禅若有所思。 “禅儿,既然都督无恙,且随为师回去,左将军可急坏了。”张仲景费这么大劲跑来,主要还是为了徒弟。 刘禅摇头拒绝:“请师傅回去转告父亲,刘禅寻不回两位姐姐,绝不回去。” 孙尚香也跟着打圆场:“先生放心,有我跟着,阿斗不会有事。” 张仲景虽是师父,但这毕竟是人家家事,不便多说。只得点头起身告辞,静怡却撅着小嘴不愿走:“才来就走。静怡也一起去汝南,可好?” “不可!”张仲景还没说话,刘禅急得先喊了出来:“静怡姐姐,快随师父回去,这事与你何干,怎能让你冒险?” 刘禅本是好意,担心她的安危。可在静怡听来却成了嫌弃,还说与自己无干,那不是拿自己当外人?气得直叫:“哼,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去?” 说罢拉起爷爷便走。张仲景无奈,向三人告辞,自回公安去了。 刘禅满脑子想的都是另一件事,待三人走远了,突然开口问:“都督可有仇人?” 周瑜闻言不禁愣住,心想这话从何说起?笑答:“吾向在军营领兵,只有敌人,何来仇人?” “然则将军与吴侯有隙?”刘禅又问了一句,但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周瑜还没说话,孙尚香先驳斥起来:“胡说什么?二哥一向敬重公瑾,以兄视之。江东兵马尽交公瑾率领,岂得有隙?” 刘禅不说话了。如果周瑜不是病死的,那就只能是被人害死又或者遇到了意外。若是意外史书不会用暴病来掩饰,所以还是被害死的可能更大。 但谁会有这个动机呢?谁又会有这个能力呢? 刘禅想不出所以然,只得提醒周瑜:“大都督之伤虽无碍,但经此一折腾,元神大损。宜在静养三年,三年之内再不可带兵出征,否则有复发之嫌。” 历史上周瑜西征巴蜀前病故,既然找不出病根,避开这件事或许还有转机。 但这在周瑜听来可就变了味了。心想这孩子东拉西扯的就是为了阻止我带兵?看来他也不简单,想用这手影响荆州局势。 但人家说的是养病,他怎好道破?想到此,笑着敷衍:“公子之言,吾记得了。” 刘禅见周瑜神情,知他不信,只能暗暗叹气。心想尽人事,听天命吧,我已尽力,他要非不听,有啥办法? 第84章 英雄出处 在刘禅的坚持下,三人重新换了行装,往汝南出发。周瑜想要阻止,却拗不过郡主;想派人一路护送,郡主也不要。无奈只得安排马匹盘缠给她们,再派人暗中保护。 于是孙尚香与刘禅乘一匹马,红缨与行李乘一匹马,一前一后出了城门往汝南而来。 汝南属豫州,地处淮北平原,是贯通中原地区南北的水陆码头。刘琮降曹后,曹操为充实汝南,将南阳郡的百姓迁往汝南进行民屯。江陵失守后,曹操便将李通升为汝南太守,让他在此养伤。 孙尚香与红缨一路打马狂奔,到汝南城时早已饥肠辘辘。孙尚香回头问红缨:“红缨,到汝南了,现在去哪儿?” 红缨怎会知道去哪儿?拿眼来瞅刘禅,刘禅摇摇头,答道:“先找个客栈歇下,待吃饱喝足养好精神了再去寻人。” “嗯,有道理。”孙尚香若有所思,点头同意。 红缨抿着嘴忍住笑,心想小姐到底是头回出门,还不如个孩子有主意。 三人沿着大街一路走一路打听,孙尚香又不缺钱,自然要找最好的去处。于是在旁人的指引下,到了汝南最好的客栈——汝江春。 汝南虽比不得许都,却也是人杰地灵。这汝江春的规格放在别处,也当得起精致豪华。整栋楼纯红木建成,高四层,横竖各十丈。下二层高两丈,上二层高一丈。正门外是座一丈高的牌楼,正中挂着店名。左右各有一块对联,上联写“庭前华筵,雅客频繁金谷酒”,下联是“苑里翠茗,高朋际会玉川楼”。 走进大堂,见着刺绣的窗绫,雕花的梁柱。地板、楼阶、桌案、用具,各个美轮美奂。孙尚香不觉如何,刘禅这土包子可是头一回见这排场,心想这败家后妈,才第一天就领来这里消费,得多少钱才够她造的? 找间包房坐了,店家见他三个这组合挺怪异,但看神色绝不似俗人,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来,笑问:“敢问几位是住店还是打尖?” “先打尖,再住店。你这儿都有什么好酒好菜?” “哟,一听您就是外地来的贵客。不瞒您说,咱们家的酒菜在汝南城那可是独一份。您要不嫌小人聒噪,我给您介绍介绍?”店家谄媚着笑脸,口才挺利索。 “嗯,好,你说说。” “好嘞。回几位爷,咱们家的酱爆牛肚、五香狗肉、鸡汁豆干,客人吃了都赞不绝口。还有现汆的鸡肉丸子,光泽如玉、油而不腻、松软可口、老少皆宜,辅以高汤入味,保您吃一碗想两碗哩。配上陈年的汝东老酒,醇香四溢,喝了又解乏是又下菜,那可是人间绝品。” 几人本就饿了,让他这么一顿饥饿营销,恨不得立刻吃到嘴里。孙尚香吞着口水说:“好好好,就你刚说的,每样来一份,那个酒也上一升。” “得嘞。几位爷稍坐,小的这就安排,立马给您上菜。楼下的,栾山雅座菜点齐了,给上一份马蹄馓子让爷们先尝着。” 红缨见那店家言语有趣,忍不住笑:“小姐,这巷陌酒肆之处,当真与府里不同,说话挺有意思。” 孙尚香何尝不是第一次见?但她怎肯露怯,故作镇定:“这算啥?咱们这才出来几天,热闹的在后面呢。” 刘禅暗自感叹,心想这俩没见过世面的傻大姐,后边还不知道出啥洋相。 不多时,小菜先端了来。这马蹄馓子由清油细面炸制,条细色黄,焦脆可口。三人就着茶水,先动起手来。红缨想让小姐先吃,刘禅已抓了一把放在她面前,说道:“红缨姐,累了一天了,先垫垫。” 孙尚香不以为意,自己给自己抓了一大块,边吃边说:“嗯,对,快吃快吃,饿死我了。” 吃完嘴里的又去抓,突然想到啥事,低声说:“我说,不对呀。” 刘禅吓了一跳,不知哪里不对,盯着听她解释。红缨也放下手里的馓子,只听孙尚香解释道:“我跟红缨既然扮了男装,还小姐、姐姐相称,岂非要露馅?” “不错不错。”刘禅闻言连连点头,心想这人一向大大咧咧的,也有细心的时候。接道:“那咱们就改个名字,叫红缨姐洪哥,叫香姐大公子,叫我小公子吧。” “是,大公子,小公子。” “洪哥?好怪的名字。给我也取一个。”孙尚香小姐脾气上头,逼着刘禅给起名。 刘禅撇嘴辩解道:“不过就是个代号,叫啥不一样?你叫大公子就行,还起啥名?” “我不管,不给我起个霸气的名我不配合。” 刘禅看看红缨,红缨看看刘禅,两人无奈。刘禅叹道:“好吧好吧,那你叫问天吧。” 孙尚香把这俩字在嘴里嚼了几遍,感觉跟自己气质挺吻合,满意收货,对红缨道:“洪哥,以后叫我问天大哥,不许叫错了。” 红缨赶忙拱手:“是,问天大哥,我晓得了。” 三人正在玩闹,主菜已经上桌。那店家没吹牛,还真是色香味俱全。大家一顿风卷残云吃个精光,找掌柜的来开两间房住了进去。 吃饱喝足了,找人的事却还是两眼一抹黑。刘禅心想这种事满大街打听肯定不靠谱,还是得去官府查问户籍,看看建安十三年末以后到汝南的人安置在何处,才好开始排查。 次日一早,三人随便吃了点,就去县衙找人。若是在荆州或是江东,几人可以横冲直撞没人敢管,可跑到曹操地盘上来他们算啥?当时就碰了一鼻子灰,被拦在门外不许进。 “这县衙不就是为民做主的地方?为何不许人进?”孙尚香不服气,上前理论。 “走开走开!哪来的疯子?再啰嗦将尔等锁了进去。”门卫一天不知拦多少人,哪会将这三人放在眼里? 孙尚香顿时火起,就准备动手。刘禅赶紧拉住她袖子,把她往外拽。 “媚上欺下之徒,何不教训一顿?”孙尚香余愤未平。 “咱们是来找人,又不是来打人。动手解决不了问题。” “现在进都进不去,怎么找人?” 正说话,见两个衙役拉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往衙门里拖。那孩子衣衫褴褛,满脸满身的污垢,却异常倔强,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他的狗来咬我,却不许我打它?这是何道理?” 刘禅不忍,上前拦住问:“官差大人,这孩子犯了何事你们抓他?” 那孩子见有人替自己说话,嚷了起来:“我有何罪?不过打了吕家的狗,谁让它咬我?” 其中一个稍高的衙役翻翻白眼,喝道:“公差办案,哪容你多嘴?闪开闪开!” 说罢就来扒拉刘禅。刘禅跟孙尚香练了那么久功夫,虽是人小力轻打不得人,但身手却很敏捷,一侧身闪过衙役的手,接着问:“官差大人,这人是我家亲戚,就算了他犯了官司,还不许家属赎人么?” 衙役闻言一愣,扭头看看那孩子,问道:“王生,这几人是你亲戚?” 那叫王生的小孩张着嘴瞪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孙尚香不耐烦道:“打只狗也算罪过?你们办的是哪家的王法?” 说罢一看红缨,红缨会意,从包袱里取出两锭银子,交给孙尚香。 孙尚香接过银子,对那俩衙役道:“这些银子够赎人了么?” 那两个衙役见了银子,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笑得五官都挤在一处,忙不迭地回答:“够了够了。这不是吕家来找我们出头,其实我们也不愿管这破事。” 说罢解开王生,拿了银子就走。 王生愣在当地,不知道这几个人为何要帮自己。刘禅看他可怜,去街边买几张饼拿给他,道:“王大哥,你拿着吃吧。世道艰难,保重。” 说罢要走,那王生一下急了,扯住刘禅的衣服,倒头就拜:“三位恩人,咱们也不认识,你们为啥帮我?” “行侠仗义还要为啥。行了,你自己小心,我们有事要办。”孙尚香接过话来,低头问刘禅:“你有办法进衙门了?” “你没见方才那俩衙役的样子么?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有些事啥时候都一样。”刘禅感叹。 王生还是没走,听这几位恩人要去衙门,不由奇怪。那破地方岂是好人去得的? “恩人,你们去衙门作甚?” “找人。我姐姐两年前流落在此,我们来找人。” 王生闻言来了精神,拿起手里的饼啃了一口,笑道:“三位恩人,若是这事不必去那腌臜地方,小子便能为恩人办到。” “你?怎么可能?”孙尚香满脸不信,你一个要饭的凭啥夸口? “恩人有所不知,小人本名王双,自幼没了父母逃难到此。又无户籍,只得街前巷尾讨饭为生。有一口没一口养了二三年,县衙这班人嫌我碍眼,总来寻晦气。汝南城里似我这般讨饭的小子还有许多,都是每日走街串巷的,谁没见过?几位要找人,问我就对了。” “什么?你说你本名叫啥?”刘禅闻言打了个激灵,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 这一下把对方吓了一跳,只见他支支吾吾地回答:“呃——,王、王双。恩人,这名字有何不妥?” 刘禅心想不会吧?这小叫花子会是万夫不当的猛将王双?怎么看也不像啊?莫非只是重名?但重一个名有可能,俩名都重这概率太低了吧? “没,没事。”想罢赶忙打圆场:“王大哥,你在此讨饭何时才是出路?不如跟我们一起吧,相互有个照应。” 孙尚香的鼻子立刻皱了起来,这小要饭的又脏又臭,她才不愿意带他一起。可刘禅却不管那些,拉着王生就回客栈。孙尚香和红缨跟在后面,红缨好奇问小姐:“大哥,小公子这是何意?” “哼,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孙尚香一脸不满。 王生也懵了,被刘禅一直拉进客栈,小二见这小公子拉着个乞丐进来,本想阻止,却被刘禅先拿银子堵了嘴:“快,给我兄弟烧一盆热水,让他好好洗洗。再去买一身新衣裳换了,另外准备一桌酒菜。”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会儿别说是乞丐,就是丐帮来了小二也没意见。答应一声跑去准备,刘禅拉着目瞪口呆的王生往卧房走,留下后面同样目瞪口呆的孙尚香和红缨二人。 第85章 坑底之交 正所谓人靠衣服马靠鞍,待王双洗过澡换了衣服,再看他浓眉大眼、棱角分明、手长脚长,人虽瘦弱却生得一副运动员的骨骼。刘禅心说妥了,看这样子以后做个战将也未尝不可。 孙尚香和红缨也看傻了眼,没想到方才的小叫花子稍一打扮就成了个小硬汉。店家端来酒菜,三人陪王双坐下,看他一人狼吞虎咽,吃得全无章法。 “王兄,家姊两年前走失,今日得知或在汝南。这是我画的姐姐的画像,找人的事就拜托你了。” 王双闻言,放下筷子在桌布上擦擦手,小心接过两张画像。孙尚香与红缨也凑过来看,看过后和王双一样惊讶地合不拢嘴。这两幅并非水墨画,竟不知是用什么画出来的,虽只有黑色,却画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这——、这是——,你画的?”孙尚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有人能画得像印出来的一样,除了没有颜色,简直分不出真假。 刘禅心想不过就是两幅素描,看你们这大惊小怪的样。点头道:“这是她们两年前的样子,现在什么样却不清楚,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王双把两幅画像认认真真端详一阵,小心收好,应承道:“恩公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王兄,你我一见如故,恩公二字再勿提起。” “既如此,我便唤恩公做公子吧。这二位是?” “这是问天,这是洪哥。”刘禅指着孙尚香与红缨介绍,王双一一行礼。刘禅又拿出些碎银塞给王双,说:“烦你的朋友们代为打探,总不能让人白跑,这些钱分给他们。” 王双连忙摆手,坚决推辞:“公子这是甚话?不过打听个消息,要钱做甚?” 刘禅却坚持要给:“非也,诸兄拿了才好用心打听,我也安心。” 孙尚香也劝,王双就是不肯收:“三位于我有恩,些许小事怎可拿钱?若当我是朋友,再莫提此事。” 王双说罢就要起身,回头看看桌上没吃的饭菜,似有不舍。刘禅看出他舍不得这些酒菜,笑道:“王兄若不弃,不如就来与我同吃同睡。你的弟兄们来日都叫了来,我请他们吃饭。” 王双还没答话,刘禅又让店家再做一桌菜,打包让王双带走:“事发仓促,先给弟兄们垫垫。” 没挨过饿的人不知道饭亲。看那一大包美食,王双这回没有拒绝,拎过来道谢:“我那些兄弟日日遭人白眼,能吃这一顿,死也值了。” 说罢拱拱手转身走了。 孙尚香怔住许久,叹道:“一饭之恩,也至于此?” 刘禅看着王双的背影,叹口气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不终结这乱世,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 孙尚香像第一次认识刘禅般,瞪着美目看这孩子,突然觉得很陌生。忽又想起一事,拉过刘禅说:“哎,等回去了你也给我画一张画像,好不?” 刘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想你这男人婆也有爱美之心,果然女人都一样。点头应承:“可以啊,这有何难?” 接下来数日,王双发动他的小伙伴们满城满街地找人,却毫无结果。王双受了刘禅许多恩惠,找不出结果来,甚觉不好意思。刘禅反劝慰他:“这样没头没脑地找,本就似大海捞针,找不到才正常。” 当夜,孙尚香、红缨、刘禅、王双四人在房中用饭,门外突然“咚”地一声打进一支飞镖。孙尚香与红缨都是练过的,喊一声不好立刻卧倒。王双反应也极快,拉着刘禅也趴到地上。 刘禅抬头看看,见飞镖打在墙上,上面钉着一块白绢。取下来看,绢上写着一行字:“城西三十屯”。 红缨抽出剑,出门去看,左右不见人影。回来再看,刘禅正对着白绢发呆:“城西三十屯,这是何意?” 王双不识字,听刘禅念出才明白,答道:“公子,那是城西民屯之所,五十户编为一屯,三十屯离此五六十里。” “哦,原来如此。看来这支镖是在帮我们指路?”孙尚香猜测。 “万一是圈套呢?”王双见惯险恶,凡事净往坏处想。 “我们来此没人知道,设圈套不大可能。反正现在也没头绪,不如就去看看。”刘禅分析道。 孙尚香心想没人知道才怪,没人知道怎会有人给你指路?但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四人收拾好了离开汝江春酒楼。孙尚香先去驿站给王双租了一匹驿马,王双从未骑过马,可不知是什么天赋,听红缨说一遍要领,跳上马就能骑着走,令众人对他更加另眼相看。 六十里官道没多大功夫即到。王双先跳下马,说道:“三位公子稍后,待俺去打听打听。” 说罢独自往屯中走去,红缨也跳下马来,把两匹马的缰绳挽住系好。 刘禅想一起去,却被孙尚香拉住:“找了许久没有结果,他心里本就过意不去,要是让你找到了,岂非更难受?” 刘禅惊奇地抬头看看小后妈,暗道我还是小看你了,你居然还懂得御人之术?遂点头称是,三人就在树荫下找块大石,坐着等消息。可是左等右等,半天也不见王双回来。 刘禅有些着急,自言自语起来:“一屯只有五十户,这么久了,找没找到都该回来了,怎么不见人呢?” 孙尚香也觉得不对,正要说话,只见一个少年从屯中走出。初看以为是王双,待走进了才知不是。这少年与王双年龄身材相仿,皮肤略黑。长着一张长脸,也是浓眉大眼。走到近前问孙尚香:“方——才进——进屯的小——小哥,可——是几——几位的同——,同——伴?” 孙尚香答是,诧异这孩子长得挺英武,说话却是个口吃。刘禅也对他注了意,问道:“可是他出了事?我们在此等了许久不见回来。” 那少年歪歪脑袋,说道:“他不——,不不小——心掉——,掉进坑——里——了。我一——人救——不起来,你——们快——快随我——我来。” “什么?”孙尚香和红缨同时喊道,急得站起来就要跟他走。刘禅却觉得奇怪,王双自幼混于市井,一向警惕性很高,怎么会干出掉坑里这种傻事? “敢问阁下是哪位?如何识得我那伙伴?” “我——我姓——邓,便是——,是这屯——中之——人。方——,方才——遇——遇见他,救他不——起,才——才来找——你们。” 孙尚香听他哎哎呀呀的更是没耐心,回头埋怨刘禅:“知他说话慢还一个劲问,赶紧把人救出来不就好了?有话留着问王双啊。” 说罢,拉起刘禅对那姓邓的少年道:“你别说话,在前面领路即可。” 少年果然不说话,点点头表示知道,就领三人往屯子里去。绕过一座座土坯房,走到屯子后面,果然有个新挖的土坑。从上面望去,那坑有一丈来深,底下躺着王双,似乎已没了知觉。 孙尚香见状急道:“这掉进坑里怎么人还晕过去了?这如何救得?” 只听那少年又道:“我带——带——了麻——绳,绑在——在树——上能爬——爬下去。” “啊?你不早说?绳子在哪儿?”孙尚香急问。 刘禅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一时却想不到。见那人转去树下拿出一捆麻绳来,正要说什么。孙尚香却不耐烦与他对话,一把抢过绳子,试了试强度,对红缨说:“咱们俩下去把王双拉上来。” 红缨点头答应,将麻绳在树上绑结实了,两人攀着绳索落到坑里。孙尚香扶起王双,正要叫他,这才发现王双后脑肿起一块,似乎是被重物击打所致。 “不对!他这是外伤!”孙尚香暗道不好,可话才出口,那绑在树上的绳索已被人一刀斩断。 刘禅见那少年突然从草丛里拿刀砍断了绳索,大吃一惊。心想果然有猫腻,跳起来就跑。不料这少年说话虽慢,动作却快得很,一把拉住刘禅的腰带,笑道:“跑——跑去——何——何处?” 说罢拎起刘禅,不顾他奋力挣扎,把人也扔进坑里。好在坑里土质松软,红缨又伸手接了一把,否则还不知会不会摔出毛病。 “小贼!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设计害人?”孙尚香怒不可遏,冲着坑上面那口吃的少年大喊。 “你——们来——来路不——明,谁——知是好——人歹——人?先——在里——里面待——待一会吧。” 他说罢,竟自走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孙尚香几时受过这种算计?气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就拿起拳头对着土坑的坑壁一顿输出。 “算了吧,老大。事已至此,省省力气。先把王双弄醒,想想怎么出去。”刘禅劝道。 红缨也劝:“小公子说的对,不知那人几时回来,咱们得抓紧时间设法出去。” 孙尚香这才冷静下来,拿拇指去掐王双人中。掐了一会儿,王双悠悠醒转,睁眼看到大伙都在坑里,气得大叫:“这无耻贼人,哄我来此却将我打晕,还把你们也弄进来。” 孙尚香摇摇头,咬牙恨声:“谁想一个磕巴还有这等心眼?” 刘禅直接气笑,抬头看看土坑,说道:“多言无益,试试先出去再说。我有个主意……” 第86章 骨肉相逢 听刘禅说有主意,几人心中燃起希望,都凑过来听。刘禅抬头看看坑壁,道:“这土坑也就一丈来深,你们三人若踩着肩膀落起来,上面的便可出去。再用这斩断的绳索把其他人拉上去不就行了?” 孙尚香恍然大悟,转怒为喜:“你这心眼也不比那磕巴少。” 于是红缨站在王双肩上,孙尚香又站在红缨肩上,三人搭起人梯。孙尚香半个身子露出坑口,一拍坑沿跳将上去。回头放下绳索,将三人一一拉了出来。 “哼!那小贼如此无礼,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香姐存不住气,立刻要去报仇,红缨与王双也举手赞成。 刘禅急忙阻止:“咱们在此人生地不熟,先摸清情况再说。万一再有意外,可保不齐走得脱。” 说罢让红缨与王双先去牵马,刘禅则拉着孙尚香潜进屯里查探。此时人都被赶去地里干活了,屯里格外安静。两人把那些土坯房挨个寻去,其中一间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咦?邓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没跟大伙去地里么?” “我——我遇见——几——几个坏——坏人,把——把他们拿——拿了再——再去。” 孙尚香一听没错了,就是这结巴小贼,立刻就要发作,却被刘禅拉住,强压着怒火继续听。 “这里连外人都不常见,坏人来此做甚?你又如何分得人家好坏?” “你——你有——所不——不知,那小——小子随——手拿出——出一张你——的画——画像,画——画得跟——跟——你一模——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这里没人认识我,怎会让人画了像?” “所——所以我——才——才设法将——那几——几人骗去——新挖——挖的粪——坑,等——等一下他——他们没了气——气力再——再去问——问个明——明白。” 孙尚香听到此处,心想你这小贼当真可恶,竟哄骗本郡主去跳粪坑。是可忍熟不可忍,跳起身冲进前院,踹门而入。 刘禅听这对话,已知里面八成是姐姐,怕孙尚香莽撞,赶忙也跟了进去。 “小贼!”孙尚香进屋叫了一声,就要发作。这才注意到那小贼身边的女孩不正是刘禅画像上的模样么? “啊!?你、你不是?”孙尚香只说了半句,噎在当场。身后刘禅跟了进来,抬头看时,不是二姐刘若娟是谁?虽说过了两年有些长开了,但大模样却没变。 “二姐!真是你么?”刘禅激动万分,大声喊道。 刘若娟被这声二姐叫住,愣在当场,盯着刘禅看了好一阵子,才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是、阿斗么?” “二姐,我就是阿斗啊,你想死我了。”刘禅边说边笑,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她姐妹二人与刘禅分开时,弟弟还不怎么会说话。如今已能说能跑,还能跑来汝南找自己,这如何不令若娟意外? “阿斗——”若娟再也按捺不住心情,快步上前抱住弟弟,边哭边说:“我也好想你呀,快让我看看,你都这么大了?爹和娘好么?” 刘禅早已哭作泪人,话也说不利索了。支支吾吾地不知该不该将娘过世的消息现在就告诉姐姐。与孙尚香一样楞成了雕塑的,还有那个骗他们入坑的小伙子。他本就结巴,现在说起话来更不利索了。 “若——若——若——若——娟——娟——,他——他——是你——你——的弟——弟?” 这少年既姓邓,又是口吃,还一肚子心眼,刘禅此时已猜到他身份。心想打脸来得如此之快,没想到吧?想到此放开姐姐,挥手擦擦泪水,对少年一笑,问:“你姓邓名艾,对不?” 邓艾懵了,孙尚香和刘若娟也懵了,不明白这孩子从哪知道的邓艾的名字。 “你是南阳新野人,对么?” 邓艾又点点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早年丧父,母亲一人拉扯你。曹操到了南阳,强迫南阳百姓迁来汝南屯田,你与母亲这才到的汝南,对么?” 邓艾现在只会点头了,孙尚香连点头都不会,完全傻掉。刘若娟瞪着一双大眼,吃吃地问:“阿斗,你,你认得邓大哥?” 刘禅心想岂止认得?我要是不来这一趟,将来就得毁在你邓大哥手里,怎会不认得他?点头道:“邓艾,我若说是梦中所知,你信么?” 邓艾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两个女孩也摇了摇头,这话让人怎么信? “方才见你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二姐才敢笃定。天意要我来此,你注定做不了农民。跟我走,去做个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平定天下,安抚万民,你敢么?” 这一番话出口,三人再次被电到。孙尚香万万想不到,这个天天跟自己在一起的便宜儿子,抖起威风来竟已隐有王者之气。他的神态眼神和语气,跟这个幼小的身板根本不搭。若只听声音不见人,谁都会以为这是一方雄主在招揽英雄。 邓艾更傻了。这孩子进门以来,先是成了若娟的弟弟,接着把自己的身世说的明明白白,现在更摆明车马招揽自己。可自己明明就是个屯户的小孩儿,而他也明明就是个三四岁的幼子呀,为何他说这话时却有股令人不得不信的威严,说得自己有种热血沸腾的冲动呢? “你——你是若——若娟——的弟弟,那——便——便是——” “不错,我便是左将军刘备之子,大名刘禅。我爹在荆州厉兵秣马等待时机,将来一击而扫净天下,让所有的穷苦百姓都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 如果说前面的对白是惊愕,那最后这句话对邓艾的冲击则称得上震撼。他虽是屯户,母亲却一直带着家传的书籍不肯丢掉,每日逼他读。邓艾自然知道“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这九个字的含义。这就是孔子向往了终生,却从来没能让天下人看到过的小康社会呀。这么个小孩就敢信誓旦旦地宣称要实现它?可能吗? 刘禅见邓艾神情,知他在犹豫,开始趁热打铁:“邓大哥,屯民的日子过得好么?种出的粮食十分之六要上交官府,你们辛苦一年,怕是最好也只能糊口吧?与其在此蹉跎,何不随我去荆州,学成文武艺,卖与识货人?” 邓艾垂头叹道:“我——家中——还——还有母——亲,难——难以——独行。” 刘禅点头答道:“这是自然,所以你更应该带着母亲一起去荆州。我刘禅以性命担保,贵母子必可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邓艾心动了,正想说等母亲回来同她商量,忽听门外传来声响。抬头一看,只见王双与红缨也到了门前,王双在门外听到刘禅之言,早已兴奋不已,进门倒头便拜:“不知恩公是左将军之子,王双甚为失礼。若公子不弃,王双愿随侍公子牵马执鞭,死不相负。” 刘禅上前一把将王双扶起,笑答:“王大哥,你不用随我牵马,你将来必是纵横天下的猛将,广袤大地,任你驰骋。还有你那些弟兄,愿意来的我都欢迎,让他们随你一同建功立业。” 王双闻言,大喜再拜。邓艾也不抻着了,躬身拜倒,道:“若——母亲——大——大人应——应允,邓——艾——艾愿往。” “好!那我就在此等侯令堂。老大,你与洪哥、王双先回客栈,我陪姐姐在此说话,明日再来接我。”刘禅开始安排起孙尚香来。 虽然有些懵,孙尚香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带着红缨和王双回城。邓艾很有眼色,说去帮娘干活,也出了门。房间里只剩刘禅、刘若娟二人。 “二姐,你是如何流落此地的?大姐的下落你可知道?” 刘若娟被提起伤心事,眼泪又掉了下来,一边用衣袖擦拭,一边缓缓说道:“那日姐姐与我骑马一路向东跑,曹军骑兵在后紧追。姐姐看那马跑不快,早晚必被追上,便让我下马躲在草丛中,她自驾马引曹军追去。” “追到了么?”虽是往事,刘禅听着依然紧张。 刘若娟点点头:“那驽马如何跑得过曹军的战马?我听他们说要把姐姐送去交给曹休将军处置,姐姐一路叫喊杀了我吧,那些曹兵就只是哄笑。” 若娟说到此,又哭起来。刘禅见经此变故,从前天真烂漫的二姐已变了个人,变得稳重伤感,不由跟着落泪,接着问:“那你又是如何到了这里的?” “我在野地里躲了两日,脚疼挪动不得,饿的没力气了,本以为要饿死在那里。恰好邓大哥他们迁去汝南,半路去草丛出恭碰巧找到我藏身之处。夫人听我说是左将军之女,说左将军于新野百姓有恩,便将我救起,一同来到汝南。” 刘禅点点头,把前因后果都捋清楚了,对姐姐说:“二姐,等邓大哥母亲回来,我就劝她母子与你同回荆州。大姐既被曹休虏去,那十有八九是到了许都,我再去许都找她。” “不,若无大姐,被抓的便是我,我也要去许都。” 刘禅看看成熟了不少的二姐,叹口气,给她交了底:“我是偷跑出来的,爹爹在公安一定很担心。” 刘禅说罢顿了顿,犹豫一会儿,接着说:“还有,娘没了。” “什么!?”那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刘若娟头上,打得她三魂七魄不知丢了多少。才不过两年时间,叫她如何相信年纪尚轻的母亲就过世了? “胡说!这不可能!娘还年轻呢,怎会?”若娟拼命摇头,哭喊着盼弟弟能够改口。 “二姐,自当阳与你和大姐失散,娘就病倒了。好一日坏两日,日渐憔悴。仲景师父医术虽高,但心病实非药石能够医得。” 刘若娟低着头,默默抹眼泪不做声,还是不敢相信这件事。刘禅走去,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替姐姐擦掉眼泪,笑道:“娘临终时,交待爹和我,一定要找回你与大姐。所以夜枭刚探得你们在汝南,我就寻来了。你和邓艾大哥他们一起回去,好让爹安心。二姐,别哭。若娘在天有灵,知道我找到你了,她定也开心的。” 说罢,自己的眼泪先夺目而出。若娟见弟弟模样,勉强也挤出一丝笑,姐弟俩就这样相互笑对着默默流泪,擦掉,再流。 第87章 屯田真相 天至戌时,慢慢暗了下来。田间劳作的屯民们陆续回到住处,开始烧火做饭。 土坯房门吱呀打开,邓艾跟在一位老妇身后也回来了。刘若娟见那老妇,连忙站起身来敛饪行礼。刘禅也跟着站起来,见那老人眉目慈祥,眼神却透着精明,未开口脸上已堆满笑容:“快起来快起来,都这么久了,哪还这么多礼数?” 说罢低头看看刘禅,弯下身来笑问:“这位小公子就是若娟的弟弟吧。这么小就能跑这么远来找姐姐,了不起。” 刘禅不敢僭越,以晚辈之礼躬身拜倒:“夫人在上,请受晚辈一拜。谢夫人对姐姐的救命之恩,小子终生不敢或忘。” “这孩子,真会说话。”老夫人显然很喜欢刘禅的口才,一边扶起他一边回头看看自己儿子,摇头叹了口气。 邓艾立刻满脸通红,憋了一肚子的辞令却说不出口。 刘禅抬头看看他母子,心知肚明,拉着老夫人的手问:“敢问夫人,邓大哥是天生结语,还是后天这样的?” “哎!”邓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他爹走的那年,这孩子才四岁。亲眼看着父亲被人刺杀,倒在血泊里,吓坏了。此后说话就不利索了。” “哦,若是如此,小子或有办法,能医好邓大哥的口疾。” “你?”邓夫人与邓艾都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这孩子哪来的自信。若娟连忙解释:“夫人,您有所不知,阿斗的师父乃医圣张仲景,阿斗随仲景先生学医日久,他的医术可不简单呢。” “哦,原来如此。”邓老夫人恍然大悟,张仲景的名头他们在新野时就听说过,刘禅若是他的徒弟,敢夸这海口也在情理之中。 刘禅心想治个结巴还用不到医术吧,相声就能给你搞定。但见搬出仲景师父这招挺好使,也就没有说破。 “邓大哥,你这口疾不在身上,乃情志失常所致。因此也不需用药,等我回头写个方子,你每日照着读三十遍,坚持半年必有好转。” “甚好!甚好!”儿子的口吃一直是老太太一块心病,见刘禅说的这么有把握,那还不心花怒放?回头喝令邓艾:“还愣着干啥?还不快拜谢恩人?” 邓艾闻言,连忙低头行礼:“谢——谢——公——公子。” 邓夫人心情大好,叫刘禅和若娟等着。命邓艾快去生火,她自己则去篱墙下抓只母鸡,准备杀来款待二人。 刘若娟见状赶忙上去阻止:“夫人,使不得。这只鸡每日靠它下蛋才能给邓大哥补补身子,否则他哪有力气读书习武?你杀了它,往后怎么办?” 老夫人会心一笑道:“这碍什么事?放心吧,我老婆子别的本领没有,看人的本事却不输旁人。你这弟弟非同寻常,艾儿遇上他,以后还愁没有蛋吃?杀了,坛坛罐罐,有啥好可惜的?” 说罢自去张罗。刘禅在屋里听到,忽然对这老人满怀敬意。也才明白为何在这样的环境下,邓艾还能从一个不起眼的屯民成长为名震天下的军事家。当然,如果不带走他,将来就算成了军事家,对他对自己都不是好事。 邓艾许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饱饭了。他们家没有壮劳力,生活本就拮据,又多了若娟,虽然平日缝缝补补挣点散钱,可毕竟杯水车薪。像今天这样敞开了吃肉对他而言可真是缺失的记忆了。 “夫人,我想请夫人和邓大哥随姐姐一同回公安。邓大哥天纵之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在这里埋没了。” 邓夫人早有此意,哪能不准?只是邓艾皱着眉头说:“此——此事怕——怕不——容——容易。” 刘禅闻言一愣,不知他言出何意。邓夫人明白儿子的心意,叹口气道:“这倒是,要走没那么容易。我们这些屯民都是在屯司马那里登记造册的。典农都尉隔三岔五便要来查户口,想走当真得另想法子。” 刘禅本以为民屯都是自愿的,谁知道真相竟是这样?这么说这些人跟农奴也没啥两样了。不禁愤恨不平:“我原以为曹操屯军屯民是为了百姓,原来是变着法压榨民脂民膏。倘如此,更不能留下。” 邓夫人见说不出结果,劝大家先别想、睡觉了,等明日天亮再想说。于是若娟与邓夫人睡在一头,邓艾与刘禅睡在一头。 刘禅一夜没能合眼,一来是睡惯了木床睡不惯邓艾这里的土炕,二来满脑子想着脱身的事,压根没有睡意。好容易熬到天亮,邓夫人把昨夜没吃完的鸡伴着小米热了热当作早饭,几人随便垫了些。门外小吏们则开始敲锣,催促各家上地里干活去。 邓艾扛起农具要走,却被邓夫人拦住,叮嘱道:“你今日不必去了,我给当差的告个假,你留下跟公子好好想个离开的法子。” 邓艾点头答是,刘禅见状心里更急,一急愈加没了主意,正是雪上加霜。 待屯子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大概还是昨天来的点,孙尚香、红缨和王双如约回转。得知邓夫人已同意去公安,只是不知如何摆脱典农都尉的监视,众人又一起陷入沉思。 “邓大哥,管你们这里的都尉姓甚名谁,为人如何?”刘禅想不出办法,心想不如先摸摸情况。 邓艾才要开口,若娟知他嘴笨,替他说道:“那人姓王名基,二十岁上下,好像是东莱人?” 刘若娟吃不准,看向邓艾,邓艾点头表示没错。若娟便又接着说:“其实这人还不错了,夫人收留我他是知道的,好心没有上报,我才能待到现在。” 刘禅一听心想正好。在这个英雄扎堆的年代,王基虽称不上耀眼,却也绝不是泛泛之辈。文能治理一省,武能独当一面。司马师征他为荆州刺史,非但与王昶一起打败东吴,还参与平定诸葛诞、毋丘俭和文钦的三场叛乱。 这样的人碰上了,焉能不争取? “邓大哥,这王基在何处?你领我去见见此人,我看看有无通融。” “这——这——却、却是——难。”邓艾几个字,急得孙尚香恨不得把他嘴给掰开了抢过话来替他说:“管他难不难,现在又没好办法,先试试再说呗,不成大不了绑了他,逼他就范。” 于是邓艾领着刘禅往屯司马所在去,孙尚香本欲跟去,却被刘禅拦住,道:“老大,你们受受累,帮我姐收拾一下,我想尽快安排她回公安。” 孙尚香本想拒绝,可这孩子一声一声的老大,叫的她打心底舒爽,点头应道:“好吧,我们收拾了先回客栈备好车辆,在西门外等你。你和姓邓的小子办完了事接老夫人一起来,咱们连夜出发往江陵去,等司马所发现上哪儿找人去?” 刘禅闻言愕然,心想她这招快刀斩乱麻好像还挺靠谱,赶紧伸出大指顺势再拍一记:“老大有勇有谋,小弟佩服。这法子好,就这么办。” 说罢拉过王双叮嘱:“王大哥,烦你回去带几个兄弟过来,做出一切如常的样子,咱们给他来个瞒天过海。” 王双恭恭敬敬答应一声,转身回城找人去。刘禅这才随邓艾动身,邓艾还不忘叮嘱:“人——心难——难测,公子——与王基不——不可托——托底。先试——探试探——再——再说。” 刘禅心想听你说话真的是费劲,看来语言训练这事得抓紧了。点头表示知道,两人加快了脚步,不再耽误时间。 十几里的路程虽不算啥,但刘禅人小腿短,赶路不是他强项,路上颇费了些时间。 看看前方一颗大树,树下坐着个年轻人,嘴里叼根野草,正背靠着大树望着枝头的小鸟发呆。 邓艾看清那人,回头指给刘禅,说:“这——这——人就——就是——” “他就是王基。”不等邓艾说完,刘禅已明白意思,邓艾点点头闪在后面,等着看这孩子如何劝说王都尉。 阳光从树荫的缝隙落入,成了斑斑点点的光亮。借着光线,刘禅远远打量王基的侧脸。这人脸型瘦削,皮肤呈古铜色,细长眼,上面长着浓密的眉毛。鼻子高且长,唇上一对八字胡,唇下一撮山羊胡。 此刻正慵懒地靠着大树,百无聊赖。转头看看邓艾,完全不理会走在前面的小朋友刘禅,问道:“你不去地里帮你娘干活,又跑来找我做甚?” 邓艾刚想张口,前面的刘禅抢先说话:“王都尉,这狱卒的工作可干得舒心?” 王基神色一黯,这才低下目光来打量刘禅,问道:“这是谁家孩子?我怎么从未见过?” 刘禅脸上挂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走上前去和王基并排坐下,也靠着大树抬头看树上。 “王大人,你从青州跋涉至此,不会打算做个每日看鸟的差事吧?” “哼,我待如何无须你这娃娃评说。”王基言辞隐含不快。 “东莱向出少年英雄,昔日太史慈单骑救北海,匹马下扬州,即或孙策、周瑜之辈亦奈何他不得。此后镇守建昌,使刘磐无所作为,人生如此,方称得英雄二字。” 王基闻言嗤笑:“太史慈是太史慈,我是我,与他何干?” 刘禅见王基这混不吝的样,甚觉好笑,问道:“若有个机会给王大人,能让你幡然翱翔一展抱负,你是愿意抓住,还是接着在此看鸟?” 王基回过头,好奇地盯着刘禅,心想这小毛孩人不大口气不小,又问:“你到底是谁?说这没头没脑的疯话,信不信我拿下你去报官?” 刘禅闻言也转过头,盯着王基的眼睛看了片刻,笑答:“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知道王大人心里在想什么。” “哦?那你说说,我在想啥?”这孩子挑衅的语气激起了王基的兴趣,不由追问。 “这民屯说的好听是安抚流民、恢复耕植,其实不过是变百姓为奴隶,为官僚无偿劳作。在此做个都尉,明里是个小吏,其实不就是官府欺压屯民的打手?王大人乃北海太守王豹之子,不远千里来此,怕不是为了做这种事的吧?” “你这娃娃,竟知我不少事。那你说,我当如何?”王基翘起一边嘴角,拿眼神去瞄邓艾,心想这邓家小子又给我下啥套呢? “良禽择木,贤臣择主,树挪死,人挪活。大人当如何,还需我这娃娃多嘴么?” 第88章 奇怪组合 刘禅这话高明之处就在于明明啥都说了,却等于啥都没说。王基仔细一咂摸,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娃娃,心想这孩子不一般啊。 “先生以为曹丞相与左将军刘备孰能?”刘禅接着拿话撩对方。 “谁?刘备?哈哈哈!论文治武功,刘备拍马亦不及丞相。论审时度势,更是天壤之别。此二人岂可相提并论?”王基闻言竟被逗笑,惹得刘禅些许不爽。 “昔日在许,丞相与左将军青梅煮酒,谓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果如君言,则论审时度势,曹丞相亦不过尔尔。” “这——” 刘禅轻描淡地化解了王基对刘备的人身攻击,而且还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噎得对方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禅抬眼看他一下,接着说:“左将军起身微末,既无家财募军,更无余粮养士。仅以绵薄,直面黄巾数十万。累次受挫,不移其志。识关张于市野、拔赵云于行伍、觅卧龙于山岗、揽凤雏于小县。今跨州据县,英雄归附,百姓安居,将士用命。即或曹丞相一统北方,手握雄兵,亦对其无可奈何。由此见之,丞相的眼光到底比先生高明些。” 这番话说完,简直是拿着对方的话来打对方的脸。邓艾在一旁听着暗呼过瘾,心道小公子好厉害的嘴。 王基几时吃过这样的瘪,何况面对的还是个未成年的娃娃?当时沉下脸来,抬头再问邓艾:“这孩子到底是谁?好一张利口,一味维护刘备。” 刘禅见王基油盐不进,本想整个干货直接表明身份。身后的邓艾怕他暴露,顾不得口吃急忙回答:“他——他——他是医——医圣——仲——仲景先——先生之——弟——弟子。” “医圣?听闻刘备用张仲景为长沙太守,理好了长沙郡瘟疫。难怪你这娃娃一直说刘备的好话。这么说,你也颇通医术了?” 刘禅笑笑,点头不语。邓艾却答:“正——正是,公——公子——还要——医——医好我——我的口——疾。” “哦?这如何医?”王基来了兴趣。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邓大哥这口疾乃因情志失常养成习惯而已,只需做针对训练便可治愈。” “嗯,有道理。”王基点头称是,眼珠一转又问:“但王某无病无痛,贵弟子寻我作甚?” “闻先生经纶之才、鸿鹄之志,特来相见。更劝大人,与其在此坐地观天,何不弃暗投明?以公之才,必得重用。” 这话说的可就十分直白了,王基听罢仰天大笑不止,一手抓起刘禅的胳膊,抬头看向邓艾:“这孩子好生有趣,不如留下陪我几日,你且回去,我有话问他。” 邓艾不知何意,没敢作答。刘禅则问:“都尉之意是要扣下我?” 王基哈哈一笑:“说扣就难听了。实不相瞒,王某有个亲戚得了怪疾,小公子既通医术,若能医好他,必有重酬。” 刘禅没想到跟他说跳槽,他却要看病。当时愣了半晌,才点头答应:“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既如此请都尉引路,我随你去看看。” “正是正是。”王基见刘禅答应,罕见地附和两句,旋即又问:“不知公子有几成把握?” “都尉大人,这世上的疾病,莫管它是轻的重的急的缓的常的怪的,都得先望闻问切才有对策。如今人都没见到,焉能回答你这问题?我若编句瞎话来敷衍,只怕大人也不敢让在下给看吧?” “公子高论,足见真才实学。既如此,请随我来。哦,对。不知公子姓名,当如何称呼?” “金斗。”刘禅随口胡诌个名字。 “金公子,事不宜迟,请。” 王基说罢,起身拉着刘禅就走,还不忘回头对邓艾说:“邓家小哥,金公子在我这儿待几日,你且放心回去,等办完了事,我亲自送他去你家里。” 邓艾哪肯答应,着急忙慌地摆手:“不——不可。公子——年幼,岂——岂可独——独自——离——离去?” “怎么是独自离去?这不是有我呢么?”王基闻言不快,变了脸色。刘禅看他模样,心知有鬼,但能够牵住他给众人争取离开的时间,值得冒冒险。 于是回头对邓艾喊道:“邓大哥,你且回去,照顾好老夫人,回头再来找我。” 说罢朝邓艾眨了眨眼,随王基去了。 等在家里的众人见邓艾一个人回来,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原委,个个大惊失色。尤其是刘若娟,担心地流下眼泪来。 孙尚香不禁埋怨邓艾:“笨死了,让你去绑人,却被人绑了去!他是个孩子不知深浅,你怎么也不知。王基的话有几分可信?万一对阿斗不利,咱们怎么办?” 邓艾的脸涨得通红,解释道:“公——子以身犯——险,只——只为争——争取——时间。你——们收——收拾停——当快些赶——路,我——去跟上——他们,保公——子周全。” 孙尚香无奈点头:“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说罢看向红缨,嘱咐道:“我和邓艾去找阿斗,你护送邓夫人和若娟回去。到了公安带娘子军来,一路看记号与我会合。” 红缨点头答是,邓艾便领着孙尚香再去司马所,一打听才知道王基向上司告了假,动身往许都去了。 孙尚香和邓艾大吃一惊。两人不敢耽搁,也往许都方向追下来。 话说王基哪有什么生病的亲戚?实情是曹操幼子曹冲得了怪疾,找了多少医生都治不好。曹操最为钟爱此子,情急之下向各地颁令招贤,有能治好公子者必获重赏。邓艾与刘禅去找王基时,他正坐在树下思考此事,如真能治好曹冲,从此入了丞相的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可巧不巧,就来了个张仲景的弟子,那王基还不是正瞌睡被递来个枕头? 与刘禅一番对话,他也试探出这孩子确通医术,虽知道对方是刘备一伙的,却还是连哄带骗,先把人弄去许都再说。 好在他没有害人之心,治病这种事不是心甘情愿谁敢让人看?因此一路上好吃好喝伺候着,刘禅虽知上当,但也成功地给邓艾他们争取了机会,因此还算配合。 “都尉大人,你只说瞧病,可没说病人在许都啊。带个孩子跑这么远,知道的是救人,不知道的还道是卖人呢。” “哈哈,金公子说笑。人命关天,远近有啥关系?公子既是医圣高徒,医德必也差不了,焉能见死不救?” 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刘禅大概也明白了王基的意思。转念一想,一来邓艾他们可以顺利离开,二来自己本就要去许都,多认识个人说不定对找姐姐还有帮助,故而也就将计就计了。 二人赶了五日的路,匆匆忙忙到了许都。王基在馆驿寻个住处,便要去相府投贴。 “王大人,你来给亲戚求医还得自己住馆驿,你这亲戚可够穷的。”刘禅故意拿话揶揄,王基笑笑,也不搭腔。只说稍等我片刻,想吃啥跟馆吏要,就急忙出门去了。 孙尚香和邓艾一路跟到馆驿,正想办法进去,却见王基独自一人又走了出来。孙尚香小声对邓艾道:“你跟上他,看他去作甚,我进去找阿斗。” 邓艾点头跟了上去,孙尚香则瞅个空子绕过门房,闪进馆驿里面。挨个门推开看,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刘禅的房门。推门看时,刘禅正坐在榻前对着一块熟鸡大吃大喝。 “你这人精,我们为你跟了一路,你却在此吃鸡,好自在。”孙尚香顿感不适,心里极度不平衡。 “咦?老大,你咋找到这儿的?”刘禅见了孙尚香,那真是见到亲人了,心里高兴。 “你还好意思说?我和邓艾一路跟着你们下来,见那王基独自去了才进来寻你。你这趟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嗨。我哪有什么鬼主意,这不是失算被那王基扣住了么?他说是有亲戚在许都等人救命,看那样子又不像,等他回来再听他怎么说。” “既如此,还等甚么?这就跟我走!” “来都来了,走多没意思?我本就要来许都,管他有啥猫腻,先看看再说。再说,不还有你和邓艾呢么?你们先找个地方安顿,等过了戌时,咱们在馆驿后门见,到时应该就知道他要干啥了,咱们再想对策。” 孙尚香看看刘禅,有点心疼,问:“你就一点儿也不怕?那王基若有歹意,谁救得了你?” “嘿嘿,一开始是有那么点怕,不过这几日跟他接触。这个人,能好成啥样不知道,但肯定坏不成啥样。放心吧,不管他打啥主意,总是有事求着我不假,我在这儿无惊无险,否则我早跑了。” 孙尚香这才露出笑脸:“好吧,跟你斗心眼怕是也没几个人能赢。我去对面找个客栈住下,戌时再来碰面。” 孙尚香说罢转身离开,刘禅抱着鸡怔怔地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外,喃喃一句:“这姐姐,说走就走,连门都不给带上……” 第89章 初进相府 邓艾跟着王基一路穿街过巷,见对方时不时找人问路,邓艾暗自嘀咕,连亲戚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八成是在说谎。 两人一前一后,三拐两拐渐渐离了闹市。两旁的街景也从市井小门渐渐换成了高墙大院。邓艾越跟越心惊,心想他这是要去哪儿?看这样子,要找这人只怕来头不小。 王基若知道邓艾此刻在想什么,只怕会让邓艾把只怕俩字给去了。曹丞相岂止来头不小?把来字删掉,光那颗头已够大了。丞相这头,除了大还抽风,抽起头风来六亲不认、生活不能自理。这头,一般人比得了? 邓艾站在墙角,远远望见王基在一座朱红色大门前停住。恭恭敬敬拿出拜帖,递与看门的家丁,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那家丁拿了拜帖,却不进去通传。见王基又给塞了些碎银,他才揣着钱捏着拜帖转进门内。邓艾看罢心里好笑,这王基来救人家的命,还得先贿赂门人,当真讽刺。 觉得讽刺的不止邓艾,王基何尝不是。虽然知道这是潜规则,还是不由自嘲,心想这也就是自己人微言轻,若来日发达了,看这些奴才又是什么嘴脸。 等了片刻,那门人走了出来,跟王基交待几句,王基便转身离开。邓艾见王基走远,才走上近前来看这是何处。谁知才一抬头,就被方才那收钱的门人高声喝骂:“哪来的乞丐?滚滚滚,滚远一点!要饭要到丞相府来了,真是晦气!” 听到丞相府三个字,邓艾不愿同那人纠缠,连忙转身回去,找孙尚香商议。 刘禅啃完鸡腿,和衣上榻眯了一会儿,直到王基推门才醒。 “哟,都尉大人回来啦。人家给上了半只熟鸡,我肚子饿啃了条鸡腿,其他的可给你留着呢。”刘禅边伸懒腰边说。 “哦,你敞开吃,我不饿。” “你怎么这副表情?都尉大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肯告知实情么?你这亲戚到底是何方神圣?” “嘿,金公子聪慧过人,我也知道瞒不了太久。实不相瞒,这病人乃曹丞相幼子。许都找遍了医者都束手无策,就连号称神医的华佗先生也没办法,丞相不得已,这才诏令寻医。” “哦——,原来如此!”刘禅这回明白了,敢情王基这是在拿自己的医术赌他的前程。 “王大人,你拿我这小孩来赌官运,会不会太冒险了?华佗先生都治不好的病,你怎知我就能治得好?万一治了不好,或者再说严重点,万一非但治不好还给治坏了,大人你岂不是弄巧成拙?” “哈哈哈。金公子,这一路上咱们也算相识了,公子虽年幼,这见识却处处高人一头。治病这事我不懂,但相府有的是人懂,公子若真心救治无果,那是天意;若有心害人,也必瞒不了人,到时你自己不也得问罪?在下盘桓再三,这个险还是冒得的。” “哼!大人果真好算计。”刘禅支应一句,虽对王基的阴招不满,但也猜到病人大概就是那个因为称象而闻名后世的曹冲了。 老实说,如果一早知道是给曹冲看病,王基便是不编瞎话刘禅也会来。一来他的确想亲眼看看这个历史上夭折的着名神童到底是啥样子,二来若真治好了他,自己在许都必然声名鹊起,对寻找姐姐有利。 “既如此,咱们何时去丞相府?” “稍安,我方才已去投了贴。明日卯时出发,其他听相府安排。就不知会不会找个医生来试试公子的医术,最好还是准备准备。” “哦!哈!”刘禅发出两声叹词,却没有说话。心想他们看不好病,还有脸来考我?不过想想自己也未必看得好,也就释然。 王基交待完,见刘禅并不抵触,一直忐忑的心总算放下。嘱咐刘禅养精蓄锐,他则另开了间房以免打扰。 “反正没事干,接着睡。”刘禅心里嘟囔一句,干脆脱了衣服盖上褥子,正经睡起来。 孙尚香出了馆驿,就在对面的客栈订了两间客房。等邓艾回来,两人进屋一合计,才知道王基去找的是丞相府。 “这王基打什么主意?打算拿了阿斗去找曹操请赏?那也不对呀,要是那样怎会把阿斗一个人留在馆驿,他自己去相府?” “是——是——是——呀,王——王基还不——不知道公——子的身——份,应该——不——不会。” 早已习惯了邓艾磕巴的孙尚香懒得再想,点头道:“不管他想干啥,总是得先跟阿斗摊牌。等戌时见了阿斗就知道了。跑了一路,先歇会儿吧。” 说罢把邓艾赶回自己房间,自己随便吃点东西,倒头便睡。 天色渐渐变暗。到了戌时,孙尚香与邓艾如约来到馆驿后门,刘禅已经等在那里。三人见面免不了问候,孙尚香性子急,先把王基去了丞相府的事告诉刘禅。 刘禅自然不会惊讶,告知二人王基此行就是想自己给曹冲看病。孙尚香这才放心,转念又道:“那万一治不好呢?曹操会不会迁怒于你?” “这不好说。不过给曹冲看过病的医生多了去,没一个看好过,也没见哪个受他迫害。所以应该没事。” “那——那我——我们该——怎——怎么做?” “你们就在客栈踏实住着,没事逛逛街,顺便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从荆州来的人的消息。” “那不行。”孙尚香立马反对:“你一个人跑到曹操府里去,出啥事谁能知道?我得跟你一起去!就算出事至少还有个人能传消息。” 刘禅心想相府里守卫森严,人家要不想你传消息,你就多去十个八个又有啥用?本不想让她去冒险,但孙尚香态度坚决,只得妥协。 “那好吧,王基说明早卯时去相府,咱们大门口见吧。就说你是我助手,反正他现在有求于我,想必不会阻拦。” “邓大哥。”刘禅说罢,又从怀里取出几块绢递给邓艾:“这几首绕口令你拿去每日朗读,坚持半年口疾就会有起色。” 邓艾接过绢帛,打开一块来看,见上面写着“三帝庙既鼓,打烂布来补。唔知鼓补布,还系布补鼓”、“牛郎恋刘娘,刘娘恋牛郎。牛郎年年恋刘娘, 刘娘连连念牛郎。牛郎恋刘娘,刘娘念牛郎,郎恋娘来娘念郎”等等词句,内容不一而足。心里默念一遍,感觉既新奇又拗口。 “多——多谢公——子。”邓艾把绢帛收好,向刘禅道谢。刘禅又取出腰间的玉佩交给孙尚香,道:“出门时钱都给红缨了,这块玉佩卖了换点盘缠,给邓大哥换身衣服。这许都不比乡下,穿的太寒碜怕会被人当成流民给赶走。” 孙尚香摇头拒收:“我又不是没钱,哪用你去当东西?” “拿着吧,都是自己人,用谁的不一样?这东西带在身上只有累赘,换成钱用在刀刃上。”刘禅掰开孙尚香的手,硬把玉佩塞给她。 不知为何,这一句“自己人”说得孙尚香心里暖暖的,于是迷迷糊糊收了玉佩。三人再商量几句细节,各自回去,只等天明去丞相府。 次日早晨,王基与刘禅吃过早饭动身出门。到了门口,见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等在那里,见到二人便迎上来拉着刘禅说话。 “这是?”王基见刘禅与他认识,低头问道。 “我是公子的随侍,不见公子回去,一路跟到这里。”不等刘禅开口,孙尚香便抢着回答,当然这些都是昨天商量好的说辞。 “去给曹公子看病,总得带个助手吧。我这年纪再不撑撑门面,只怕曹丞相未必敢把公子交给我治。” 王基本就在担心这事,想想也没坏处,赶忙附和:“对对对,那就同去。时间紧迫,抓紧动身吧。” “前面领路!” 反正现在对方求着自己,不得瑟白不得瑟。王基也不介意,哈哈笑着走到前面去,孙尚香则拉起刘禅跟在后面,小声问他:“去相府看病,你到底有没有把握?那地方好进可不好出。” “我说老大,你现在才问这问题会不会有点晚了?再说那地方也不好进呀。”刘禅故意逗她。 “啥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我认真的呢!” “放心吧,咱们是去救人又不是去杀人。曹操再不讲理,总不会不在乎自己儿子的命吧。” “但是……” 二人小声嘀咕,也不知前面的王基听到没有。反正到了这时候,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刘禅也不用在意王基的盘算了。 三人穿过街巷走了一阵,来到丞相府门外。王基见还是昨日收钱的那门房,上前轻声打招呼。那门房抬眼看了看刘禅和孙尚香,点头让开路。王基便赶忙带着他二人从偏门进去,由一个小厮领进内室。 这丞相府前面由三重主体建筑构成,穿过最前面的求贤堂,再经过议事厅和赋诗楼便进了内府。内府与前院又不同,没有了高楼,都是水木亭台隔出的小院,安静悠谧。 跟着小厮三绕两绕,到了一处院落。厅堂内坐着个贵妇,只听那小厮进去通报:“禀夫人,汝南来的医者到了,由典农都尉王基举荐,现在堂下。” “快请。” 那夫人说了一声,似已等不及了,竟站起身同那小厮一起出来,远远见到王基等人,急切道:“哪位是医生?快请进来给冲儿看看。” 刘禅定睛观望,见是个三十来岁容貌姣丽的夫人,虽不算倾国倾城,却也称得上风情万种。暗想这莫非就是曹冲的生母环夫人? 想到这里闪身出来行礼:“回夫人,就是在下,烦夫人领路。” “啊?”环夫人千想万想,也绝想不到来的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她愣了片刻,略显怒色,问道:“两位谁是王都尉?这是何意?拿冲儿耍笑么?” 王基见状赶忙抱拳行礼,解释道:“夫人误会。这孩子虽年幼,却是医圣张仲景的高足。若非如此,下官焉敢举荐?” 环夫人听到这话,情绪稍稍稳定。但还是不放心,一脸怀疑地问刘禅:“就算是医圣弟子,如此年幼,能医得好么?” 刘禅心想能不能医得好你也得让我医过才知啊?无奈只得解释:“夫人,看病要紧,能不能须先见过公子才知。” “这——,好吧,请随我来。” 毕竟事关儿子的命,环夫人还是妥协了。领着几人绕过堂上的屏风,往寝室而去。 第90章 对症下药 到了寝室,王基被拦在门外,只有刘禅和孙尚香随环夫人进到房内。 只见一个面色白皙的少年躺在榻上,看神色憔悴已极。刘禅走上前去,先看他面色,见病人昏睡未醒,额头隐隐渗出汗来。拿手背去试他额头,入手滚烫。再拿过手腕来号脉,半晌沉默不语。 一旁环夫人早已等不及,也不知这孩子到底行不行,忍不住问道:“敢问、呃、公子,冲儿这病可有方能医?” 刘禅未置可否,抬头看看环夫人,问道:“患病初时可是头痛乏力、四肢酸痛、食欲不振、间或有低热?” “对!对!对!”环夫人连说了三个对字,这才佩服起这孩子医生来。仅仅切了下脉,就能将当初的症状说的分毫不差,看来医圣果真名不虚传。 “而后可是四肢末端发凉、后背及通体发冷,口唇、指甲现紫色,面色发白,关节酸痛,全身发抖?” “哎呀!正是!正是!公子快救救我儿吧!”环夫人可算看见了希望,激动地掉下泪来。 “夫人勿惊。公子这病乃疟疾,此少阳之邪,由蚊虫叮咬传播所致。此时由寒转热,脉象弦数,乃由轻症转入重症之时。表现为体热发汗,间或昏迷。所幸尚未起疱疹,及时用药,治愈还是可以的。” “太好了!太好了!那就请公子快开药方,我这就命人去煎药。” 环夫人此时对刘禅再无半点怀疑,非但不疑,还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刘禅说可以治愈,她自然深信不疑,恨不得立刻就能煎出药来给儿子服下。 于是毕恭毕敬将刘禅请回厅堂,命人奉上笔墨绢帛,只等刘禅开药方。王基见环夫人一脸狐疑地进去,满怀希望地出来,心想看来这把是赌对了,这个金斗还真有两把刷子。 刘禅刚要动笔开方,有下人前来通报,说华佗求见。环夫人闻言顿时不耐烦起来。这华佗号称神医,可治了许久儿子也不见起色。此刻好容易来个会的,药方还没开,他又来添乱。 当即命人让华佗候着,先等开好药方再说。可刘禅听到华佗的名字,偏偏放下笔不写了,对环夫人道:“夫人,公子这疟疾得了已有月余。若非有良医以药吊着,此时只怕大势去矣。这月余间想必就是华神医在用药吧?家师曾言,华神医医术精湛,与他老人家各有侧重。若方便的话,烦夫人将神医请来,小子也好聆听教诲,免得药方开偏颇了。” 刘禅这样说,环夫人自然无法拒绝。况且这一个月来也的确是华佗在治疗,情形与刘禅说的无二。想来这华佗也是有功的,对他的恼怒便自消了,遂命下人请神医上堂来见。 “夫人。城内已有不少百姓沾染此疾,症状与公子一般无二。以此推断,公子这病只怕不是孤症,说不好还会传染。请府上多加注意,以免扩散。” “华先生有心。这位金公子乃医圣张仲景先生弟子,方才为冲儿把脉,言冲儿可以治愈。此刻正要开方,还请神医多给意见。” “哦?”华佗闻言望去,见对面坐着的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不由好奇:“听闻仲景先生在公安开馆授徒,他的弟子怎会到许都来?” 说罢再仔细看刘禅,见这娃娃模样可爱,不由心生好感。 刘禅见华佗望着自己,放下笔先行弟子礼,答道:“弟子去汝南访亲,机缘巧合碰到了典农都尉,被都尉大人带至此地。” 王都尉大人坐在一旁苦笑一下,表情略显尴尬。刘禅明明是他给骗来许都的,好在这孩子没有揭穿。 “哦,原来如此。娃娃既识此症,请问病理如何,怎样防治?” “回先生。此病名疟疾,乃疟母入侵引发的少阳之邪。疟母靠蚊虫传播,一旦入体,潜于半表半里,故入弦脉。症状为寒热重症,严重的伴随肝脾肿大,间或陷入昏迷。曹公子如今便是此种状态。” “那该如何用药?还请速速开方。”请刘禅提起儿子,环夫人可忍耐不住了,急忙追问。 “夫人勿虑。青蒿绞汁灌下,可以有效抑制疟母。至于肝脾肿大、气血亏损,家师《金匮要略》中有一剂鳖甲煎丸正对此症。只要坚持用药,可保无虞。另外还有,此症因蚊虫传播,尚须做好灭蚊之事。城内既有疫情,当清扫各处,不留积水,阻断蚊虫滋生环境,如此方可保无虞。” 这一段话不但救了曹冲的命,还救了许都的百姓。环夫人与华佗纷纷欢喜,对刘禅不禁另眼相看。 “敢请先生速速开方。”环夫人已经等不及了,再次催促刘禅,称呼已经升格为先生了。 刘禅点点头,再不啰嗦,拿起笔将药方开好,先拿给华佗过目。华佗拿来看过,见方上写着:“鳖甲六钱半,乌扇二钱,黄岑二钱,柴胡三钱半,鼠妇二钱,干姜二钱,大黄二钱,芍药三钱,桂枝二钱,葶苈子半钱,石韦二钱,厚朴二钱,牡丹皮三钱,瞿麦一钱,紫葳二钱,半夏半钱,人参半钱,虫三钱,阿胶二钱,蜂巢二钱半,赤硝七钱,蜣螂三钱半,桃仁一钱。用法为熬煮鳖甲至烂,余药研为粉末,加清酒拌合为丸,每丸一钱,日服两次,以温水兑酒少许送下。” 华佗看这药方,不住点头,赞道:“鳖甲软坚散结,大黄等辅药破血攻瘀,人参阿胶补益气血。全方补气与活血同用、消导与扶正并施。以此方观之,仲景先生不愧医圣之名。华某佩服。” 环夫人见华佗认可,大喜过望,立刻命人收了药方去准备制药。而后竟对着刘禅施一大礼,言辞颇为激动:“感谢先生妙手,冲儿若能再活,皆先生之功。妾身当感铭先生恩德,至死不忘。” 刘禅赶紧起身还礼,谦道:“夫人万不可如此,小子当不得这等大礼。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有何恩可言?夫人请起,如此折煞在下了。” 环夫人这才起来,破涕为笑。拉着刘禅非要摆宴招待,又要刘禅搬到府里来住,好随时医治曹冲。 刘禅心想曹家的人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药方开了不给诊金,却扣下大夫打起售后的主意。 但既然帮了,也只得好人做到底,于是点头答应。抬头看看王基,转头又问环夫人:“王都尉与我侍从一路同来,烦夫人一并安排到府内,免得有事寻找不便。” 这还不是小事一桩?环夫人满口应承,没有丝毫犹豫。刘禅见这里事情差不多了,又对华佗说道:“华先生,城中的疫情亦不可小觑,若蔓延开来少不得一场祸患。烦先生禀报丞相,染疫者皆以青蒿绞汁治疗,其他症状用药缓解即可。要紧的是清扫潦水、扑杀蚊虫,阻断疟母传播途径。” “正是!正是!”华佗连连点头,竟情不自禁走上前拉起刘禅的手:“难得你小小年纪,便已有此种见识。仲景先生收了个好徒弟呀。老儿福薄,却不曾遇得这等奇才,惜哉!” 刘禅见华佗把自己夸上了天,不禁脸红,赶忙还礼道:“先生乃外科圣手,麻沸散更乃天功之物。在先生面前,学生安敢称奇。先生若有闲暇,学生还想登门请教,聆听教诲,必受用无穷。” “哈哈哈,好!好!那就一言为定。这几日要应对疫情,必会城内城外奔走。老夫住在城西二十里的椹涧村,天晚无事,就在寒舍恭候,娃娃你可一定要来啊!” 众人闻言,一片笑声,方才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孙尚香这才放下心来,不由暗暗佩服这孩子。既有真本事,做事又老练周到,只怕几个成年人也未必有他沉稳。 王基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这金斗果然是宝藏男孩,看来自己这一步险棋赌得真值!非但开出了药方,还得到神医华佗的肯定,更重要的是连自己都能住进相府里了。这若是有幸见到曹丞相,自己的机会岂不就来了? 环夫人心情大好,当即命人准备酒宴,就要款待众人。刘禅推辞不过,只得应允。华佗急着去处理疫情没有留下,环夫人本也不是要请他,便由他去。 孙尚香与王基则沾了刘禅的光,在曹丞相的家宴坐了上宾,孙尚香见惯场面也还罢了,那王基几时经历过这个?把他激动的面红心跳,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鲤鱼跃龙门的冲动。 欢宴散罢,走出几个侍女领各人去客房歇息。刘禅坚持要和孙尚香住在一处,环夫人于是安排个小院给他二人,条件自然是比馆驿客栈要好。又给了孙尚香一块令牌,有了它便可自由出入相府,方便刘禅使唤她出府办事。 一切安排妥当,刘禅也放下心情踏实住下。孙尚香却待不住,就要去和邓艾通消息。刘禅拦不住,嘱咐她记得给邓艾换身行头,便放她走了。 再说邓艾守在客栈里,不知刘禅他们病看的怎样,一直提心吊胆。忽见孙尚香兴高采烈地回来,知道有好消息,不由会心一笑。 “哎,你猜猜看,阿斗去相府表现得如何?” “这——这还——还用——猜么?必定是——治——好了,他——他们才——会放——放你出——出来呗。” “哎,你这嘴要是能赶上你的脑子该有多好?”孙尚香看着邓艾,不禁摇头叹息。 邓艾脸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忽听孙尚香叫道:“对了!你不是拿了治口疾的方子么?以阿斗的医术,他说能治肯定可以。你快拿出来看呀!” 邓艾被她吓了一跳,提起那药方,其实就是些拗口的歌谣。他不好意思当着孙尚香的面拿,支吾着想办法推脱。 可孙尚香哪管这些?半催半抢地让邓艾拿出绢帛,打开一看不禁笑出声来:“这叫什么药方?好怪的词啊,还挺难念。” “公——公子说照——照着朗读——半——年,即见成——成效。” “那你还等什么?现在就开始!拿着,一个字一个字照着大声读!” 看对方这认真的架势,邓艾心知一场折磨在所难免,不得不收起敷衍之心,拿起绕口令艰难认真地朗读起来…… 第91章 另有隐情 曹冲用了三天鳖甲丸和青蒿汁,症状已大大缓解。非但不再昏迷,还能够吃些汤汤水水,人也精神了许多。环夫人内心欢喜,对刘禅更加恭敬。 再过十日,人已能下床活动,说话行动与生病前一般无碍。刘禅看他气色,再诊过脉,对环夫人道:“公子已无大碍,再以补药将养月余即可。小子也请告辞了。” 环夫人连忙道谢。那曹冲瞅着刘禅,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拉着母亲的衣袖道:“母亲,金先生医术盖世,何不就请留在相府,日后再遇顽疾,却向何处找寻先生?” 环夫人本就是这个心思,闻言连忙点头:“冲儿所言甚是,金先生何不举家搬来许都,有丞相照拂,岂不好过别处?” 刘禅心说你想得美。就你曹家人长了心眼?救你一命,你还想留下我使唤一辈子么?当即摇头:“夫人,小子这点浅学难登大雅,还须回去和师父多加修习。否则学艺不精,将来害人不浅。” 这话绵里藏针,你们想留下我不就为了看病么?要是老子看不好,你还留我不? 环夫人闻言默然,又是曹冲接道:“那不如请先生写封信给仲景先生,就请仲景先生也来许都,岂非两全其美?” 刘禅心想你这家伙当真人小鬼大,留住我还不算,还想连我师父一锅端了?你们曹家倒是两全了,我却一点儿都不美! 转念一想,自己来许都为的是找人,若有相府相助,岂非事半功倍?不如假意应允,等找到大姐再作打算。 于是答道:“家师年事已高,难以长途跋涉。待我先向师父禀明,看他老人家意思如何,再做决定。” 曹冲见刘禅没有回绝,知道适可而止,于是转换话题道:“还请在相府多待几日,父亲要亲自设宴相待,以谢先生救命之恩。” 刘禅闻言暗暗合计,心想搬你爹出来给我上眼药么?别说我爹跟你爹这死对头的关系无解,就算我只是个大夫,就冲你爹弄死华佗这事,我也不能留下来等他祸祸。不过见一见这个名传千古的奸雄倒也不妨,毕竟来了一趟相府,若连曹操面都没见,别说还真令人遗憾。 想到此点头应允:“公子美意,却之不恭。既如此,在下就再叨扰些时日。” “甚好,甚好。”环夫人闻言喜笑颜开,匆忙出去准备,留下刘禅与曹冲二人。 “先生除了医术,还有什么涉猎?”曹冲开口发问,与刘禅闲聊起来。 “公子见笑。在下天资愚钝,学医已力有不逮,焉有余力涉猎其他?”刘禅倒不是谦虚,但须藏拙以免招祸。 曹冲不信,哈哈笑道:“观先生言行,与年纪全不契合。从容大度,风流俊雅。若说只懂岐黄,让人如何能信?” 刘禅心想曹公子你聪明是聪明的,但如此没有城府想啥说啥,只怕将来遭你那个心机深似海的兄长算计。 “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向公子请教。” “先生但请直言,冲必知无不言。” “这疟疾虽在许昌城内流传,但范围不大,影响很小。且聚集在贫民区,公子鲜少出门,不知是如何被感染的?” “这——” 刘禅要是不提,曹冲倒也没多想。现在让这样一问,不禁也起了疑心。 这件事的确蹊跷。 “先生之意是,我此次染病并非意外?” “在下焉敢妄言?只是从医者的角度分析,觉得公子染上疟疾这事机会太小,觉得奇怪罢了。” 曹冲闻言沉默不语,低头思索起来。事情牵扯到他人身安全,也就顾不上动心思去想留下刘禅的事了。 “来人,请周公子速来相见,就说我有急事。” 曹冲叫来下人,急忙去请什么周公子。刘禅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多问,静静待在一旁,边喝茶边看曹冲干啥。 大约半炷香功夫,下人领进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身材不十分高大,却甚是匀称。白面短髭,浓眉大眼。那双眼睛就与曹冲一般无二,滴溜溜转个不停,显见也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 “公子大病初愈,有何急事唤不疑?”那青年向曹冲施礼问道。 曹冲先没回答他,而是向刘禅引荐:“金公子,我来引见。这位兄长姓周名不疑,字文直。零陵重安人,乃刘表别驾刘先之甥。聪明敏达,年仅十七已着有文论四首,实吾辈少年之佼佼者。” 刘禅当然知道周不疑,还知道曹冲这次要是没救过来,他很快就会被曹丞相送去见曹冲。不由认真打量了一番,拱手道:“周公子大才,小子有礼。” 周不疑见刘禅小小年纪,曹冲却对他礼数周到,不由好奇。曹冲看周不疑神情疑惑,笑着介绍:“这位金斗先生,乃医圣张仲景高徒。此次冲得痊愈,皆赖先生妙手。” 周不疑这才明白,向刘禅施一大礼:“先生救得公子,实乃社稷之幸。先生之恩,泽于黎民,请受不疑一拜。” 刘禅心想周兄你拍得好马屁,难怪曹冲跟你一个鼻孔出气。赶忙还礼:“此医者本分,周公子过誉。” 见过礼,曹冲邀周不疑落座奉茶。这才将方才刘禅的疑问说了出来,请周不疑帮忙分析。 周不疑闻言双眉紧锁,仔细回忆曹冲病倒前发生的事,缓缓说道:“虽无确切证据,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金先生所虑确须重视。” “倘真是有人陷害,周兄以为何人最有嫌疑?”曹冲问道。 周不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刘禅,问:“敢问金先生,若非先生到此,曹公子有几成生还的可能?” “这——”刘禅闻言顿了顿,心想若按历史,曹公子就该挂了。但现在没挂是否全是自己的功劳,那他自己也不好说,又怎好拿去跟人吹嘘? “公子病情的确危急,若再拖延半月,未能及时用药,怕有性命之虞。” 这等于坐实了曹冲救命恩人的身份,曹冲闻言再向刘禅道谢。周不疑点点头,这才回答曹冲的问题:“既如此,公子只需问问,若公子在,对谁最有害;若公子不在,对谁最有利。便可知谁最有嫌疑。” 曹冲闻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踱起步来。忽而停下,紧盯着周不疑,神情竟似有些紧张:“周兄之意是,这人是为了……” 曹冲话到一半闭口不言,周不疑却听懂了,点头默认。 “这、怎么会?我只是庶子,更是年幼,他有什么必要……” 又是没头没尾地说一半话,但刘禅已经心知肚明。这俩人是怀疑曹丕动的手,只是当着自己这个外人不便明说而已。 “公子天纵英才,又深得丞相偏爱,引人嫉妒有何奇怪?虽只是猜测,并非全无可能。公子虽渡此劫,日后还须谨慎啊。” 周不疑言之惴惴,曹冲心有余悸。闻言眼皮一跳,叹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真是如此,只怕防不胜防啊。” 刘禅见他们说到夺嫡这种敏感话题,心想这是非还是少沾为妙,否则被曹操知道不知又惹出什么事来,于是起身找个借口先溜了,留下曹冲与周不疑二人发愁去。 刘禅出了房门,先去找孙尚香。俩人出了相府,去客栈找邓艾。红缨送邓夫人与刘若娟,算算日子差不多该带着娘子军到许都了。邓艾这几日得守在接头的地点,免得人来了联系不上。 邓艾点头表示明白,刘禅看着眼前这人,从里到外换上新衣,已没了屯民时的落魄。举手投足透着英气,隐隐已有大将风度。 交待完此事,刘禅与孙尚香便同骑一匹马出城往西,去椹涧村找华佗。如果说张仲景是内科圣手,那华佗就是外科神技。他在这个时代就能进行外科手术,可说是医学史上的第一人了。这里面的价值曹操或许不懂,但刘禅却清楚得很。 哪怕只是为了拯救这门技术,他也必须得想办法把华佗给撬走。 许久没有活动,孙尚香早就浑身发痒。这一出了城,那还不撒开了跑?两人一路疾奔,大呼过瘾,相视大笑。 将近日落,到了椹涧村。华佗在此地无人不知,找个路人一问,立刻就问到了,不消片刻便来到门前。 这是个数间瓦房围城的二进院,前面空出来作为诊室,一旁的墙壁上摆满了药格。后院则是华佗居住之所。 刘禅见院门开着,也无人通报,就与孙尚香直接进门,往后院去找华佗。 到了内院,见华佗正坐在院中,拿着一张绢在画。刘禅远远行礼,唱诺道:“学生见过华先生。” 华佗闻声抬头,见是刘禅,大笑道:“娃娃,言出必行,当真来了。好!好!” 说罢起身,拉着刘禅去内堂坐下。孙尚香却不愿坐,去看墙壁上挂着的各种人体图、经络图,不由痴了。 华佗也不管她,只跟刘禅说话。 “娃娃,那日我便想细问,只是在相府不便。今日既来,快说说,你师父醉心救治、所着颇丰,为何却有了开馆授徒之意?” 刘禅闻言放下茶杯,恭敬答道:“回先生,当日在长沙防疫,弟子亦有参与,因医者不足捉襟见肘。左将军公子对家师言,医者救人疾苦,实国家之栋梁。惜收入微薄、地位低下,以致从医者寥寥,而医术亦参差不齐。若能由国家出资,集中优异者办学授徒,培养出一批精湛业者,享受官员待遇,甚至直接为官,建立一套医疗体系。使县有医院、乡有诊所,学医者有门报国,百姓有医治病。则必可强健人民,富裕国家。家师有感于此,故辞了长沙太守之职,回公安开馆授徒,只为实现这一鸿图。” 华佗看了一辈子病,对医生的状况感同身受,听了刘禅的一席话,不禁激动万分,连手臂都颤抖起来。 “左将军公子当真这么说?太好了!太好了!此真乃医者之福啊!” “先生在上,弟子岂敢妄言。若非如此,家师又怎会耐着性子授徒?此事虽未正式推行,但已获左将军认可,开馆之费用亦由将军府承担。” “好!好!左将军果然非常人。这等远见、这等胸襟,令人向往!” “先生。家师在公安时便曾说过,他所学皆为内法,与先生的外科全然不同。若能得见先生、当面请教,人生无憾矣。先生若肯屈尊往公安一行,家师必定欢喜。如能留下共成此伟业,当为医者先驱,可使万世敬仰。” “哈哈哈,你这娃娃,你便不说,老夫也要去公安看看。此天大的好事,老夫行医一世,岂能错过?我看事不宜迟,待我收拾收拾,这两日便动身南下。” 刘禅闻言,起身施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与华佗:“先生肯南行,乃苍生之福。弟子已向家师修书一封,烦先生转交。待弟子办完此间私事,再回公安向先生讨教。” “好!那就一言为定!” 第92章 初露峥嵘 两人再回相府时已是华灯初上。下人们在门外早已急红了眼,曹丞相亲自设宴,宾客却不见踪影,这要问起罪来谁承担得起? “来了来了!” 孙尚香与刘禅的马刚进巷口,就被眼尖的小厮看到,开心地叫出声来。众人急忙围上,牵马的牵马,扶人的扶人,七手八脚把两人搀下马来。 一个年纪稍长的佣人舒了口气:“贵客总算回来了。宴会已开了,丞相与众公子都在,还请速速更衣,不可让主人久等。” 刘禅这才想起白天曹冲说他爹要设宴款待,本以为是句玩笑,不想是来真的。听这下人言语,似乎来的还不止曹操,连他那些优秀的儿子们也都来了。 孙尚香自不会让他们更衣,反正请的也不是她,她对曹操和曹操的儿子没兴趣,干脆回屋睡觉。刘禅却推脱不得,他是今天的主宾,下人们赶忙给他换过礼服,就领来会客厅赴宴。 刘禅年幼个矮,提着袍角抬脚迈入厅门,见正对面主位坐着个身材矮小、皮肤却挺白皙的小老头。个子不高胡子挺长,体格颇为健硕,俩细长的贼眼珠子一看就跟曹冲是一家人,一肚子主意挡都挡不住。 再看两旁陪坐的,最上首是个颇有仪容的中年人,方脸阔唇,不怒自威;这人下首坐着个壮汉,手脚异常粗大,面色黢黑,长着一脸黄胡子,正端着酒杯自斟自饮;对面坐着个白面书生,身材高大,容貌俊朗,气度不凡,正拿眼神来打量刘禅;书生下首是个半大孩子,比曹冲年纪稍长,比起前面三人,长相气质就普通得多了。 最下首坐的正是曹冲,见刘禅来了,高兴得起身相迎,把刘禅送到客位,对曹操行礼道:“父亲,金先生来了。” 按礼说,曹操摆宴感谢刘禅,客人没来主人是不能开席的。而且刘禅入了席,也该先介绍一下出席的宾客。 但曹操虽位极人臣,可曹家到底就是个暴发户出身,没那么多规矩。曹操对刘禅这个小孩儿本没多大兴趣,只因为救了自己儿子,又不堪环夫人一味唠叨,这才亲设酒宴。 故而这些规矩全都作废。 见曹冲向自己介绍刘禅,曹操嗯一声,斜眼问道:“小先生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何人呐?” 看似开口唠家常,实则有探听虚实之嫌。 刘禅刚刚入席,转头见王基坐在自己下首,先冲他一笑,才回头答道:“丞相垂问。学生南阳人,家中只有老父相伴。因与师父学医有日,已许久未曾见面了。” “哦。小小年纪,令尊却舍得送你去学医,当真蹊跷。”曹操笑言,不知是好奇还是起疑。 “禀丞相,皆因生母病故,父亲伤心欲绝,这才送学生去习医,只盼能少些生离死别。” “原来如此,令尊此举令人感佩啊。汝这等年纪,医术已如此高明,当可使父母欣慰。” 曹操说罢,举杯劝酒。刘禅饮不得酒,浅浅抿了一口算是答礼。王基本提心吊胆,怕刘禅哪句答不好惹怒了丞相。但见他对答如流,曹操也无异样,这才渐渐安心。 正说话间,坐在对面那黄胡子的大汉端起酒杯走了过来,也不管曹操,大声对刘禅喊道:“先生妙手救了舍弟,曹彰不才,以此酒谢先生救命之恩。” 说罢一饮而尽。 刘禅看他容貌,心想曹彰绰号黄须儿,果然名不虚传。看这体格当真是员虎将。 于是举杯回应:“久闻二公子力大过人、能手格猛兽,今日观之,所言不虚也。” 曹彰也不知道刘禅从哪里听说的,但对方夸自己勇武,他岂能不高兴?当即哈哈大笑,回道:“想不到先生学医之人也听说过我?哈哈哈,先生过奖,曹彰愧不敢当。” 那模样很好看的书生闻言,也举杯遥敬,说道:“植等欲与父亲欢宴,久不能得。今日盛会,全借先生之功。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兴尽于此,先生岂可浅尝辄止?还请满饮一杯。” 而后举起手中酒杯也一口喝了。 刘禅心想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曹子建了,你这一肚子的文采,却用来劝孩童喝酒,你礼貌吗? 想罢笑笑,看一眼一旁紧张兮兮的王基,从容作答:“三公子诗名冠绝天下,才情更无人可及,又何必拿一杯酒来为难稚子?是曰既醉,不知其由。公子美意心领,这酒委实喝不得,还请见谅。” 见刘禅不卑不亢,曹植笑笑没再说话。最上首的那颇为威严的中年却开口捧道:“三弟诗才难逢敌手,就是父亲也自叹不如,我等更加望尘莫及。” 这话表面是夸曹植,却暗指曹操也比不上曹植,倒更像搬弄是非。 刘禅暗道这曹丕玩阴的玩的如此不动声色,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曹植闻言脸色微变,抬头见曹操并不在意,这才稍稍放心。 末席的曹冲看不过,高声说道:“兄长此言冲弟不能苟同。父亲之诗句苍凉悲壮、豪迈深邃,三哥之辞赋瑰丽奇绝、华彩斑斓,二者风采各异,本非一物,岂可相较长短?” 曹丕嘴角一勾,没有反驳。台上的曹操却哈哈大笑,放下酒杯笑问曹冲:“那你说说,为父的诗句怎样苍凉悲壮、豪迈深邃?” 曹冲向曹操起身施礼,答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为苍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是为悲壮;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举翅万余里,行止自成行。是为豪迈;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是为深邃。” “哈哈哈哈”,曹操显然被儿子捧得极为舒坦,不禁仰天大笑。 曹植见状也拱手道:“父亲之诗有吞吐天地之机,孩儿虽终日雕琢,亦难有此意境。兄长适才所言,孩儿亦不认同。” “哈哈,子建,无须过谦。你的文采有目共睹,你作的诗文为父也写不出来。” 曹操看来心情很好,又转头来问刘禅:“小先生亦通诗词?” 刘禅心想论诗词,我在曹操曹丕曹植面前就别得瑟了吧。赶忙答道:“让丞相见笑。学生略懂医术,诗词之道,实在未窥门径。” “金先生何必太谦?适才三弟以屈子《九歌》劝酒,先生乃以《小雅》作答,若说不通诗词,何人能信?” 曹操还没说话,那曹丕又出来搅和。刘禅心想这曹丕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不知谁得罪了他,怎么总感觉在找不痛快呢? 曹冲巴不得刘禅能有个表现机会,也附和道:“兄长所言在理。今日欢宴,金先生不如试作几句,聊以助兴。” “好!冲儿此言甚好!金先生,不知肯赐教否?”曹操当即肯定了曹冲的提议,于是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禅身上。 一旁的王基急得额头见了汗。他与刘禅一路来此,从未见这孩子做过诗。以他的年纪,能背诗就不错了,要当堂创作,别说是个孩子,就是文化人也没几个能行。曹丞相你们一家大文豪,可不能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儿啊! 刘禅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心里忖度着要不要装傻。却见曹丕一脸坏意盯着自己,不由火起。暗想你不就是想要我难堪么?我偏偏不叫你如愿。 于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堂前,背对着众人抬头望向夜空。大家不知刘禅何意,都在等他开口,宴席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登高丘,望远海。 六鳌骨已霜,三山流安在?” 刘禅缓缓地开口吟诵,虽止四句,但开篇的气势却已将在场之人全部镇住。即便以曹操的豁达、曹植的广博,也没想到这孩子一出口就是这等格局。 大家不禁期待,就连使坏的曹丕也忍不住向前探了探身子。他虽不比曹操和曹植,却也是个诗文高手,自然识货。 “扶桑半摧折,白日沈光彩。 银台金阙如梦中,秦皇汉武空相待。 精卫费木石,鼋鼍无所凭。 君不见骊山茂陵尽灰灭,牧羊之子来攀登。 盗贼窃宝玉,精灵竟何能? 穷兵黩武今如此,鼎湖飞龙安可乘?” 一首乐府诗吟罢,众人一片默然。谁也没想到一个三四岁的儿童能作出这样的诗句来。非但鄙夷秦皇汉武,甚至还有影射当下之意。曹操这才认认真真打量起刘禅来,暗想此子的才情气魄只怕还在自己之上,方才当真小觑高人了。 这等人焉能错过? “好!先生今日可令吾长了见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古人诚不欺我!”曹操这话是由衷感佩。此刻他已不是只手遮天的权臣,仅仅是个深谙文学的同道中人。 曹植也激动地跳了起来,丝毫不掩饰内心的震撼。端着洒了一半的酒杯,向刘禅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先生即兴之作,震古烁今。望先生闲暇时,屈尊寒舍有以指教。” 说罢将手里的半杯酒仰头饮尽,态度颇为诚恳。 “子建先生谬赞。天下之才十斗,先生独占八斗。小子这点文章,惟与先生谈笑耳。”刘禅见自己表现得有点吓人了,赶忙自谦找补。 坐在席位上的王基被彻底冻住。他虽不会写诗,但诗的好坏却还是分辨得出的。这娃娃随口一首就是这种足以流传于世的作品,这等才华他几时见过? 最高兴的要数曹冲了。本想让刘禅表现一下好让父亲留下他,现在直接把所有人都震翻了。特别是大哥曹丕,话里话外一直在噎人,此刻也被惊得闭口不言了。 “先生有此大才,何不留在许都报效国家?”曹操果然开始招揽刘禅了。 刘禅暗自叹气,心想这下不想留都得留了。否则以曹操的心性,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于是躬身施礼:“谢丞相厚爱。学生属意医术,无心政治。若能有块地方开馆行医,余愿足已。丞相如能扶持,学生当书信禀过家父家师,就此留下。” “哈哈哈!好!此事易耳,先生暂留相府数日,吾亲自为先生操持。” “恭喜父亲得一大贤,恭喜先生学以致用。”曹冲喜出望外,欢喜地手舞足蹈。有了刘禅在身边,以后被人暗算的生还率那还不大大提高? “伯舆,举荐金先生来许,当推首功!汝之能吾亦知之,做个典农都尉屈才了。吾保你为散骑常侍,暂且留在吾身边相助,他日另有任用。” 王基这是一口气升了不知多少级,而且还是领导身边的位置,前途不可限量。当即大喜,拜倒谢恩。 “好罢,时候差不多了,吾还有公文要看。金先生且去歇息,来日闲暇再与先生详谈。你们也各自回去歇着吧。” 曹操宣布宴会结束,众人答声诺,各自退去。刘禅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不由感叹造化。 也罢,起码在许都有了个落脚之处,香姐的娘子军来了也就不用东躲西藏了。这样找起人来或许更方便呢? 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93章 开门大吉 曹操不愧是行动派。说帮刘禅开医馆,第二天就派人去落实,第四天便敲定了地点,在许都最热闹的地段——承光门内的承光大街上。这条街商贾云集、车水马龙,想拿下这里的商铺,那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办到的。 店面原先是个当铺,老掌柜遭逢变故老年丧子,这才心灰意冷想变现回乡养老。曹丞相一收到消息立刻买了下来,等原主人腾出地方,就找人重新装修一新,然后才来告知刘禅。 医馆开在哪里刘禅全不在意。反正他早晚都要走的,有个自己的落脚点就行,在闹市更好,买东西、出行都方便。 刘禅欣然领了这份大礼,别过曹操与环夫人,就从相府搬了出来。反正这时代也没有甲醛,新装修的房子用不着通风透气。 “益汉堂。”孙尚香抬头看着门口的匾额,是曹植亲手写的隶书,转头对刘禅道:“看来曹家对你这小先生颇为看重呀,连招牌都是曹植写的,谁还敢不给你面子?” “嘿嘿,人长得帅到哪儿都吃得开。” “你个小屁孩,现在就学会臭美了。” “少说两句吧,外面人多眼杂,先进去再说。对了,红缨她们来了么?让邓艾把她们都带到这里住下。” 孙尚香一边拉着刘禅往里走,一边答应:“早就交待了。那小子一肚子心眼,这些不用叮嘱,出不了岔子。” 要说这地方当真是不小。临街是十丈见方的铺子,走进去还有两进院落,内院两间主房以及东西厢房,外院是一围客房,还有厨房、柴房一应俱全。 建房用的都是上好的红木,加上青砖碧瓦,处处透着高级。毕竟此处原先是当铺,得讲点排场才有生意做。 曹丞相给安排了八名佣人,再加上铺面的两名伙计,直接给刘禅把人手配齐了。当然,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丞相的眼线不得而知。反正自己除了身份其他也没啥秘密,干脆照单全收。 许都新开家医馆,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开张的日子非但神医华佗亲自来道贺,曹丞相的公子曹植和曹冲也来捧场,这可就是大新闻了。尤其是馆主竟是个三四岁的幼童,而华佗以及两位公子却对他极为客气,这简直就成了爆炸性新闻,一时间街头巷尾热议不断。 以曹植高傲的个性,若非对刘禅的诗才由衷佩服,他如何能又是手书匾额,又是亲临道贺?曹冲也非空手而来,送来了环夫人特意准备的满满一车名贵药材。 这礼不光贵重,而且显见是动了心思的。 曹冲更是兴奋,拉着刘禅嘻嘻哈哈,比他自己开张还高兴。并特意与三哥和华神医在大门外把刘禅吹捧一番,就怕热度不够。 “先生行医于许,实乃许都百姓之福。植备了酒宴,请先生拨冗一聚,盼勿推辞。” “三公子客气,在下敢不从命。” “三哥,你请金先生赴宴,为何不叫我?我也要去!”曹冲蹭饭蹭的理直气壮。 曹植大笑,拍拍曹冲的脑门道:“冲弟来便是,一家人何须再请?” 热度归热度。医馆是开张了,来看热闹的也不少,但真正上门看病的却一个都没有。毕竟是刚开业,坐诊的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娃娃,谁敢拿着自己的性命来冒险? 刘禅也不急,没人来正落得清闲。邓艾将红缨与娘子军引来,意外的是王双这小子也死缠烂打地跟了来。既然来了,只得与大家一同安顿好,小院的保卫工作就交由娘子军负责。 “公子,俺是个粗人,得跟着公子心里才踏实。”王双见了刘禅,啥脾气都没了,就会傻笑。 “那就安心住下,日后少不了借重兄长的地方。”刘禅也不跟王双客气。 “公子这是什么话?公子之事便是俺分内之事,说啥借重?公子只管下令,水里火里都去得。” “好!那以后王大哥就陪在身边保护我。” “遵令!” 闲过白日。天刚擦黑,曹植派来接人赴宴的马车就到了门外。刘禅不禁感慨,来趟许都竟成了丞相家的座上宾,吃完老子吃儿子,搞不好还得被搅和到争夺大位的斗争中,这剧情真是编都编不出来。 孙尚香忙着跟红缨和娘子军叽叽喳喳,对赴宴毫无兴趣。刘禅就在邓艾和王双的陪同下上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往曹植府邸驶来。 进了公子府,侍女引刘禅进了客厅,邓艾与王双则被安排到偏厅休息等候。刘禅进门看时,厅堂里众人早已就位,只等他来开席。 “诸位,这便是金先生了。先生大作方才大家都听了,此等才学乃植平生所见。今日与诸君共欢,还当尽情畅饮,切勿辜负良辰。” 曹植说罢开场白,便向刘禅一一引荐座上之宾。 “此乃杨修杨德祖,弘农华阴人,太尉杨彪大人之子。德祖先生博学多才、机敏过人,现任丞相府主簿,多为父亲依仗。” 刘禅抬眼观瞄,见这个一直被曹操忌惮的杨修容貌清秀,仙风道骨。只是那一双三角眼机灵外露,显出此人城府不深。 “德祖先生名闻天下,弘农杨氏更是叶茂根深,在下虽年幼,亦知先生之名久矣。” “岂敢岂敢,金先生出口成文,气势磅礴,修佩服之至。” 曹植又指着杨修身边的老者介绍:“此公乃颍川邯郸淳,字子淑。本居南阳,刘琮归顺,家父慕先生之名,邀以相见,遂来许都。子淑先生书法高绝,着有《笑林》三卷,《艺经》一卷。植阅之爱不释手,不知金先生可有耳闻?” “子淑先生年十九,于席上为曹娥作碑,文不加点,挥笔而成。蔡邕大夫题文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已成传奇。阿斗不才,亦听家师盛赞,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邯郸淳年近八旬,须发却只半白。此刻正捋着胡须笑看刘禅,答道:“小哥大作,振聋发聩。老夫垂垂老矣,有三公子与金小哥这等才俊,江山后继有人,幸哉。” 曹植又指着邯郸淳右手边的二人道:“此丁氏兄弟。长者名仪字正礼,幼者名廙字敬礼,沛郡人,乃司隶校尉丁冲之子。” 刘禅看着因为被曹丕数落眼睛小没娶到清河公主的丁仪,想到他兄弟如今被曹操器重为“好士”,日后却被曹丕满门抄斩,不由感慨。 “丁氏双杰文政俱佳,今日得晤真颜,幸会幸会。” 丁仪与丁廙兄弟赶忙拱手施礼,这娃娃是曹植的贵客,给他面子就是给曹公子面子。 曹冲坐在曹植的下首,由于已和刘禅熟识,没人上来介绍。曹冲自己开口道:“金先生对我有恩,请先生上座,与冲同席。兄长,可以吧?” 这曹植如何拒绝,点头答应:“此间本无外人,不须拘礼,冲弟之言甚是。” 于是命人将刘禅的席位与曹冲搬到一处,命人上酒上菜,奏乐歌舞,正式开始宴会。 “先生,三哥今日可是下功夫了,把与他最为交好的几位都请了来。” 曹冲夹起一块炙牛肉条放进嘴里,一边捂着嘴嚼一边小声对刘禅说。 刘禅当然知道曹植四友,故而并不意外。但让曹冲有意无意地这么一提醒,反而揣摩起来。历史上这几位都是助曹植争位的骨干,曹植邀他们与自己见面,会不会有别的意思? “人言江南二乔人间绝色,金先生从江陵来,听闻小乔正在江陵,不知先生见过美人真容否?” 丁仪此问一出,众人都皱起了眉头。酒后席中,开开男女的笑话本也寻常,但此刻他问的对象只是个三岁的孩童,这就属于耍流氓了。 曹植闻言不快,赶忙出言阻止:“正礼,金先生年幼,如何问及此等事?快向先生道歉!” “哎呀,罪过,罪过!”丁仪闻言做恍然大悟状:“一时兴起,先生勿怪。” 刘禅心想这人莫不是娶不到清河公主犯了痴心疯?小乔夫人又不是吉祥物每天站在城楼迎来送往,从江陵来就得见过周瑜老婆么?就算我愿意,周都督愿意么? 刘禅还未答话,一旁的杨修却大笑道:“人间绝色,岂止江南?许都莫非没有?以修之见,二乔之美貌未必便胜过甄夫人。” 此言一出,杨修等人一起大笑,只有曹冲和刘禅没有附和。曹冲是因为甄夫人是自己大嫂,虽然他跟曹丕不对付,但嫂子被人当作谈资,他总是没面子;刘禅则是不屑于拿女人来玩笑,对杨修的观感顿时跌入谷底。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杨修还不过瘾,竟将曹植的《洛神赋》背了一大段,背完摇头晃脑地赞叹:“人美辞美,相得益彰。若无公子之才情,夫人之绝色又岂能震古烁今?” 曹植脸上有点挂不住,赶忙举杯劝酒:“德祖曲解,洛神赋所叙乃洛水女神,并非家嫂。” 丁廙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上来补刀:“那日公子受五官中郎将之邀赴宴,回府便作此赋,若说写的不是甄夫人,哪个能信?” 几人又是一阵哈哈,听的刘禅直犯恶心。心想难怪曹操和曹丕把你们几个都咔嚓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吃人家曹丕老婆的豆腐,换谁能饶了你? “诸位,在下明日还要开诊,得连夜准备药材,只得提前告退了,还请公子与诸位大人恕罪。”刘禅实在不想再待,找个借口打算开溜。 曹植还想挽留,却见曹冲也站了起来:“我也困了,不如就让我送先生回去。” 曹冲这样说,别人就不便再劝。于是刘禅同曹冲一起乘车出了曹植府邸,邓艾与王双则同曹冲的护卫一道,往益汉堂走去。 “那几位酒后失言,让先生见笑了。”曹冲觉得不好意思,竟向刘禅赔起罪来。 “哈哈哈,冲公子与此何干,为何赔罪?” “哎!三哥才情没得说,但交往之人多为轻浮之辈,我是怕他们拖累了兄长。” 刘禅微微闭目,问道:“公子似乎话里有话?” “唉!先生来许日短,许多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先生与我有恩,无论如何,曹冲都会保先生平安。” “哈哈哈哈”刘禅闻言大笑起来,曹冲疑惑问道:“先生此笑何意?是怀疑在下的诚意?” “公子误会了。某区区一个稚子,不过是学了些浅薄的医术,开馆行医,大不了没生意可做,如何会与平安扯上干系?” “先生切勿大意。许都看似安逸,实则暗流涌动。周不疑委托邓展将军暗查我染疾之事,邓将军多方查探,才知城郊许多染疫之人数月前曾被集中关押,内中似乎颇有隐情。先生也说过,我会染上疟疾实不寻常,此事多半不是意外。” 刘禅不禁有些意外,看来他还是小看对这个九岁称象的神童了。原来在人前的嘻嘻哈哈都是演戏,人家背后已经开始犯罪调查了。这周不疑并无官职,一句话就能让邓展去查案,可见环夫人与曹冲也并非全无底牌。 “公子,在下有一言,公子听听便是。” “先生请讲。”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刚者易折,柔者长存。” 刘禅说罢拱拱手,掀开门帘下了马车,留下曹冲默默重复着方才之言,独自驶回相府。 第94章 交浅言深 回到益汉堂内院,邓艾与王双住在东厢,孙尚香与红缨住在西厢,刘禅自己住在正屋。毕竟在旁人眼里,刘禅才是此间的主人,这样安排不会令人生疑。 但此时的正屋内却不止刘禅,孙尚香、红缨、邓艾、王双都在。他们在许都算是安顿下来了,接下来就要开始打探刘若蝉的下落。但许都这么大,人口数十万计,若没有个方向,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有曹冲的弦外之音,可以想见曹氏诸子的上位斗争已经拉开了序幕。不管愿不愿意,在曹操那里挂上了号的刘禅大概率都得卷入其中,对于深陷许都的这拨人,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既然大姐是被虎豹骑掳来,还是应当从这里入手。”刘禅先定了突破口。 “但——但是虎豹骑乃曹——军精锐,外人难——以染指,我们如——何能探——听到它的消——息?” 自从邓艾开始练习绕口令,口疾已明显缓解,虽还有些磕巴,却已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事还须等机会。曹纯与曹休是曹氏宗族,恐怕只能多与城中的显贵来往,才有机会碰上。” “既然要等,那咱们现在做什么?总不能真的就在此处行医看病吧?”孙尚香这人是一天都闲不住。 “当然不行,眼下就有个事得先给办了。” “哦?啥事?快说来听听。” 看着孙尚香一脸兴奋的表情,刘禅心想自己这小后妈真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面相。 刘禅示意王双去门外把守,然后才压低声音道:“华神医已准备妥当,只等时机离开许都。眼下的头号任务是护送华先生安全离开。” “就这事?华先生虽号称神医,但也就是个医者。他要出城莫非曹操还会派大军阻拦?” “曹操有脑疾,不知何时就会发作。此前一直是华神医调理,岂会放先生离开?若知道是去公安,就更不会放人了。” “那是以前,现在有你这新的神医,只怕曹操也不会对华先生那么重视了。” 孙尚香现在对刘禅的医学水平相当迷信。 “凡事得作最——坏的打算,公子之言有——理,咱们还是商量个万——全之策更——为妥当。” “好吧好吧,你们俩商量吧。动脑子这事不适合我,等要动手的时候再告诉我,我先去睡了!” 孙尚香打着哈欠回房了,红缨自然跟去侍奉。刘禅看看邓艾,苦笑道:“香姐脾气如此,你别见怪。我看我还是先去见过曹操,接过调理之责,华先生才有机会脱身。” “正是,待无人留意华——先生,再找个出城看——诊的理由,着娘子军送——先生南下,乃为万——全。” “好,那就这么办。明日我去相府找曹冲,找个机会把话题引到脑疾上去。” 商量已毕,邓艾出门拉上王双也回房了。刘禅擦把脸脱了衣服,躺在榻上脑子里一下是若蝉在长坂坡临别前的样子,一下是甘夫人临终的嘱托,不知想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次日天明,众人用过早饭,正打算动身去相府找曹冲,相府那边便派了人来。刘禅心想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话还真不是盖的。 刚想开口,那人先施礼说道:“金先生,荀令君不适,丞相差小人来,请先生往尚书府为令君看诊。” 刘禅闻言一愣,这丞相府又不是没大夫,曹操却舍近求远找自己去给荀彧看病,这里面怕不是有机关吧? “请回复丞相,我这就动身。” “是,丞相怕先生出行不便,特意派了一架车来,交由先生驱使。” “还是丞相想得周到,在下愧领了。” 刘禅来者不拒,只要曹操给,他啥都敢收。这不给配车了么,正好用上。于是上了车,在邓艾和王双的护送下来到尚书府。 到了府门,御者拿着丞相的信物通报门房,那门房不敢阻拦,引刘禅进了府,在偏厅等候通报。 不一会儿又转出来对刘禅说:“金先生,老爷抱恙,不便迎客,先生还请去卧房看看。” 刘禅点头,随他到了卧房,金丝楠木制成的床榻上,躺着个中年男子,面容清瘦,正用那双清澈的眼眸打量刘禅。 刘禅走上前,扒着床沿先看看荀彧的气色,愁容满面、无精打采,又让他伸出手来,就在床边给他诊脉。 “大人何处不适,起因如何?” “无他,只觉烦闷、食欲不振,终日头晕无力而已。” 诊完了左手诊右手,再看了看舌苔,刘禅心想这里面果然有事。按脉象这属于情志失常,用现代化说就是得了抑郁症。这种心理疾病在现代也不好治,更何况是这啥都没有的时代了。 “病因吾已知之,且写与大人看对也不对。” 刘禅说罢,命人取笔墨来。罕见的,给刘禅开药用的既不是竹简,也不是绢帛,而是纸。刘禅拿起许久未见过的纸张,不由感慨。这在后世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却如此稀缺,缺到连他爹的左将军府都没有,还得是荀彧这种文人世家才用得上。 虽然如此,这纸却是又糙又黄,质量可跟刘禅见惯的现代纸张没得比。铺开纸张,拿起毛笔蘸了墨,刘禅写下李后主的《虞美人》一首。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荀彧接过纸,定眼观瞧,不看则已,一看顿时僵住。虽不知这是什么文体,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忧伤,却与他的心境起了共鸣,不由看痴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低声默念,眼角淌下泪来。寥寥数笔,总能写进人心。 “尔等退下。” 荀彧屏退下人,看着手里的字,再看看刘禅,叹道:“丞相遣君来,真意如何?” 荀彧这是把自己当成了曹操的人才会这么说。 刘禅想罢,拱手笑答:“令君追随丞相二十载,丞相知令君,若令君知丞相。令君之病不在身而在心,这等事如何瞒得过?不用相府医者而遣一小子,既为试探尊下也为试探在下,一举两得。” “唉——” 荀彧长叹一声,半晌无语。 “令君就不奇怪,小子与君初见,为何敢直言要害?” 奇怪是奇怪的,但两人之间并无信任,荀彧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乱说乱问。刘禅见荀彧闷声不言,只得接着说:“令君既不愿与小子坦诚相见,那容在下僭越言之。” 荀彧还是没说话,只拿眼睛盯着刘禅,暗想这是个什么孩子,干的事怎么都与常理不合? 荀彧也不想想,这三岁的儿童就能救活曹冲搞定疫情,这事还能合常理么? “丞相初起事时,一心想要匡扶汉室。关东联军不思进取,遂率本部微弱之军追击董卓,以致大败。此后奉天子讨不臣,东灭袁术吕布,南收张绣,北吞袁绍,乃至今日。” 这一段是曹操与荀彧共同创业的阶段,也是荀彧最快乐难忘的时光,听刘禅说起,虽然还是没有开口,眼中却已泛出光彩。 “然而,人一旦被权力浸淫,就非变不可。今日之朝堂,天子不过是个门面,国事无论大小,皆令出相府。如今的曹丞相,还想要匡扶汉室么?以在下拙见,就算有只怕也所剩无几了。” 荀彧没想到这孩子就这么把他压抑在心头的话大大方方地讲了出来,他究竟有什么打算?是不是派来试探自己的人呢? “令君之才德,小子早有耳闻,并深为感佩。有一言相告,亦不怕交浅言深,令君且自度其意。” “公子请讲。”荀彧多少有点动摇,终于开了口。 “势比人强,不可强为。丞相要保有最高权力,便与汉室势同水火,早晚必然决裂。公能去汉辅曹,则留许可也;不能,还请早做打算。以公之才,曹操绝不会让令君安然而去。” 话说到这里,算是完全挑明了。荀彧很意外,丞相派的这人竟完全不站在丞相的立场讲话,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门道? 一旦开始动脑子,荀彧的颓废之态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思片刻,答道:“丞相派公子来诊病,公子但讲病情可也。军国大事,非此间可以议论。” 刘禅闻言,暗暗叹了口气。初次相见,方才的话的确出格了。虽不担心荀彧会去跟曹操告密,但以他的智慧,又怎么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随便跟人交心? 于是拱拱手道:“令君所言甚是。公之疾在心,宜静养。在下开些安神助眠之药,吃与不吃全在于公,有效无效亦在公耳。” 说罢起身,去外间写好药方交给下人,径自出府回去。 荀彧呆呆地看着刘禅离开的背影,突然之间有些不舍,毕竟这孩子是唯一说出自己心事的人。 他再叹一口气,低头又看一眼那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不知记了多少遍,直到记得滚瓜烂熟,才从床上下来,找个炭盆将那张纸化了。 回到益汉堂,刘禅还在想荀彧那双忧郁的眼睛。如果有可能,他倒是很愿意把荀彧给弄走,总比留在许都被曹操祸祸死的好。但这事不是愿意就能办的,也就只能想想。 还是先部署华佗的事再说吧。 “公子一路闷闷不乐,可是去尚书府有何不妥?” 王双不懂就问,刘禅还没开口,邓艾已答道:“曹丞相不——用相府的医——者,却让公子去尚——书府,怕是在试——探。” 这几天日夜待在一起,邓艾与王双二人早已好得跟兄弟一般。邓艾口吃缓解,人也变得比以前爱说话了。 刘禅闻言点头道:“就不知丞相之意,是更想试探荀令君,还是更想试我。” 王双没懂。荀令君不是丞相的智囊么?曹操能有今天,荀彧至少有一半的功劳,他有啥可试的?公子虽才来许都,可他就是个医生,年纪幼小又不在朝堂,他又有啥可试的? “既然试完了,我看曹丞相也快来找我去揭晓答案了。两位兄长且去歇着,等下还得随我去相府。” 刘禅所料不错,到了下午,相府果然派人来请。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说去相府就来请了。”王双赞叹一声。 “好了,咱们这么相熟,恭维的话少说为好。”刘禅笑言,收拾一下便出门坐车,邓艾和王双还是一路跟着去。 到了相府,直接被引进书房。曹操正在看书,刘禅进来,先行礼答谢:“丞相赐馆之恩,不及报答。” “金公子言重。公子医术高明,留在此间乃许都之福。”曹操神色如常,笑得和蔼可亲。 “丞相唤在下前来,可是问荀令君的病情?” “正是。文若随吾多年,劳苦功高,还盼公子施展妙手,使其早日恢复。” “令君之病,皆因劳累过度,加之长期熬夜,以致阳元亏虚。此症需长期静养,在下已开了安神助眠的方子,但效果如何,还要看令君自己。当然,如丞相能让在下定期为令君诊治,那还有他法可缩短疗程。” “哦?不知公子有何妙法,可方便说来听听?” “针灸。” “针灸?这是什么疗法?” “人有十四经脉、十二经别、奇经八脉、十五别络、十二经筋、十二皮部,以及孙络、浮络,将人体之躯干、脏器连接,循环运通,生生不息。遇有阻滞,乃见疾病。故以浮针刺激经络交汇之腧穴,可刺激脏器功能,对情志失常、头风、风湿等慢性病有奇效。” “哦?此法可治头风?”曹操长期被头风困扰,听说有法可治,顿时来了兴趣。 刘禅心说治得不治得都得治得,不然怎么给华神医跑路的机会?躬身答道:“定期调理,可保无虞。” “哈哈,好!好!公子果然不同凡响。既如此,便请给文若针灸,尽快治愈。朝中缺不得他啊。” 刘禅心想你这哪是朝中离不得人家?分明是怕我忽悠,先拿荀令君试验。当下也不点破,应道:“丞相有命,自当尽力。若无旁事,还请回去准备,明日便去尚书府开始治疗。” “甚好,甚好!公子且去,若果医得文若,必有重谢。” 第95章 异地重逢 以荀彧的智力,曹丞相派人来探查虚实他想得到。但以荀彧的智力,曹丞相天天派人来探查虚实他却是始料未及。 刘禅再次出现在荀彧的卧室,冲令君咧嘴一笑:“昨日丞相询问令君病情,嘱在下每日来此,必使令君治愈方可。” 荀彧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丞相这一招是何用意。但人家都来了,你能不让治么?于是问道:“公子昨日不是开了药方?不知还要如何治疗?” “昨日已说过,令君之害在于心,用药只是辅助。在下还有个针灸的疗法,定期调理,可刺激脏器、舒缓心情,对令君的身体大有裨益。” “既如此,就请开始吧。” “好!”刘禅答应一声,却没开始,而是看了看身后的下人,道:“针灸之法,需令君褪去衣物赤身躺下,才好以浮针刺入腧穴。故而——” 荀彧一听治个病还得脱衣服,略感不快。心想莫非是丞相故意找这娃娃来折辱自己? “还请着人烧盆热水来,等下要用。” 刘禅一点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荀彧看他神情,犹豫一下,令下人照做。 “令君,请更衣。” 刘禅说罢,拿出随身带的银针,在油灯上加热消毒。这东西是在公安时特意找工匠定制,天下只此一套。 荀彧慢慢放下戒心,依言脱掉衣服躺下。银针消毒好,便开始持针认穴。在头顶百会、神庭二穴,手腕处神门穴以及小腿内侧的三阴交穴各刺一针。 荀彧躺在床上,感觉被刺的部位一阵酸麻,不由紧张。刘禅见状解释:“初次入针难免不适,请令君放松心情,切勿紧张。” 渐渐地,荀彧习惯了这感觉,竟睡了过去。刘禅则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等了两刻钟,去水盆里洗了洗手,再来取针。 银针取出,荀彧自然醒了。刘禅又去油灯前给银针消毒,头也不转说道:“令君可以穿上衣服了。” “这针灸之法真能治病?”荀彧一边穿衣服一边质疑,但方才睡了一觉感觉的确挺舒服。 “针灸旨在刺激身体,治病还得靠令君自己。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凡事顺其自然,自当无碍。” 听出对方语带双关,荀彧没有答话,穿好衣服下床活动活动手脚,没什么不好的感觉。 刘禅收好银针,向荀彧告辞:“昨日开的药令君记得吃,小子告辞,明日再来。” 荀彧对这孩子的感观已不似昨日,答应一声,亲自把刘禅送出房门,又命人送他出府。 接下来的半个月,刘禅就每天往尚书府跑。一来二去,与荀彧渐渐熟络,两人的话也多了起来。吃药、针灸,再加上语言疏导,荀彧的情绪明显不似从前那么压抑了,觉也睡得着,饭也吃得下,人也有了气力。 “令君之病已见大好,这药可以停了。再针灸一段时日巩固一下即可。” “金先生医术,乃彧平生仅见,当真神奇。” 难得听荀彧夸奖,刘禅笑道:“医法仅是辅助,治愈全在各人。令君心情开解,才是好转的本因。小子不过因势利导罢了。” 荀彧闻言点头,旋即又问:“先生初到府上,所言可是真心?” 刘禅早忘了说过啥话,闻言一愣:“令君指的是哪句?”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荀彧拿刘禅写的词打了个哑谜,刘禅会意,点头回答:“箭在弦上,早晚必发。大汉之乱,始于安帝,祸于桓灵。此积弊日久,非一日之功,一人之过。国之运祚,在于民心。汉失民心,即便曹丞相不做,也会有人替他做。” “如此说来,先生是支持丞相的了?” 荀彧只说支持,未说支持何事。刘禅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代汉自立,摇头否认:“曹丞相暴戾多疑,以诈术而得权柄,屠徐州以泄私愤,非仁主也。” 荀彧这下迷茫了,你这正反话一起说,到底哪句是真的?刘禅也不解释,笑道:“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荀彧震惊了。这样一个娃娃,能有这般超脱的思想,当真令人称奇。这一番政论真是振聋发聩,自己读书半生,就没听过这么透彻的话。 “小人之交苟以利,君子之交淡如水。令君是君子,今日之言,到此即止。小子告辞。” 刘禅说罢转身离开,屋内只剩下还在反复咀嚼的荀彧。一直以来他都纠结在匡扶汉室的理想与曹操代汉的野心之间,而在这孩子眼中,却似乎大汉与曹操全都无关紧要。这是何等的气魄?他真的只是个幼童,真的只是个医者么? 第二天,荀彧结束了病假,开始上班工作。曹操得到消息,这才确认刘禅的医术。 能治身病的叫神医,能治心病的那简直该叫神仙了。 金神医就这样成了曹丞相的指定护理医师,这一来他的名声可就在许都传开了。至于遏制疫情、救活曹冲、医好荀彧的故事更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一夜之间,益汉堂就从无人问津变成了人山人海。 刘禅还是和往常一样,该坐堂坐堂,该开药开药。经营之事都交给那两个伙计打点,他只管看病看药,严把质量关。随着治愈的病人越来越多,来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本来挺宽敞的店面也开始显得拥挤起来。 是夜,刘禅叫来孙尚香与邓艾,依旧让王双守在门外,商量行动事宜。 “风头都被我抢了,华先生现在走应当不会引人注意。香姐,明日我去相府给丞相针灸,你带娘子军去接先生,乘快马南下,一路护送先生去公安。” 孙尚香点头,问道:“人都走了,这里怎么办?” “我现在正得曹丞相赏识,谁敢来找麻烦?有邓艾和王双在此,料无意外。” 第二天早晨,刘禅如约去了相府。孙尚香则与娘子军们前往椹涧村。华佗早已收到消息收拾停当,娘子军一来,片刻不停,便簇拥着华佗一路往南,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许都。 回到益汉堂,少了孙尚香的院子安静了许多。刘禅难得泡上一杯茶,享受一会儿独自悠闲。还没悠闲多久,伙计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三岁的孩子一个人捧个茶杯,不由可乐。 “公子,外面来了位大人,吵着要公子去救人。” 听到救人二字,刘禅放下茶杯,跟伙计急忙来到铺面。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大高个站在堂下,白面长须,神情激动。刘禅看他面容,却不是徐庶是谁? “这位大人,有何急事?”见到故人,刘禅竟有些激动。 “阁下是金神医?”虽早知道金神医是个孩童,此刻见了真人,还是不由一怔,连徐庶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 “神医二字不敢当,略通医术而已。大人是要看病?” “不是我。家母忽然腹痛,人说金先生医术高超,还请速往寒舍一行。” 刘禅听是徐母病了,简直比徐庶还着急。回头让王双背上药箱,不由分说拉起徐庶就走。徐庶也急,不及多想,与刘禅上了车,急匆匆赶回家去。 到了地方,顾不上客套,刘禅推门就往里跑,反把徐庶落在后面。 “金先生,这里。”见刘禅跑错方向,徐庶在后面急忙叫喊。 到了徐母的房间,再见到老太太,眼眶深陷,颧骨高出,比长坂坡时消瘦了许多。 徐母疼的躺在床上呻吟,刘禅不敢耽误,急忙为徐母诊脉,再看看舌苔,对徐母笑笑:“老夫人无忧,这是胃出了毛病。疼归疼,却不致命。我去开几副药,再教给大人几个穴位,平日多按摩按摩,慢慢就会好了。” 说罢出来开药,对下人道:“老夫人这病不能饿着,平日备些面糊,不舒服就温一温给夫人吃。” 下人答应着下去准备面糊,刘禅拿起笔,回头先嘱咐徐庶:“夫人这病乃忧虑过度,以至肝胃不和引起的胃溃疡。此病却好得慢,重在调养,怕是得长期服药。” “庶知矣,还请先生尽速开药。” 刘禅点点头,开了副柴胡疏肝散。又画了副穴位图,标出中脘、足三里穴的位置,教给徐庶一些按摩穴位的手法,叮嘱他每日给老夫人按摩,对病情大有帮助。 徐庶忙不迭地道谢,就要拿钱付诊金,却被刘禅拦住。徐庶见大夫看病不收钱,不禁奇怪。 刘禅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徐军师太见外了,阿斗给老夫人看病,怎能收钱?” 徐庶闻言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孩子,眉眼之中依稀有甘夫人的模样,不禁呆住。 “你、你是——” 刘禅点点头,笑答:“是。数年不见,先生一向可好?” 徐庶这才肯定眼前这孩子就是当年襁褓中的阿斗,不由大惊,急道:“公子,你怎地到了许都?可知其中危险?” 刘禅点点头:“知道。但为了找到大姐,再危险也得来。” “唉!此事旁人也可做得,怎能让公子以身犯险,主公这是怎么想的?” 刘禅嘿嘿一笑,答道:“父亲不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 徐庶闻言完全傻了,不敢相信这小毛孩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耐。可转念想想,他这个年纪就有这等医术,有这本事似乎也不奇怪。 “主公可好?云长、翼德、子龙等人如何?孔明如何?其他人可都还好?”徐庶一口气念叨了一串人,可以想见平时一直惦记着。 刘禅闻言神情一黯:“大家都好,只有母亲忧思成疾,过世了。” 徐庶叹了口气,刘备迎娶孙权之妹,许都当然收到了消息。对于甘夫人的离世,他早已猜到,故而并不意外。 “除了孔明先生,父亲还得了凤雏先生相助,更有魏延黄忠霍峻等战将加入。荆州旧部,多半投效,如今已不似在新野般窘迫了。” 徐庶闻言连连点头,叹道:“甚好,甚好。我早知主公非池中之物,只恨福薄,不能追随左右。” “军师此言差矣。父亲之志在于救黎民于水火,复强汉之荣光。此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只要军师心怀天下,何处不能济世?” “公子良言,庶记下了。” 听了刘禅的话,有些颓废的徐庶忽觉精神一振。刘禅再交待一下用药的方法,收拾收拾回去了。 徐庶不敢耽搁,赶忙命人去买药,回来后亲自为母亲煎好,端到床前。 徐母看着那一碗汤药,摇摇头,叹息着不愿喝。徐庶着急,命从人退下,把药碗端到母亲嘴边,低声劝慰:“母亲,此药可不一般。您知方才给您诊脉的孩童是谁?” “谁?”徐母忍着疼问。 看母亲疼痛的样子,徐庶先放下药碗,按照方才刘禅所教,在徐夫人的三里穴上按摩起来,小声说:“就是阿斗啊。” “谁!?阿、阿斗?”徐夫人吃了一惊,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是按摩见效了,还是让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刺激得忘了,忽然竟不觉得疼了。 “阿斗怎会到了许都?这如何是好?若落在曹操手中,岂非凶多吉少?”徐夫人顾不得胃疼,额头急得见了汗。 “母亲勿惊。公子如今学得一身神奇的医术,化名在许都开了家医馆,已是曹操指定的随身医师。” 听说是刘禅开的药,徐母不再抗拒。让徐庶端来一口喝光了,叹道:“唉!学得再神奇的医术,那也只是个孩子。左将军怎能忍心让他来许都?什么天大的事非得世子亲来啊?” “左将军不知情,是公子偷跑来的。公子探得消息,若蝉小姐大概就在许都,他来此就是为寻姐姐。” “啊?若蝉?那可怜的孩子……”想到刘若蝉,徐母不禁落下泪来:“她在许都?这事你得帮忙啊!” “母亲放心。既然知道了,孩儿一定设法周旋,总让公子平安接若蝉小姐回去就是。” 徐母点点头,抹去眼泪,又笑了起来:“那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唉,可惜了,阿梅她——,若能见到阿斗这么出息,她该多高兴。” “娘,凡事自有定数。您安心养病,一切有孩儿。” 第96章 盛世美颜 此后数日,刘禅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应付上门的病人,还得分出时间来给曹操和荀彧针灸,又要去探望徐母的病情。 得知刘禅的身份后,徐母见到他便喜笑颜开,仿佛只要看到大夫不用治就好了。面对如此关爱,刘禅也乐得往徐府跑,只是不敢太过频繁,免得引人怀疑。 “军师,许都看似平静,实则不然。曹氏诸子都在暗中较劲,曹冲之病十有八九不是意外。” 徐庶闻言暗暗吃惊,心想公子来许都不久,怎么这么敏感的事情他都卷入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争储之事,历来凶险。公子本就在险地,不宜卷入太深。” “这我也知道。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救了曹冲,不想卷入也已卷入了。若不是现下曹操待见我,只怕有人早已按捺不住动手了。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不知这些人此刻在酝酿什么诡计呢。” 徐庶闻言皱眉:“公子的意思是,曹丕?” 刘禅点头,他实在想不出曹丕不恨自己的理由。但到现在对方还没动作,这就更吓人了。凡是酝酿得越久的,爆发起来就越有威力。这道理啥时候都一样。 徐庶沉吟片刻,抬头说:“倘若如此,公子更须张扬行事。” “张扬?”刘禅听徐庶这话不禁奇怪,一般不都是低调才更安全的么? “不错。曹丕乃嫡长子,如无意外,曹操的大位笃定会传与他。故对曹丕而言,不出事就是好事。他若想做什么,必定不能摆上桌面。公子越是高调,曹丕便越是有所顾及。” 听了徐庶的分析,刘禅不住点头。姜毕竟是老的辣,论斗心眼自己比徐庶还差着一截。 “既如此,待我回去想个张扬的路子来。”刘禅笑答,再嘱咐一句:“老夫人病情渐趋稳定,可以适当下床活动,总躺着也不好。” 徐庶点头,二人就此别过。刘禅坐上马车,相府安排的御者已被他退回,让王双负责驾车。一来安全,二来可靠。 “子全兄,去相府。” 自从曹植席上一别,刘禅再没见过曹冲。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邓展调查的结果如何了,趁着有空,刘禅决定去打探一番。 王双答声是,挥动皮鞭,驾车往丞相府驶去。 刘禅此时已是曹操身边的红人,相府的门人不敢阻拦,直接让他进去。刘禅也不用人带路,径直来到曹冲房门前,伸手叩门。 房门打开,曹冲正和周不疑在对弈,见到刘禅,笑得乐开了花。棋也不下了,命人撤了棋桌,把好茶沏来,三人边饮边谈。 “观公子气色,恢复得不错。” “金先生现在可是大忙人了,父亲在母亲跟前夸了先生许多次,自从先生针灸以来,父亲的头风一次也没发作过。” “听闻先生的益汉堂,显贵富贾诊金加倍,穷困者却可免费医治,果有此事乎?”周不疑对刘禅的做法显然很感兴趣。 “哦?有这种事?金先生,这么做不怕得罪人么?”曹冲第一次听说这事,他也算是权贵,自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公子,周先生。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显贵富贾又不缺那点钱,为何不多收点拿来贴补穷人?这高官也好、巨富也罢,他们的钱从哪来的?说到底还不是普通人流血流汗干出来的?若大家都因看不起病成了病秧子,他们就能过好了?” 刘禅这个切入问题的角度他二人第一次听说,曹冲听了频频点头,周不疑抬头大笑:“自见先生一面,便知先生绝非常人。这番论调论点新颖、入题深刻,先生真堪大才也。” “周先生过奖。吾此来,一是看望公子,二是问问公子染疫之事,邓将军调查的如何了?” 听闻此问,曹冲与周不疑都沉默了下来。周不疑叹道:“邓将军调查稍有眉目便阻力重重。虎豹骑副将曹休亲自出面,严禁深究。唉,此事大概要不了了之了。” “哦?”听说曹休出动,刘禅来了兴趣,问道:“难道丞相不管么?” “别提了。我去找父亲告曹休的状,反被父亲训斥一顿。不许我多事。我险些因此丧命,父亲却如此偏袒凶手。” 曹冲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周不疑叹息一声没有搭腔,刘禅劝道:“公子不知令尊的心思耶?为尊者要的是安定和谐,公子既已无恙,深究下去,万一牵扯到丞相不愿见到的人,岂非无端又弄出事来?不让公子调查,也是在保护公子。” 曹冲闻言,稍稍开解。周不疑又说:“丞相都不愿牵连的人,可想而知是谁了。” “但是,这次侥幸得救,下次又不知会有什么手段,叫人怎能安心?”曹冲还是心有余悸。 刘禅劝道:“公子此前锋芒毕露,这才遭人嫉恨。如今何不韬光养晦?只要公子冷下来,最有威胁的便是旁人,公子不就安全了?” “啊!先生的意思是,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嘿嘿。” 曹冲话说了一半,嘿嘿一笑没有挑明。周不疑自然明白,刘禅这是在教曹冲把火力往曹植身上引,点头赞同:“金先生除了医术了得,原来还有运筹帷幄之能。眼下这确实是公子最佳的选择。问题是,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办到呢?” “哈哈哈,这可真是凑巧了。邺城的铜雀台已经完工,父亲正要去邺城举办铜雀台盛会。只要三哥在盛会上出尽风头……” 又是说到一半停住,原因是曹冲得意过后才想起来,曹植毕竟是自己的兄长,这么当着外人套路他,似乎不太妥当。 “哦?曹操要去邺城!”刘禅心中盘算,他这一走许都的守备势必放松,做起事来会容易许多,得抓住这个窗口尽快确定姐姐的下落。 “不知丞相几时启程?会否影响针灸的疗程。” “这却不知,父亲的行程向来是机密,我哪里敢问。” 见没啥消息可探了,刘禅也就起身告辞。回到医馆,与邓艾商量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来报,说散骑常侍王基来访。 到客厅一看,王基正坐在客位端着一杯热茶。见刘禅进来,放下茶杯笑道:“金公子有今日光景,怕不是还得感谢王某吧。” 刘禅心想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拐带妇女儿童你还有理了?却挤出一副笑脸道:“王大人如今是丞相身边的红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实不相瞒,丞相后日要去邺城,嘱我来问问,先生这两日可需入府为丞相诊治?” “不知丞相要去多久?” “如无意外,月余即回。” 刘禅心想一个月能干很多事了,点头道:“如此不妨,待回来时再调理,不碍事。” 说完了正事,王基见刘禅没有留客之意,起身告辞。刘禅送出门外,王基临走回身问道:“对了,先生的师父与亲人何时到许?届时还容王某登门造访,设宴酬谢。” “已着亲信去接,却不知几时能到,王大人有心了。”刘禅不知这是王基自己问的还是曹操让他问的,幸好娘子军刚刚离开,堪堪搪塞过去。 王基闻言没再多说,转身走了。刘禅则回到内院,让邓艾赶紧跑一趟,叫娘子军暂时不要来许都,免得到时穿帮。 邓艾领命,收拾收拾也走了,院子里就剩下刘禅与王双大眼瞪小眼。刘禅正琢磨着要不要给王双补补文化课,下人却进来禀报,说曹丕公子派人来请。 刘禅暗暗叹气,心想该来的早晚要来。自那日相府宴后,曹丕一直没有动静,现在来找,也不知是福是祸。 答一声知道,让王双备了车,去公子府赴邀。曹丕的府邸虽不及相府的规模,却也相当奢华,寻常官员根本没得比。里面亭台水榭,硬是在北方营造出江南的景致,别具匠心。 刘禅不知曹丕打的什么算盘,不禁直犯嘀咕。到了会客室,与曹丕见过面,才知是曹丕的夫人甄氏不舒服,请刘禅来给看看。 刘禅心想我快成你们家的私人医生了。许都又不是就我一个学医的,你老婆不舒服,怎么来找我一个小孩儿看?我这年纪给人看妇科也不合适啊! 心里能这么想,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来都来了,看就看呗。 转进内院,侍女通报后出来道:“夫人请先生入内。” 刘禅点点头,跟侍女进了屋。甄宓正坐在厅内,刘禅定眼看去,果然是个大美女。 鹅蛋脸,小翘鼻。天庭略高,一字平眉。特别是那对杏眼,灵光闪烁,我见犹怜。刘禅心想难怪曹操曹丕父子都对她垂涎三尺,难怪孔融拿苏妲己来比她。 上前一步施礼道:“将军说夫人不适,命在下来给夫人瞧瞧。” “有劳先生。这两日心情烦闷,总想呕吐。” 刘禅闻言,先给甄宓诊脉。号完了脉,顿感无语。 甄宓的脉象是滑脉,这就十分尴尬了。滑脉虽可初步断定为怀孕,但还得问些关于经期之类的问题才能确定。刘禅一个小男孩,这种话怎么方便开口? 他发了一会儿呆,正在想该怎么办,甄宓开口问道:“先生为何不语,可是有何不妥?” “哦,非也。”刘禅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干脆拿起案上的竹片写下,交给甄宓。 甄宓接过一看,不由好笑。心想这孩子才这点年纪,竟问这个。于是也写了拿给刘禅看。 刘禅看罢,点头表示明白,对甄宓说:“夫人并非患病,此乃喜脉,夫人这是害喜了。” “啊!?”甄宓虽已生过孩子,听说自己又怀孕了,还是欣喜异常。这才明白这小先生为何要问这事。 “这胎儿可还好?” “夫人放心,一切正常。我开些安胎的药,可缓解症状,夫人还需静养,切勿劳累,更不可情绪激动。” “是,谢过先生。” 甄宓欢天喜地地道谢,刘禅则出了内室。 开过药方,曹丕又把刘禅请回前厅。得知夫人有了喜,曹丕乐呵地都忘了眼前这人跟自己不对付了。 “有喜了?好!好!太好了!来人!夫人有喜,命人加紧看护,若照顾不周,拿尔等问罪。” 佣人们齐声答是,手忙脚乱地下去准备,曹丕这才想起还有别的事问刘禅。 “先生请坐。” “大公子还有别的事?” “先生初到许都,便救了冲弟。又为父亲解了头风之疾,丕还未谢过先生。” 刘禅也不知他这是正话反话,拱手答道:“此医者本分,何须道谢。” “冲弟对先生感恩戴德自不必说,子建对先生的文采亦是赞不绝口,前两日又在席间赞叹先生的诗才,能让三弟入眼的人可不多。” 刘禅心想这才是你的主菜吧,轻轻笑道:“实干兴邦,空谈误国。逢此乱世,还是多做些事情有益。翰墨文章虽可度化人心、陶冶情操,却是后话。” “不错!不错!”曹丕写作文一直被弟弟降维打击,为这事不知苦恼了多久。现在听了刘禅的话,仿佛突然开了窍,一时心情大好。 “先生此言,深合吾意。国家兴亡,还是得靠做事的人。好!此论甚妙!好!” 曹丕说罢,竟命人取来两块绢,把实干兴邦、空谈误国八个字写了下来,命人拿去做成木刻,准备挂起来时时展示。 “唉!”刘禅暗叹一口气,心想自己又盗版了。这要是能留到后世给考古学家挖了出来,不知会掀起怎样的一番学术探讨。 “公子,丞相要去邺城,公子想必也要随行。夫人这情况不宜远行,还是留在许都休养为好。” “嗯,先生所言正是。”经过一番对话,曹丕对自己似乎少了些敌意,言辞客气了许多。当然,以曹丕的城府,刘禅也搞不清这是真的还是装的。 “随便吧,他们兄弟这点破事,自己还是少掺和。万一哪天波及到自己头上,再随机应变好了。” 第97章 济世为怀 “先生志在报国,只在许都开个医馆岂非屈才?”曹丕突然冒出这句,不知何意。 “在下年幼,开医馆已是力不从心,焉有精力再想其他?公子过誉了。” “哈,后日吾便要随父相去邺城。吾意明晚在此设宴,以谢先生对曹氏之恩,还望不要推辞。” 刘禅低头想了想,没说来也没说不来,问道:“不知公子设宴,都请了哪些贵客?” 曹丕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由一怔,心想这娃娃对宾客还有要求么? “都是吾家宗亲,文烈、子丹等,自己人。先生可有异议?” 刘禅心想你们家的事我哪敢有异议?忙说不敢,问清楚开宴的时辰,告辞回去。 曹丕客客气气送走了刘禅,转回客厅。见有一人从屏风后走出,三十多岁模样,长脸八字胡,面色略黑,两道剑眉,一双细目,满脸透着精明。 “长文,你看这位娃娃先生如何?” “此子谈吐不凡、眼光独到。这般年纪便有此等见识,乃群平生仅见,前途不可限量。只怕那号称神童的周不疑与他相比,也要落了下风。这等人无论如何不能留给冲公子,能拉拢最好,若不成,必须除掉。” 说话这人姓陈名群,字长文,许都人。陈家是颍川望族,陈群的爷爷陈寔是东汉名臣,桓帝时曾任太丘长,因党锢之祸累次入狱,后屡次拒绝朝廷征辟,于八十四岁高龄卒于家中。出殡时致悼会者三万余人,车数千乘。中郎蔡邕撰写碑铭,大将军何进遣使致词,无愧一时名士。 其父陈纪曾任五官中郎将,后迁侍中,任平原相。汉帝入许后,拜陈纪为大鸿胪,掌九仪。建安四年,陈纪因病去世。 陈群完全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才干,自幼就聪明过人。其祖陈寔常奇异之,谓乡里父老曰此儿必兴吾宗。 刘备任豫州牧时,曾征辟陈群为别驾。陶谦病重,欲以徐州相托,陈群劝阻刘备说,袁术势力尚强,又有吕布在后窥伺。即便得了徐州,向东未必能敌袁术,还要防备吕布偷袭后方,这地方守不住,不要也罢。 刘备不用群言,后果如陈群所料,后悔不迭。吕布兵败,曹操征陈群为司空西曹掾属,从此侍奉曹氏。曹丕知群有识人之明,常与他亲近,陈群也就成了曹丕的头号心腹和参谋。 陈群这番话出口,曹丕也深有感触,点头说:“不瞒先生,吾总觉此子有王者之气,不似居于人下者。观他言行,开阖有度,又每每出人意料,虽只是个幼童,却也令人生畏。” “公子慧眼如炬,合该如此。此子切不可轻忽,否则恐后悔莫及啊。” “先生放心,成就大事之前,吾不会有丝毫大意。明晚宴席,我再试探试探,看他心意。” 刘禅自然不知道这俩人在背后的算计,此刻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曹操搞这个铜雀台盛会,表面上是公款吃喝,实则大有深意。喜爱三国历史的他知道,这一手是在有计划有步骤地将国家的权力中心从许都剥离出来,向邺城转移。 如此一来,既可以甄别出目下这些大臣哪些是忠于汉室的、哪些是忠于曹氏的,又能够进一步削弱皇帝在臣民中的威望,为自己继续攫取权力扫平障碍。 这样的话,有个人的立场就很尴尬了。自己必须想个办法帮他过了这个坎。 这人自然就是王佐之才的荀彧。 一出曹丕的府第,刘禅就想到此事。若荀彧去了邺城,那帮拥曹的官员集体劝进,到时候他附和也不是、反对也不是、不表态也不是,可就没法做人了。 回到医馆,刘禅交给王双一个小包裹,叮嘱他偷偷赶去尚书府,将包裹当面交给荀彧。 王双领命而去,刘禅独自坐在房内,又在想明晚去曹丕府上赴宴,得想个办法跟曹休套套近乎,好寻找姐姐的线索。 想着想着,竟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次日早晨,刘禅被王双叫醒。得知包裹已安全送到荀彧手中,刘禅这才放心。与王双一起吃了早饭,还没去前面坐诊,尚书府的人就来了。 “金神医,小人乃尚书府仆役。我家老爷今晨腹泻不止,还请神医前去看看。” 刘禅心知肚明,点头答应了。告诉伙计今早只卖药、不看诊了,便与王双赶去尚书府。 荀彧此时对刘禅的立场已十分清楚,这娃娃神医绝不是曹丞相的人,故此说话也没了戒备。 “亏得先生周到,否则这戏荀某还真做不好。” “令君,这巴豆致腹泻极快,令君还须多饮水,以免虚脱。” “唉,若不如此,真到了邺城,荀某怕是只能以死明志了。” “令君,万不可有此想法。这三尺黄土,谁知五百年前归谁?留得人在,自有路走。子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岂可轻易厌世?” “还是先生豁达,荀彧受教。” 荀彧答应一声,忽然有了感觉,抛下刘禅又去茅厕了。刘禅连连摇头叹气,心想在这没有手纸的时代,这一招屎遁也不见得轻松,差不多算得上是苦肉计了。 从尚书府出来,刘禅本想再去找徐庶。但昨天刚刚去过,今天再去怕引人怀疑,只得作罢。 “子全兄,回医馆吧。” “诺。” 王双驾车将刘禅送回了医馆,馆内早已挤满了人。虽已通知暂不看诊,病人们还是等在堂内不肯离开。其中有许多是从乡下天不亮就赶来的,因为听说许都的金神医非但医术高明,对穷人还有照顾,故此不惜远路,自然也不肯轻易离开。 刘禅看这情况,顾不得喝口水,立刻开始看病。一个伙计招呼众人排队,另一个则等着看方抓药。 几人一直忙到中午,还有十几个人没排上。王双来劝刘禅先去吃饭,刘禅摸摸肚子,再看看那等的可怜巴巴的十来位,都是农户打扮,显见不是有钱的。 “拿这些钱,去买些吃的回来,让病人们先吃。我去吃个饭再来接着看完。” 刘禅从柜台取出一串铜板,吩咐伙计。那小伙计不由争辩:“先生,咱给穷人看病不收钱也就罢了,怎么还管饭?如此下去,这医馆能开几天?” 刘禅心想本来也开不了几天,这些病人一看就是远路来的,回头病没看好再饿出个好歹来,良心何安?再说徐军师不是让我尽量张扬么,这么干不是一举两得? “你少抱怨两句,先生说干啥就干啥,轮得到你来多嘴?”另一个年纪较大的伙计训斥这位,转身对刘禅道:“先生自去用饭,这里交给我等,保证饿不着他们。” 刘禅点点头,回房吃饭去了。那些等着看病的人见先生走了,一个个呆在当场,不知该走还是该等。 “诸位乡里,我家先生忙了一早上,也得进去用饭休息片刻。先生吩咐,着我去买些吃食,让大家吃饱了,等先生出来接着看病。”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 “金神医真是救命的神仙啊,免费给我等医治,竟还管饭。这、小人这是什么造化,能得神医如此照顾。” “神医济世为怀,这活命之恩可得记在心里。” “正是,正是!记得神医的好,若来日有报恩的机会,小人们当尽全力。” …… 顾不得一群人的七嘴八舌,伙计去街上买了些大饼酱菜,给排队的人一一发了,自己也转进后院吃饭。 刘禅与王双吃过,交给王双一块竹片,让他跑一趟徐府交给徐庶。自己则顾不上休息,又回到前面接着给人看病。 等把来的人全看完,天也到了申时。刘禅揉揉酸痛的肩膀,起来活动活动,放松一下身体和精神。 王双从徐府回来,带回了徐庶的回话。他一早便以母亲身体不适、不便远离为由,推掉了邺城之行。 “嗯,知道了。” 刘禅闻言没有多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腰带里取出两块碎银交给王双,道:“子全兄,此刻无事,你且去街上随便走走逛逛,我回去睡一觉缓缓。” 王双头摇的像拨浪鼓,连忙摆手拒绝:“公子这是做甚?邓大哥他们不在,王双岂能丢下公子独自出去游玩?公子累了便去歇着,我守在外间便是。” “这可不是游玩,这是任务。” “啊?任务?啥任务?” “以后你没事的时候就多出去,街头巷尾地四处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从长坂坡来的人的消息。子全兄在市井长大,这事你最合适,别人哪干得了。” “啊!原来如此!好,公子吩咐,王双去办便是。” 王双说罢转身要走,刘禅追上一步,死活把钱塞给他。总不能让人贴钱办事吧。 王双也知道这位公子的脾气,这钱非收不可,也就不推辞了。拿了银子就往那人多繁华的地方去。 刘禅回屋补了个下午觉,睡得昏天黑地,还是王双回来给他叫醒。 “公子,将军府派了车,来请公子赴宴。”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哎,正睡得香呢。” “戌时三刻了。公子要是不想去,俺去回了他。” “回来回来。得去,等我更衣。” “诺。” 赴宴,尤其是这种贵族的宴会,得穿的体面一点。刘禅也知道今晚这宴会肯定不是吃饭那么简单,着意打扮了一下,与王双上了曹丕派的马车。 “公子,咱不用自己的车么?” “五官中郎将派的车,你都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这去时容易,回来咋办?” “哈,子全兄,你可别小看曹丕公子。人家管接,莫非还不管送么?放心吧,回来还是坐这车。” “但俺还是喜欢给公子驾车,像这样坐着没事干,浑身别扭。” “放心吧,有你大展拳脚的时候,现在就委屈委屈吧。” 王双咧着大嘴嘿嘿一笑:“公子咋吩咐,俺就咋办,没啥委屈。” 马车进了府门,有侍女早已等在外面,向马车施礼道:“恭迎先生。主人已在大厅等候,请先生下车。” 刘禅推帘下车,由那两名侍女领着到了客厅。抬眼一看,心说曹丕你小子不老实,明明说只有曹休曹真,这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曹丕看到刘禅,表现得十分热情,亲自迎到门口。 “大公子,在下迟到了,请责罚。” “先生是贵客,来了便是给我面子,何必自责。” 曹丕说罢,拉起刘禅的手走进大厅,开始一一介绍今晚的嘉宾。 今晚这些人可都是闻名遐迩,个个都是三国志里挂上号的。曹休和曹真自不必说,还有桓阶、陈群、辛毗、夏侯尚,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更让刘禅惊奇的是末席这位三十岁左右的儒生,细长脸、短炸眉,一双斜吊的狐狸眼又扁又长。中等鼻梁,但山根很厚,胡须又长又直,垂到颈下。 一说姓名,竟是鼎鼎大名的司马懿! 听到司马懿的名字,刘禅明显惊了一下。曹丕看在眼里,奇怪道:“金公子初到许都,莫非认得仲达?” 司马懿也觉得奇怪,开口问:“在下极少出门,并未见过金先生,先生何故惊慌?” 刘禅听司马懿的声调,又尖又硬,心想这司马懿果然一副异相。虽不知是不是鹰视狼顾,但肯定绝非善茬。 想归想,嘴上还需客气,拱手答道:“先生天生异相,乃大富大贵之命格,小子失态,请恕唐突。” “哈哈哈哈”,曹丕闻言被逗乐了,大笑着调侃司马懿:“仲达,你这模样吓到小先生了。以后还是多笑笑,少板起面孔的好。” 司马懿难得的挤出笑容,答道:“金先生勿惊,懿虽不善言笑,也不多事。今日只是来凑个热闹,先生是主宾,不用理会在下。” 刘禅心想不用理会你那可是要倒大霉的,别人不知道你啥底板,我还不知道么? 嘴上却连说不敢。 宾客介绍完,曹丕将刘禅让到主宾的席位,众人都落了座。随着钟磬声响起,宴会正式开始。 第98章 口蜜腹剑 长公子的家宴,规格当然是很高的。无论菜式、器皿、乐队,都是极高标准,没得挑剔。 曹丕端起酒杯,对刘禅道:“知先生不惯饮酒,特意备了甜酒,请先生尝尝。” 刘禅举杯回礼,端到嘴边一尝,什么甜酒,这不就是醪糟么?这东西他可以接受,难得曹丕这般细心。 几杯酒下肚,宴会的气氛活络许多,宾客的话也多了起来。 “金先生妙手更胜华神医,早已传遍市井。更难得这般年纪便忧民疾患,当真可敬。” 首先把话题往刘禅身上带的人是桓阶,曹丕紧跟着添油加醋:“伯序先生只知金先生医术过人,殊不知先生诗才政论亦是出类拔萃。” “哦?此话怎讲?” “那日父相设宴答谢,先生于席间即兴作诗一首,精彩绝伦。便是子建亦赞叹不已,逢人便赞先生诗才无二。至于政论嘛——” 曹丕说着顿了顿,拍手招呼下人:“拿上来!” 少时,两个仆人各自抱着一块木牌上得堂来。曹丕命他二人将木牌向在座的展示一遍,然后挂在门前的两块立柱上。 “实干兴邦、空谈误国。” 宾客席一片自言自语,这几位都是实用主义者,对这八个字颇为感同身受。 司马懿少见地向刘禅拱手,问道:“这八个字也是出于先生之口?” 刘禅没来得及回答,先让曹丕给抢答了:“正是!昨日先生说起,丕深有感触,遂写下命人雕成木刻,时时警训。” “金先生,有这八个字,足以治国平天下。不知当日佳作是何诗句?”辛毗看向刘禅,满脸佩服。 “随性拙作,不堪卖弄。”刘禅谦虚一句。 曹丕却放下酒杯,向众人吟诵:“登高丘,望远海……”,竟一字不差把全诗背了出来。 刘禅心想曹大公子你这背课文的功力真不赖,才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众人听完此诗,纷纷默念,就连曹真曹休这样的武将,也能从中体会出一丝悲凉之气。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赞誉。 “先生之才,实不该委屈于小小医馆。如能进入仕途,必可助丞相实现大治。”不知是有心还是故意,陈群的马屁拍的啪啪响。 众人纷纷赞同,看向刘禅。 刘禅心想这才刚刚开宴,各位就急着带节奏了么?微微一笑答道:“在下一介幼子,既不曾安邦亦不曾定国,区区逞几句口舌,若便就此施与政为,岂非是另一种空谈误国?” 这两句把陈群噎得不轻,旁人也只得尴尬地笑笑,掩饰过去。 “先生虽年幼,但这气度却非常人可及。在下深为佩服。”众人都不言语,辛毗就开口说话,而且是当面夸奖。这事可不常见,引来其他人一阵异样。 “论安邦定国,当今世上能者寥寥。若单论军事,则无出丞相之右者。吾观丞相用兵,不在孙子吴起之下,当真神出鬼没。” 夏侯尚又拍起了曹操的彩虹屁,引来众人附和。 “文烈,此间你随丞相出征最久。当阳一战,一日夜行三百里,冲散刘寇、拿下江陵。你且说说,当时战况如何?” 曹真最喜军事,听到这个话题来了兴趣,拉着曹休非要他说。曹休性格内向寡言,让曹真催促得没法子,淡淡答一句:“部队依令而动,有甚可说?” 夏侯尚闻言反驳:“文烈此言差矣。当阳追击堪称经典。三百余里一夜而至,打得刘备全无防备,怎会无话可说?” “虎豹骑天下劲旅,丞相运筹帷幄,才能有此大胜。光是捉回来为奴者就上万了吧?听说最多的军士一个人抓了十一个回来!”曹真跟夏侯尚挨个吹捧,眼中满是陶醉之色。 长坂坡之战,刘禅可是亲身经历的。今日来到许都,也是因为这场战斗走失了两个姐姐。从某种意义上说,甘夫人的死亦是因此而起。现在听这班人用它作为谈资,还互相吹捧,刘禅内心真是怒不可遏。 陈群似乎看出刘禅的异样,举杯问道:“金先生年幼,也知长坂坡之战事?” 刘禅嘴角微翘,罕见地显出不屑之色,答道:“吾虽年幼,亦知此战。丞相以天子之名,挥师讨逆,自当保境安民,以佑社稷。却不知长坂坡前十万百姓是否汉家子民,抢人为奴又算不算保境安民?” 此言一出,一班文臣武将噤若寒蝉,不知如何回应。曹休对于掳民为奴这事本就不赞成,无奈自己只是副将,无法制止。此时听刘禅谴责之词,不由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曹丕见状,赶忙出来打哈哈:“此皆因刘备挟百姓为质,文烈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这话别说在座的没人信,只怕连鬼都不会信。但曹丕的身份摆在那里,刘禅也知道徒逞口舌不会有啥好结果,就冷笑一下,不再多言。 曹休这才开始注意这孩子。本来他对这样的宴会不感兴趣,也不理解曹丕为何兴师动众去讨好一个娃娃。但方才听了他的国论、诗词以及对曹军暴行的声讨,让曹休不得不佩服起这位小先生来。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立场,正义永远都是最有力量的,因为正义永远代表着人类精神对是非善恶的评判。 刘禅本也在关注曹休,见对方神色黯然,料他也不觉得这事光彩,心里盘算着怎么能从曹休口中打探出姐姐的下落。 陈群见气氛有些凝固,赶忙出来转移话题。 “金先生心怀黎庶,令人敬佩。丕公子勤政爱民,难怪对先生青睐有加。” 曹丕闻言笑道:“金先生之才,连父亲都赞不绝口,丕自然更为敬仰。” 这二人一唱一和,已经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刘禅这才弄明白,曹丕今晚把手下这些骨干聚在一起,原来是在向自己展示实力,好逼迫自己选边站。 若是应承,就正式卷入了曹氏诸子的争斗,不要说这件事本身有多敏感,单是曹操的忌讳就能要人命了。可要是拒绝呢,曹丕暗害曹冲的嫌疑还没洗脱,会不会当场就要了自己小命,这可真不好说。 怎么办呢? 刘禅端着酒杯放在唇边,看似饮酒,实在大脑在飞快运转,思考对策。 “我就是个江湖郎中,值得你们费这么大劲么?也罢,你们想摊牌,我就来把水搅浑,看谁装得过谁。” 想到此,刘禅把嘴边的醪糟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问曹休:“曹将军,今日幸而得见,在下有一事想问,还请将军实言相告。” “不知先生欲问何事?”曹休的语气带着几分谨慎。 “冲公子病愈,其染疾之事疑点众多。邓展将军调查此事,却被曹将军阻止,不知何故?” 这一问,席间众人全都呆住。有的是不知此事内情,初次听闻感到吃惊,例如司马懿、夏侯尚;有的则是没想到刘禅把这犯忌讳的事就这么在席间说了出来。 曹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回答。 曹丕叹了口气,道:“此事我却知内情。是父相不欲深究,借文烈之口告知邓将军而已。” 见成功转移了话题,刘禅继续添柴加火:“此事关系冲公子安危,丞相怎会不许调查?” “这——,父相深谋远虑,非等闲可知。” 刘禅心想这么流氓的回答亏你说得出来。当然,曹丕这样说的意思就是这事别再提了。刘禅自也明白这弦外之音,心想只要你不逼我摊牌,我不提也罢;你若再来,我就再提,谁怕谁? 这宴会到这里气氛就不怎么和谐了,唯一还觉得有趣的大概只有司马懿了。见刘禅这娃娃应付这么多老油条却进退有度,不禁来了兴趣,心想且让我来出出难题。 于是高声问刘禅:“金先生既与丞相的几位公子都相熟,不知先生觉得诸公子中谁最有资格做世子?” 司马懿这话问的可就太露骨了,这跟脱光了上街裸奔还有啥区别?可就是因为它露骨,也把刘禅所有糊弄过去的退路都给堵死了。 司马懿心想,娃娃你就是再会找台阶,这下也得接招了吧? 宴会大厅忽然没了人声,众人甚至连编钟奏出的背景音乐也都自动屏蔽了,个个屏息而坐,盯着刘禅看他如何作答。 曹丕心想仲达你怎的如此鲁莽?这样直白地讲出来可就不留任何余地了。这金斗眼下风头正盛,又受父亲信赖,真翻了脸自己面上也不好看。 刘禅斜着脑袋,拿眼角去打量司马懿。心想你小子忍了半天终于出手了么?好!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司马懿你还真有点英雄本色。 “世子这事,世间只丞相一人能定。司马先生拿来问在下,不觉有何不妥么?” “丞相定归定,先生讲归讲,莫非先生对几位公子不屑评论?” 刘禅心说呸呸呸,你个糟老头子够坏的。曹丕就在上面坐着呢,你这是要我跟他现场pk么? “唉——”,先叹了口气,再望向司马懿,问道:“司马先生可知何谓世子?” 司马懿不知刘禅这一问是何用意,只好闭口不答,两眼却始终盯着刘禅。刘禅本也没想他回答,接着说:“世子者,继承人也。子继父,意味着老父将故;臣继主,意味着重担及肩。老父将故,应有伤悲;重担及肩,当怀敬畏。如此悲切敬畏之事,先生在此酒席之上,戏谑而出,随性而谈,合圣人忠恕之道否?” 刘禅这一番回怼,无异于拿鞋底在司马懿的面皮上狠抽,怼得司马懿老脸通红,不知如何作答。辛毗坐在一旁暗暗点头,心里在惊讶这孩子今晚的表现,同时也隐隐替他担心。 “说得好!”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厅门外传来。众人抬眼去看,只见走进一个少年,神采飞扬、步履轻盈,正是曹冲公子。 众人纷纷向曹冲行礼,曹冲却不理会,直奔曹丕而来。 “大哥,你请金先生,如何却不叫我?金先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冲弟在相府,我请先生一聚,何必去相府打扰?” “金先生救过我,兄长请先生,我合该作陪。”说罢命人在刘禅身边设席,就去坐下。 曹冲这话本不合逻辑,但他说的理直气壮,旁人碍于他的身份,也无法反驳。 曹丕只得笑答:“如此说来,是为兄思虑不周。” 曹冲一屁股坐下,没有纠缠,小声对刘禅道:“先生,大哥没为难你吧?” 刘禅摇头,心想人家在许都呼风唤雨,为难了又能怎样。 “我一收到消息便赶来。先生放心,我在此,大哥绝不能做出格的事。” 刘禅心想你忘了自己染疟疾的事了?有你在只怕也没啥鸟用,搞不好还得拖后腿。但冲他这情谊,还是笑着点头,表示明白。 酒宴至此就没啥搞头了,喝上几轮草草收场。曹冲便用自己的马车送刘禅回去,曹丕则留下陈群与司马懿商量对策。 “观今夜之事,这金斗必是冲弟的人无疑了。”曹丕面无表情,冷冷说了一句。 “这却未必。若是,为何冲公子事先不知,中途才赶来?”陈群分析到。 “这位金斗先生胸藏锦绣、语吞山河,其志不小。冲公子未必降得住。”司马懿也不同意。 “冲弟不惜闯席而入,若非他的人,何必如此?” “冲公子才智过人,咱们能看出金斗的分量,他又岂会看不出?以群愚见,冲公子也是在争取他罢了。” “如此说来,我们还得加码?” “哈哈哈”,听到曹丕这话,司马懿忍不住大笑起来。曹丕心中不快,心想你这算是当面嘲笑么? 司马懿笑过又说:“以金斗的个性,绝不会投效冲公子,亦不会投效公子。公子还是早点断了念头的好,此子绝不肯居于人下。” “仲达这是何意?就算他才华横溢,也不过是个民间医者,莫非还能分疆裂土,与天下争衡?” 司马懿嘿嘿一笑:“英雄不问出处。刘备贩履之徒,孙权小吏之后,现在不都分疆裂土,与天下争衡么?此子来许都不过月余,免费医治,收买人心。搞得万人景仰,甚至有人奉其为神仙,若再年长几岁,难保不会是第二个张角。” “这……”,司马懿这番分析曹丕确实从未想过。但听他说的挺吓人,忍不住也思考起来。 “公子,不如先派人监视,观察一阵再说。明日去邺城,还要提防三公子那边,金斗的事,先放放吧。” “只好如此了。”曹丕点点头。 事有轻重缓急,三人便抛开刘禅,商量起铜雀台的事来。 第99章 舆中对策 回益汉堂的路上,曹冲与刘禅同乘一车,王双只能跟在马车后步行了。刘禅看看曹冲,心想曹丕请我,他在相府是如何知道的?看来曹冲在曹丕这里也有耳目。 刘禅猜的不错,他那晚来给甄宓诊脉曹冲就收到了消息。第二天曹丕约曹休等人赴宴,便猜到是要来请他。 曹冲本没放在心上,是当晚与周不疑商量邺城的事偶然说了出来,周不疑闻言大惊,要曹冲马上去曹丕府上,免得金斗与曹丕走得太近。 曹冲尚且犹豫,不过吃顿饭,何必紧张。周不疑急道,公子啊,金斗有回天之术、治世之才,又医得丞相的头风,早晚必入庙堂。连长公子都在拉拢他了,你怎么还坐的住?此消则彼涨,咱们可不能坐看长公子势力扩张啊! 曹冲这才急匆匆命人备车,跑到曹丕的将军府来捣乱了。 “先生,大哥宴请先生,莫非有拉拢之意?” 刘禅也不隐瞒,宴席上那么多人都听到了,他编瞎话也没啥意思。于是爽快承认:“虽未明言,也听得出此意。” “先生为何没有答应?” “哦?公子怎知在下没答应?” 曹冲给了刘禅一个很灿烂的笑脸,说:“先生若是答应了,那席上的气氛又岂会这般诡异。” 曹冲不愧是聪明人,刘禅也就有啥说啥:“诸位公子之事,乃丞相家事,何须他人置喙?况丞相正值壮年,现在说这个,只怕不怎么吉利。” “先生所言不错,但总有人按捺不住,这不就有所动作了么?” 刘禅知道他指的还是染疫的事,劝道:“公子今日之情,在下记下了。丕公子有嫡长子优势,公子不可与之硬拼。时下尚需低调,暗中积攒实力,以求厚积薄发。” “唉——,满朝的文武,不是支持大哥,就是支持三哥。我一个幼子,又非嫡出,虽得父亲宠爱,却有何用。” “这朝堂之上还有一股力量,只是目下无用武之地而已。” “哦?是什么?”曹冲闻言来了精神,抬头细问。 此时马车已到医馆,刘禅没有回答,作势便要下车。曹冲见话没说完,哪肯放他走?一把拉住衣袖追问:“先生既有良策,怎忍不告而别?蒙先生救命一次,还请再指一条活路与我。” 刘禅闻言止住身形,撤回来重新坐好,附在曹冲耳边小声道:“当年群雄并起,丞相为何能独占鳌头,平复北方?” 曹冲一呆,不知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皆因丞相首倡义兵,遵奉汉室。如今汉帝式微,受重用者皆丞相心腹,被诸公子拉拢的也都是这些人。但那些心里依然尊汉的臣子就……” “先生的意思是——”曹冲似乎有些懂了,眼睛瞪得溜圆。 “不错。拥曹的大臣公子是争取不到的。既如此,何不学学令尊,打起拥汉的旗号,争取向汉之臣的拥戴?” “啊?但、但是,如此一来,岂非是与父亲做对?”曹冲这一辈子也没听过靠忤逆老爹来争继承权的招数。 “不必那么激烈,公子只需给自己和汉臣各留一条生路。” “此话怎讲?” “公子试想,将来无论大公子得位还是三公子得位,曹氏宗亲中有能力者将会如何?” 曹冲闻言后背一阵泛凉,他这么聪明,历史上的教训当然知道不少。 “汉室衰落,无论哪位公子继位,都会代汉自立。若大汉没了,这些汉家臣子又将如何?” 曹冲呆呆地望着前方,机械式地呢喃:“都得死,都得死。” “所以,只有提前将这班人组织起来,公子才会有一副属于自己的隐形之翼。他们没有别的出路,只要公子打出拥汉的旗帜,必然死心塌地追随。其他公子都在抢夺中央大位,公子若另辟蹊径,暗中在地方发展力量。待将来废汉之时突然发难,迎奉天子,拥汉自立,割据一方。到时还怕遭人清洗么?” 这个设想太过大胆,听的曹冲目瞪口呆。他愣了半天才轻轻回答:“事关重大,容我细思之。” 刘禅笑言:“正是,公子还须三思而后行。” 说罢起身,下车回屋去了。 刘禅走了,曹冲却再也坐不住了。命人调转马头,先去周不疑府上。 曹冲深夜登门造访,对周不疑来说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周不疑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慌忙换件衣服出来迎接。 曹冲压抑不住激动,拉着周不疑跑进内堂。屏退旁人,把方才马车上的对话跟周不疑讲了一遍。 周不疑闻言也呆在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 “公子,这条计实在刁钻啊,金先生是如何想出来的?这、如此出人意料,却又尽在情理之中,绝妙!先生真天人也。” “文直,你觉得此计可行?” 周不疑的名字这回是起对了,毫不怀疑地回答:“此乃公子的唯一出路。与其引颈就戮,何不拼死一搏?” “好!”曹冲闻言下了决心:“既如此,我们就依此开始筹备。” “公子,这可用之人,眼前便有一位。” “你是指,荀令君?” 周不疑点头:“荀令君告病不去邺城,这意思还不清楚么?” “好。铜雀台大会,亦可寻找向汉之臣,待回许都再作考察,徐徐图之。” 曹冲与周不疑商量闹分裂的时候,刘禅已经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了。虽说怂恿曹冲不全是为了救他,也有给曹家提前埋雷的意图,但只要曹冲想活命,就非做不可。 故此刘禅并不担心会被告发。 第二天早晨,曹操带着重要的文武与曹氏子弟,浩浩荡荡出了许都,往邺城进发。 刘禅则照旧开馆行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王双则继续上街打探消息,把许都城人多眼杂的地方几乎跑了个遍。 再说孙尚香领着娘子军,顺顺利利将华佗送到公安。华佗急着要看医学院啥样,也不去找刘备,径直就到张仲景府上。 张仲景听说华佗来了,喜出望外,亲自迎出大门。 “元化兄!兄长大名闻之久矣,恨无缘相见。今日相会,三生有幸!” 华佗的医术对医学院会有怎样的帮助,张仲景心中有数,言谈之间掩不住激动之情。 “仲景兄过奖。兄之大名吾亦久仰,今弘道授业,推广医学,为从医者开出一条大道,福泽子孙啊。吾此来,欲与兄共事,一起弘扬医道,成此伟业,盼兄应允。” “好!好!求之不得!元化兄,请!”张仲景大笑,拉起华佗的手便往里走。 静怡跟在后面,看两个老头手拉手走路,不禁捂嘴。 进了中庭,分宾主落座,华佗立刻夸起了刘禅。 “仲景兄,恭喜兄长收的好徒弟。金斗在许都可出名了。” “金斗?是何人?我并无此弟子啊?”张仲景一愣,不知华佗说的是谁。 “这怎么可能?那娃娃平息了许都的疟疾,救了公子曹冲的性命,所开药方的便是兄长的鳖甲煎丸。若非兄长弟子,如何办得到?” “娃娃?华爷爷,您说的金斗是个娃娃?”张仲景还没说话,身边的静怡却抢先提问。 “是啊,看模样也就三四岁,可这本事当真了得。” “哼,定是阿斗。爷爷偏心,为何阿斗能跑去许都做这些事,却不许我去!” 自那日从江陵赌气回来,静怡便时常后悔当时没厚着脸皮跟刘禅一起走。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一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静怡早就着急了。现在知道了下落,一时又喜又气,便把个黑锅扣在爷爷头上。 张仲景对这个孙女全无办法,只是笑,没有说话。 “怎么?这孩子跑去许都,仲景兄不知情?” “我知道时禅儿已到江陵,来信邀我过江给周公瑾瞧病。本想带他回来,可那娃娃主意大,非要去寻家姊,老夫也无可奈何。” “爷爷,阿斗可没吹牛,不是找到若娟姐姐了么?” 自刘若娟回到公安,静怡便隔三岔五去找她玩,两人早已成了闺蜜。 华佗却听糊涂了,怎么一下是阿斗,一下是禅儿,这爷孙俩说的是一个人么? “怎么?仲景兄。这禅儿与阿斗是同一个人么?” “是啊!”张仲景不知刘禅对华佗隐瞒了身份,奇怪道:“阿斗乃乳名,大名叫作刘禅,元化兄不知道么?” “刘禅?这孩子说他叫金斗,原来是用的假名。”华佗这才明白过来:“阿斗,金斗,难怪!” “华爷爷,您不知道阿斗是左将军之子么?”静怡也问。 “什、什么?谁?左将军?”华佗这回傻眼了,他可万万想不到张仲景竟收了左将军的儿子做徒弟。 “当真?这、这岂非要坏事?若给曹丞相知道,小公子只怕有性命之忧!难怪他不敢用真名。”华佗想起刘禅承诺的愿景,这才明白为何当时他的神情这般笃定。 左将军之子想做的事,八成能够做到吧。 可眼下这孩子身陷许都,万一有个好歹,这创办医学盛世的宏愿只怕也得歇菜,叫华佗如何不急? “唉!说来我也担心。左将军为了封锁消息,每日派辆空车来此,欲使人觉得公子还在公安。这孩子如今去了许都,却如何是好?” “不行!我得去见左将军,尽快把小公子接回来!”华佗心里清楚这事有多严重,不敢耽搁,立刻就要出门。 “华爷爷,学院有车,我来领路。”静怡也担心刘禅安危,迫不及待想把他找回来。 张仲景自不会阻拦,于是静怡带着华佗匆匆赶来将军府。 将军府内也不平静。刘备的老婆和儿子一起离家出走,现在老婆回来了儿子却不见人,只带回了他在许都开医馆的消息,叫刘备如何不急? “禅儿年幼,待在曹操眼皮低下,这——” 刘备是真着急了,否则绝不会对孙尚香用这种语气。两人之间虽无夫妻之实,但孙尚香的身份决定了必须得对她客客气气。 孙尚香何尝不担心刘禅?让刘备这么一说,自己心也慌了,嘴上却不肯服软:“我、我还不是听阿斗的安排?别看那孩子年岁小,一肚子的主意,谁哪管的住他?” “唉——”,刘备叹了口气,自己儿子啥样他心里也清楚。见孙尚香一肚子委屈,知道这事怪不得她,点头道:“也是!罢了,待我安排人潜入许都,将禅儿接回便是。” “不行!现在已知若蝉在许都,不找到她,阿斗绝不会回来。还是我带娘子军回去,待找到若蝉一起回来。” “夫人!许都是什么地方?你们去了又能如何?唉,阿斗已在险地,你既回来了,不可再去。” 孙尚香对刘备本没啥感情,但此刻听他这话,不由心头一热,竟有些脸红。随即答道:“将军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阿斗出事。许都又如何?曹操又如何?只要他们不知道阿斗的身份,就能与之周旋。” 刘备听着挺有理,虽然还是担心,却好受许多。点头道:“此言也对。但夫人你绝不可再去,稍有差池,怎跟吴侯交待?” 在刘备眼里,孙尚香跟个孩子也没啥两样。就算没有吴侯这层关系,他也不能让这个小女孩再往火坑里跳。接回刘禅,叫夜枭去办更为稳妥。 “不行!是我带阿斗走的,自得我带他回来。” 正争执时,人报张仲景孙女带着华佗求见。刘备只得暂停争论,先到前厅会客。 华佗进了门,见刘备仪表堂堂,不禁赞叹。人言刘备英雄,观其样貌,果然不凡。 “华先生初来,未及远迎,还请恕罪。”刘备说罢,拱手施礼。 华佗见刘备礼数周到,印象再加一分,连忙还礼。而后便直入主题。 “将军,老儿眼拙,竟不知阿斗是将军之子。公子现在许都,得尽快让人接他回来,太危险啦!” “唉!事已至此,急切亦于事无补。吾自去安排,先生且安心住下,有任何需要,可随时来此,备定竭尽心力为先生解决。” 华佗见刘备这么说,他也只能从命。答应一声就要告辞,旁边的静怡可不干了。 “将军,阿斗在许都,连个帮手都没有。派人去许都,也算我一个。” “这——”,刘备没想到这小姑娘会提这种要求,不由愣住。心想你个女娃娃,去了又能怎样? “此事风险尚未可知,静怡不可前往。我自会找可靠之人去接禅儿,你就在家安心照顾爷爷可好?” 静怡心想一点儿也不好,你们这些大人说话都一个样。突然灵机一动,心想跟你说不如去跟孙夫人说,她能带着阿斗跑路,那也能带我去。 想到这里,喜笑颜开,也不嚷嚷去许都了,只说要去找若娟。刘备只要她不闹,去找若娟这算啥事。本来她也常去,怎会阻拦? 于是华佗独自回转医学院,静怡则进了内府,往刘若娟房中寻去。 第100章 自作主张 若娟自回到公安,便整日闷闷不乐。 能见到父亲当然开心,但母亲没了,姐姐下落不明,阿斗又不在。她人虽回来,心却还停在新野的日子。 “再也回不去了。”望着窗外的树影,若娟不禁痴叹。 正感慨,侍女来报静怡来了。 刘若娟闻之欣喜,这段日子便只有和静怡在一起时能感受到些许温暖。这小丫头张口闭口就是问阿斗的事,跟她嘻嘻哈哈,让自己好过许多。 “若娟姐姐,阿斗去了许都,你知道么?” “原本不知,夫人回来才知道。”刘若娟点头,心里也在担心弟弟。既希望他能找回大姐,又怕他有甚意外。 “娟姐,你带我去找夫人,她能带阿斗离开,也能带我去。” “啊?你?这怎么行?那可不是玩闹,你去岂非添乱?” “哼,你们都瞧不起人!阿斗在许都开医馆,我去可以帮他呀,你们谁懂医术?” “这——”刘若娟一时语塞,静怡态度这么坚决,不知该用什么话劝她。 “别磨叽了,现在就去找夫人。”静怡说罢,拉起若娟就走。 刘若娟真不想去。虽说与孙尚香不是第一次见面,但那时尚不知她身份。现在知道她是父亲的新夫人,见她便会想起过世的母亲。虽知此事与孙尚香无关,但还是不免伤心,故而刻意回避。 可静怡不管这些,连拉带拽地硬把若娟带到孙夫人房中。 “夫人安好。” “静怡见过夫人。” 进了房门,二人向孙尚香请安。孙尚香这人大大咧咧惯了,哪会明白若娟的心思?见她来了还挺高兴,让红缨拿出点心来招呼两个小姑娘。 “夫人,阿斗一个人在许都,咱们得去帮他呀。”静怡满心都是阿斗,开口就提这事。 “谁说不是?若非将军阻拦,我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为这事刚跟他吵过。” “夫人,此事跟将军说没用。您上次是如何走的,这次依葫芦画瓢不就好了?” 不得不说静怡这小丫头出起馊主意来确是一把好手,刘备若在,非打她屁股不可。 “哈,小丫头,你怎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孙尚香仿佛见到了知己,开心地笑了起来。 “夫人三思。许都不比别处,阿斗在那已经让人寝食难安,夫人再去,恐怕——”刘若娟话到一半停住,虽然孙尚香是后妈,但毕竟是一家人,何况人家还去汝南接回自己,若娟当然不希望她有事。 “放心吧,我这身武艺,怕什么龙潭虎穴?再说又不是去打仗,华先生不也被我接回来了么?” “正是正是,夫人如此英雄,可称女中豪杰。”静怡为了同去,开始猛拍孙尚香马屁。 “哈哈,静怡,你这小丫头可真会说话。”虽说是马屁,但孙尚香十分受用。 “静怡有个请求。” “哦?你说。只要能办到,我一定尽力。” “带我一同去吧!” 孙尚香没想到小丫头求的是这个,不由一愣。 “带你?这——,这可不成。你还小呢。再说,你爷爷同意吗?” “上次若非阿斗气我,我早就去了。夫人,阿斗在许都开的是医馆,只有我能帮上忙。我的医术可不比师弟差。” “嗯,这倒是。”孙尚香沉思一会儿,觉得静怡说的挺有道理。 “但是,你爷爷那边——” “没事。爷爷现在有华神医作伴,俩人好得不得了。咱们又不是去许都常住,说不定去了就能接阿斗回来呢。” 孙尚香心想你就知道阿斗。没找到大姐,他才不会回来。略作考虑,点头答应:“行!反正一个是去,两个也是去。” 刘若娟心想这小后妈真是胆大,想干啥干啥。说实话,她也想跟去看看,但知道自己去了只会拖后腿,只得忍住不说。 “静怡,你回去收拾收拾,等我消息。” “不用收拾!我也不回去,夫人何时出发,我随时能走。” 静怡怕孙尚香敷衍,死也不走。孙夫人心道你这是想阿斗想疯了吧,连家都不回了。 “也罢,那你先去若娟房里,我还得准备准备。子龙将军加强了戒备,还想像上次那样跑可不成了。” 幸亏跑不成。 孙尚香这一耽搁,恰好等到邓艾回来。先向刘备通报了许都的最新消息,再去见了孙夫人,把刘禅要娘子军暂缓回去的话传达了一遍。 “不行!”孙尚香思量过后,否决了刘禅的要求:“曹操既然问起此事,多半是对阿斗起了疑心,那娘子军就更得去。” 邓艾觉得孙夫人这回智商挺在线,建议道:“倘如此,可令娘——娘子军在许都城外找——地方分散驻扎,有事再——联络。” “嗯,就这么办。” “那属下去看——看母亲,再回许都向——公子复命。” 邓艾说罢,转身要告辞,却被孙尚香叫住:“等等。你就光去看你娘呀?” 邓艾一愣,不知孙夫人此话何意。 看他那不开窍的样子,孙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提醒道:“若娟的房间就在西院——” 邓艾闻言立刻懂了,脸颊一紧,低头抱拳:“属下明白。” “唉,我也是,谁的心都操。”年轻的孙夫人看着邓艾的背影,一边摇头一边还不忘给自己凡尔赛一下。 邓艾出现在刘若娟房门的时候,她正忙着给静怡准备行囊。静怡反成了甩手掌柜,坐在一边说啥也不用。这孩子毕竟不像若娟,出过门受过苦,不知道路途艰难。 抬头见邓艾站在门外,若娟呆了一下,旋而惊喜地喊出声来:“邓大哥!你怎么来了?阿斗呢?他也回来了?找到大姐没?” 刘若娟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邓艾一紧张又磕巴起来:“公——公——公子没——没回来,我——我——回来为公——公子传——传信。” 若娟知道自己太过急切,先把邓艾让进房中,给他端杯茶水缓和气氛。 “邓大哥,你别急。你回来送信,还回许都么?” “阿斗怎样了?他一个人在许都么?谁照顾他?”静怡也加入了追问。 “我去看——看过母亲,就回许都。公——公子有王双照顾,料应无事。”邓艾确实长进了,一句话把俩人的问题都回答了。 “啊,邓夫人就住在府里,阿斗信里特意交待的。说等他从许都回来,再亲自给你们置办住处。” “当真?娘住在哪——里?我这就去。” 刘若娟放下手头的活,带着邓艾和静怡来到客房。推门一看,邓夫人从头到脚都换了新衣,正坐在案边给儿子缝制冬衣。 “娘,您一切可——好?”邓艾见到母亲,跪下请安。邓夫人抬头见儿子回来了,喜出望外。 “艾儿,几时回来的?吃饭了没?” “吃过了。孩儿给——娘请过安,还要赶——回许都。” 夫人闻言一愣:“怎么?公子没跟你回来?” “没——没有,公子派我回——回来送信。” “那你还待着干嘛,还不快点回去?照顾好公子,不可出了差错。”邓夫人闻言板起面孔,就要赶儿子走。 一旁静怡见老夫人这么照顾阿斗,不觉亲近。上前拉住夫人劝道:“夫人,邓大哥刚回来,走也不急这一会儿。好歹让他喝口水喘口气儿呀。” 若娟则乖巧地接过邓夫人的针线,帮她做起活来。 “不——不坐了。娘说的是,孩儿这——就回许都去。公子身边只有王双在,我也不——不太放心。” 邓夫人没想到这段时间没见,儿子的口吃竟好了许多。心想这一定也是公子的功劳,心中更是欢喜。点头道:“儿啊,大丈夫恩怨分明,公子对咱们家的恩情不必我说,你好生侍奉,不可懈怠。” 邓艾给老娘磕了个头,说声明白,转身出府了。邓夫人这才站起身来,扶着门框看儿子日渐魁梧的背影,心中暗暗祈祷,让儿子和公子都能平安回来。 孙尚香那边正在头疼,刘禅的两次出走显然已经突破了赵云的底线。现在将军府的守备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就是死囚牢也没有这种警备级别。 孙尚香前后左右考察一遍,居然一点破绽也没找到。这边跟静怡夸了海口,要是走不掉得多丢人? “小姐,要不,找大都督帮忙?” “啊?怎么帮?”孙尚香倒没往这里想,闻言精神为之一振。 “让大都督请左将军过江一叙。子龙将军就得随身保护了吧?到时府里的守卫不就松懈了?” “嗯,好主意。我写封信,你速速差人送去江陵,别耽搁。” 红缨办事很有效率,第二天周公瑾就拿到了郡主的来信。周都督打开看时,却是要自己帮她离家出走。 “胡闹!”周瑜心中暗想。 自己堂堂一方统帅,怎会配合郡主去干这种事?转念一想,或许…… 次日上午,刘备正与众人议事,来人通报说有吴侯的信件。打开一看,却是一封邀请函,是孙权邀请刘备京口会面,共叙联盟事宜。 刘备看罢来信,交与众人一一过目,而后问道:“吴侯邀我去京口,此为何意?” “主公,时下局势平稳,并无大事。吴侯忽邀会面,莫非有诈?”蒋琬首先提出疑义。 “公琰言之有理。吴侯这邀请有些蹊跷,主公不可轻去。”庞统也同意蒋琬的意见。 “主公,我与东吴联盟,共抗曹操。今吴侯相邀,如不去,会否惹得东吴猜忌,于联盟不利?”相比上面两人,孙乾的意见较为保守。 现在两种声音都出来了,其他人也没必要再多说废话。反正要么去要么不去,于是都闭口不言,只等刘备决断。 “孔明先生,依你之见呢?”玄德吃不准,向没有表态的诸葛亮请教。 “主公,既是吴侯相邀,去还是要去的。孙刘联盟乃是大局,不可受损。但须叫子龙亲领卫队,小心保护。再命关将军率水军接应,以防不测。” “好,便依孔明所言。准备船只,明日动身。此间事务,有劳诸公费心!” 刘备当场拍板,此事便定了下来。 第二天,早已准备好的赵云一身戎装,带着铁卫营二百多人护送着刘备,乘船往京口驶去。 船只一路顺流而下,没多久便到了东吴的界面。东吴水师巡江的船只一问,是左将军来访,急忙去报孙权。 孙权听到通报不由纳闷,刘备在公安待得好好的,又没出啥大事,怎么突然跑到京口来了? 正在疑惑,有人送来周都督来信,打开一看,才搞清楚状况。 “岂有此理!”孙权恨恨地把那来信拍在案头,不知为何火冒三丈。鲁肃站在一旁,不知发生何事,急忙问道:“主公,何人来信惹主公不快?” “哼!”孙权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显见气还没消。平复了好一阵子,才把信拿给鲁肃。 “公瑾自作主张,写信与刘备说我邀他来京口叙事。又来信要我扣下刘备,以他为人质,命关羽张飞出兵,助公瑾北上,拿下襄阳。” 鲁肃闻言傻了眼,心说公瑾你是聪明人,怎么干出这种昏事来?这世上哪有靠要挟人质让人替你打仗的?况且你搞这么大的事,都不跟主公商量一下,竟独断专行,想干啥干啥,你这可太出格了。 “主公!公瑾此事办的荒唐!这世上岂有靠要挟使人出兵的可能?若真这么做,只怕关张兵是出了,打的却不是曹操,而是咱们呀。此事绝不可为!若孙刘反目,曹操必然渔翁得利。若再有赤壁之战,可不能保证稳赢啊!” “哼!公瑾行此悖逆之事,眼中还有我这主公么?是可忍熟不可忍?” 孙权说罢,抄起桌上的玉砚,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登时摔得粉碎。 张昭也听明白了,心里暗暗摇头。周公瑾虽是人杰,但做出此等犯忌讳的事,也太不把吴侯放在眼里了。你这是先斩后奏,还指挥主公配合你演戏,何其荒唐? “主公纵有冲天之怒,也请过后再发。此时刘备已到江口,还是先圆了这场戏,再说公瑾之事吧。”老臣毕竟是老臣,出口就说在点儿上。 “唉——”,孙权长出一口气,强忍着愤怒命令手下:“大开城门,随我出城迎接左将军。” 第101章 初定方案 无论孙权此刻对周瑜多么恼怒,在刘备面前,上下一心、内外和谐的戏码还得做足。 故而临时凑出的一支欢迎队伍还挺像那么回事,丝毫也看不出仓促和寒酸。 玄德见吴侯摆出的仪仗,虽不知孙权想谈什么,还是安心不少。 “左将军,远来辛苦,多多包涵。” 远远看见刘备,孙权开怀大笑,仿佛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刘备给盼到了似的。 “吴侯盛情,安敢怠慢。” 刘备笑得也很灿烂,仿佛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京口给盼到了似的。 走到近前,孙权伸出双臂,抓着刘备肩头仰天大笑:“今日英雄际会,岂不快哉?玄德,且随我移步大殿,开怀痛饮。” 说罢拉起刘备的手,同乘马车返回山顶。 刘备看着这便宜大舅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其实孙权哪里有药?从头到尾也就有个葫芦而已。一边做戏装豪爽,一边在心里暗骂周瑜,如果当场有个精神科医生,非给他抓起来电疗不可。 刘备去了京口,将军府的守备级别自然也就降了下来。最核心的保护对象与最核心的保卫人员都走了,想不降也难。 见计划成功,孙尚香等人开始行动。有孙夫人的身份加持,左将军又去了京口,谁还拦得住她? 于是孙尚香带着红缨、静怡,在娘子军的簇拥下登船过江。由于刘备去京口并未与孙夫人明说,故而孙尚香一直以为刘备是去江陵见周瑜了。因此路过江陵也没跟周瑜打招呼,径直穿城而过,往许都方向前进。 刘禅在许都一切如常,王双也还在认真执行他的探听工作。饶是他走遍了许都的街头巷尾,打听到的也都是些边边角角,几乎没有有价值的信息。 这天王双又出了门,往市集溜达半天,在街边的茶馆要了壶茶水坐下解渴。 刚喝一口,挤进两个壮汉,都作脚夫打扮。在王双对面坐下,也要了壶茶边喝边聊。 “老九,你真看到了?” “废话。白家那丫头我看着长大,就是再瞎也认得。” “如此说来,其他人可能也在曹纯府里了?” “这却不知,想来是如此。这虎豹骑抢来的姑娘,都得让曹纯先挑一遍,他不要的别人才能分。” “唉,造孽。这些人在长坂坡连杀带抢,害了多少百姓?如此伤天害理,竟无人管得。” “哼!他们都是丞相的心腹,谁敢去管?碰上了只能认倒霉。” 王双坐在对面,端着茶杯听了半天。长坂坡、虎豹骑、曹纯、丫头,听到这些关键词一下来了兴趣,凑上前问道:“两位大哥,方才所言可确实?” 那两人见王双来问,反而闭口,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没说没说!俺们啥也没说!年轻人,不该问的别问,问多了给自己惹麻烦。” 王双见他俩满怀戒心,凑上前咧嘴:“两位方才所言,俺都听见了。实不相瞒,小弟的妹妹就是在长坂坡走失,俺来许都便是为寻她。二位大哥若知道什么,还望帮帮小弟。”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塞进那叫老九的手中。 “唉!使不得使不得!俺真的不知道,这钱如何收得?” 王双哪管他,硬把铜钱塞进手中,又跟小二叫些茶点,告诉他这里的茶钱都算自己的。 那俩人闷不吭声,可喝了人家的茶吃了人家的点心,又收了人家的钱,这心里防线早就攻破了。老九凑到王双跟前,小声讲:“小哥,就算告诉你,也没办法。你知那曹纯是何等人?那可是虎豹骑的统领,曹丞相的宗亲!你妹妹若真落在他手,便死了这条心吧,找不回了。” “老哥,你说虎豹骑抢来的人,得给曹纯先挑,此事当真?” “那还有假?那些兵老爷抢回来的东西,都是咱们这帮弟兄给运回各家的。甭管是物还是人,都得先让他挑,否则一点儿也别想带走。” “曹纯身居要职,怎么干这等折寿之事。” 王双这句是感叹,可不是提问。 老九听了也感叹道:“谁说不是?唉!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大汉的官,哪有好的。” 另一个人却道:“听说左将军刘备是好的。带着十万百姓往南撤,这才让曹纯给追上。若是旁人,早就扔下百姓跑了。” “你小声点!这里可是许都!那位爷少提为好,不要命了?” 至此有用的信息掌握得差不多了,王双哪里还跟他俩耽搁?起身结了帐,匆匆忙忙赶回医馆跟刘禅汇报。 进了房门,却见邓艾站在里面。 “哎?邓大哥!你回来啦!” 邓艾点点头,接着跟刘禅把公安的情况通报一番。听说二姐和邓夫人都好,刘禅心情好了些,又问王双:“子全兄,你那里如何了?可有新消息?” “回公子,方才听人说,虎豹骑弄来的人和财物,好的都被曹纯挑了去。有人在他府里见过抓来的女奴,大小姐会不会也在?” “曹纯?”刘禅闻言低头。曹纯这人虽深受曹操信任,让他执掌虎豹骑,但在曹操阵营中只能算二流武将,声望还不如他的堂侄曹休,这人还会干这种事? “公——公子,不管是不是,总得查——查一查。” “嗯。曹纯是虎豹骑统领,他脱不开嫌疑。只是咱也不能就这么跑去他家里找啊,得想个法子混进去。” 然而三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啥好办法,刘禅摇摇头:“还是先盯着,多掌握些情况再说吧。” 王双答声明白,出去执行了。邓艾又把孙夫人的计划讲了,刘禅点头:“来了也好,王双一个人去盯曹纯也费劲,有娘子军在他能省不少事。” 此后数日,曹纯府都没啥异常。曹纯这人平日不好交际,家人子弟也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关起门过日子,连登门拜访的人都不见一个。 王双那边没啥进度,孙尚香却带着红缨和静怡到了医馆。刘禅正给人号脉,抬头见她们来了,不由一愣,心想小后妈怎么把静怡给带了来。 静怡见到刘禅哪里还憋得住,噔噔几步跑到跟前,一肚子话不知从哪儿说起,两只眼睛都泛了红。 刘禅冲师姐咧嘴一笑,先给病人开好方子,抬头问:“师姐,你怎么来了?” “你还说?开馆行医都不叫我,你一个人干得了?我不来,谁帮你?” 刘禅正为此事头疼,他当初哪会想到还要在此治病救人?现在每天来看病的络绎不绝,光坐诊就忙不过来了,哪有功夫去想找人的事。 “师姐,我正为这事犯愁,你可救了我了。” 看师弟喜出望外的样子,静怡这才转嗔为喜。当即把刘禅揪起来:“行了,去忙你的吧,以后我来坐诊。” 刘禅倒是乐意,可那等了许久才等到医生的病人不干了。一个个嚷了起来:“金神医,我们都是冲您来的,您怎么让别人来诊断?这小姑娘是干啥的,她会看病么?” 刘禅忘了这茬,赶忙示意大家噤声,解释道:“众位乡亲,她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这位姑娘是在下的师姐,医圣的亲孙女,医术远胜于我。众位既来此间,便是信得过在下,又岂会随便找人来敷衍大家?” 有了医圣孙女和神医师姐的身份加持,患者们的疑虑渐渐释然。众人重新排好队,静怡就正式开始行医。别说,一举手一投足,果真是大家风范,与金神医一样专业。 刘禅得以脱身,跟师姐道声谢,便拉着孙尚香往后院去。邓艾正在房里练他的绕口令,也被刘禅拉上,一起召开作战会议。 “如此说来,无论如何都得进曹纯府里去查看了。”孙尚香听过最新情报,定了基调。 “正是,而且还不能去一下就出来。曹纯府地方不小,又不知里面有多少人,还得挨个辨认,这可不是进去一次能办得了的。” “不错,最——好能和曹家攀上交——情,时常拜访,徐——徐探查。” “这也太难了吧?而且曹纯不是去了邺城么?现下去攀谁的交情?”红缨皱着眉头,觉得邓艾说的太异想天开。 “嗯,如果能当然最好。曹纯虽去了邺城,其子曹演却在府中,至于怎样光明正大地进去——” 刘禅拉了个长音,没再说下去。孙尚香、红缨、邓艾三人静静盯着他,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咱们换个思路。如果不是咱们想进去,而是他们想让咱们进去,这形势是不是就好多了?” “废话!人家过的好好的,干嘛想你进去?”孙尚香等了半天,就等到刘禅这句废话,忍不住出言反驳。 刘禅也不恼,笑笑接着说:“若是过的好好的自不会想我进去,但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而我恰好是……” “啊!你的意思是——”孙尚香明白了,俩眼珠溜圆瞪着刘禅。 “没错,给曹演找点病,他就得出来找医生了吧。” “但许都这么大,他也未必会来找公子啊?”红缨心细,问到了细节。 “对呀对呀!你怎么保证他一定来找你?”孙尚香这才反应过来。 “保证不了,”刘禅两手一摊,嘴角狡黠地翘起:“如果恰好其他医生都去不了——” “这怎么可能?莫非你还能让全城的医生都消失不成?”孙尚香忍不住又抢着开口。 “那也不必。只——须将曹府附——近的医生支走即可。”邓艾肯定了刘禅的想法。 “不错。还可以在路上以言语暗示曹家的人,将他引到医馆来,这计划就成了。” “啊!那就让娘子军去支走医生,我这就命她们先把曹府附近的医馆和医生打探一遍,免得有漏网的。”孙尚香果然是行动派,一说具体行动她就有主意了。 “嗯,还要给这些医生找个正当理由,否则太过离谱,引人怀疑。这事我再想想。” 行动方案的框架基本有了,这时,红缨又提出个尖锐的问题:“但是,公子,怎样才能让曹演生病呢?” 这一问,就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把刚刚兴奋起来的孙夫人浇了个透凉。 “就是!你再厉害还能让人生病么?”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华神医走之前给了我一些麻沸散,中了那东西整个人便被麻翻了,全无知觉,与死去无异。待药性过了才能恢复如初。只要派个人潜进曹府,找机会将曹演麻倒,他们家还不急疯了一般去找人医治?” 几人这才明白,刘禅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手里有这个法宝。 “那就让我去——找曹演下药吧。翻墙爬树难——不住我。”邓艾自告奋勇接下这最重要的差事。 “成!邓大哥,待我调好药量,再教你用药方法。这东西若是用不好,也会致命。” 商量已毕,孙尚香与红缨回房歇息,邓艾也回去接着练他的基本功了。刘禅则回到前面帮静怡一起看病,两个人效率果然高了许多,虽然忙碌,静怡心里却美滋滋的。 “师弟,等下看完病人,带我去外面逛逛。”静怡对刘禅使用起师姐的权威。 刘禅给她个笑脸:“师姐,这还用你交待?等下我带你去好吃好玩。” “好!” 静怡从未这么轻松愉快过,即便爷爷不在跟前。与刘禅看完了病人,两人梳洗一下,各自回房换身衣服,便一起出门逛街去。 益汉堂所在的承光大街本就是许都的繁华所在,两人也不用跑远,就从街旁的商铺逛起。静怡第一次来许都,对什么都新奇,街上的铺子一个不落挨个进。刘禅跟在后面直摇头,心想女孩子这爱好两千多年都没变过,也真神奇。 金神医在此地早成了名人,去到谁家都是一片喝彩。不少让他看过病的商家还要免单赠送,静怡见师弟如此受推崇,忍不住调侃:“师弟,看来你神医当的不错。” “师姐,有你在,我顶多算个医,神就别提了。前面那家卖的豆皮糖好吃,咱们去买点。” “嗯!” 第102章 中秋佳节 虽说是头一天到许都难免旅途劳顿,但刘禅的一通接待让师姐倦意全无,把承光大街逛了个遍,买了一大堆零食回来。 孙尚香虽是郡主,却没吃过这北方的小吃,也跟着大快朵颐。边吃还不忘抱怨刘禅:“阿斗你好偏心!我来许都这么久,也不见你买过一块点心。静怡头一天来,你就把街上的商铺买了个遍。” 静怡闻言有些害羞,咬着块点心垂头偷笑,心里比嘴里还甜。 刘禅听小后妈调侃,赶忙陪笑打诨:“老大你英雄盖世,想的都是家国天下,哪会去注意点心这种小事?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买来孝敬你。” 孙尚香喜欢什么样的马屁现在大家都清楚,只要夸她是条汉子基本问题就解决了。果然,孙夫人一脸陶醉地咽下一块糖,连吃带拿满意地回屋去了。 天黑入夜,邓艾换上一早准备好的黑衣,往曹纯府摸来。他自幼习武,平日又在村里爬高上低,偷入民宅这事他干最合适。 当然,能力是不能代替经验的。这毕竟是邓艾人生第一次违法侵入,心里不免紧张,手上不免笨拙。好在曹纯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以前也没遭过贼,故而全无防备。 邓艾攀上墙头,蹑手蹑脚爬到屋顶,借着下面的灯光,先把曹纯府的全貌仔细观察了一遍。 曹纯府是标准的官员宅邸,规格在许都并不算高。与益汉堂一样是三进的院落,但面积却比益汉堂大了许多。粗略估计得有五十间房,这么算下来这府里少说也得住着二三百人。 曹演自然住在高级的主人房。邓艾便从后院找起,他虽没见过曹演,但曹演作为曹纯的独子,只要看他衣着用物的规格,便可大致锁定。 果然,在侧房住着内院唯一的男子,十六七岁模样,正捧着一口战刀在灯下擦拭。邓艾小心翼翼摸到窗根,从窗户的缝隙中望去,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细长脸细长眼,高颧骨尖下巴。长得说不上好看,却很精神。邓艾瞧了一会儿,记住他的样子,然后悄悄退出墙根,重新回到房上。 正要去别处看看,忽觉身后有动静,吓得邓艾立刻趴低身体。却是一块小石子打在身上,力度虽不大,准头却很高。 邓艾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这肯定是被发现了。正犹豫要不要撒腿跑路,又一颗石子打在前方的墙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声响,弹落地面。 邓艾一愣,不知发生何事。若说自己暴露了,为何久久不见下面的动静?他趴了一会儿,转头四下张望,不见一个人影。 莫不是见鬼了? 邓艾当然不信鬼神之说,但这石子却弄得他摸不着头脑。正思索间,又一颗打来,还在之前的位置上,同样发出一声响,而后不知弹到何处。 “莫非是在指路?”邓艾似乎有些明白了,于是往那石子的方向移动。刚到地方,又一颗石子落在前方,却不知从何而来。 就这样,邓艾在石头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中院,在一间四角房前停下。等了半天,再不见有石头。 “这房中是什么?投石的是什么人?为何引我来此?” 见那房中亮着灯,邓艾一肚子问号。既然到这儿了,还是过去看看。那屋子的窗户没关,邓艾小心凑到窗前向内望去,见四个女子穿着丫鬟的衣服,正在灯下做女工。 “姐姐,听夫人的丫头大雁说,老爷有意纳个丫鬟为妾,你说他会看上谁?” “管是谁呢,跟你我有何关系?咱们从长坂坡被掳到此处,父母兄弟不知所踪,你还有心思操心这个?” “唉,听说逃难的大部分都被送去屯田了,也不知我爹娘现在哪里?” 两个姑娘说着说着落下泪来。邓艾盯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正对自己这姑娘在哪儿见过,就是想不起来。 怕待久了被人发现,只得先退出曹府,回去向刘禅报告。 “曹纯府里确有抢——来的女——奴无疑。”汇报完情况,邓艾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既然如此,就更得抓紧执行计划了。”刘禅点点头,在心里把行动计划再过了一遍,叫邓艾先去休息,明早再来商量。 第二天,刘禅让王双领着,亲自去曹纯府周围转了一圈。前后左右细细看了一遍,回去将四周的街况画了草图,以备使用。 到了晚上,孙尚香带着娘子军的消息回来,曹纯家周围十里的医生都被一一定位,只等行动。 “准备得差不多了,几时动手?”孙尚香早就迫不及待了。 “还差一件事没做。”刘禅眨了下眼,故作高深。 静怡见孙尚香着急,替她问道:“是什么事?” “咱们把这些医生弄出来,总得让他们干点正事吧?否则不得让人怀疑?” “医生除了看病还能有啥正事?”孙尚香不解。 “老大这话说得好。没错,得让他们给人看病。” “给谁看?总不能咱们去装病吧?” 刘禅叹口气,白了小后妈一眼:“装病能骗得了医生么?那不是当场就得露馅?” “那怎么办?” “邓大哥,明日你去城外找些没钱看病的人,咱们就请医生们给他们上门问诊。” “是。”邓艾一口应承。 “呀!你这小子还真是一肚子鬼主意。”孙尚香明白过来,笑骂一句。 静怡可不愿意了,立刻替刘禅出头:“明明是做好事,怎么是鬼主意?” 孙尚香白了静怡一眼,心想你就知道护着你师弟,撅撅嘴不说话了。 “等这件事落实好,娘子军先把医生请去城外,邓大哥则潜入曹府将曹演麻倒。王双化了妆等在街口,给曹家人演一出戏。吹吹益汉堂的医术如何高明,引他来此。我便坐等曹家来请,去了再随机应变。” “那我呢?我干什么?”静怡见没给自己派活,也来请缨。 “师姐,你得在这儿坐诊呀。不然上门的病人那么多,我哪走得了?” 静怡点头应允,刘禅接着说:“三日后就是中秋,各家晚上都要赏月,第二天定然松懈。咱们就那时行动,成功的把握更大。” 计议已定,邓艾想起那个看着面熟的丫鬟,跟刘禅形容了一番。刘禅听罢,忽然紧张起来,对王双道:“子全,我给你的画像带在身上么?” “啊?”王双一怔,点头答道:“在。” 说罢从袖口掏出画像,邓艾这才想起那姑娘正与这画像上的刘若蝉相似。赶忙接过来仔细打量,肯定地点头:“没错,就是她!肯定是若——若蝉小姐!” “真的!”静怡瞪着两只本就挺大的眼睛,不敢相信一次就找到了若蝉姐姐。刘禅也紧张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再问一遍邓艾:“邓大哥,你确定、没看错么?” 邓艾再看一遍画像,认真回想当时的场景,再次点头肯定:“就是她!” 建安十五年,八月十三。 刘禅让红缨备好过节的用品,行动前给大家好好过个中秋。可买回来一看,这汉代的月饼就是撒了芝麻的烧饼,也叫胡饼,弄得刘公子好不扫兴。 别说中秋节吃烧饼,广东长大的他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总共也没吃过几张烧饼,对他而言这简直就是耻辱。 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自己做! 这个消息可让益汉堂所有人惊掉了下巴,谁也想不到这位传奇公子还会做饭,还说要做个不一样的月饼。这一营销,所有人都充满了期待,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出怎样与众不同的月饼来。 说到做月饼,刘禅还真不是外行。在湛江的时候,每次中秋老妈都会自己动手做。他也没少帮忙,故而能记个大概。麻烦的是这个时代很多材料都没有,要么得自己弄,要么就只能将就。 刘禅写了一份清单让红缨去采购,准备做个豆沙馅月饼给众人解馋。 第一步自然是做豆沙了。 将红豆洗净泡水,第二日下锅煮烂捞出,再用红糖和芝麻油拌匀,放在火上边烤边搅拌,待豆沙成型,放在一旁待用。 孙尚香从没见过这东西,凑过来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跟泥巴也似,这也能吃?” 刘禅笑她没见过世面,用木勺给她舀一勺尝尝。孙尚香捏着鼻子张嘴咽下,豆沙一入喉,她彻底傻眼了。 “这也太好吃了!天哪!阿斗,你怎么想出来的?真好吃!” 孙尚香说着抢过勺子就要再舀,被刘禅一把拍在手上:“去!这是配料,现在吃了拿啥做月饼?” “好阿斗,我就吃一勺,刚才都没仔细尝就吞下去了。”孙夫人罕见地舔着脸求自己的继子。 静怡见状也来凑热闹:“阿斗,我也要尝。勺子给我!” “唉!”刘禅无奈,这俩女人是吃定他了,只好摇头妥协:“好吧,一人一勺,不许多吃了。”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拼命点头。 豆沙入口,两人都是一脸又陶醉又惊讶的表情。静怡再次从嘴里甜到心里,拉着师弟笑得跟朵花似的:“阿斗,你可真厉害,太好吃了。回去你也给我做,好不?” “对!我也要!”孙尚香跟着起哄。 “行行行!回去一定伺候好二位姑娘。现在就请先离开庖厨,别干扰我做月饼,成么?” 孙尚香与静怡老大不情愿地被赶了出来。等在门外的王双就没她俩的待遇了,闻得着吃不着,口水都流下来了。看见俩姑娘出来迎上去就问:“老大,静怡姑娘,啥叫豆沙?好吃不?” “嗯。”孙尚香板着脸白他一眼:“那是辅料,又不是现在吃的,踏实等着,猴急什么?” 王双边吞口水边说是,踮着脚往厨房张望,猴急的程度丝毫不减。 做好了豆沙馅,就可以开始制作月饼了。 将红糖熬成糖浆,撒上少许碱末,再倒入芝麻油搅拌均匀。然后筛入面粉揉成团,用布盖好了静置半个时辰。 再后面就简单了,将月饼皮与馅按量分好,一一包成型。没有压饼的工具就免了,找两块木板凑合着用,有个饼样子就成。 之后将饼胚放入铁锅,小火烘烤,月饼定型后再洒上些水,最后刷上鸡蛋清烤干出炉。 中秋当晚,玉轮高挂。银辉洒在大地,将一个个的人用家串在了一起。 许都城解了宵禁,千家万户都亮起了灯,在院子里祭月赏月吃月饼,其乐融融。 益汉堂的院子也热闹非常,佣人和伙计在中院聚餐,刘禅等人则在内院赏月。 众人翘首以盼的月饼终于上了桌,祭完了月便分而食之。刘禅一口气做了五十个月饼,连佣人和伙计都算上,每人分三个,多出两个留给吃不够的。 王双早就迫不及待,抓起来就咬。酥糯的饼皮裹着甜香的馅料,彻底征服众人的味蕾。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孙尚香与静怡虽尝过红豆沙,却没想到包成月饼又是另一番滋味,一个个吃的话都不说了,只管低头啃自己的饼。 刘禅吃了一个,想起帮老妈做月饼的时光,不由惆怅。王双吃完了自己的三个饼,又把多出来的两个饼也抢去吃了,还没吃够。见刘禅吃了一个就不再动,谄笑着问:“公子,这月饼你不吃了?”说着就要上手。 孙尚香眼快,啪一声将他手拍开:“你都吃了五个了,还没够?” 王双摸着被拍红的手背,不好意思地笑笑:“饱是饱了,够是真没够。俺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公子,您可真神,竟能作出这神仙也似的月饼来。” “是啊,阿斗,你在哪儿学的做这种月饼?”静怡居然也吃了三个饼,撑得捂着肚子,却也忍不住发问。 “这是——”刘禅不知该如何解释,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唯有胡编:“这是我在古书上看到的,想不到竟做成了。子全,邓大哥,这两个饼你们吃了吧,我够了。” 佳肴在前,王双和邓艾顾不上客气,伸手接过又啃了起来,总算堵住了王双的嘴,把这事混了过去。 第103章 无病而医 吃完了月饼,节就算过完了。为了明早的行动,保证休息还是很必要的。特别是邓艾,他得一早潜入曹府对曹演下药,更是不能熬夜。 睡到寅时,能睡的不能睡的都醒了。行动在即,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随便吃点东西,第一个出门的是邓艾。他得趁外面没人潜进曹府,一直等到预定时间动手。 红缨则给王双装扮起来,把他恢复成当初的乞丐模样,好去曹府外面蹲守,完成向导的任务。 静怡虽不直接参与行动,可别人都起来她也睡不着了,就给红缨打打下手。孙尚香则换上一身劲装,挎上宝剑,等着去曹府外接应邓艾,以防意外。 各人都在忙,反倒刘禅没事干了。想去给红缨帮忙,却被嫌弃笨手笨脚让人赶了回来。无奈,只得闭目养神,想想到曹府后如何应对,以及怎么寻找姐姐。 或许是因为过节,邓艾到曹演窗下的时候,整个曹府还在一片沉睡之中,连个巡夜的家丁都没有。邓艾轻轻拉开窗户,翻进房内,轻手轻脚爬上房梁,在上面躲了下来。 曹演昨夜折腾了半宿,睡得很沉。房间里跑进来个大活人,他却酣声如故,一无所知。 邓艾却不敢睡,静静躺在梁上,脑子里反复回忆麻药的用法,生怕出什么意外。 到了卯时,天空现出一丝光亮。城门终于打开,等在城外的娘子军与进城抢早市的村民一道,第一批挤进城内。各人去到预定的地点,把曹府附近的医生全都请出了城。 卯时三刻,邓艾从房梁上下来,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取出浸了麻药的布料,轻轻捂住曹演的口鼻。可怜曹演还在梦里就让人来了个全身麻醉。 邓艾心中暗暗计数,按照刘禅的叮嘱,数到三百再换了一块布,再数三百,将药布包好收起,打开房门,离开了曹府。 等在府外的孙尚香见邓艾安全撤出,知道一切顺利,便迅速离开去城外与娘子军汇合。王双则蹲在在街角盯着曹府大门,等着给曹家的人演戏。 到了辰时,曹纯府上的佣人们开始了打扫工作。这才有人发现公子的房门打开着,跑进去喊人却喊不起来,慌忙去向夫人报告。 曹纯的母亲王氏,听说儿子昏迷不醒,顿时没了主意。跑来又是掐胳膊又是捏人中,却一点儿效果也没有,赶忙命管家速速去找医生来救命。 管家不敢怠慢,亲自出门去找,结果附近两家医馆都说医生一早出诊去了。管家急得满头大汗,正想去下一家试试,忽听街边有个乞丐打起竹板唱起歌:“金午马,木酉鸡,承光大道门朝西。益汉堂前施妙手,许都有了金神医。金神医、金神医,疑难杂症全能医。褴褛绫罗皆是命,又管病来又管饥。” 管家本在疾走,听他歌词忽地站住,扔下一块铜板问道:“唉,你方才唱的可是益汉堂的金神医?” “哟!谢大爷赏钱。可不是金神医么?人家可是救过丞相公子的命呐,咱们这些穷汉去了也给看,当真药到病除,神仙转世啊!” 管家心想怎么把他给忘了?公子昏倒得蹊跷,寻常的医生只怕去了治不了,幸亏那两家都没人,直接去请金神医来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抬腿就往承光大街跑,那乞丐在身后谢赏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到了益汉堂,里面已排了不少人。一个女娃娃在堂前坐诊,伙计则在招呼病人。管家哪里等得及排队,拉过伙计问道:“伙计,哪位是金神医?我家里出了急症,等不得,得立刻赶去救人!” 伙计闻言赶忙回答:“哟,大爷莫急。神医正在后堂,您家里既有急病,且随我入内。” 说罢将管家领入后堂,刘禅一直在等他,听那管家着急忙慌地说了情况,刘禅点头:“既如此,我与你走一趟。” 说罢背上药箱,由管家领路赶去曹府。那管家还算有眼色,抢过药箱替刘禅背上,带着他一路小跑往家里赶。 二人进了府门,王夫人早已等在门口,急成了一锅粥。看到管家带了人来,却是个小孩,不禁皱眉发问:“老许,你找的医生呢?” 管家恭恭敬敬把刘禅让到前面,向主母报告:“回夫人,这位便是益汉堂的金神医。有神医在,少爷定可转危为安。” 这许管家很机灵,介绍刘禅不忘给自己加业绩。曹纯家人虽不怎么出门,但金神医救活曹冲这事怎会不知? 王夫人听了喜出望外,对刘禅躬身施礼,千恩万谢。 刘禅摆摆手:“夫人无须多礼,快带我去看公子。” “啊!正是!正是!” 到了曹演房中,刘禅看了他的气色,又翻开眼皮查了查瞳孔,总算放下心来。说实话,他也担心邓艾下手没轻重,若把曹演弄出个好歹,后面的戏可就没法唱了。 现在看曹演的情况,都在意料之中。妥善起见,再给他诊一下脉,转头对王夫人说:“夫人,公子这是中了毒。” “啊?!”王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想不通为何会有人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急切问道:“这如何是好?求神医救救小儿!”说罢就要跪下。 刘禅赶忙示意管家扶起夫人,劝慰道:“夫人不必担心。虽是中毒,却也有法可解。请各位退出此间,切记门窗不可打开,若漏了风,回天乏术矣。” “啊!好!好!都出去!都出去!神医,您一定救救小儿!救救小儿!” 王夫人已经语无伦次,把屋里的人连同自己都赶了出去,命人关紧门窗,不得靠近。 刘禅装神弄鬼吓退了众人,取出银针消过毒,装模做样地给曹演针灸。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药劲逐渐消退。曹演也慢慢清醒过来。 刘禅看他醒了,这才收了针,打开房门叫人进来。门外的王夫人早已熬不住了,又不敢推门进去,只能回屋等着,命管家守在门口。 管家见少爷醒了,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这可是他的一件大功,以后老爷夫人势必更加倚仗自己。当时对刘禅千恩万谢,急忙赶去向夫人报喜。 王夫人今天这心情就像过山车一般,听说儿子醒了才算把心放下。顾不上别的,撒腿就往曹演房里来。进门见曹演睁开了眼,长长吁了口气,拍着胸口说:“老天保佑!儿啊,你可吓死娘了。” 说罢,朝刘禅深施一礼,谢道:“神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待家夫回来,我让他亲自登门道谢。” “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夫人不必如此。” 刘禅说罢,作势要走。王夫人哪里放心让他这就离开,慌忙拦住:“神医留步。小儿方才醒转,尚未稳定。还望神医再留片刻,待确定无碍了再走。” 刘禅本就不想走,见王夫人挽留,自然就坡下驴、欣然同意。王夫人取了一锭黄金作为诊金,又命管家好生招待神医。而后自己留在儿子房内,守着曹演跟他说话。 许管家把刘禅让进偏厅,命人上茶伺候。自己则陪侍在侧,殷勤劝饮,十分热情。刘禅四下看看,侍女里面没见到大姐。 “呃,许管家,曹将军不在府上?” “回神医,老爷随丞相去了邺城。” 刘禅哦了一声表示明白,又问:“方才给公子清毒,手脚有些酸麻了,许管家可否领在下四处走走,活动活动?” 许管家哪敢不依,忙不迭地说好:“有何不可?神医且随小人去院中走走。” 刘禅打着散步的幌子,一点点往中院挪,寻思着能不能找到邓艾提到的那间房。可走了一圈也没看出端倪。许管家跟得累了,赶上前问道:“神医,咱们走了好一会儿了,是否回去看看少爷?” “也好。”刘禅只得作罢,随他回到曹演房中。 “金神医,谢神医救命之恩。”曹演躺在床上,身体没什么力气。显然是王夫人给他讲了经过,故此向刘禅道谢。 刘禅摆摆手,对王夫人道:“公子这毒已解得七七八八,体内虽还有些残毒,却无性命之忧。尚需时日慢慢清除,急切不得。夫人大可以放心,在下这就告辞了。” 王夫人忙说:“既是余毒未清,还请先生彻底治好小儿。” “这——”,刘禅故意摆出个迟疑的姿态,以退为进:“夫人,实不相瞒,益汉堂每日上门的病人太多,师姐一人忙不过来。再来只怕——” “啊!我知道神医事多,只是小儿既为神医所救,怎能放心旁人?还望神医费心,我们愿意诊金加倍。” “唉。既如此,我两日后再来。公子这两日宜卧床静养,不可剧烈活动,以免毒性扩散。” 这话当然是胡诌,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免得他们动了找别人的心思。王夫人听神医答应负责到底,那还不说啥应啥?于是刘禅告辞出来,由许管家安排车将他送回医馆。 回到益汉堂,前面已结束了看诊。众人全都聚在刘禅房中等他消息。进了房,屏退下人,刘禅才将曹府的经历给大家讲了一遍,这第一步的行动可算是完美收官。 孙尚香松了口气,说起城外的情形。那中了奖的七户人家直到医生上了门才相信天上真的掉下了馅饼。非但免费问诊,连药钱人家都包了,这不是活神仙是啥? “虽说顺利进了曹府,但里面地大人多,要找到大姐也不容易。下次邓大哥随我同去,留意一下那晚的房间,找找线索。” 邓艾点头:“公子放心,曹府的结——结构我看过一遍,已记得大——概,再去摸一趟必然事——半功倍。” “好,今日就到这儿吧。师姐,今天辛苦你了。”话到最后,刘禅不忘安慰一下师姐,让没能参与行动的静怡宽心不少。 “坐诊是我本行,不辛苦。”静怡启齿轻笑,模样颇为俏皮。 两日后,刘禅带着邓艾如约重访曹府。许管家出门相迎,把二人引到大堂。 王夫人正在堂中等候,见了刘禅竟率先行礼:“神医如约而来,妾身谢过了。” 刘禅慌忙还礼:“夫人折煞小子。敢问公子这两日可见好转?” “好多了,听您的这两日都没下床,就让他静养来着。” “如此甚好。在下还是先去看看,再来回复夫人。” “请。” 二人跟许管家又来到曹演房间。这两日可憋闷坏了曹演,想起来跑动又怕残毒复发,又在寻思谁会对自己下毒,心里面七荤八素,好不难受。 “少爷,金神医来了,给公子接着治疗。”许管家轻轻推开房门,探头进去对曹演说。 曹演点头:“请神医进来吧。” 刘禅见门窗紧闭,心想自己怕露馅编的瞎话他们竟然还在严格执行,可想而知是给吓成了啥样。 刘禅进了房门,许管家和邓艾则守在门外,随时听候吩咐。 曹演这年纪的孩子最是好动,此刻想动又不敢动,心里憋屈的都上了脸了。 刘禅看了心领神会,心中暗暗好笑。 诊过了脉,刘禅取出银针,在火上烤炙。 曹演看着新奇,忍不住问道:“金神医,您烤这银针作甚?” “这叫针灸,刺激体内阴阳循环,加速吸收毒剂。公子,请脱去上衣,躺平。” 曹演依言脱了上衣平躺在床上。刘禅给他做了一套理疗针灸帮他下火,虽不治病,却也舒筋活血,对身体只有好处。 曹演头一次看见这种医术,心想不愧是神医,竟然药都不用开,扎扎针便可解毒。有他在,今后可是不怕人下毒了。 扎好了针,刘禅让曹演放空心思安静睡会儿。又对门外说:“邓兄,许管家,曹公子正在清毒,半个时辰之内不要来打扰。你们先去别处吧,不必守在这里。” 邓艾答一声诺,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制造机会。对许管家一拱手,放慢了语速缓缓说道:“许先生,既是我家少爷吩咐,咱们就四下走走吧。”竟一个磕绊都没有。 许管家当然不知邓艾口吃的毛病,闻言笑答:“好,那小人便陪邓先生四下走走,先生若累了,也可去偏厅歇着。” 邓艾说不累,便由管家领着又一次参观起曹府来。他记性本来就好,再走一趟,差不多已经知道了那间房子的所在。 几乎是在邓艾的导航下,两人到了那间房子跟前。邓艾定睛观看,确定是这里,开口问道:“许管家,进去坐会儿,可好?” 许管家有点意外,赶忙摆手:“邓先生,这是府中丫鬟的房间,咱们进去多有不便。先生若累了,小人领先生别处休息。” “里面有人?”邓艾故意问。 “没人没人,这屋里的丫鬟都是伺候夫人的,白天都在夫人房里。” “也好,烦劳您领路,在下着实得歇歇。” 这几句话,邓艾提前不知练了多少遍,这才能顺顺溜溜地说出口,不曾漏出破绽。 许管家嘴里忙不迭地说好,领着邓艾去了客厅,又命下人奉茶,陪他边喝边等。 第104章 暗通款曲 回到医馆,两人互通了消息,刘禅这才明白为啥见不到姐姐。她若是在王夫人房中,外人如何能轻易见到? “这可怎么办?”刘禅一时想不到办法,急得来回踱步:“刚麻翻了曹演,总不能再把他娘也麻了吧?” 邓艾两手一摊,也没啥好办法。 “算了,我先去前面帮师姐,回头再说。你跟老大出趟城,把马匹准备准备,以便不时之需。” 邓艾领命去找孙尚香,刘禅则跑到前面和静怡一起坐诊,直忙到天黑才关门。 “阿斗,一整日闷闷不乐的,可有心事?”静怡除了当大夫,还很关注师弟的状态。 “嗯。邓大哥说大姐白天待在曹纯夫人的房中,我却想不出办法来与她联系。” “这——”,静怡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一时束手无策。 “别想了师姐,也不急这一时。只要我不让曹演好,曹府就得一直请我去,总有办法的。。” 静怡捂嘴笑道:“曹演这是倒了什么霉,碰上你来算计他。” 刘禅神色一黯,悠悠回答:“他爹把大姐捉去,害得娘早早没了。我折腾折腾他,不过分吧?” 静怡停住了笑,陪着叹了口气:“唉!也难为你。才这点年纪,就要跑到许都来救亲人。放心吧阿斗,有这许多人帮忙,定可救出若蝉姐姐的。” 刘禅轻轻点了下头,没有说话。静怡仿佛想到了什么,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吓了刘禅一跳。 “师姐,你干啥?” “你看这是什么?”静怡说着从香囊中取出一小块深褐色的东西,递给刘禅。 刘禅拿过一看,登时明白了,笑道:“师姐你还说我,你这办法也够损了。怎么你还随身带着龙涎香呢?” 静怡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还说?我求了爷爷好久才给了这么一小块,要不是你的事我才不拿出来呢。不要还我!” 刘禅赶忙捂紧了手心,哈哈赔笑:“要!哪儿能不要呢!有了它,不怕那王夫人不来请。师姐,还是你厉害。” “行了,少恭维我,快去吃饭吧。” 当夜,邓艾二进宫,再次过了一把贼瘾。当然,与寻常贼不一样的是别人当贼都是去拿东西,邓艾当贼却是去送东西。 躲过巡夜的家丁,摸进王夫人房内。小心翼翼将刘禅给的那一小块龙涎香丢进香炉,而后退出房间掩好门窗,回去复命。 这龙涎香乃是抹香鲸包裹肠内异物的分泌物,干燥后成褐色蜡状硬块。作药用能够行气活血、散结止痛、利水通淋。香中含有挥发油,有龙涎香酸、龙涎香醇、龙涎香酮、龙涎香醛等化学物质,是现代香水的重要原材料。若将其投入火中焚烧,产生的气体会刺激中枢神经系统,引起头晕恶心等不适症状。 王夫人在梦中闻了半宿的龙涎香气,早上起来头晕眼花、恶心呕吐,浑身的不自在。想起儿子的遭遇,心中不免惴惴,赶快叫许管家去请金神医来看看。 许管家匆忙跑到益汉堂。医馆还没开门,门外已有三三两两的病人在等着排队。他肯定不会排队,绕到侧门去一通猛砸。佣人们不知何事,打开门想问,许管家已跨步而入,先开了口:“我乃虎豹骑督曹将军府的管家,我家夫人早起不适,请神医移步去给看看。” 佣人闻言将他领到刘禅屋外,敲门禀报:“少爷,有位曹将军府的管家来请,说是他家夫人早起不适,请少爷过去看看。” 刘禅早就准备好了,听到是许管家,推门相迎:“许管家,怎地这么早来此?夫人有何不妥?” “哎呀,小人也不知道啊。夫人早上起来便觉头昏恶心,只想呕吐,这才遣我来请神医去给看看。” “这——”,刘禅故作迟疑,走上两步小声对许管家说:“男女有别,我去给夫人诊治,多有不便。” 许管家心里好笑,心想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还讲起了男女之防?就是那成年的医生,也没听说去给女病人瞧病有甚不便的。刚想开口,只听金神医继续带节奏。 “这样吧,我去求求师姐,请她代我走一趟。” 静怡这些天在益汉堂坐诊,早已打下不少知名度。甚至有人拿她和刘禅比作金童玉女,说是神仙转世来拯救万民的。 故此许管家听了也没异议,只催促刘禅快点去请。刘禅装模做样地去敲静怡的房门,把情况说了一遍。 静怡满口答应,刘禅便让王双驾车,送师姐前去曹府。 到了曹家,老许顾不上客套,把静怡直接领去王夫人卧室。王夫人正犯恶心,由四个侍女服侍着刚刚吐完,接过一杯茶在漱口。 “夫人,金神医怕男女有别,不便来此,特遣其师姐静怡姑娘来给夫人瞧病。” “那便请进来吧。” 夫人发了话,许管家推开房门,让在一边。等静怡入内,他自己却不敢进去。 静怡朝许管家点点头,进屋观瞧。见王夫人斜靠在床沿,已吐得花容失色。旁边各站着两个侍女,却不知哪个是刘若蝉。 “见过夫人。敢问夫人何处不适?” “唉!头晕无力,止不住恶心,早起便是如此。” “夫人稍安,待我先为夫人诊脉。” 王夫人点点头,有气无力地伸出手腕。静怡也撸起袖子,伸手来给王夫人搭脉,露出手腕上的一块玉镯。 还没开始,只听左手边一位侍女惊呼一声“啊”!众人不解看向她,王夫人问道:“凝月,你叫什么?” 那叫凝月的丫头赶忙向夫人赔罪:“夫人恕罪,方才眼花以为看见只耗子,故此失态。” 王夫人转过头闭目不语,没再纠结。静怡抬起头来,对那侍女颇有深意地一笑:“姐姐莫怕,就算真有耗子,这么多人也打死了。” 说罢搭上王夫人手腕,开始听起脉来。 这叫凝月的侍女自然就是刘若蝉。被挑到王夫人屋内伺候的是婢女中最乖巧漂亮的四个,唤作“凝月”、“凝霜”、“凝露”、“凝思”,都是这次从长坂坡带回来的战利品。 静怡手上带着的玉镯是刘禅特意拿给她的,这对玉镯是甘夫人的随身之物,嫁给刘备那天玄德亲手送给甘夫人的,一向戴在手上不曾离身。甘夫人临终前褪下来,叮嘱刘备将来找到两个女儿一人一支留作念想。此后刘禅便将这对玉镯贴身带着,想娘时取出,睹物思人。 在汝南找到二姐若娟时,他取了一支给二姐戴上了。另外一支依旧收在身旁,只等着哪天交给若蝉。 静怡故意露出这只玉镯,就是在给若蝉发暗号。若蝉从小见惯这对玉环,加之日夜思念亲人,突然见了怎不吃惊?这才没忍住叫出了声。此刻见这小姑娘的神情,刘若蝉猜到这是父亲派来找自己的人,心里激动万分,强忍着不敢表现出来。 “夫人这是吸了异物引起的气症。不妨事,调理调理即可。” 静怡说罢,起身四处看看,拉起若蝉的手说:“姐姐,麻烦你把门窗打开。这屋里的香气夫人受不了,通通风散了才好。” 王夫人听说没大碍,放下心来。嘱咐众人打开门窗,带静怡去开药方。又让许管家去取钱,付了诊金快去抓药。 静怡看看刘若蝉,与若娟有五六分相像,颇觉亲切。冲她微微点头,上前拉住若蝉的手,问王夫人:“就这位姐姐与我去吧。” 王夫人点头应允,刘若蝉欠身答声是,两人拉着手走出房间。两只手牵在一处,刘若蝉只觉一股暖流直入心底,一股终于找到亲人的冲动,惹得她内心一阵阵悸动。 “姐姐勿忧,阿斗就是金神医。我们来此专为接你回去。”静怡看附近没人,小声给若蝉交底。 刘若蝉本以为是父亲派的人来,听说是阿斗吃了一惊。金神医救了曹演这事府内早已传遍,现在得知这是弟弟为救自己所为,不禁落下泪来。 “阿斗都成神医了!爹和娘可还好?” 静怡怕她激动,不敢实说,轻声细语劝慰:“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姐姐忍耐一阵,待出去再细说。” 刘若蝉才发觉自己失态。慌忙擦了眼泪,破涕为笑:“妹妹叫静怡吧。烦你转告阿斗,他自己安危要紧,万不可为我冒险。你们都要小心!” 静怡点头,进房开好药方,交给若蝉。再冲她笑一下:“姐姐,我回去了,过几日阿斗来,设法再来相见。” 若蝉点头,拿着药方回去找许管家。静怡不再耽搁,也不等人来送,自己出了府门坐上马车,叫王双速回益汉堂。 回到医馆,刘禅已经在开门做生意了。静怡给他一个眼神,刘禅明白已经跟姐姐联系上了,心里一片灿烂,还了静怡一张笑脸。 两人忙到中午,不见邓艾、孙尚香回来,便与王双一起在刘禅房里用饭,静怡这才把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刘禅虽是急切想见大姐,却也知道这不是急得来的事,心里感觉翻江倒海也似,整个人坐卧不宁。 “阿斗,别着急。你来许都这么久,现在有了姐姐的下落,更当谨慎。万不可现在出了纰漏,功亏一篑。”静怡看出师弟的心态,好言劝慰。 刘禅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答道:“师姐说的是,我不急,不急!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把姐姐从曹府救出来!” 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别说静怡,连王双都看得出刘禅的急不可耐。毕竟要在许都从虎豹骑督的府邸抢个大活人出来,不说是水中捞月,起码也是镜里摘花。 吃罢饭,静怡死活不让刘禅去大堂,把他留在房里,自己一个人去前面开号上班。 刘禅只得听命,老老实实把自己关在房中想辙。到了晚上,邓艾与孙尚香回来,两人把附近的马市逛了一圈,先摸了摸行情,回来跟众人商量。 正说话时,有人来报说徐庶有请。刘禅知道有事,拿上药箱与王双、邓艾一起驾车去徐府赴约。 进门见过徐母,徐庶把三人领到偏房,摆上酒菜一起吃饭。 “军师,找我们来此,可是有事?”刘禅知道徐庶是个精细人,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 徐庶点点头:“公子,不急,吃完再说。” 这正合王双的心意,一顿埋头猛吃,将酒菜一扫而空。刘禅则把若蝉在曹纯府中的事告诉了徐庶,请徐庶也帮忙出出主意。 酒足饭饱,佣人撤去餐具,奉上茶水。徐庶才从书架上拿下两卷竹简,递给刘禅。刘禅打开一看,却是两篇文章。都是他以前背过的,一篇是曹植的《铜雀台赋》,一篇是曹操的《自明本志令》。 刘禅展开铜雀台赋,身世变换,再读前文,感慨良多。不由出声吟诵。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 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一篇读罢,莫说徐庶和邓艾听得入神,就连刚刚识字的王双也陶醉其中。 “军师,看来铜雀台盛会,三公子曹植出了风头了。” “岂止是出风头,这一篇赋以齐桓、晋文来比曹操,称霸之心溢于言表。曹操读了此赋,爱不释手,当场赐曹植府苑一座,金千两。听闻许多观望之人都有了依附三公子之意。” 刘禅笑道:“倘如此,只怕大公子不会太舒服。” 徐庶点点头,接着说:“曹丕闭门两日,不知在做什么。总是对付曹植便是。” “这么一来,曹操诸子之间的矛盾将逐渐摆上台面,内耗也将开始。” “不错!”这才是徐庶要说的重点:“许都内斗剧烈之时,便是荆州扩张势力之日。” “不止是曹丕和曹植,还有个曹冲。”刘禅这才把自己鼓动曹植地方包围中央的事和盘托出,听得徐庶和邓艾暗暗称奇。 “公子,此事太——过冒险,万一曹冲向曹操告——发,公子便危险了。” 邓艾没想到小公子如此雄才大略,现在就开始布局曹营内部的混乱,对刘禅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担心他的安危。 “这事我也想过。曹冲是死过一回的人,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给他一根救命稻草,焉有不抓之理?这才敢放胆相劝。” 徐庶也点头:“公子,此事大妙。若曹丕与两个兄弟各拉一座山头,北方势力一分为三,这可就是袁绍诸子的再现啊。” “我估计曹植斗不过曹丕。军师最好能暗中相助曹植,免得他太早败下阵来,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公子不必多言,徐庶自有计较。” 第105章 将星陨落 聊完了曹植,再说曹操的本志令。刘禅对这些扭扭捏捏的官面文章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出声朗读。 “曹操让县是——假,固权是真。”邓艾这回首先发言,引来徐庶另眼相看。暗想这小子能有这般见识,未来可期。 刘禅语气略带戏谑:“曹操与汉室的矛盾快要藏不住了。天子曾为曹操撑起一面正义的大旗,但如今,只怕越来越像曹丞相的绊脚石了。” 徐庶叹了口气,不是为汉室,而是感叹眼前这俩孩子。 “左将军后继有人,公子又有贤士相伴,他日若执掌权柄,天下还不如措衽席?”徐庶忍不住开始了遐想。 刘禅怎知徐庶的心思,接着说:“可以想见,待曹氏回到许都,那些忠于大汉的臣子们日子该不好过了。” “正是。不把他们清理干净,曹操怎能安心将大权交与其子。”徐庶颇为赞同。 “所以就更得帮帮曹冲公子,提前给他们通个气,让这些人明哲保身,以待时机。” “公子放心,我在许都,此事交我来做。”徐庶心领神会。 吃完了饭、聊完了天,刘禅再去内堂向徐母告辞,而后与邓艾王双一起回去。 邓艾问起曹府的事,刘禅的头立刻大了起来,摇得拨浪鼓也似:“现下还想不到好办法,过两日再去曹府,先设法跟大姐说上话。其他的再等机会,急切不得。” 再说刘备,与孙权在京口会面,结果说了一堆塑料话,一句实在的都没有。刘备大为失望,心想你这小屁孩专程写信来请,到了却净说些无关痛痒的闲事,莫不是戏弄于我? 左将军心头不快,他又哪里知道自己这位大舅哥的难处?刘备到京口的事都是周瑜自作主张,给孙权弄了个措手不及。能说几句闲话已经很给刘备面子了,否则依着周瑜把刘备扣下,两家当时便得动起手来。 吃完喝完,戏演的也差不多了。刘备见没啥正事便起身告辞,孙权巴不得他快走,连客气一下都没有,马上让鲁肃送客。 上了船,左将军还是摸不透吴侯的意思,转头问陪同而来的庞统:“士元,今日这宴会不觉得奇怪么?吴侯东拉西扯,似无相邀之意。” 庞统当然也看出来了,点头道:“此事只怕另有隐情。既摸不透孙权的底,还是早回公安为上,免得有甚变故。” 刘备走了,孙权的怒火却再也压抑不住,一股脑发了出来。 “周公瑾如此行事,狂妄至极!在他眼里还有孤这个主公么?”一向城府极深的孙权,若不是气到了极点,绝不会用这么失态的方式来表达不满。 一旁的鲁肃只能躬身不语。他还能说啥?周瑜这么干他当然是反对的,但在孙权的气头上去给自己这位好友落井下石,这种事鲁肃能干得出?故此只能沉默。 孙权骂了一阵,见鲁肃一言不发,渐渐也泄了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半晌,抬头对鲁肃说:“子敬,你且回去。此事就此作罢,再勿提起。” “诺。”鲁肃答应一声,退下去了。 大厅里剩下孙权,仰头看看房顶的大梁,叹息道:“公瑾啊公瑾,你当真要如此逼我么?” “来人,传周善密室来见。”孙权默默思虑良久,似乎下了决心。 刘备逛了一趟京口,白吃白喝一顿又回到了公安。消息传到江陵,周瑜便坐不住了。他就怕孙权不同意自己的计划,这才来了个先斩后奏。本想着刘备送到嘴边了,以孙权贪便宜没够的性格总不能轻易放人吧?不曾想这位主公还真争气,偏偏就不要这个便宜。 “主公啊,你看不出刘备早晚必成祸患么?”周瑜仰天叹息,命人准备船只,他要去京口面见孙权,讲讲憋了许久的话。 从江陵到京口,水路两千余里,顺风顺水,船只也要走七天。 孙权对周瑜的到来并不意外。他那边一登船,消息就提前到了京口。吴侯亲自去码头迎接,给足了周瑜面子。 “公瑾,赤壁之后再未相见,孤时常想念。”接风宴上,孙权颇为感概:“身上伤势如何?可都痊愈了?” “蒙主公挂念,已无妨碍。” “好!公瑾乃江东柱石,须多加保重。唉,当初若无你与子敬力排众议,江东早被子布等送与曹贼了。哪还有你我今日之会?” “主公,子布乃江东重臣。主政以来民生渐佳、府库充盈。赤壁之战一时不察,亦人之常情。望主公勿以此怠慢张公,枉屈贤才。” “公瑾放心,子布孤之师也,岂有枉屈之理。” 客套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对话这才转入正题,周瑜便问起刘备来。 “主公,前次刘备诣京口,主公可曾收到末将的书信?” 孙权心想就知道你要提这事,我不问你,你还有脸来问我?可面上还是和颜悦色。 “收是收到了,但扣押刘备太过荒诞。荆南四郡兵马已近十万,若行此事,必引得孙刘内乱。倘曹操趁机南下,奈何?孤与子敬商议良久,以为此计不可行。” 孙权这番话周瑜早就料到,他来也不是兴师问罪的。反正刘备已经回去,打草惊蛇,再想把他弄来也没可能了。 “主公,曹操坐拥整个北方,江东若不发展,早晚不保。北军新败失了锐气,我当趁此良机尽力扩张,以图加强实力。困守穷山,终非长久之计。” 孙权闻言沉默片刻,问道:“依公瑾之见,又当如何?” “赤壁之后,三军休整至今,此用兵之时。请主公下令,将柴桑与夏口之兵集结于江陵。末将请领军西进,攻占巴蜀,使长江尽为我所有。然后剪灭刘备,收复交趾,统一南方,与曹操划江而治。” “公瑾,巴蜀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路途遥远,大军难以为继。若曹操趁虚而入,江东何以自保?此事过于冒险,怕不可行。” 孙权谨慎惯了,周瑜这建议太过大胆,成功固然收益巨大,但失败了却是万劫不复,他可不敢孤注一掷。 “主公,赤壁之败曹操水军尽失,如何还会再来?他即或用兵,也是向西去打马超张鲁。至于巴蜀,虽地势不利于我,然刘璋闇弱,蜀中之人多有不满。我军大兵压境,再使人联络蜀中怀异心之人以为内应,取之易耳。” “这——”,孙权被周瑜噎住,不知还能找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其实理由的确是有,还是最主要的,只是孙权说不出口。周瑜不请示就擅自对刘备动手,把军队都交给他,教孙权怎么放心? “事关重大,尚需与子布商议。公瑾一路劳顿,且去歇息,此事来日再议。”孙权一时找不到理由,只好使出拖字诀。周瑜见主公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说,只得施礼退下。 周瑜回去了,孙权可没法回去。大都督这回是来将他这吴侯的军来了,他哪里还睡得着觉?当即命人把张昭、张纮二人找来商议此事。 这二张都是一把年纪,平时都在自己家里办公,一般不用来见孙权。听说吴侯来请,知道肯定出事了,急忙命人备车,赶到侯府。 “主公,召老臣前来,有何要事?”二张见到对方,都有些错愕,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子布、子纲,公瑾自江陵来,要我将江东兵马全部交与他指挥,西取巴蜀。召卿等来,便是听听你们的意见。”孙权语气十分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与周瑜斗过心眼。 张昭闻言大吃一惊。心想周公瑾你好大的胆量,就咱东吴这点实力,你说拿下巴蜀就拿下巴蜀?要是拿不下呢?北边有曹操,南边有刘备,西边再加个刘璋,你这不是作死么? “主公,此事如何做得?就算要夺西川,也得先把荆州拿下来吧?隔着刘备去打刘璋,若他两家左右夹击,我军岂非只有等死的份儿?公瑾向来善于用兵,为何出此下策?” 孙权闻言冷笑:“这还不清楚么?大军到了江陵,打不打西川还不是公瑾一句话?” 张纮明白了孙权真正的意思,原来拿不拿得下西川还在其次,主公最担心的是周瑜拥兵自重啊。 “主公之意,是怕公瑾——”张纮话到一半,没有说完。孙权干脆认了,点头道:“前次诓骗刘备,公瑾便不把孤放在眼里。如今又要将大军交于他手,谁能保证不会做出事来?” 孙权到底还是克制了,起码没明说怀疑周瑜造反。不过说不说也不打紧,要紧的是孙权认定周瑜心怀不轨了。 “主公,此事要慎之再慎啊。公瑾统领部队多年,江淮旧部皆听其号令,若逼得过分了,只怕激起兵变。”张纮不得不提醒孙权,千万不可冲动。 孙权闻言冷笑,一瞬间又恢复了冷静。 “子纲勿虑。公瑾于东吴有大功,孤不会对他发难。至于西征之事,议议再说吧。二公且回,容我再细思之。” “诺。”张昭、张纮答应一声,行礼退下。 孙权坐回到案前,拿出一块绢帛,盯了许久,取出毛笔写了起来。 次日,吴侯召集群臣,商议周瑜的建议。得知这么大胆的军事行动,在场的一片哗然。 头一个反对的是鲁肃,出班奏道:“主公,此绝非上策。益州远塞,间有刘备,千里用兵,安得保全?况连年征战,民生凋敝,山越叛乱殷鉴不远,再耗民力,将动摇国本,此事切不可行!” 顾雍也站出反对:“主公,益州刘璋与我素无嫌隙,师出无名,怎能取胜?若将东吴健儿尽陷于西川,江东危矣。” 紧接着,一班文臣纷纷出列,清一色地反对出兵。张昭和张纮昨夜已经表达过意见,便没有作声。 周瑜见一班文臣口径一致地跟自己作对,仿佛赤壁重演,又好气又好笑。底下那些武将是想打仗的,但出来跟这群读书人斗嘴他们哪是对手,故而干脆闭口不言,只等周瑜发话。 文臣们嚷嚷完了,周瑜才开口:“诸公所言,常也。今日之势,权也。北方水军尽失、陇蜀争斗不止,若不趁此西进,全长江而有之,待曹操、刘备缓过劲来,我江东还能再向何处扩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主公不可犹豫!” 若论军事理论和军事实践,江东诸人都不是周瑜的对手。再加上他的超然地位,他的话旁人纵想反驳也难以开口。连张昭和张纮都不愿跟周瑜硬刚,更何况其他人? “公瑾之言,深合孤意。即命公瑾返回江陵,柴桑与夏口诸部皆由公瑾节制,即日准备,发兵西川!” 孙权再次当众力挺,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就仿佛赤壁大战的重演。主公发了话,虽然这回没砍桌角,大家还是很识趣地沉默,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周瑜心情大好,一刻也不多留,马上辞别吴侯启程重返江陵,准备去为江东完成他这辈子最大的一场行动。 按理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周都督接下这个大项目,本该神清气爽、跃跃欲试才对。可自打离了京口,公瑾便感觉一日不如一日。 乏力不说,还全身酸痛,头脑也不似往常那么好使了,时常一发呆就是大半晌。到了后来上吐下泻,才几天时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随身的小校都吓傻了,谁见过大都督这副模样?即便是在战场上中了曹军的箭,周都督那也是英姿勃发、精气十足。可现在,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几个小校商量一下,不敢隐瞒,赶紧去给吴侯报信。 周瑜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正值壮年,此刻却明显觉察到力量在从体内流走。 “这、这是怎么了?”周公瑾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当体力和智力都不受控制的时候,这位叱诧风云的大将军开始慌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周瑜躺在船舱内,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刘禅。当初在江陵,这孩子给自己诊脉,说一切如常时那奇怪的眼神,以及坚持要找张仲景来确认一遍。当时自己虽有怀疑,却也不曾多想。可今日——,莫非这娃娃当时便已料定今日之事? 周瑜突然感觉脊背发凉,如果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想,那这个刘禅该有多可怕?想着想着,再次昏了过去。 船到巴陵,部下们不敢再走了。此时的周都督已陷入深度昏迷,叫都叫不醒的那种。众人不敢再拖,慌忙上岸,在巴陵将都督安置下来,一边找医生一边通知吴侯和小乔夫人。 但这一切都于事无补。 建安十五年八月,昏迷了三天的周瑜停止了呼吸,结束了他三十六年的精彩而短暂的人生。 第106章 凭吊江东 周公瑾命丧巴陵,壮志未酬。 消息传回京口,江东朝野震动。周瑜可是江东的创业之臣,六郡八十一州,有一半都是他直接参与指挥打下来的。孙策亡故时,又是他率军稳住局面,全力支持孙权上位。赤壁之战,独领风骚,面对曹操数十万大军,毅然领军出战,将不可一世的强敌赶回了北方。 对于江东而言,对于孙氏而言,没有周瑜就没有今天,这话可是一点儿都不过分的。 而这样的一个人,在三十六岁的年纪,在奔赴战场的征途上轰然倒下,对于吴地军民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六军恸哭,君侯失色。 孙权急命送公瑾遗体回吴,又命人去江陵接回小乔与周瑜二子一女,亲着素服举哀,感动左右。江东一时白衣遍地,哀声震天。 讣告传到公安,刘备大惊。周瑜这么年轻,又不曾听说有甚疾病,虽曾战场受创,但听张仲景说已经痊愈并无后遗症,怎么突然人就没了? 还有死的这个地方——巴陵,不前不后的,当真蹊跷。刘备想来想去理不出头绪来,遂命人击鼓召众文武一起商量。 听说周瑜死了,无论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很吃惊。一来周瑜名气太大,二来人正当壮年,谁能想到就这么死了? 孙乾皱眉摇头,表示怀疑:“周公瑾年富力强,怎会突然离世?莫非是东吴使诈?” 刘备心想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回京口一行孙权就很古怪。如今又出了这件事,不怀疑才奇怪。 诸葛亮把那讣告反复看了数遍,对刘备建议:“此间有吴侯官印,寻常造不得假。主公还是派一人前往京口吊唁为妥。若因此与吴侯生隙,于联盟不利。” 刘备闻言点头,这也是他的想法。于是问道:“诸公谁去?” 庞统拱手站出:“吾与公瑾旧识,在江东亦有几个朋友,便由在下走一趟吧。” 刘备刚要应允,却见孔明身后站出一少年,进言道:“主公,周瑜一死,对荆州却是利好。” 众人齐刷刷看向这人,看看是哪个愣头青能说出别人死了对自己有好处这种话来。 这少年乃是孔明的从事、马良的幼弟马谡。马良怕弟弟年轻张狂说错了话,赶忙出言训斥:“幼常,不得胡言!” 刘备却对马良摆摆手:“幼常既有此言,且详细说来。” “主公,周瑜一死,接任者必是鲁肃。周公瑾一心开疆扩土,欲先取荆襄、再进巴蜀,对我始终是个威胁;而鲁子敬则力主维持孙刘联合,共抗曹操。他来统帅吴军,对我们岂非更加有利?” 马谡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听得众人纷纷点头。孔明满意地看看自己的助理,对刘备说:“亮与幼常所见相同。江东外有强敌,内有派系,今失了公瑾,势力必将收缩。士元此去,正可探探东吴上下的心思,以便我等重新规划。” “好!那便辛苦士元,替吾去一趟京口了。”刘备当即拍板。 庞统肃立:“职责所在,必不辱使命。” 当天下午,庞统带着礼掾从事费祎以及吊唁之物一起登船,日夜不停加速驶向京口。 正常六天的航程,只用三天便到。费祎带着礼品去做官方交接,庞统则径直找到鲁肃府上,去探听这件事的内幕,以及和这位未来的大都督提前搞搞关系。 鲁肃正为周瑜之死伤心,本不见客。听说是刘备派来的人,还是军师庞统,这才命人请他进来。 “子敬,自赤壁与公瑾一别,暮云春树,念念在心。不意公瑾正值壮年,竟撒手人寰,从此天人两隔,徒令生者悲伤。” 鲁肃闻言,悲从中来。忍不住顿足捶胸,涕泪满面。 “公瑾之才识、之风度、之胸襟,天下罕有。吾以公瑾为兄,本欲共辅明主、遗泽苍生。今伯桃已逝,角哀独存,斯人之痛,痛彻于骨。悲哉!悲哉!公瑾啊——” 鲁肃说着说着,哭泣变成了哀嚎。庞统想起周瑜的风采,也觉难过,叹道:“公瑾向来康健,为何就突然暴毙了呢?其中可有隐情?” 鲁肃当然不会跟庞统说周瑜是死在先灭西川后灭刘备的路上,但庞统的疑问他自己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而吴侯在忙着给公瑾主持后事,对此只字不提,旁人也就不再说起。 “唉!世事难料,况生死乎。”鲁肃擦掉鼻涕眼泪,恢复了理智。 “公瑾早夭,吴侯失一臂膀。接替公瑾者,非子敬莫属。还望先生多多用心,维持孙刘联盟,共抗曹操。此两家大事,不可荒废。”庞统这才说出真实的目的。 鲁肃可是给孙权做过战略规划的大家,这个道理怎会不明白。当即表态:“士元无须多虑,曹操势大,两家联手乃是必然,江东自会以此为重。” 说罢,将庞统让进堂内,奉茶待客,两人聊了许久,庞统才起身告辞。 回到馆驿,恰好费祎也办完了交接回来。庞统便向费祎问起见闻,费祎答道:“军师,吾与江东官吏多方打探。周公瑾日前才到京口,与吴侯密议多时。再离开便身染怪疾、一病不起,撑到巴陵丢了性命。好好一个人,数日之间突然暴毙,此事岂不怪哉?” “唉——”,庞统叹了口气,小声对费祎说:“文伟,你可信鬼神之说?” 费祎摇头笑道:“不信,这世上未见鬼神,倒是不缺装神弄鬼之事。” 庞统也笑,轻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公瑾暴毙,死的不明不白,吴侯竟丝毫不做调查,此事可正常?” 费祎这才警觉,瞪大眼睛问:“军师,你是说——?” 庞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拐了个弯:“主公尝与吾谈起公瑾,问及当日樊口会面,吾是否曾建议公瑾对主公下手。” 费祎不知庞统提这事有何用意,不过他也好奇,跟着问道:“是啊,可有其事?” “有,但公瑾以战事为重未曾采纳。主公道,非不知孤身而入樊口乃是险棋,迫于形势不得已耳。而后叹曰,‘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气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耳’。赤壁大捷,周郎威声远着,曹操亦疑其有僭越之心,乃使九江蒋干来说。” 费祎这回听明白了,看看左右没人,小声问:“军师之意,是吴侯疑周瑜有二心,才——” 庞统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悠悠言道:“此事又无凭证,但以利害论之。我观东吴动静,大概吴侯不久便要整顿将领、掌控军队。若主公此时提提条件,吴侯多半会仔细掂量。” 费祎连赞妙哉:“军师,莫如在下先回公安,将此间情形报之主公。” 庞统点头应允,命费祎乘船先回,他独自留下参加周瑜的葬礼。 费祎带回的消息太重要了。为防止走漏消息,刘备只叫了孔明前来商量。孔明听了庞统的分析,思之良久,拿出荆州地形图铺开来,指着地图进言:“主公,今我军守在荆南,云长守在江夏,中间隔着江陵。不如向孙权上书,要他让出江陵,我军便可连成一片,大为有利。” 刘备心想好是好,可孙权又不是傻子,江陵是周瑜围困一年才拿下的,他哪能动动嘴就给你了? “江陵重地,孙权岂肯轻易放手?” “主公勿虑。我与江夏隔着江陵,江东与江陵同样隔着江夏。彼此半斤八两,东吴一样头疼。若吴侯不愿放手,不妨以江夏换取江陵。则两家都少了一块心病,想必东吴不会拒绝。” 费祎闻言忍不住也开了口:“另外,湘水以东不少土地被吴军占据,当要求吴军撤走,由我军接防。” “嗯,好。那便等鲁子敬上任,吾再给孙权修书。”听了二人的建议,刘备心想不要白不要,试试又不花钱,一口答应下来。 周瑜病故的消息传到北方,曹操还在邺城。听说周瑜死了,曹操大笑:“周公瑾文武双全,奈何天不假年,吾去一劲敌矣。” 当即宣布,提前出发,启程返回许都。 许都的刘禅这时候还在琢磨怎么跟大姐碰头呢,忽然听说曹丞相带着大军回来了,刘禅不由叫苦。不是说好去一个月么?这怎么才半个月就回来了。曹丞相回来了,那不用说曹纯也得回来。曹纯回来了,府上的守备必然加强,邓艾再想趁夜潜入可就有危险了。 正在愁眉苦脸,下人送来一封请柬。打开一看,竟是曹纯亲手写的,邀刘禅晚上去曹府赴宴,感谢救子之恩。 刘禅心想王夫人倒是说话算数。既然如此,不去白不去,没准还能跟大姐见上一面。 到了戌时,如约来到曹府,许管家已等在门外。见了刘禅,比平日更加殷勤。 “金神医,我家老爷已在堂上备好酒菜、等候多时了。请随小人来。” 刘禅拱拱手,跟着老许到了正厅。见正对面主位坐着一个大汉,四十岁上下,体格健硕,身材魁梧。脸型和五官与曹演有五分相似,想必就是曹纯了。 左右分别坐着王夫人与曹演,都朝刘禅点头示意。曹纯离席站起,向刘禅躬身施礼:“神医救了犬子,大恩铭感腹内,他日必当相报。” 刘禅心想别客气,方正麻翻他的也是我。面上却诚惶诚恐,还礼道:“将军言重。此吾分内之事,何必言谢。” “救命之恩,岂得不谢?神医请入席,边吃边谈。”王夫人也发了话,刘禅谢过,去席位上坐下。 曹演对老爹说:“金神医针灸之法当真神奇,仅以银针刺入肌肤,便可治病。” “哦?还有这等神技?”曹纯闻言看向刘禅,似乎挺感兴趣。 刘禅无奈,给他三人科普了一番经络知识,而后说:“丞相头风,亦是经络不通所致,故用药效果不佳。以针灸试之,颇为见效。” 刘禅给丞相看病的事曹纯自然清楚,于是众人再拍一通马屁。刘禅嘴上说着话,眼睛却在四下寻找大姐。找了一圈没见到人,曹纯似乎看出什么,问道:“神医似有心事?” “呃?”刘禅正看得出神,忽听曹纯发问,没反应过来:“将军说什么?” “神医心不在焉,可是有事?” “哦!没有,没有!在下只是在想,将军既回了许都,想必冲公子也回来了。” “这是自然。几位公子都已返回。” “子文兄也回来了?”听到这话题,曹演来了兴趣。他喜欢舞刀弄枪,最佩服能手格猛兽的曹彰,故而问起。 “回来了。怎么?又想二公子带你去围猎?告诉你多少次了,在家好好用功,少与诸公子来往,怎地不听?” 曹纯忽然板起脸,也不顾外人在场,训斥起儿子。 曹演立刻低头认错:“孩儿知错。” 王夫人赶紧出来劝解:“儿子刚经历一场大难,你才回来,怎么又训又骂的?这还有客人在此呢!” 曹纯让王夫人一说,回过劲儿来,举杯向刘禅告罪:“犬子顽劣,神医勿怪。来,请饮一杯。” 刘禅没找到姐姐,没啥心情再吃,端起酒杯敷衍一下。 只听曹纯又问:“金神医来许都有些时日,人言大公子时常盛赞,可见先生之才,非常人能及。” 刘禅心想你一个虎豹骑的将官,曹丕时常盛赞你怎会知道?暴露了吧,看来你也是曹丕的人。怎么,今晚这答谢宴莫非还有别的门道? 想到此,哈哈一笑:“丕公子雄才大略,又有丞相打下的江山托底,怎会关注我一介草民,将军说笑。” “绝非戏言!去邺城这一路,便听大公子数次与丞相说起金先生文韬武略、非比寻常,请丞相聘入庙堂,免得埋没人才。” 刘禅心想你可拉倒吧,我若果真文韬武略非比寻常,只怕丞相就不是埋没人才,得埋没活人了。 赶忙出来搅混水:“在下只懂行医,其他皆滥竽充数。蒙丞相与公子器重,只望多看些病人,岂敢奢望仕途?小才大用,千万不可。” 第107章 紧急情况 席间再聊些中秋节的见闻,王夫人忽然问道:“夫君不是说去邺城要一个月,怎么这才半月便回来了?” 曹纯笑道:“南面传来消息,江东的周瑜死了。丞相闻言大喜,提前回京,只怕有甚新的动作。”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不止刘禅,连曹演和王夫人都惊呆了。曹丞相在赤壁吃了孙刘联军一个大大的瘪,这周瑜早已是名扬天下。而且许都的贵妇圈都在传周郎相貌英俊,忽然人死了,谁不吃惊? 刘禅暗暗摇头,心想周瑜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可惜了,这么一个顶级人才就这样没了。 “周瑜正值壮年,怎会忽然死了?”刘禅问道,想探听点内情。曹演与王夫人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都看向曹纯。 “详情不知,只说周瑜自京口返回江陵,途中病倒,至巴陵便没了。” 刘禅心想这可怪了,自己才给周瑜检查过,不放心还让师父跑了一趟。他根本没病啊,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就丢了性命? “金先生,金先生?”刘禅正在想周瑜的事,曹纯叫了他两次都没听见,直到曹纯提高了调门才回过神来。 “哦?将军勿怪!方才在想周瑜是何病症,一时走神。” “先生不愧是神医,满心都是治病救人的事。”王夫人赞叹。 曹纯点头附和:“有金先生在,许都百姓有福气了。” 刘禅很失望,在曹纯家待了半晚上也没看见大姐。再加上周瑜挂掉的消息,回家的路上左右思量要不要告诉香姐。以孙尚香的脾气,若听说周瑜没了,势必要回去弄个水落石出。万一这事真跟刘禅猜的一样,她能不能接受得了实情?要是不说,这事又瞒不住,以后知道了不得落个埋怨? 刘禅还没纠结完,车已到了医馆。幸好天色已晚,大家都已睡了。刘禅跑回房内要睡,却见邓艾等在门外。 “邓大哥,这么晚还没睡?”刘禅把邓艾请进屋内,不知他有何事。 “公子,你看这个。”邓艾从怀中掏出一块竹片,上面写着八个小字。 “秋分纳大小姐为妾”。 刘禅噌地蹦了起来,拉着邓艾的衣襟问:“这是哪来的?消息可靠么?” 邓艾回答:“方才要睡时,枕——下发现的。却不知何——人所放。” 刘禅拿着竹片再看几遍,急得绕起圈来。邓艾想起一事,说道:“那日在曹府,有——人用石子引——我去小姐房间,看来找大——小姐的不——止是我们。” 刘禅此时有点慌了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琢磨:“如果是同一人所为,他帮咱们找到大姐,现在又来告知曹纯要纳姐姐为妾,似乎对咱们没有恶意。” 邓艾点头赞同。 “秋分,还有十天就是秋分。也就是说十天之内必须得把姐姐救出来,然后安全退回公安。”刘禅自言自语,末了叹了口气,这事怎么可能呢?到现在自己都还没跟姐姐见上一面,想救了人全身而退,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设想了十来条方案,没有一个可行的。刘禅看看夜深,对邓艾摇头叹气:“晚了,先去睡吧。明日和大伙一起商量对策。” 邓艾施礼退下,刘禅脱了衣服上了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一直熬到天色转亮,才带着一对黑眼圈起床穿衣。 吃早饭时,静怡见到刘禅的模样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昨晚去曹纯府赴宴让人给揍了。刘禅也没了解释的心情,将昨晚的竹片拿出来给众人看过,叹道:“十日之内就得行动,绝不能让大姐给曹纯作妾!” 虽然尚未想到办法,刘禅却横下心来,哪怕一把火烧了曹府,也绝不让姐姐受这种屈辱。 “你们商量救人,我先去城外把马匹准备好。”孙尚香知道时间紧迫,也顾不得吃饭,立刻动身出城去找娘子军。 红缨赶忙带上两个包子跟着夫人一起走了。其他人也没了胃口,王双把饭碗扔在一旁,托着大脑袋发愁:“咱们这点人手,别说把大小姐救出来,只怕连进都进不去。” 静怡拉着师弟的袖子劝他冷静,转过头驳斥王双:“硬拼怎么行?当然得想办法把若蝉姐姐偷出来。” 王双心想要是有办法偷人,我还用得着去想硬拼的法子么?咧了下嘴,没有再说。 邓艾道:“便是偷——了出来,要顺利回——到公安,谈何容易。” 刘禅点点头:“不错,得想个办法把许都的兵力引到别处。” “但是,怎么才能把他们引开呢?”静怡问到了关键。 屋内安静下来,刘禅在房中来回踱步,最后站住发狠:“不管了!要玩就玩一票大的!” 静怡不知何意,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他,刘禅对师姐笑笑,问道:“曹纯是干嘛的?” 静怡皱眉答道:“他是虎豹骑的领军,谁不知道。” “我若是给许都周围的部队找场仗打,曹纯还能待在家里纳妾么?” “公子,这——怎么可能?许都的军队只——听曹操的调遣。”邓艾闻言不解,静怡也一脸疑惑。 “那就让曹操下令。”刘禅说罢,似乎有了定计,命王双备车,前往丞相府。 到了相府,刘禅没去找曹操,却先找了曹冲公子。曹冲正在吃饭,听说金神医来了,扔下碗筷就迎了出来。 “金先生,许久未见,不胜想念。” “公子客气。闻公子回了许都,便一早来拜会,多有唐突。” 客套完了,曹冲命人收走餐具摆上茶碗,招待刘禅。 “先生,铜雀台会依先生所教,三哥大放异彩。大哥那边已经收敛许多。”曹冲还是沉不住气,先扯到邺城的事。 “我来正为此事。丕公子身后有高人啊!” “啊?先生这是何意?三哥近来风头正盛,眼看要压过大哥一头,这高人从何而来?” “若您是大公子,三公子如此热络,您会怎么做?” 这可问住曹冲了,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针锋相对压回去了。可转念一想,如果真这么简单,大哥为何不见动静呢? “公子请想,大公子若与三公子争锋,赢了不过是维持现有的局面,输了却会使丞相的观感完全颠倒。故此藏拙不出,才是上策。” 曹冲这才明白大哥的用意,赶忙向刘禅询问对策。 刘禅从容答道:“大公子身为嫡长子,只要不出错就是赢。所以他什么也不做就是什么都做了。反过来说,公子要做的便是设法让大公子做点什么。” “这——”,曹冲不解,逼自己大哥做点啥,做啥啊?这怎么可能? “敢问公子,丞相对诸公子最看重的才能是什么?” 曹冲已经习惯了金神医这种启发式的谈话,仔细思考一会儿,答道:“威望?” 刘禅点头:“正是。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在军中的威望。若丞相不在,公子们控制不了军队,那后果不堪设想。” “先生的意思是要让大哥和三哥比比掌兵的才能?” “公子聪慧,一点即透。” “但眼下又无战事,如何让二位兄长去掌兵?” “公子,这便是你要去对丞相说的……” 刘禅凑到曹冲近前,贴着耳朵嘀咕了一阵,听得曹冲瞳孔发亮、不住点头:“原来如此!妙!妙哉!” 送走了刘禅,曹冲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去找他的丞相老爹。曹操正在书房办公,听说曹冲求见,不知出了何事,命他进来。 曹冲进来跪拜行礼,向父亲请安。曹操问道:“冲儿一早来此,有何事啊?” “父亲,孩儿思得一事,来向父亲讨教。” “哦?何事?说来听听。” “周瑜病逝,孙权去一虎将,南方暂不足虑,数年之内当无战事。然士卒久不上战场,只怕纪律涣散、技艺生疏,将军久不上战场,更会贪图享乐、难以领军。” 曹操心想我这个小儿子长进了,开始知道关心军事了。于是笑着问他:“果如是,汝有何良策?” 说实话,曹操觉得儿子有些夸大其词。军队现在虽不打仗,但每日训练却不曾撂下。说和平久了就打不了仗也不至于吧。但见儿子积极性挺高,不忍打击他,所以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父亲,何不将军队分做红蓝两方,以竿为枪、以木为剑,划定战场,实兵对抗演练?” “什么?你再说一遍?”曹操一下坐直了身子,他打了一辈子仗,自然是一下就听出了这条建议的价值。 曹冲便再重复了一遍,末了加上一句:“父亲,如此一来,练如战,战即练,非但可以保持士兵的战斗力,还能考核将领的指挥能力,使能者上、庸者下、劣者汰。” 曹操激动的差点冲上去亲儿子一口,这么神奇的主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一招可是保持部队战斗力的法宝啊!如此一来,自己手里这支军队啥时候拉出去都能打胜仗了。这才真正叫做如臂使指呀。 “冲儿!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曹操虽知这个小儿子聪明,却想不到他竟是个军事天才。 “是。孩儿在铜雀台见众将军比骑射,想了好些天。这箭靶是死的,敌人是活的,如何才能练出战场上的本领?今早忽然有了这个想法,便来向父亲请教。” 曹冲说完暗叫惭愧,心想要不是金先生教我,拍破脑壳我也想不出这种神策来呀。 “好!好!甚好!冲儿,你这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堪比拿下十座城池啊!好!” 曹操说罢,也不处理公文了。命人火速将程昱、贾诩、荀攸三人找来,把曹冲的建议说了一遍。 这三个老油条听得眼都直了。曹冲公子虽聪明过人,但那都是小儿科。可如今能想出这足以安邦定国的主意来,这可是国士无双啦。谁能想到,这位公子小小年纪,见识已拉开曹丕曹植十万八千里。 “丞相,若依公子之法治军,这部队便战无不胜啦!”程昱兴奋地说话都不利索了,有点咬舌头。 荀攸也说:“练如战、战即练。冲公子真乃天下奇才,此治军之法,虽孙子吴起不能望其项背,妙哉!妙哉!” “既诸公都赞成,事不宜迟,先找支部队演练一下。若果真有效,再让全军照学。” “丞相,让哪支部队来试?”荀攸问道。 “父亲,许都周围,只有虎豹骑最为精锐,当由虎豹骑先来。”曹冲适时提出建议。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贾诩道:“城防军担负许都治安重责,不宜轻动。虎豹骑人数虽少,胜在训练有素,正适合进行实训。” “好!便令虎豹骑立即集合,去城外演兵场待命。公达,就由你规划演习的时间、区域、规则,再交由虎豹骑执行。” “诺!”荀攸答应一声,与贾诩、程昱退下了。曹操高兴已极,上前将曹冲一把抱起,大笑道:“冲儿,你立了这个大功,想要为父奖赏什么?” 曹冲眨巴眨巴眼睛,没说奖赏,反口问道:“父亲,您让虎豹骑演习,让谁去领兵呢?” 曹操一愣:“那自然是曹纯与曹休二人。” 曹冲摇头道:“堂叔与文烈哥哥久经阵仗,有什么演练的必要?为何不找些有待考察的将领来指挥?如此既可练兵又可练将,若再让各军将领前去观摩,岂非效果更佳?” 曹操抱着曹冲,对这个儿子愈加喜爱,连连点头称赞:“不错!不错!这个建议很好!那你说说,让谁去指挥好呢?” “爹!这天下最可靠的自然是爹的儿子、冲儿的兄长。” “你是说丕儿、彰儿?” 曹操这下有点意外。但转念一想,这的确是个考察儿子领军能力的好机会。 “大哥文武双全,二哥如何能比?应当大哥领一支军,二哥三哥领一支军。二哥之勇武加上三哥之智计,才是大哥的对手。” 曹操又是一阵大笑:“说得好!那你呢?你不想也领一支军么?” “待冲儿年长几岁,自也要去战场。现下当在膝前尽孝,习文练武,以备将来。” “好!不愧是我曹操的儿子!说得好!” 第108章 实兵对抗 见完了曹冲,刘禅马不停蹄,又去找徐庶。 徐庶听刘禅介绍完情况,对这个计划颇多疑虑,问道:“公子将这等练兵之法教与曹操,岂非自树强敌?” 刘禅叹道:“时间紧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况且争衡天下,归根结底靠的是人心。军队只是个工具,若失去了民众的支持,再强大也要失败。曹氏后人若一味迷恋武力,只会误入歧途,与我何损。” 徐庶闻言深为佩服,躬身道:“公子高见。不知要庶做些什么?” “从许都至公安路途遥远,为防万一,还请军师做点手脚,散布些马超韩遂起兵的消息,牵扯一下曹操的注意。” 徐庶满口答应:“公子放心,此事包在徐某身上。” 刘禅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回头道:“军师,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军师在许都,凡事自保为上,切不可轻易涉险。若天命有归,咱们还有相见之日。” 徐庶鼻尖一酸,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刘禅拜了三拜:“庶必不改初心,在此等候王师,重夺大柄。” 刘禅走了,埋下他留给曹操的第二颗雷。 回到医馆,邓艾早已等的心焦。刘禅将自己的计划与邓艾王双讲了一遍,邓艾对刘禅更加佩服,同时也眉头紧皱:“公子,这等练——兵法门乃国家利器,白白送给曹——操,太可惜了。” 刘禅笑笑:“既敢教给他,就不怕他。事急从权,其他的以后再说。子全,你去城门看着,有虎豹骑出城的消息回来报我。” 王双答应一声,出门去了。刘禅又拿出一张自己画的曹纯府地形图,让邓艾搞个救人的行动计划。 曹纯突然接到军令,虎豹骑全员集合去演兵场待命。虽不知是什么行动,但军令如山,曹纯不敢怠慢,立刻点起兵将执行命令。 虎豹骑的驻扎地就在相府附近,演兵场则设在城外。现在给的军令是要带着宿营的器材去城外集合,不用说一天半天的是回不来了。 曹休凑过来问曹纯到底是啥任务,曹纯也说不清楚,叫他执行命令少打听。 五千虎豹骑浩浩荡荡出了城,让王双等在城门口看个正着,急忙跑回去报告刘禅。虎豹骑到了演训场,荀攸已等在那里,持节向曹纯宣读军令。 曹纯直接听蒙了,心想我这虎豹骑是天下精锐,丞相这是闹哪一出让这几千精骑兵跟着公子们过家家?曹休倒是听的津津有味,本来闷在京城他就痒痒,有这种新奇的练兵方法那敢情挺好。 荀攸划定的演习区域是在许都城东三十里外的平原地区,这主要是考虑到骑兵的作战特点。虎豹骑一分为二,红蓝两军各两千人,剩下的一千人负责维护纪律、评判等辅助工作。 演习中官兵分着红蓝两色的服装,一律穿皮甲,以与马槊等长的木杆为枪,荀攸又创造性地在杆头绑了填充白灰的布包。如此一来刺中敌人便会在皮甲上留下痕迹,中枪三处即判定阵亡。 虎豹骑的官兵们倒觉得新鲜,少年嘛,谁还不爱玩个游戏?荀攸将曹纯和曹休拉到一旁,正色告知:“此次演练由丞相亲自下令,为全军推广做个表率。两日后大公子领红队,二公子三公子领蓝队对抗演练,诸将领观摩。尔等先分队试试效果,不要到时丢丑。” 曹纯这才与曹休各带一队,从侧击冲锋开始练起。 虎豹骑虽名动天下,但很少有人知道这支部队其实是一支合成兵种。其中虎骑属于重装骑兵,人马皆具甲,在战场上执行正面突击的任务;而豹骑则是轻骑兵,马不具甲,主要执行侧翼突击、穿插、偷袭等任务。 不过这次行动只是演习,正面冲锋一来马匹没有装甲,二来又不是真打,面对面冲危险系数太大。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回合打下来,曹纯和曹休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训练归训练,可这两军相接,总有那不着四六的混眼子,下手没轻没重。这边让对面打疼了,那还不得攒着劲儿打回去?军人么,本来就是一身的血性,脾气上来了管你是谁,照打不误。 这一来这训练可就不像是训练了。第二个回合冲起来,这队伍的杀气就跟刺草人是天壤之别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两边的队伍都不甘示弱,竟越打越像实战了。 几个回合下来,落马的、负伤的、被判阵亡的就有一两千人。曹纯曹休二人这才体会到这种练兵方式的威力。要是照这种强度练上半年,那拉到战场上神仙也挡不住啊。 “军师,丞相这法子真妙啊!末将可是服了。若照此练兵,我军必天下无敌。”曹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一向寡言的他叭叭扯了一大堆。 荀攸的职位是中军师,故而曹休以军师相称。他闻言笑道:“今日只是小试。两日后诸公子来领军,还要进行战术对抗,那才更像实战。对了,部队防护还要加强,尽量避免受伤。二位将军有两日时间将对阵战法演练精熟,正式较量之日丞相要亲率各级武官前来视察,不得有误!” “遵令!”曹纯曹休在马上行礼,立刻下去安排护具,总结经验,检讨训练内容。荀攸则快马加鞭赶回城内,向曹操汇报演习的情况。 “如此说来,这练法当真见效?”曹操听了荀攸的汇报,异常开心。 “岂止见效,简直立竿见影!丞相,吾在军中多年,从未见过演练场上能使士卒练出杀气的。”荀攸满口肯定,再加上一码:“只让虎豹骑参训不够,请丞相从城防军中再调拨五千步军加入。此等规模,才更贴近实战。” 曹操立刻同意:“好,那卿便速去安排。两日后吾亲自检阅,看看训练的成效如何。” 荀攸去准备不提。却说曹丕收到军令,要自己两日后去城东三十里实兵演训场跟二弟三弟来一场对抗演习,曹丕当时就懵了。心想父亲这是中了啥邪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再说了,啥叫对抗演习啊?听都没听过这词。 曹丕立刻把他的智囊们都找来商量,大家一合计,先派个人去看看不就清楚了么?这对曹丕来说确实容易,曹仁本就是支持他的,啥实情问不出来? 派去的人回报,将如何演习的给曹丕这么一抖搂,曹丕沉默了。按照这人的描述,这演习跟战场对阵已经很接近了。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他领军去跟曹彰曹植对抗,赢了不加分,输了还得扣分,多不划算啊? 可是父亲已经下了军令了,不去岂非更加难看?曹丕不由愤恨,心想这是哪个多事的给父亲出的馊主意? 曹丕关起门来想对策,这边出馊主意的曹冲也没闲着。先跑去找曹彰,给他透露演习的消息。 打仗曹彰是愿意的,可一听要带着曹植一起去,立刻不乐意了。憋着嘴对曹冲说:“父亲这是何意?要我领兵就领兵,何必让三弟同去?他舞文弄墨尚可,领军打仗要他何用?” 不得不说曹彰这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读书人啊,虽说是自己的亲弟弟也照样鄙视。 “二哥,你当真看不出父亲的苦心么?”曹冲早料到曹彰这反应,拿出刘禅教过的话术来激他。 “父亲有何苦心?”曹彰果然发问。 “二哥素以勇猛着称,若单独领军与大哥对抗,胜了好说,万一失利,今后还有什么脸面称勇?以后真遇到战事,大哥便可以此为由阻止你领兵。若与三哥同去则不然,三哥不懂军事人人皆知,打胜了自然是二哥的功劳,若是输了也可以推在三哥的头上,这可是父亲在给兄长留退路啊。” 曹彰一听,果然有道理,连连点头:“原来如此,还是父亲想的周到。” 于是欣然接受,屁颠屁颠跑去演训场了。 曹冲马不停蹄,又跑来鼓动三哥。曹植听到消息,那就更觉得不靠谱了。直接就怼:“我不通军事父亲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让我去领军作战?这岂不是要我当众出丑?” 曹冲于是再次摆出劝曹彰时的苦口婆心,叹道:“三哥如此聪慧,为何不知父亲的深意?” 曹植闻言如何不问:“父亲有何深意,你且说来?” “三哥文采盖世,世人皆知。用兵如何,却无人见过。今使三哥与二哥同领一军,胜则兄亦有功劳;败则众人皆知乃二哥之失,兄长有何损失?更何况,我还有个位贤才推荐给兄长。” “谁?” “徐庶徐元直。有徐先生同去,兄长还怕大哥么?” 曹冲说完这一番车轱辘话,打心底佩服刘禅的辩才,这话颠过来倒过去反正咋说咋有理。曹植一听这办法真是有理有利有节,那还犹豫啥?当即受命,也去演训场摸情况了。 曹丕、曹彰、曹植,三兄弟前后脚到了演训场,先看曹纯曹休训练,看罢大为震惊。只见这些战士一个个拼死作战,哪里有半点平日砍草人的模样? “大哥,父亲这练兵的法子当真了得。就拿着木枪比划,竟能使队伍激发出这等士气,若当真对敌,必然百战百胜。” 曹彰到底是内行,一眼看出其中的关节。 曹丕同样震惊,看着虎豹骑冲锋,赞道:“父亲见识深不可测,又岂是我等可以知之。二弟,两日后领军对抗,为兄可不会手软。” 曹丕的口气很硬,那是因为司马懿答应一路陪他指挥,曹彰虽然勇猛,但运筹帷幄只怕还不是仲达的对手。 曹彰压根就没把大哥放在眼里,心想带军冲杀大哥你跟我争啥?我这可是专业的啊。拱拱手回道:“军令如山,小弟亦当全力以赴,不敢懈怠。” 这就算下了战书了,于是各自回到本阵。荀攸见两边的主将都来了,便让人将演习内容分别送去,让他们提前熟悉熟悉,免得正式演习那天闹什么笑话。 “红蓝两军各骑兵两千、步军两千五百。以东西大营为本寨,粮草物资由本寨运出。红军阻止蓝军夺取中央大营,如七日内蓝军占据大营三日,蓝胜,否则红胜。如七日内一方阵亡超过七成,亦判为负。” 曹丕拿着军令与司马懿在地图上合计起来,另一边曹彰与曹植和徐庶也在干相同的事。 两日后,演习正式开始。红蓝两军各自从东西两侧的本寨出发,开始为期七天的中央大寨攻防战。 曹操一身戎装,出现在了观摩席。陪同而来的许都附近各部队的将领,依次坐在曹操身后,一同观看这实兵对抗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三通鼓罢,演习正式开始。 曹彰行动很迅速,亲率骑兵主力直扑中央,打算先把大营的控制权抢到手。步军随后跟进,若前军顺利,则进入大寨进行防御;若前军未能拿下大寨,亦可掩护前军后撤。 司马懿却没派骑兵去同曹彰硬刚,而是拨出一支小分队从侧翼阻滞曹彰的先头部队,让主力骑兵绕了个弯去冲击后面曹植率领的步军。 曹植战场应变能力几乎为零,幸亏有徐庶在身边,当即下令结阵防御,且战且退,向本营靠拢。打算进一步拉开红队骑兵与后方部队的距离。 另一边曹彰面对的袭扰人数很少,于是拨出一队人马与红队纠缠,自己则亲率主力后撤,打算内外夹击先把红队的骑兵吃掉。 这红队骑兵由司马懿亲自带队,见蓝队步军有条不稳向后撤退,知道不能追击,遂令骑兵向左沿逆时针划出一道弧线,向自己的步兵靠拢。 双方甫一交手,主要还是试探。谁也没上谁的当,半斤八两。虽是刚刚开局,精彩程度却已不亚于实战了。观战席上的曹丞相与诸将一边看着双方报来的战报,一边关注远方部队的动向,一个个点头称赞,既夸曹操这个训练的办法好,又夸曹操的公子们用兵沉稳老练。 他们在这里指点江山,刘禅那边可就开始恐怖活动了。 这两日刘禅等人一直都在准备。邓艾的营救计划简单粗暴,曹纯府乃至整个许都,因为演习的缘故守卫力量薄弱。邓艾计划趁夜潜入曹府,以麻沸散将若蝉同屋的三女制住,再把若蝉带出曹府。 而后退往益汉堂,等到早上开城门,出城与娘子军汇合,一起乘马向南往襄樊撤退,过了汉江再一路南下江陵。 这还是靠静怡分析,曹纯纳妾王夫人必然不喜,若有人将若蝉带走,她岂不正中下怀?多半不会声张。如此一来,这计划看似大胆,实则成功的概率挺大。 刘禅考虑再三,接受了方案。于是红缨负责出城指挥娘子军接应,孙尚香、邓艾和王双则负责去曹府夺人。刘禅和静怡白天继续坐诊掩人耳目,傍晚便随红缨一起去城外等候。 商议完毕,行动开始。 第109章 虎口拔牙 建安十五年,九月,许都。 层林渐染,霜色日浓。 趁着城东的演习进行的如火如荼,刘禅的救人小分队也开始准备行动。邓艾的方案是趁夜潜入、偷开府门,将若蝉带出,等天明开了城门再一起离开。 这个计划在实施的前夕被刘禅改成了备用计划,理由是静怡对王夫人的心理分析让刘禅觉得可以作为突破口。毕竟人家心甘情愿放人和闷头抢人的风险不可同日而语。 击破王夫人的心理防线,这重任就交在了静怡的手中。 王夫人最近也的确是郁闷。王氏家族虽不像清河崔氏、颍川荀氏这样名震天下,但在琅琊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自己嫁给曹纯这个武夫也不算高攀,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这个没良心的就琢磨着要纳妾。纳的还是自己房里的侍女,这叫王夫人心里如何能好受? 这两日也不让凝月到房里伺候了,安排她去帮厨,就是不想看见生气。可这女人一旦犯起心病来,哪那么容易就过得去?王夫人这几日便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心情烦闷、脾气暴躁。 正难受时,管家来报静怡姑娘来了。王夫人喜出望外,自从上次这小姑娘来给她看过之后,王夫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便让管家去请她来,一来二去两人话也多了,王夫人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懂医术的小女孩儿了。 “静怡呀,你可来了。我这几日都快烦死了,快来给我看看,顺便陪我说说话。”王夫人仿佛碰到了闺蜜,话也多了起来。 “夫人,几天未见,您这是怎么了?看气色可不大好。”静怡一边搭上王夫人的手腕,一边把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上带。 “唉!有些事没法跟你说,还不是让演儿他爹给气的。” “曹将军?听闻曹将军带兵出城了,人都不在府里,怎能气到夫人?”静怡明知故问,咧着嘴笑看王夫人如何回答。 王夫人欲言又止,抬头让佣人们都退下,等屋里就剩下她们二人了,才小声对静怡说:“唉!说了不怕丢脸。静怡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个死鬼,儿子都这么大了,却动了纳妾的心思,还要纳我的服侍丫鬟!气得我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这气色能好得了么?” “哟!难怪夫人这脉象气滞血凝,您这是憋在心里多久了?这么下去可不行啊。不是我吓唬您,别看这症状不大,若是时间长了积郁成疾,一样是要命的事!” 让静怡这么一吓,王夫人还真害怕了。她可从来没把老公找小三跟自己的命联系在一起过,现在从专业人士的口中听得,瞬间目瞪口呆、汗流浃背。 “静怡呀,你可别吓我!这生闷气还能要命?”王夫人是真怕死,说话声音都颤了。 “一时半会儿不妨,时间长了可就不好说了。夫人啊,您这是落下心病了,这心病可也是病,是病都能要命。您可别不当回事呀。” “那、那怎么办?我这气不自觉就来了,我也控制不住呀!”王夫人更加慌乱。 “所以说,还得从根上解决。”静怡开始引导王夫人。 “根上?怎么解决?” “夫人,您这症状都是让将军纳妾的事给刺激的,所以急火攻心、烦闷不已。要想和顺,还得想办法阻止这事呀。否则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可真没办法了。” “唉!你说的轻巧。我要是能阻拦还不阻拦么?这老东西现在被迷了眼了,我硬跟他对着干,他不得寻我晦气?” 王夫人一着急把实话说了。她丈夫的脾气她最清楚,要是让曹纯知道自己把他的好事给搅黄了,准没自己好果子吃。曹纯毕竟是个武夫,不比文化人还顾及个脸面,他那脾气上来,当面抽自己一顿都有可能。 “夫人,您明着不能阻拦,还不能暗中阻拦么?” “暗中?暗中如何阻拦?” 王夫人听说还有办法暗中阻止,也忘了关心病情了,拉着静怡让她快给出主意。 静怡笑着把王夫人抓着的胳膊挣脱出来,安抚道:“夫人别急。这事肯定不能您亲自动手,不止您,就这将军府里的人都不行。否则曹将军铁定会把帐算在您头上,若彼此有了怨气,这日子还怎么过?” 王夫人被说到了心坎里,感觉这就是知音呀,忙不迭地点头称是:“谁说不是呢,要不我怎么能一个人生闷气?” “可要是来了一伙不相干的人,把您这侍女给抢了出去,那夫人跟这件事不就毫无瓜葛了?” “不相干的人?哪找去?这可是许都啊,谁敢跑到将军府来抢人?”王夫人只是妒忌,智力可没受损伤,静怡这建议听着就不靠谱。 “唉,寻常自不会有人来,咱们这不是做戏么?趁着曹将军带兵在外,许都城内没那么多军士,悄悄把人带出府送走,将军回来他上哪找去?这回把这小火苗给掐了,日后他还不得收敛收敛?” “嗯!这倒是个办法。可,静怡呀,这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去找人呀?” “要是这样,我去问问师弟,让他找几个可靠的人来。人太多也不行,容易走漏消息。” “对对对!可不是,这事可得保密。”王夫人一听有戏,不住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他们把凝月弄出府去,不会对她如何吧?这都是那死鬼搞出的事,凝月那丫头其实挺招人喜欢的。” 静怡心想这王夫人心地倒还不错,连忙解释:“那怎么会?师弟是行医之人,只会救人,哪会害人?夫人给她拿上点盘缠让她回家寻亲去,这府里少了件烦心事,您也算行善积德不是?” 王夫人这才放心,抚着心口说:“正是,正是。那就这么定了,你快些去找你师弟,尽快把此事办了。等演儿他爹回来可就没机会了。” 静怡心想我比你急,一口答应下来,辞别了王夫人,匆忙赶回医馆向刘禅报告。 “看来曹纯这位夫人人还不错。”刘禅见静怡马到成功,心里敞亮许多:“事不宜迟,就今晚动手。师姐你辛苦辛苦,再去一趟曹府,跟王夫人把时辰约好。晚上便让邓大哥与王大哥去,把大姐给接回来。” 邓艾见刘禅和静怡三言两语就把抢人变成了接人,不得不佩服,公子这攻心之术的确高明。有了王夫人主动配合,本来风险极高的一件事瞬间成了过家家,突然间整个形势又变得轻松起来。 入了夜,下弦月像根钓钩,被看不见的丝线拉扯在半空,隐约散发着微弱的银光。 邓艾再次潜入曹府,其实说潜入都是夸张了。今夜晚饭时王夫人命厨房给下人们加菜加酒,一帮家丁喝了个不亦乐乎,早早都去睡了。邓艾无惊无险地找到刘若蝉的房间,轻轻撩起窗角向里面偷看,屋里只有若蝉一人,对着油灯若有所思。邓艾不再犹豫,跳窗而入,吓了刘若蝉一跳。 “你、你是何人?” “嘘!”邓艾示意若蝉小声,轻声道:“阿斗派我来,跟我走。” 这几个字邓艾练了许久,说得倒也利索。刘若蝉正为纳妾这事烦恼,听说是阿斗派来的,立刻看到了救星。啥也顾不得了,站起来就跟邓艾走。 两人轻手轻脚(其实完全没必要)摸到侧门,打开闩顺利出府。等在外面接应的王双迎上,三人穿街过巷躲过巡夜的兵丁,悄悄回到益汉堂。 此刻静怡已经跟红缨出了城,刘禅和孙尚香坐镇医馆,同样也给佣人们加了餐,把这帮人喝的东倒西歪。 进了房间,若蝉这才见到长大了的弟弟。虽只三岁,眉宇间已有英雄之气。如此年幼,就敢跑到许都来找到自己,这份气魄和胆量又岂是常人能比的? “阿斗!”还没介绍,若蝉已扑上前一把抱住了弟弟。两年多来,那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的思念一齐破防、宣泄而出。 “大姐。”刘禅反抱住若蝉,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乱军之中,姐姐让母亲带自己先走。两年不见,大姐却不再是小姑娘的样子,神情之间满是幽怨。 旁人识趣地离开,留下姐弟俩单独说话。若蝉抱了好一阵子,才松开怀抱,把身子向后侧侧,扶着弟弟的肩膀,破涕为笑:“让姐姐看看,都这么大了。分开的时候还只会咿呀学语呢,现在都成神医了。” “大姐,父亲一直在寻找你和二姐的下落,直到最近才有了消息。二姐在汝南也已寻到,等你回去便可一家团圆了。” “当真!”听说若娟已经回了家,刘若蝉简直比自己逃了出来还高兴:“太好了!妹妹当时崴了脚,我一直担心她走不远被人捉了。” “二姐藏在暗处,被前往汝南的屯民找到,就一直寄住在邓大哥家里,方才进曹府找你的便是他。” “爹和娘呢,还好么?” 若蝉还是问到了父母,刘禅一时语塞,寻思着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姐姐实情。 似乎是觉察到什么,若蝉的表情紧张起来,摇晃着弟弟追问:“阿斗,爹和娘怎样了?你说呀?” 刘禅被晃得呲牙咧嘴,小声回答:“爹挺好的,与曹操在赤壁决战后,咱们便占据了荆南四郡,刘表旧部多来相投,已经安顿下来了。” “啊!那就好。娘呢?身体可还康健?” “娘——,娘,她——” 刘若蝉呆住了。 弟弟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问题,娘肯定是出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 “娘怎么了?娘怎么了?你说呀!”若蝉急得提高了调门,眼泪已经要下来了。 刘禅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件事早晚瞒不住,还是说了吧。 “长坂坡之后娘便一病不起,时好时坏拖了一年。去年这个时候——” 刘禅话没说完,若蝉已经泪如雨下。两年的寄人篱下早已让她的神经高度敏感,不用听完便知道娘已经不在了。 “娘——”,若蝉悲呼一声,声音虽不大,听在刘禅的耳中却像是拿把钢锯往心头割下。 “大姐,娘临终时,嘱咐父亲和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回你和二姐。所以一有你们的消息,我便来了。” 刘禅的眼前也已一片模糊,用袖子擦了擦泪,从怀里取出那天交给静怡的玉镯,戴到若蝉的手上。 “娘说了,这对镯子留给你和二姐,戴着它就像娘在身边一样。” “娘——”,若蝉已经说不出话来,只会轻啜着喊娘,把那只玉镯捂在心口,不肯松开。 “姐,纵有千般悲伤,暂且收下。咱们还没脱离险境,快去歇一会儿,天不亮就得出城。” 若蝉点点头,含着眼泪再看看弟弟,伸手擦去弟弟和自己的泪水。 “阿斗,长成男子汉了。娘若有知,定为你高兴。” “姐,放心吧。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你!” 姐弟俩就在刘禅房中和衣而卧。寅时四刻,孙尚香来敲门,众人收拾整齐,悄悄离开益汉堂,往城门口出发。 顺利出了城门,红缨等人早已等在城外。于是众人一起上马,不做任何停留,向南飞奔而去。 天明以后,益汉堂的佣人伙计们照常起来扫洒收拾,开门营业。却迟迟不见少爷和静怡小姐出来。门口等着看病的人已经很多了,医生不在这生意还咋做? 伙计见形势不对,忙叫佣人去后院找人。那佣人去了半天才慌慌张张跑出来,说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可能?昨晚不是还在?”伙计以为是对方偷懒不好好找。 “谁说不是呢?不止少爷,连静怡小姐,还有少爷的两个随从都不见了。后院一个人都没有!” 伙计这才发觉情况不对,慌忙跑去后院再看,果如那人所说,后院早已不见一个人影。 “这可咋办?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呢?少爷不在谁给看?” 伙计彻底没招了,只得跑到前面对病人们说,神医今日有事,暂不营业。一面让人重新关门上板,一面急急忙忙赶去府衙,报告人口失踪。 第110章 绝处逢生 益汉堂来报人口失踪案,京兆尹正是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本来平民走失这种事压根用不着司马防亲自过问,但一听丢的是益汉堂的金神医,司马防直接变成司马破防。 这个金神医虽只是个民间医生,但在许都谁不知道他背后有丞相府的支持,要不然能在承光大街上开医馆?不说他对曹冲的救命之恩,也不说曹丕和曹植对他另眼相看,单就他给曹丞相治头风这事就得罪不起。现在说人不见了,你叫司马防哪里还坐的住? 司马府尹不敢耽搁,立刻派出捕快去益汉堂查探,又命人去城防询问有没有见到金神医出城。 城防自然啥也问不到。为了隐匿行踪,刘禅等人都是化妆出城,加上天不亮光线不好,守城门的士兵又没睡明白,谁会去注意这几个人? 捕快们到益汉堂后院一通搜查,见家具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查问下人们,也不见异常。 失踪案还没查出头绪,城里又流言四起,人人都在传西凉马超起兵造反攻打长安了。两件事加在一起,司马防不敢擅断,急忙写了公文命人送出城外交曹丞相处理。 曹丞相此刻还在观摩演习。曹丕与曹彰、曹植的对抗演练已渐近尾声,徐庶与司马懿的较量不分上下,谁也讨不到便宜。但蓝方若夺不到中央大寨,耗下去就是输了。 迫不得已,徐庶用了破釜沉舟的办法。以曹彰率骑兵佯攻红队大营,步兵则放弃本营,每人携带三日口粮突袭大寨。得手后曹彰退回合兵一处,死守不出。 这一来司马懿可就犯愁了。等于命门被蓝队踩到,主客立即异位。现在徐庶不着急了,红队却不得不拼命进攻。司马懿无奈,只得命令部队两面对进,强攻大营,可攻了两日依然没有结果。 眼看到了最后一天,再拿不下红队就告负。就在这个当口,曹操收到了司马防的公文。 两件事都让曹丞相火冒三丈。 金斗是他的私人医生,自从接受针灸治疗以来,头风就没再犯过。现在人不见了,犯了病找谁去? 立即回信要司马防不惜代价找回神医。 马超作乱的消息更是严重,西凉有十余万精锐,真要起事那可是个巨大的威胁。曹操也顾不得等演习结果,立刻宣布演习中止、部队带回。 相府内,一众谋士聚集。 曹操问道:“传言西凉造乱,诸公以为如何?” 许久没有在军事会议上发言的荀彧这次罕见地先开了口:“民间流言,真伪未辨。况马腾全家都在邺城,马超造反岂能全无顾虑?此事尚需谨慎查实。” 曹操闻言不置可否,斜着眼问程昱:“仲德,汝有何见解?” 程昱连忙回话:“文若之言甚是。或战或抚,总要先摸清状况。” 一旁的曹丕坐不住了,跳起来奏道:“父相,西凉素无忠义,履降履叛。马超为人有似吕布,焉得以马腾为虑?若不及早出兵,待贼兵过了洛阳,悔之晚矣。” 曹操点点头还没表态,瞄了一眼司马懿和徐庶。这两人方才在演习场上露了本事,曹操特意询问:“仲达、元直,汝二人以为如何?” 徐庶心想这消息就是我放的,我还能如何?拱手回道:“禀丞相,西凉人心未服,早晚为患。但若贸然起兵,只怕马超不反也得反了。还是先查探清楚再决定不迟。” 司马懿听徐庶这样讲,他当然不能也这么说了,回道:“既是早晚为患,还管他反与不反。我军休整多时,士气正盛,趁此一鼓作气拿下西凉,为国家除一隐患,何必去问马超真反假反?” 这样一来,大家的意见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应该先调查再出兵,另一派则支持直接出兵干掉马超。争论半天僵持不下,曹操终于拍板:“命曹仁率本部进驻潼关,其他各部做好出征准备,随时听用。” 一声令下,各部队开始了紧急动员。 虎豹骑暂回驻地,曹纯也得空回家收拾收拾。这一回家才得知家里遭了贼,竟把自己的未到手的侍妾凝月给劫走了。 曹纯勃然大怒,亲自来找司马防询问。司马防正为金斗的事焦头烂额,听说曹纯府里也丢了人,登时傻眼。 两人这才把金斗失踪与凝月被劫两件事合在一处,多少有些明白了。 “府尹大人,莫不是这金斗拐走了我的侍女,一起跑了?” “曹将军,那金斗年方四岁,怎会去拐个大姑娘?”司马防心想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啥话都说得出口。 “这两人同日失踪,岂有如此凑巧之事?我那侍女乃长坂坡掳来,这金斗的师父又在公安,会不会是一起向南去了荆州?” 司马防不以为然,曹纯也不跟他啰嗦。心想不定几时就要去长安,趁着这会有空一路往南追去,说不定还能追得上。 虎豹骑出动需要丞相的命令,曹纯自己是调不动的。但随身护卫的一百骑却是由他直接指挥,于是就带着这一百铁骑,轻装倍进,往南追了下来。 刘禅等人的动作并不算慢,为了加快速度,孙尚香想的很周到,给每人准备了两匹马,一行人昼夜不停向南奔逃。随着距离许都越来越远,众人的心情也逐渐轻松。 刘禅与王双同乘一匹马,一路颠簸下来,屁股都麻木了。刘禅心想这长途奔袭嘴上说说容易,真的跑起来可是真辛苦。难怪说文官动动嘴,武将跑断腿。没有实际经历过,真不知部队的艰难。 一路还算顺利,他们一行几十个人,又骑着马带着兵器,就是有土匪也不敢找麻烦。至于巡逻的官兵,徐庶早早给弄到了通行凭证,故而一路畅通无阻。 过了象河,队伍逐渐靠近长坂坡,速度也降了下来。旁人没甚感觉,刘禅与刘若蝉却是旧地重游、睹物思人。若蝉想起当日与母亲分别的情景,而今天人永别,再无相见之日,又是泪流满面、啜泣不止。 刘禅叫王双靠近若蝉与静怡的马,劝解大姐:“大姐,当时是逃命,今日是回家。家里还有爹和二姐等着咱们呢。” 静怡也转头劝若蝉:“若蝉姐,等回了公安,若娟姐见到你她得多高兴!” 刘若蝉用手背抹去眼泪,挤出一丝笑,回道:“说的是,姐姐没事。” 话音才落,忽见身后八匹战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身着布衣,手持兵刃弓弩。 孙尚香忙令娘子军列阵,防备对方突袭。 可那八人快到近前,纷纷减速下马,对刘禅跪倒在地。领头那人拱手行礼:“公子,夜枭朱栎奉陈将军之命,潜入许都探听大小姐消息,特向公子复命。” 刘禅还没开口,王双却先认出那人,叫道:“你!?你不是那——” 这人正是那日在茶馆坐在王双对面给他透漏了消息的其中一人。 朱栎点头承认:“正是。” “如此说来,在曹纯府给邓大哥指路还有把曹纯纳妾的消息放在邓大哥枕下的也是朱将军所为了?”刘禅追问。 “是!” 朱栎回答得很干脆,但他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公子,军情紧急。曹纯亲率一百虎豹骑尾随而来,距此三十里。” 这消息可太吓人了。虽说只有一百骑兵,那人数也是他们的两倍多。何况还是虎豹骑,闻名天下的精兵,靠娘子军这三十个姑娘家如何抵挡? 静怡慌了,拉着刘禅问:“师弟,怎么办?快想个办法呀!” 这时候刘禅就是台超级电脑他也没招呀。 邓艾出奇地冷静,大喝一声:“全速后撤,向江陵靠近。距离江陵越近,胜算便越大。” 孙尚香一勒马缰,对众人下令:“都听到了?全速前进,向江陵撤退!” 呼啸声中,骑士们猛挥马鞭,不再约束马匹,撒开了向南奔跑。 尽管已经距离江陵很近了,曹纯仍旧不依不饶,指挥部下紧追不舍。虎豹骑的大宛马毕竟速度快,半日之后,已经能够看到刘禅他们的背影。 “加把劲,全速冲锋!给我捉活的!”见到目标,曹纯来了精神。他已经隐隐感到这伙人身份不俗,若能捉回去会中大奖。 刘禅这边也看到了追兵,孙尚香估摸一下,跑不了多久就要被人撵上了。 孙夫人一咬牙,娇喝一声:“娘子军,准备迎战!王双,带阿斗与静怡若蝉先走。” 刘禅急得手心直冒汗,心想娘子军如何挡得住百名虎豹骑?大叫不行。孙尚香杏眼圆睁,喝道:“大敌当前,少罗嗦!快走!” 这是孙尚香第一次跟刘禅瞪眼,为的却是救他的命。一路以来,两人早已将对方当成了亲人,危难关头才会这般奋不顾身。 刘禅的双眼已被眼泪填满。上一次在这里,姐姐为了救自己被人捉去,甘夫人为此丢了性命。这次在长坂坡,难道再把后妈送给曹军? “王双,带公子离开!”邓艾依旧冷静,对王双下了命令,很神奇地不口吃了。 “夜枭在前,娘子军在后,向左转进,冲击敌阵侧翼!” 下命令的还是邓艾。 “杀!”孙夫人抽出腰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邓艾朱栎紧随左右,这一支四十人的小队向左转过一个弧形,呈箭头状往曹军的左翼杀来。 曹军本以为对方会拼命逃跑,不想人家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一个措手不及,被人冲进队伍,把队形切成两半。 “擎朔,加速冲击,绕到敌军背后去!”曹纯下令,部下们纷纷架起马槊,形成冲击队型,也向左转向,去追击娘子军的后部。 孙尚香在马上看的真切,从鞍桥取下雕弓,回身连射三箭。箭无虚发,敌军三人应声落马。 曹纯不为所动,令部队加速前进,要用人数优势把敌人压死。看看就要追上,忽听身后一阵号角声响起,一队骑兵列成方阵出现在自己后方。 待看清旗号,曹纯心里一凉,是东吴的骑兵。 孙尚香也看到了吴军旗号,精神为之一振。挥刀高喊:“援军来了,前后夹击,冲击敌阵!” 曹军这下彻底慌了。前面的四十骑还没搞定,身后的吴军又把退路给断了。只见一员小将把枪一招,五百吴军骑兵杀声顿起,纵马冲来。 “将军,腹背受敌,撤吧!”副将向曹纯建言,语气略带绝望。这地方距离己方太远,现在想撤谈何容易。 “撤?往哪儿撤?别管后面,先把前面那群娘们解决了。”曹纯久经战阵,形势虽不利也并未惊慌。 可他冷静归冷静,他和他的骑士们却也太没把孙尚香的娘子军当回事了。以为一个照面就能把这群弱女子给撂地上,不想对冲过去竟是互有损伤。孙尚香更是连劈两人,自己一点儿伤也没有。 后面的吴将正是凌统,打马跑进了,看到曹军追的是郡主,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曹贼欺人太甚!给我杀!” 五百骑兵气势如虹,追着曹军冲杀过去。孙尚香回头看看,十几个姐妹中枪落马,立刻气满胸膛,拍马舞刀,也追了下来。其他人哪敢让她一个人冲锋,都跟着一路杀到。 虎豹骑虽然马快,但却没法一直跑路。因为追兵在北面,往南跑是江陵城,跑得越快死得越快。曹纯也不糊涂,与追兵拉开一段距离便调头向北,意图冲出一道裂缝突围出去。 凌统看出曹纯的意图,一招手将队形补厚,迎着曹军加速冲锋。两支骑兵碰在一处,金属与金属的撞击声尖啸刺耳。凌统不顾旁人,夹马直扑曹纯。 曹纯见敌将朝自己来了,也不示弱,挺枪迎战,两支队伍瞬间绞杀在一处。 曹纯是员老将了,战场经验丰富,但肉搏的技术比凌统还是差了一截。再加上年纪毕竟大了凌统许多,体力也不如对方,两人你来我往斗了数合,暗暗心惊,心想这吴将是谁,怎地如此难缠? 他这里一迟疑,那边一人却从侧翼杀到。是孙尚香憋着一肚子怒火,杀红了眼超曹纯奔来。曹纯刚和凌统斗了一阵,气力不继,被孙尚香挥刀斩落,不偏不倚正砍在脖颈处,借着马速,扑哧一声,整个脑袋被切了下来。 主帅被阵斩,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虎豹骑再精锐,在这种战况下也没了战斗力。很快被敌军一块块吃掉,最终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郡主,好身手!”凌统虽不知敌将是谁,但几个回合下来也感觉到对手并不一般,却被郡主一刀斩首。 孙尚香没有丝毫喜悦,恨道:“这曹纯专意欺压百姓,今日又害了我十余个姐妹,死有余辜。凌将军,你拿这颗首级去找大都督请功吧。” 凌统闻言神色一黯,低头回道:“郡主不知道么?大都督已于上月病逝巴陵。” 第111章 独缺一人 即便是面对虎豹骑,孙尚香也没胆怯过。根植于骨髓中江东猛虎的基因压根就养不出怯懦来。但听到周瑜的死讯,这个刚强坚毅的郡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凌统!你再胡说我抽你!公瑾根本没病,离开江陵的时候仲景先生才给看过,他怎么会病逝?” 凌统垂头不语,如果郡主抽自己一顿能让都督活过来,那抽死他他也心甘情愿。 “小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回江陵再说吧。”红缨劝道。 “公瑾不在了,还去江陵做什么?把你知道的细细说与我听。” 于是凌统就在马上将周瑜赴京口面见孙权之事讲了一遍,讲完又说:“都督临走命末将领轻骑于长坂坡巡弋,若遇郡主南归则出兵相助。” 孙尚香两耳直嗡嗡,听了凌统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她幼年丧父,对父亲的感情更多是具象在了孙策与周瑜的身上。这两位兄长对她也是极端宠溺,否则也不会养成这个娇蛮泼辣的个性。 而二哥孙权就完全是另一种性格,自幼便不合群。在家都是大哥带着其他兄弟姐妹玩,二哥自己玩。故此孙尚香对孙权的感情还不如对周瑜的深切。 孙策死之前还在家里躺了几个月,多少有个接受的过程。而周瑜的死讯却是从天而降,把毫无防备的孙尚香打得遍体鳞伤。 “找阿斗去!”孙夫人到底不是普通女子,哭归哭,并不耽误想事。她这时想起刚到江陵时阿斗那反常的表现,现在公瑾当真就出事了,奇怪不? 刘禅这会儿已经被王双带到了江陵城下,在一起的还有若蝉和静怡。王双怕夜长梦多,要立刻送刘禅回公安,刘禅死也不肯。 “咱们快去江陵搬救兵,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他们!”让刘禅这么一提醒,王双和若蝉、静怡才反应过来。 四人赶进江陵城,此时的江陵没了周瑜,是由副将徐盛代管。刘禅管不了那么多,只说郡主有事,求见主将。徐盛不敢怠慢,急忙出来相见,却没看见郡主。 “徐将军,郡主被曹纯率虎豹骑追赶,在长坂坡以南五十里,快派援军!”刘禅也顾不上讲前因后果,先把现状交待出来。 徐盛吃了一惊,也不全是为了郡主安危。曹军犯境,他这个代管责无旁贷,当即点起三千军马,命丁奉领军往长坂坡急进。 丁奉带着队伍走了数里地,就见孙尚香等人骑着快马下来了。两边一沟通,丁奉才知道周都督派了凌统这支奇兵解决了曹军,还摘了大将曹纯的脑袋。孙尚香也知道了刘禅现在江陵城中。 于是丁奉也不往北去了,护送孙尚香一起回城。徐盛前脚才把部队派出去,后脚人就回来了。正纳闷时,丁奉领着郡主回到城中,将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孙尚香顾不得其他,来了就找刘禅。徐盛命人引郡主前去,自己则回去给吴侯写战报。 单说孙尚香见到刘禅,张口就问:“阿斗,你早知道公瑾要出事?” 刘禅一怔,心想这让我怎么说?我要说早知道,是不是比说周瑜八成是被你二哥害死的还吓人? 没办法,继续宣扬迷信吧。 “那日见周都督印堂发暗、眼带淤青,实乃大凶之相。然而脉象又平稳如常,我吃不准才请师傅过江一趟。不想竟应在今日,惜哉。” 刘禅摇头叹息,众人听了也不住唏嘘。孙尚香还不死心,命手下备船,要亲去京口把这件事弄清楚。 刘禅很想阻止,怕她真查出什么接受不了。可最终欲言又止,若能不去,那她也不是孙尚香了。 于是队伍一分为二。夜枭与邓艾、王双护着刘禅、刘若蝉和静怡返回公安,孙尚香则带着红缨与娘子军顺江东去。 先说刘禅到了公安,刘备听说儿子回来,还找回了大女儿若蝉,高兴得不知怎么笑才好。命人打开中门,亲自迎出府来。 “禅儿!若蝉!”刘备远远看到一双儿女,喜不自胜,三两步跑到近前。 姐弟俩见老爹亲自出迎,欠身行礼,却被刘备一把拉起。 “好小子!真有你的!真把两个姐姐接回来了!”刘备使劲拍拍儿子的后背,比走的时候壮实了不少。 回过头再看女儿,已不是养在闺中的娇羞模样,一时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眼里满是慈爱。 “若蝉,苦了你。”想说的话太多,只说了五个字,便哽咽不能继续。 “爹——”,刘若蝉又何尝不是?再也止不住悲伤,一头趴进父亲怀里,痛哭流涕。若娟也收到消息从后院赶了出来,见到父亲抱着朝思暮想的姐姐,又想到已经离去的母亲,止不住地边哭边走,抱住姐姐和父亲,一起落泪。 “主公,两位小姐,此间不是说话之地,还请进府再叙。”赵云见主公抱着两个女儿在大门外哭鼻子,怕影响主公形象,上前提醒。 “对!走,进府说话。”刘备反应过来,一手拉住一个女儿往府里带。 “少主公,下次再出远门可别偷跑了。若信得过赵云,云愿亲随左右,护少主安全。” 刘禅脸一红,心想赵将军你这是捧我呢还是损我呢,赶紧摆手:“四叔,您可别损我了,当时形势紧急,否则我哪敢偷跑?” 刘备这才止住悲伤,欣慰地看着儿子,对赵云道:“子龙,若无你长坂坡舍身相救,哪有他的今天?” 赵子龙低头拱手:“此皆少主洪福,云不过职责所在,安敢贪功。” 进了府中,自有人来安顿公子、小姐。若娟缠着姐姐一刻也不肯分开,姐妹俩几年不见,境遇各异,变化不小,自然都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对方说。 刘禅拉着静怡要送她回医学院,谁知静怡压根不想走,非要跟若蝉若娟一起聊天。刘禅无奈,只得命人先去给师傅报平安。 公安的文臣武将听说公子禅回来了,还救回了大小姐,不约而同都来将军府祝贺。张仲景得知徒弟和孙女回来,也把学生扔下自习,拉着华佗来找人。 将军府内一时间人头攒动、笑声不绝。 “阿斗!你可越来越长本事了,敢偷跑到许都去!知不知道主公还有我们日日都为你担心?”黄月英一把将刘禅抱起,又是埋怨又是心疼。 “月姨,别骂我了。那不是怕慢了找不回两位姐姐么,以后不敢了。” “你个小鬼头,月姨才不信你以后不敢。” 黄月英笑骂着把刘禅放下,跑进后院去找若蝉她们。进了房门看到若蝉,未语泪先流:“若蝉,可算回来了。阿梅这下可以瞑目了。” “月姨。”看到黄月英,又提起甘夫人,若蝉方才止住的泪水再次淌下。若娟和静怡也一起落泪,四个女人坐在一处,且哭且说。 刘备见自己的部下全来了,干脆命糜竺立刻准备,开宴与群臣共饮。两个外甥女一个外甥平安归来,糜竺高兴得还没喝脸就红彤彤了,让他安排他也不推辞,前后张罗,越忙越乐呵。 座次排定,酒菜端出,鼓乐奏响,歌舞升平。 刘备高坐于主位,紧挨着是刘封、刘禅坐在左右,孔明、庞统、张飞、黄忠等一众文臣武将分坐在台下。众人一起举杯祝酒,纷纷向刘禅问起一路的经历,以及在许都的见闻。 刘禅也是心里高兴,今天也不收着了。学着说评书的样子讲起了故事。邓艾与王双坐在刘禅身后,虽然大部分剧情他们都是亲历者,但从公子嘴里讲出来,却是抑扬顿挫、扣人心弦。两人也同其他人一样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紧张、时而舒缓、时而大笑、时而惊呼,一场欢宴,就在公子禅的评书首秀中完美收官。 次日一大早,刘玄德领着刘封、刘若蝉、刘若娟和刘禅,带着香烛供品,一起来到甘夫人的墓前祭拜。 刘若蝉远远望见母亲的茔冢,早已泣不成声,双腿发软,不能行走。若娟已经来过多次,比姐姐承受能力强点,便搀着若蝉走到墓碑前。 刘若蝉一跪不起,痛哭失声。 “娘,若蝉、你的女儿,回来了。娘,你怎么就走了?你怎么不等女儿回来!” 若蝉哭成了泪人,刘封则拉着若娟和刘禅并排跪下,点起香烛一一拜倒。 “夫人,阿斗不负众望,迎回两个妹妹。夫人在天有灵,保佑我们一家从此再不分开。” 刘禅看着墓碑上的字,又想起甘夫人临终前的样子,低头默然不语。刘备站在儿女身后,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懂事了,也不禁老泪纵横。 “阿梅。儿孙犹在,独缺一人。你,怎么就走了呢?” 再说孙尚香一路急行,不做丝毫停留赶到京口。孙权听说小妹来了,不由诧异,命人快去迎接。 见妹妹一脸怒气迈进房门,孙权心里多少还有点慌张。不过以他的城府,绝不会表露出来,一脸平静地问:“小妹,你不在公安,怎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我为何回来二哥不知道么?公瑾是怎么死的?二哥你可清楚?” 孙权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脸去看背后的书架,反问妹妹:“你听到什么了?竟对兄长这般语气?” “二哥,公瑾走的不明不白,为何不查清楚就下葬?他究竟得的什么病?是谁给医治的?” 孙权怒喝:“放肆。公瑾乃我江东的大都督,若非暴病,谁敢害他?你可知公瑾肩上担着江东六郡?他不在了,孤比你心疼!” 孙尚香愣住了,从小到大都是她训二哥,这可是二哥头一回训斥自己,而且还是以东吴之主的身份训斥。 气势一矮,语气也软了下来。 “但公瑾是怎么死的,总得让我明白呀。” “唉。小妹,我实话告诉你,公瑾来京口,本为调兵去取益州。吾不顾子布等反对,一力支持,谁知他人还未回到江陵便……,哎!天妒英才,天不助东吴啊!” “当真、当真是暴病?可是,在江陵的时候,阿斗和仲景先生都给公瑾诊断过,公瑾根本就没病啊!”孙尚香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挣扎。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公瑾离开京口时还豪气冲天,欲一战而定巴蜀,然后统一南方,进取中原。谁又想到数日之间,便命丧巴陵。痛哉!惜哉!” 孙权说罢,扶着桌案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孙尚香见了更加难受,把兴师问罪忘了个干净,反去安慰哥哥。 “二哥,你既也不知,小妹也不多留了。我就回公安去。” “这就走?既来了,多住几日吧。小乔夫人与循儿、胤儿、彻儿都在京口,见了再走不迟。” 孙尚香自然答应,还去自己的房间歇下。 送走了妹妹,孙权的脸色阴沉下来,头也不回喊了一声:“人走了,出来吧。” 只见一人从屏风后转出,生的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子,面相十分凶狠。 “周善,再回去细细查一遍,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都得给我清理得干干净净,若让我听到一点风声,提头来见!” “主公放心,小人做事从不留把柄。小人这就再去查看一遍,绝无泄露的可能。” “去吧。” “诺。” 周善退下了,孙权还不放心,又唤左右:“来人!” 候在门外的从人闻声而入,跪倒在地叩问:“侯爷有何吩咐?” “派几个精细的侍卫,日夜不停盯住小乔夫人和郡主,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样不漏记录报来,如有差池,斩。” “诺。” 从人退下了。孙权安排完毕,这才稍稍放松下来。整理一下心情,坐回到案牍前,把手中的公文打开再看一遍。这是任命鲁肃接替周瑜大都督职位的委任书,孙权拿在手里两日了,一直在权衡。 现在让孙尚香这么一闹,反而下了决心。 “子敬,大都督之职便拜托你了。你可不要让孤失望。” 说罢取出毛笔,在那道委任书的下面批了个准字,而后盖上玺印,命人给张昭送去。 第112章 官办医疗 吴主孙权正式任命鲁肃为江东兵马大都督,执掌六郡兵马。消息传到公安,左将军刘备火速召集核心成员开会研判形势。 而幼子刘禅由于此前的亮眼表现,也获得了列席会议的资格。别看只是列席,却已是不得了的待遇。须知能够出席会议的全都是刘备集团各部门及各军的一把手,有诸葛亮、庞统、蒋琬、孙乾、糜竺、简雍、潘濬、伊籍、马良、李譔,以及武将张飞、魏延、黄忠、赵云、廖化、辅匡、糜芳。关羽和霍峻在江夏驻防,故此缺席。而刘禅这个四岁的娃娃就要和他们一起开会聆听政事了,这可是连带兵多年的刘封都没有资格的。 会议还没开始,众文武已经到场。黄忠在人群中瞅见刘禅,急忙上前执部下礼:“末将黄忠,拜见公子。”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给四岁的娃娃行礼,行的还是部下礼,多少有些滑稽。黄忠却格外认真,丝毫不觉得别扭。 刘禅赶忙还礼,说道:“黄将军,刘禅年幼,将军不可行此礼。” 黄忠却一丝不苟地回答:“公子于小儿有活命之恩,又是主公嫡子,末将不敢造次。” 让黄忠这么一说,旁人的脸色就尴尬了。孔明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此非堂会,汉升不必拘泥礼数,商议正事要紧。” 孔明几句话令气氛缓和不少,众人闻言一一落座,只等刘备说明会议内容。 “周瑜病逝巴陵,吴侯已命鲁肃接任大都督,总揽江东兵马。此事关系荆州局势,诸位有何看法?”刘备一开口,大家心想果然是为了这事。 “主公,鲁肃为人宽厚、进取不足。又是新任的统帅,一时难以服众。趁此良机向东吴索要江陵,不可迟疑。” 庞统首先表态,这也是他一早向刘备建议的。 “江陵重地,扼守长江通道。吴侯岂肯轻易放手?”孙乾提出了疑问。 “江陵本就不是东吴的,被孙权窃据良久,还不知足?今周瑜已死,江东军心受挫。孙权若不让,出兵夺回便是。”魏延对孙权向来没有好感,言辞上更不留余地。在座的许多都是刘表旧臣,想法也和魏延一样。 “不可。曹操一日不除,孙刘两家,合则共存,斗则两败。江陵之事,还是以和为上,切不可动武。” 孔明主张联孙抗曹,对于武力夺取江陵第一个反对。 刘禅坐在角落,一直眨巴着眼睛看戏。他年纪尚小,又只是列席会议,故而没有发言权。玄德想看看儿子的表现,特意转过头来问他:“禅儿,此事你怎么看?” 刘禅心想让孙权白白把江陵吐出来,那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可现在就跟东吴翻脸,咱又没那个本钱。还能咋办,谈呗。 于是慢声答道:“吴侯非偏安之主,欲据荆襄以窥天下久矣。江陵乃荆州中心,此等要地岂肯轻弃?东吴绝不会答应让出江陵。” “那依魏将军之言,出兵夺取呢?”刘备故意拿魏延的话来为难儿子。 “父亲,我军初具规模,实力不济,此其一;周瑜方死,此刻动武,江东军士则成哀兵,必上下一心誓死作战,诚难取胜,此其二;江陵城池坚固,以周瑜之能、挟赤壁之威,尚需围困一年。我若与江东开战必迁延日久,曹操便可趁隙南下以获渔人之利,此其三。有此三不利,不可与江东开战。” 刘禅这一番分析条理清晰、逻辑缜密,说的在座众人纷纷点头。诸葛亮和庞统更是对这个弟子大为赞赏,尤其是孔明,看向刘禅的眼神都发亮。 刘备也骄傲了一把,心想都说曹操之子如何优秀,我这儿子不到四岁,看问题便如此老道,曹操哪个儿子比得了? 想着从袖子里拿出早已写好的信,交与诸将传看:“给吴侯的信吾已拟好,以江夏换取江陵,共抗北敌。” 众将轮流着把信看了,再看看刘备。心想主公你既然早都把信写好了,还叫咱们来开会干啥?打卡kpi么? “主公之意虽好,若吴侯不准,奈何?” 潘濬为人向来仔细,虽是刘备决定的事,他忍不住还是再多问了一句。 “承明多虑。周公瑾病逝,吴侯首要目标是掌控军权。江陵被荆南与江夏隔绝,京口难以控制。若与江夏交换,对吴侯而言亦是一举两得,岂有不准之理。”庞统一番解释,打消了众人的疑虑。 “公佑,便由汝去一趟京口,将此信交与吴侯,等江东回复。” “诺。” 孙乾领了命令,接过书信,小心封好收起。 “父亲,孩儿有事请奏。” 刘禅又开了口,这回是主动发言,让本已准备散会的文武又提起了兴趣,不知这位常常出人意料的小公子要说些啥。 “哦?但说无妨。”刘备显然也感兴趣。 “荆州疲敝,又连遭瘟疫,人口与曹操南征前相比已不足三分之一。孩儿请设立医掾,以仲景师父为掾主,华佗先生副之,建医学院,官办医疗,以助恢复人口。” 刘禅有这个想法不是一两天了,也不是第一次对刘备提起,只是从未在正式场合讨论过。在场的多数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将医掾列为正式的官方机构,这事史无前例,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主公,公子的建议好是好,只是荆州连遭战乱灾祸,府库支出甚巨。官办医疗,财政难以维持啊。” 蒋琬是大管家,最清楚其中的难处。其他人听了也纷纷附和,连明年的春耕都得找世家大族们合股投资,上哪找钱出来养医生? 糜竺也劝:“此事却不宜操之过急,待府库充盈再做不迟。” 刘禅却胸有成竹,不急不忙回道:“舅公,公琰先生,禅以为此事不须拖延,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蒋琬的眉头快要拧到一起了,疑惑道:“这——,公子,将医者编入公制,相当于扩充机构,若普天下的医生都按官员标准支付薪酬,这开销可不会小啊。” 刘禅闻言一笑,解释道:“公琰先生说得不错。但设立医掾到官办医疗,中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先把牌子挂起来,编制给出来,并非立刻就给所有的医生官办身份。第一步还是精心办学,培养一批专业过硬的人才。先把种子培育出来,以后再慢慢扩充队伍,开枝散叶。因此,现阶段用不了多少钱。” 听刘禅这么解释,蒋琬才释然,若只是维持像现在仲景医学院这样的规模,那确实可以负担。 然而,刘禅的大招还在后面。 “还有,可以优先训练出一支军医队伍,既是军也是医,专注于战场上出现最多的外伤、骨伤以及传染疾病。每百人配一名军医,每千人配一个医药站。战时随大军一起行动,随时救治伤患,将大大减少伤亡,提高战场生还比例。如此,既可最大限度保持部队战斗力,又可节省大笔抚恤,还将使将士作战无后顾之忧。非战时,也可用于救灾抗疫,于国于军,大为有利。” 这几句话一出,就像在平静的湖面砸下一块巨石,瞬间激起无数浪花。随军医者周代就有,并不稀奇。但那都是为高级将领服务的,普通士兵压根享受不到。若真如公子禅所言,能有一支专业救治战士的军医队伍,那部队的战斗力可不是提升一星半点。 尤其是带兵的武将们更能体会其中的价值,要是真能有这样的回血加持,对部队的精神面貌和作战意志将是质的改观。这办法可不是什么哗众取宠的小伎俩,或将是改变战争规则的大杀招。 “战时阵亡者有四成死于失血,三成死于伤口感染。若当真能够及时救治,这战损将减少五六成,可不得了啊!”一向清高的魏延也不得不佩服起来。 不过他还没有完全信服,转头又问:“但真能做到及时救治么?” 刘禅笑答:“这便是医掾要关心的事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华佗先生精通外科,脏器都可以破肚医治,何况皮肉伤?若用三五载时间培养出上千名能够取刺、缝合、接骨的军医,那能挽救多少战士的性命?能节约多少劳动力?” 刘禅能这么自信,是因为这时代还没有杀菌的概念,只要制出高浓度的酒精,战场消毒就不是问题。再加上华佗的外科技术,大幅提高战场生存完全可以实现。 前景已经勾勒出来了,将军们纷纷展开无限畅想。如果真能带领一支能够满血复活的部队出战,那是什么感觉?对敌人而言必定是无穷无尽的噩梦。 “主公,此法值得一试。如能实现,前方将士再无伤病后患,作战必越发勇猛。还能留下更多老兵,对战力大有助益!”黄忠带了几十年兵,听了公子的话,忽然觉得自己还得再好好学学。 “公子之策甚妙,于施政亦有助焉。”蒋琬也来了精神,从自己的专业角度进行别样的解读:“以赤壁之战为例,我军阵亡者四千两百五十余人,残疾者一千七百余。抚恤金阵亡每人每月七百钱、残疾每人每月五百钱。若人数减少一半,仅此一项,每年便可省钱两万余贯。节约下来的征夫,又可保证田间有足够的劳力,产出亦可增加。主公,此法开源节流,乃治本之良策。望主公尽快施行,越早越好!” 蒋琬不愧是大管家,这帐算得明明白白的。刘备也是战场上滚出来的,这笔帐当然也算得明白。组建专业化的军医队伍是划时代的改革,刻不容缓!刻不容缓! 孔明和庞统听了也各自吃惊,没想到这个小徒弟已经达到这样的高度了。仅此一条建言,水平只怕已在众人之上。 庞统仰天大笑:“公子有此大才,实乃主公之幸。主公,可选一支部队尽快试行,如能见效,再全军实行。若能提高战力,将来西进巴蜀,则可更加顺利。” 孔明亦点头:“此策于民、于国、于军,皆有百利,值得一试。” “主公、二位军师,黄忠请命,此事请交给末将试行。”黄忠主动请缨,张飞和魏延可不干了,纷纷争抢。 “汉升,这好事怎能全让你一人占了?魏延不才,也请先试。” “嗨!黄将军、魏将军,都是自家人,谁先谁后还不都一样?试的好早晚都得上,二位说是不?主公,还是让俺老张先尝尝吧。” 不得不说张三爷这个架劝得好不要脸,刘备见三人都争着要试,他也不表态,一股脑推给了诸葛亮。 “此事交由长史府、吏掾与仲景先生、华佗先生共商细节,由诸葛军师决断。三位将军要争,待散了会,找军师去争吧。禅儿,随我到书房来,诸公请回吧。” 刘备说完拉起刘禅就走,把诸葛亮丢下跟那三员虎将周旋。诸葛亮一不推辞、二不慌乱,对三人笑笑:“诸位将军,争也不在当下。这医掾都还没建起来,哪里找军医来试?诸位还是专心训练,待队伍建成,自有军令下达。” 那边刘备把儿子叫到书房,要再跟他谈谈细节。这孩子脑子里尽是奇思异想,左将军打算好好开发开发,也给自己充充电。 “儿啊,官办医疗自古未曾有之,设立军医部队更是奇策,你心里可有章程?” 这是老爹第一次向自己征求政见,刘禅心想我一肚子的想法,谁知道哪个能成哪个不成? “有孔明师父主持,父亲何必多虑?眼前有一件紧要之物,却得立刻开始研制。” “何物?” “酒精。” “酒?精?” 刘备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一遍,虽感觉跟酒有关,却完全没有概念。 “酒精?是何物?与酒有关系么?” “这个——”,刘禅心想这让我怎么解释呢?难道从头开始给左将军补一补初中物理? “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您就当是浓度极高的酒。” “哼!果然如此!为父问你设立医掾之事,你却去搞甚烈酒?小小年纪,要学翼德醉酒误事不成?”玄德一听果然是酒,当场就变了脸。 要是张飞在,知道自己成了反面教材,怕是得和刘禅一起吐血。 刘禅无奈,只得慢慢解释:“爹,酒精可不是用来喝的。这东西可以消毒,涂抹在伤口能阻止感染,很重要!” 刘备平素也饮酒,就知道酒能误事,头一回听说酒还能治伤。哦,对,这不是酒,是精! “那这——酒、精,如何制得呢?” “这——”,让老爹这么一问可把刘禅给问住了,提纯酒精的原理他是知道的,可这个时代上哪去找蒸馏设备呢? 看来还得先想办法造一套设备出来才行。 “爹,您就别问了。孩儿得去找月姨一趟,看有没有法子弄一套蒸馏器具,我走啦。” 刘禅说罢站起来就跑,弄得玄德又好气又好笑。蒸馏?这孩子,现在净弄些听不懂的词。本想和他谈谈心,他却跑得飞快。 左将军摇着头细思片刻,命人把赵云找来。 “主公,唤赵云何事?” “子龙,禅儿的安全非比寻常。你派一队最好的人,日夜不得离身,务必保证安全。” “主公放心,小主公之事,赵云绝不敢大意。”赵云答应一声。 其实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这个小主公天性机灵,经常整活儿。要是没有个固定的安保队伍,想万无一失确实不易。 那边刘禅到了诸葛亮府上,门人见是公子禅,也不用通报,直接就迎进府去。 “小公子,您这趟一出门去了许久,夫人可天天念叨。就是先生也时常与夫人提起公子,您可把他二位想坏了。” 守门的家丁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跟刘禅套近乎。 “哈哈,呃,月姨在哪儿?我有急事找她,快领我去。”刘禅倒是想跟他聊两句,但一想到正事,还是收了这念头。 “夫人刚从官署回来,此刻正与先生在书房,公子请随小人来。” 家丁将刘禅带到书房,还没推门,就听里面黄月英在和孔明说话:“这是阿斗想出来的?这孩子可越来越厉害了。” “夫人,你还看不出来么?禅儿虽小,却胸藏丘壑,唉,我这个师父也要甘拜下风了。” “哈哈哈,夫君,你这自比管仲乐毅的人,今天要向自己徒儿认输了么?”听丈夫这样夸刘禅,黄月英是打心眼里开心,顺口调侃起孔明来。 “我输了,主公却可赢得天下,何乐不为?” “哈,夫君,你这胸襟想输也难。” 听师父师娘这顿猛夸,刘禅微微面红,心想再不阻止得把我夸成奥特曼了。于是推门而入,嬉皮笑脸地打断二人:“师父,月姨,我来看你们啦!” 第113章 互换江城 “阿斗!你这小鬼,还知道来看月姨。”黄月英看到刘禅喜出望外,满屋子给他搜刮零食。 “禅儿,来此有事?”孔明看出端倪,开口先问。 “嘿,有事,但是找月姨有事。” “啊?找我?何事?说吧!”黄月英听说找自己,放弃了寻找零食,过来坐下听孩子说啥。 “月姨,我想请工掾帮我造一套蒸馏用的器具。” “蒸馏?那是什么?哎!对了,你不说我还没想起,你这孩子老是帮仲景师父出主意,也不来给工掾谋划谋划,白疼你了。” “月姨,工掾乃振兴之根本,得分门别类系统发展,这可急不得。至于蒸馏设备,那是用来提纯酒精的。用它消毒可以救命,越快弄出来越好。” “酒精?酒精是什么?是酒么?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还想酿酒呢?” 刘禅再次无语,只好耐下性子慢慢给黄月英解释。 “酒精是酒里面的有效成分,人喝了酒会神智不清就是由于酒精的麻醉作用。这酒精可以消毒,战场上阵亡的战士多数是因伤口感染所致,若能及时以酒精清理伤口,便可极大地避免感染。事关人命,事关重大!” “当真?受了伤可用酒来涂抹?这管用么?” “咱们这酒不行,里面酒精含量太低。所以才得要蒸馏设备来提纯,只有制出纯度八成以上的酒精方可使用。” “哦,原来如此。那蒸馏又是什么?”黄月英已经彻底被刘禅带进节奏了,就连孔明先生也放下手头的事,聚精会神地听刘禅讲课。 “蒸馏是一种提纯的办法。比如说水,烧到一定的温度会沸腾,这个使水沸腾的温度即为沸点。水沸腾后会变成气,不妨称之为水蒸气。水蒸气再遇到温度低的物体,又会放热重新凝结成水。就像清晨的露珠,那便是水蒸气在叶面凝结所致。” “但是,产生露珠的水蒸气是谁烧出来的的呢?”黄月英不愧是墨家传人,对自然科学颇有基础,已到了提问阶段。 “那不是烧的,乃是江河湖海受阳光加热所生。” “哦,原来是这样。”这一番科普听的孔明夫妇如痴如醉,烧开水、水汽、露珠,这都是生活中常见的现象,可听刘禅这么一解释,背后还有这样的道理,怎不令人称奇? “阿斗,你的意思是,这酒精也与水一样?”黄月英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没错,而且酒精的沸点比水还低。也就是说,只要能控制好温度,就能使酒中的酒精蒸发变成酒精蒸气,而水却不会蒸发。如此便可通过收集酒精蒸汽,再让它重新凝结,将酒精从酒中提取出来。这个过程就叫做蒸馏。” 刘禅说罢,拿起笔开始画图,边画边讲解。 “可以将整个设备分成三个部份,第一部份是蒸发器,用一个密闭的金属器皿,里面倒上酒,然后用热水给器皿升温。由于是用水来加温,所以器皿的温度会比水的沸点低,因此酒里的水不会蒸发,出来的都是酒精蒸气。第二部分是冷凝器,冷凝器内部可以做成很多层的通道,使酒精蒸气通过时能够充分冷却、快速凝结。第三部分是收集器,把凝结成液体的酒精重新收集起来,蒸馏就完成了。另外,酒精在常温下容易挥发,所以还需要密封良好的容器来保存。” 刘禅边说边画,看得诸葛亮两口子目瞪口呆。黄月英怔怔地问:“阿斗,这些,你是从哪学来的?这,这法子怕是墨子本人也想不出来吧。” 诸葛亮拿起图纸,仔细看了许久,抬头对刘禅道:“如此精妙之物,非你亲自督办不可。禅儿,明日便让月姨带你同去工掾,与李譔大人商议过再开工试造。一应物料钱帛让工掾直接找我,为师给你解决。” 有了孔明的支持,制造蒸馏器的项目就算正式列入预算了。第二天一早,黄月英便带着刘禅来到工掾衙署,直接找李譔商议。 这李譔与尹默同为梓潼人,二人一起来荆州游学,师从水镜先生司马徽。尹默专于经学,李譔则无不涉猎。算术、卜术、医药、机械之巧,皆致思焉。黄月英已是多才多艺,可给李譔当副手却心服口服,可见此人真有材料。 然而此刻,李大人捧着公子禅绘制的图样,竟激动地浑身颤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这,公子,这图样真是你绘的?”李譔对蒸馏器并未过多关注,却对这图样惊为天人。 “这可真是好东西!既有结构图又有分解图,还标注了尺寸。若以后器械制造都能有这种图样,非但制造起来省时省力,还能保证器械的规格相同,宝贝,真是宝贝呀!公子,你一定得把这个制图方法教给我们工掾,以后作为标准进行生产。” 李譔不愧是内行,一眼就看出这张图样的价值,立刻产生出推广的念头。 刘禅自无不应允,答道:“李大人,当务之急是先造样品,至于学习作图,我看不如找有经验的匠人来,由我讲解,边造边学。待样品造好也有了一定基础,然后再集中学习推广,如何?” “好!公子这法子张弛有度,下官完全赞成,我这就去安排。”李譔说完,急匆匆出去找人。黄月英对着图样又端详了一阵,叹道:“阿斗啊,你这小小的脑壳里到底装了多少惊奇?我可还是头一次见到钦仲先生这么佩服别人。” “月姨你可别夸我了,我这年纪夸多了容易学坏。”刘禅冲月姨打哈哈。 黄月英笑骂:“你这年纪,坏又能坏到哪去?”说到这里神色一黯,叹道:“哎,月姨再怎么疼你,又如何能比得了阿梅?” 刘禅闻言眼圈微红,咧起嘴角强作笑脸:“月姨除了是月姨,还是阿斗的师娘啊。师娘也是娘,将来我娶媳妇,您可得帮我管着新妇。” 黄月英立刻破涕为笑,直笑得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哈哈哈……,你这娃儿,这么小就想着娶媳妇,真是不省心。哈哈哈……” 师娘在荆州笑,后娘在京口可就笑不出来了。 孙尚香回京口已有半月,每天只做一件事——去都督府陪伴小乔夫人。 这乔氏姐妹号称江东绝色,当年双双出嫁于孙周二郎,是何等的风光?哪知繁华过后便是一地凄凉,两姐妹年纪轻轻就都守了寡。这孙郎、周郎既是少年英雄又是大帅哥,可偏偏都还是短命鬼。有缘佳人、无福消受,惜哉、痛哉。 孙尚香自幼便与孙策和周瑜最相得,对两位嫂嫂更是亲近,从来也没把二乔当外人。遭此变故,彼此又都有心理需要,与小乔的关系亦愈加紧密。 “小妹,都说不用日日来陪了。公瑾走了,日子还得过不是?你有事便忙去,我自己理会得。”小乔一身素服、不施粉黛,却似清晨的露珠,透明的让人心疼。 “姐姐,你是嫌我烦么?我能有何事,只盼能多与你说些话。公瑾、公瑾这事透着诡异,我绝不会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放过。”孙尚香冷静下来以后,对周瑜之死的疑点还是无法释怀。 “唉——,这话休再提起。人都不在了,放不放过又有何区别?我现下只想把三个孩子拉扯大,旁的都不在意。”小乔说的很平静,确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孙尚香点点头,没有接话。自己要追查那是自己的事,有什么必要非得搅合这孤儿寡母的生活呢?小乔夫人能够释怀,未尝不是件好事。 两人闲聊几句,小乔便去安顿孩子。孙尚香独自离了周府,回自己的郡主府去。路过码头,忽见有船队靠岸,规格还不小。命人一打听,却是孙乾奉刘备之命前来出使的船队。 听说是荆州来的船,孙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将军夫人的身份。心想该不会是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派人来接自己了吧?按说不能,嫁过去这么久,俩人满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哪来的夫妻情分呢? 孙夫人这回还真想错了。 虽说孙乾此来的真正目的是讨要江陵,但这种事怎能摆在台面上说?故而当真是打着接回夫人的旗号而来。至于真实目的,那只能暗箱操作。 孙刘既已联姻,名义上便是一家人。孙乾代表妹夫来访,吴侯当然得给足面子。 于是大摆酒宴款待。 筵席之上,说些抗曹旧事、风土人情,气氛倒也融洽。孙乾是刘备的首席外交官,这些场面司空见惯,故而举止得体、不卑不亢,应对的相当从容。 看看吃喝的差不多了,吴侯孙权知道该上主菜了,开口问道:“左将军遣公佑此来,除了接回舍妹,可还有其他事宜?” 孙乾闻言,赶忙放下酒杯,从袖筒中取出刘备的亲笔信交给从官,呈与吴侯过目。 孙权接过信,展开看罢。心想这刘备倒也直接,拿江夏换江陵,几句话说得清清楚楚,一句虚头八脑的客套话都没有。 “左将军之意,孤已知之。事关重大,待孤与群臣商榷之后,再作答复。” “吴侯英明,群贤得力,正该如此。下官便静待佳音。”孙乾答应一声,起身施礼告退。 酒喝完了,正事也说了,这筵席也就该结束了。送走了孙乾,吴侯便召集自己的核心智囊们紧急开会,讨论刘备的来信。 “主公,江陵乃荆州重镇,地处要冲,城池坚固。公瑾围困一年才从曹仁手中夺得,岂能轻易交与刘备?若让刘备得了江陵,长江两岸便皆在其控制之下。如此一来,中游之地尽归于备,等于扼住长江咽喉,此事切不可答应!” 张昭是江东第一文臣,又一向讨厌刘备,故此不管旁人,第一个出言反对。 孙权闻言不置可否,又问其他人的看法。张纮开口应道:“子布之言虽善,然江陵虽好,于我江东却是险地。物资转运皆需经过江夏,一旦被截断则立刻成为死地。昔日范雎劝秦昭王,越韩、魏而攻强齐,此失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于秦。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以此度之,与其耗费钱粮去维持一个吞不下的江陵,倒不如换一个吞得下的江夏。吾以为可以答允。” “子纲,这是何言?江夏与荆南亦被江陵阻断,何独江陵为险地?”张昭见张纮明捧实贬,不由争辩。 “子布,须知刘备打的是公子刘琦的旗号,在荆州深得人心。而我江东与刘表征战多年,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如备,一旦在此地发生冲突,我军将处于劣势啊。”张纮坚持己见,直接怼了回去。这两个老头都是一副倔脾气,谁也不肯改弦更张。 其他顾雍、虞翻、阚泽等人各抒己见,有支持张昭的,有支持张纮的,互不相让,唇斗不已。 “罢了!既然诸君意见相左,此事容后再议,各位先回吧。”孙权见吵作一团,赶忙出言送客,以免伤了和气。 待众人走后,吴侯孙权修一封急信命人送往柴桑,问询鲁肃的意见。鲁肃自授命大都督之职,便去柴桑与程普交接工作、熟悉部队。突然收到吴侯急信,鲁肃不敢怠慢,急忙取出阅读。 程普陪在一旁,不知出了何事,一脸的疑惑加着急。鲁肃新官上任,这等事自然不能瞒着副手,看罢便将吴侯的信递与程普,请他一起参详。 “岂有此理!”程普看罢来信,想都没想就要掀桌子:“江陵乃周都督亲冒矢石、苦战一年而获得。岂有拱手送人之理?” “德谋,主公信上不是说以江陵换取江夏么,这怎么是拱手送人?”鲁肃见程普发怒,没有直接表态,采取了曲线反驳的办法。 “都督,我等武夫,只知攻城略地、保境安民。主公欲图江夏,出兵取之可也,以江陵去换是何道理?” 鲁肃心想你算盘倒是打的好,问题是你有这本事么?那刘备又岂是任人宰割的软蛋? “德谋之心,吾深以为然。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曹操虽败,势力未减,日日觊觎江南,为我心腹之患。若与刘备妄动干戈,即或胜之,亦必大损元气。倘曹军趁机南下,届时江东既无战力又失强援,祸至无日矣。” 程普乃孙坚旧臣,追随孙氏已历三代,除了作战勇猛,军事素养也极高,在军中资历威望皆非常人可比。周瑜任都督时,便对这员老将格外尊重。鲁肃初来,意见与程普不一致,却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劝说,不敢以上级的身份强压于他。 “都督之意,是赞同交换?”程普与周瑜共事多年,彼此爱敬交加。又值周瑜刚刚去世,爱屋及乌,对江陵有种特殊的情感。现在见鲁肃居然支持交换,程普心中大为不满。但这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军中上下级关系最为严格,他心里有气,言辞中却不敢显露出来。 “德谋,你来看。这江陵虽是要地,但通向江东的水道却被江夏扼住。表面看在我东吴手中,实则随时会被关羽的水军切断后路。与其如此,何不换作江夏,与江东连作一片?如此一来,退可稳固占据,进可窥伺荆襄,还能作为北进中原的通道,更无后顾之忧。这笔交易其实划算哪!” 程普闻言,循着鲁肃的手指在地图上细看一遍,心中暗叹一声,自己可真是小觑天下英雄了。以前只当周都督乃不世之奇才,不想这个一向文邹邹的鲁子敬竟也有此等战略眼光。 这一番解说的确比自己高明太多。这位鲁都督之才,绝不在公瑾之下呀!主公可真是独具慧眼,竟能从这从不显山露水的鲁子敬身上挖掘出这等才干。 “大都督远见,程普不及也。果如都督所言,这笔买卖做得!” 所谓赢得尊敬的永远是实力,靠权势和地位只能得到小人的谄媚与君子的鄙薄。鲁肃露了这一手,明显镇住了眼前的老将,除了措辞、连语气都恭敬了许多。 鲁肃面色如常,似乎没有察觉到程普细微的态度变化,点头道:“既然德谋同意,我便修书与主公,表明你我的意见。” 孙权很快收到了回信,是鲁肃与程普的联名上书,信中的意见与张纮完全一致。这其实也是孙权的态度,将数万精锐孤悬于江陵,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眼下正想给部队换血,这次调动不就是绝佳的机会么?这可是一举两得。 次日早会,孙权便将鲁肃与程普的回信交与众人过目,同时也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同意交换。 如此一来这事便确定了下来,张昭等人虽有意见却也只能服从。于是吴侯请孙乾上殿,给予正式回复。同时命内务官去做准备,送孙尚香与孙乾一道返回公安。 第114章 蒸馏器具 船队一路通行无阻,数日便回到公安。孙乾办成了差事,心情不错。靠岸后先安排送孙夫人回左将军府,他自己则直奔官署向刘备复命。 孙夫人回到府上,放下行李就满世界找刘禅。现在她心里就一件事——调查周瑜的死因。而这件事最大的疑点就在刘禅身上。现在回想起来,这孩子当初在江陵的一举一动处处透着诡异,当然要找他问个明白。 然而,红缨在将军府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刘禅,还是跟同住在将军府的邓艾、王双打听,才知道小公子白天都在工掾猫着。制备酒精的事他们也帮不上忙,故而没让二人参与,两人这几日就待在府里,邓艾教王双识字读书,王双陪邓艾骑射对练。 “小姐,公子不在,不如您先歇会儿,等他回来。”红缨怕孙夫人旅途劳顿,劝道。 “不行。去工掾,找阿斗!”孙尚香心急如火,哪里歇得下? 红缨闻言吃了一惊,连忙阻止:“小姐,听闻工掾乃军事重地,非准许不能进入,咱们去了也进不去呀。”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那就去找左将军,他肯定能让咱们进去。”孙尚香急中生智,想到了一向不怎么想得到的丈夫。 刘备正在署衙办公。 东吴答应交换江陵虽是好事,但随即而来的工作也巨量增加。人员如何调配,物资如何转移,城防的交接,换防后如何管理,全都是摆在眼前的问题。 左将军正与诸葛亮、庞统、蒋琬等人一道,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探讨,忽然门人来报夫人求见,刘备顿感迷惑。 这个小媳妇自打嫁过来一向我行我素。这么久了两人都是各过各的日子,慢慢的刘备也乐得自在。可今天她怎么大张旗鼓地找到办公室来了?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左将军这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可不管怎么说,孙夫人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合法妻子,礼数必须尽到。总不能当着部下的面不让人进来吧? 于是玄德下令将夫人迎入。 待孙夫人婀娜的身姿缓缓走进屋内,孔明等人一齐起身行礼。刘备则坐直了身体,直勾勾望着夫人,眼神有点发呆。 “尚香自京口返回,特来向将军请安。”杀伐果断的孙夫人此刻像换了个人,一举一动都做足了礼数。不知是当着部下的面给刘备面子,还是为了获准去工掾刻意讨好。 刘备心想您走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啊。回娘家不也没知会我一声么,怎的这会儿如此客气? 可是夫人行礼,刘备也不能不接着,于是微笑颔首,答曰:“夫人方回,不在府内歇息,来此何干?” “妾多日不见阿斗,甚为想念。听说这孩子去了工掾,特来向将军寻个凭证,好去看望。” “这——”,刘备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就不知该怎么往下编了。 工掾是重点保密单位。孙夫人可还没洗脱东吴间谍的嫌疑呢,怎能随便放她进去?但对方开了口,当面拒绝又驳人面子,故而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应。 庞统见主公窘迫,赶忙开口解围:“夫人,工掾人多事杂,又有大型物料,难保周全。夫人千金之躯,怎可轻入?欲见公子,还请回府稍待,属下这就派人将公子接回府中相见。” 庞统这托辞说得好听,可实在经不起推敲,孙尚香一听就明白咋回事。工掾若如此危险,怎么阿斗去得?说来说去不还是提防我么?不过此刻她只想知道周瑜的事,至于那工掾,请她去她都没兴趣。因此也不揭破,点头应允:“既如此,便有劳先生。” 刘备见孙夫人没有坚持,暗自松了口气,一边命人送夫人回府,一边安排人去工掾接回刘禅。 刘禅正与一众工匠研究如何铸造蒸馏器,忙得一头包。动笔画图是一回事,弄个实物出来则是另外一回事。这个时代的工艺他所知甚少,正式开工前少不了得补习一遍,否则是会出大乱子的。 铸造是门老工艺了,从商周时代流传下来的精美青铜器可以证明中国人在这方面的纯熟技艺。老祖宗们在这门技术上可没少下功夫。到了汉代,铁器逐渐取代青铜,成为生产生活的主要工具,适应于铁器制造的铸造技术也因此得以快速发展。 所谓铸造,意指将加热后成液态的金属浇铸进特定形状的容器中,待其冷却后成为所需形制的制造过程。对应不同的需求,所使用的金属材料、模具材料、辅助材料以及铸造方法也各不相同。较常见的金属材料有铜、铁、铝、锡、铅;铸型材料有原砂、粘土等;铸造方法有普通浇铸、溶模浇铸等。 最初的铜器使用冷锻法打制成形,又或是用一个带凹面的单面模具浇铸。随着工艺的发展,慢慢出现了使用阴阳模具的双面浇铸法,模具使用粘土制作的,称为泥范;用石头制作的,称为石范。 到了汉代,铸造工艺进一步提升,开始出现了陶范。由于陶范的材料更适应铁器的温度要求,耐用性与精确性也更好,因此得以广泛应用。 陶范之后又出现了铁范。铁范不仅能够重复使用,尺寸也更加精准,能够用来大批量生产要求更高的部件。铁范冷却速度快,利于生产白口铁,这种材料经过退火处理会形成韧性铸铁,特别适合制造农具和手工工具。 至于铸造方法,汉代已经发展出了叠铸法。即将多个铸范上下堆叠,设计好的浇口彼此连通,这样一次浇铸就能同时制造出多个铸件,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和生产标准。 刘禅虽是制造专业出身,但对于汉代的生产技术却不甚了解。因此听工匠们讲解演示时格外认真,边听边记,而后整理记录起来。工人们虽不知为何要哄着这小孩过家家,但工钱照拿、活却轻松许多,故而也乐得如此。 以目前的工艺水平,制造大型精密器具还是有难度的。刘禅嘴上没说,心里却暗暗揣摩,在正式生产前有必要先对制造工艺作一番升级改进。眼下只能先做一个等比例缩小的验证设备,先测试一下可行性。 一行人正在讨论方案,刘备派的人到了。闻听小后妈满世界找自己,刘禅心知肚明是为了啥事。他叹了口气,对身边的黄月英说:“月姨,烦你转告李先生,就按方才定的,以图上标注的尺寸为准,先做一个十分之一等比例缩小的模型,看看效果再说。” “放心吧,误不了事,只管交给我就是。”黄月英一口应承。 刘禅点点头,跟着来人走出工掾、上了马车、赶回将军府。进府后顾不得更衣,直奔孙夫人卧房。 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孙尚香与刘禅现在的关系大约就是这样。都是一起玩过命的,见面全无那些虚头八脑的繁文缛节。 刘禅自己一屁股坐下,孙尚香则开门见山:“阿斗,知道为何事找你吧?” 刘禅点点头:“除了周都督,还有什么事能让香姐你从江陵赶到京口,又从京口赶回公安。” “如此就更不该瞒我。你爹信不过我就罢了,咱俩可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你有事藏着不说,这合适么?”孙夫人去工掾遭拒,话里话外透着介意。 “哎——”,刘禅长出一口气,摇摇头,缓缓言道:“香姐,不是我要瞒你,周都督这事我是空有怀疑、苦无凭证。仅凭些臆测,让我从何说起?” “那就从臆测说起。那日你说公瑾面有凶兆,未及细言。现在详细跟我说说吧。” 刘禅心想我这后妈除了能打架,记性还挺好,是不是所有的女人跟男人吵架时记忆力都如有神助? 前后思索半天才敢开口:“相由心生,面相之说多为心理的反应。周都督少年得志,手握重兵,平生未尝挫败。所谓日中则仄、月满则亏,人若是太顺利,多有劫难相伴,此常理也。我当时也拿捏不准,却不知会如今日这般。” 当日在江陵,孙尚香全程都在现场。刘禅之言也算合理,可她还是皱了皱眉,问道:“可公瑾是暴病而亡,这生病与凶兆何干?仲景先生也说公瑾无碍,为何那么几日就又暴病了?” 刘禅顿感一个头两个大,若说自己是看史书知道周瑜命不久矣,那还不如说“娘子出来看上帝”靠谱。 “若非要我说,听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可别乱了方寸。”刘禅无奈,准备交底。但得先给小后妈打个预防针,免得她反应过度。 “这是什么话?想到什么但说无妨,我又不是小孩子。”见阿斗态度松动,孙夫人语气柔和了许多。 “唉——,”刘禅又叹了口气,心想你还不如我这小孩子呢。调整一下坐姿,说道:“真相也许并不复杂。周都督正值壮年,非伤非病,突逢变故,那结论只能是遭了毒手。” 说到这里,刘禅话音顿住没再继续。孙尚香听罢眼神一黯,老实说,这个念头其实早就在她心底种下了,一直被压着不敢揭开。如今听刘禅讲了出来,孙夫人算是摆脱了纠结。 她面色惨白,轻声呢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红缨站在一旁,见小姐神情激动,上前一步握住孙尚香的手,细声宽慰:“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咱们还须先想办法弄清真相再说。” 孙尚香眼圈通红,忽觉一阵空落落的惶恐,呆呆附和:“说得对,先弄清真相,再说。” 刘禅也在劝解:“听文伟先生讲,周都督离开京口时一切如常,那么八成就是到巴丘的这段路上出了纰漏。若找得到当时的随护人员一一盘问,或者能有线索。” “既如此,我再去一趟京口,找二哥要人!” 孙尚香就要动身,却被刘禅拦住。 “且慢。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此事还是勿使吴侯知情为好。” “为何?这等事若无二哥准允,谁能将人找来盘问?”孙尚香闻言不解。 “这——,若周都督果真是被人暗算,那有此动机与手段的便绝非泛泛之辈。若稀里糊涂将此事搬上吴侯的台面,万一掀起一场暴乱对江东可绝非好事。眼下只宜暗中调查,待有了结果再告知吴侯不迟。” 刘禅这话只说了一半,其实他心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吴侯孙权。当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种话断不能讲给孙尚香听。 孙尚香略微思忖,同意了这个建议。 “也好。红缨,那你就跑一趟,去找小乔姐姐,将公瑾的随从名单找来,私下问话。” 刘禅又道:“可让邓艾和王双同去。他二人机灵沉稳,能帮上忙。” 于是红缨从郡主手里接过信物,去找邓艾和王双。孙夫人这才顾得上问问刘禅在工掾忙啥。 “听说你整日泡在工掾,又在鼓捣什么东西呢?” “嘿嘿,求着爹让工掾给我做一套小玩意儿。我怕他们做不好,所以得去看着。回头弄好了带你去看。” “罢了。你的鬼主意太多,我也没那么好奇。听庞军师说工掾里面环境复杂,你一个娃娃多加小心,别光顾着玩伤了自己。” 一句略显温情的话让两人放松不少,刘禅咧嘴笑笑:“有月姨陪着,哪会让我胡来?” 孙尚香微微点头,起身走到案前,从食盒里拿出个小布包递放在刘禅的桌案前,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带了包吴郡特产的龙凤酥给你。先回屋歇着吧,我也累了。” 孙夫人面露倦容,将酥糖交给刘禅便转身进了内室。连番的折腾下来,小姑娘即便再刚强也有些吃不消。 刘禅拿起布包,忽觉一股暖意。回想起长板坡前,面对曹纯的追杀,她把自己挡在身后,就如两位姐姐那般舍命引开曹军。此番去到京口,为周瑜的病逝满心悲怆,却还不忘给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带包零食回来。 这样的惦念刘禅以前只从甘夫人身上感受过,这样的呵护也只有亲人给过自己。也许,不知不觉中,两人早已将彼此认作了亲人? 除了亲情,还有什么能让柔弱的人视死如归? 除了亲情,还有什么能让倔强的人温情脉脉? 周瑜的事,得管! 刘禅暗暗下了决心,捧着那一包龙凤酥,小心翼翼地转回自己房间。 第115章 再夺天工 李譔不愧是专家,手底下的一班人亦非庸才。依照刘禅画的图纸,数日间便制好了模具。当然,眼下只是做个缩小的试验品,采用的是最经济最容易制作的泥范。 泥范铸造从青铜时代延续至今。说是最容易的,其实工序也不少。要先用粘土制成泥模,然后将调和均匀的泥土拍打成泥片,按在泥模的外层用力拍压,使泥模的纹饰反印在泥片上。待泥片半干后分部位取下,做好各部位间的连接,而后彻底晾干,这就是泥范的外层,也叫外范;里面的泥模则趁其表面湿润小心刮薄,晾干后成为泥范的内层,即内范。而削去的那部分就是容纳铁水的腔体。之后将内外范组合,沿浇铸孔倒入铁水,冷却凝固后敲碎外范、取出内范即可得到毛坯料。毛坯再经过打磨上色等工艺才能最终完成制作。 为防止操作失误,李譔命人一口气做了三个完全一样的模具。刘禅眼看模具的精细度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不由暗伸大拇指,心想李譔果是人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到如此水准。 按照刘禅的想法,恨不得立刻就开始浇铸。李譔却不紧不慢,毕竟铁水熔融需要时间,急可急不来。 眼看无事可做,刘禅将参与制作的工匠找来,将模具的制作过程从头到尾仔细整理记录一番,留作资料保存。 这让李譔又惊讶了一回。小公子不但天资过人,做事也有板有眼、一丝不苟,正与工匠精神契合。 但刘禅的用意更为深远,他想的是将这些技术整理存档,用作知识储备。以后无论技术更新还是培养人才,既当资料又当教材,一举两得。 当然,这项工作靠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不过现在不是刚开始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做一点是一点。 资料记录完毕,刘禅脑子里闪出另一件大事。工业技术资料除了文字记录,还需要大量的图纸。纸和印刷作为记录和传播知识的重要媒介,在这个时代却依然是尚未点开的科技。 “李大人,月姨,且往官署一行,我还有件事请教。”刘禅说罢,拉着黄月英就往办公室跑。李譔不知小公子又有什么新想法,反正总会是些新鲜玩意儿,也松一脚紧一脚地跟了去。 造纸和印刷,作为四大发明之二,想做成自非一日之功。但怎么说呢,现在不是刚开始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做一点是一点。 刘禅边跑边嘀咕。 黄月英也猜不透这孩子的想法,饶有兴趣地由他拉到堂内。三人分别落座,刘禅开口问:“李先生,月姨,我先请教一下,这百工之术除了文字记录,还需要大量图样,敢问如何保存?” 李譔没想到刘禅会问这个,略微惊愕,答道:“公子,文字自是抄录在册,至于图样么,重要的绘在绢帛上存底,普通的只好舍弃了。” 黄月英叹道:“绢帛昂贵,无法大量使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情况刘禅自然清楚,他不置可否,接着又问:“那为何不用纸来记录呢?蔡侯纸应当做得出吧?” 李譔闻言笑着摇头:“公子有所不知,蔡侯纸产量有限,虽比绢帛便宜,但也还是贵的。且色泽发黄,最要命是洇墨严重、久置易腐,故难以推广。” 刘禅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再问:“若能解决这些弊端,大量生产廉价且易于书写并保存的纸张,咱们是否有必要投入?” 李譔和黄月英为之一愣。 若真能改进造纸术,那岂止是有必要,简直是划时代的杰作。可这哪是轻易能做到的?从蔡伦至今,不知多少人为此绞尽脑汁,也未见成效。怎么从这孩子嘴里说出来,却像是件手到擒来的小事? 这口气未免大了点吧? “公子,您是说,您有、呃、造纸之法?”李譔显然不怎么信,话问的磕磕巴巴。 刘禅心想你就不能自信点?我从哪儿来?《天工开物》也是常翻的,纸还算是稀罕物件么? 于是肯定地点点头,回答得斩钉截铁:“有。不但能大量制造纸张,还能重复印刷,免了手抄的麻烦。” “这、这……”李譔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虽不明白小公子哪来的自信,但若真能实现,那前景简直美到不敢想象啊。 坐在一旁的黄月英也是一脸狐疑,和李譔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斗,你说真的么?造纸和印刷?这可非同小可啊,若能办到,或可改变国运也未可知。” 刘禅咧嘴笑笑:“月姨,我敢夸口自有把握。这造纸工艺说来也不复杂,无非是以树皮、渔网、麻头、破布等物,通过切碎、洗涤、浸灰、蒸煮、舂捣等步骤制成纤维,而后打成纸浆滤抄晾干成纸。” 刘禅将纸张的制作工艺讲得头头是道,令李黄二人的疑惑消减不少。看来这娃娃确是懂行,并非信口雌黄。与此同时,惊讶之情又加重了几分。 刘禅完全没留意二人的微表情,接着说:“其实蔡侯纸的制作工艺已经很完备了,只需最后进行施胶,便可克服洇墨易腐的缺点。” “施胶?那是什么?”李譔于造纸技术也有涉猎,只是从未实际操作过。听刘禅说出这个新名词,不由好奇。 “就是将植物或矿物粉末或涂抹于纸面,或掺入纸浆,使制成的纸张表面附着一层胶质,如此便可提高纸张质量,令纸面更加平整和光滑,也更易保存。” “胶!?胶!?”李譔连着念了两声“胶”字,心里越发震撼:“纸面附着一层胶,想来真能防止洇水,若如此,非但容易书写,纸张也势必更结实耐用。绝妙!” 刘禅摆摆手,心想你先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接着道:“造纸的原料也可改进。比如竹子,这东西荆州遍地都是,取材方便,价格低廉,能够大幅降低制作成本。” 黄月英也激动起来,她虽不懂造纸术,但触类旁通,听听就知道这办法的价值,连声音都略带颤抖:“阿斗,你这都是跟谁学的?这、这可太——” “公子,那印刷可是像刻印章那般,将文字反刻,再印到纸上?”李譔打断了黄月英的感慨,又探讨起印刷术来。 刘禅点头表示赞许:“正是,李大人果然内行。” “印”这东西先秦时便有了,受尺寸限制,多刻人名或机构名于其上,主要用途是盖在竹简的泥封上起保密作用,故有封印之说。在纸张普及前,完全没有印刷的需求,也就没人尝试刻制大量文字或图形。李譔能够举一反三,一语道出印刷的门道,实属不易。 “但是,一整篇文章那么多字,得刻多大一块印啊?就算刻得下,单是刻字也够费工夫了。” 黄月英也不白给,马上看出其中的问题。李譔被问住,抬眼去看刘禅。 “月姨,这不难。”刘禅又是轻松一笑:“咱们可以预制一套印,每块上面只刻一个字。使用时先选字排版,而后敷墨,将纸张拓于其上,便可印出文章来。更换内容只需重新排版即可,省时省力。” “哎呀!”李譔闻听此言,忽然两眼瞪得溜圆,情不自禁地伸臂后仰,扑通一声仰面摔倒,把黄月英和刘禅吓了一跳。 “掾主,你、没事吧?”李譔毕竟是一把手,黄月英怕他摔坏了。 李譔挣扎着撑起身体、满脸尴尬:“无妨!公子见谅。适才这印刷之法实在奇妙,巧夺天工!巧夺天工!下官一时惊愕,乃至失态,惭愧!惭愧!” 李譔拱拱手,继续他的感叹:“若这造纸与印刷术搞得成,大量印制书籍便不是问题。倘如此,书籍将不再为世家垄断,寒门子弟亦可学习。天下大同不远矣!” 李譔越说越激动,整张脸憋得红了起来,突然起身,再向刘禅拜倒:“公子真天纵之主也。李譔愚钝,此生愿追随公子,成此伟业,死而无憾矣!” 刘禅急得连忙摆手,爬起来将李譔扶起:“李先生,使不得。刘禅一稚子耳,安敢受先生此礼?先生高才,乃国家之凭仗,万不可如此。” 黄月英怕冷了场,也来岔开话题:“工掾并无懂得造纸与印刷之人,我看还得先征集人手,才能开始试制。” 李譔点头起身,向刘禅告辞,立刻就去安排。黄月英则拉起刘禅的手,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刘禅让她看得扭捏,侧过脸去问:“月姨,干嘛这般盯着我看?” 黄月英欲言又止,摇摇头回答:“你这孩子,总让月姨看不透。你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都是从何而来?” “这……,哈哈,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冒出来了。先不说这个,李先生去张罗造纸,您可得帮我盯着蒸馏器的进度呀,这件事也要紧的很。” 黄月英闻言嗔怪:“这是份内之事,还用特意叮嘱月姨?” “好吧。既然今天做不成,那我也不多待了。近来一直泡在此处,没去拜见仲景师父,我去医学院看看。” “你只管去,这里尽可放心,见了仲景先生代我问好。对了,还有静怡那丫头,让她有空来玩。” 刘禅答应一声出了工掾,在护卫们的簇拥下赶往医学院。 仲景医学院内,两位大佬张仲景与华佗正在商议课程安排。刘禅建议成立医掾并培养一支军医队伍的事,孔明已经同两位先生面谈过。两个老头听到这消息自是又激动又期待,为这事这几日可没少劳神。 开设外科刻不容缓,然而这课怎么上却成了问题。一没有教具,二没有教材,这动刀子的活儿光靠言传它也学不会呀! 正发愁时,刘禅出现在堂前。他作为张仲景的亲传弟子,进出医学院当然不需要通传。 “徒儿拜见师父,拜见华先生。” 刘禅躬身行礼。两位老人闻声回头,张仲景见是小徒弟,满脸藏不住的笑,喜道:“禅儿,来得正好,快,给我们两个老儿出出主意。” 刘禅不由好奇:“二位先生何事不决?” 不等张仲景开口,华佗便急着抢答:“还不是为了增开外科之事。这外科不比内科,若不对照实物、亲自动手,怕是教不会呀。可总不能真找个人来开膛破肚吧?我二人商议良久,也拿不出个办法。” 刘禅闻言乐了,笑问华佗:“那自然不能用人来教学。不知先生当初是如何修习这外科术的?” 华佗摇摇头:“这还能有何捷径?不都是给病情逼的么。起初是些急重病人,别无他法不得不冒此风险。最初老夫也无把握,死马当活马医,不得已为之。这点经验,乃几十年来一刀一刀切出来的,可要授徒开课,还当真不知该如何教,惭愧!” 刘禅见华佗真急了,不忍再逗他,赶忙安慰:“先生勿忧,学生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是何办法?快说来听!”张仲景与华佗知道他是个鬼机灵,听说有办法,两人齐声发问。 刘禅不忙回答,先从案头拿起一支笔,在墙上画了个人体的透视草图。他虽不曾学医,但女友徐洁可是法医专业出身。这人体结构图天天摆在一旁,没少给他恶补。 边画边说:“绘制一幅这样的人体透视图,先看图学习骨骼、血管以及脏器的形状及位置;在此基础上,定制一套木制的人体模型,每个器官单独制作,组合于体内,便可对照模型直观学习;待先生再开刀时,令学生从旁观摩。至于动手操作,豚彘内脏与人体相似,可先以豚彘练手,熟练后再解剖尸体。” 张仲景与华佗边听边轻轻点头。几个步骤循序渐进,条理清晰。只是最后听到解剖尸体,张仲景皱了皱眉:“以尸身授课恐为不妥。” 刘禅暗暗叹一口气。无怪师父有顾虑,这里毕竟不是现代,观念尚不开放。若把医学院名声搞臭,别说外科,怕是连内科都得让人给骂关门了。 “师父所虑甚是,解剖就算了吧。况且开刀术修习不易,其实急切不得。目下最紧要的还是止血、消毒、接骨和截肢,这才是战场上最常见的伤情。以弟子浅见,不如同时开设手术与军医两门课程。军医专研四种技能,另外再学些营地防疫之法;至于手术,慢慢培养即可,务精不务多。” 华佗望着墙上的透视图,跟他以前见过的人体图全然不同。不由好奇这娃娃难道也给人开过刀,怎么人体构造比我还清楚?心底不由一阵赞叹,自己号称外科圣手,可也画不出这么一目了然的解剖图来。 “宝贝!真是宝贝!”华佗摸着墙思忖半晌,回头对张仲景说:“仲景兄,这面墙归我了。再精描一番,便可用它来授课!至于开课之事,就依禅儿所言,设军医与手术两科,尽快开课!” “华先生,那模型便交弟子去办。工掾那里弟子熟络,想来无甚妨碍。” “甚好!甚好!” 第116章 酒因真精 “哼!” 三人聊得专注,谁都没注意静怡已带着细柳进得堂来,突然在众人身后呛声。刘禅吓了一大跳,抚着心口埋怨:“师姐你属猫的么?走路全无声息,吓死我了!” 静怡翻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吓死算了。那么久不见人影,来了也不见寻我!” 细柳站在静怡身后抿嘴直笑,刘禅舔着脸伸出脑袋,隔着静怡先跟细柳打招呼:“细柳姐姐。” 然后才来哄静怡:“师姐,我这不刚来么?一来就让两位先生抓着问话,没顾上。” 张仲景和华佗也跟着附和,二老一小争相讨好这小丫头,足见静怡在医学院的地位。 “算了算了,不恼你了。我问你,几日不来,又偷跑去哪里玩了?”静怡嗔归嗔,见了刘禅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嘿嘿,还真不是玩。前几日画了幅蒸馏器的图纸,工掾在帮忙赶制,工期紧任务重,我只得去盯着。” “蒸馏器?”静怡、张仲景、华佗三人异口同声重复了一遍,听得一头雾水。只有静怡身后的细柳压根没在意,依旧抿着嘴看刘禅。 “那是什么?要这般大费周章?”静怡的眉毛拧到了一起。 “简单的说就是用来提纯酒精的器具。” “酒精?那又是什么?酒么?” 刘禅抬头,又见到三副与老爹一模一样的表情,就差把“听不懂”三个字写脸上了,只得再科普一回。 华佗听说酒精能够消毒,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真!?这、这酒精,当真能够抑制感染?” “待制成了给先生送些来,先在动物身上试试,便可知功效。” “好!好!”华佗连声说好,有些语无伦次。 给人开刀,最怕的就是伤口感染。华佗为此不知熬白了多少头发。现在说有能够防止感染的药物,那他还不如获至宝? 张仲景虽没开过刀,但溃烂伤也医过不少,自然也知道其中的价值。眼看这个小徒弟越来越出息,老人看向刘禅满眼都是宠溺。 静怡可坐不住了,拉起刘禅就往外走,嘴里嚷嚷着:“那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走!现在就去工掾,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那个什么器做的如何了。” 刘禅慌忙拉住衣袖,大声求饶:“别急呀师姐。浇筑模具哪有那么快?有月姨帮我盯着呢,否则我也抽不开身来这儿呀。” 张仲景板下脸,伸手拉住孙女:“静怡,不可胡闹!有诸葛军师主持、有工掾操办,岂能误了大事?禅儿许久不来,留下吃过晚饭再走。细柳,同后厨说一声,晚上多加几个菜。” 细柳答声“诺”,乖巧地退了下去。静怡又拉住刘禅的衣袖,缠着非要解释什么叫蒸馏,以及酒精为何能抑制感染。刘禅被问的直抽抽,心想这时代也没有显微镜,我跟你普及微生物,人家还不得不拿我当神经病抓了? 陪师父用过晚饭,静怡说啥也不肯待在学院了,非要和刘禅一起去找黄月英,商议制作人体模型的事。张仲景拗不过孙女,只得随她。 于是刘禅又带着静怡和细柳来到孔明府上。黄月英见到静怡,简直比看到刘禅还要宠爱,拉住小丫头的手便不肯松开。静怡也没了在学院的刁蛮,乖巧得像只小猫,模样确也惹人怜爱。 “月姨,我们找您有正事,要不先放开师姐,听我说说?”刘禅忍不住插嘴。 “哟!你这小阿斗,月姨抓一下你师姐的手,你还不乐意了?”黄月英被逗得不轻,几乎就要前仰后合。 “月姨,别听他的。他这是嫉妒。”静怡也不站在师弟一边,害得师弟满脸尴尬。 “好吧好吧,有正事还不快说?”黄月英不忍再逗孩子,放开静怡,正色问道。 刘禅也严肃起来:“医学院要开设外科,想请工掾帮忙做一副人体模型用作教具。事关重大,这个忙您可得帮。” 黄月英未置可否,先捂嘴笑:“你这娃娃,先前工掾也就做些修修补补的小活儿。你回来没多久,给咱们揽了这么多差事,弄得人手都不够用了。你还嫌不够乱,又来加任务。” 人手不够是实情,但制作模型这事又不忙赶工,黄月英一通诉苦,主要还是逗孩子。 刘禅心知月姨是在揶揄,咧嘴笑笑便了。一旁的静怡却当了真,反手拉住黄月英,急忙争辨:“月姨,这是左将军亲定的事,人命关天,您可不能不管。” 黄月英挺享受静怡的反应,刮了一下她的小鼻梁,笑言:“你就知道帮阿斗说话。看在静怡的面上,交给我吧。” 黄月英说到做到。 一个月后,微缩版的蒸馏器顺利完工,工掾又拿着刘禅给的图样开始做起人体模型来。 当然,刘禅也没少给工掾帮忙,顺手设计了许多此前从未见过的工具。诸如游标卡尺、量角器之类,直惊得一众工匠掉了下巴,可把李譔给乐坏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工具的价值也只有内行才能了解。 医掾也正式挂牌,张仲景、华佗以及医学院的四十名学员全都正式列入编制。 教学方案有了,华佗也开始了外科授课。 学员们上午跟着华先生学外科,下午跟着张先生学内科。任务虽重,精神却是愉快的。作为医者,能师从张仲景和华佗这样的神医,那可是天大的幸运。 四十人的大班学的是接骨、疮伤等军医知识,手术科则只有宋学一个学生。教授开刀条件有限,还要等工掾的模型,现阶段摸索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教学模式更为重要,故此没急着开课。 蒸馏器制备后,刘禅便开始他的酒精制作实验。不用问,将军府的存酒全都成了他的实验材料。好在左将军对酒也没什么执念,这要是发生在张飞府里,三爷非黑着脸杀人不可。 静怡对酒精的兴趣丝毫不比刘禅小,打从蒸馏器送抵左将军府,她也不请自来,赖着不走了。白天跟着刘禅做实验,晚上就和若蝉若娟二人打成一片。 刘禅的蒸馏器设计的相当完善,工掾的制作也足够精良,故而硬件上没拖后腿。蒸馏工艺并不复杂,只是过程枯燥乏味。不过公子禅只需指手画脚即可,自有人帮他忙前忙后。 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还很初级,酒糟未经过滤,酒面会有漂浮着的酒渣,色微绿、细如蚁,这种酒也称“浊酒”。一壶浊酒喜相逢,说的就是此物。将军府的酒,质量比寻常人家要好,但说实话也好不到哪儿去。 刘禅把府里所有的存酒都搬了出来,足有20坛。每坛一石,约合20公斤。找来三个伙计轮轴转,昼夜不停地照看仪器——水室空了加水,火势弱了添柴。随着加热皿中的水受热沸腾,蒸发器里的酒精开始逐渐气化。经过漫长的等待,收集端终于有液体滴了下来。 一群人不停不歇地烧了一整天,也才蒸掉一坛酒而已。公子禅带着手下折腾了将近一个月,才将20坛酒全部蒸馏,最终制出10斤酒精,分装在10支瓷瓶中,瓶口均以软木塞压紧。 这实验就算是成功了。 望着那十支瓷瓶,静怡兴高采烈,伙计们也都松了口气,只有刘禅的心里哇凉哇凉的。 400公斤酒,要用120公斤酒曲制成;而120公斤酒曲,则需要240公斤粮食酿就。也就是说,耗费4石粮食蒸了一个月,只蒸出这10斤酒精来。这个产量若用来大规模生产,得多少人工、多少木柴、多少粮食才够?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打脸啊!”刘禅不禁自嘲。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即便做得出样品,也无法保证能够大规模生产。而无法保证大规模生产,实验也就毫无意义。 他有些泄气,瘫坐在地上,无精打采。 静怡见状不解:“怎么了?这酒精不对么?” “酒精没问题。问题是20石酒用了一个月才制出这些来,粗算一下,每瓶需耗费4斗粮食。若大量制备,上哪去弄这许多粮来?哎!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静怡闻言愣住。师弟的顾虑确是个问题,在平均亩产只有两斛(1斛=10斗)的时代,老百姓肚子都经常填不饱,谁又敢拿出这么多粮食去制作酒精? 阿斗极少是这副蔫巴巴的样子,静怡不免揪心,方才的兴奋劲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拢了拢裙角,跪坐在刘禅身旁,细声安慰:“其实,也不须如此泄气。” 刘禅没说话,师姐这话并不能给自己多少安慰。然而静怡接下来说的却狠狠地教育了他。 “如你所言,酒精最大的用处是防止伤口感染。既如此,能够满足华先生开刀需要也就行了。反正眼下只有宋学一人在学,一时半会儿又能用得多少?至于寻常外伤,照旧使用忍冬、蕺菜、靛根、黄连这类草药,不就结了?” “呀!”刘禅惊呼一声,暗叫惭愧,倒把静怡吓了一跳。 “师姐!言之有理呀。嗯——,说到这事我倒忘记了,草药采摘不易,既影响产量又影响价格。不如安排些农户专门种植,由医掾提供草种与种植方法,并负责收购。如此既可保质保量,还能把那些不宜种粮的土地充分利用起来,给农户一份额外收入。” 这次轮到静怡惊呼了。师弟这脑子一点就透,更能举一反三。自己安慰他的一句话,硬是被他延伸出一条产业链来。为啥他想出来的主意,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呢? “另外,制备酒精也可用那陈腐变质的陈粮,又或是烂掉的水果,反正也不是酿来喝的,有多少料就做多少,如此便无须担心浪费粮食了。” “对呀!这主意太妙了!”静怡的激动毫无征兆,拉起刘禅就往外拖:“别磨蹭了,现在就去和爷爷说!” 这一来,医掾的动静可就闹大了。孔明亲自指派蒋琬、潘濬二人,为医掾安排了数十户对口农户,负责种植药草。农户们得知不需占用耕地和农时,种好了医掾还统一收购,那何乐而不为? 当然,初期规模有限,一应费用仍由将军府负担。虽说是权宜之计,不过考虑到将来医掾也可通过行医收入来自筹这部份成本,蒋潘二人也就无甚异议。不仅如此,还不住感慨想不到办个医掾还能给农户带来一条副业,对公子禅也愈加钦佩。 工掾那里的热度也丝毫不减。 李譔好歹是把造纸的软硬件给攒齐活了。当然,刘禅也给了不少创意。斩料、舂粉、打浆、过滤、抄纸、松纸、晒纸,一应工序都配好了器材和人员,随时可以试生产。 这件事非但李譔上心,自孔明以下,所有的文官都在关注。尤其是马良,简直比李譔还要着急。这也难怪,倘若真能大规模廉价生产纸张,受益最大的恐怕就是他这个教育主管了。届时,学生们人手一册印刷着标点符号的新版课本,那将会是何等光景? 活字刻制也在进行。李譔本意是用铸铁浇制,但刘禅建议先用木刻实验效果,成熟以后再改用金属。这个方案当然更加稳健,李大人立刻便采纳了。 文官这边忙的不可开交,武将们可也没闲着。 新军训练的试点还是落在了黄忠头上,老将接到任务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亲自登门去找公子禅参谋。 儿子干这些轰轰烈烈的大事,老爹都一件一件看在眼里。连诸葛亮这种谨慎到极致的人,如今提起这小子来亦是赞不绝口,刘备自然更是喜上心头。虽然平素还得摆出个严父的姿势来,其实内里是颇为儿子骄傲的。 尽管如此,当得知黄忠来找刘禅给他参谋军制改革的消息,左将军还是被惊了个手忙脚乱。他打了半辈子仗,当然清楚部队可不比造个纸酿个酒种个草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刘禅即便再聪明,毕竟还是个娃娃。这军旅之事,哪是靠点小聪明就能搞明白的?一招不慎,将来输掉的可是命运和国运啊!这黄忠是老将了,做事一向沉稳,怎么这回如此荒唐? 刘备越想越不妥,也不等黄忠来汇报,径自跑去刘禅房间,要听听这一老一小到底能研究出点啥新花样来。 第117章 浅议军制 左将军的担心虽不无道理,却还是过虑了。黄忠也当了一辈子兵,虽说刘禅于己有恩,可还不至于因此就把这个四岁的孩子奉为军神。 之所以来找刘禅,是因为偶然听到静怡给张仲景吹嘘师弟如何指导虎豹骑搞实战演习。黄忠对于军事是十分敏感的,练兵好坏一听便知,这才一接到任务就心急火燎地赶来,想把其中的细节搞清楚。 然而刚刚入座还没开口,主公便夺门而入。黄忠赶忙又起身向刘备施礼。 “末将黄忠拜见主公。” “孩儿拜见父亲。” “汉升免礼,禅儿,坐。”刘备自己坐好,招呼儿子和黄忠都坐。 “老将军整饬兵制,怎么到禅儿这里了?”刘备倒不扭捏,直接把疑问抖了出来。 “主公有所不知。静怡那丫头说起,公子在许都时,曾教给曹军虎豹骑演习之法,练兵效果极佳。末将闻之,多有不解之处,故此来向公子请教。” “哦?有这等事?”刘玄德头回听闻此事,也觉惊讶。 刘禅便将当日在许都让曹冲给曹操建言之事讲了一遍。至于演习过程,自然是徐庶给复盘的。静怡毕竟是个小姑娘,于军事一窍不通,只是单纯地跟爷爷夸师弟,故而许多细节含糊不清。此刻由刘禅嘴里说出,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听得刘备、黄忠二人目瞪口呆,想不通这娃娃是如何想出如此高明的训练手段的。 “禅儿!这演习之法,你是从何处学到的?”刘备惊得的嘴巴半天阖不住,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小儿子,搞不好他还真是个军事神童! 刘禅心想老爹你这个问题问得好。从哪里学的,这大概就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了。 由于完全无法回答,刘禅索性将这句问话直接忽略了,接着向下延伸话题。 “建设一支能打胜仗的军队,训练手段只是末节。秦师勇如虎狼,剪灭六国。遇上山东义军还不是一败涂地?” “那依公子看,什么才是军队的根本?”黄忠对这个话题显然很感兴趣,接着刘禅的话问了一声。 “是啊,什么才是根本呢?”看得出,刘备也从未站在更高的视角思考过这个问题。 从时间上推断,刘备集团可能很快就要面临多场军事考验。向西要攻取巴蜀和汉中,向东要防备东吴偷袭荆州,向南要处理后面的夷区叛乱,向北还有攻取襄阳确保汉江通道的需求。 鉴于对军力的迫切需要,即使对面是两位久经阵仗的老将,刘禅这次也不再客套,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建军是门大学问,几句话很难完全讲清楚。就一支军队而言,打胜仗的前提不外乎是搞清楚两个问题,一是为何而战的问题,二是如何而战的问题。” “先说第一个问题。军事是政治的工具,是解决政治问题的终极手段。基于此,军事胜利的前提自然就是政治的正确性。通俗地讲,战争是人打的,也是为人而打的。为什么样的人去打仗,将决定有没有人愿意打仗。孙子曰,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指的就是这个。” “以此论之,战争就会具备两种属性:正义性和非正义性。凡是为保护民众而进行的战争,必将获得民众的支持,唯有民众的支持,军队才可能获得持续作战的物质基础和人力基础;反言之,凡是为侵略民众而进行的战争,则必为民众所反对,而一支为民众所反对的军队,无论现状如何强大,也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失败是迟早的事。” 刘禅一出口便立论煌煌。在刘备和黄忠听来,这个论点可就十分新奇了。中国的军事理论研究始于周代,而后以《孙子兵法》的出现为标志,至春秋战国发展成熟。再经过秦汉的进一步深化,其间涌现出的军事着作数不胜数。 然而刘禅抛出的出观点却与所有现存的军事理论都不一样,开篇讲的是民众对于战争胜负的决定作用,直接将民众拔高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高度。 黄忠满脸不解:“若依公子之言,秦灭六国,必曰正义,而六国抗秦则必非正义。倘如此,秦得天下,因何二世而绝?还有,黄巾叛乱,百万人响应,不可谓不得民心。然而终为朝廷所剿灭,此论莫非不通?” 就朴素的情感而言,一向奉行以人为本的刘备很赞同儿子的观点。但黄忠提出的反例他确实也反驳不了,只好瞪着眼睛去看刘禅如何做答。 刘禅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应道:“黄老将军问的不错,然而这并不矛盾。所谓春秋无义战,七雄相持二百余年,征伐不断,百姓不堪其苦。孟子述之曰,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彼时最大的民心为何?是终结战乱,还天下以太平!对民众而言,无论是秦亦或六国,谁能够结束乱局、恢复民生,谁即为正统。嬴政继六世余烈,而东方诸侯兀自颓废,战而定天下者,势也。二世亡秦,实乃不恤民力之过。穷奢极侈、苛政暴刑、尽失民心,乃至陈胜吴广揭竿一击,而天下咸从。此非正应其理乎?” “至于黄巾之乱,百万饥民朝不保夕。舍命追随张角者,不得已耳。张角因势而起,然并无安民之术,乃携众四处掳掠。受迫害者,亦民众也。此等所为实匪徒耳,绝非顺天应人之举。故州县募兵以自保、诸侯合军而讨伐,朝廷之征、从者云集。反观张角,人心离散、得过且过,焉有不败之理?” “曹操取徐州,屡次屠城,尽失民心。然徐州终为操所得,此又作何解?”见刘禅轻松化解了自己的质疑,黄忠还不死心,继续举例反驳。不过举的这个例子正戳中左将军痛处,刘备的面色瞬间凝固。 刘禅见状,怕老爹恼了黄忠,不假思索立刻反驳:“若非曹操屠城,新野十万百姓岂肯抛家舍业,一路随父亲南下江陵?若非父亲不离不弃、与民同败,荆州军民又岂能决意追随,与曹军赤壁一战?荆南四郡怎得传檄而定?操一统北方,靠的是屯军民、蓄耕植、实仓廪,使流民安定、百姓足食,岂为屠城之功?” 一番话非但回答了黄忠的问题,还帮左将军找回了颜面。黄忠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接着又问:“诚如是,如练兵何?” 儿子帮自己找回了面子,刘备神情轻松了许多,笑眯眯去看刘禅。 刘禅道:“将军之问,乃中要害。这其实是方才所说的第二个问题了。正义性是确保胜利的根本,但却无法直接转化为胜利。战场上的成败,依靠的还是物质、力量、智慧和意志的较量。一支合格的军队,首先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军队靠什么战?靠严密的组织、坚强的纪律、严格的训练、精良的装备、充足的保障。所谓练兵,就是要全方位地锻练这些能力,使官兵在思想上敢战、在技术上会战、在保障上能战。” “无论训练还是作战,核心依然要落在人上。人是胜负的决定因素,从来如此、永远如此。以整训为例,首先应制定一套简单明了、易于操作的法规,用以规范官兵的一切言行。从衣食住行到站卧坐走,一切都要规范化。有了规范,还要有相应的奖惩制度,赏功罚罪,汰弱留强。” “训练,应制定一套合理的训练标准和训练计划,让每个官兵都能通过训练熟悉作战技能。如负重行军、障碍通过、格斗技巧等等,不一而足。具体兵种还应另有专业要求:盾牌手,需考核持盾行进速度以及阵列抗击能力;弓弩手,考核各种环境下的命中率;骑手,考核控骑、奔袭与冲阵能力。” “最后才是前面提到的演习。演习的目的是以实战的标准去检验训练成果,再针对发现的问题改进训练内容,如此循环,方能练出一支铁军。” 这一番长篇大论,格局远在虎豹骑的实兵对抗之上。谈到具体的训练措施,刘备的眼睛亮了。比起空泛的概念,这种具像的东西给人的印象更为深刻。 “公子,这衣食住行如何规范?于战场何益?”黄忠又不理解了,感觉小公子有些想当然。 “衣食住行可不是小事!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乃有冠绝天下的赵国铁骑。胜利永远属于进取者,固步自封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军队作为一个整体,须强调统一和服从,统一着装、统一言行、统一思想。统一的目的,是使军人时刻保持团队精神,从日常行为的潜移默化中,养成合作与服从的习惯。习惯成为自然,这样的军队才能战无不胜。” 自秦以来,军队建设便逐步完善。着装、武器早已实现制式化。但说对言行举止和思想进行统一,这观念确是闻所未闻。 刘备越听越觉新鲜,忽然有了感觉。 “不行!”刘玄德大嚷一声,顾不上被惊着的刘禅和黄忠,自言自语道:“这等大事只我们三个探讨怎可?来人,速请二位军师与翼德、文长两位将军过府,有要事商议。” 门外侍从答应一声,去请人了。刘备回过头看看儿子与黄忠,有些迫不及待:“此等大事,还是多些人商议才好。咱们挪去前厅,等人来齐了,禅儿将方才所言再讲一遍,大家一起参详。” 三人于是往前厅落座。刘备令人安排坐席茶水,再多搬几个炭炉来给房间加温。刘禅依言坐好,有一句没一句听着老爹和老黄闲聊军事,心里则默默组织语言,免得等下卡壳。 约莫两刻钟,诸葛亮、庞统、张飞、魏延先后到齐。众人不知何事,向刘备行过礼,孔明问:“主公,有何军情?” “来,坐,坐下说。”刘备亲自起身,招呼几人落座,他自己等不及坐下,就让刘禅把那一篇治军大论从头再讲一遍。 刘禅只得照办。 果不其然,这四人也听了个目瞪口呆。 “禅儿,你这是跟谁学的?”庞统与孔明交换过眼神,确定不是孔明教的,更加疑惑。 刘禅闻言再次头大,只好咧嘴傻笑:“是弟子自己想的,请师父指教。” 庞统心想孩子呀,就凭你这一篇策论,怕是师父也要望其项背了,遑论指教? 孔明若有所思,问道:“禅儿,不妨再说具体点。衣食住行、站卧坐走,当作何规范?怎样执行?如何评判?训练内容具体如何?标准怎样来定?” 刘禅心想不愧是孔明,做事到底是细致周到、务实严谨。 他亲身经历过的军营生活就是那一个月的大学军训,当然,由于从小立志从军,平时也积累了不少军事常识。但是把这些拿来照搬肯定不成。制定政策这种事,没有调查研究只闭门造车是大忌。 不过拿它作个样板,以后再结合实际修正,这个思路还是可行的。 “先生,所谓规范是指军人的一切活动都要整齐划一。着装、营房、站立、坐卧、行走,所有这些习以为常的事,都要重新训练,一切按标准执行。军营之中,仪容必正,队列必整。凡多人行进,二人为排,三人为列;下级见上级必行军礼,上级还以军礼。” 说到这里,刘禅转去内室换了身短褐出来。众人见了不由哂笑,这种打扮是农民下地劳作才穿的,贵族绝不会碰它。可刘禅全无尊卑观念,觉得这窄袖带裤腿的穿法方便行动,特意求邓母给自己做了一身。 大家不解这孩子换装是何用意,静静等着看他如何继续。只见刘禅走到大厅中间,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边做边讲解动作要领。紧接着又演示了齐步走、跑步走,还找来三个小厮,现场演示队列训练,把这老几位全给看傻了。 魏延的嘴巴差点掉到胸口。虽然军营中本也练习阵法,但那都是战斗中的行进和列阵。像这种手往哪儿放、头往哪儿抬都有标准的练法,谁见过? 只看这三个小厮,方才还是唯唯诺诺的三人,让公子禅三言两语一顿操作,竟成了一支像模像样的战队,目光之中已隐含杀气。这要是在军营里练开了,那还没开打就能把敌军吓个半死。 “公子,这、这太好了!若人人都照此训练,那营中面貌还不焕然一新?一旦上了战场,敌军不得吓出屎尿来?”魏延兴奋起来,不顾场合飙起了粗口。 庞统咳嗽一声,提醒魏延注意场合。扭头对刘备说:“主公,此法值得一试。若试得好,尽快在全军推广。如能在短期内提高战力,对我军下一步行动大有助益!” 孔明怕庞统过于操切,急忙补充:“改革军制非一日之功,宜缓缓而行。若把部队搞乱了,反为不美。” “孔明先生所言不虚。主公,公子建言无异于再造一支新军,岂须臾可成?军事当以稳健为先,若改动幅度太大,官兵无所适从,只怕要出乱子。”黄忠一向谨慎,也同意孔明的看法。 魏延却不以为然,放下茶杯环视众人:“难自然是难。但若能提高战力,那便值得一试。战场乃搏命之所,岂可因噎废食?” “文长之言亦是。主公,不如由汉升所部试训演习之法,文长所部实训新军制,且看效果如何。” “此论甚妙!是好是歹,一试便知。”一直没开口的张飞这才表态,只是话风一转:“但为何只让汉升、文长来试?俺老张怎试不得?” 庞统知道张飞喜欢打诨,笑答:“汉升、文长所部多为新募之兵,本需练之方能用战。翼德部乃我军精锐,岂可轻动?若改乱了,万一有敌军来,谁去应战?” 张飞闻言大笑,不复多言。 孔明又道:“士元之计亦经亦权,正可施行。只是新军制仍需细化,禅儿,你可有详细方案?” “师父,弟子只是打个样供大家参考。我一日军营也未待过,是否合用,安敢妄言?当然,若能去军营亲身体察,或能帮忙出出主意。” 众人纷纷点头。 尤其是庞统,简直爱死这个弟子了。先不说他这惊世骇俗的建军之法,单是这轮番夸奖,你别说是个孩子,就换个大人也得飘飘然。可这小家伙身上竟没有一丝骄躁,冷静沉稳,颇有雄主之风! “禅儿言之在理!主公,不如我等同往军营,一起研究。”庞统直接越粗代庖,替刘备安排起来。 刘备深知庞军师的脾气,闻言也不见怪,点头欣然同意:“正合吾意!不如这就动身,一起都去。” 于是其他人先行布置,刘备命人备车,与刘禅同乘而往。 第118章 初进军营 军营位于公安县城西的丘岗高地,魏延的第三军、黄忠的第四军一南一北分别驻扎,练兵场同设在城北的河滨平原上。张飞的第二军则在江岸布防,距此还有一段距离。 从这个安排也可看出魏黄属二线部队,主要执行训练任务。防务还是张飞在负责。 刘备父子到了黄忠的大帐,其他人早已等候在内。黄忠魏延顾不得其他,陪同众人先把军营四处巡视了一圈。 这是刘禅第一次见到古代的军营。 最外围是夯土筑就的营墙,高一丈、宽四尺,内外两侧各打下一排木栅进行加固,顶部铺上木板,再以盾牌围成箭垛。墙外再挖一圈堑壕,宽深各一丈。营门分内外两道,皆以木栅做就,内置鹿角矮墙等障碍物。 军营内按功能分作九块,以井字形道路间隔。中央是帅帐,宿营、粮草、军械、骡马、灶棚分布四周。角落处设有厕所,每日派专人清理,运出营区给农户沤肥。屯粮所挖了消防沟,沙石备妥,储备水也放置于此,饮用、灭火皆可。另外整备几块操场用于集合,也能做些简单的操练。 眼下并非战时,官兵们都着常服,只有执行警戒巡逻任务的才会具甲。军常服也叫戎装,上身是斜襟的短袍,堪堪垂过臀部。下身是长裤,小腿部份扎上绑腿方便活动。头戴圆顶布帻,脚穿布袜布鞋。此刻正值冬季,戎装里面还要穿件带夹层的衬衣,其中填充了麻絮、芦苇、鸭羽等保暖之物以御寒。 两军都是四个营八千人的编制,其中三个营驻扎于此,一个营轮换在外执行屯田任务。南方不比北方,虽是冬季,还是可以种些莴笋、萝卜之类喜凉的蔬菜。 兵源构成较为复杂:除了军官相对固定,士兵七成为正卒,也即义务兵,服役期两年,遇战事可能延长;两成是更卒,是健全成年男子的短期兵役;剩下一成为谪卒,也叫配军,是从监狱里挑出的罪犯,以服役的形式代替服刑。 按兵种划分,有盾牌、长矛、弓弩、近卫、勤杂等部门。两军都未设骑兵,一是因为经费不够;二是因为南方地形多丘陵,骑兵难以展开。 说是大家一起视察,其实刘备等人根本看不出好来。这些常规操作在他们眼里早已司空见惯,只有刘禅这个外行才看啥都新鲜。 若以两千年后的标准来衡量,这些配置还相当原始。但考虑到当下的技术能力,又不得不佩服前人的智慧。 “黄忠、魏延果是良将。虽然新兵占了大半,但营地内有条不紊,战士们精神面貌也挺积极。”刘禅暗自忖度。 他这一路走走看看,不懂就请教黄魏二将。二人对答如流,可见军事素养很高。精神焕发也是必然的。主公亲自视察,还带着小公子和两位军师、四名主将。就问这个阵势谁敢不精神? 两个营地转完已是下午。刘备特意拖过了饭点,趁机考察部队的伙食情况。 士兵每人每日一斤口粮,以粟和稻米为主,偶尔也会拌些豆粉。调味使用豆豉,蔬菜还算新鲜但量不多。肉食只有军官才顿顿有,普通士兵一个月顶多吃一两回。酒更不用说,除非执行特殊任务或庆功,否则连军官也喝不上。 正卒除了管饭,每人每月有三百钱的军饷。谪卒只管饭,没有饷钱。更卒也有三百钱的饷钱,但饭钱得自己出,抵掉之后也就没剩啥了。 就这个待遇还是光景好的时候。若碰上灾年欠收,口粮都不够吃,更别提发钱了。否则曹操怎么到处去掘坟挖墓?刘禅心里暗暗感叹,这样的条件还要人去拼命,真是又叫马儿跑又叫马儿别吃草。 看过了伙食,几位领导的肚皮也开始造反了。黄忠遂命伙房开饭,几人都在大帐内就餐。 主将的伙食比士兵的要好很多。除了稻饭,还有肉脯和泡菜。当然,这也就是和士兵比,跟城里的锦衣玉食比还是有差距的。 “禅儿,怎样?说说看,你那套练兵之法在此可用得上?”刘备边吃边问,也许是太久没在军营吃饭了,他对这种感觉还挺怀念。 “两位将军治军有方,练兵之事还是该听他们的意见。” “公子过奖。咱们这里不比云长、翼德,多是新兵蛋子,正得用些狠招,才好练出成果来。”魏延客套半句,随即转入正题。 其他人闻言也都放下筷子,看刘禅如何反应。 刘禅放下碗筷,把嘴里的饭咽干净了,转头看刘备:“父亲,孩儿年幼,虽有些新想法,却还须有一人来作主将。” 玄德笑问:“你说,谁来合适?” “大哥久在营中,可以胜任。请魏将军拨出百人来受训,由大哥任主将,孩儿从旁协助,两个月可见成效。”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张飞望向刘备,咧嘴大笑:“吾等随主公自涿县起兵,也不过五百来人。这孩子豪气了得!开口便敢要支百人部队来带。好小子!有胆识!” 刘禅赶紧拍张飞马屁:“父亲和二叔三叔英雄盖世,率领数百乡勇直面十余万黄巾军。侄儿哪有那个胆略?” 张飞闻言大笑不止,刘备怕儿子玩过了头,板起面孔出言喝止:“小子张狂,翼德你还夸他?禅儿,带兵可不是游戏,军无戏言,岂能由你胡来?” 刘禅心想要我帮忙的也是你,说我胡来的也是你。我是要把部队整个改头换面,光拿嘴说有啥用?只有练个真章出来给大家看,才能让人接受这法子。要么不做,要做就得一次成功,否则失了威信,以后谁还理你? 刘禅还没接话,庞统先挺起了学生:“主公,禅儿虽年幼,却每有奇策。公子封屡经阵仗、刚勇坚毅。就让他兄弟试试何妨?” 魏延本想亲自操办,可他管着整个第三军,若只是百人的试训那还用不上他这个主将。于是也向刘备进言:“主公,庞军师之言甚是,末将也以为两位公子领军并无不妥。” 庞统又问刘禅:“禅儿,你先说说,打算如何训练这一百人。” 刘禅看看庞统,又看看庞统身后的老爹,心想看来不立刻说点花出来,老爹不能放心把队伍交给我。 “师父,父亲。弟子想先作半个月队列训练。早上练体能,白天练队列,晚上交流思想。练好了队列再练作战技能,最后是战术配合。” 练队列这个容易懂,交流思想是啥玩意儿?这可把大伙听晕了。但见这娃娃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不似作伪。 孔明沉默了一路,此时也开了口:“主公,既然禅儿有把握,便叫他试一试吧。以刘封为将,出不了乱子。” 两位军师都这么说了,左将军也就准了。于是刘封从江陵被临时调回,与刘禅一道搬进了魏延营中。 魏延特意传令各级军官无条件配合,又精心挑选出一百精卒拨给二人,个个身强力壮、脑筋灵活。 不想当天便被全部退回。 魏延顿时傻了,心想这俩娃眼光够高的,这样的兵你们都看不上?一下没忍住,亲自到刘封帐中询问原因。 “二位公子,某亲自选的精卒,为何不合公子之意?” 刘禅闻言,拿眼角去瞄刘封。他俩一早商量过,军务由刘封出面。刘封向魏延施一军礼,答道:“将军,军营之中,没有公子,请将军直呼其名。至于退回的将士,并非不好,而是末将忖度,既是试验新训法,便须以最普通的士卒练之。否则即便练好了,也难说就是训法之功效。故此退回这些弟兄,烦将军重新选派。” 魏延这才恍然大悟。本来嘛,做实验样本当然是越普通越好,否则怎么证明实验的普适性呢? “不错!不错!原是魏某思虑不周。我这就回去重新选人,两位将军能想到这层,这训练必见奇效。” 魏延大笑着回去,对二人不叫公子,又改称将军了。刘封大小也是个校官,捧一捧也还罢了,可刘禅这幼儿园都没毕业的年纪居然也能过一把将军瘾,这待遇除了北朝鲜,满世界上哪儿找去? 重新选定的一百人很快来报道了。两兄弟出账来看,高矮壮瘦,什么样的都有。 此时的军制是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二伍为一什,设什长;五什为一队,设队率;二队为一屯,设屯长;五屯为一曲,设军侯;二曲为一部,设校尉;二部为一营,设偏将;五营为一军,设主将。这样算下来,一军整好一万人。不过实际情况并非一成不变,比如魏延黄忠这两军每军就只有四个营。 魏延这次从现成的编制里随机挑了一屯来,因此这素质才会参差不齐。但这毕竟是左将军亲自过问的项目,保险起见,魏延特意派了副将冯习前来交接,以确保指挥顺畅。 刘封与冯习互致问候,冯习则叫来屯长与两名队率同二位公子见面。 屯长名叫邓忠,丹阳人,是从徐州跟随刘备的老兵。虽然大字不识,但作战勇猛、头脑灵光,战场经验相当丰富。 一队队率叫毛贵,襄阳人,原是刘表的兵,刘备到襄阳,刘表拨给刘备一支小部队,他从此就成了刘备的部下。 二队队率李顺,南阳人,是徐庶在新野扩军所招。赤壁之战因功刚升为队率。 三人知道是整训任务,但副将冯习带队、两位公子担任训练官,都明白里面肯定不一般。 “从即刻起,训练正式开始。两位公子有何指示,但请下令。”冯习表了态,邓忠与毛贵、李顺纷纷答是。 对于冯习刘禅并不陌生。史书上记载,他是公安本地人,随刘备入蜀屡立战功。章武元年,刘备起兵伐吴,以冯习、吴班为前部。后猇亭战败,为掩护刘备撤退,冯习率军死战不退,壮烈牺牲。 刘禅这回没拉大哥当替身,自己跟冯习说:“冯将军,军营之中没有公子,我二人既是庞军师指定的教官,还请以职位相称。” “诺。请二位教官下令。”冯习以军礼回应,邓忠等人也跟着行礼。 “好!集合,列队。” 刘封很干脆,下达了命令。他虽只23岁,但自幼在军营里摔打,又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已是久经沙场的老军人了。 对于军事的严肃和残酷,刘封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一开始得知这次整训是阿斗的提议,他心里还不免惴惴,搞不明白一向治军严谨的父亲为何如此儿戏。待到了公安见到具体的训练计划,才不得不佩服父亲的眼光。 阿斗这孩子也真是神奇,一天兵没当过、一次仗没打过,却想得出这种既新奇又巧妙的办法来。虽然还没试过,但凭着军人的直觉,刘封觉得这事能办成。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这么上心? 邓忠答声“诺”,和两个队率去召集队伍。冯习便站在一旁,看两位公子这第一把火怎么烧。 刘禅站在刘封身旁,心里默默数秒。大约一刻钟左右,一百人全部到齐,一队在前、二队在后站作两排,只是行不齐列不整,高矮胖瘦间或杂然。 “将军,弟兄们到齐了,您训话吧。”邓忠立于队伍最前,行个军礼,用他说得出的最文明的辞藻向长官复命。 刘封点点头,没有说话。迈步走到队伍近前,把这一百人从头到尾挨个看过一遍。又回到开始的位置,转过身来,面色已沉了下来。 “诸位,吾二人奉主公之命试训部队。自今日起,咱们的荣辱便绑在一起了。训得好,奖赏自不必说;训不好,所有人都要受罚,包括我兄弟二人。” 刘封说罢,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刘禅。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弄这个小娃娃来训什么。 “邓忠!”刘封随即叫了屯长的名字。 “属下在!”邓忠高声回答。 “从下令到集合,用了整整一刻钟。若在战时,这功夫够打个伏击了。今日我立个规矩!集合不得超过百息,不到者军法从事。整训期内,原有伙食之外,每人每日加主食一斤、肉食六两。表现优异者另有赏钱。反之,每日训练不达标者,降低伙食标准;十日不达标,沙汰出局;有意延慢军令者,斩!” 刘封讲完规矩,效果立竿见影。这一屯战士都是义务兵,每天吃糠咽菜还不少干活。听说以后每天都有肉吃,练得好还有赏钱,那还不群情振奋? 这主意自然是刘禅出的。 两个月的训练,对体力消耗巨大,保证营养是最基本的要求。另外他的这套训法从来没人搞过,对任何人都是全新的考验。你对人提要求,就得有相应的待遇,否则谁会甘心听命? “这位是此次训练的副教官,第一阶段的训练由副教官负责。” 刘封介绍完,头也不转叫道:“刘禅!” “到!” 刘禅迈前一步,立正站好。他身着一套小号戎装,个子虽小,身体却挺得笔直,站在一百名士兵面前,没有丝毫露怯。 “交给你了!” 第119章 谈心大会 “一队,向前三步。”刘禅面无表情,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下达指令。 士兵们显然还没适应,集体愣神了好几秒。直到队率毛贵大声吆喝“都他妈聋了?”,众人才反应过来,迈开腿往前挪了三步。 待所有人站定,刘禅又下达一道命令:“一队听令,以身高为准,个高的站在我的右手位,个矮的站我的左手位,执行!”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虽不明白这娃娃要干啥,但现在是执行军令,谁敢怠慢?慢军可是死罪! 不过呢,动是动了,动的却并不都是地方。这些士兵基本都是农夫出身,属于纯文盲,以前又没接触过这种指令,听不懂才正常。 刘禅见不得章法,也不多费口舌,自己走上去直接拉人就位。直到50人从右至左按身高排列整齐,再将队伍从中分为两排,右边个高的二十五人站后排,左边个矮的二十五人站前排。 如此一调整,方才高低不齐看起来十分杂乱的队伍瞬间齐整起来。 有了一队做示范,二队的做起来就简单多了。两队调整完毕,队伍排成整齐的四排,面貌已大为改观。 “各位,前后左右看仔细,记清楚自己的位置,以后列队就按这个位置站。” 刘禅说罢,转身向刘封行礼复命:“报告教官,整训部队列队完毕!” “好!”刘封答应一声,走到队伍前大喝一声:“邓忠!” 邓忠赶忙答声“到”。 刘封接着说:“以后列队由你监督,站错者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处罚、第三次淘汰!” “遵令!” 接下来的时间,刘禅开始示范讲解站军姿。 抬头、挺胸、收腹、肩部放松、双臂自然下垂、手掌伸平紧贴大腿外侧,双腿自然伸直、膝盖与脚跟并拢、脚尖呈60度分开,双眼平视前方。 虽是简单的站立,要领却不少。士卒们边看边学,机灵的试几下便像模像样,笨的却怎么站都不协调。 刘禅也不着急,把站得好的八个人叫出来单独列队,站成一小排作模板。这一站,当真是庄严肃穆、威风凛凛。让在一旁观望的冯习大开眼界。 有了榜样,工作就好做多了。刘禅将这八人列为今天的训练标兵,每人得钱十文,再由这八个标兵指导其他人。这样一来训练热情瞬间高涨,只一个下午绝大部分人都能站的像模像样了。 邓忠等人原以为这幼子来此是闹着玩的,不想他还真有点东西。只是简单的站立,这精神面貌也能判若两队。 刘禅见时候差不多了,抬头望向刘封。 刘封会意:“今日练到这里。邓忠,部队带回,准备吃饭。” “是!”邓忠答应一声,带队下去。 冯习这才上前向两人抱拳:“二位公子,这练法可真让人开眼。不过是站一站,竟像换了个人也似,当真神奇!” 刘封也是第一次见到训练效果,心里其实也很诧异。但他是主教官,必须表现得波澜不惊。 “冯将军过奖。这才是开始,难的还在后面。” 冯习点头称是,客套几句,回去向魏延复命。 刘封这才拉过刘禅,询问后面的训练内容。他作为兄长,又是主官,自然不愿让弟弟冲在前面。这兄长脾气虽有些急躁,但对待工作还是很认真的。 到了开饭时间,果如刘封所言,主食加倍、还有肉吃,八个标兵也拿到了赏钱。对这群人而言,这伙食别说是军营,便在家也吃不上。一百人狼吞虎咽,边吃边说笑,一时好不快活。 没挨过饿的人,体会不到食物的美好;没受过冻的人,体会不到温暖的珍贵。在这个动荡的时代,对于底层人民而言,朝不保夕只是常态。这有米有肉的日子,那真是过一天便算捡着一天。 按照惯例,刘封兄弟应在帐中单独用饭。刘封不觉有他,刘禅却坚决不接受这种安排,非要去和战士们一起吃。刘封本不想去,但怕弟弟弄出什么动静,不得已只得跟来。 两位公子一出现,原本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士卒们不知出了何事,纷纷看向二人,手里的饭菜也顾不上了。 屯长邓忠与两个队率毛贵、李顺坐在一处,见状赶忙起身,报告道:“二位公子。呃!来此有事?” 刘禅连忙摆手,冲众人笑着说:“没事没事!官兵一体,我二人自当与众弟兄同吃喝、共进退。接着吃饭!接着说!” 刘禅说罢,朝目瞪口呆的三人咧咧嘴:“邓屯长,我胃口小,吃不了这么多,烦劳三位帮我分分。” 刘禅边说边把自己碗里的稻饭和肉分给邓忠和毛李二人一大半,而后端着碗一屁股坐到邓忠身旁的土堆上,自顾自大口吃起来。那架势哪还有个公子的样?就跟农户家里没吃过肉的小子一般无二。 这个自幼长在将军府里的小公子,怎么进了军营和这些底层的糙汉在一起,却如鱼得水一般,一切表现得理所应当,丝毫不带做作? 见刘禅这吃相,官兵们纷纷咧嘴傻笑,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自己也接着吃起来。但氛围已没了方才的热闹,再没人敢毫无顾忌地胡说八道。邓忠陪坐在两位公子身旁,虽说肉香的诱惑就在面前,可这心里还是不免拘谨。 “老邓,咱们这屯士卒里,有多少人上过战场?都打过什么仗?”刘禅觉得气氛有点冷,和邓忠拉起了家常。 一声老邓叫的邓忠莫名地激动,连忙站起回答:“回公子,咱们这——” 邓忠刚开个头,刘禅立刻摆手打断他:“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咱们现在一个队伍里练兵、一口锅里搅饭吃。在训练场上,我是教官,你是学员;出了训练场,大家都是弟兄。以后公事职务相称,私下年齿相论。我管你叫老邓,你管我叫小刘,如何?坐啊!边吃边说,拘束什么?” 这番话出口,别说邓忠,就连刘封也惊异万分。这可是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贵族见了底层人民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可这贵公子却与一帮泥腿子称兄道弟,这举动也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邓忠虽不敢真管刘禅叫小刘,但小公子这平易近人的态度还是让他十分感动。刘封虽不认同弟弟的话,但他作为主官也当有所表示,于是站起身拍拍邓忠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邓忠这才坐下,接着方才的话答道:“咱们这一屯人里,七成是新兵,只有二十来个老鸟上过战场。若说打过什么仗么——” 邓忠话没说完,一旁的李顺插过话来:“邓头儿自徐州跟随主公,这里属他打过的仗最多。” “哦?老邓,你是徐州人?”得知邓忠是个老资格,刘禅来了兴趣。 “是。俺是彭城人,原在陶使君治下。主公解徐州之围驻兵小沛,俺就成了主公的兵。那年才18岁,还是个新兵蛋子,屁也不懂。一晃快20年了。” 邓忠嘴角微勾就算笑过,语气中充满了感概。 “这么说来,邓屯长打过的仗可真不少了。从徐州到现在,得有几十场了吧?”刘封回忆起这段往事,不禁也感概起来。 “回将军,大仗十多场,小仗记不得了。” 刘封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在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过的人,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那老毛和老李呢?你们啥时候从军的?”刘禅又问。 毛贵赶忙回答:“我乃襄阳人,主公初至襄阳,我跟着荆州军过来的。” 李顺跟着说:“我本是新野的猎户,徐军师在新野招募新兵,我就来了。” 刘禅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三个年纪都不算大的下级军官。即便是资历最浅的李顺,也是经历过赤壁之战的老战士了。 “那,家里还有什么人?”公子禅谈兴甚浓,又问起众人家庭情况。 毛贵李顺照实答了,只有邓忠一声不吭,只顾低头吃饭。 “老邓,你家里人呢?现在何处?”刘禅不由好奇。 邓忠抬头看了刘禅一眼,欲言又止。身旁的毛贵见状替他说道:“哎!老邓他家里、别提了。本来人不少,有爹娘和两个兄长,还有嫂嫂侄儿。后来、哎——” 毛贵话到一半,噎住没有继续。刘禅心想必是有什么伤心事,忍住了没再追问。可旁边的李顺却没憋住,直接问了出来:“后来咋了?毛哥,你这话只说一半,不是要急死个人?” 毛贵抬头瞄了眼邓忠,没好气地给了李顺一个白眼。 邓忠则看了眼刘禅,停顿片刻,咬咬牙说道:“初平四年,曹操那厮屠了彭城,爹娘被乱军杀了。大哥带着一家逃到徐州,才捡回这几条性命。谁知建安三年,曹贼二屠彭城,那一回他们没逃出来,只有俺、因为随主公从了军,才活到现在。” 邓忠的语气很平静,但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字字都是血泪。 其他人也都沉默下来。 乱世之中,这样的惨剧绝非个例,能让许多人感同身受。有的士兵放下碗筷,回忆起自己的伤心事来。 刘禅沉默半晌,抬头说:“既然都说开了,我看不如大家都说说,每个人都说说自己的身世,说说家里人。” 这建议立刻得到一部分人的响应。 想家是战士之间最大的共同语言。这些柔弱的情感虽与铁血军营格格不入,却是战士内心最珍贵的部分。对于这些已许久不曾回家,甚至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的人,能有个互相倾诉的机会,还有个小公子愿意听,那感觉还是很温暖的。 于是众人挨个起立介绍家庭情况。有口齿伶俐说得好的,也有嘴笨说不好的,便引来一阵哄笑。等所有人说完,大家手里的饭碗早干空了。 听过许多故事,刘禅感触良多。 他放下碗站起来,用自己最大的音量总结发言:“弟兄们!咱们这屯队伍里,有北方人、有南方人,有荆州的、有外州的。我问一句,大家聚在一起风餐露宿,过着脑袋别裤腰的日子,为的是啥?” 这问题让场面再次安静下来,就连刘封也认真思考起来。是啊,这一场一场的奋力搏杀,还有未来无数未知的风险,到底为了个啥呢? 多数人沉默不语,有些在想事,有些在茫然,也有好事的老兵嚷出声来。 “服兵役又由不得自己,谁知道为啥?” “可不是?若非不得已,谁愿意去战场与人搏命?” “搏命?说的好听!多少弟兄还没搏、命就没了,说送命还差不多!” 刘封回头瞅了一眼刘禅。他平时待在军营,与这个弟弟极少接触。可今日观他言行,这孩子还真是一块做军人的好材料啊。 刘禅当然不知道刘封在想啥,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他也没表态,就只安安稳稳地听着,待大家再次安静下来才又问:“新野撤兵,为与十万百姓同行,第二军在白河阻击数倍于己的曹军,几乎全军覆没。为这个,张将军和第二军的将士不曾有一句怨言,他们为的是什么?当阳长坂坡,左将军不顾众将反对,坚持与民缓缓同行,以至战败。难道左将军不知道兵贵神速么?他为的又是什么?” 众人闻言纷纷动容。尤其是李顺,他本是新野人,对左将军此举一直心存感佩。听小公子问起,不由激动,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百姓。” “不错!就是为了百姓!就是为了人!只有人,才是这天地间最尊贵的;只有人,才值得我们流血牺牲、以命相搏。” 刘禅说的铿锵有力,给了李顺一个大大的肯定,也让战士们内心躁动起来。众人纷纷抬头看向刘禅,听他接着说:“再问大家一个问题,咱们在此费尽心力地训练,为的又是什么?”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没人瞎嚷嚷了,大家都瞪眼盯着刘禅,等他自己揭秘。 刘禅站起来走到众人中间环视一圈,一字一字地说道:“左将军令我兄弟二人来此,为的是长坂坡的悲剧不再重演!为的是弟兄们都能活着回家!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训练场上的严酷,才是对战士最大的爱护!” 第120章 重制军装 刘禅的总结发言可用振聋发聩来形容,从来没有一个贵族对平民百姓有过这样的尊重。经过这次谈心,士卒与二位公子之间完全没有了隔阂。对于这位年幼的教官,官兵们是发自内心的接受。 这其实也很正常。刘禅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贵贱之别,他每日与士卒吃喝在一处,那种发乎本性的平视是表演不出来的,很自然地就融入到战士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训练计划顺利得出奇。预计十五日完成的队列,只用十日便全部达标。当这一屯队伍排着整齐的队形、迈着统一的步伐在军营里穿行,总会引来一阵轰动。这支新训练的队伍给人带来的冲击感,至少在视觉上是相当震撼的。 魏延对此显然很满意,亲自带着得力干将来观摩训练成果。刘禅索性搞了个小型的阅兵。一百人排成方阵,以同一个步调齐步前进,阵型丝毫不乱,脚步声将大地踩踏出共鸣,间或喊出两句杀气腾腾的口号,让这些见惯厮杀的将领们都开了回眼界。 检阅完部队,又安排观摩团参观了新军的营帐。地面都以砖石做了硬化、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统统叠成四方块,一应物品摆放整齐,比起其他营房的杂乱无章,这里简直是两个世界。 保持营地整洁并非只是面子工程。它除了能增强战士们的集体意识,更重要的是能有效降低传染病的发生。 这一点经常被忽视。 观摩结束,队列训练便算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一个月又要开始战斗技能训练。 当然,身体素质的锻炼是从第一天开始就贯穿始终的。负重行军、举石锁、攀爬、游泳,这些科目每天都要进行。刘禅还鼓捣出几样诸如跳远和单杠这种现代健身项目。在高强度训练和饮食保障的双重加持下,士兵的身体素质已有了肉眼可见的提高。 至于战斗,刘禅可就不如兄长刘封了。接下来的训练便由刘封主训,他只能改打辅助。 冷兵器时代,单兵作战技能包括但不限于徒手格斗、器械格斗、列阵厮杀、远程武器使用等等,每一种又细分为许多科目。当然,与流传至现代、早已演变为观赏项目的武术相比,战场搏杀完全没有花哨的招式,讲究的是稳准狠,突出的就是一个效率。 论单兵作战能力,刘封在刘备阵营中虽比不了关张赵魏黄这些一流战将,却也排得进第一梯队。一对一格斗,新军里最能打的邓忠在他面前也讨不着好。 军营之中,拳头硬便有威望。若说士兵们对刘封的敬服此前多少碍于身份,经过几轮比试后,则完全是被他的实力折服。 兄长忙起来,刘禅可就闲了下来。这两日无事,他开始琢磨起军装的事来。 这个时代的戎服,上身是及膝的短襟,下身是长裤,用一根布带束腰。脚上穿的是布鞋,小腿扎上绑腿方便活动。这种军装穿起来麻烦、还影响行动,训练时就常有人开衣服掉裤子。 刘禅早就看这身衣服不顺眼,趁着有空,跟刘封告了一天假,赶回家来想办法改良。 他一回来,左将军府可热闹了。四岁的娃娃去军营当教官,这事不说绝后起码也算得上空前了。府中上下不分男女,一时争先恐后跑来围观,就像现代的无脑粉丝满世界扣爱豆。直到管家受不了跑出来赶人,才勉强恢复正常秩序。 可管家赶得了旁人,却赶不了孙夫人。红缨去京口未归,孙尚香一个人在府里闷了半个月,本就一肚子气,见了刘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呲花:“阿斗!你行啊!自己跑到军营去玩,也不叫我。这得有半个月了吧?你一个人能行?” “能行就不用回来了。我有事找姐姐,先不跟你说。”刘禅没空跟她掰扯,说话就要开溜。 “唉?等等!往哪儿跑?军营的事不跟我说,找若蝉若娟有啥用?” “跟你说才没用。女红,你会么?” 这可真把孙夫人给噎住了,从小到大她也没碰过一次针线,别说做女红,就是看也没看过几回。 “这个——,这,不会又怎样?军营里的事,跟女红有啥关系?” 小后妈开始胡搅蛮缠,刘禅不再搭理她,往内府去找姐姐。孙尚香好容易有个人说话,哪肯轻易放过?一路跟在后面数落,与刘禅一起到了若蝉门外。 刘禅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若蝉若娟正在一起缝被面,忽见有人推门吃了一惊。待看清楚是弟弟阿斗,后面还跟着孙夫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 若娟见到弟弟心中欢喜,忙问刘禅:“阿斗?何时回来的?” 若蝉则向孙尚香敛衽行礼:“见过夫人。” 孙夫人微微面红。她年龄与刘若蝉相仿,虽说脾气火爆,却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家做足了礼数,反让她有些羞怯。一步绕过刘禅扶起若蝉:“是阿斗找你们,我跟着来看看。” 若蝉这才来问弟弟:“阿斗,爹说你和大哥在军营练兵,是真的还是逗我们呢?” “那还有假?方才府里乱糟糟的,不都是跑去看他了?”刘禅还没开口,孙夫人倒有点儿掩饰不住的激动。 刘禅眨巴眨巴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块帛递给若蝉,问:“大姐,你看看这个,能做么?” 刘若蝉打开绢帛,若娟和孙夫人也凑了过来,只见上面画着一套衣服的效果图和分解图。 上衣不开襟,直接缝成个套筒,领口和袖口设有纽扣,可以扣紧固定。 裤子分为内外两件。内裤四方,长度刚刚盖住大腿。外裤修改了裤型便于活动。裤腰处都设计了夹层,缝一条牛筋做成的松紧带,既方便穿戴又不易脱落。外裤腰部有皮带孔,旁边画着一条现代版穿孔皮带。 军鞋也改为皮制,材料与皮甲相同,内衬软布。还有衬了毛皮的冬季款。 另外还有棉衣。与时兴的棉衣不同,这衣服上缝制成一排排方格,格中填充鸡鸭羽绒。若蝉立刻明白了,这样做能使填充物均匀分布,达到更好的保暖效果。 三个妹子全呆了。 阿斗虽时不时有惊人之举,但服装设计还是大大超出了她们的预期。另外这衣服的款式也从未见过,别说是个男孩,便是自幼便熟悉女红的两姐妹也绝弄不出这种东西来。 “阿斗,你、你怎么会弄这个?”孙尚香对着图样啧啧称奇,语气中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虽只是个图样,但凭想象也可猜出,这衣服比目前的军装好多了。 刘禅没理她,又问若蝉:“大姐,怎样,能做么?” 刘若蝉蹙着眉头看那图样,摇了摇头:“衣裤还做得,可这鞋子和棉衣委实难做。” 若娟也侧着脑袋在看,低头又问:“这衣服好怪,没有开襟就这么套进去?阿斗,你要做来自己穿么?” “自己穿哪用请假跑回来一趟?我这是给新军设计的军服,先做件样品试试,好用的话每人做一套。” “啥?军服?让我看看!防水布是什么?布也能够防水?”若蝉若娟盯着的是款式,只有孙尚香注意到图案旁的注解。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来看刘禅。 “这是我自己想的,不知成不成。将丝棉混纺的布料,选致密结实的反复浸油晾晒,表面势必聚合一层油脂。如此便不易透水,用它来做衣服的外层或帐篷伞盖,就不怕下雨了。” 这哪里还是做衣服?简直是在放大招了。这新材料要是搞成了,对国计民生的影响可不是几套军装能比的。 “这衣裤我和若娟一起做,两三日便可做得。其他的姐姐却无能为力了。”刘若蝉给出了最终答案。 “那就有劳两位姐姐,先做个样品,用啥布料都可,结实就行。” “那皮鞋和棉衣怎么办?要不要去工掾找人问问?”不知是不是憋得太久,孙尚香比刘禅还显得积极。 “工掾已经一大摊事了,再说做衣服他们也不在行。”刘禅否决了这个选项。 “要不去问问舅公?他常年经商,哪里人头都熟。”若娟灵机一动给了建议,倒是提醒了刘禅。 糜竺是徐州首富,高峰时家里奴仆食客过万,生意从徐州一直做到了都城。做几件衣服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好!我这就去。”刘禅说完起身就要走,若蝉若娟反应不及,只有孙夫人跳起追了出去。 “我也去,这热闹可得看!” 刘禅对小后妈从来都没啥办法,只得任她跟着。府里的侍卫们见公子和夫人出门,不知是不是怕了,不用赵云下令,自动分出一队人跟在左右,也不知保护的成分居多还是监控的成分多。 糜竺是储掾的主掾,也就是刘备的后勤部长。这个时候正在衙署办公,听说公子禅和孙夫人求见,顿时一头雾水,赶忙出来迎接。 “禅儿!夫人。”不经意间的两声称呼已见了亲疏。 孙尚香也不介意,反而客客气气地向糜竺行礼:“阿斗有事,闹着要见舅公,只得带他来此。” 那糜竺还能说啥?抛开公子和夫人的身份不提,这也都是实在亲戚。孩子都来了,还能赶他走么?何况糜竺这人经商日久,本就八面玲珑,面子上的事从来做的滴水不漏。 当下连称无妨,将二人引进堂室看茶,招呼得十分周到。 “禅儿,你不与封儿在营中,来此何事?”到底是外甥,糜竺这个舅舅对他的事是真上心。 图样留在了若蝉那里,刘禅只得把做军装的事口述一遍,说完拿起笔现画了一幅草图,又把防水布的制作方法也写了上去。 糜竺千算万算,可也没算到小外甥来找自己是这事。他常年经商,商业嗅觉何其敏感?这几样东西若蝉她们看看就过去了,糜竺可是一眼便看出其中的价值。 “禅儿,这是、你弄的?” 刘禅在医掾和工掾搞得天翻地覆,糜竺也有耳闻。但毕竟不关自己的事,听听也就罢了。现在东西放到自己眼前,他这个震撼可不比当初张仲景和李譔来得轻。 “好东西!好东西啊!禅儿,这皮鞋、棉衣,特别是这防水布,这要是大量生产,那钱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啦!” 刘禅未置可否,他现在考虑的还是做不做得出来。 “舅公,这些都是我瞎想的,做不做得出还得试试才知。” “做得出!这有什么做不出的?这甲皮、羽绒都是现成的,找个鞋匠裁缝立刻就能做。至于防水布,包在舅公身上,今日来不及了,明早试制,十日后便知结果。” 糜竺办事效率这么高,这却是超出刘禅想象的。以前读三国演义,像他这种后勤型角色往往只能做配角,现在身处局中碰到具体的难题了,才知道这类人的强大能量。 “待姐姐把样装做好、定了型,还要麻烦舅公给我赶制一百套,过了年实兵演习,我想给部队全部换上新装。” “哈!放心,一百套而已,一个月足够了。依我看别麻烦你两个姐姐了,直接把图样拿来,样装我找人来做。” 几句话就摆平了一大难题,果然是找对了人事才好办。 “唉,来找舅公真是来对了,不像我自己在家做酒精,弄得有始无终。”刘禅有感而发,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牢骚反引起糜竺的注意。 “酒精?何为酒精?做什么用的?这也是酒么?” 做酒精这事孙尚香知道,可她对此没啥兴趣,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只是听静怡说起这东西用来清理伤口效果极佳,华佗先生在野兔身上试验,没有一例感染。 “就是从酒里蒸出来的那个?给华佗先生拿去用的?不是做成了么?怎么叫有始无终?”孙尚香跟着糜竺也来了个四连问。 “做是做成了,可算了一下账,要做出足用的量消耗的粮食太多,人都不够吃,做它何用?” “等等!这酒精,是用酒蒸出来的?”糜竺有点迷糊,这酒再热也就是热酒而已,咋还能蒸出精来? 已经过去的事,刘禅也没心情再详细解释,就简单地点头承认。谁知糜竺还不肯罢休,接着又问:“既是以酒蒸成,那这酒精可能像酒一般饮用?” 刘禅制酒精可从来没想过造酒,摇摇头答道:“浓度太高,直接喝不成。不过重新勾兑以后,倒可以做成高纯度的酒。唉,连医用都不够,拿来喝太浪费了。” 刘禅这边感叹,糜竺那边却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淌了下来,边笑边调侃:“我的傻公子啊!你若有本事制出高纯的酒来,天下的粮食便会不请自来,哪还怕没有粮食可用?” 这句话非但提醒了刘禅,更搞糊涂了孙夫人,忙不迭问出声来:“舅公大人,这粮食又没长腿,怎会不请自来?” 糜竺笑罢,擦了擦眼角的泪,待情绪舒缓几分才开口:“夫人莫急,且听下官解释。” 第121章 红颜白雪 糜竺调整一下坐姿,适度展现出一方富贾的气度。将茶杯轻轻拎在手中捧着,却没有喝,边感受茶水的温度边不紧不慢地说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的事无论大小,皆逃不过一个利害;世上的人无论贤愚,亦必趋利避害。此常理也。” 让刘禅意外的是,巨商出身的糜竺起手不以价钱开局,反用一段颇含哲理的话做了开场白。刘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听他继续长篇大论。 “相传仪狄以酸酪作酒醪,进之禹。禹饮而甘之,反疏仪狄,绝旨于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杜康制林酒,以米粮酝之,遂得佳酿。酒之为物,谷粟为体,元精为魄,似水而非水,浅尝可以娱情,滥饮足能乱事。非富贵者不能有,非有之者不能害。商纣酒池肉林,因亡其国;孔子唯酒无量,乃成至圣。是故酒也,贵者之所用,或利或咎,皆在人耳。” 糜竺这一番东拉西扯,看似是在讲酒的历史,实则是在讲酒的价值。孙尚香不明白这和粮食长腿有啥关系,刘禅却有些懂了。 他制酒精的初衷是为了救人,因成本过高而放弃也是为了救人;但站在商业的角度,酒作为富贵阶层的专用饮品,若能制备出天下独一份的高纯度酒,岂不是想卖多少钱就能卖多少?反正这些潜在消费者手里有的是钱,只要东西好,销路压根不用发愁。 有了高额利润,成本就不再是问题。只要手里有钱,荆州的粮食不够用,天下的粮食还不够用么? “这位舅公大人不简单呐!以前小看他了!”刘禅心中暗暗忖度。就凭糜竺这几句话,其学识、气度、眼光、头脑便非同一般,颇似管仲、范蠡,有一派经济领袖的风范。 商人逐利,因而更加务实。他们在解决具体问题时往往不拘一格、只看重结果,这样的作风在当下这个浮夸的时代里是相当可贵的。难怪糜竺这人一向不显山露水,却始终在刘备帐下稳居第一文臣的位置。看来人家不光是靠家世和资历,本事也不落人后啊。 刘禅刷新了对糜竺的认识,态度愈发谦恭,笑答:“舅公的意思禅儿明白了。待军营事毕,我回去调制几个配方出来,这制酒的事便全由舅公运作。若能大量生产,军医那里也不愁没有酒精用了。” 糜竺哈哈大笑。看到外甥身上的商业潜质,简直比看他学习上进还开心。这娃娃平常和自己接触的少,谁知这一聊竟这般对自己脾气,内心对刘禅也更加亲近。 “放心。只要酒好,多少钱都卖得!天下富贵者多矣,不喜欢酒的还真不多见。” 甥舅二人谈妥,孙夫人可还蒙在鼓里,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粮食的事:“这粮食到底如何自己跑来呀?” 糜竺与刘禅都被她逗乐,刘禅替舅公答道:“若制出的酒能卖上高价,咱们便可抬高粮价向各处收购,粮商们不就主动把粮食运来了?” 孙夫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件事也便这样定了下来。 办完了正事,刘禅便起身告辞,就要返回军营。不料孙尚香却不肯放他,也要跟着一起去。 这哪成? 军营可不是谁都去得的,别说是刘备老婆,就是刘备自己也不能想干啥干啥,一切都得按规矩来。 刘禅不敢造次,急忙劝阻:“我说香姐,你整日说自己久在营中,怎会不懂这军营的规矩?私闯军营,那是要就地正法的!我可不敢带你以身试法!” “唉——”,孙夫人十分罕见地叹了口气,抱怨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整日关在府里,闷都闷死了!我就跟去看一眼你那新军训得如何了,只一眼也不成么?” 刘禅万万没想到孙夫人会用这种语气来求自己,这也太不像她了。难道是因为红缨离开得太久,把小后妈给憋坏了? 想到红缨,顺嘴问了一句:“红缨姐去京口这么久,可有消息传回?” 孙尚香摇摇头:“没有,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不知这丫头在搞什么。” 刘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顿觉不妥。 红缨为人一向稳当,又有邓艾和王双跟着,怎么可能去了这么久却连个消息都不带回来? “香姐,不对呀。以红缨和邓艾的个性,到了京口无论什么结果都该有消息传回,这杳无音讯可不是啥好事。” 让刘禅这样一说,孙尚香也担心起来:“谁说不是?就算他们不来信,小乔姐姐也该来封信问问,怎么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要不然,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以你的身份,就算碰上啥麻烦想来也能摆平。” 孙尚香歪着脑袋思索片刻,觉得有理,旋即决定:“回府收拾一下,我这就走。” “也不用这么急,总得跟我爹说一声吧。” “这还用说?你爹的脾气你还不清楚?我回娘家,他能拦着不让么?” 孙尚香一个白眼翻来,刘禅忽觉奇怪。小后妈自打来到公安就对他爹没啥好话,怎么今天这口风变了? “呃——”,他这念头在脑子里打转,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故此“呃”了半天没有下文。孙夫人哪有耐心一直等他?喊了一声“呃啥?”,伸手将他抱上马车,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二人回到府上,找到左将军说明原委。刘备果然没有阻止,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不同意孙夫人立刻动身,刘禅许久没有回家,难得回来一天,左将军坚持全家一起吃晚饭,明日再送夫人去江东。 这一来刘禅就更奇怪了。自己去军营待了半个月,这俩人啥时候好到能一块儿吃饭了? “香姐,你跟我爹,你俩出啥事了?”刘禅眨着小眼皮,一脸古怪的表情追问小后妈。 孙尚香的反应更加奇怪——完全没了往日的雷厉风行,开始磨磨唧唧地顾左右而言他。 眼见孙夫人那将嗔未嗔、欲说还休的模样,刘禅更加笃定这俩人有事儿。 “大人的事,小孩儿瞎打听什么?”孙尚香看似在生气,却非但没有发作,脸颊反红到了耳根,露出难得一见的娇羞。 刘禅心说这啥情况?走的时候你俩还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呢,这才几天就弄出“大人的事”来了? 有文章!一定有文章! “你说不说?不说我问姐姐去。”刘禅说罢作势要走,孙尚香手快,一把将他拉住,死活不放开。 “你姐姐还是小姑娘呢,拿这事去问她们,羞不羞?” 刘禅心想你比我姐能大多少?不过听她说个羞字,实际上已经谈过恋爱的他瞬间便明白了。 “香姐,你不会是跟我爹、那个啥了吧?” “呀!” 孙夫人尖叫一声,脸更加红了。害羞犹在其次,主要是没想到这小屁孩竟然也懂这种事。 这下刘禅更加笃定老爹的春天真的来了,只是不知这个能够阵斩曹纯的大小姐明明嫁的不情不愿,是如何在这么短短几日被老爹轻松拿下的。 “说说、说说,咋回事啊?我这才走几天?你俩发展得也太快了吧?”刘禅来了精神,缠着非要问个明白。 甭管哪个时代,男女之事永远是八卦的第一话题,这是颠覆不破的道理。 “唉——”,有意无意地,孙夫人又叹了口气,这才转入正题。 她心里本就存不住事,又和阿斗相处久了,也不觉有何不妥。话说回来,人家本来就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只因之前反应过度才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啥不能说的。 事情还得从刘禅搬去军营说起。 孩子在家时不觉得,人一走孙夫人才发现自己在这将军府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 左将军自不必说,若蝉和若娟也对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虽客气却绝不亲近。红缨不在身边,只有十来个女儿军是旧识。她们与孙夫人更像是上下级,关系远没到能促膝谈心的地步。 其时已是隆冬,天空灰暗阴沉,忽忽悠悠飘起了雪花。孙夫人因周瑜的死本就心情低落,碰到这样的天气,又没个能倾诉的对象,难保不会憋屈。 百无聊赖之际,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佩剑,心思一动,换上一身戎装,去院子里舞剑解闷。 孙尚香修习越女剑已有十余年时间,于剑法上颇有建树。这越女剑法相传为越国无名女所创,勾践卧薪尝胆志在复国,范蠡便向勾践推荐越女以训练战士。 勾践召之,问:“夫剑之道若何?”女曰:“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行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横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王欲试之,其验既见。” 《吴越春秋》这段记载或有杜撰,却也写出了越女剑的特点。内动外静、实而虚之、后发先至、攻防一体,这种剑法没有繁复的招式,守道藏拙、以快打慢,往往一招见效,非常适合战场攻杀。虽未必就能以一当百,却也是威力不凡,在吴越地区流传甚广。 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飘飘洒洒。雪地上的孙尚香依旧不紧不慢地挥动着手中的宝剑,动作幅度不大,但出剑既快又准,每一剑挥出,都堪堪扫去梅树枝头的积雪,却完全碰不到下面的梅花。 “好剑法!” 一声喝彩从身后响起。孙尚香收住身形转头回看,却是左将军刘备,正倚在庭院的月门边鼓掌叫好。 孙尚香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将宝剑还鞘,瞪圆了眼问:“堂堂左将军,偷看人家练剑,不羞!” 刘备本出来赏雪,偶然碰见孙夫人雪中舞剑,没忍住驻足偷看了一会儿。他自己也是剑术大家,一眼便能看出好坏,以至精彩处忘乎所以,情不自禁叫起好来。 现在被对方指摘,左将军也有点不好意思,老脸一红打个哈哈:“不期而遇,何谓偷哉?” 见孙尚香衣着单薄,因为刚刚运动过满身都在冒着蒸汽。刘备怕她着凉,解下自己的外氅给她披上。 “雪这么大,小心冻着。”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给了这个处于情绪低谷的少女莫大安慰。孙尚香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眼眶竟不自觉地红润起来,产生一丝想哭的冲动。 她慌忙垂下头,双手环抱在胸前,交叉着将那件大氅拉紧,生怕被对方看出自己内心的波澜。 刘备见孙夫人垂头不语,只好没话找话:“这把剑不似凡品,可否容我一观?” 孙尚香依旧垂着头,没有说话,却顺从的将剑递给了刘备。刘备接过剑鞘,举到眼前细品。 这把剑可大有来头。 吴越地区自春秋战国时代便盛产良剑,其中着名的铸剑师欧冶子和干将莫邪夫妇早已封神,成了神话故事里的人物。 孙氏贵为吴主,佩剑自然差不了。 吴侯藏有六把宝剑,一曰白虹、二曰紫电、三曰辟邪、四曰流星、五曰青冥、六曰百里。其中白虹、辟邪、百里为战剑,形制重大,适合战场搏杀;紫电、流星、青冥为佩剑,短小轻巧,用于日常佩戴。 孙权嫁妹,自己也觉理亏,便将六剑之中的流星剑送与妹妹作为补偿,便是刘备手里的这把了。 这流星剑,剑长三尺四寸(汉尺,合80公分,以下同),刃长三尺。剑鞘以软木为骨,拿丝帛缠就,最外面用鲨鱼皮裹成。鞘口和剑镖以黄铜制成,上面刻着古朴的装饰花纹,与护环和剑格上的花纹互为表里。 抽剑出鞘,寒光顿闪。但见剑身挺直,乃精钢锻制。剑刃由两侧弧曲延伸而成,中脊处挖有血槽。血槽周围是一圈细密的鱼尾花纹,彰显着剑主人的身份。 刘备端着流星剑看了半天,重又收好还给孙夫人,笑道:“真宝剑也,正配夫人风采。适才所练的可是越女剑法?” 孙尚香没想到这个一直被自己嫌弃的糟老头子说起剑来居然还是个内行,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剑路。 “你懂剑法?”她不答反问,等于给了肯定的答案。 刘备不禁好笑,也反问道:“我二十四岁起兵,身历大小数十仗,若不懂剑法,焉能活到现在?” “真的?你在战场上亲身搏杀过?”在孙夫人的脑海里,驰骋杀场就该是自己大哥那样的形象。虽知刘备也打了一辈子仗,但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人只会与二哥孙权一般,是个蹲家的首领。 “怎么?不信?”刘备见这小女生满脸满眼的怀疑,不禁起了好胜之心。于是也不多言,随手脱去外套,从孙尚香手中拿过流星剑来,当场演练。 刘备的剑法学自中郎将卢植。与师弟公孙瓒不同,刘备善使双剑。再经过战争的淬炼,自己总结琢磨出一套剑法,名曰“顾应剑法”。所谓顾应,便指双剑相顾相应之意。 双手剑法与单手剑又不相同,通常一阴一阳、一守一攻。刘备这套剑法靠他过人的臂力,舞起来大开大阖、力沉势猛。这是他看家的本领,早已融会成身体的本能,根本不用思考,意到身到剑到,在战场上不知靠它捡回过多少次性命。 一套剑舞完,左将军兴致却还没完。觉得不过瘾,挥手斩向方才孙尚香挑雪的梅枝。一剑滑过,拇指粗的树枝被齐齐切断,连声音都不曾发出。 “好剑!”刘备看着树干上平整的切口,不由赞叹。 “剑法更好!”孙尚香竟看得痴了,下意识说出四个字,还没注意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肯定这个有名无实的丈夫。 第122章 好事多磨 孙夫人转眼从御姐变作迷妹,反把刘备整不会了。这丫头一向软硬不吃,没想到死穴在这儿呢。刘备心想闹了半天你好这口,早知道我早抱把剑出来搞直播就好了。 “将军这是什么剑法?我可从来没见过!”孙夫人有点怔神,脑子里还是刘备方才舞剑的样子。 左将军再次收起流星剑,边穿外套边答:“此乃我自创的剑法。本应双手执剑,现下只有一把,凑合着舞吧。” “如此说来,方才的剑法不全?” 刘备嘴角微勾,点点头算是肯定:“外面冷,早点回屋。我先走了。” 玄德说罢转身,孙尚香想也没想脱口就喊:“且住!” 左将军闻言止步,不知还有何事,转过身盯着她静候下文。 孙尚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待对方真的停下她却不知道自己要干啥了。空气凝固片刻,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既然方才的不全,那下次还要舞一回双剑才行。” 刘备一愣,这也算要求么?标准也太低了点。 “这有何难?夫人想看,明日我擎双股剑来。” 孙夫人再找不到话说,只有点头看玄德离开。悻悻然回到房中,才发现身上还披着他的外氅。换过常服,把那件外氅仔细叠好放在床头。然后斜坐在床沿上,盯着那大衣发呆。 “看他平素挺木讷,一旦拿起剑,却有这般豪气。”孙尚香自言自语却不自知,完全没意识到此刻满脑子都是这个老男人。 想到他方才给自己披上大衣,心里忽又美滋滋的,竟一下扑倒在床上,把脸庞埋进那件叠好的的大氅里,闷着头嘻嘻傻笑起来。 情窦初开,不碰则已,一碰便似江河奔涌,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夜,孙尚香躺在床上翻来倒去,就是无法入眠。 刘备的剑舞已不知在她眼前过了多少遍,此刻那形象又清晰起来,清晰到看得清眉眼髭须。忽然间,那张脸又成了大哥孙策的样子,既威武又温暖。 “我这是怎么了?”孙夫人翻个身裹紧被子,恼自己此刻的念念不忘:“分明是个老头子,怎么拿起剑来那股劲儿和大哥一模一样呢?” 辗转了半夜,一直在胡思乱想,直到四更天才渐渐沉入梦乡。醒来时天已大亮,孙夫人刚一起身,便问随侍的仆人左将军在哪儿。仆人眼里满是疑惑,这位新夫人自打嫁过来,一向独来独往,从不问左将军,怎么今天像换了个人? “禀夫人,将军已去府衙办公,不知何时回转。” 孙夫人看看天色,略带失望。答声知道,这才起来洗漱穿扮。 左将军在府衙忙到下午。儿子在训练新军,老子可也不能闲着。两个月后搞实战演习,准备工作必须提前做好。庞统与张存、习祯都在,帮着一起筹备。 虽说预设的演习规模不大,但这是全军改革的开始,丝毫马虎不得。装备、规则、人员、场地、保障,所有的细节都要紧抠,工作量还是挺大的。 确定好了方案,庞统等回去再准备两三套预案应变意外情况,左将军刘备这才可以下班。 人刚进府,内院来报说夫人有请。刘备才想起昨天与孙夫人约了演一遍双剑。他也不知是不是这事,遂命侍从带上双股剑随自己去见夫人。 刘备进得卧房,看着原是自己的地盘如今却已被孙夫人改成军事观察所的地方,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夫人,何事唤我?” 孙尚香罕见地起身敛衽,捧起那件大氅说:“昨日走得匆忙,将军把这件外氅落下了。” 刘备略感奇怪,接过大衣点头回答:“有劳夫人。” 心想你专门派个人来叫我,不会就为这事儿吧? 孙夫人被看得脸颊绯红,急忙垂下头来。刘备等了片刻,见没有下文,只得主动告退:“夫人若无他事,我、先回去?” 孙尚香慌忙抬头,眼神与刘备甫一碰触又赶忙避开,细声道:“那个、将军、昨日说好再舞一次双剑,可曾记得?” 刘备闻言好笑,心想你这丫头平日大大咧咧的,今天怎么吞吞吐吐起来。 “夫人不提,以为你不想看了。”说罢解去外衣,将那件大氅披上,叫侍从进来取过双剑。 “那就请夫人随我院中观剑。” 孙夫人答一声好,还刘备一个很好看的笑脸,看得这老男人心头一漾。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只要是个男人,看到这样的少女,谁又能够毫无感觉呢? 到了院中,左将军抽出双剑,凝神聚力、蓄势待发,抬手将顾应剑法舞将起来。 双剑舞起,与昨日又大不相同。 一剑守坤艮,静似灵龟;一剑攻乾离,矫若游龙。守势深沉、攻势凛冽,忽而长驱直入,忽而左右齐出,忽而后发先至,忽而攻守易形。阴阳相济、变化无穷,以左将军依然矫捷的身姿演绎出来,当真威力不凡。 双手剑本就难练,能使到战场上的更是凤毛麟角。孙夫人于剑道亦颇有心得,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剑法。直看得她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待刘备舞完,孙夫人从仆人手中抢过大衣拿给刘备,迫不及待从他手中接过双股剑来仔细品鉴。 与吴剑之精美相比,刘备这对剑就朴素得多。完全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注重实战效果。剑身长达四尺,剑脊宽厚,入手比流星剑重了一倍不止。 同样是精钢打造,不同的是中刃不是前窄后宽的楔形、而是上下同宽的方形,剑锷的倾角也更平缓、到刃边才突然收紧。这样的设计使得这两把剑用料充足,牺牲灵活轻便、却增加了韧性,这也是它们能在战场与长枪重戟抗衡的本钱。 这是孙夫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北地战剑,与见惯的南剑相比,少了些灵动之形,多了份肃杀之气。 孙夫人轻抚剑身,仿佛能感受到战场的轰鸣,不禁痴痴呢喃:“燕赵多义士,慷慨赴悲歌。今抚此剑,乃知不虚。” 说罢放下宝剑,抬头望向刘备:“以前子布先生说将军是天下英雄,香儿今日信了。能驾驭这双剑的人,非英雄而何?” 刘备心想能驾驭这剑的人其实不少,可也未必都是英雄。比如那个死在白门楼的吕布,他和英雄二字就八竿子也扯不上。 不过人家好歹是夸自己,当然不能驳人面子,是以捻须谦让:“子布先生谬赞,夫人过誉。备涿郡匹夫,只因天下大乱,是以投身报效国家。今天子陷于曹氏、兵戈悬于江北,国事未定、疆邑不宁,平生之志遂愿者十之一二,焉敢妄称英雄。” 孙夫人听刘备一番感概,内心更加佩服。原来他不止剑法超群,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难怪他这一路屡败屡战却从不气馁,终以不惑之年,在这荆楚大地站稳了脚跟,成为一股连曹操和二哥孙权都不敢轻视的力量。 “将军剑法虽妙,惜无人对舞。妾不才,请与将军比试,盼君赐教。” 孙夫人忽动少女心思,也不等刘备答应,就跑回房去换了衣服拿了剑回来。 刘备无奈摇头,但看孙夫人兴高采烈,不忍拂她的意,便又抽出双剑,团身并步,摆出个起手式。 “夫人既有雅兴,吾陪练便是。” 孙夫人娇喝一声,流星剑出鞘,向刘备左手手腕刺出。刘备面无难色,左手剑收回,右手横剑下切,挡格来剑。孙夫人心知对方剑重,不敢硬碰。一旦碰上,自己的剑锋势必下转,那时对方收回的左剑再顺势出击,可就要被一招秒杀了。 于是滞势收身,抽回宝剑。这一发一收,去的快、回的更快,趁着对方右剑切空的破绽,瞬间向他双臂之间的空当刺出第二剑。 刘备暗暗叫好。两人都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深浅。孙夫人以轻搏重,走灵活多变的路子,这个战术相当正确。也就是刘备反应迅速,若换个寻常角色,这第二剑便不败北也得被逼得手忙脚乱。 左将军不用多想,左手剑搅出一股剑花,套住刺来的剑影,顺势向后撤步,欲将孙夫人带前一步,好趁她重心不稳予以反击。 孙尚香不敢大意,再次收剑蓄势,两人你一来我一往比了三四十个回合,未见胜负。 说是未见胜负,其实刘备是留了余地的。虽说两人手下都有分寸,但这毕竟是真刀真枪,不收着点万一真伤着怎么办?孙尚香自也明白,心里对他又多出几分好感。 打到第五十合,二人很有默契地各自收剑撤步,结束了剑局。孙夫人倒持剑柄,抱拳向刘备行个军礼,道:“将军剑法精妙,让人眼界大开。” 刘备顿有知音之感,愈发觉得这丫头可爱,也以军礼相回:“夫人之剑灵、迅、准,轻忽多变,每攻敌要害,出其不意。备亦受教。” 孙夫人喜不自胜,见刘备额角挂汗,便从怀里取出块绢帕,走近为他擦拭。这动作过于亲昵,倒让左将军有些忐忑,硬邦邦站定不敢乱动,只怕破坏了气氛。 孙夫人为刘备擦去汗渍,并没有退后,反抬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打量,笑问:“嫁过来这么久,都还没与将军同席用餐。也到了晚饭时间,将军可愿与香儿一起吃?” 这你让刘备怎生拒绝?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此时的他已不是统帅三军的领袖,她也不是东吴之主的妹妹,眼前站着的,就只是一个容光焕发的男人和一个魅力四射的女人。 玄德从孙夫人手上拿过流星剑,和双股剑一起都交给侍卫。而后拉起夫人的手,轻声笑答:“能与夫人共进晚餐,此平生幸事也。” 这是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孙尚香只觉一股暖流从他的手穿过自己的手,简直要将心都融化了。她忽然有些眩晕,不自觉地挽住刘备的胳膊,靠向他结实健硕的身体。 一向陌生的二人就这样自然地亲近起来,相互依偎着感受来自对方的温暖。一种新鲜的渴望溢满胸怀,那莫名其妙的爱就如黑夜中的奔马,稀里糊涂地到处乱跑乱撞。 两旁的侍从全都是一头雾水。这两口子一向不来往,府里谁不清楚?怎么今天打了一架,非但没急眼,还打成了恩爱夫妻? 唉!有钱人的世界,真是看不懂! 晚饭究竟吃的啥刘备完全不知道,他现在满眼满心都是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此时嘴里塞的是龙虾还是锯末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味道。孙尚香也没了平素的大大咧咧,表现得温柔含蓄,十分得体。 一顿饭吃出了两顿饭的时间,左将军还觉不过瘾,又命仆人温酒助兴。 这可把仆人们给难住了,只得硬着头皮如实回禀:“将军,府中的酒全都被小公子用掉了。眼下天色已晚,街上也已宵禁,便是现买也无处可去。” 刘备闻言愕然,才想起刘禅在府里试制酒精把府中那点藏酒祸祸得一干二净这回事。心说好吧,自己儿子祸祸的老子还能说啥?孙夫人见刘备表情古怪,不由抿嘴轻笑。借着烛光闪动,更把左将军给看呆了。 孙尚香略显羞涩,垂头细语:“将军,何故盯着人家不放?” 刘备闻言晃过神来,顿时一脸尴尬:“呃——,嗨!夫人美貌,惊似天人。备一时恍惚,请夫人见谅。” 说罢,有些心虚地瞄了瞄孙夫人,见她不似生气,这才稍稍安心。想找句话来缓解气氛,可想了半天却一句也想不出。又想装模作样接着战术吃饭,但碗盘早已吃得干干净净,里面哪还有东西? 孙夫人见刘备的窘态,想起成亲那晚他在洞房外的言行举止,忍不住捂嘴轻笑,却未开口说破。 一旁的仆人见状,赶忙上前收拾餐具。这回左将军连拖延的道具都被没收了,只得不情愿地起身,行礼告辞:“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我先告退。” 这话本也寻常,只是左将军说到最后竟有了一丝悲凉的感觉。 意外的是,不等他转身,孙夫人已急忙开口挽留:“此处本是将军卧室,又何必去别处歇息?” 女孩儿把话说到这份上,刘备这个大老爷们儿再端着可就不厚道了。再说他一个中年老干部,又不是什么纯情小鲜肉,男女这点事还有啥可矜持的? 当即想也不想,立刻转回身来,一脸惊喜地将孙夫人揽入怀中,挥手示意旁人赶快退下。 孙尚香满面通红,羞涩中又有些许期待。从女孩到女人,差的不就是个纯爷们儿么? 左将军当然就是这样的爷们儿。关键时刻绝不拖泥带水,伸臂一勾将丽人抱将起来,缓步向床榻走去。 退下的仆人中有懂事的,悄悄送进两个火盆,把房内的温度再拱高些许。左将军与夫人自是全然不知,他们的全部精神此刻都在对方身上。 玄德轻轻吻上樱唇,又为夫人褪去衣衫,让她玲珑的体态展露无遗。孙尚香羞赧地别过脸去,双臂似有似无地遮挡几下,又忍不住偷眼来看他。 刘备人到中年,身体状况可一点没撂下。这也不奇怪,一个会为髀肉复生落泪的男人,又怎能忍受中年的身材走样呢?孙夫人才撇了一眼,便被人家那一身犹如大理石雕刻出来的肌肉深深吸引,一下没忍住,伸手抚上他的胸肌,把那一丝羞涩忘得一干二净。 左将军果然不是一般的精壮,旁人是一番云雨,他是一番接一番的云雨。孙夫人初时因羞赧与疼痛还有些许放不开,经夫君开导几次,慢慢尝到妙处。忘情时,你侬我侬,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两人从戌时折腾到子时,直弄到精疲力尽才相拥而眠。 正道是: 蕊嫩花房无限好, 东风一样春工。 百年欢笑酒樽同。 笙吹雏凤语, 裙染石榴红。 且向五云深处住, 锦衾秀幌从容。 如何即是出樊笼。 蓬莱人少到, 云雨事难穷。 第123章 终成眷属 “就是这样了。” 孙夫人向继子刘禅如实交待了自己与孩子他爹的恋爱过程。当然,所有儿童不宜的细节都隐去不提。 “哈!这么说,爹不睡客房了?” 孙夫人白了熊孩子一眼,没有回答。心想这孩子关注的点都是些什么呀。刘禅兴致完全不减,不理她的白眼,拉着她胳膊又问:“那我以后是不是得改口,真管你叫小后妈了?” “爱叫啥叫啥,叫啥不一样?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孙尚香才不在乎这些,以前不让他叫妈是因为不接受左将军夫人的身份,如今心境变了,自也不再介意。 “唉!其实我都习惯叫你香姐了!不过如今你和我爹情投意合,再这么没大没小保不齐被我爹打屁股。我还是识趣点主动改口的好。” 刘禅长叹一口气,颇为遗憾地推论一番。孙夫人虽作人妇,却依然是少女心境,大笑道:“你这娃娃,改不改口还不是一样没大没小?打屁股不用你爹,我来就成!” 孙夫人边笑边撸起袖子来捉刘禅,吓得孩子一激灵跳将起来,左闪右躲逃避家暴。他这段时间在军营可也不白给,身手又矫健了不少,几次三番躲过孙夫人的魔爪,举手投足间已露出功底来。 孙尚香几番失手,虽是玩笑未尽全力,却也惊讶于这孩子的成长。军营果然是男子汉的天地!孩子才去了十来天,这就要脱胎换骨了? 这当然完全是误会。这位公子去军营是训别人,可不是被训。不过这也怪不得孙尚香,她又如何知道这小娃娃已是十来年的军事发烧友,还比旁人多出两千多年的见识? 当晚,左将军府摆开家宴,难得的奢侈了一回。刘备与孙夫人正坐主位,若蝉、若娟姐妹一席,刘禅一席,分坐左右。一家人难得齐整,刘备心情大好,话也比平素多了些。 “若蝉、若娟,你二人已是大姑娘了,为父这几日寻思,也该给你们物色婆家了。”左将军突然冒出这茬,给两姐妹搞了个措手不及。 “爹,若蝉尚小,不愿嫁人。” “姐姐不嫁,娟儿便不嫁。” 两姐妹都说不嫁,却是各自心思。若蝉是想多陪父亲几年,若娟则是心有所属故意推脱。 孙夫人闻言也劝:“就是。若蝉若娟才回来多久,将军怎忍心就把她们嫁出去?况且婚配乃人生大事,若不谨慎找个好人家,怎对得起甘夫人?此事如何仓促得?” 孙夫人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岁数不比若蝉大多少,讲起道理来却头头是道。刘备闻言不住点头,两姐妹听了也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只有刘禅哪壶不开提哪壶:“爹,二姐与邓艾情投意合,她可不能嫁给别人。” 此言一出,若娟顿时满脸通红,急得起身跳到刘禅席前,边跺脚边去捂弟弟的嘴:“臭阿斗,胡说什么?你再胡说!” 左将军这才明白,原来二女儿已有意中人。 玄德捻须而笑:“是么?邓艾啊,这孩子踏实稳重,内秀于心、外毓于行,很好!” 左将军起身微末,虽已贵为一方诸侯,却没什么门第观念,对邓艾的屯民身份全不在意。若娟见父亲也来掺和,急得转身娇嗔:“爹!你怎么也跟着阿斗胡说!不理你们了!” 若娟说罢,羞捂面庞逃席而去。若蝉每天与妹妹待在一起,自然明了她的心事,笑着嗔怪刘禅:“阿斗,这等事你怎么就这样说了出来。看,把二姐气走了吧?” 说罢向刘备稽首而拜:“父亲,我去看看若娟,先告退了。” “哈哈哈,去吧。告诉你妹妹,这亲事爹没意见,待办完你的婚事就给他们操办。” “爹——”刘若蝉怨怼一声,也红着脸跑了,席间只剩下刘备夫妇和刘禅三人。 刘禅心想俩姐姐都溜了,我也长点眼色别杵这儿当电灯泡了吧。抓紧扒拉两口菜,抹抹嘴道:“爹,我也吃饱了,回房睡去!你跟小后妈慢慢聊。” “这孩子!什么小后妈,要称夫人!”见儿子对孙夫人没大没小,刘备怕夫人生气,不敢惯着。 “将军!你干嘛?阿斗还小呢,别吓着孩子!”刘禅还没反应,孙夫人先不干了。这俩人许都之行早已结下深厚的战斗友谊,刘备虽是亲爹,可也不能想训就训。 左将军被夫人一顿数落,心也软了下来。刘禅则适时改口,乖巧地给了老爹一个台阶:“爹教训的是,小子张狂,夫人勿怪。” 说罢行个跪礼,急忙开溜。 人都走了,厅内就剩下这对新婚夫妇。左将军这才拉起夫人的手,方才虽被她数落,但那却是在维护阿斗,玄德对她更是欢喜。 两人对饮几杯,刘备忽然兴起,以箸击案、唱起家乡的民风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唱的是河间歌诗,内容是诗经中《国风·郑》中的一篇,说的是一名男子邂逅一位美丽的女子,想要与她携手余生。 孙夫人从未听过北方民调,但诗的内容她是了解的。听夫君当面唱起情歌,立刻含情脉脉、媚眼如丝。 于是樱唇微启,用江南小调和之:“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这一段出自《小雅》,唱的是一名女子向男子表白,告诉他已在自己心里,并将终生难忘。 二人歌罢相视而笑。刘备再顾不上酒菜,揽起夫人回房去也。 —— 次日早晨,孙尚香收拾停当,乘船前往京口。刘备坚持让傅肜率铁卫随护,以策安全。又吩咐陈到命夜枭暗中监视,随时报告消息。 刘禅陪着老爹送走了后妈,又抽空去了趟工掾,看看造纸进行的如何。 李譔与黄月英忽见刘禅,都是喜出望外。 “哟!阿斗,你怎么不声不响来此处了?在军营里没少受罪吧?”黄月英早把刘禅当成自己家娃,不等李譔发话,先问起来。 刘禅咧咧嘴:“月姨,我出来就是办军营的事,这不正要回去么。抽空来看看李大人和您,顺便问问纸造得如何了?” 提到纸,李黄二人掩饰不住的兴奋。黄月英也不多言,径直起身出去,不一会儿抱着一扎纸跑回来。 “喏,这是新做的样品,你看看可还行?”黄月英把纸扎放在刘禅案前,让他自己看。 刘禅将纸扎展开,拿起最上面一张,两手先抻几下试试韧性,再把那张纸端平观察它的厚度,最后铺在桌案上,取一支笔试写几下。 不得不说李譔的工作效率实在惊人,刘禅当初也只是提了个梗概,他就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样品来,质量虽不算上乘,却已然足够书写印刷使用了。 “月姨,李大人,还是你们厉害,这么快就做成了。这纸的韧性与光滑度都没问题,只是——” 话到一半,刘禅将那张纸举过头顶,朝光亮处看去。李譔与黄月英稍稍对视、没有插话,静等小公子给出意见。 “还有些透光,若能克服这个缺点就更完美了。” 李譔一向不喜虚言,见刘禅直接指出问题,拱手求教:“公子可有办法?” “可以试试将石灰粉细细碾碎,施胶时作为填料一并放入。” “好!下官这就去办!”李譔对刘禅早就深信不疑,想也不想,立刻就下去布置。 刘禅又向黄月英问起造纸的成本如何,黄月英笑答:“这里漫山都是竹子,按你的办法,用烧碱制成竹浆,做出的纸既易于挂胶又耐用,产量还高。与古法相比,这成本可是天壤之别。前日马季常来,见了赞不绝口,硬将样品抢去一扎。临走还在催促印刷的工期,急等着要用。这两日各掾主事听到风声都过来预定,只怕做多少都不够他们分的。” 黄月英边说边捂嘴笑,措辞是不胜其烦,表情却相当凡尔赛。这是她与李譔最近重点抓的项目,有了成绩心里哪能不得瑟? 经月姨提起,刘禅才想到印刷的事:“对呀,印刷那边是啥情况?” “放心吧,已经试印过多次了。字迹清楚,完全没问题。眼下只是活字不够,李掾主已安排掾里会雕刻的匠人都来赶工了,多等些时日就行。唉!这以后再不用一个字一个字誊写,不知省了多少功夫。” 黄月英感概万分,看向刘禅的眼神更加宠溺。 见两件大事都已进入正轨,刘禅也放了心,想到另一件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待李譔安排完工作回转来,刘禅又说:“这新的造纸和印刷术即将成功,接下来的重中之重便是保密工作。这事必须妥善安排,宁可暂不量产,也好过泄密。” 李譔与黄月英互相看看,他俩现在都沉浸在新产品开发的喜悦之中,谁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李譔深思片刻,点头赞同:“公子之言甚是。这两项技术有惊天动地之功,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另外,读书做官一向为世家垄断,一旦出现廉价书籍,断了他们的命根,这可是切肤之痛。若派人搞出乱子来,还真是弄巧成拙。” 世家的阻力刘禅不是没考虑过。但改革总要打破旧有的利益格局、得罪一部分人。只要有利于发展就不能畏手畏脚,至于平衡与世家的关系,这需要政治智慧。当然,他的优势是政权在手,只要不过分,世家们虽不情愿最终也只能妥协。 对此刘禅倒不是特别担心。 “世家的问题先不管他,先解决保密的事。这件事光靠工掾是不行的,我看还是上一道公文给孔明师父吧。师父行事谨慎、算无遗策,一定可以妥善解决。” 刘禅说这话时,就盯着黄月英看。黄月英忍不住笑起来:“近来都在忙公事,我和你师父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看来这回得找他好好说道说道了。” 李譔闻言也笑:“荆州人杂事烦,诸葛军师总揽政务,使各掾效力、井井有条,真天下奇才也。有他安排定然错不了,此事还得请夫人多费心了。” 讨论完这事,三人又研究了一下后续制作铜活字的计划,刘禅才起身离开,赶回军营去。 —— 一个月的技能训练即将结束,将军府如期向演习部队宣读了演习内容。接下来的一个月就是根据演习内容进行战术训练,接着便上演习场检验成果。 来给刘封和刘禅传达命令的是司马从事张存——相当于副总参谋长,由此也可看出指挥部对这次演习的重视程度。 张存为人刻板、不苟言笑,一向公事公办,不懂人情世故。眼前虽是主公的两位公子,他却完全没有逢迎的意思,只把他俩当作普通下级军官布置任务。 他命人挂起演习区域的地形图,面无表情地介绍起来:“此次演习区域设于充县——”,张存边说边用手指向地图:“在崇山山坳之中,方圆五十里范围之内。红蓝两队各一屯步兵在此对抗,演习开始后每人携三日口粮。从第二军抽调裁决官分别随两队行动,现场裁决对战结果。凡被判阵亡及伤者立即退出演习,前往此处驻扎待命。以一个月为限,兵力少于五分之一者判负。若皆未判负,则以演习截止时各队剩余人数论胜负。” 张存介绍完,看看刘封和刘禅,问道:“二位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现在可以问,但只有这一次机会。” “不过是两百人的对抗,何必远去充县?还要去钻山坳!”刘封先开口,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牢骚。 “此主公与庞司马共同议定的方案,公子有意见可向主公陈情。吾只负责计划部署,与此无关之事请勿再问。” 张存果然名不虚传,一句话就把刘封给噎了回去。刘禅怕场面难看,急忙开口缓解尴尬。 “张军师,演习区域远在武陵郡,敢问我部何时出发?有多长时间可以熟悉地形?演习中粮草器械的补给是自己解决还是后方供应?对手是哪支部队,领军将领是谁?” 刘禅一连串发问环环相扣,问的都是具体内容,这很对张存的脾气。他边听边点头,斜眼瞥了一下刘封,心想这才叫问问题么!立刻对年幼的刘禅生出几分好感。 “自明日起,三十日内到达演习地点即可,出发时间自行决定。演习开始之前,区域对两队开放,皆可自由出入熟悉地形。三十日之后演习正式开始,期间部队不得离开划定区域。演习开始时每人发三日口粮,由裁判官负责清点分发。此外再无任何补给,所有需求一律就地解决。至于对手的情况,到时自然清楚。” 第124章 整装待发 张存把能说的都说了,倒没有藏着掖着。刘封也收起脾气,问起技术问题:“对战胜负如何判定?标准是什么?” 张存没有直接回答,转头向身旁的部下吩咐一句:“让他们进来!”伴随着“得令”声,那人奉命出帐领进四位身具甲胄的士兵。 铁胄成冠型,以红绒为底,外侧缝制一排铁甲片用于防护。顶部中空,两耳处各垂一条丝绦系在颌下。 皮甲以黑棕色漆皮甲片制成,用红革绳穿缀。甲片为椭圆形,以叠编的形式固定在甲衣外侧,这样就能在重量最小的前提下获得双层甲片的防护力。 四位甲士一人执木制刀盾、一人执木枪、一人执弓、一人执弩。 张存示意刘封、刘禅靠近,解释道:“弓弩矢的箭簇、木枪的枪头皆已去掉,改用石灰布包。木刀刀身以软布包裹,上面也浸了石灰。如此中刀枪箭弩者甲盾之上会有印记,却不致伤人。战斗时裁决官负责裁判,根据印记判为阵亡、重伤、轻伤三类。阵亡及重伤者须立刻退出演习。” 这些东西自然是在刘禅的建议下搞出来的。但刘封却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大呼过瘾。暗想庞军师真是天才,竟能想出如此绝妙的练兵办法。 刘禅检查完装备,不得不承认准备工作十分到位。至于演习地点为何设在崇山,刘禅心知肚明。庞统向来主张向西发展攻克益州,那么山地作战就会是今后的主要战斗模式,在山区演习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山区地形陡峭,弓弩力道又大,虽有甲胄亦难保万全。万一出现伤病,如何处理?”刘禅问了个现实问题。 张存捋了一下胡须,对这娃娃的细致深感惊讶,认真答道:“庞军师已有预案。医掾将派一支军医,由华佗先生带队,于待命区设置医疗所。伤者送医疗所诊治,按演习阵亡处理。” 刘封与刘禅相互看看,没再开口。 “二位若没问题了,我这便回去复命。明日辰时一刻,储掾会派人来交接装备,这是交接公文与演习地域的通行凭证。”张存说罢,从袖笼中取出文件交给刘封便带人离开了。 刘封收好公文,拉住刘禅商议:“阿斗,崇山距此五百里,地险人稀。这次演习你就不要去了,为兄一人带队即可。” 刘禅不听则已,一听立刻急眼。他本就有个军人的魂,又跟着这一屯官兵练了这么久,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其中的一份子,叫他临阵退缩如何能够办到? “兄长这是何言?我是将军府任命的教官,这军令是给整屯队伍的,我也是其中一员,如何就能抗命?” “山中环境险恶,又要行军作战。你年纪尚小,万一有事,如何向父亲交待?” “我既身着戎装,就是个战士。难道其他官兵就不怕地形险恶,偏我就该踟蹰不前?大哥不必再劝,去我是一定要去的。你我是左将军之子,更应身先士卒,否则百姓的孩子凭什么去战场拼命?” 刘禅的话很朴实,道理也很浅显,却让自幼带兵的刘封十分动容。身先士卒是为将的第一操守,弟弟这般年纪却已懂得这层道理。再联想起他在长沙抗疫时的果决,知他不是畏首畏尾之人,犹豫一下还是妥协了。 “罢!你既如此坚持,为兄也不强阻。但须答应我,演习时一切听我命令,不得擅自做主。做得到么?” “诺!”刘禅立刻起身行个军礼,斩钉截铁地回应兄长。 两人商量了一下整备开拔的具体行程,才找命人将邓忠找来。 “明日寅时造饭,卯时用餐。吃完早饭在营中等待命令,训练先停一停。” 邓忠道声“诺”,转身出去执行,一个多余的字也没问。 次日一早,储掾的马车准时到达。车上装的都是演习用的装备器具。这些东西是从训练刚一开始便安排工掾特别赶制的,储掾只负责保管和发放。 装备的交接属于常规程序,本没啥特别。然而储掾的一把手糜竺亲自带队,这可就不常规了。糜竺跑这一趟算是一箭双雕,除了送装备,还把刘禅定做的军装也一并带了来,因此才亲自押送。 护具刀枪没什么花巧,可这古怪的服饰众人却是第一次见到,大伙都瞪圆了好奇的双眼,围着马车不住嘀咕,谁也不知道这些玩意儿是干啥用的。 “禅儿!来看看,这军装可与你想的一样?”糜竺见到刘禅,心情大好,拿起一件上衣抖开问他,却没怎么在意旁边的刘封。 “阿斗?这些,是你订的?”刘封对此一无所知,跟其他人一样惊讶。 刘禅点点头,没有搭话。伸手从糜竺手中接过衣服来认真翻看,看罢再拿起裤子、皮鞋、棉衣一一检查, 不得不说,做工着实不错。无论是裁剪还是缝线都做的中规中矩,完全看不出是赶工的结果。 雨衣和防水帐篷,品质已经能够媲美现代产品;衣服的布料没有想象中那么贴身,但这是没办法的事。这时代没有棉布,丝绸又太贵,大量使用的都是麻,质感自然差一些;皮鞋和羽绒服也不遑多让,虽有些粗糙,胜在实用。 最惊艳的是裤子的松紧带。居然做的像模像样,感觉跟现代制造的产品也没啥区别。 “这衣服做的真好!比预料的好多了!”刘禅难掩欣喜之色,旋即又担心起数量:“但我们这一屯一百零三个人,每人一套,够么?” “那当然不够!”糜竺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了句非常否定的话,把刘禅呛在当场。 “你们要在山里待一个月,摸爬滚打的,一套军服怎么够?我给每人做了两套,另外还有二十套备用,以防万一。” 糜竺这份细致不得不令人钦佩,连刘禅这个甲方也没想到这一层,心情仿佛过山车般立刻好了起来。 刘封这才弄明白来龙去脉,他也不知这军装的虚实,便命人按照邓忠、毛贵、李顺三人的身材挑出三套来,让他们从里到外换上试试效果。 三人从未见过这样的衣服,都是满脸狐疑。但军令又不能不听,勉强跟着刘禅进了营帐,把身上的衣服统统脱下,在小教官的指导下把新军装从内到外全部换上。 穿戴完毕,刘封又命所有人一起去操场,观摩这三人试用新装。 邓忠在前,毛贵、李顺在后,三人把每天操练的科目挨个演练起来。一旦活动开来,这新军装的好处立刻就显现了出来。 这衣服完全按照运动的需要设计。首先是特别随身,上衣不开襟、裤子用松紧带,使它在剧烈运动中不会松散变形,运动起来不知轻便了多少。 三人越练越起劲,刚才满肚子的怀疑现在都成了对小公子的敬佩。练完归队,不等刘禅问,李顺已激动地管不住嘴了:“公子,这身衣服可太好了!穿上不但舒服,活动起来也方便多了。你看,俺跑了这么许久,裤腰一点都没松,太好了!” 毛贵也跟着点赞:“还有还有,看这鞋底,多厚实?跑起来一点儿都不硌脚,简直比官靴还舒服!公子,这东西你是在哪儿见到的?” 毛贵摇头晃脑地吹着买家秀,就好像他穿过官靴似的。邓忠也想说点啥,但话都被这俩货说了,他只能不住点头称是。 众人见状早已按捺不住。待刘封一声令下,全都簇拥着跑去抢新衣服,抢到手立刻跑去换上。 刘封当然也想弄一身穿穿。但他毕竟是主将,多少要顾及颜面,总不能跑去跟士兵抢东西。看看没人注意,把糜竺拉到一旁,小声问:“舅公,军装可有我的尺码?外甥也想找一套试试。” 糜竺嘿嘿一笑,拍拍刘封的后脑勺:“你是主将,怎好把你漏了?给你留着呢,还真着急了!” 说罢将刘封那套取来给他。 刘封喜出望外,一拿到军装头也不回就往营帐里跑,连声谢谢都顾不上说。 众人这里忙着换装,糜竺瞅个空把刘禅拉到一旁,问起制酒的事。说实话,他堂堂一个储掾主事亲自来送快递,一半是为了这件事。刘禅这娃娃或许不清楚其中的价值,但他糜竺心里却是门儿清。 “舅公,酿酒的事再等等,总得试验成了才好给你配方啊。” “呃——,行!那尽快。唉!你可别跟舅公打官腔,咱们晚一天卖,可就少赚一天的钱啊!” 刘禅心想商人到底还是商人,一提钱精神头就十足。 “说到这个,眼下倒真有件事得舅公去办。” “啥事?你说!” “量产酒精需要大型的蒸馏设备,我手头这个只是个样品,用起来问题很多,另外效率也太低。我把之前的设计做了些改进,烦您将图样交给李掾主参详。不把设备制好,我这配方弄出来也没法造啊,另外还要准备原料,所以说不能急。” 糜竺接过图样,简单瞅了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个道理他当然懂得。既然敢造蒸馏器,那就说明阿斗对配方很有把握,否则弄这么大动静出来如何收场? 想到此糜竺来了精神,满口应承下来:“放心,出了军营我就去工掾找李譔。” “还有——” 刘禅迟疑一下继续说:“舅公,这造纸和印刷也要搞成了,防水布也弄出来了,再加上制酒,这些东西得多少花销?前期的准备工作只有投入没有回报,我怕咱们支棱不起来。” 回忆起当初蒋琬向孔明哭穷,刘禅可知道现在上项目有多困难。 谁知糜竺听了不急反笑:“哈,这有何难?荆州又不乏富户,这几样东西都已有了实物,只要拿出来给他们看一眼,那些人还不抢着拿钱来入股?旁人不说,舅公我就头一个下注!” 融资!这着实超出了刘禅的认知,想不到在这遥远的古代就已经有了这么现代的运营模式。 “入股?嗯,这的确是个办法,但细节需先搞清楚,比如股份如何分配?分红怎样计算?产权归谁?谁来经营?不先把规矩定好,日后免不了扯皮。另外参与的人多了还有泻密的问题,这些都得事先权衡好才可实施。” 这一番话吓了糜竺一大跳。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年幼的外甥说起生意来如此内行。这些东西卧龙凤雏可教不了,他上哪儿知道去? “阿斗,谁跟你讲过这些?你怎会知晓其中的关节?” 糜竺当然想不到,这种水准的商业活动比起资本时代还是相当的原始,搁两千年后随便拎出一个人来,就算没做过生意这些也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刘禅见糜竺满脸疑惑地盯着自己,心想我又过分表现了么?赶紧哈哈两声给自己找补:“我在许都好歹也开过几个月的医馆,虽说主业是看病,可也得经营不是?这些都是那时候跟着医馆的掌柜学的。” 糜竺闻言稍解疑惑,也忘了问医馆的掌柜怎么会说起入股的事情。同时投向阿斗的目光充满赞许,心想这个年岁的娃娃,听人说几句就有这般见识,他可真是块经商的材料啊! “依我看不如组建个商掾,专门负责管理商务。如此既能提高效率,出了问题才知道向谁问责。只要手头这些东西也能安全地变现,一旦良性运转起来,这财政上的困难立时可解,另外还能促进生产,给百姓多一份收入。” “还有,营商环境改善了,会吸引更多的商人来咱们这里。若能同他们进行利益绑定,天下的商人便就都成了咱们的帮手,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呢!” 这番言论堪称惊世骇俗。在农业社会,商人一直是被压制的阶层。这是由于落后的生产力使得农业和手工业的收益完全无法与商业相比。若不管控,人人都去经商,那么谁去种地、谁去织布、谁去做工?当真如此粮食从哪来?衣服从哪里来?生活生产物资又从哪里来? 糜竺自己是商人,自然不会看不起商人,或多或少也能理解刘禅的深意。但这孩子对商人非但没有歧视,反将其视作一种宝贵的资源,这可是真敢想啊!若换成马良这样的士大夫,只怕当时就得跟刘禅吵起来。商人,怎么能够成为团结的对象呢? 糜竺短暂的思考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刘禅也知道,组建商掾不是他和糜竺能定的事,也就此打住不再多言。 “此事慢慢再斟酌,眼下还是准备演习要紧。舅公,禅儿就不陪您了,工掾那里有劳您跑一趟罢。” 刘禅行罢礼,跑去找部队集合。那边刘封也下了命令,全体着上新装,穿戴好演习用的武器护具,去操场体验实战的感觉。 做完战术训练,又分成两队搞列阵对抗。其他营的官兵都给吸引了过来,围在边上指手画脚,操场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些家伙吃了一个月的肉,练得也不咋样嘛,可惜了那些饭食,还不如让我吃呢。” “闭嘴吧。你小子哪回不是吃得多干得少?让你吃一个月肉,别说打仗,撑都撑死你。” “放屁!老子在曹操大营跑进跑出好几趟,也没见谁能把俺撑死。” “好好看看吧,老邓这一屯基本都是新兵,一个月能练成这样很难得啦!你们几个老鸟拍着心口问问自己头几个月是啥情况?他们现在这样拉上战场,你能比人家强多少?” “练的咋样先不说,这一身行头可太好笑了。这是啥衣服啊?咋看咋怪!” “可说呢。这打扮,比南蛮子都古怪,哪个弄的这些怪衣服?” 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刘禅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对此充耳不闻。 官兵们穿上了他设计的军装,唯一没有新军装的人就是他这个设计师。郁闷多少是有的,但也不能怪糜竺,谁能猜得到这娃娃也要一起去山里演习呢? 训练结束,新产品彻底征服了消费者。连刘封也没想到,仅仅换了一身衣服,部队的运动能力竟飞速提升,士兵们个个跃跃欲试,对接下来的演习充满了憧憬。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这个道理刘封如何不懂?便令部队准备一日,明天一早出发,向演习地域开进。 第125章 平地造山 崇山,就是现在的张家界。 它处于四川盆地西侧的新华夏第三隆起带上。在地质史上历经武陵、雪峰、印支、燕山、喜山及新构造运动,因其华南板块大地构造背景和亚热带湿润区气候的交互影响,在长期的流水侵蚀、重力崩塌、生物生化和物理风化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独特的石英砂岩峰林地貌。以棱角平直且高大的石柱林为主,内含嶂谷、石墙、天生桥、方山、平台等各种造型的自然景观,峰柱高由数十米到数百米不等,其地形之错落、峰柱之密集、形状之奇异、植被之繁茂,奇俊秀美,诚为大观。 刘封的部队经陆路向南一百三十里运动到澧县,而后在澧县登船,沿澧水西行三百五十里至充县登岸,再向南十余里抵达演习驻地。 整个行程用了六天时间。赶到的时候,华佗的医疗队已经进驻这里半个月了。 刘禅见到华佗,赶忙先来行礼:“学生见过元化先生,先生远来辛苦。” “末将刘封,拜见华掾主。” 华佗见到两位刘公子立刻喜笑颜开:“主公着我提前一个月来此准备,这才过了半月,二位公子来得好快。” 华佗此行带了医学院最得意的十名弟子,这是难得的锻练机会,学生们自是人人踊跃。领队的依然是最年长的宋学,见到刘禅也笑着过来打招呼:“见过师兄,见过大公子。” 其他人本都在练习,见师兄来打招呼,也都放下手里的活围拢过来。场面刚要热闹,只见华佗面色一沉斥道:“两位公子为公干而来,尔等亦是如此。谁让你们停下的?” 众人赶忙散开,宋学向华佗躬身认错,也退去一边。华佗这才拉起刘禅的手,非要带他参观一下那摆列整齐的药物、器具以及盛满酒精的瓷瓶。 这些自然都出自刘禅的建议。经过半个月的磨合,取料用医已经相当规范。还有一种专用的便携式医药包,更让这位神医爱不释手,偶尔也会嫉妒起张仲景有个这么好的徒弟来。 对将要到来的演习,华佗和学生们都颇为期待。毕竟这是他们进入医掾后的第一次正式任务,因此先生虽有些严苛,学生们却也毫无怨言。 离开医疗站,落实了驻地和物资,刘封便带着刘禅和邓忠一起进山勘察地形。 这是刘禅第一次来到崇山,与电视上被现代文明开发成旅游圣地的张家界完全是天壤之别。刘禅当然没有幻想过索道与玻璃栈道,可也没想到它会是眼前这个人迹罕至的样子。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那起码还有个径,眼前这景象却是处处闻啼鸟,惟不见长安。鲁迅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然而此处连人都没有,又上哪去找那被走多了而成的路? “娘的,在这么个兜兜里行军作战,可不是件易事。”邓忠望而生畏,不由自主嘟囔了一嘴。 三人且走且停,刘禅从衣袖中拿出小本和炭笔,对着山势画起图来。刘封不知道自己兄弟还有这等法宝,和邓忠二人都看傻了眼。 “禅儿,这是何物?” 刘禅正在专心制图,没在意刘封的问题,等反应过来刘封和邓忠的眼睛已经瞪得铜铃般大小。 “啊?哦!你说这个?这是工掾新制的纸张,月姨给我订了个小本,就是拿来速记的。至于这根嘛,是用炭条做的炭笔,比用笔墨方便。” “公子,你画的这是啥?一圈一圈的,实在看不明白。”邓忠没有纠结工具,把注意力放在了作品上。刘封这才注意到二弟画的这玩意儿他也看不明白。 “这叫等高线,把相同高度的点连成闭合曲线,绘制成俯视角度的地图。” 邓忠闻言更加迷惑:“公子,这、这是地图?咋看也不像呀。” 说罢抬头去看眼前的地势,跟刘禅画的风马牛不相及。 “习惯了就像了。这种画法有个好处,只要把沙土按图线高度堆砌起来,就能快速还原实景。” 见二人还是不懂,刘禅也不费口舌,继续画他的图。三人转了半天,但山路难行、其实也没走出多远,相比整个演习区域不过是九牛一毛。 看看天色,刘封决定回营吃饭,这第一次的勘查工作才算结束。 用罢晚饭,刘禅在大帐内捋出块平地,把方才画的等高线在地上依样标出,而后按图堆砌沙盘。不一会儿,一个简单的沙盘模型就跃然于地面。 众人一齐呆住,身后赶来看热闹的邓忠立时成了木头人。这复盘出来的模型正与方才三人看过的地势一般无二。 “乖乖。公子,您这是什么戏法?这不就是方才咱们去过的地方么?当真是一模一样哇!” 刘禅点点头,没有回应邓忠的惊异。他跟刘封要来地图在地上铺开,指着图说道:“这里是咱们今天去过的地方,不过是整个演习地区的一小块。若按今天这个速度,怕是得个把月时间才能把整个区域犁一遍。依我看不如将地图分区——” 刘禅说着抓起一把细土在地图上撒起方格来,嘴上继续道:“把部队分成数个小组,分区探索,再回来统一整合。” “但是,只有公子你才画的出这古怪的地图呀,那些夯货就算去了有啥用?” “画图不难,你去找些头脑机灵的战士来,咱们现教现学、边学边画,只是做个粗略的模型,大致准确即可。” “呃——,为兄也跟着学一学,可好?” 看着眼前的模型,刘封是真想学。反正跟邓忠等人也混熟了,不太顾及主将的面子,自己给自己报起了名。 邓忠转身把队伍里脑筋活泛的战士找来二十个,专等刘禅上课。看着眼前的沙盘,得知是来学做这玩意,这些粗汉都来了兴趣,居然规规矩矩地列队坐好,耐心等待小刘教官开堂授课。 刘禅却不忙开讲,先给每人一支箸,让他们照着地图在地上临摹。跟图形打交道与其说靠的是知识不如说是靠天赋,空间和形状的想象能力这种东西可不是光靠勤奋就能有概念的,有些人天生就有那样的才能,有些人却永远一脑子浆糊。 这可以说是刘禅的入学资格考试。 画完验收,果然只有不到一半称得上及格。再经过两轮筛选,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四个人,分别是一队的两兄弟陈天、陈山,以及二队的王守业和汤浅。这四位从军之前都是山里的猎户,非但脑子快,在大山之中穿行也是得心应手。 再加上刘封、邓忠、毛贵、李顺四人,这个八人的小补习班就算建成。刘禅便从等高线的概念说起,结合自己绘制的图形和沙盘实物讲起课来。 课一直上到深夜,虽是秉烛夜读,气氛却依然活跃。刘禅也没想到这里几乎一水的文盲,居然对制图这么有兴趣,仿佛不把它学会了压根不舍得回去睡觉。 第二天,部队被分成八个勘察小组,补习班的八人每人安排一队分区探查,刘禅本人则轮流巡视。晚上回来,各队将绘制的地图汇总上交、即时复盘。 刚一开始错误总是难免,对此刘禅也不苛责。沙盘砌出来让队员们挨个辨认,不合格的次日再探一遍也就是了。这些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都是人精,多练习几次最后都能学会。 到预定演习日期前三日,整屯人马已把演习地域整齐地摸了一遍,沙盘模型也全部做了出来。这样一来,整个区域的情况就了如指掌了。准备工作至此也差不多完成,可以开始研究战术行动了。 “整片地域约为横竖五十里的矩形,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具体地貌如何凶险我就不赘述了,诸位都亲眼见过。现在我们把演习区域由西至东、由北至南分作十五个区,明日起分成三组,每组负责五个区,在峭壁、湍流等难以通过之处预先设置通行工具,以备不时之需。记住,既要保证结实好用,又要做好隐蔽,以免被人发现破坏。” 第一次的作战会议在刘封的直入主题中展开,他一边说一边暗暗佩服阿斗的远见。 “大公子,演习就快开始了,时间上来得及么?”邓忠心里没底。 “不知道,尽量做,能做多少算多少。多一分准备就多一分胜算。”刘封实话实说。 “公子,这演习都快开始了,对手是谁还不知道么?”毛贵拱手问道。 刘封摇摇头,用眼神瞥一下刘禅。刘禅会意,起身回答:“是谁不一样?咱们不用知道对手是谁,只要知道不管谁来都把他揍得满地找牙就可以了。” “轰——”,帐内响起一片笑声,毛贵咧着大嘴挠了挠鼻子,没有再纠结。 “哈哈哈哈,仗还没打,公子的气势便胜出一筹,当真令人佩服!” 随着一串洪钟般的笑声,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帐外闪了进来。走近看时,来人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正是老将黄忠。 黄忠走入帐内,向刘禅抱拳行礼:“末将黄忠,拜见公子。” 刘封心知二弟对黄忠有救子之恩,他拜见的当然不会是自己。好在黄忠也未点破,于是还礼:“这军营之中,以汉升将军军阶最高,我等岂敢受将军之礼。” 刘禅闻言附和:“兄长所言甚是。军中无父子,将军军阶最高,合当受礼。” 说罢众人一起行礼,并将黄忠让到主位。黄忠推辞不过只得坐下,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沙盘。 “公子,这是?” “此乃演习地域的沙盘。将军不在公安练兵,来此何干?” “沙盘?”黄忠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沙盘上,没有回答刘禅的问题。方才在帐外,这屯士兵的军装已经让他大开眼界,眼前这个沙盘更是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眼球。 刘禅将沙盘的制作过程简单讲了一遍,听得黄忠不住称奇。 “公子真奇才也。这地形迂回曲折一目了然,却比地图好太多了。” 刘禅心想那可不?一个是2d,一个是3d,电影票都得贵一倍。能比么?想归想,嘴上又问了一遍:“将军来此可有任务?” 黄忠这才反应过来:“不瞒公子,今次演习二位公子的对手正是末将。”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黄忠在刘表帐下虽不得重用,但他在军中日久、名声在外,现在又被刘备破格提拔,显见是有真本事的。不过是一场百人级别的对抗,居然由黄忠这一军之长亲自领兵,可见上面对这件事的重视,这无形之中给众人带来了压力。 “如此说来,我们是要同第四军的弟兄打一仗了?”刘封追问一句。 “正是。奉左将军令,二位公子训练新军伊始,第四军便也选出精锐百人,专为此次演习做同步训练。” “看来他们一早便知道演习在崇山这里进行了。”刘禅心想。老爹和庞军师还挺阴险,对自己儿子一路掖着藏着,却拼命给黄忠加buff。 “末将早年在此处剿匪,对崇山地形略知一二,主公调我来此,想必是为了这个。” 此言一出,众人的心往下又沉了沉。俗话说好马不如道熟,本来估摸着早来半个月比对方熟悉地形的一点侥幸心理如今也荡然无存——人家不但是好马、道也很熟,这不完犊子么? 只有刘禅神色依旧:“既如此,何不请众弟兄们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对刘禅恭敬有加的黄忠直接开口拒绝:“演习在即,两军不宜来往过密,恐惹非议。” 此话原也没啥不妥,只是黄忠在对方的大帐里这么说出来难免惹人不快。邓忠、毛贵、李顺三人大为不满,暗想您老跑到我们这里来就不怕“来往过密”?咋,这是怕被我们刺探了军情去? 刘封也是这般想法,心说不让我看我还非看不可了。于是拉着刘禅一起起身:“将军所虑亦是。既兵士之间不便来往,只我兄弟二人去军营慰问一下、与将士们见个面,可好?” 黄忠本没有私心,又看刘禅的面子,满口答应:“这却无妨。二位公子若有意,咱们这便动身?” 于是三人出了大帐,往黄忠所部的驻地赶去。 第126章 小战在即 邓忠指挥队伍按刘封的命令去险要处设置绳索,刘封刘禅则跟着黄忠去了第四军的驻地。两座军营相距不远、说话就到,未进门便听到里面整齐的喊杀声。 进了营门再看,一百名健硕彪悍的战士,个个背负沙袋正在进行砍杀训练。那神情一望可知都是久经阵仗的精锐士兵。 见这架势,刘封开口问:“黄将军,咱们一直都是负着沙袋训练么?” 黄忠如实回答:“每人负重四十斤,从接到军令那日起穿到现在,睡觉也不曾脱下。” 刘禅暗暗点头,暗道黄忠不愧是名将,训练果然异常严格。随口接了句:“三日后便是正式演习,看来将军是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黄忠闻言正色:“小公子常言练即战、战亦练,忠深以为然。此乃我军首次对抗演练,吾岂敢不尽全力,有负主公之托?” 听到这话,兄弟二人心生敬佩。刘禅本是调侃,见黄忠认了真立刻改口:“将军所言甚为允当,小儿妄言,还请将军恕罪。” 接下来刘禅指名道姓要去厨房看伙食情况,黄忠虽不解其意,但公子要看、看就是了。到了厨房,八名伙夫正在准备食材,见到黄忠纷纷停下行礼。 黄忠领着刘禅转了一圈,见铁锅里煮着米,木盆里洗着菜,与自己那边的伙食没啥两样。刘禅点点头不置可否,又去看了看营房,最后才在黄忠的陪同下与部队见面。 这一百人排成队列,不需做任何动作便散发着重重的压迫感。黄忠站在队伍前大声喝道:“卸去沙袋!” “刷!刷!刷!”士兵们依令卸下身上的沙袋,整齐地掷落脚边,除了沙袋落地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发出其他声响。 “三日后即将开战,自此刻起不再负重。这几日多养精力,别上了战场给我丢人。” “诺!” 战士们齐声高喊、气势如虹,听的刘封头皮发麻。他心里暗暗打鼓,自己训练的部队真能跟他们一较高下么? 刘禅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撩起袍服跑到队伍近前去捡那扔在地上的沙袋。拉了两下没能拉动,看来真有四十斤重。 士兵们不知这孩子是干嘛的,跑来军营里捣乱将军也不制止。但军令没让动谁也不敢乱动,都在心里犯嘀咕。刘禅将一切看在眼里,放弃了沙袋跑回到原位称赞起黄忠来:“闻令而动,依令而止。将军治军有方,令人敬佩。” 黄忠嘴角勾了勾算是回应,先命令部队解散、再把刘封刘禅让进自己的营帐,一起探讨演习内容。 虽说武器护具都做了改动,但刀剑无眼,受伤的概率还是存在的。尤其对面是两位公子,黄忠更不敢大意。万一伤到哪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两位公子毫无例外都一口回绝了黄忠的建议,就连刘禅这个四岁的娃娃也不认为在演习中穿件显眼的衣服以便对手回避是件多么光彩的事。这是刘封第一次当主将,他可以输、但不能怂,更不屑于靠作弊给自己加分。 拜别了黄忠,兄弟二人回到营房。刘封找来邓忠等人,将第四军的状况给大家交了个底。说罢也顾不上众人的感受,随即布置起任务来:“若一个一个拉出来对打,我军必败无疑。想赢这一仗,咱们得琢磨个对策出来……” …… 建安十五年腊月初五,崇山地区的实兵对抗演习正式揭开序幕。第二军派出一支百人的裁判队伍,由副将高翔带队,准时到达指定区域。其中八十人两人一组分作四十组,散布在各个区域定点观察;其余二十人分成两队,每队十人随演习队伍作随队观察。另外,第一军副将向宠、第五军副将赵融也都来到崇山观摩演习。 刘封刘禅弟兄的一场秀就在整个荆州军界的密切注视下开了场。 两支队伍背靠背从随机指定的地点展开行动,互相不知道对方的位置。每队携带三日的干粮,除了要寻机歼敌还得想办法让部队在这隆冬的大山里撑过一个月。老实说,这种任务即便是黄忠这样的老将也并不觉得轻松。 看看天色阴暗、似要下雪的样子,黄忠决定先找地方将部队隐蔽下来,只派少数精锐出去,一边索敌一边寻找食物。于是队伍找个山洞扎下营帐,由屯长卓膺亲自带人出去侦察。 除了不具杀伤力的演习器具,两队也配备了少量正常的武器和箭矢,以便部队自卫求生。当然,这些装备得在随队观察员的监督下才能使用。黄忠特意叮嘱卓膺这趟侦察任务带上真家伙,也是为了路上能顺便打些飞禽走兽,缓解一下给养的问题。 卓膺离开不久,天空果然下起了雪,雪花迷迷蒙蒙散在空中。黄忠在火堆旁找块毡垫坐下,用一块狗皮将膝盖裹住,摊开地图仔细查看——虽然嘴上从不服老,但这关节却真的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大山之中又冷又潮,两个膝盖隐隐不得劲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要犯风湿。 卓膺那边领着八个健卒离开山洞,沿峡谷鱼贯而行。虽说只是演习,一行人却轻松不起来,一个个都闭着嘴默默行进。眼看前方显出谷口的形状,卓膺命部下就地隐蔽,他自己猫着腰去前面探路。 峡谷外是一片山坳,内里草木繁盛、不见动静。卓膺趴在一块大石后观察片刻,看不出有人的迹象。正想回去招呼手下,忽听草丛中一阵躁动。定睛再看,原来是一窝野猪正在其中觅食。最大的那头肩高约三尺,足有三四百斤。卓膺不禁暗喜,心想若能把这家伙捕了去,也够部队吃上几天了。 想到此卓膺来了精神,伸手从背上取下轻弩,缓缓拉动弩弦,直至拉满被弩牙锁住。再从箭袋中掏出一支弩箭轻轻放入矢槽,平端弩臂、目视望山,待弩箭与目标都稳定后果断拉动悬刀,那支箭“砰”地一声射出,正扎进野猪的屁股。 这箭射得也算有准头,然而还是低估了野猪的皮糙肉厚。因此虽命中了目标,却未造成致命伤害。那头猪疼的吃紧立刻尖叫起来,猪群闻声四散奔逃,受伤的这只竟跑在最前面,速度丝毫不受伤势的影响。 这可把卓膺给看傻了,到嘴的野猪不但飞了,还顺走自己一支弩箭,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隐蔽在后面的八人听到动静也跟了上来,不过等他们上来早没了猪影,只看到老大端着弩呲牙咧嘴地在跟自己较劲。 “头儿,刚才那啥动静?你这是跟谁交手呢?”开口提问的人名叫郭通,是卓膺的老乡。 “别提了。看见群山猪,本想打回去作口粮,谁知弩箭扎进屁股这货还能跑得飞快,亏了。”卓膺无奈收起弩,语气中满是不甘。 一听有肉吃,郭通来了精神:“山猪?那还等啥?既然射中了,咱们沿着血迹一路跟上便是,它中了箭还能撑多久?” 卓膺闻言心动,看看天色还早,心想这才是演习第一天,没那么倒霉这就碰上第三军的人吧?于是点头同意了郭通的建议,八人擎起弩箭,由郭通打头,沿着地上的血迹摸了下来。 那野猪臀部带着支弩箭,吃着疼没头没脑地只管跑,伤口不断被撕裂,血沿着后腿淌了一路。正如郭通预料的那样,跑了两三里便因失血过多没了气力、瘫倒在灌木丛里。 几人循着血迹一路跟来,郭通眼尖,一眼发现倒地的野猪,心头一阵窃喜。走到跟前刚准备伸手去扯野猪的后腿,不料那头猪忽然扑腾起身,露出满口的獠牙朝郭通奋力冲来。 几人完全没有料到那头猪还能垂死挣扎,眼见它跃身而起都呆呆地看着忘了动作。郭通下意识地向后跳去,但这哪里管用?就见那野猪急红了眼,加速朝郭通拱来。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卓膺一把将郭通推开,躲过了野猪的冲击,而后抬起弓弩朝那猪的后背射去。其他人有样学样,也都射出弩箭。野猪本就要油尽灯枯了,再挨上几箭,再也支撑不住,“窟吃”一声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郭通摸着后脖颈从地上爬起,犹自惊魂未定,跟着大伙到那死猪的尸体旁查看,见死透了才长出一口气。 “娘的,这畜生命可真硬。中了一箭流了许多血,竟还有力气伤人。”郭通兀自感慨着,要不是卓膺推了一把,他还不知得伤成啥样。 卓膺没有搭话,他从野猪身上拔出箭矢,命两人斩下两根灌木将死猪绑上,一前一后扛着往营地折返。他自己则带着其他人继续向前侦察。 两位仁兄美滋滋地抬着死猪,虽未探查到敌情,但有这头猪犒劳部队,那也算功劳一件呀。 斥候回转的如此迅速出乎黄忠的预料,但看到木杆上的猪也就明白了。伙夫们见到这么大一头猪顿时来了精神,跑上前去接过木杆,七手八脚地拾掇起来。 另外一头,卓膺继续向山顶进发,理由嘛也很简单——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然而这回可就不像打猎那么顺利了,这些山看着不高,攀爬起来才知道有多困难。很多地方都是几乎垂直的光滑石壁,压根找不到下手下脚的地方。 七个人用一根绳索绑在腰间试了大半天也没能登顶,无奈只得放弃。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沿着山谷走了一圈,把前后进出的道路做了标记,画成图返回营地。 侦察工作虽不怎么顺利,但给养的补充却解了燃眉之急,黄忠对卓膺着实勉励了一番。当晚战士们就吃上了香喷喷的炖肉,人人喜笑颜开,气氛不像是演习,倒像是郊游。 指挥官自然不能如战士般轻松,黄忠和卓膺就围坐在火堆前,一边吃一边探讨明天的行动方案。 卓膺先就白天的行动作了汇报:“将军,此地山壁光滑险峻、难以攀登,今天弟兄们尝试多次也只攀到半山。我军所在的这片山谷,仅两条谷道可以进出,一条是白天探查的这条,另一条便是来时进谷的路。” 黄忠转头望向洞外,外面星月全无、一片漆黑。他捋了捋胡须,缓缓地说:“这方圆五十里的山地,处处都是险阻,部队难以通行。与其耗费力气去找敌人,不如以静制动。” “将军的意思是咱们就守在此处不走了?” “当然不是!此地在群山之中,既无水源又无退路,若被敌军堵住谷口,不用打困也困死我们了。趁着给养还能支撑几日,咱们得抓紧另寻稳妥之处。然后再建立防御设施、储备物资,四下侦察。如此即或不胜,亦处不败之地。” 这可能是目前最合理的方案,卓膺自然认可。他看着地图点点头:“将军所谓稳妥之处可有具体目标?” 黄忠咳嗽一声,拿起地图指给卓膺看:“方圆五十里,仅西北方十里之处有道长湾,乃此山唯一的水源。明日全军出动,去长湾左岸寻个高地扎下营寨,在此坚守待敌。” “若敌军不来呢?咱们就干等着?” “两位公子若通兵略,必将部队带至此处。否则待饮水耗尽,便是自寻绝路。公子封长年征战、颇通兵法,想来不至于头脑发热去那山林里打转浪费时间。” 对于上司的分析卓膺完全认同。一夜无话,第二天天不亮,部队便行动起来。卓膺领着前队先去探路,黄忠则带着大部队和辎重随后而行。 到长湾的直线距离虽近,但中间隔着群山,部队只能沿山谷缓慢绕行。不到十里的路走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太阳落山才到达溪边。 战士们顾不上高兴,立刻开始伐木打桩,于溪岸西侧的高地上构筑了一个简单的营地。有了水源、吃饱了饭,大家的心情才算平复一些。 次日,黄忠命部下一边全力加固营寨,一边打猎捕鱼储备食物。入夜后篝火一律熄灭,以防暴露位置。 到目前为止,黄忠对于自己的部署是满意的。兵法云,先为不可胜,后为可胜。作为效力左将军以来的第一次战场表现,对手又是主公的两位公子,这位老将宁可多些谨慎也不愿冒险。失败固非所愿,两位公子的安全也是他这个部下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按照计算,出发时携带的口粮大致该耗尽了。就算没有耗尽,饮水也难以解决,因此黄忠推断敌军差不多该带来取水了。两天内他派出十六组人沿溪岸仔细勘察,并未发现敌军丝毫的踪迹。 “这却怪了,难道他们不用喝水?若真断了水,小公子年幼,未知能否撑住?”黄忠有些担心刘禅,正对着地图胡思乱想,忽然一阵弓弦声打破了沉静的夜。 第127章 料敌机先 通常情况下,战场态势向对战双方呈现出的都是同样的黑雾状态,想要精准预判敌方的行动在多数时候是非常困难的。高明的指挥者往往通过已知的信息以及对各种细微迹象的判断,大致推断出敌军可能的手段,并针对这些手段设定一系列应对方案,再不断完善和修正这种推断,以期获得较大的取胜概率。 当然,真实的战争远比这几句话复杂得多,其中涉及大量对信息的采集、筛选和甄别工作。即使在人工智能广泛应用的现代,这仍然是一项艰巨的挑战,更别说这个原始的冷兵器时代了。 在这个时代,指挥员能够依靠的大多只是战场的经验和直觉。这种条件下还能做到算无遗策的,那除了天纵奇才,便只能说是如有神助了。 站在黄忠的角度,他采取的自然是最稳健的策略。但作为对手的刘封和刘禅兄弟显然不会按照黄忠的设想来行动。 事实上,自刘封以下整个第三军对于两军的现实状况都有着清醒的认识。无论是单兵素质还是主将威望,对方都是明显优于自己的。这种情况下若仍按照常规的战法去索敌、接敌、开战,显然非常不利。 因此,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摆明车马去和黄忠硬刚。在战前的作战会议上,首先定下的基调就是避实击虚、攻敌不备。 方向是定下来了,但这离实现战果还差着十万八千里。避实击虚说说容易,做起来可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首先你得搞清楚哪里是实哪里是虚,还得能辨别敌人表现出的状态是真实的还是故意为之;其次要精确部署打击手段以及对各种意外的预判与应变措施;最后还要有底线思维,当所有准备都失效时能够及时止损、保存部队并脱离危险。 总之,具体到制定方案,刘禅那超越两千年的军事知识就都无处发力了。对战场态势的把控需要临阵对敌的经验,而这方面他是完全空白的。 即便如此,当这个四岁的娃娃坐在一群大汉中间一起研究作战方案的时候,在座之人却没有一个能够生出小觑之心。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摆在他们面前供大家探讨着的三维沙盘模型正是这个娃娃一手炮制出来的。 所谓有图有真相,凭借着这种上帝视角,不用说刘封,就是邓忠和毛贵也能一眼看出长湾这个唯一的水源地才是战局的要害所在。 邓忠指着沙盘向刘封进言:“将军,这地方是左近唯一的水源。甭管敌军在哪儿,他都得往这儿来。” 刘封点点头,邓忠能想明白的事他自然也明白。但想利用这点打击对方,事情却没这么简单。演习始发地是由司马所临时指定,事前没人知道自己的起始位置,那么也就无法提前预判到达时间和行进路线。更何况黄忠也不是菜鸟,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清楚,更不会对此毫无防备。 目前唯一有利一点的是邓忠在各区早已布置好了攀越点,沿着攀越点构建行军路线,移动起来会比正常情况迅速得多,而这个情况敌方并未掌握。 还有一个障碍是给养。指挥部给了三日的口粮,那就意味着若不能在三日内到达水源地并进行有效补充,不等跟敌军周旋自己就得先崩溃。 常规的做法当然是加紧行军,尽快赶到长湾构筑阵地,确保了水源再找吃的,这也是多数人的意见。先敌到达、先敌布置,符合兵法中以逸待劳的原则。然而偏偏就有一个人提出了不同意见——正是那个完全没有作战经验的娃娃教官刘禅。 刘禅的理由很简单:其一,既然多数人会这样选,那么敌军大概率也会。换句话说即便能够先敌到达,也不会有多少时间进行准备,反而会提前暴露自己;其二,长湾上下约八里长,以百人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完全监控和封锁,也就是说先到后到都不妨碍取水,因此抢先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道理虽浅显,思路却够清奇。听了刘禅的话,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或许正因为没有任何经验,这孩子才能不受教条的约束,更加客观理性地分析问题。再加上他那超越时代的知识结构,往往就能得出与多数人相悖、却更加合理的结论。 李顺摸了摸下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小公子说的在理呐!咱们不管不顾地赶到溪边,若和敌军碰个正着,岂非当时就得拼个你死我活?” 刘封在心里暗赞一声,看来二弟能提出如此超前的治军理念并非偶然,仅凭这番分析也能看出他的天赋,假以时日积累到足够的经验,这孩子定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禅儿,依你之见,咱们该如何行动?”这是来自主将的直接咨询,也就意味着在刘封眼里,刘禅完全具备了参与决策的能力。 “我们可以派出一支小队,先赶到长湾侦察监视,敌军若来便可掌握其动向。大部队隐蔽在溪东岸的山林中,昼伏夜出,寻找战机。” “好!就这么办。”刘封很干脆,立刻批准了这一计划。 于是当初参加过制图学习班的陈天、陈山、王守业和汤浅四人再次组成侦察分队,演习一打响他们立刻就前出到长湾东岸,执行监视任务。 刘封亲率大部队向东岸靠拢,不追求速度,但要严格隐匿行踪。得益于这段时间的训练,部队的纪律和执行力和三个月前相比早已是天壤之别。再加上事先准备好的攀爬工具加持,尽管他们的始发地距离长湾比黄忠远了十多里,却依然能够与对手在同一个傍晚到达目的地。 区别只是黄忠不知道敌军到了,刘封刘禅却对黄忠的动向一清二楚。这自然是得益于侦察分队的工作,陈天四人从军前都是猎户,自幼在山林里行走,无论移动还是隐蔽的功夫都远超常人。故而第四军刚到溪岸,消息就立刻传回给了刘封。 收到第一份情报,刘禅取出地图照图样做好标记,再交给刘封。刘封接过地图,心想幸亏听了二弟的意见,否则一头扎到岸边,这会儿不知道得让人干掉多少。 接下来的两天,黄忠的部队在西岸扎营打猎,刘封他们则在东岸隐蔽待机。隐蔽归隐蔽,人可没闲着,白天弄吃的晚上弄水,确如刘禅所说,啥事都不耽误。 营寨扎好,第四军自黄忠以下全都松了一口气,认为这下至少可以自保。刘封准确地把握到了敌军的心理变化,决心当晚搞一次偷袭,先给对方来个下马威。 从古至今,轻敌从来都是取败的第一功臣。由于两军肉眼可见的差距,再加上如今有粮有水有营房,黄忠的部队潜意识里滋生出盲目的安全感,警惕性自然而然就松懈了下来。 而这恰恰给了对手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三军趁夜渡过长湾,兵分三路。 一路由邓忠率领,绕到敌营驻扎的山麓西侧,由陈天、陈山攀到山顶,做好绳梯放下来,在敌营西侧潜伏下来;第二路由毛贵、李顺率领,移动至敌营北面的树林里隐蔽;第三路则由刘封亲自带队,从西面涉水,上岸后绕到敌营的南面。 刘禅随兄长一起行动。至于为什么带着他,一来人手有限无法分出人手单独保护他,二来这三个月的训练刘禅也大有进益,刘封这个兄长也不再把他当作个娇滴滴的幼童看待。 是夜子时,三支部队分别到达预定位置。清除掉第四军本就不多的岗哨,悄悄移动到了敌营的跟前。紧接着三面一起放箭,撂倒一波巡营的士兵。 不得不说黄忠的战士真是训练有素。黑夜之中突遭袭营,居然没有大乱。巡营士卒遭到三面箭矢袭击,立刻分散隐蔽,并敲响了铜锣。 军营中的灯火被一一熄灭,尚在睡梦中的兵卒纷纷醒来,迅速穿戴整齐,在军官的指挥下进入掩护位置。 黄忠也穿戴好了甲胄出帐探查,只觉四面都是险情,却不知敌军从何处杀来,只有箭矢划过空气发出的“嗖嗖”声不断预示着巨大的危机。 见部队有条不紊,黄忠稍稍心安。今夜的遇袭完全超出他的预期,让这位老将不得不重新评估那两位公子的实力。 “若想靠偷营打败老夫,只怕要让二位公子失望了。” 黄忠在心里暗暗念叨,伸手从背后解下雕弓搭上箭,闭上双目,只靠听觉去判断敌箭的发射源。 “砰!” 黄忠的硬弓足有二百石,连弓弦的声音都与众不同。而他这手听声辨位的绝技比那张弓更具威力,虽是黑暗之中不辨方向,那支箭亦如长了眼睛一般,一箭命中敌目标。 这一箭除了准,劲头也十足。饶是去了箭头射在皮甲上,照样将皮甲射穿。那中箭的士兵窟嗵栽了个跟头,若不是演习,必被穿透无疑。 随着主将的战力输出,士兵们也开始了有组织的反击。看不到敌军在哪,就只管朝着敌箭射来的方向回击。两边对射一阵,互有损伤。这是刘禅第一次亲临战事,虽然只是演习,又在黑夜看不到敌人,却也足够震撼。 他们这一队有三名弩手被黄忠的神箭射倒,看那中箭的部位以及皮甲受损的情况,令人不得不对黄忠的神技感到敬畏。 刘封见敌军组织起有序的反击,知道已达不成偷袭的效果,遂下令撤退。刘禅听令,从腰间取下一支竹哨,鼓足力气吹出四声长啸。 这是约定好的撤军信号,其他两队闻声也都吹响了竹哨。三支部队且战且退,逐渐脱离战斗,向集结点汇合。 黄忠这边见敌军停止了偷袭,并未下令追击。黑暗之中敌情不明,坚守不出是自然的选择。清点一下部队,十五人被判阵亡退出演习,三人判轻伤暂停行动三天。 “还是轻敌了。”黄忠听着卓膺的报告,心里在想刘封和刘禅当初拒绝自己的建议看来不是年少轻狂,而是人家确有两把刷子。此次遇袭,若不是自己带来的都是上惯沙场的老兵,被人一战击溃也不是不可能。 刘封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八人被判阵亡,一人真的受了伤,都是被黄忠的强弓射中。受伤的那位运气不好,箭矢从皮甲的接缝处射进去,在身上扎了个眼儿。虽然不致命,但演习肯定是得退出了。 两军的士气多少都有些消沉。黄忠那边被人打了一闷棍减员六分之一,却连对手的脸都没看着,心里怎不窝囊?刘封他们也没好多少,本是主动出击,不想敌军竟能顽强反击,没能击溃敌人自己还损失了不少战士,这士气怎能好得了? 对指挥员来说,士气低落很可能会是致命的。看着战士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这不是啥好兆头。 刘封把邓忠拉到一旁商量此事,邓忠挠了挠鼻子,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遍接一遍地感叹黄忠的箭法。 两人不得要领,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刘禅,只见这孩子正坐在一棵大树下面,拿起他心爱的笔记本,放在腿上写着什么。 刘封与邓忠对视一眼,像约好似的一起走到刘禅身后。刘封探出脑袋去看弟弟到底在写些啥,邓忠认不得几个字也不费劲去看了,直接开口问:“小公子,您这是在写啥呢?” 刘禅闻言抬头,见刘封与邓忠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旁,眼神是一般的疑惑。他赶忙放下纸笔,咧嘴笑起来:“没啥,趁着新鲜做个战斗总结。” “战斗?” “总结?” 刘封与邓忠各冒出两个字,明显都不知道这是个啥玩意儿。 “我看看。”刘封急着揭秘,不由分说从刘禅手里抢过本子,定睛观看,只见最上面写着“战斗总结”四个大字。定睛再往下看,全是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格式和符号。 第128章 战斗总结 时间:腊月初九夜 地点:崇山西北、长湾西岸敌军营寨 己方:第三军一屯百人 敌方:第四军一屯百人 地理情况: 敌寨建于长湾西岸山麓之上,东面可俯瞰溪湾,西面为陡峭山壁,南北皆为坡地。 我军未扎寨,官兵各自携带口粮和饮水,隐蔽于东岸山林之中。 交战过程: 我军以邓忠一队三十人,沿山壁攀至敌寨以西潜伏;毛李一队三十人,潜行至敌寨北侧;主将刘封率其余部队潜至敌寨南侧。 三队于子时三刻同时发起进攻,方式为弓弩射击。三轮箭后,敌寨鸣金,而后陆续以箭矢还击。两军对射约两刻钟,敌军未见混乱,并以强弓致我多人伤亡。 由于偷袭未造成敌军重大损失,我军主动撤出战斗,退回集结点。敌军未追击,战损不明。 战斗结果: 我军被判阵亡八人,其中一人因箭矢穿透皮甲受外伤,伤员已转移至医疗站。 经验教训: 敌虽扎下营寨,然时间仓促并不十分坚固。我军出其不意发起进攻,显然超出敌军预期。敌岗哨不足,且未设暗哨,被我突进到营寨附近尚不知情。 我军在进攻过程中的问题: 一.对敌军战斗力估计不足,未料到敌在短暂混乱后迅速恢复了指挥,并能有效组织反击; 二.准备不足,发起攻击后没有向敌营投掷火把等照明物,使得敌军熄灭营地灯火后我方无法准确击杀目标; 三.对敌强弓的威力估计不足,黑夜之中其命中率仍然很高,造成我军大量伤亡。 长史府一直在推广新文,但还没到刘封这一级。他对此虽有耳闻,却不知是不是眼前这玩意儿。抛开符号不提,只看文字内容他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年幼弟弟。 这一份战斗总结可以说非常客观详实地记录了战斗背景与战斗过程,并对其中的问题进行了有益的探讨。 经验不总结就永远只能是经验,不可能从感性的认识上升到理论层面。而刘禅的这份报告就为军事理论的拓展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摹本。 刘封捧着这份总结前后仔细看了十来遍,越看越喜欢。正想和刘禅探讨一下,才发现邓忠在身边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和二弟。 刘封见他表情古怪,不由想笑。知他不识字,于是把报告的内容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念了一遍。 邓忠虽不识字,但战场智慧却一点儿都不低。他听着刘封转述的总结,内心一点一点地被震撼到。一场黑抹咕咚的战斗,竟能被这样记录得井井有条、分析得头头是道。而记录这一切的人,只是个四岁的娃娃? 自己大小也打了不少仗,哪次不是打完就完了?死不了便谢天谢地,可从来也没总结过一次,更别说去想什么经验教训了。 邓忠看向刘禅的眼神早已成了崇拜,他发自内心地称赞:“小公子,你这办法绝了!若每次打完仗都有人能像这样给我们再讲一遍,那好些稀里糊涂犯的错下次就不会再犯了。” 刘禅赶紧自谦:“哈,老邓你用不着捧我。整场战斗我就在最后吹了一下哨,这里面大部分内容是回来以后和战士们聊天记录下来的。对待战争,咱们必须得时刻抱着学习的态度。” “正是!”刘封有感而发,忍不住插话:“这世上哪有什么是天生就会的?古之良将,亦无必胜之法。但能从失败中不断吸取教训,就有成功的一天。” “嗯!”邓忠应了一声,似乎对战争有了新的认识,接着问:“将军,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首战之后,刘封连夜率部队后撤了七八里,躲进群山峡谷之中以免被敌军找到。入夜后又让毛贵和李顺便轮番带队潜回,既监视敌军又补充淡水。 就这样过了三日,却不见黄忠有任何动静。 那么黄忠在干啥呢?其实,他也在做总结。 老实说,第三军的偷袭对黄忠是个不大不小的教训,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军事常识在两个娃娃身上失去了效能。至少他们是如何做到远离水源在山林中机动却不会乱了军心这件事,黄忠就一无所知。 那晚的袭营其实很凶险,若非卓膺等中下层军官训练有素,再加上他这辨声索敌的绝活,那部队只能撅着屁股挨打,早晚得让人打没了脾气。 就算这样也减员了六分之一,损失不可谓不大。 “将军,敌军偷袭一次再无动静。咱们是不是出寨四下找找看?就这样守着毕竟不是办法。”卓膺见主将沉默,拱手说出自己的意见。 黄忠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们不在溪岸边活动却无断水断粮之忧,可见两位公子有些门道。我军则不然,一旦离开就有被人截断补给的危险。” “但困守于此,岂非坐以待毙?” 黄忠闻言亦然,接着在地图上摸索,停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图对卓膺说:“长湾以西未发现敌军的踪迹,那他们必在东岸山谷中隐藏。如今敌情不明,但咱们的位置人家却是一清二楚。” “那就更不能在这儿干等着了。”卓膺有点儿着急,声调明显高了八度。 黄忠摆摆手,示意部下稍安勿躁:“没了水源,就算走咱们也走不远。敌初战得手,却不进反退,想必是被我军的反击打疼了。我猜对方需要几日来休整,咱们正可趁此间隙做些事情。” 卓膺闻言来了精神:“敢问将军,做什么?” “你看。”黄忠伸手指向地图:“东南方这一处山涧,虽无溪流,然洞穴凹陷处常有泉眼亦或潦水。先派一支小队前去侦察,找得到水源最好,找不到便动手修建几处储藏点。部队入夜后分作两组,一组于寨中营造满员的假象,另一组潜出营寨,先将食物饮水运一部分去此地储存,然后大部队才好转移。届时我们做出缺粮的姿态,诱使敌军趁虚前来劫营,我军却从后方突然杀出,定能使敌措手不及。即或不能歼敌,亦可将他们摆到明处,则攻守之势易手矣。” “诺。”卓膺仿佛看到了胜利,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布置。黄忠则继续抚着地图,在头脑中接着完善他的计划。 两军对峙的同时,医疗站也迎来了他的第一单业务。就是第三军中了箭伤的战士,已被转移过来就医。 宋学等人未曾想到这么快就有伤员送来,虽已训练过多次还是难免紧张。好在华佗熟门熟路,指挥学生们将伤员抬到床上,揭开衣物,先检查伤口情况。 宋学擎着烛火站在身后为老师照明,华佗看过伤口,又让学生们都过来看。只见那支没头的羽箭,箭杆刺穿了前端包裹的软布和士兵的军装,直接扎进那人的肋下。 宋学将蜡烛交给师弟,凑上前仔细看过,抬头问华佗:“先生,看起来只是穿刺伤,并未伤及肋骨和脏器。只是这一箭没了箭头还能刺进身体,力道实在可怕。” 华佗点点头,故意考教学生:“那你看该如何处理?” “拔出羽箭,再敷创药包扎。” “当然不行!”华佗很果断地否决了弟子的答案,解释道:“此箭杆头因冲击已经裂口,裂缝夹在肉里,若是硬拔,一来疼痛难忍,二来搞不好会扯下皮肉。” “那先生看应当如何?”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伤情,却把躺在床上的那位吓了个半死,心想不说是轻伤么?咋听这先生的语气这么吓人呢? 华佗看一眼伤员,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冲他笑了笑,安慰道:“别紧张,小伤。” 接着抬头一脸严肃地交待宋学:“准备开刀,把箭剜出来。” 说罢,华佗命人支起一圈蜡烛将伤口处照亮,自己从医包中取出一剂麻沸散,命人冲开了给伤员灌下。再拿一瓶酒精对刀具和伤口进行消毒。待那人陷入昏迷,便立刻开始手术。 这是学生们第一次看先生在人身上动刀,十个人不由自主地凑了过来。华佗连忙阻止,令学生站远些,以免阻挡光线和空气。 由于箭杆只射进了肌肉,故此华佗下刀很轻,仅是在伤口外划开一个小口,小心将箭杆取下。尽管如此,那伤口处还是咕咕地流出鲜血将皮肤盖住。 众人之中只有宋学在跟华佗学习开刀术,见状取出纱布,蘸了酒精擦拭血液。华佗检查一下伤口,未见残留物,便抓紧时间给他缝合,缝好后敷上疮药止血,再用纱布将伤口重新包扎。 这大概是华佗近年来做的最简单的手术了。尽管如此,动刀之际老先生还是一丝不苟,每一道程序都做到位才算过关。手术只用了一刻多钟,但在学生们的眼里却像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原来这就是开刀。” “仅是切开皮肉便流了这许多血,若是对脏器动刀不知要流掉多少,这人能受得了么?” 学生们各自在心里嘀咕,嘴上却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华佗包好伤口,用酒精清洗了手和工具,众人才围上来听老师讲解。 华佗对此习以为常,边看学生收拾边叮嘱:“虽只伤在皮下,但仍须留意是否存在溃烂,还要注意出血量。似这种伤口愈合不易,需配合服用白芷、血竭、三七等生肌之物,静养半年方可痊愈。” 学生们闻言暗暗心惊,一个轻伤员救治起来就这么费事,若是真与敌对战,成百上千的一起送来,咱们救得多少? 华佗仿佛明白大家的心思,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尔等皆行医多年,该明白救人这种事讲究缘分。若真到了战场,也只能是救一个算一个,绝勉强不来。” 说罢,给那伤员开了药,交待宋学一些下刀与缝合的窍门,让他结合方才的案例自己琢磨,老先生才回去休息。 再说回黄忠那边。计划进行的挺顺利,卓膺带人用三天时间将大部分给养转移到了新储藏点,而刘封刘禅果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黄忠也不知道敌人是否在暗处监视自己,但做戏做全套,在准备工作做的七七八八之后,便大张旗鼓地命令部队外出打猎,做出一个急于储备口粮的样子。 刘封他们这几日过的也不轻松。在山林里驻扎虽然能够隐蔽部队,但也增加了补给的困难,因此这几日他们也在忙着到处划拉吃的喝的。 观察员除了随队裁决,还负责每日补充演习用的改装箭矢和捕猎用的常规箭矢,此外演习队伍再得不到任何补充。 为了应对黄忠的神箭,在刘禅的提议下,将士们扎了许多木栅,行军时背在身后,接战时则可以立在前面当盾牌用,就不怕被人家反杀了。 由于一直没传回有价值的消息,第三军就一直按部就班地做着这些工作。吃饱喝足毕竟是件马虎不得的事。 随着第四军的异动,刘封所部的种田生活也不得不跟着结束。黄忠如此不管不顾地补充食物,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断粮了,要么是储备粮食有所行动。 无论是哪个,作为对手的刘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老邓,你觉得呢?敌军像断粮了么?”刘禅见大家沉默不语,开口问邓忠。 “公子,这可不好说。咱们也不能没白没黑地一直盯着他们,反正目前来看,没见他们落下哪顿饭。” “吃了多少不好查,要不然派个人去敌营附近,看看他们拉了多少?”毛贵捏着鼻子提出这么个有味道的建议。 刘封闻言,挤着眉毛点了点头:“好,那就由毛队率去查查看。” 毛贵没想到回旋镖这么快甩了回来,还没来得及愁眉苦脸,旁边的李顺和邓忠便“噗”的一声把刚咽下的水全喷了出来。其他人也捂着肚子笑岔了气,唯一乐不起来的就是出主意的毛队率本人。 刘禅在地上趴了半天才控制住笑意,挣扎着爬起来对刘封说:“还是算了吧,万一被第四军的弟兄发现毛队率偷偷跑去看屎,不被人家打死也得被人笑死……” “哈哈哈哈哈哈……” 四下立刻又响起一片哄笑,毛贵摸着脑门对刘封拼命点头:“小公子说得对,说得对!” 笑归笑、闹归闹,问题还得解决。不管黄忠想干点啥,可以肯定的是他肯定是想干点啥。刘封于是下令部队集结,分成两组向敌营方向靠拢,随时准备应对敌情。 黄忠率部咋呼了一天,估摸着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当晚,第四军悄悄退出了营地,借着黑夜的掩护转移到营寨对面的山坡上。只留下郭通的小队在营地四周观察,专等敌人前来。 第129章 短兵相接 刘封来了么?其实早就来了。 黄忠的队伍还在装模做样满山打猎的时候,刘封他们已沿着山脊悄悄攀了过来,离得老远便注意到黄忠营寨的异样。邓忠靠到刘封一侧,小声嘀咕:“他们这是弄哪一出呢?一个个地全跑出来打猎捕鱼,不怕让咱们给偷袭了?” 刘封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也吃不准黄忠的路数,转头去看刘禅:“禅儿,你说呢?” 刘禅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道,是不是真没吃的了?” 他们几个在这里瞎猜,却不知人家那里的机关。卓膺带着一半人在营寨外演戏,不远处的草垛里就藏着家伙,随时都能投入战斗;而黄忠则带着另一半人持枪荷甲隐藏在帐内,做足了应对突袭的准备。幸亏这几个孩子不是二百五,否则愣头愣脑地冲了上来,非得着了人家的道,被痛打一顿不可。 “要不等天黑了咱们再去偷一回营,试试他们的反应?”邓忠提出了建议。 “还是看看再说吧。”刘禅摇了摇头。他虽未看出端倪,但以他对历史上黄忠的了解,不认为这位老将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刘封采纳了二弟的建议,命令部队隐蔽待机,不再靠近敌人。这一来第三军的将士们可就遭了罪了。此时正值寒冬,入夜后气温更低,他们隐蔽在敌营的眼皮底下,一不能搭帐篷二不能生火取暖,要不是因为换装了刘禅发明的羽绒服,不用打冻就冻死了。 刘禅没有新装,幸好有糜竺给的备用品,刘封取一件来当被子让弟弟裹着取暖,饶是如此也把这孩子冻得嘴唇发青。 “禅儿,这里太冷,你先回营地去。”刘封心疼弟弟,让他先走。 刘禅哆哆嗦嗦地裹着大衣,摇头拒绝:“来都来了,待着吧。” 说话间,负责监视的汤浅回来报告,第四军趁夜出营了。得知这个消息众人来了精神,敌军没有了营寨的掩护,正是挨打的最佳时机。 “跟上他们。”刘封下达了命令,部队跟着动了起来,静悄悄向敌军靠拢。 黄忠的部队隐藏在离营寨一箭之地的斜坡上。他的盘算是如果敌军上当前来偷营,他们就迅速杀个回马枪把敌人堵在营地里予以歼灭;如果不来,再往储藏点转移,继续监视这里等敌人上钩。 然而黄忠漏算了敌军不上钩的情况。由于陈天的侦察队准确把握到了第四军的动向,刘封他们实际上已经处在了黄雀在后的位置。 第三军的战士悄悄贴到黄忠的左翼,按照总结后的新战法,先在身前立起一排木栅,而后弓弩上弦,等待进攻的信号。 “射!”刘封一声令下,战士们开始了进攻。箭矢穿过黑夜向敌军的埋伏点袭来,照头给了第四军一记闷棍——本来想着偷袭别人,结果却让人家给偷袭了,就这种反转你说第四军官兵心情会如何? “不好!又中计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黄忠的队伍顿时慌乱起来。 “稳住!稳住!敌军在左侧,防备左侧!”黄忠意识到上当了,急忙喝令手下调整队形。卓膺闻言连拉带拽,让战士们寻找遮蔽物躲过箭雨。 “刷!刷!” 左边的攻势还没化解,头顶上又飞来了火把,正是陈天他们的侦察队在另一侧所为。如此一来,第四军便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界里。有了目标的第三军战士射起箭来更加得心应手,反观黄忠这边,由于料敌不当已失了先机,神箭技又遭到人家的针对性化解,胜利的天平逐渐开始向刘封这边倾斜。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卓膺一边带人冒着箭矢将敌军扔进来的火把踩灭,一边等候黄忠的指示。 黄忠望着羽箭射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他露出一丝苦笑:“老夫逞了几十年强,不想让两个娃娃逼到这般境地。” 卓膺见状越发着急,劝道:“将军,这里末将顶住,你率主力突出去吧。” 黄忠不闻则已,闻之须发逆张,气急反笑:“哈哈哈哈,事到如今还往哪里突?一旦逃跑就都成了人家的活靶子了!今日之事唯有死地求生。卓膺,带人把阵亡弟兄的衣甲解下来,绑在枪杆上作盾牌用,随我贴上去与敌军近战!” “是!”卓膺答应一声立刻去执行。与此同时郭通也领着他的小队缠上了陈天的侦察分队,如此一来陈天他们也无暇向敌军投掷照明弹了。 少时,第四军举着临时制作的简易盾牌,趁着火光方熄、敌军失去目标的空当向第三军的阵地疾冲过来。 见敌阵灭了火把,刘封立刻意识到战局将会发生变化。他正要下令部队稳步后撤,保持与敌军的距离,就听见一阵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黄忠已带头率队冲了上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刘封拔出背后的木刀,大喊一声:“敌军靠上来了,准备近战!” 邓忠答应一声,招呼手下扔了弓弩捡起长枪赶快列阵。 黄忠来的极快,这也是必然的。由于刘禅的木栅产生了绝佳的防护效果,使得对射几乎成了对第四军的单方面碾压。若不能迅速贴近,黄忠他们就只能等死了。 随着两军逐渐靠近,对方的身形慢慢出现在视野。弓弩已经完全停下,第四军的战士们遂丢了衣甲盾牌,擎着武器挑开前面的木栅,向刘封的部队快步逼近。 “杀!”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两边的长枪终于绞在了一处。黄忠双手执刀,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势不可挡。身后卓膺等人见主将如此勇猛,也都咬紧了牙瞪圆了眼跟着冲上来拼命。 两军的阵型慢慢靠近、交叉、重叠。就人数而言,第三军依然占据着优势,但也仅此而已。黄忠的战士们被对方按着射了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跟敌人短兵相接了,那还不拼了命地报仇? 一人拼命,万夫莫敌,何况这么多不要命的?第三军虽然人多,气势却慢慢被对方压了下去。 刘封暗叫不好。他打过那么多仗,这种战场嗅觉还是有的。 “得想办法扭转颓势。”刘封暗自忖度。正好对面一名壮汉举枪刺向自己前胸,刘封想也不想侧身让过木枪,左手抓住对方的枪杆,右手木刀拍上那人的颈部。 “砰”的一声,那壮汉竟被刘封一木刀拍岔了气,直接倒地昏了过去。 刘封抬头观望,见邓忠正在前面独战黄忠,已经左支右绌、相当危险了。他大喝一声,举起左手刚刚夺过的敌方的木枪掷向黄忠,跟着纵身向前,赶去支援邓忠。 黄忠的耳力何等灵敏?一听侧面有声响立时向后撤步,躲过了刘封的一掷。再要上前,刘封已趁这个当口挤到邓忠的前面,挡下了黄忠。 “老邓,这样乱拼不行,你去组织部队结阵,这里交给我。” 邓忠已经气喘吁吁了,他顾不得疲劳赶紧去执行命令。黄忠心里暗暗点头,心想都传公子封刚勇无比,今日观之果非虚言。 黄忠也不多话,摆开木刀向刘封砍来。刘封知道黄忠勇武,不敢大意,打起全部精神同对方周旋在一处。 别人打得热闹,刘禅在干啥呢? 他裹着自己的鸭绒被躲得远远的,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看两拨人对打——当然,就算不躲着他也起不了啥作用。眼见肉搏已进入白热化,刘禅脑子里想的是个别人物突出的武力在冷兵器作战中发挥的关键作用。 在这场战斗之初,第四军本已处于劣势,为什么现在能打出这种势均力敌的局面呢?不得不承认黄忠的个人勇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这刀刀见血的古战场,将领的勇气和作战能力给己方战士带来的安全感就是能够激发出士兵的潜能,同时又能对敌方产生威慑、压制对手的发挥。 士气,此前的刘禅对这个词的理解仅限于精神层面。但今天,当他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面对面的战斗时,才深刻体会到精神反作用于物质原来并不是一句虚无缥缈的说辞,它是真实的能够改变战局的因素之一。 “当当当——” 随着一阵锣声敲响,都有些脱力的两方战士渐渐停止了战斗。依照规则,裁决官有权根据情况暂停演习,锣声就是信号。由于战斗越来越激烈,两边的裁决官经过合议,决定敲锣。 刘封与黄忠斗了半天,一直在苦苦支撑,早已力不从心,锣声响起才终于解脱。刘封放下木刀,拖着两只几乎抬不起来的胳膊,对黄忠咧嘴一笑:“老将军勇武过人,末将不是对手。再过片刻,吾必败于将军刀下。” 黄忠也在心里暗暗惊叹,主公这个义子还真不是吹的,手上功夫当真不弱。虽说还敌不过自己,但在战场上想拿下他也不是谁随便就能做到的。 “公子刀法精湛、气力超群,更兼勇气可佳,实令黄某佩服。”黄忠此言发自肺腑,完全没有巴结的成分。 另一头毛贵和李顺双战卓膺,也是互有攻防。此刻三人都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背各自喘着粗气。 毛贵突然大笑,仰着下巴斜眼看向卓膺:“卓头儿,以前你跟我们邓头儿吹胡子瞪眼,我还挺不服你。今天打这一架俺彻底服了,我跟李顺联手也占不到你的便宜,你这两下子还真不比我们邓头儿逊色。” 卓膺不苟言笑,冷冷回他:“服个屁!若不是锣响,你小子的阴招该使出来了吧?少给老子灌迷魂汤。” 一席话说的旁边的李顺哈哈大笑:“卓头儿,你还真了解他。赤壁的时候他就专捡人命根子下手,不知废了多少人家的香火。” 战斗停止了,刘禅也不用猫着了。他裹着棉袄跑到刘封和黄忠跟前,对黄忠笑笑:“黄老将军,您今天可给我上了一课。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前只在书上读过,今天才明白是咋回事。非大智大勇大德之人,焉能用出此计。” 黄忠老脸一红,连声谦让:“二位公子智勇过人,已将黄某逼入绝境,委实令人惭愧。适才反击乃不得已为之,实非为将之道。” 刘封却说:“为将之道,智信仁勇严,黄将军皆胜于人,不愧荆州之肱股。” 三人还在客气,那边裁决官们清点了战况向两边的主将报告。 “二位将军,适才清点战况,刘封部被判阵亡20人、重伤25人、轻伤19人;黄忠部阵亡33人、重伤26人、轻伤4人。被判阵亡及重伤将士须随小人去驻地报道,立时便得动身。” 黄忠与刘封各答一声好,分别去做安排。刘禅也没闲着,跑去挨个看战士们受伤的部位,并一一记录下来留作他用。 由于指挥部没有下达继续演习的指令,士兵们难得休息一下放松放松心情。两边的战士合在一处,点起篝火围坐起来有说有笑,似乎都忘了片刻之前彼此还咬牙切齿地恨不能生吞了对方。 趁此机会,黄忠将卓膺引荐给两位公子。 卓膺躬身施一军礼,嘴上说“卓膺见过二位公子”,神情没有任何波澜。刘封刘禅双双还以军礼,刘封道:“卓屯长带兵严谨、临阵有方,佩服。” 卓膺点点头,既没有附和也没有谦让,默默退到一边。刘禅暗想这人倒有个职业军人的模样,一板一眼、不卑不亢。 等到出局的战士被带走,两队的人数都只剩下将近一半。刘封在心里暗暗打鼓,这才打了七天部队就只剩下一半,后面的仗可怎么打? 黄忠也在嘀咕同样的问题,一边重新整顿建制,一边在想后面的部署。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比如此前存储的补给品,如今就能再多支撑一段时间。 两队人马都在等,等裁决官带他们进入指定位置重新开启演习。 就在此时,背后的山顶忽然响起一阵号角声,紧接着人声鼎沸,从山顶上突然冒出许多影子来。 山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没人知道发生了啥事。演习区域应该是禁止外人进入的,那么山顶这支部队是哪来的?没听指挥部提起还有第三支演习队伍啊? 几人抬头看了一会儿,完全看不出端倪来。黄忠隐隐感到不妥,命令部队找位置隐蔽。另一边刘封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并转头叮嘱邓忠:“邓忠,情况不明,你看好小公子,有什么变故带他先走。” 第130章 五溪蛮王 山上来的这支队伍的确不是荆州的军队,当然也不是曹军突破长江防线打到了湘西。他们是当地的一支土着部落,名曰五溪蛮,也称武陵蛮。 五溪蛮的来历众说纷纭,有说是九黎部落蚩尤的后代迁徙于此的,也有说是西南盘瓠氏部落的后代。他们分布在在今天的湘西及黔、渝、鄂交界地带,依沅水、澧水而生,据传与现代的苗、瑶、侗、仡佬、土家等多个民族都有渊源关系。 五溪蛮不归王化,有自己的社会结构和生活方式。他们盘踞在山林河流之中,以农渔为生,自古便与南下的汉人政权争斗不断,由此造就了这些人英勇善战的性格。 虽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但五溪蛮也有统一的盟主,他便是据此十里外崇山山坳内的摩柯寨寨主沙摩柯。 沙摩柯身具异象,天生就有一对绿色的瞳孔。长成后更是孔武有力。身高达九尺,肩宽约三尺,肌肉发达、力大无比。 别看沙摩柯外形彪悍,一副野蛮战士的样子,可人家脑子一点都不笨。虽然五溪蛮没有文字也不读书,但部落口口相传的祭祀与生活的各种条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样不落。处理起部落间以及部落内的矛盾总能一碗水端平,从不厚此薄彼,由此也使他在各个部落中都有很高的威望,众部落也心甘情愿地奉他为共主。 司马所将演习地点设在崇山,考虑的是未来进入巴蜀的需要,却从没人想过这可能会刺激到崇山土着的神经。刘备没有,孔明没有,庞统也没有。或许在大汉族人的潜意识里,少数民族的感受从来都不是重点。当然,具有现代民族意识的刘禅也没能发现其中的问题,这倒不是因为偏见,纯粹就是因为他压根不知道五溪蛮在这里。 听说汉军开进了山里,各部落都紧张起来。沙摩柯立即召集九寨十八湾的首领前来开会,讨论应对办法。结果一群当家的吵了两天也没吵出个结果,最终还是沙摩柯自己拍板,决定先派个人前去探探情况再说。 于是沙摩柯的第三子、年仅十五岁却已打遍部落无敌手的沙鸥子接受了这项任务。 别看沙鸥子年纪不大,体格却已快赶上乃父了。再加上从小就跟着沙摩柯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沙摩柯对这个小儿子也是非常得意,对他的偏爱直接就摆在脸上、连装都懒得装了,常常拿他来教育他的两位兄长,弄得那哥俩好不难受。 沙鸥子接了老爹的任务,立刻出了寨门。这崇山天险在五溪蛮的眼中跟自家后院也没啥区别,家家的娃儿都是边学走路边学爬山。故此沙鸥子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不见丝毫阻滞。 当他赶到汉军驻地的时候,华佗的医疗队刚刚入驻。沙鸥子便在驻地旁待了下来,每日爬到山顶侦察,看这些汉人到底要干啥。 由于演习地点人烟稀少,保卫工作并非重点,因此只把后备军的一个营拨了过来。除了日常的警戒巡逻,还帮着支援军安置物资。 后备军本来训练强度就不大,正副领导靡芳和关平又一个没来,这一营两千人可就撒了鸭子了。平日里来来回回也就走个过场,别说来个人,就是来头猪他们也发现不了。 沙鸥子盯了三天,见汉人来的不多,心里也就没那么着急。这些人一天到晚也都没啥正经事,除了搬东西,就只有一个老头领着八九个后生天天转来转去的不知鼓捣些啥。 沙鸥子看来看去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掉头回家去跟老爹报告。 听说只来了千把汉军,沙摩柯的心放了下来。虽不知他们来此作甚,但这点兵力显然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不过现在人不多,谁知道后边还来不来呢?因此沙摩柯也不敢托大,吩咐手下找精干的人轮番前往汉营盯梢,有任何变化他都要第一时间掌握。 又过了半个月,果然有新人来了。人数虽然不多,但干的事却吓了沙盟主一跳。这群人每日里分组在山中勘察,看完了地形就开始写写画画,最后干脆在险要处做起了攀爬设备。 这是要干啥? 沙摩柯越想越不对劲。这些举动与以往的汉人完全不同,令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越想不透就越没底,越没底就越害怕,想来想去,不得不再把各寨头领找来一起探讨。 “各位寨主,这些汉人日日在山里打转,不知在干些啥。大家都说说,这是不是在准备对付咱们呢?”沙摩柯介绍完情况,向众人抛出了问题。 “盟主,汉军从前来找麻烦至少都要来万把人,否则撒在大山里连个响都听不到。眼前这点人算个屁,理他干啥呢?反正不敢来惹咱。”扭风寨寨主覃四壮先表了态,边说边拨拉头帕,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老四,你说的倒轻松。你扭风寨离汉军最远,有事也是我们替你扛着,你当然不用理。”熊壁寨寨主楼跋与覃四壮有隙,立刻出言嘲讽。 “楼秃子,我回盟主的话,你插什么嘴?莫不是又想出去干一架?”覃四壮抹不开面子,冲楼跋嚷了起来。 “叫你们来是出主意,可不是叫你们来吵架的。”对这俩人沙摩柯也无可奈何,只能凭着盟主的威望强行压制。 众寨主见盟主发了火,都闭上了嘴。沙摩柯见状火气更大:“吵起架来一个比一个在行,让出主意就都成了哑巴,你们这寨主是咋当的?”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你这大盟主不也没头苍蝇一般在这儿吼么?你行你倒是出个主意呀,劈头盖脸地骂我们算个啥办法? “老许,你脑子好使,你说。” 由于众寨主都是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沙摩柯索性开始指定发言。 那叫老许的是许家湾的寨主许江龙。在五溪蛮九寨十八湾的各部落中,许家湾与向家湾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他们是流落于此地的汉民的后代,因而这两个寨子的人是五溪蛮中唯一会读书的。这位许寨主虽算不上满腹经纶,但混个中专文凭还是要得的,这在部落里就算大知识分子了。 许江龙见盟主发问,点点头站起来说:“盟主,各位寨主,所谓好的不来坏的来。不管这些汉军想干啥,他们突然跑到咱们的地头来那就绝不是好事。我看不如联合各寨,趁他立足未稳把他们赶走,否则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等大部队来清剿我们?” 众寨主闻言纷纷点头附和,向家湾的寨主向云却说:“这些人既是正规军队,多半是左将军刘备的兵。刘备入主荆州后跟咱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在四郡治瘟疫、复农耕、整兵马,深得人心。如今手下能征惯战者已近十万,咱们要是先动手偷袭他的人,人家盛怒之下派大军来剿,咱们就算顶得住,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我看此事尚需谨慎。” 听尚云这样说,方才热情澎湃的众人又冷了下来。沙摩柯点点头,对尚云的意见深以为然:“尚寨主说的在理。事情没搞清楚前,咱们不宜动手,还是再看看吧。不过各位寨主回去以后抓紧准备人马,别等人家动手了你们才满世界找刀。” “是!” 沙摩柯一声令下,五溪蛮各寨开始了内紧外松的备战工作。沙鸥子重新被派去监视汉军,只不过这次不是单独行动,而是带着一支小队一起出动。 不来还好,一来沙鸥子的智商又让人给狠狠踹了一脚。 这些新来的部队日日在营地里摩拳擦掌,结果没跑来打五溪蛮,自己跟自己却打了起来。看这架势,下起手来还挺狠,不知是个什么路数。 “三娃子,汉人咋自己打起来了?他们这是闹啥呢?”和沙鸥子一起来的都是本寨的兵丁,叫起沙鸥子来也都是喊他小名。 “谁知道?汉人的心眼比江里的鱼还多,谁知道他们这是闹哪出?”沙鸥子看不明白,心情有些焦躁。 “那咱们咋办?要不要回去报告寨主?”那兵丁又问。 沙鸥子没有马上回答,停了片刻才说:“你回去,其他人跟我继续盯着。” 听说来的汉军自己打起来了,沙摩柯也是一肚子问号。 “这还真是见鬼了。这些汉军这回可有意思了哈,上咱们这儿约架来了?咋的不在山里打不出气势来?这是个啥道道?”沙摩柯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自言自语,摸不准对方的脉。 “爹,你一个人自言自语说啥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廊下响起。沙摩柯闻声,还没转过身来就立刻换了副表情,那张原本像杀神似的面孔突然挤出了许多慈眉善目来,充满了视觉上的喜感。 “瑶瑶,你咋跑前面来了?” 果然,廊下走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头戴鱼尾帽,身着一件粉色布袄,领口、襟口和袖口绣着淡蓝色花边。下身是件红褐色的直裙,裙子正面系一块绣满花纹的饰布,脚上穿一双粉红绣鞋。 看她面容,小脸圆墩墩的,柳眉不是很浓,下面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清澈似山泉。小鼻梁,薄嘴唇,两腮透着自然的红粉,给人一种活泼健康的美感。 这女娃是沙摩柯的小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名叫沙瑶瑶。五溪蛮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女孩儿在父母眼里反而更加受宠。特别是像沙摩柯这种只有一个姑娘的壮汉,宠起来更没底线。沙鸥子在两个哥哥面前出尽风头,可他要是跟妹妹闹了别扭,有一百次老爹准向着女儿一百次。 沙摩柯有多宠女儿,只从沙瑶瑶想读书识字他就不顾族人反对坚持从许家寨找人来教便可知晓。这待遇,沙瑶瑶的三个哥哥可都没有。当然,那三个娃儿就是逼他们去学他们也未必愿意。 因此,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儿就成了摩柯寨里唯一的知识分子。沙摩柯虽不习字,却也没少听女儿讲故事讲道理,从中还真获益匪浅。 今天沙瑶瑶本在房里看书,偏偏她娘带着几个女人回家来刺绣,叽叽喳喳的好不烦人。她这才放下书本跑到前厅来找她老爹的晦气,却老远看见沙寨主搓着一双大手在大堂前磨磨唧唧地打转转。 “爹,是我在问你呢,嘀咕啥呢?” “哈,哈哈。没啥,男人的事,女娃娃少掺和。” “哼,三哥动不动就被支出寨子,没事才怪!”沙瑶瑶人虽小,观察力却很强,“说不说?不说我去别的寨子问去。” “别别别!说,我说!”沙摩柯堆着一脸的谄笑,伸出他那铁塔似的胳膊将女儿抱起,把汉军跑来奇奇怪怪的举动大致讲了一遍。 沙瑶瑶眨着她的大眼睛,好奇地问:“汉军长什么样?爹,你带我去看看呗。” “别胡说!那些都是当兵的,杀人不眨眼。碰上你这小娃娃,一刀就杀了。”沙摩柯怕女儿纠缠,故意拿话吓唬她,不想女儿却咯咯笑了起来:“有爹在,谁杀得了我?我才不怕呢。” 说罢一歪脑袋问:“爹爹,他们大老远来了,为啥自己跟自己打起来?” 说到这个问题,沙摩柯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可说呢,爹也弄不明白。你三哥带着人在前面盯着,各寨寨主也都回去做准备了,汉人但有异动咱们马上就能反击。” “那他们要是一直待着不走呢?咱们就一直跟他耗着?”沙瑶瑶问了个致命的问题,问的沙摩柯哑口无言。 “这——,这,这爹倒没想过。那你说,该咋办?”这沙摩柯也是奇葩,拿这种事去问个女学生。 “既然汉军人不多,爹何不多带些人去把他们围了?若他们害怕自己走了最好,不走咱们也能弄明白他们到底想干啥。好过这样干等着。” “嗯,让爹想想,让爹好好想想。” 沙瑶瑶的建议令沙摩柯陷入了沉思。他抱着女儿低头在议事厅里转了十来圈,最后下了决心:“瑶瑶,你这主意要得。爹这就派人联络各寨,尽快将此事料理了。” 第131章 沦为人质 五溪蛮联军赶到的时候,黄忠与刘封的战斗已经结束。此时天已擦亮,被判退的人都已离开,留下来的加起来不过一百来个,手里拿的还是去了枪头和箭簇的道具,却被一千名全副武装的蛮军居高临下堵在山脚,形势相当不妙。 “来者不善,两位公子且退,黄忠在此挡住。”黄忠不作他想,保住刘封和刘禅此刻是第一要务。 “不行!敌众我寡,咱们又没家伙,不能硬拼。”刘禅当然不能留下黄忠,立刻表示反对。 “邓忠,你带小公子走,我与黄将军留下。”刘封当然也知道危险。他不会当逃兵,但不能让弟弟冒险。 邓忠也不想跑,但也知道小公子有多重要,闻言满脸纠结,不知该不该执行刘封的命令。 “不行!”刘禅再次发声,态度更加坚决。 卓膺左右看看,对黄忠道:“将军与二位公子稍待,待某先去探个究竟。” 说罢,转身便往山顶摸去。 沙摩柯在上面见有人往山上攀,非但没有攻击,反令手下吊根草绳下去拉他上来。绳子垂到卓膺脸前的时候,他脑子里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只听山上一阵暴雷似的喊声:“抓住绳子上来说话!” 几乎是神经反射式的抓住了草绳,卓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让人给拉到山顶。上来后被两个喽啰用弯刀架住脖颈,推到沙摩柯面前。 卓膺这才看清这些人的打扮,开口问道:“你们,是此地的山民?” “嘿!好小子,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说,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甚?” 问话的自然是沙摩柯。卓膺见他身材吃了一惊,听对方语气不善,答道:“吾等乃左将军治下部队,尔等何人?” “左将军?左将军来此何干?老实交待。否则老子一脚把你从这儿跺下去。”沙摩柯不答对方,继续追问。 卓膺被他话语一激,登时忘了委曲求全,怒答:“直娘贼!吓唬哪个?老子偏不说了,有种跺我下去!” 沙摩柯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被吼得愣了愣,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好!是条汉子!沙某平生最重好汉,你小子不赖!” 说罢走近又打量了打量卓膺,道:“冲你这骨气,便告诉你不妨。我乃此地九寨十八湾总盟主、摩柯寨寨主沙摩柯。吾等世代居于此山,从不与汝等汉人往来。尔等跑到这山里来,鬼鬼祟祟地却欲做甚?” 沙摩柯又问了一遍,显然是对这个问题十分关注。卓膺当然不能告诉他,答道:“我等依军令到此,不知做甚。” 沙摩柯见卓膺嘴比石头还硬,不由火起。正在想用个什么招逼他就范,那边下到半山腰去侦察的沙鸥子回来复命了。 “爹,这汉军里面有个娃娃,我看那些军官对他颇为恭敬,甚是蹊跷。” 沙摩柯闻言也是一怔。娃娃?这汉人是在搞啥名堂?弄个娃娃来对付我们?那除非是葫芦娃才好使吧? 想罢抬眼,看到满面怒容的卓膺,沙摩柯突然有了主意:“你这汉子兀自嘴硬,我却不与你啰嗦。你军中有个娃娃,我放汝下去,换那娃娃上来与我说话。” 卓膺闻言大惊,语气里有了一丝慌乱:“放你妈的屁!亏你长了这老大身子,却欲去欺负一个稚子,无胆匪类,羞也不羞?” 沙鸥子见卓膺对老爹破口大骂,不由火起,伸手便去抽刀,却被沙摩柯拦住:“别管他,放他下去。” 说罢转头对卓膺道:“徒逞口舌无益。你下去对那娃娃说,他若不上来,爷爷们便下去了。若爷爷们下去,你们这点人可就不够看了。” 这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标志着卓膺的谈判彻底失败。 蛮兵用草绳绑着卓膺的腰将他放了下去,山下黄忠看见亲自跑来把他接住。 卓膺抱拳向黄忠、刘封和刘禅报告:“将军,两位公子。那山上的是此地的山民,为首的自称摩柯寨寨主沙摩柯。那厮以为我等来寻他晦气,一味追问咱们来此何干。” 刘禅听到沙摩柯三个字心头一动,暗想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跟人家世世代代在这山里过活的山民比起来,咱们搞的这山地战训练那不是二叔面前耍大刀么? 不对,二叔从来也没耍过刀啊! 啊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正事!这沙摩柯可是个山地战专家呀,要是能把他收编了帮着一起训练,甚至直接吸收五溪蛮的战士来当兵,那战斗力不得噌噌噌地往上涨? 刘禅这边动着歪脑筋,黄忠那边却在问卓膺:“你跟他说咱们来干啥了?” 卓膺立刻正色回答:“营中之事,岂可与人轻言?属下便死亦无一字泄露。” 黄忠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卓膺的肩膀,刚要安慰他几句,却听卓膺又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厮看见小公子在此,要公子上去见他,否则便要厮杀。” “什么!?” 黄忠和刘封一齐大喊起来,两人的火同时被点燃。 “去你娘的摩柯寨,无耻蛮子。两军对垒,却打个孩童的主意!”黄忠很少骂人,显见是愤怒到了极点。 刘封更气,对黄忠道:“黄将军,二弟的安全比咱们所有人都紧要。让邓忠带禅儿走,咱们把手头的箭矢集中起来,跟这些蛮兵拼了!” “不行!” 这是刘禅第三次喊不行,但这一次看起来却胸有成竹。 “兄长,黄将军。蛮兵居高临下,却不曾发动进攻,这说明啥?说明他们也有所忌惮。只要他们也有怕的,今天这事就有的谈。他不是要跟我说么?我便去跟他说说。” “胡闹!”黄忠想出言阻止,却被刘封抢了先。刘封此刻又气又急,脸都憋红了,冲二弟嚷了起来:“那些蛮子可不比咱们,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人。你身上担着血海的干系,如何冒得这等险?这里还有百十名将士,岂能看一幼子去送死?” “公子封说的是。小公子,番蛮不服王化、全无廉耻,小公子不可轻往啊。有末将在,必不使公子受辱!”黄忠与刘封意见一致。 “大哥——!黄老将军——!” 刘禅也急了,加重语气的同时也拖长了尾音:“为将者,审时度势,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今日之事,我军断不可与敌死拼呀!况且我只是去谈判,未见得便谈不成。山民亦是人,服不服王化,人道却一般无二。只有我去,才能解开这死局!况且就算我听你们的跑了,在这大山之中,能跑得过这些山民么?横竖都是死,何不上去试试,或有一线生机?” 刘禅说的慷慨激昂,令四周的战士无不动容。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沙摩柯跟刘备是很投缘的,这一去成功收编对方的概率非常之高,压根没那么吓人。 听了刘禅的话,众人都沉默不语。这孩子说的是实话,就算他们挡住蛮兵让刘禅跑了,多半也得让人给抓回去。 黄忠从未做过如此艰难的决定。他仰天闭目,纠结了许久才点头叹息:“罢。公子言之有理,属下便在此等公子的消息。蛮兵如敢放肆,吾等便舍了这几条命,与他拼个死活!” “黄将军!”刘封还想阻止,却被刘禅拉住手腕。 “大哥,你放心!我是第三军驻屯训练营的副教官,那沙摩柯想欺负我,他还差点档次。” 刘禅说罢,冲大家摆手一笑,转身往山上跑去。刘封嗓子眼不知被什么堵住,眼泪罕见地从眼角落下,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卓膺和邓忠虎目含泪,跟在公子身后,帮他把草绳绑好,看上面的蛮兵将刘禅一点一点拉到山顶。 这四岁的孩子站在沙摩柯面前,脑袋还没人屁股高。刘禅仰着脖子从下面看沙摩柯,就像看一堵墙挡住眼前所有的天空。 沙摩柯也在低头看这娃娃,对他的沉稳颇感意外。身后两个喽啰见这一大一小两人夸张的对比,心里想笑硬憋着不敢表现出来。 “你就是沙摩柯?”刘禅从底下看不清沙摩柯的样子,先开口问他。 沙摩柯见这娃娃跟个小大人似的,心里不禁好笑,答道:“没错,我就是沙摩柯。你是谁?那些汉军为啥对你毕恭毕敬的?” 刘禅咧嘴一笑:“我是谁不忙说,你能不能蹲低点儿说话?我这样仰着脖子好累呀。你怎么这么高?我抬着头都看不清你长啥样。” “哈哈哈哈哈哈……”一席话把沙摩柯逗乐了,他以前还真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娃娃,这孩子可真有意思。 “好!” 沙摩柯答应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刘禅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还真是有点吓人。 “现在能看清了?说吧,你这娃娃到底是谁呀?” “我是左将军的幼子,大名刘禅,小名——,不说小名了,就叫刘禅。” 沙摩柯与沙鸥子都是一愣,没想到这孩子还有这么特殊的身份。左将军的幼子?听说刘备只有一个亲生儿子,才三岁就在长沙治好了瘟疫,莫非就是这个小人? “刘禅!刘禅!”沙摩柯把这名字念了两遍,接着又问:“你们带着军队上这山里干啥?是不是打算要围剿我们?” 刘禅一听乐了,心想原来你怕的是这个呀,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呵呵——” “笑什么,快回答我爹的问题!”沙鸥子不禁恼怒,插了一嘴。 “你爹?”刘禅回头看看,这少年长得跟沙摩柯却有几分相似,但面相却不像他爹那么狰狞。 “我叫刘禅,你叫啥?” 沙鸥子的cpu直接烧掉,咧着嘴半天不知道该说啥。我的小祖宗,现在是打招呼的时候么? 反倒沙摩柯不以为意,替儿子答道:“他叫沙鸥子,是我的小儿子。你还没说呢,你们来此何干?” “训练呀,还能干啥?没看见我们分成两队互相打么?再说了,要是围剿你们,能就这么点儿人么?” “胡说!训练用得着跑到山里来?来练啥?爬山?哈!我知道了,练好了爬山才来打我们对不?” 沙鸥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刘禅气成了大聪明,又插了一嘴。听得沙摩柯直瞪眼:“你能不能闭嘴?你爹我在问他呢,你老插啥嘴?” 刘禅对沙摩柯笑一下,摆手劝他:“孩子么,插个嘴有啥稀奇?他问的没错啊,我们就是来练爬山的。” 沙鸥子被数落的一脸晦气,心想你这小屁孩还管我叫孩子? “啥?”听刘禅说来练爬山,沙摩柯的表情阴沉了下来:“当真是在准备打我们?” “沙寨主,你回忆一下。自从左将军得了四郡,可曾侵犯过贵部一次?咋练个爬山就是打你们呢?这世上就只有你们五溪蛮有山?”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刘备入主荆州,对少数民族的确秋毫无犯,对此沙摩柯却也认同。 他点了点头,心中的疑虑消解不少:“那你们练爬山是要打谁?”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刘禅当然不能说是要去打巴蜀。但这家伙就是一根筋,非认准了汉人练爬山就是想打夷人,倒让刘禅颇感为难。 这话该咋说呢? “我们谁也不打,只是要做好打的准备。” “准备?那不还是要打吗?你们到底想打谁?”沙鸥子还是没憋住,又插话了。不过这句也是他老爹想问的,于是瞪了他一眼,没有骂人。 “你们寨子里这些人每天都拿着刀出去砍人么?没人砍就不练了?要真不练,等人来的时候你还砍得动?我跟你说实话吧,老沙。我们对夷区没有野心。荆州连年战乱,现在是地多人少,耕地都缺人种,我们来你这山里图啥?练兵不过是为了有备无患,万一哪天有人在山里欺负我们,我们得能打回去!你要不信派人下去看看,咱们的枪和羽箭都是去了头的,那就是为了演习特制的。” 不知为什么,这孩子的话就有一种感染力,令人不得不信服。尤其是那一声老沙,叫的沙摩柯心里热乎乎的,感觉自己不像个外人哦。 “演习?演习是啥?”别看沙摩柯是个文盲,内心其实挺好学。 刘禅暗骂一声多嘴,只得简单解释一遍啥叫演习,听得沙氏父子目瞪口呆。这兵咋还能这样练呢? “哈!刘禅!好小子!老子信你。你的人可以走,但是你得跟我回寨子,等他们演习完撤走了才送你回去。” 第132章 蛮汉一家 沙摩柯灵机一动,决定把刘禅带回去。一来上个保险,二来想让刘禅帮自己也搞搞演习。 “就拿我当人质呗?” 刘禅也不含糊,直接把锅揭了。弄得沙摩柯反有些不好意思,舔着脸笑道:“咋说的这么难听呢?啥人质?做客!上我那儿做客。” 刘禅看这壮汉一脸古怪的表情,想到历史上的他因为策应刘备夺取荆襄最后被东吴斩首,多少有些唏嘘。 于是大大方方地点头:“一言为定!” 说罢从怀里拿出笔记本,撕掉一页,写上字交给沙摩柯。 “你找人把这字条送下去,他们看了自会离去。我就不下去了,上上下下的,累。” 这话沙摩柯爱听。别说,这娃娃跟自己还真对脾气。他捏着那张纸前后看了看,抬眼又看儿子沙鸥子,俩人都是一般的不认识。 “你这写的啥?”还是老沙脸皮厚,忍不住开口问道。 “咋了,你还怕我骗你?那你问我有啥用?我刚才骗这会儿就不骗了?”刘禅不禁宛儿,心道这大汉心眼还挺多。 “念念呗,也没说你骗我呀!”沙寨主这个情绪越来越跑偏了,一点儿刚才的威严都没有了,看得儿子沙鸥子心里直犯嘀咕。 “行!我念,你看好啊。”刘禅拿过纸条,用手指着字,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 “黄刘二位将军:五溪蛮陈兵于丘上,其意不在进犯,多为自保也。今往摩柯寨小住,公等自领军回营,以待军令。” “哈!好!写得好!” 沙摩柯这下完全信了,边夸边找人将字条送下山去。而后也不理会汉军的反应,径自带上刘禅撤回山寨。 下面的刘封和黄忠却傻了眼。不见公子禅下来,蛮军却突然撤了,还送下一张纸条来,显然刘禅已成了人家的人质。 “邓忠!”刘封彻底不淡定了,立刻给邓忠下令。 “在!” “派陈天陈山跟着蛮兵,找出蛮寨的位置。” “是!” 邓忠转身下去。刘封又对黄忠说:“老将军,咱们快带队伍回去,换了兵刃再去蛮寨救回禅儿。”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黄忠点点头,与刘封一道带着部队转回驻军点安排行动。 不说荆州军的手忙脚乱,但说沙摩柯率领手下将刘禅带回寨中。 摩柯寨位于崇山西部的山坳之内,在一座最高的丘陵上依山而建。说是寨,其实跟座小城也差不多。最外面是石制的寨墙,高约两丈、宽约八尺,仿照汉人城墙的形制,这寨墙上也有垛墙和拱形的门洞。 寨内石板铺路,木制的房屋循着山势错落在道路两旁。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巨大宏伟的木楼,矗立在山丘的最高处。这座楼就是沙寨主居住和办公的地方了,相当于公安城内的左将军府。楼的主体为四层的飞檐结构,后端顺着山丘向下延伸,直达寨墙的一侧。 抬头再看楼顶,显然是受到汉人建筑风格的影响,采用了多层仿歇山顶的样式。楼的外部设有回廊,以圆木作为廊柱,围栏和廊顶雕刻着各种动物的图腾。 听说捉了个汉人娃娃来,摩柯寨里便乱了营。男女老幼一股脑都跑出来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将寨子里围得水泄不通。 刘禅眼看着好笑,这些人没见过外人吗?我一个小孩儿又不是性感女明星,你们至于馋成这样? 沙摩柯走在前面分开人群,刘禅则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时不时还冲着人群咧嘴傻笑。等到了议事楼前,抬眼见那精美的雕刻装饰,一时忘了自己人质的身份,噔噔两步跑到前面,先沙摩柯一步上了回廊。 围观的人群爆出一阵哄笑,沙摩柯也被他逗得不轻。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 刘禅正仔细看那些图腾,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扭头看时,却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从门里走出来,叉着腰向自己问话。 刘禅刚要回答,身后的沙摩柯却抢着说:“这娃娃是左将军的幼子,到咱们寨子住一阵子。” “住一阵子是住一阵子,只不过一阵子是多久我说了却不算。”刘禅跟沙摩柯好像天生的逗哏和捧哏,怼起他来都不需要思考。 那小姑娘自然就是沙瑶瑶,他见这小孩儿跟自己老爹没大没小,不禁觉得好玩,咯咯笑出声来:“我爹长得那么吓人,你不怕他?” 刘禅“哦”了一声,心想原来这是你爹。你爹长成这样还能生出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那你娘得好看成啥样?还是说,你爹其实不是你爹,隔壁老王才是? 沙摩柯哪会知道刘禅在脑子里编排自己?他伸手抱起沙瑶瑶,把刘禅让进大厅。 外面的人又拥到了厅门,老沙不由火大,转过身来冲着门口大吼:“都挤到这儿干啥?回去回去,该干啥干啥去!” 寨民们“哄”地一声散去,可见沙寨主的威信还是蛮高的。 厅堂里就只剩下沙摩柯、沙鸥子、沙瑶瑶和刘禅四人。刘禅环顾四周,这五溪蛮不似汉人席地跪坐,厅堂里摆着几个石墩,类似现代的板凳。刘禅也不见外,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抬头对沙摩柯说:“老沙,来也来了,我也给你交个底。我那两位将军神勇无比,这几日你最好盯着点山口,若是见到汉军尽早让我出去同他们说话,否则打起来你未必受得了。” 沙摩柯闻言一惊:“汉军找得到这里?” 刘禅撇了撇嘴:“你若不带我来自然找不到。我来了,他们找不到也得找得到。” 沙摩柯还在嘴里嚼这绕口令似的话,沙鸥子却跳了出来:“爹,定是这小子沿途留了记号。我带一队人去山口埋伏,汉军若来便给他好看。” “算了吧!”沙摩柯还没说话,刘禅先将他按了下来:“汉军不来则已,再来必是成千上万,你能有多少好看给人家?放心吧,一个人都不用,只要我在这儿,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演习部队的实力刘禅心知肚明,作战部队也就刘封和黄忠的两屯士兵,以及第二军负责裁判的百人。他之所以虚张声势,是怕这些蛮兵不分好歹先动了手,那再想弥合就困难了。 沙瑶瑶见刘禅举止从容、谈吐大方,颇有反客为主之势,不由好奇,歪着脑袋问他:“他们来也是为救你,你为何却要提醒我们?” 刘禅先看了眼沙摩柯和沙鸥子,才抬头对沙瑶瑶说:“蛮汉一家,无分贵贱。你们在这儿过的好好的,又没出去杀人放火,我为啥不能提醒你们,避免一场悲剧?” 此言一出,即便最不对付的沙鸥子也在心里暗暗点头。“蛮汉一家,无分贵贱”,这八个字从左将军儿子的嘴里说出来,分量真是非同一般。假如左将军也是抱着这种态度看待夷人,那他们还有啥必要整天躲在山里担心汉军来清剿? “娃娃,呃,刘禅,你说蛮汉不分贵贱,是心里话?”沙摩柯叫起了刘禅的大名。他心头竟有一丝莫名的感动,是一种忽然被人尊重和认可的满足感。 刘禅眉毛轻扬,郑重地点了点头:“不止是蛮汉,还有匈奴、胡人、氐人、羌人,只要是人,就不分贵贱、一律平等。” 这是刘禅的心里话,虽然是第一次说出口,却是说的轻松自然、毫不做作。但在沙摩柯一家听来,这孩子说的简直就是神话。 “一律平等?胡说八道!就是你们汉人自己也不平等吧?你是将军的儿子,跟普通百姓能一样么?”沙鸥子仿佛抓到了对方的破绽,无情地反击起刘禅来。 “你说的没错,的确不平等。正是因为不平等,我们才要去开创一个人人都平等的世界。要开创一个平等的世界,就要先在观念上给人以平等。”刘禅并不打算回避现实,正因为现实的不完美,才有了人类不懈的进步。 不过这话对沙摩柯和沙鸥子说实在有点对牛弹琴了,这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能从这拗口的言词中抓住它的中心思想。 沙摩柯瞪着两只绿眼疑惑道:“人人都平等?那若是这摩柯寨人人都成了寨主,还不得乱成一锅粥?这却是什么昏话?” 刘禅闻言立刻反驳:“人人平等不代表人人相等。是做寨主还是做寨民,那是分工不同,无所谓平不平等。” 沙摩柯显然没听懂,瞪着眼睛又问:“那你说啥叫平等?” 刘禅侧着脑袋想了想,问他:“你这摩柯寨里若有人偷了别人的东西,当如何处置?” 沙摩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打三十板子,东西退回。” 刘禅点点头,心想这沙摩柯形状粗鄙,其实心里挺有数。接着又问:“那如果偷东西的是你自己的儿子,又如何处置?” 沙摩柯闻之一愣,而后转头去看沙鸥子。恰好沙鸥子也转过脑袋来看他老爹,只见沙摩柯瞪起一对铜铃般的眼睛,盯着沙鸥子恶狠狠地回答:“那要打九十板子,再关他十天!” 沙鸥子见老爹这副凶相,不禁满肚子委屈。心想爹啊,我又没偷东西,你这么凶给谁看呢? 见这父子俩入了戏,刘禅嘴角微扬,不再多说。沙瑶瑶把刘禅的话小声重复了一遍,似乎明白了些啥,望着他若有所思。 整个画面静止了十秒钟,直到沙瑶瑶拍打老爹的手臂示意他放下自己,沙摩柯才成功解冻。 “你叫刘禅?我叫沙瑶瑶。你说,怎样才能做到平等呢?”沙瑶瑶从沙摩柯的怀里下来,跑到刘禅身前伸出右手,跟他打招呼。 刘禅当然不会拒绝一个小姑娘,也伸出右手拉了她一下,笑答:“沙瑶瑶,好名字!” 说罢,刘禅从石墩上跳了下来,绕着议事厅边看边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便是平等;‘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便是平等;‘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便是平等;我有饭吃、你有饭吃、大家都有饭吃便是平等。” 老实说,前三句也就读过书的沙瑶瑶能听懂,只有第四句关于吃饭的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沙摩柯与沙鸥子终于放下了全部戒备,各自找个石墩一屁股坐下。四只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个小娃娃,听他说着些奇怪的言论,听在心里却是那么的舒坦。 刘禅就这么在摩柯寨住了下来。 沙摩柯没对他采取任何限制措施。沙寨主甚至想过,如果这娃娃想走,只要他开口便不加阻拦。五溪蛮虽没有文字,却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传统。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就是最古老最朴素的人类情感。 当然,刘禅压根也没打算走。他准备在这儿待上一阵子,让这些山民彻底成为荆州的一份子。 沙瑶瑶对刘禅显然很感兴趣。目前来说,她和这孩子是摩柯寨中唯一有文化的俩人。白天刘禅山前山后的到处溜达,沙瑶瑶便形影不离地跟着,刘禅看见不明白的就给他讲解,几乎成了他的的义务讲解员。 “只在山脚种水田,够养活寨子里的人么?” “肯定不够啊。所以除了种田,平时还得捕鱼、打猎、挖笋、采菇,不然哪够吃。” “哦。”刘禅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脑子里却有了个计划。 “哦什么?你又想啥呢?我爹问你演习怎么弄,你为啥不肯告诉他?”看来沙摩柯从刘禅嘴里套不出话,开始打起女儿的主意。 “告诉他这干啥?练好了去打我爹么?你自己也说了,吃的都不够,演啥习?” “那要是不练,你爹来打我爹咋办?” “有我在这儿当人质,我爹不敢。”刘禅逮住机会就自嘲。 “哼,又胡说。我爹早就说只要你想走随时送你回去,是你自己不走的。” “我要是现在走了,我爹的部队打了过来咋办?” 沙瑶瑶没有回答,她不明白这个汉人小男孩为啥那么不愿看到两边打起来。当然,好好的也没人愿意打仗,但总觉得这个孩子跟一般人不一样。 “走!找你爹去,有事跟他说!”刘禅站起来拍拍屁股,叫沙瑶瑶跟自己一起走。 “找我爹干啥?你改主意了?想走?”沙瑶瑶连着问了三个问题,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刘禅扭过脸来,脚下却没停:“都说了现在不能走,找你爹有别的事!” 第133章 水路水车 沙瑶瑶跟着刘禅一路小跑,找到沙摩柯的座前。沙摩柯也弄不明白为啥女儿对这汉人小孩这么感兴趣。当然他也懒得弄明白,只要女儿喜欢,她爱干啥都行。 “老沙,你们只在山脚的平地上种水田,有点儿浪费空间呀!”刘禅打算给这寨子的基础设施升升级,故意拿话去撩沙摩柯。 沙摩柯不知道啥叫浪费空间,不解地问:“水田不在平地种还能在哪儿种?……,空间?是啥玩意儿?” 刘禅心里好笑,放弃了给他解释的念头。跑去炉膛边抽出一根柴火,磕灭了火焰,用烧成炭的一头在地上画起来,边画边说:“你这前后左右的山丘,若将坡地都犁成台阶状,不就成了一级一级的平地么?再在台阶周围磊上土、里面灌上水,这山丘不照样可以种水田?” “哎呀!”沙摩柯边看刘禅的画边听他说,眼睛瞪得越来越圆,到最后大叫一声,往自己脑门狠狠拍了一下。 “小祖宗,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按这法子,咱这山包包可就都成了良田啦!这得多打多少粮食?要得!要得!” 沙瑶瑶满脸惊奇地盯着刘禅,不明白他是怎么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来的。难怪他这两天一直围着山坡和水田打转转,原来是在谋划这件大事。 沙摩柯可太高兴了,高兴到都不怎么纠结刘禅哪来的这办法了。反正能让自己增产增收,爱从哪来从哪来,谁在乎? “老牛,去把各家的家长都叫到议事厅来,有大事!” 沙摩柯大声吩咐手下。那叫老牛的管家答应一声,挨家挨户去通知了。 刘禅看沙摩柯这迫不及待的样子,举起炭条捅了捅他的腰眼,道:“急啥,没说完呢。” 沙摩柯一听还有,立刻笑成一朵模样吓人的鲜花,噌一下蹲到地上,问:“啊?还有?还有啥?快说快说!” “在山上种水田,运水就是个大问题。人工挑水效率太低,若是能造个这——” 说着刘禅在地上画了一个水车的草图。沙摩柯和沙瑶瑶一起凑过来看,却看不出画的是啥。 “刘禅,这是啥东西?这两个大轮子怎么倒过来了?这是条河么?轮子弄到河里有啥用?”沙瑶瑶看看地板,又看看刘禅,满肚子都是问号。 “对呀,轮子弄进水里也能用?”沙摩柯并不比女儿多知道多少。 “这不是轮子,这叫水车。用牛马或风力推动转轮,就会带动木链在水槽中往复旋转,通过刮板与水槽壁的间隙将水从低位搬运到高位。如此便省了人工运水的麻烦,既省时又省力。” 随着刘禅的解释,沙氏父女的下巴越张越大,现在你跟他俩说刘禅是变形金刚估计他俩都会相信。 可刘禅还没说完呢…… “在高处建一座蓄水池,用水车将河水运到水池储存。再以掏空的竹竿做成管道,将用水点与蓄水池相连。最后在端口嵌入活门,用水时只需拉起活门,水便自动流出来了。” 这大概是世界上第一座自来水系统。如果沙摩柯能够明白这点,估计他下巴张得脱了臼也不会觉得夸张。 “这、这、这……” 老沙现在除了“这”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凡这孩子说的能够办成一样,他这摩柯寨以后的生活可就翻天覆地了,那将会是个啥光景? “呀!”沙寨主终于发出了“这”以外的声音,只是这声吼太过突然,吓得刘禅一激灵,手里的炭条掉到了地上。 “小祖宗!小祖宗!一定是祖先显灵才派你来的!”老沙已经激动到语无伦次了,一把将刘禅抱起来,举在头顶又叫又笑。 寨民们恰好赶到,一进议事厅便看到寨主叫嚷着将那汉人娃娃举过头顶。众人以为沙寨主这是要将刘禅掼在地上,不约而同冲了过来,拽胳膊的拽胳膊、搂腰的搂腰,嘴里大喊着:“寨主息怒!寨主息怒!这还是个娃娃呀,使不得,使不得!” 沙摩柯见引来众人误会,这才想到刘禅的感受。慌忙将孩子放下,推开旁人蹲到刘禅身前一个劲儿陪笑脸:“小祖宗,别害怕,别害怕。俺这是一时高兴忘了形,你可别往心里去……” 摩柯寨的人几时见过寨主这样?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半天发不出声来。 刘禅方才被他举得确实有点紧张,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捂着心口喘着气:“老沙呀,你这劲儿也太大了,以后能不能收着点儿?” “嘿嘿,说的是!说的是!以后注意!一定注意!”沙摩柯一脸尴尬地挠着后脑勺,脸上满是腼腆的味道。 沙瑶瑶也凑了过来,帮着刘禅一起顺心口,一边顺一边小声安慰:“别理他,他脑袋一热就犯浑。” 能当着外人这么数落亲爹的闺女刘禅以前也确实没见过,闻言不禁莞尔。老沙听了非但不恼,见刘禅笑自己也跟着哈哈起来:“正是正是!这脑袋,可不是老犯浑么?” 寨民们的嘴巴完全合不住了,一群人呲着牙一会儿看看刘禅,一会儿看看沙摩柯,一会儿看看沙瑶瑶,不知道这仨人唱的这是什么戏。最后还是那叫老牛的管家喊了一声:“寨主,人都叫来了,你有话就说吧。” 这才把在场的列位拉回人间。 于是刘禅把他的升级规划又说了一遍。寨民们的反应并不比沙摩柯方才优雅多少,要是没有下颌骨拦着,这群人的下巴没有一个能高过脚面。 “这可真是小祖宗啊!这东西若建得成,可就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梅山娘娘显灵!梅山娘娘显灵!若不是神灵附体,一个娃娃如何能想出这种办法来?” 一群人围着刘禅七嘴八舌,再过一会儿就得跪下磕头了。刘禅见他们一说就信,心想这些人这么单纯,我还是别把话说死了。万一回头弄不成人家不得打死我?想到此站起身来给他们泼泼冷水:“先别忙着激动!东西好是好,可要搞出来也没那么容易。我还得再看看,成不成还两说呢。” “能成啊!咱们这么多人呢,有手有脚的,咋弄不成呢?小祖宗,你就说咋弄,俺们都听你的!” 大伙光忙着激动,却忘了沙摩柯才是摩柯寨的寨主。把这大逆不道的话当着沙寨主的面就这么说了出来,结果他老人家听了非但不见怪还觉得很有道理。 “就是就是!你就说咋干,有俺老沙在,谁敢不听?” “嗯,成。”第一炮忽悠响了,刘禅也不着急了,环视一圈缓缓言道:“那明早开始我便四下勘察勘察,一要确定蓄水池建在哪儿、怎么建合适;二要看看梯田如何划分、水路怎样布置;最后还得看看这儿的木匠,有没有可能做出水车来。” “对对对!就这么定了!那个,既然刘公子说明天,你们就先回去。明天不管公子找谁,都得给我尽心尽力地办事。若耽误了工夫,别怪沙某翻脸!” 沙摩柯怕刘禅变卦,急忙应承下来。还想再加强加强语气,却见沙鸥子从外面跑进来,表情凝重地禀告:“山外来了一支汉军,个个盔明甲亮,即将到达山口。” 议事厅瞬间静了下来。没走的人看看刘禅,再看看沙摩柯,才想起这娃娃原来是自己的人质。 “来了!”刘禅心里嘀咕一声,抬眼去看沙摩柯:“既然来了,我就去见见吧。” “哎!”沙摩柯答应一声,刚转过身忽又停住,再转过来问:“你去了不会不回来吧?” “怎的?舍不得我?” “嘿嘿,还真舍不得。你走了谁给咱们弄水车去?”老沙也算实在,想啥说啥。 刘禅没理他,伸了个懒腰对沙鸥子道:“三公子,前面领路吧,早去早了,省得我分心。” 沙鸥子心想你管谁叫公子呢?你才是公子,你全家都是公子。抬眼看了看老爹,见沙摩柯点头,才转身去给刘禅引路。 刘禅前脚离开,沙摩柯后脚便安排人手上寨墙警戒。准备停当才带上沙瑶瑶出寨,去看刘禅如何交涉。 来的正是刘备的部队。公子禅被劫持,演习指挥所顿时炸了锅。张存当机立断,留下三百后备军守护驻地,其余能调动的部队全部交给黄刘二人,命他们火速赶去摩柯寨,逼迫五溪蛮放人。 于是刘封率精锐在前,黄忠率后备军在后,由陈天兄弟领路,往摩柯寨方向杀来。这一趟是作战任务,部队自然换上了真家伙。人人都憋着一口气,尤其是邓忠所部,恨不能立刻便救出公子禅来。 刘禅被掳走的两天之后,刘封率领的三百人到了摩柯寨的山坳口。公子封上下打量地形,见山壁高耸于两侧,中间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口内。他不敢贸然进入,遂令部队于山口外警戒,同时派人去两侧高地侦察,以免中了埋伏。 侦察的人还没回来,山口处便有了动静。只见一队蛮兵举着木牌缓缓走出,边走边喊:“公子禅在此,切勿放箭!公子禅在此,切勿放箭!” 听到刘禅的名字,刘封果然下令不许放箭,部队只在盾牌后面待机。蛮兵走到三十步外停下,也将木牌插在地上与汉军对峙。 “沙摩柯,你若是条汉子,就别拿个孩子要挟,有种出来我与你单挑!”刘封隔着盾墙喊话,希望能激出沙摩柯,来个擒贼先擒王。 “哥,我没事。” 沙摩柯没被激出来,那个孩子的声音却从蛮兵的木牌下传来。刘封听得真切,这不正是二弟刘禅么?抬头看去,只见蛮兵分开一道缝隙,刘禅就活蹦乱跳地从缝隙中走了出来,大摇大摆跑进自己的阵营。 见二弟无恙,刘封喜不自胜,慌忙分开盾墙将刘禅拉回阵中。老实说他设想过各种情况,就是没想过这么轻松就能把人接回来。 刘封双手抱着弟弟,前后左右地翻看,像刚收到的双十一快递颠过来倒过去地检查,生怕发现哪儿有损伤。 刘禅被兄长掂得哇哇怪叫:“哥!哥!我好着呢!好着呢!你放我下来。” 刘封将弟弟仔细查了一遍,确定他没事才放他下来。刚要安慰安慰孩子,却见刘禅从怀中取出个折好的纸张交在兄长手里,道:“兄长,长话短说。我要在此待上几日,烦你将这信交与两位师父过目。” 刘封一愣,想不出刘禅跟这五溪蛮能有啥事。他只知道绝不能再把弟弟留给蛮兵,遂严词拒绝:“不行!此间凶险,为兄这就送你回公安。” “兄长,我不是玩闹。此事干系荆州之未来,若现在回去便功亏一篑。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胡闹!”刘封急得叫起来:“汝乃父亲嫡子,在此为质荆州还有何未来?爹若知道你被人掳走,必尽发荆州之兵前来营救。今既脱险,岂可再回虎穴?谁能保证你回得来?” “兄长!”刘禅见大哥态度坚决,他也提高了嗓门:“你也看见了,我是自己走过来的,根本就没人阻拦。我想回来随时都行,摩柯寨里没人拿我当人质。把我的信带回公安,爹和师父看了自会明白。” 刘禅说罢,甩开刘封又从队伍中钻了出去。几个月的训练,这孩子敏捷了不少,刘封一个没留神就把人给丢了。 荆州军这下全傻眼了,这公子禅蹦蹦跳跳地从敌阵跑到我阵,说完了话又蹦蹦跳跳从我阵跑回敌阵。咱们这趟是来救人的么?小公子这样子咋看也不像需要人来救呀? 邓忠在旁边瞪了半天的眼,转头问刘封:“将军,小公子是啥意思?” 刘封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他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方才若是二话不说直接把二弟送回去多好?现在人又落在蛮兵手里了,打吧,投鼠忌器;不打吧,干嘛来了? 如今一不敢轻举妄动,二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正抓耳挠腮时,一低头看见刘禅放在手心里的信。 罢罢罢!先打开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吧。 第134章 端倪已露 “师父大人勋鉴: 夷汉皆父母所生、五谷所养、天地所育。百越皆汉之疆土、国之子民、我之同类。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以人为本,当无分夷汉,一视同仁,岂独非四夷之人哉? 南地偏狭,道阻途坚,货断于山岭,人绝于丘壑。物资往来,诚为不便。山涧之人,渔猎为生,或耕或织,所求者一餐一宿而已。若逼迫太甚,胡不跣足披发、斩木揭竿,而以死相争乎? 且山林险塞,粮草不继。纵大军到此,车马无用武之地,首尾无呼应之法,虽孙吴复生,亦难为之胜矣。 荆州战乱方息,军民疲敝。此百废待兴、欣欣向荣之时。若轻起干戈,士卒难于休养,百姓无以维持,则内忧未除而外患将至矣。 昔赵之李牧,北据匈奴。收东胡十万之众,以成天下精骑。虽强秦如虎,亦不敢正面视之。 五溪蛮之众,生性彪悍,体格健达,攀山越岭如履平地。用战于丘陵,天下之劲旅也。以古度今,若能示之以恩义,结为强援,则西南之地可唾手而得,鼎足之势成矣。 禅既抵番寨,当助其耕蓄,抚其百姓,以收其心。使山越之民,亦知左将军之德,不复夷夏之防。来日通以道路,使人货往来通达,则化外之民亦可为王臣。 此禅之薄见,惟明师斟酌。 弟子刘禅 上” 刘封将这封信来回看了好几遍,虽然还不放心,却明白了二弟的用意,对刘禅的眼光愈加钦佩。他不敢怠慢,将信重新封好,拉过邓忠和卓膺来交待一番:“公子禅决意留下,我身为兄长不能留他一人在此。你二人带队,调头回去与黄将军汇合,请他于山外扎营以为接应。这封信事关重大,须火速送与两位军师,切记切记!” 邓忠和卓膺没还明白过来,刘封已拨开人墙走出阵前,向着对面高喊:“沙摩柯,吾弟既要留下,我便也留下陪他。我过来了!” 说罢大步流星朝敌阵走去。 谁也没想到刘封会来这一手。包括刘禅在内,所有人都呆呆地看他走进蛮阵,挡在刘禅身前,冲沙摩柯一抱拳:“汉左将军之子,荆州支援军副将,平水校尉刘封,特来陪二弟同为人质。” 刘禅未料到大哥会这么干,拉起刘封的胳膊便往外拽:“哥,不可如此。你身系军职,岂能擅离职守?快回去!” 可刘禅哪里拉得动刘封?只见大公子拿开二弟的手,从容一笑:“我既为大哥,不能将你带回,又怎能留你独自在此?” “哈哈哈哈……” 对面的沙摩柯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好!有种!左将军的儿子个个都是英雄!大公子放心,你兄弟在我摩柯寨里便是贵客,来去皆自便,吾绝不阻拦。” “如此便叨扰寨主了。”刘封客套一句,转身对本阵喊话:“邓屯长,卓屯长,听我命令,将部队带回。” 俩公子都在人家手里,邓卓二人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得依令让部队缓缓后退,拉开一段距离后转身撤走,去找黄忠报告。 却说黄忠带着后备军行动缓慢,还没到达预定地点,却见前锋部队掉头回来了。正疑惑间,卓膺奉上刘禅的信,将事情讲述一遍。 黄忠闻言大惊。这小公子没救出来、大公子又给搭进去了,让他这老脸往哪儿搁?急忙一边安营扎寨一边上报指挥所。 指挥所里张存正急得团团转,忽然接到黄忠的报告,内容却不是救出了公子禅,而是又丢了个公子封,气得张存险些吐血。 “这、这如何是好?” 高翔见张存急得这模样,连忙上前询问:“张军师,前面出事了?” 张存抬头看他一眼:“出事了,出大事了!公子封和公子禅都给五溪蛮掳去了。” “啊?”高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封的勇猛在军中无人不知,他亲自带兵,竟成了人家的俘虏?这五溪蛮有这么厉害? 张存也没空细说,一面派人将黄忠的战报连同刘禅的信一起送去公安呈报庞统,一面给武陵郡太守写信要他火速整兵有备无患。 庞统在司马所里日日等候演习的结果,不想送来的却是这么个战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回头再看刘禅的信,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禅儿啊禅儿,便是你雄才大略,这招也太冒险了。” 庞统心里直犯怵,却又不得不承认弟子胆略过人。而且这篇文章观点鲜明、理由充分,是不可多得的妙论。 “来人,备车,去府衙。另外派个人去找诸葛军师,约他同去。”庞统交待一声,拿起刘禅的信便去向刘备报告。 刘备正在府衙办公,见庞统急急忙忙跑来,不知何事。 “主公,崇山演习出了意外!” 庞统边说边把黄忠的战报拿给刘备,左将军看罢血压“嗖”地一声便冲到了头顶。 “五溪蛮?这、吾与他素无罅隙,他拿住我儿却为何来?” “禅儿也有书信,主公看过再说。”庞统说罢,再将刘禅的信交与刘备。 刘备拿起看过,这才明白。 “如此说来,禅儿是有心结交五溪蛮,故意留下?” 庞统还没回答,孔明也到了。庞统便将情况又给孔明介绍一遍。孔明边听边看刘禅的来信,也是又惊叹又担心,随即建议:“禅儿虽有主张,却仍需向武陵派军以防不测。” 庞统点头表示同意:“孔明之言甚是。可将第四军余部调往武陵,与崇山现有部队一并交与汉升、处仁指挥。另外再派使者前去蛮寨,阐明主公交好之意,以保公子平安。” 玄德随即取了将令,交与庞统去军营调兵。孔明则去找孙乾,安排人出使摩柯寨。 再说刘封兄弟,跟着沙摩柯的部队回了寨子。刘禅一路埋怨兄长自作主张,刘封被他气笑:“你留得,为兄留不得?” 身后不远处,沙瑶瑶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饶有兴趣地望着刘禅这位兄长。这个模样好看的大男孩方才在阵前英姿飒爽的样子,已经在这个刚刚开始触碰感情的女孩儿心底留下了影子。 “一个刘公子就把寨子搅得昏天黑地了,现在又来一个,还不知得乱成啥样。”沙鸥子跟在老爹身后小声唠叨,却被小妹沙瑶瑶听到。只见她眉头一皱,回过头来怼哥哥:“一个刘公子能想出水车和梯田的主意,另一个刘公子为救兄弟不惜以身犯险,三哥你做得到么?” 沙鸥子张了张嘴。他本想说“以身犯险我也可以”,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己弄不出水车么?故而嘴虽张开了,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瑶瑶说的对。左将军这俩儿子一个智计过人,一个视死如归,都是好样的!你小子学着点!”沙摩柯对女儿的话颇为赞同,转头提点儿子。他当然希望自己儿子也能这般优秀。 “哦。”沙鸥子答应一声闭上了嘴,看那敷衍的表情不是没听进去就是假装没听进去。 次日一早,刘封和沙瑶瑶一左一右跟着刘禅开始了新农村建设的规划工作。 先将山寨前后的地形勘探过,画成等高线地图。之后像部署作战计划那样做出沙盘模型,然后在模型上试验各种方案,立刻就能获得直观的效果。 这一招又把沙瑶瑶镇住了。甚至一向对刘禅心存芥蒂的沙鸥子也不得不惊叹于这娃娃的超绝技艺。这用沙石还原的山寨竟如此精致,一沟一壑都像复刻出来的一样。 待设计方案确定后,刘禅又跟沙寨主要来许多木胶,浇筑在沙盘上进行固定。就这样,一个结实耐用的摩柯寨模型的成品做了出来。 这东西立刻成为摩柯寨的镇寨之宝。因为太多人跑来围观,为防止损伤,沙寨主干脆将这沙盘转移到一块木板上搬进了议事厅,平常锁住门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有了模型,有了施工方案,工程就可以启动了。沙寨主一声令下,把九寨十八湾的青壮都找了来。这些人听说摩柯寨要挖山造田,都本着帮忙顺便偷师的心思赶来,在刘禅、刘封和沙瑶瑶组成的工程指挥部的统一安排下开始工作。 沙寨主和他的儿子们也没闲着,他们这身力气错过这种体力活那简直是暴殄天物。随着工程进度的稳步推进,最下面的两层梯田已经露出了端倪。 就在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之时,巡山的卫兵来报,有左将军派的使者已到了山前。此时寨子里上上下下皆已将刘禅视为天人,听说他爹派了人来,众人竟又唱又跳,简直比自己的爹来了还要高兴。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荆州的礼掾掾主孙乾孙公佑。事关两位公子的安危,孙乾不敢耽搁,更不放心假手他人。故而一收到命令就立刻安排动身,亲往摩柯寨而来。 到了才发现两位公子在这里快成了精神领袖了,就连寨主沙摩柯都带着仨儿子任凭小公子指挥,挖土翻地忙得不亦乐乎。孙乾不禁啼笑皆非,暗道公安急得油锅也似,不料公子在番寨却是这等光景。 沙摩柯老大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活,暗自嫌弃孙乾跑来耽误自己赶工。可这人毕竟是刘禅他爹派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个寨主怎么说不也得接待一下,给小祖宗撑撑场子不是? “使者大人,你可自去问两位公子。他们是自愿留下帮我等开山造田,我摩柯寨并未强留于他。山寨之人虽不似汉人那么多繁文缛节,但对朋友却是够意思的。” 孙乾点头称是,拱手答道:“主公收到公子的信,已知其意。遣吾来此不过向寨主表明结好之意,并略备薄礼以示诚心。两位公子既愿在此叨扰,还请寨主多多照拂,吾主一并谢过。” 沙摩柯本以为孙乾是来问罪的,没想到人家一句难听话都没说,还带了礼物来交好,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暗想不愧是刘禅的爹,果然很会办事,跟他儿子一样。 孙乾则边说边去瞄刘封和刘禅,想从二位公子的眼神中获得些信息。 刘封对孙乾笑笑:“烦先生转告父亲,二弟在此,封不敢独回。” 刘禅则直了直身子道:“公佑先生,我与兄长少时便回。寨中正整饬梯田,如能顺利,粮食产量有望翻倍。另外还有一事,烦先生转告孔明师父与李譔掾主。” “公子请讲,乾必不辱命。”孙乾对刘禅执足部下礼,令沙摩柯等人更添一分敬畏。 “梯田需用水车。此物若成,荆州各处皆可使用。我欲在此试制,然此处工匠技艺有限,人也太少。请工掾派些木工来助阵,若干的成,可大大缓解汲水与灌溉之需。” 刘禅说罢,拿出一张画好的龙骨水车的图纸交给孙乾。孙乾恭恭敬敬接过,答一声“诺”,将图纸收好。 正事说完,沙寨主也开始大宴宾客。山中吃用虽远不及城市,却胜在一个鲜字。菌和笋都是野生的,煮汤香气四溢;鱼和鳖都是现捕的,烤至外焦里嫩。还有山猪腿熏的腊肉,伴着野菜就着米酒,别有一番滋味。 席间尽欢,孙乾见公子无甚大碍,便赶着回去复命。沙摩柯巴不得他快走,当下也不挽留,命沙鸥子带上些山货作为回礼,护送使者出谷。 送走了孙乾,摩柯寨的改造工程继续进行。十五天后,第一期工程全部改造完毕,一整座山包成了由等高线构成的条状台阶式田地。田地的一侧用石板垒出一条山道供人上下,另一侧则空出来给供水管道使用。 由于水车尚未制作,用水暂时还需人力完成。幸得时下正值冬季,还没到种水稻的时候,故而用水量也不是很大。饶是如此,突然多出这么多的耕地也已让寨民们乐得合不拢嘴了。 做完这件大事,工掾派的匠人也到了。卓膺亲自将人护送进山寨,工人们便在刘禅的指挥下开始了水车的制作。 沙摩柯虽是外行,却也懂得掌握核心科技的重要。故此将寨子里懂点木工活的人全都撵了过来,能帮上忙的帮忙,帮不上忙的就站在一边看着学。 眼见几件大事都进入了正轨,刘禅也就没必要继续待着了。反正工匠们有了图纸,制作水车和管道有他没他都一样,于是便正式向沙摩柯请辞,准备回去了。 第135章 重回公安 “老沙,你的事办的差不多了,我们哥俩也该走了。” “啥?这就走?水车不还没建好呢么?咋就急着回去?” 沙寨主当然不情愿放这娃娃回去。谁知道他的小脑袋里还有多少巧夺天工的主意,留下他摩柯寨乃至五溪蛮的发展上限不知要被拔高多少。 “差不多得了。我还能在这儿待一辈子?水车和水道的图纸也给你了,寨子里的木匠也手把手教会了,以后你自己慢慢造就是,非留我干啥?” 沙摩柯嘿嘿一笑,脑子里在踅摸留下对方的理由。 “再说了,还有件大事等着我回去办。” “大事?你说说看?”听说还有大事,沙摩柯来了精神。 “你不是一直想搞演习么?” “是啊!可你不是不教么?”说到这个,老沙满脸都是遗憾。 “用不着我教,这儿有更省事的办法,对五溪蛮、对将军府都有好处。” 听说有这好事,沙寨主不由自主往前挪了挪身子。 “荆州军不惯山地作战,你这儿的兵则缺乏系统训练。既然是结盟,何不来个交叉训练,互相取长补短呢?” “交叉?你说具体点?” “你派山寨的部队去汉营,跟我们一起训练,学习练兵之法;我们派人来你这儿,跟你们学习山地战法。一拨人练完再换一拨,这不大家的问题就都解决了么?” “哎呀!小娃娃!你这脑瓜,这是啥做的,咋这么多好主意呢?” 沙摩柯闻言从墩子上蹦了起来。他这九寨十八湾虽也聚得三四千勇士,但这些人毕竟不是专业军人,组织松散、能力参差不齐。临时凑起来打个伏击还行,若想长期作战肯定没戏。沙寨主为此苦恼了许久,今天才算看到点希望。只要能练出一支正规军队,不用多,有个千把人,就再不怕被人骚扰了。 “这主意好!一言为定!” 老沙都用不着跟其他寨主商量,立刻便答应下来。 “一言为定?我若不回去劝我爹拍板,这事你一个人定得了?” 让刘禅这么一调侃,沙摩柯才发现这娃娃还非得回去不可。 “有理,有理。”他连说两个有理,不住地点头。 “怎样?我能走了吧?” 似乎听出了话里的揶揄,沙摩柯红了红脸,忽然正色:“俺堂堂九寨十八湾盟主,响当当的崇山第一勇士,说过任你来去自由,那便是来去自由,咋能说话不算数呢?那以后还咋在道上混?是不?嘿嘿。不但让你走,我还让儿子带队一路护送,同时为左将军奉上寨中青石图腾,以示盟好之意。” 有了沙盟主的首肯,此事便定了下来。得知刘禅要走,寨中之人没有一个不惆怅的。相处时日虽短,但这位小公子行事干练、平易近人的风格已深深地感染了每一个人。 沙瑶瑶更是不舍。想到此后再难见到公子封,一个人红着眼圈就往山里跑,唬得沙寨主连忙派沙鸥子去追。 一直以来对刘禅满肚子意见的沙鸥子,他的态度也与当初完全不同了。山寨面貌焕然一新,两族工人协力工作,这和谐的场面令他不得不改变对汉人以及刘禅的看法,真心诚意地敬佩起这个小祖宗来。 次日,刘封与刘禅拜别了沙摩柯与寨中诸人,在卫队的保护下离开山寨。 刚走到山脚,便见沙瑶瑶等在路旁。 “瑶瑶姐,你来送我?”刘禅明知故问,其实他已早看出沙瑶瑶对刘封的意思。 沙瑶瑶却不扭捏,摇了摇头望向刘封:“我送他。” 刘封闻言一愣:“送我?”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呆了半晌不知道该说啥。 沙瑶瑶歪着脑袋一直冲他笑,而后走上前将刚刚摘的一捧山茶花交在他手中。 “刘封哥哥,我会去找你的。”说完这句话,小姑娘头也不回地快步跑回山寨。 “瑶瑶,你——”沙鸥子没忍住叫出了声。 在五溪蛮的风俗里,山茶花是定情之花。女子若送山茶花给男子,便是以身相许之意。虽说寨中男女只要到了欢爱的年龄,情感之事便由自己做主,即便是父母也不能干涉。但沙鸥子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突然得知她有了心上人,还是忍不住惊呼。 “三娃,瑶瑶姐这是啥意思?”自从刘禅听摩柯寨里的人管沙鸥子叫三娃子,他就开始称呼对方“三娃”。别人以为这是不懂风俗漏了个字,只有刘禅自己知道他这是在引用葫芦娃的典故。 “没,没啥。”沙鸥子扯了个谎,他害怕说出真相被刘封拒绝脸上无光。 刘封也不是木头,隐隐感觉到这丫头的心意。但一来人家没有明说,二来他们兄弟还不算脱险,因此只得将那束花小心收好,催促众人继续赶路。 两位公子有惊无险地回来,武陵郡的紧张局势也就风轻云淡了。左将军一道将令,所有演习部队立刻归建,第四军也结束了在武陵的驻扎返回公安。 刘封刘禅自然与黄忠一道回来。 一路上黄忠不住感慨,这一次演习非但让他长了见识,还给主公弄了个西南盟友。这小公子当真是一般不出手,出手不一般啊! 这一路上,别人归心似箭,刘禅却还有大把的作业没完成,故而丝毫也不轻松。 首先是此次演习的总结。按理说这是张存这个演习总指挥的工作,但由于刘禅是创意人,故此特意打了个提纲供张大人参考。 一、组建专业的山地部队 此次演习暴露出山地作战的特殊性。山区地形复杂,人民稀少,由此造成的突出问题有三个,即补给、运动与打击手段。部队若平时不做针对性训练,则将大大限制其战斗力的发挥。 可考虑第三军、第四军分批前往崇山与五溪蛮进行混合训练,也可直接吸收五溪蛮人加入部队。 二、专用工具和武器 当前的制式武器并不都适合山地作战,应为其作战特点设计专用设备。以弓弩为例,山中遮蔽物多、视界较差,故此对弓弩的射程要求不高,反而对武器的便携性和操控性有更高的要求。 建议重新设计可折叠的轻型弩具及缩小版弩箭,以更好地适应山地作战需要。 由此推广到其他兵种,都应针对该兵种作战特点打造专业设备。可组建一个部门专职负责军品的设计与生产,既满足不同军种的特殊需求,又最大限度地遵循零配件的标准化与通用化。 该部门可由司马所领导,以工掾为主体组建,使后方的生产更快地适应前方的需求。 三、升级后勤保障 需要研制更易保存携带、口感更好的单兵口粮,为每个士兵配备饮水壶及其他生存工具。 新式军装需继续完善,除满足训练与作战需要,还应考虑野外行军、生存等需求。定版后尽快下发部队,完成换装。 四、设立随队军医 战场医治仅靠医疗站难以满足。战斗中大量出现的刀伤、灼伤需要第一时间进行处理。建议以屯为单位,每屯选派至少一人担任随队军医,由医学院负责培训考核。 随队军医与部队一起行动,但不参加战斗任务,专职负责战场救治…… 写完这些,刘禅合上笔记、收起炭笔。油灯微弱的光线随着船身上下摇摆,兄长刘封则躺在船舱的另一侧,早已鼾声大作。 刘禅向着舷窗的位置挪了挪,将厚实的窗帘轻轻挑开一角。船身划过澧水的水面,画出两道箭头似的波纹,不时拍打着船舷,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腊月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接下来的一年对于整个荆州恢复元气至关重要。 军队的改革只是进化链的一环,更具决定性也更具挑战性的是对社会结构、生产能力与生活方式的改革。它的影响会有多大现在还说不好,也许会是整个国家、整个时代、整个历史的改变。 变革的核心是对既有利益链条的破坏和重组。当然的,既得利益者就会千方百计地阻挠它。无论成功与否,这种变革本身都将重塑国家和社会。 改革,从来都是刀尖上的舞蹈。 改革,从来都是不成功、便成仁! 大汉的财富都掌握在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手中。到目前为止,刘禅还没有同这股力量正面较量过。但他内心十分清楚,只要自己想动点什么,就绝对绕不开这帮人。 能不能把这些土地主从绊脚石变成助推器呢? 刘禅忽然异想天开。可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最后只得支着脑袋轻轻叹了口气:“哎!” 这件事还是得谋定而动,不能操之过急。 —— 船队行驶了十天,终于抵达公安。左将军闻讯,亲自出城迎接。 老子出城接儿子,这事不合礼法。但这一回俩儿子是让人抓去做了人质,刘备这个当爹的整宿整宿心惊肉跳睡不着。好在最后没出意外,还意外的收获了五溪蛮的联盟,这让左将军还怎么在家坐得住? “封儿!禅儿!”玄德远远看到两个儿子,大声呼叫。刘封和刘禅见老爹亲自来接,赶忙拜倒行礼。刘备几步跑到身前,一手一个拉起来,眼中满是赞许。 “好小子!”玄德赞一声,回头对身后的卧龙凤雏说:“孔明、士元,有此二子,大事偕矣。” 诸葛亮与庞统一起抱拳回应:“二位公子聪慧勇毅,此主公之福也。” 两位公子身后,第四军登岸列队。黄忠站在队伍最前面向刘备躬身行军礼:“末将黄忠参见主公。” 第四军将士齐刷刷高喊:“吾等参见主公。” 军威严整,声势震天。 刘备放开儿子,敛容还礼:“黄将军辛苦,众将士辛苦。请将军带队回营,今夜摆酒庆功。” “是!是!是!” 伴随着高昂的号子与整齐的脚步,黄忠率领部队返回驻地。刘备交待孔明与庞统安排后勤事宜,便自己给自己放了假,带着两个儿子回家团聚去了。 孙夫人不在,只有刘备和两双儿女,家宴也就不讲究排场了。五个人就在偏厅围席而坐,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说说笑笑。若蝉与若娟很久没这么闹过了。在兄长与阿斗面前比平时放松了许多,缠着他俩非要讲五溪蛮的见闻。 刘封在军营日久,不善言辞,讲故事自然还得是刘禅。于是就从沙摩柯的那张丑脸讲起,逗得父亲和姐姐们前仰后合。 而大公子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享受着这对他而言并不太多的家庭生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影子,却是那捧着山茶花的美丽姑娘。 一家人正热闹时,门人来报张静怡求见。几人立刻看向刘禅,若蝉若娟则捂着嘴吃吃笑出声来。 刘禅苦笑一下,心想糟糕。回来没给师姐打声招呼,现在她找上门来,免不得又得挨顿数落。 “静怡见过将军,见过大公子,见过若蝉姐姐、若娟姐姐。” 静怡把这屋里的人挨个见过一遍,唯独见不到眼前的小师弟。 “嘿嘿,师姐,我,那个,一下船就跟着爹回来了,都没来得及去找你。” 静怡白了师弟一眼,上下打量了半天才开口:“你又是练兵又是做人质的,那么忙,哪顾得上找我?” “呃——,哈哈,哈哈。”刘禅被数落的词穷,只好靠打哈哈来掩饰。 “哈什么?我来也不是找你,是找若蝉姐和若娟姐的。” 静怡这话在场的没一个人相信,只怕连她自己也不会信。若蝉忍着笑起身将小姑娘拉到自己席前坐下,劝道:“静怡妹妹,坐这儿来。阿斗说的是实话,你别恼他了。他正讲五溪蛮的故事呢,可有意思了,你也一起听听。” “真的!?”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听说故事有意思,还是阿斗讲的故事,那静怡就更有意思了。 于是方才气鼓鼓的情绪一扫而空,立刻换了副表情瞪着一双美目催促起师弟来:“那你还愣着干啥?接着讲呀!” “哎……” 刘禅无奈地叹气摇头,对这个师姐他是永远都没办法的。 嘴里讲着故事,忽又担心起许久没有消息的红缨、邓艾、王双和孙尚香来。就是孙尚香离开也有一段日子了,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么? 第136章 早定大计 次日一早,刘封拜别了父亲,急匆匆赶回部队去了。刘禅则被老爹拉着一起跑去府衙上班。 府衙议事厅内,荆州的骨干们齐聚一堂。黄月英虽是女流,但作为工掾的二把手也独坐一席。刘禅跟着刘备进来,众人纷纷施礼。黄月英见到阿斗怜惜地拉住他,小声埋怨:“你这孩子,非要掺和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你被蛮寨掳走的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幸得平安无事。” 比起孙夫人,黄月英对刘禅的感情更像是母爱。刘禅心头一暖,给了月姨一个灿烂的笑脸。 “嘿嘿,月姨你是了解我的。我去到摩柯寨被吓坏的是谁还不一定呢。那沙摩柯让我吓得眼睛都绿了,压根不用担心!” 听他说的有趣,黄月英与旁边的李譔一起笑出声来。 今天人这么齐并非偶然。 其时已是岁末,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不单是为了聚会,更重要是规划未来一年的工作安排。 刘禅虽然还是列席会议,但在大家眼中的分量却是今非昔比。就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他倡导成立了医掾、组建出军医队伍的雏形;指导工掾改进工艺,弄出了蒸馏设备及新的造纸和印刷术,还有个龙骨水车压在箱底没有开动;推动新文化运动,制定标点符号与横版书写的新文格式;主持军队改革,并亲历演习,还顺手搞了个蛮汉同盟。 即或是成年人,想做成其中的一件都难上加难。而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却被这个娃娃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全部实现了。若非事实摆在那里,这话说给谁谁能信?更不用说他还帮助张仲景平息了长沙的瘟疫,以及多数人仍不知情的许都营救行动。 荆州的上层社会流传公子禅得天命已经有段时间了。从甘夫人梦吞北斗开始,刘禅这不长的生平被坊间传的越来越神。这件事刘备与诸葛亮、庞统也有耳闻,但没人觉得这是坏事,故而随他去了。 会议正式开始,诸葛亮作为政务第一把手首先发言:“禀主公。赤壁以来,四郡之地休养生息,已一年有余矣。各掾统计之数现已报上,四郡原有人民14万户、60余万人,经长沙大疫殁者4千余人。其后息民缮兵,人口略有恢复,现计62万4千,其青壮者14万余。原有存粮160万石,钱2亿枚;现存粮265万石,钱1亿。” 孔明汇报完政务,庞统接着汇报军务:“赤壁之后,我军经数次整合,现有士卒6万3千人。其中关羽部马步军1万、霍峻部水军1万、辅匡部支援军5千驻守于江陵,所支用皆江陵供给。张飞部1万马步军沿长江南岸布防,魏延、黄忠部各8千步军于城郊驻扎,训练、屯田亦近一年。公安周边由廖化部3千城防军与赵云部3千近卫军拱卫,可保无虞。另有糜芳部后备军5千与陈到部特种军1千为机动。虽曹军复来,亦可与之一战。” 听完两位军师的汇报,自左将军以下,所有人都安心了不少。这一年虽起起伏伏经历了许多困难,但毕竟还是撑过来了。如今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与当初寄寓江夏求救东吴时的落魄已不可同日而语。 大家都在听,只有刘禅拿着他的小本子在记。刘备瞥见,侧目问儿子:“禅儿,汝不听二位师父之言,在写什么?” 刘禅闻言放下本子,作揖回答:“禀父亲,孩儿在记录两位师父的话。” 此言一出,堂前响起一片赞叹。孔明与庞统亦不住点头,对这个徒弟的认真很是满意。 玄德对这个儿子也越来越看重,忍不住侧过身问他:“如孔明、士元所言,荆州钱粮、军马已初具规模。今后如何发展,你可有见解?” 见主公询问公子的意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刘禅身上。这孩子干了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事,在场的人都对他充满了期待。 刘禅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先看了一眼群臣,而后转回来回答刘备:“曹操虽败于赤壁,元气未损。现统北方八州之地,数十万大军,为我最大之威胁。我虽初具规模,然荆州四战之地,与曹、孙争衡,实力依旧不逮,仍需积蓄民力、整饬武备。至于发展大计,事关国计民生,非同小可。诸位先生皆荆州之良实,司于其职久矣。为政之事,当听诸公之灼见。禅稚嫩,不敢妄语。” 这番话落地,令许多人大跌眼镜。以公子禅那个风头无两的行情,遇到主公正式问政,那还不得大谈特谈?可这娃娃倒好,一如既往地出人意料,居然主动缩了回去。 就连诸葛亮也没想到,这徒弟年止四岁,却已懂得收敛锋芒了。 刘备却未多想。本来嘛,拿国家大事去问个四岁的孩子就跟闹着玩也没啥两样,像刘禅这样一问三不知最正常不过。 “吾儿言之有理,既如此,还请诸公畅所欲言。” 左将军定了调,各部门负责人便挨个把过去一年的工作总结一番,再对新一年做了目标展望,偶尔遇到有人抬杠还要吵一吵。会开到中午,议程尚未过半,一群人索性就在堂上凑合过午饭,接着干到傍晚才散会。 众人散去,堂内只剩下刘备父子与孔明、庞统四人。刘备才走到儿子跟前拿过他的本子打开看看记了些啥。 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各种数据被分类列成表格,整个四郡方方面面的情况一目了然。既有静态的数量,也有动态的趋势。 表格下面还写着几行字: 首要任务:增加人口; 办法:降低养育成本——1、增产粮食,2、减免税赋。 …… 见刘备神情有异,诸葛亮与庞统也凑了过来。看过这份笔记,三人都是一阵沉默。 “禅儿,你既有治郡之法,适才何故不言?”孔明问道。 “是啊,早上问你怎么不说呢?”刘备也觉得奇怪。 刘禅仰起头,咧嘴笑笑:“满座都是各掾主事,我这年纪,若非将军之子的身份,焉能与诸位大人同坐一堂?再不知天高地厚,信口开河,将置群贤于何地?况天下之事,需天下人共为之。与其越粗代庖,不如与人同勉,是为妥当。” “哈哈哈……” 孩子一席话,说得庞统哈哈大笑:“主公,孔明,禅儿这孩子可是要超过我这老师了。这孩子,未来可期呀——” 刘备乐得心花怒放,脸上却不动声色,摆着手直谦虚:“他一个幼子,哪当得起士元这话。” 庞统忽然正色道:“主公以为我是在揶揄?” 说罢,从袖筒中取出一册竹简递给刘备和诸葛亮。 “此乃张存以禅儿的演习总结为蓝本写的一份治军计划。简单说来,建议以第三军、第四军与五溪蛮混训,单独制定训练标准,将这两支军打造成专业的山地部队。扩编工掾,组建军械司,专职研发生产各种军械。加倍训练量,适当缩编二线部队。营设侦察队,十人左右;屯设医务兵,一至二人。士卒日增口粮三两,表现优异者另设赏银奖励,官兵一致。” 听庞统讲了一大堆,左将军有点没缓过劲儿来,呆呆地望着凤雏先生问:“这是、禅儿的主意?” 刘禅赶忙接话:“孩儿不过写了几句总结,此张军师之策。” 这一份治军计划,涵盖了从训练、后勤、作战、奖惩制度各个方面的内容。若非庞统点破,谁会想到却是刘禅打的草稿? 孔明对这孩子愈发喜爱,又拉着他问关于增加人口的具体措施。 刘禅赶忙行个礼回答:“禀师父,自桓灵以来,人口逐年锐减,已成我大汉头号隐患。就拿耕地来说,长沙郡与武陵郡境内的洞庭湖平原,可耕地何止千万亩?便养活百万、千万人亦不在话下。然今人民稀少,所耕种者只区区45万亩,实乃九牛一毛。” 孔明点了点头,并不像庞统方才那么激动,轻轻回了句:“但我们如今只有这么多人,只能收这么多粮,短期内恐怕难有改观。” 刘备也跟着点头:“是啊,若人口一下子多起来,粮食却又不够吃了,奈何?” 刘禅笑了,心想我那个水车不是已经放在工掾了吗?你们不记得了? “爹,二位师父。人不可能一下多起来,但地却是已经摆在那里的。所以我们首先要关注的不是人口,而是如何用现在这14万壮劳力产出更多的粮食来。” “这、这却难。”庞统皱着眉头加入了讨论:“这一个人种3亩地已是极限,地再多,人力毕竟有穷。” “士元师父说的是。人力有穷,所以需要借力。” 孔明听明白了,摇着羽扇笑问:“借力?莫不是用耕牛?” 刘禅立刻点头:“师父英明。民间有谚语,十亩田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若官府出资大量蓄养耕牛,再低价或免费供给农户使用,就以目下14万耕夫来计算,耕地面积可有一百几十万亩,产量至少扩至现在的两到三倍。倘如此,明年存粮便可有800万石,还怕人多么?” “多少?”刘备让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不由破口惊呼。 孔明与庞统没有接话,与刘备一样全神贯注盯着刘禅,听他继续说:“南方河流湖泊众多,水源充沛。我们可大量修建水车,建设蓄水灌溉等基础设施,如此即便遇到旱期也不会影响产出。” “嗯”,孔明嗯了一声,又问:“那这增产后面写的减税又是何意?” “我大汉的丁税,按每户每年200钱、壮丁300钱、老弱120钱收取,似此生的多了要缴的税也多,那谁还敢生?若能将这些税钱免除,农户手里又有了余粮,谁还不会多生多养?如此这般,数年之后这人口不就恢复了吗?” “去年府库支出甚巨,净耗钱一亿。这里又是给士卒涨口粮加军饷,又是蓄养耕牛,又是建造灌溉设施,若再把丁税免了,只怕不到夏天,府库便空了。如何还能撑满一年?” 刘禅闻言暗暗点头,心想诸葛亮毕竟是诸葛亮,算起账来明明白白的。 “师父说的是,若单纯地免了丁税,那边又增加了开支,这亏空自然支撑不了多久。” 见这孩子把这么吓人的话说的如此平静,左将军不禁着急:“既如此,你还出这主意?” 刘禅嘴角一扬,信心十足地安慰老爹:“所以咱们就得增开副业,搞一搞赚钱的生意,好把这里的亏空给它填平。” “啊?”刘备、诸葛亮、庞统都愣住了,没人知道刘禅说的副业是啥意思。 刘禅也不卖关子,继续解释:“爹,去崇山之前大舅公便与我谈过。这防水布、印书都是挣钱的买卖。只要保密措施跟上,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还怕挣不到钱么?还有酒精,除了可以医用,亦可勾兑生产出高纯度的饮用酒,若制成了将其投到全国的贵族圈里去,这钱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只怕非但不用收丁税,官府还能拿出钱来奖励生娃多的百姓呢!” “哈!”刘备闻言简直快跳起来了。他自起兵以来,就是在赤壁劫了曹老板一票大的、讹了孙老板几票小的,手头刚有点积蓄这花的就比挣的多了。现在突然有人给描绘出条一夜暴富的路子,老头哪还能憋住劲儿呢? “高纯度酒?当真做得出?”庞统一向好酒,听说有这玩意儿,那泼天的财富也不放在眼里了。这一点与左将军却是截然不同。 刘禅也知道这位师傅的脾性,遂先许了诺:“士元师傅,待制成了,弟子先给师父送些品尝。” “好!好!哈哈哈哈……” 想到自己将成为世上第一个喝到高度酒的人,庞统这个兴奋劲又上头了,把身旁的主公也忘了个干净。 刘备与孔明虽不好酒,但听他二人说的玄乎,也忍不住神往起来,嘴里不禁生出津涎。刘备摇头暗想,当年青梅煮酒,曹操与我说望梅止渴之事犹似在眼前。不想今天我这儿子还能让人望酒生津,只怕也不比曹操逊色多少。 诸葛孔明则还是面含微笑、轻摇羽扇,心想士元你还是别高兴的太早。若这酒真制成了,只怕到不了你嘴,都得先让翼德劫了去。 第137章 乡关日暮 四人说到兴起,左将军便把卧龙凤雏留下共进晚餐。席上接着谈方才说的大事。两位军师一个左将军,仨大人轮番考教一个孩子,若被黄月英看见怕又得捂着嘴笑称天命所归了吧。 正说话间,堂外陈到求见。 自得四郡以来,部队都在扩编。刘备的卫戍部队被编为两部分,其中三千人的近卫军由赵云统领,负责城内安保及反间谍工作。铁卫营则独立出来,扩编为一千人的特种军,由陈到率领,执行特殊任务。 公安的情报单位夜枭也扩大了几倍,仍有陈到负责。但具体情况对外保密,只有陈到与刘备两人掌握,即便是孔明或庞统亦不闻其详。 陈到为人谨慎,若非事关重大他是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闯进刘备的饭厅的。 “叔至,何事?”玄德问的很简单,这是他与陈到独有的交流方式。 陈到什么也没说,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双手交给刘备。 左将军接过锦囊,打开来取出一块绢,展开看时,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夏口黄鹄矶,主母有难。” 刘备见字“噌”地坐起,愕然问陈到:“哪儿来的?” 陈到低声回答:“傅肜差铁卫送来。末将不敢耽搁,立刻便来禀告。” 一旁的孔明、庞统和刘禅虽不知何事,但见刘备脸色也知事态严重。 震惊过后,左将军似又恢复了镇静。他先让陈到下去候命,然后把那块绢给三人一一看过。 刘禅看罢大惊:“这是——,夫人出事了?” 玄德轻轻点头,没有回答。此刻他的内心并不比儿子轻松多少。 “士元,你觉得呢?” 庞统罕见地凝眉沉思,片刻后说:“三十铁卫战力非比寻常,傅肜更是悍不畏死。今仓惶求救,可见形势危急。主公当即刻派兵赶往夏口,营救夫人。” 连庞统也这么说,刘禅更加着急。以孙尚香的身手,再加上三十铁卫,能让他们陷入险境的得是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周瑜的死吴侯孙权嫌疑颇大。万一是孙权派人灭口,在东吴的地盘上,这些人可真是凶多吉少。 孙权真的会这么狠,对自己唯一的妹妹也毫不留情么? “爹,夏口距此水路七百里,顺流而下旦夕可至。咱们这就备船出发,明晚就能赶到黄鹄矶。”刘禅不及多想脱口而出。 诸葛亮急忙劝阻:“主公,江夏现在东吴手中,若不知会一声便发兵,万一引起两家交兵,恐为不妥。若真动起手来,我军亦必处于劣势,此事尚需谨慎啊。” 庞统却是另一副态度:“主公,事急从权,迟则生变。若夫人有失,后悔莫及啊。” 刘备点点头。其实他已经下了决心了,但怕驳了孔明的面子故而没有立刻表态。正在想如何措辞,低头见儿子满脸期盼,于是问一句:“禅儿,你说呢?” 刘禅心想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听我说? 好,说就说,你听好了! “爹与夫人结亲不过一载,今有难求救于夏口,若不即刻前往救援,别人当作何感想?与东吴冲突是损害联盟,折了夫人更是损害联盟。孩儿以为士元师父说的对,应当立刻发兵前往夏口。至于通知吴军亦不必矣,一来时间紧迫、二来若走漏了消息夫人更加危险。咱们只管一路去,若遇吴军阻拦再说不迟。” 孔明见连刘禅都是这般主意,也不再坚持。他本来也不是反对营救,只是想处理的稳妥一些。 “夏口情况不明,既要去,须多带些人。主公可令陈到率特种军先行,赵云部乘船于左岸等候,可保无事。” 刘备立刻批准了孔明的建议,着庞统去给赵云传令。再把陈到叫来布置任务,随后对孔明说:“备将亲往夏口接回夫人,荆州便有赖先生与士元了。” “啊?不可!”听刘备说要亲自领兵,诸葛亮吓了一跳。这要是有个万一,那荆州不就噶了? “主公身系荆州安危,怎可轻入险地?叔至行阵多年,此去必可救回夫人,主公却不可轻往。” 站在孔明的立场,自然是要阻止刘备的。但刘备摆了摆手,第一次没有听从孔明的意见。 只见玄德牵起刘禅的手交在孔明手中,笑道:“长坂坡前,我未能返身营救妻子,以至阿梅早夭,常悔恨不已。今日夫人有事,若不亲往,何以立世为人?先生勿劝,吾意决矣。纵有意外,有禅儿在此,有公与士元在此,荆州亦万无一失。” 刘备说罢,没有再给诸葛亮说话的机会,大踏步走出门去。陈到站在一侧始终保持沉默,直到刘备出了厅门,才对诸葛亮拱手行礼:“军师放心,有某在,誓保主公无恙。” 陈到说完,转身去追刘备。孔明一手拉着刘禅,望着他二人的背影,虽满心焦虑,却没有再出言阻止。若刘备真是个可以不管老婆生死的老板,那自己大概也不会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了吧。 刘禅急得直跺脚,他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交到了孔明师父手中。虽说老爹这一回侠骨柔情令人钦佩,但他咋能不带上自己呢?老刘啊老刘,你这可跟三国演义里的那个大耳朵图图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师父,你先放开我。”刘禅被孔明攥住右手,嚷了起来。刚刚挣脱想溜出去跟上刘备,却又被孔明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里?” “我——”刘禅在脑子里想着瞎话,却被孔明一语将他揭穿。 “想偷偷跟主公一起去,是么?” “呃——”,刘公子呃了一声,知道瞒不住,只得老实交代:“师父,我与夫人可以暗号联络。我若不去,夫人那边发了暗号也无人识得。还有邓艾他们许久没有消息,我也想去弄个清楚!” “不许去!主公以身涉险已是不妥,若你再有闪失,荆州岂非即刻便要瓦解?今日哪里都不能去,乖乖待在为师身边,不许离开一步。” “这——” —— 再说左将军刘备,与陈到点起特种军,去往江边上了船一路驶向夏口。七百余里的水路,船队顺江而下走了一天一夜,到吴军设防的水域时天已全黑。 为避免被吴军发现,所有船只都熄了灯火,只在黑夜中缓缓向前。刘备坐在船头,微微转头小声问陈到:“黄鹄矶还有多远?” 黑暗之中能见度有限,陈到只能大致估计:“前方十里,大概要到了。” 陈到预计的不错,黄鹄矶就在眼前。但奇怪的是本该出现的东吴水军的巡江船只却一艘也没有看见。虽然反常,但刘备也顾不得许多,指示陈到将船靠岸拴好,所有人带上家伙向黄鹄矶移动。 黄鹄矶,位于夏口长江东岸。其形绵亘蜿蜒,有如巨蛇,故又名蛇山。与江对岸汉阳的龟山一右一左隔江而望,乃有“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之势。 蛇山长1790米,最高处海拔85米,山体呈斜陡长狭型。蛇头正临长江,山势险要,颇具军事价值。十二年后孙权于此筑夏口城,修黄鹤楼,此后历朝历代维修加筑,使其成为中国的三大名楼之一。 唐代崔颢的七律: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已成千古绝句,永远地将这座地标式的建筑镌刻在了中华文化的王冠之上。 当然,左将军登陆这里的时候,此地还没空余黄鹤楼呢。黄鹄矶上空余的就只有树木与石头。一千特种军分成十个小队隐蔽前行,陈到亲自带人在最前方探路。 孙夫人的确就在黄鹄矶上。不止她在,红缨、邓艾、王双以及傅肜和他的二十八名弟兄都在。 那他们为何会被人一路追杀到夏口来?追杀他们的又是些什么人呢? 这事说来话长。 红缨与邓艾、王双三人到达京口是十月中旬。红缨不敢耽搁,一到京口就去周府找小乔夫人。小乔夫人正陪女儿周彻在玩,听管家来报说郡主侍女求见,便让她入内说话。 红缨进得内室,见了小乔夫人恭恭敬敬敛衽:“郡主随侍红缨,见过夫人。” “红缨,你不在郡主身边,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小乔夫人不知何事,隐隐觉得不妥。 “禀夫人,便是郡主派奴婢前来,想要一份大都督到巴陵这一路上的随从人员名单。” 小乔闻言暗叹一声,心想小妹呀,我不是早就说过不想再问此事,你怎么还不死心呢?人死不能复生,就算让你查出什么又有何意义呢? 想到这里,小乔摇了摇头说:“公瑾走了,我本该随他一起去。无奈三个孩子尚小,他们都是周家的血脉,不把他们哺育成人我亦无颜与公瑾地下相见。故苟且于此,偷生度日。随侍公瑾的从人,皆被吴侯派往他处,早已联络不上。郡主所问之事,我如今是既不想管,委实也管不了了。这些事还是让小妹去找子布先生,或者直接去问吴侯吧。” 红缨闻言没再多说,道了声诺便退了出来。邓艾与王双等在府外,见红缨这么快出来,脸色又不大好,猜到事情办的不顺利。 “红缨姐,咋这么快?小乔夫人说啥了?”王双嘴快先开的口。 红缨摇了摇头,还在想方才夫人说的话:“夫人说不想再过问此事,让我去找子布先生。不过有件事确有蹊跷。” “何、何事?”这次是邓艾发问。 “小乔夫人说大都督的侍从全都被吴侯派往别处,早已联系不上了。” 邓艾闻言也觉得奇怪:“这的确古——怪。侍从乃都督家臣,吴侯为何要去安——排?” “可不是?不但安排,还一个不剩全弄走了,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王双也来接话,对他来说吃饱了撑的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之罪。 “咱们咋办?去不去呀?”红缨没了主意,只好求助邓艾。 邓艾左右望望,心里也在盘算,张昭是东吴第一文臣,红缨一个侍女,纵然是郡主派来的,只怕也进不去张昭的家门。 “去试——试看,不行再——说。” 于是三人又到了张昭的府邸,叩门一问,门童听说来的是个侍女,立刻摇头关门:“姑娘,不是我不通传。我家老大人叮嘱过,除非吴侯差人来找,否则一律不见。我若去传了,非吃一顿板子不可。姑娘行行好,还是回吧,小人实在不敢去问。” 王双见说不好,摸出一块碎银就要递给那门童,谁知不递还好,那人见了钱门关得更快,“哐当”一声下了闩,在门内喊道:“几位可别害我。昨日有门人收了钱的,被老爷打了三十军棍,从此落下残疾。这种钱小人可不敢拿。” 三人这回可真没招了。王双见这张昭架子这么大,不由轻声骂道:“奶奶个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吴侯,好大的架子。” 邓艾摆了摆手:“既见——不着张昭,只得先找地方住——下,再四处探听线索。” 孙尚香在京口是有府邸的,但红缨只是个侍女,小姐没来,她不愿僭越。于是只得找个客栈歇下,红缨与王双去街上打探,邓艾则留在房内给郡主写封信说明情况。 这时代没有专门的邮政系统,寄信只能找熟人捎带。也有行商或在驿站工作的人因为职业特点搞搞送信的副业,这当然是要收费的,另外也不能保证寄信人随寄随发的需要。 邓艾写好了信,由红缨拿去城北驿站找信客把信发了。他们仨就只能暂时在京口待着等回信,其他的啥也干不了了。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这倒不是孙夫人心大,而是邓艾的信压根就没送去公安,却被送到了吴侯孙权手中。 公瑾的府邸一直都有眼线监视。红缨三人面生,一出周府就被人家一路盯住。红缨前脚把信寄了,后脚就被人取走,呈给了吴侯。 如此一来,对三人的监视也更加严密。邓艾与王双在街上打探基本就是瞎耽误工夫。红缨也好不到哪儿去,各路官员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个都闭门谢客,就是见不着人。 正憋闷时,另一拨人也到了京口。 第138章 郡府遇袭 这帮人的来历可就不一般了。他们是黟县的山越残部,为首的名叫祖山,是黟帅陈仆的部将。前次提过,山越三族联合造反,以歙县的宗帅金奇为统领,响应者是毛甘和陈仆。 金奇驻扎在安勒山,有万户之众;毛甘驻在乌聊山,亦有万户;人数最多的陈仆在林历山,有两万户。他们三部仗着山势险峻难以攀登,分别占住要道坚守不出,想要拖死吴军。 不料贺齐命人在绝壁上扎入铁矛为梯,把部队直接送上了山顶。而后居高临下一击。这山越部落大多是百姓,能打的不过十之一二,一旦被人攻上山来,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一阵厮杀,陈仆当场被斩。金奇、毛甘闻讯纷纷缴械投降。只有祖山带着三百人逃了出来。 祖山与众人一合计,这反造也造了,横竖都是个死。索性悄悄潜至京口,逮个机会把孙权做了,好让这小子去步他大哥的后尘。即便做不了孙权,能干掉一两个江东重臣,那也算是替陈仆和众兄弟报仇了。 祖山与红缨等人本无瓜葛,来京口也是各有各的目的。只不过这两拨人都觉得自己的事干得挺周详,殊不知早就被人盯上了。 那幕后的黑手便拿他们这两组棋子布起了局。 —— “侯爷,山越暴民首脑携从众已经入城。” “知道了。官员们都通知了么?有没有漏下的?” “回禀侯爷,自子布先生以下,京口官秩六百石以上官员六十九人,俱已通知到了。” “嗯。告诉陈武,府库粮仓等重要设施加派守卫。一切内紧外松,不可漏了破绽。再命哨探盯住了,务必找到其残部所在。若不能将其一网打尽,将来必后患无穷。” “诺。” 交待完任务,从人下去执行了。吴侯则拿起一封竹信,盯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小妹啊,你到底还是不肯罢休么?”孙权喃喃地说了一句,放下竹信往卧室去了。 —— 城内,祖山领着手下转了两日也没找到任何防卫上的破绽。非但孙权待在侯府里不出来,这京口城的官员们也跟着了魔似的,但凡有点分量的都深居简出,人影也不见一个。即或非出门不可,那也是前呼后拥,屁股后面跟着一大堆卫士,压根不给一点儿机会。 “将军,咱们转了两日亦寻不到机会,会不会是他们有了准备?”说话之人叫陈松,是祖山的老上级陈仆的堂侄。 “不会。若有准备咱们还能混进城来?一早就封起城门到处搜查了。” “但是,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成啊。” “嗯,你出城一趟,把人都带到南山去。那里地形复杂,地方也够大。安心在山里住下,切不可走漏了消息。我们几个接着在此查探,可以行动了再去找你们。我就不信,这京口一点儿破绽都找不出。” “是!”陈松答应一声出了城,祖山等人则继续在城内潜伏,等待时机。 再说红缨那边早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信发出去快一个月了,左等右等却等不来回信。三人商量一下,正打算让邓艾回去一趟,却听街上忽地热闹起来。一支仪仗队伍吹吹打打地经过街道,往码头行进,却不知是去接谁的。 红缨一打听,才知道是孙夫人到了京口,这队伍便是吴侯派去码头的。 一直找不到机会的祖山当然也知道孙夫人到了京口的消息。听说这位郡主是吴侯唯一的妹妹,祖山自然而然地就把她列进了清除名单。干不掉孙权,干掉孙权的妹妹也不错。 孙尚香自从离了公安,心急火燎地赶往京口,不想二哥来了这么一手,搞什么欢迎的队伍,弄得煞有介事。 孙夫人哪有心情弄这些?她现在就想早点见到红缨问清楚到底啥情况。再说自己跟二哥是啥关系?这弄得跟接见外宾似的,有这个必要吗? 在心里暗骂一声二哥有病,孙尚香也不理会前来迎接的人,径直走到马夫面前指了指他牵着的马:“马给我。” 马夫一个字也不敢说,顺从地递过缰绳。孙夫人抬腿跃上马背,挥鞭打马,甩开所有人朝周府奔去。 傅肜见夫人一言不发上马就走,慌忙也去夺了匹马,回头对部下说:“我保护夫人,你们在后面跟上。” 说罢催马追了下去。 可想而知,孙尚香从小乔夫人那里啥也没问到。正郁闷着出门,抬头却见红缨与邓艾、王双等在周府门口。孙夫人愣了愣,瞬间转忧为喜,快步跑上前,也不让红缨施礼,拽住她的胳膊就问:“死丫头!出来这么久连个信都不回。你们待在这儿干嘛呢?差点急死我!” 红缨闻言一呆:“小姐,你不是收到信才来的?我们刚到就寄了信回去呀。” “嗯?”孙尚香闻言有些奇怪。但在这个时代,若非官府的公文,信件丢失是常有的事,故此她也没多想。 “算了不管它,你就说事办的怎样了?” 红缨摇了摇头刚要回话,后面邓艾上前一步,小声道:“夫人,此间不是说——话处,还是换个地——方的好。” 孙尚香点点头:“我先去侯府见过二哥,再回郡主府说话。” 众人齐声答是,跟着孙夫人都往侯府去。到了吴侯府邸,佣人将孙夫人引进内堂,红缨等人则在外院等候。 “二哥,我来京口你是怎么知道的?”孙尚香快人快语,跟二哥连句寒暄都没,上来就说事。 孙权闻言好笑:“长江之上到处都有我水师巡逻,你乘的又是左将军的官船,为兄这还不知道是你回来了么?” 孙尚香也跟着笑:“那二哥再猜猜,我回来干嘛?” 孙权一怔,眼珠转了半圈,忽然嘴角一勾:“莫不是妹夫惹恼了你,你把他的左将军府也给砸了?让人赶出来的吧?” “胡说!”见二哥调侃自己,孙夫人稍稍脸红。 “我就是真砸了将军府,也没人敢赶我。” “哈,听你这意思,你在公安也似在二哥这里一般刁蛮。唉,我真替刘备担心啊。” 孙尚香见二哥调侃自己的婚姻,自然想起了初嫁时的心境,整个人沉静了下来。她低头沉默片刻,才看着二哥平静地说:“香儿为何嫁到公安,二哥比我清楚。至于为何回来,我从小乔姐姐那里来,听说你把公瑾的侍从全都遣散了,这又是为何?” 孙权见说到妹妹伤心处,面上没了笑容。再听她说小乔夫人,眉头一皱,沉下脸来:“有这等事?小乔夫人从未提起。” “公瑾无病暴毙,我怀疑他是被人害死的。去巴陵这一路,公瑾身边随侍的是谁?我要找来问问清楚。” 不等孙权回答,孙尚香已转身离开。她当初满怀委屈嫁到公安,完全是为了江东的大局。虽然最终与刘备两情相悦,但二哥用这件事打诨,孙夫人心里当然会痛。故而不再多言,径自离去。 出了侯府,回到自己的郡主府。郡主府面积不大,位于城东深处,与一众官员宅邸还有一段距离。由于孙尚香平时不在,府内并无守卫,只有几个仆人负责打扫卫生。 与红缨等人商量过后,孙夫人道:“这随侍人员的名单,子布先生一定知道。明早我去找他,看他那门房敢不敢拦我。” 王双赶紧咧嘴:“老大你一瞪眼,那小子就得窜稀,他敢阻拦才怪。” 见王双说的粗鲁,邓艾连忙冲他使眼色,红缨也在后面轻轻捅他腰眼,可这小子却满不在乎。 孙夫人心情不好,听到王双并不高明的幽默也全无感觉,叹了口气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二哥有事瞒着……” 话音未落,忽然砰的一声,傅肜推门而入,低声呼喊:“夫人,情况不对,府外似有人窥伺。” 几人闻声都没反应过来。这里可是京口,在这个地方怎么会情况不对?怎么会有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还是邓艾第一个跳起,边往外走边叫王双:“拿上弓箭,出去看看。” 孙尚香的动作比王双还快,亏得这位夫人有在墙上挂兵器的习惯,弓、弩、箭等各种远近武器随手都能拿到。几人擎着家伙随傅肜到了院中,攀上院墙向外观望,见远处隐隐有人头晃动,不时向这边张望,果然不是善茬。 “子全,去四下看看,是不是也有人窥伺。”孙夫人还没下令,又是邓艾发出了指令。 王双还没动,傅肜已开口:“不必了。我已让铁卫看过,前后左右都有人,这架势是不打算给咱们留活路。” “可这里是郡主府啊!京口城的守军呢?来这么多歹徒他们不知道?”别看王双平时大大咧咧,这句却问到点儿上了。 “这些人敢四面包围府邸,那至少也有数百。这么多人行动不可能没人发现。不见京口守军,要么是被人买通了,要么这些人就是守军扮的。”邓艾分析得很冷静,冷静到完全没有结巴,而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发现。 “胡说!若是守军,那二哥岂不是……”孙夫人没把话说完,她不敢想象如果这些真是二哥的人,自己要如何面对。 “敌众我寡,官军又靠不住,咱们还是想想如何脱险吧。”傅肜说了句大实话,把孙夫人的情绪拉回到现实。 “邓艾,你主意多,你说怎么办。”与曹纯对峙时孙尚香就看出了邓艾的沉着冷静,故而点名找他。 邓艾点点头,也不推辞:“不管这些人是何背景,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付郡主,那必是已将生死抛诸脑后。跟这些亡命徒咱们不能硬拼。” “哎呀,这都啥时候了。说重点!咋办?”红缨比孙夫人还急,怕邓艾绕来绕去绕个没完。 反而是孙尚香沉得住气,瞪了眼红缨,道:“急什么,听邓艾慢慢说。” “他们没有立刻动手,显然是不清楚府里的虚实,又或是人马还没凑齐。趁其未动,咱们先下手为强,给他来个声东击西。” “怎么声东击西?”几人同时发问。 “如此,这般……” —— 府外埋伏的就是祖山的队伍。他们这些人在南山猫了许久,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岂肯轻易放过?京口城的守卫形同虚设,这却出乎祖山的预料。这三百人没费啥劲就都顺利混进城来。 到了郡主府,祖山令手下将府苑四面围住,远远盯着里面的动静。一面又派人盯住守军,只等天黑动手。祖山的计划也算合理,只可惜他的对手是三十铁卫。以铁卫们的警觉,很快便发现了这群鬼鬼祟祟的家伙,立刻通报给了傅肜。 “咚、咚、咚、咚……”忽然传出一阵鼓声把祖山吓了一跳。他拍着屁股从地上爬起,一把拉住左右的衣领,紧张询问:“啥声音?谁在敲鼓?” 随从被祖山吓住,哆哆嗦嗦指向郡主府:“好、好像是那里。” 祖山缓了缓神,放开手侧耳细听,鼓声果然是从郡主府传来的。 “疯了!疯了!这孙家的人没一个正常的。在自个儿家里敲的哪门子鼓?要是把官军引来,咱们不得玩完?” 祖山犹豫片刻,不知如何是好。这鼓声弄的动静太大,击碎了他刚才那一点自信。毕竟贼也是人,惊天动地的谁能专心干坏事? 正胡思乱想,郡主府里又放起了箭,箭矢正朝祖山这边飞来。 “完了!被发现了!”这是祖山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这当然是正确的,只是没啥鸟用而已。 “藏好,找地方藏好!点子放箭了!” 祖山慌忙提醒众人躲箭,他自己也找了颗大树藏在后面。这里一乱,另外三个方向的领队也慌了手脚,不知是该去增援还是该原地守着,只好派人前来请示。 箭射了一刻钟,府内的鼓声渐渐平息。祖山这头刚刚松了口气,西面的队伍又出事了。 带队守在西面的正是陈松。他正盯着府邸,忽听里面敲起鼓来,也被吓了一跳。当下不及细想,一面让手下稳住,一面派人去联系祖山。 就这么一犹豫的空当,三十铁卫已悄悄溜出郡主府,向西边的高地穿插过来,直插到陈松的背后。 第139章 京口脱险 铁卫们到达预定位置后并未立刻展开进攻,而是准备好武器潜伏了下来。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郡主府又响起了鼓声。 这一回山越残部学乖了,听到鼓声一个个条件反射似的躲了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虽混进城来,但远程武器却带不进来,故而无法还击。好在天色已经转黑,再等一会儿就可以贴上去近战,因此这帮人也并未慌乱。 邓艾当然不会让祖山称心如意。此刻在东院敲鼓的只是府中的仆人,孙尚香、邓艾、王双以及红缨领着的女儿军已经全副武装等候在西院。 鼓声一响,三十铁卫首先发难,羽箭从陈松背后射了出来。陈松哪能料到目标跑到了自己身后?一个不留神让人射倒七八个。陈松大惊,以为是官军前来救援,急忙招呼部下调转方向,先躲过一波箭再想对策。 他这里对策还没想好,屁股后面再次起火。孙尚香这边也出了府院,架起弓弩照着陈松又是一轮猛射。 陈松彻底被打懵了,这一刻他才深深体会到顾头不顾腚的窘迫。 “妈的,这是啥路数?咋屁股转到哪边哪边射箭?”陈松有点焦头烂额,现在前后都在放箭,就是想躲也没法躲了。 “都起来!抄家伙跟我靠上去,在这儿让人干射早晚是个死!”陈松一发狠,拎着铁棍带着人就往孙尚香这边冲了过来,完全不理会身后三十铁卫的箭击。 傅肜见贼兵离孙夫人越来越近,不得不停止放箭。一来双方搅在一起难以瞄准,二来也怕夫人那边人少有失。于是抽出腰刀带着铁卫也冲了过来。 战局一瞬间变了模样。孙尚香等人与陈松的部队正面碰撞,傅肜则率领三十铁卫在陈松背后捅刀子。队伍靠近的时候,陈松发现对方人数不多,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以为能轻松拿下这边,再掉头去抵挡背后的铁卫。 不料面前这伙人虽然少,可战斗力却一点儿不能小觑。女儿军虽只剩下十七个人,但这些丫头可都是在军营里正规训练出来的。面对数倍于己的贼兵,一个个毫无惧色,结成战阵向前冲击。 反观陈松的人,虽然数量多,却毫无队形可言,就是一群莽汉咬着牙发着狠跟人拼命。若是碰上寻常山匪,他们这样或可搏一搏,可面对训练有素的军阵,这个战斗力就不够看了。 女儿军分作两排,前面七人横刀执盾撑起一排防护,后面十人架起长矛负责攻击,最后还有孙尚香、红缨、邓艾、王双四人各用短弓近射。山越兵一时冲不上近前、攻势受阻,来不及展开队形包围敌方,就被三十铁卫从后面杀入阵中,呼啦一下全乱了套。 由于三十铁卫是执行潜出任务,故此没有配备长枪,而是人手一把长刀组成刀阵。傅肜走在阵列右侧,双手握定腰刀,将刀背横靠在肩头。遇到贼兵近身,只见他上步斜肩、转胯推刀,钢刀在身前划出一道半圆形的寒光,“噗”地一声便将来人削去半个肩头。 形势就在眨眼间逆转。山越兵其他三部还没来得及反应,陈松这里的战线就崩溃了。这也怪不得他们,在黑乎乎的战场上腹背受敌,即使身经百战的战士亦会面临巨大的心理考验,更何况是这一群业余选手? 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明明陈松部是人多的一边,却被兵力不及自己的孙尚香和傅肜打掉了锐气。山越兵卒纷纷丢下武器,跑去和其他方向的同伴汇合。陈松约束不住队伍,心里暗叹一口气,转个头自己也逃了。 贼兵溃散,孙尚香与傅肜胜利会师。众人顾不得高兴,趁着敌人尚未增援抓紧时间往江边逃去。这也是邓艾的主意,由于这股贼兵出现的太过诡异,继续待在京口变数太多,故此还是赶去码头尽早离开为妙。 祖山在郡主府外傻乎乎等了半天,除了让人擂鼓吓唬、放箭威胁,还折了陈松手下几十名弟兄,他这个恨意简直要逆天了。正打算把人聚拢追上去,派出去的哨探回来报告,东门的守军出动了。 这一来祖山不敢再追,传令部队立刻分散,撤出城去,到南山重新集合。三百残兵便又化整为零散出了城区,急急忙忙退到南山去了。 回到南山的山越部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明明是去打猎的,猎物没打到,还被咬了一口,这口恶气让他们如何咽得下? “将军,惊动了城内的守军,咱们再想进去可就难了。”陈松怕上司拎不清,抓紧时间给他提醒。 祖山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废话!这还用你说?妈的,想不到孙权的妹妹也这般厉害,一小撮人就弄得咱们灰头土脸。” “咱们咋办?”陈松没理会祖山的抱怨,他和其他人一样,现在只关心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京口回不去了,现在就只有孙权这个妹妹还能够得着。啥也别想了,全力以赴追上他们,先杀个够本再说。” “可是他们已经逃了,咱们上哪儿追去?” “孙权的妹妹嫁给了刘备,她从京口走,只能乘船回公安去。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这就拐去江边,把东吴水师的快船弄上几艘,全力追上去。这娘们坐的是官船,如何跑得过战船?只要在她到荆州前追上,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陈松闻言忙称妙计,于是这群人不辞劳苦又掉头向北,去找巡江水师的晦气。 你说怪也不怪。 这京口的守城部队形同虚设,水师的沿江水寨竟也没啥防备。祖山本来还想偷偷绕到江边顺两条艨艟就行,却未料到这水寨里灯火全无,压根就不像有人的样子。 “将军,这咋回事?东吴水师人呢?”部下这么问,陈松哪里回答得了? “咳,管他呢,咱们只要船,抓紧时间上船走人!” 于是三百人劫了十条艨艟,顶着江水逆流而上,没黑没白地追了上来。官船体型硕大,速度比艨艟慢了许多。故此祖山等人虽然晚出发一日,还是慢慢地看到了孙夫人的船影。 孙尚香一行人本以为上了船就安全了,故而一直按正常航速行驶。突围时三名女兵受了轻伤,也在船上进行处理。可还没轻松两天,屁股后面就发现了十艘东吴的战舰在紧紧追赶。 邓艾站在船尾观察了一会,对众人道:“这些艨艟全速向我船靠近,显然不是巡江的样子。江面上本该有的吴军巡船又一条不见。照此推断,来船与围攻郡主府的多半是同一批人。官船行驶缓慢,一旦被追上,江面之上无处躲避、凶多吉少。此处已至夏口,左岸有座黄鹄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咱们不如上岸引贼兵兜个圈子,把他带到黄鹄矶上去。同时派人去公安求救,请左将军派兵来此汇合,如此还有一线生机。” 这当然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孙尚香略作思索,便命令船只向左岸靠拢,又让傅肜安排人火速去公安报信。 一行人上了岸,船夫继续摇船西进。后面追着的祖山可就傻了眼,也不知这孙权的妹妹是不是还在船上。 犹豫一下,转头对陈松下令:“你率一条船继续追,其他人随我上岸,一个也别放跑喽。” 陈松答一声是,喊过一条船过来靠舷,纵身一跃跳将上去,朝着官船继续追了下去。 祖山则带着其余船只也登上了左岸。 这时他身边还有二百来人,自信能够歼灭对手,故而把队伍撒开只管追了上去。 孙夫人这里女儿军在前方开路,牵着贼兵开始在山里兜圈子,尽量拖延时间。铁卫则时不时寻找有利地形在两翼放箭骚扰,阻滞敌人的追击速度。 猫和老鼠的游戏僵持了两天,双方都是筋疲力尽,只能在追击的间隙偷空休息片刻,补充一点食物和水。 祖山这里已经快到极限了,不得已命令部队停下休整。前面孙尚香等人也好不到哪去,自孙夫人以下,丫头们人人头发散乱,男人们个个汗流浃背。 饶是如此,也没人敢放慢步子。 邓艾走上几步,对孙尚香说:“夫人,公安若派兵来,这时候差不多该到了。趁贼兵没跟上来,咱们加把劲儿快到山顶设防。” “好!”虽然已经很疲惫,但孙夫人毕竟不是寻常女流,当机立断加速前进,决断力丝毫不比乃兄逊色。 祖山的人歇了歇,吃点东西补点水。饶是他们自幼在山林里过活,可像今天这样的消耗依然吃不消。 “行了行了,起来,接着追!”体力稍稍恢复,祖山便催促起部下来,一副不拿下孙夫人誓不罢休的样子。众人无奈,只得继续起来追,一直追到天黑才把目标堵在了山顶。 “哈!哈哈!”祖山喘着粗气,总算看到了希望:“点子没路了。来人,把这山头四面都给我围了,一个也不许放过。” 手下们道声是,自觉地向四面散去。祖山带着亲信正要往上攻,他的身后却出了状况。 陈到的先锋部队适时赶到。虽不能确定夫人是否在山顶,但这群人抄着家伙围住山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陈到也不多想,抽刀便迎了上去。跟在他身后的是玄甲卫,再后面是左将军率领的特种军主力。 特种军乃是刘备的最精锐部队,虽然这次来没有着重铠,但战斗力依然不是山越残兵可以比拟的。 只一个交锋,祖山就让人冲了个东倒西歪。陈到一边厮杀一边向山顶靠拢,同时命部下高声呼喊“夫人勿惊,主公率军到此!” 喊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起到的效果却截然不同。在孙夫人听来,这句话简直不要太温馨。自己刚刚陷入困境,丈夫就亲自来了。对于一个新嫁的妻子,这种事哪能不为之陶醉? “走!跟我冲下去,与将军汇合!” 孙夫人来了精神,又有了靠山,说话的底气也硬实了不少。于是三十铁卫与女儿军分左右列阵,配合着陈到开始反守为攻。 祖山彻底失算了,他这二百残兵在一千特种军面前哪够看的?更别说领军的刘备、陈到更是战场老手,一上来就把他们的退路全断了。士兵没了退路,对心理的打击是致命的。祖山的队伍很快便被分割成一个个孤立的小块,逐个逐个被人拿下。 祖山恨得咬牙切齿,恨自己报不了仇还把山越部最后的部队搭了进去。唯一欣慰的是陈松没有一起跟来,但愿他能逃出生天,给部落留下最后一点希望。 战斗进行了半个时辰,以山越部全军覆没结束。刘备命陈到清点战场,自己则去寻找孙夫人。 “夫人!”看到孙尚香的一刹,刘玄德如释重负。 孙夫人没有作小女人态,大方地走到刘备身前,抬头冲丈夫笑:“将军亲自来救,香儿却未想到。” “夫人有难,备岂可不来?若非走得快,只怕禅儿也得缠着跟我一起来。” 一句话把孙夫人说笑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家庭温暖令她瞬间心满意足。 那边陈到过来报告:“主公,夫人。贼众被击杀者七十余人,其余负伤及缴械者俱已控制。时间仓促,来不及辨别谁是首脑。” “既如此,没死的都带回去,该治的治,该审的审,务必弄清楚这些是什么人,为何攻击夫人。” “诺。” 陈到答应一声,转身下去执行。刘备也不敢耽搁,怕吴军来了夜长梦多,牵着孙夫人的手赶到江边,迅速登船往公安驶去。祖山和他剩余的部下也都成了左将军的俘虏,被分开关押在船舱,跟着去了公安。 另外一边,陈松追上官船,把它逼到岸边靠下。可上船一看,除了船夫鬼也不见一个。既然如此,那目标肯定就在岸上了。 陈松没有为难那几个船夫,连问一声“你家主人在哪”都没有,挥挥手就把他们放了。他自己仍旧坐上来时的船,准备折返回去与祖山汇合。 就在此时,江面上公安的船队从面前驶过,吓得陈松出了一身冷汗。 “头儿,这是谁家的船队?东吴水师么?” “瞎么?咱们乘的就是东吴水师的船,你看这制式一样么?” “嗯,还真不一样。那他们是谁?” “管他是谁,反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咱们咋办?现在回去?可他们堵在江面咱也走不了啊。” “你等会儿,让我好好想想。此地是夏口,再过去就是江陵,江陵如今在刘备手上。我知道了,这必是刘备的兵。” 第140章 救治俘虏 “啥?刘备?我操他娘的,咱追孙权的妹妹,他刘备来管这闲事干啥?”从人突然满腔愤慨,无厘头地指责起左将军来。 陈松闻言好笑,骂道:“孙权已将妹妹嫁与刘备为妻,你说他为啥管这闲事?” “啊?啥?我听黟帅说刘备是平黄巾的将军,这人得比孙权大着好几十岁吧?孙权把妹妹嫁给他?呸呸呸!我咋碰不上这好事呢?” “行了!”陈松白了那人一眼,心想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个? “如果真是刘备的军队,祖将军他们可就危险了。” “头儿,咱们现在咋办?赶回去给祖将军提个醒儿?” “来不及了!你不刚说过,刘备的船堵在江面,咱们走不了呀。” “这——,那,那咋办?”这个问题颠过来倒过去又被问了一遍。 陈松思虑良久,最后下了决心:“跑吧。咱们这几个人回去也于事无补。不如往南走,找个山沟钻进去,先站稳脚跟再说。等缓过劲儿再来找刘备孙权算账。至于祖将军,那就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是!” 就在祖山被荆州军围困的时候,陈松带着他这三十个弟兄离开了夏口,穿过山麓一直往南遁逃,脱离了祖山的领导。 次日深夜,左将军与夫人一行在特种军和近卫军船队的保护下顺利返回公安。诸葛亮、庞统带着刘禅一起去码头迎接。船一靠岸,刘备第一个跨过跳板,向迎接的众人抱拳行礼,再返身伸手把孙夫人也扶下船来。 刘禅着急,顾不得礼法,噔噔几步跑到孙夫人面前问:“夫人,你们还好吧?怎么跑去了夏口?出啥事了?邓艾他们呢?见着了没?” 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孙夫人也不知该先答哪个,但见这孩子一脸的着急,心里挺受感动。刘备见儿子对夫人亲近,他心里也挺高兴,笑道:“夫人刚刚脱险,有话回去再说。” 说罢与诸葛亮、庞统简单交待一下善后工作。 邓艾等人也下了船,见刘禅在码头,便与王双过来拜倒:“公子安好,邓艾、王双参见。” 刘禅赶紧上前扶起二人:“邓大哥,子全兄,你们能平安回来,我便安好了。” 说罢三人一起咧嘴发笑。 刘备与孔明、庞统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都在惊讶这孩子现在就开始有自己的班底了。 “多亏了邓艾,要不是他的主意,能不能脱险可真不好说。”孙夫人感慨道,心想阿斗你这小家伙眼光还真毒。 邓艾脸一红,垂头抱手:“此乃众人携力抗贼,岂邓艾之功,夫人谬赞。” “哈!”刘禅突然惊呼一声,吓了大家一跳。只见他兴高采烈地抓住邓艾的肩膀,咯咯大笑:“邓大哥,你不结巴了,一点都不结巴了。” 话一出口,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孙夫人与王双睁圆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道:“真的唉!是从何时开始的?我们怎么都没注意到?” 别说他们,就连邓艾自己也没注意到。让刘禅一语道破,忽又紧张地磕巴起来:“回——回公子,邓、邓艾也不——不清楚。” 话一出口又惹来一片笑声。 接着刘备带众人回府歇息,赵云亲自领兵护送。孔明与庞统一个负责安置俘虏,一个则安排部队回营归建。 次日早上,玄德、孙夫人与三个孩子一起用餐,把邓艾、王双与邓母也请了来,一大堆人聚在一起好不热闹。经历过一场生死,玄德与夫人情意更加深厚,孙尚香看向丈夫满眼都是柔情。 “夫人,京口到底出了啥事?你们是如何与这些贼兵交上手的?”刘禅到底没忍住,打开了话题。 其他人闻言也放下筷子,一齐来看孙尚香。孙夫人便将到京口后的经历讲了一遍。讲完对邓母说:“还没谢过老夫人,多亏了邓艾才能平安回来。” 邓母乐得频频捂嘴,却笑着说:“夫人谬赞。他一个黄口小儿,能起多大作用?全赖夫人洪福与将士用命。唉,说来也吓人,这些贼人竟能包围郡主府,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邓母此言提醒了刘禅。他饭也不吃了,只说有事拉起邓艾王双便往外跑。可怜王双盯着那没吃完的饭菜直咽口水,却不得不跟着一起出来。 “公子,这是急着去干啥?”王双还在惦记他的饭,有点不甘心地问刘禅。 “去找子龙将军,看看抓来的俘虏。” “啊?放着好好的饭不吃,跑去看啥俘虏?那玩意儿有啥好看的?还是吃饭正经!”王双在心里嘀咕,却不敢说出口。 三人到了赵云的官署,直言要去看俘虏。赵云虽不解为何,但小公子想看他也没必要阻拦。于是亲自出动,带仨孩子来到关押犯人的监牢。 监牢设在县衙之内,进了衙门左拐就是。公安原本是小县,县衙规模不大,监牢自然也不会太大。一下子关进一百多人,都挤在狭窄阴湿的监室里,那景象和味道当真不怎么友好。 隔着牢门向内望去,每间牢房都挤着十三四人,很多人身上还挂着彩,随便包了包就算了事。 刘禅眉头一皱,转头问赵云:“四叔,咱们的人有受伤的么?有没有送去医掾救治?” 赵云赶忙抱拳:“禀公子,特种军轻伤十七人,无重伤。昨夜便送去医掾,这时候应该全都回营了。” “嗯。烦四叔差人去医掾送个信,让他们准备一下,把受伤的俘虏也送去医治。” “这——” 赵云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给俘虏治伤这事不是没有,但那都是为了获得情报要保住俘虏的命。这时代,俘虏不杀便是造化了,怎么还会费时费力给他们治伤呢?赵云虽想成全公子的好意,但医掾守卫单薄,把这些贼人弄去,万一闹出动静来,他如何向主公交待? 见赵云没有动,刘禅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心想这赵子龙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四叔,有啥问题?” “公子,这些人来历不明,受伤的又有数十人之多。若放了出去,只怕要出乱子。” 刘禅闻言眨了眨眼,低头细想,赵云说的也有道理。 “那把牢头叫来,我有话说。” “诺!”赵云转身命手下将牢头叫来。 那牢头不知何事,哆哆嗦嗦上前拜倒:“小人成光,参、参见公子,参见赵将军。” “成光,起来说话。”见对方满脸惶恐,刘禅语气和缓下来,伸手把他扶起。 “昨夜关进来的俘虏有多少人?受伤的有几个?” “回公子,昨夜共关进来一百六十七名囚犯,带伤四十九个,六个严重的站不起来了。” “烦你把他们挪一挪,没受伤与受伤的分开关押。再给我找间干净屋子,把这些伤员挨个送去,我给他们瞧瞧。” “啊——”,牢头见这小公子态度和善,心慌好了很多。但他却不敢随便应承,便拿眼神去看赵云。 “公子吩咐,你照办就是。” “是!” 赵云发了话,成光便不再犹豫,转身下去操办。刘禅又对赵云说:“四叔,还是烦你去趟医掾,禀明师父,请他老人家派几个师兄弟过来。四十九个伤员我一个人可看不过来。” “赵云领命。” 赵云这次没有异议,连跟左将军汇报一下都没有,直接就去执行了。原因无他,因为公子禅的所作所为是遵循人道,道永远是最有力量的、最能说服人的。 张仲景收到刘禅医治俘虏的消息,对这个徒弟亦大为赞赏。遂命宋学带一队人去监牢帮忙。 这种事哪能少得了静怡?当即闹着要去。张仲景闻言百般劝阻,这监狱岂是静怡这种小姑娘去得的地方? 静怡却不依不饶:“师弟去得,为何我去不得?都是救人,爷爷怎么厚此薄彼?” “你这丫头!那可是牢狱,你个女娃娃去成何体统?” “爷爷,静怡是去救人,又不是做别的。医者救治病人,与男女何干?爷爷一生行医,怎么到了孙女这里,偏就这许多禁忌?” 一席话说的张机语塞,旁边的华佗便来打圆场:“静怡既搬出医道来,仲景兄,你还是让她去吧。” “唉——,罢了。你大了,爷爷管不了了。”张仲景慨叹一声,依了孙女。 静怡则恭恭敬敬给爷爷拜了一拜,道:“爷爷放心,有阿斗在,静怡哪里都去得。” 成光将狱卒休息办公的房间腾了出来,把那受伤的山越兵卒挨个送来医治。 这些人不知对方要对自己做什么,一个个心惊胆颤的。待到了地方见是个娃娃给自己治伤,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同时对刘禅心怀感激。 刘禅只管治伤,别的话一句不说。待宋学领着师弟们到了,他才能腾出手来。 “师姐,你怎么来了?这里是牢狱,你还是别在这儿了吧。”刘禅见静怡来了,也劝她回去。 “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我是来救人的,又不是来玩的。”静怡一句话便怼了回去。 刘禅嘿嘿一笑,师姐的脾气他当然清楚:“师姐最得师父真传,有你给他们医治,那是他们的造化。” 静怡白了师弟一眼,脸上总算有了笑意:“别啰嗦了,治伤要紧。” 人一多这速度立刻就上去了。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轻伤员已全部治完。那六个重伤的他们却没办法,刘禅与赵云商量一下,命人备车把这六人都带去医掾,给两位先生看看。 赵云见这几人已没了行动能力,想想便同意了。于是派出一队卫兵,跟着刘禅等人同回医学院,负责保卫工作。 赵云则赶去向刘备汇报。 “对了,这些人关押的太过密集,要注意监室的通风和卫生,别弄出瘟疫来。” 临走刘禅又对成光交待一句,唬得他连连点头称是。 六个重伤的里面,便有他们的首领祖山。 祖山的运气的确差点儿,刚一接战就碰到了陈到。虽说他祖将军也是势大力猛,但在陈到面前可就讨不到好了。二人纠缠了一会儿,陈到瞅个破绽,挥刀搭住祖山的铁矛,顺着枪杆便朝祖山双手砍去。祖山见势大惊,慌忙撒开双手,丢了铁矛。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陈到一脚蹬在小腿上。 只听“咔嚓”一声,小腿胫骨硬生生被陈到踹断,疼的祖山当时便晕了过去。 此后他被人抬进监牢,心知这回是死定了。好在部下们都够硬气,没人供出他就是头儿来,故此还心存一点儿侥幸。 今天来了这个娃娃,二话不说就给受伤的弟兄们治了伤。这可太奇怪了,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不知道刘备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祖山躺在马车上,随着马车的颠簸,骨折处传来的疼痛感令这硬汉也难以忍受,啊呀啊呀地哀嚎起来。 刘禅闻声上车来看,检查了一下祖山的伤势,命人将马车停住。 “他这腿骨折了,经不得颠簸,不能再坐车了。” 刘禅说罢,命人从医学院的车上取下担架,把祖山挪到担架上,找两个士兵抬起再走。 祖山心里更纳闷了。这刘备的部下都在干啥呢?自己让他们捉来一整天了,既没有杀也没有审,他们这是在憋啥坏招呢? 一想到可能到来的酷刑,祖山后背有些泛凉。跟着担架一起走的刘禅似是看出他的异样,安慰道:“快到了,坚持一下。” 不知为何,这娃娃看祖山的眼神让他心里平静了许多。那牢头管他叫公子,却不知这是谁家的公子,心肠倒真不赖。 静怡与刘禅并肩而行,小声问刘禅:“他这腿伤的这么重,怕是得落个残疾。” “嘘——”刘禅连忙示意师姐小声,怕吓到伤员。 “先让华佗先生看了再说,说不定有办法呢。” 到了医学院,两位老先生闻讯赶了出来。顾不得其他,立刻将病人送去治疗室,一起查看伤情。 “仲景兄,你看呢?”华佗问张仲景。 “这几人伤的虽重,总还有办法医得。只是——”张仲景瞄了一眼祖山,朝华佗摇了摇头。 华佗轻轻点头,小声说道:“这腿骨断得太久,已过了治疗时间。又一路颠簸使错位更加严重。要想活命,怕是得锯掉这条腿。” 第141章 接骨钢片 “啊!?”静怡听华佗说要锯腿,惊得捂住了嘴巴。 刘禅也晃了晃脑袋,想的却是“不知道华佗还有截肢的技术”。 “什、什么?”祖山忍着剧痛,听这些人说要锯掉自己的腿,不由无名火起。 “去、去你娘的!锯老子的腿?你不如直接给我个干脆。一群搓鸟,爷爷便死也不放过你们!” “喂!你这人怎地不知好歹?我们一心想要救你,你不感激就算了,为何还出口伤人?”静怡听祖山言辞不善,也不管他有伤没伤,直接给他怼了回去。 刘禅连忙来陪笑脸:“师姐,你跟他生啥气?他腿断了这么久,脑子怕是早就疼坏了,说的话如何当的真?” “放屁!放屁!”祖山怕不是真的疼坏了脑子,又跟刘禅杠了起来:“你脑子才坏了!老子清醒得很!有种便杀了爷爷,我若眨一下眼便跟你姓!” 刘禅见祖山疼的满头大汗还在发狠,便拿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你现在姓啥?如果咱俩原本就一个姓,那不白赌了?” “噗——”静怡一下没憋住,笑出了声。 “你!——”祖山蹦出个你字再没下文。倒不是他嘴笨,而是在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打击下昏了过去。 人虽昏过去了,却不妨碍旁边的王双恼他,拉住邓艾小声骂道:“这狗贼,我们与他们无冤无仇,却被追杀了一路。公子不计前嫌救他,他还这般聒噪?” 邓艾摇了摇头,心想人都昏过去了,你还跟他置啥气? “华先生,既然最坏也得截肢,我有个主意不妨试试,或可保住他的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禅也只得豁出去了。 “哦?说来听听。” 刘禅便去案上取支笔来,在骨折处沿胫骨嵴内侧画了一条线,对华佗道:“在此处切口将腿骨接合,而后嵌入钢板固定。等骨骼愈合后再将钢板取出,或可救回他这条腿。” “钢板?”所有人都梦游般地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却没人能在脑子里形成概念,当然也无法理解这公子禅是如何想出来的。 华佗垂头沉吟良久,道:“或可一试,但上哪去找钢板呢?” 刘禅没有说话,照着祖山的伤处量了尺寸,取出本子记好。而后画了张图纸,连同自己的腰牌一起拿给邓艾和王双。 “邓大哥,你和子全去一趟工掾,把这个交给月姨,请她放下手头的事,尽快做几个这样钢板和钢钉出来。” “诺!”邓艾与王双答应一声出去了。 师兄弟们呆呆望着刘禅,也不知道他这里现做家伙来不来得及。刘禅注意到大家的异样,笑道:“师父,先给那五个人看吧。接骨的钢板尺寸很小,我估计明天就能做出来。目前就请华先生给这人开副止痛药,先对付过去吧。” 众人这才缓过劲儿来,各自忙去。静怡把刘禅拉到一边,一脸狐疑地问:“你这是在哪儿学的疗法?华先生都不知道,你怎么会懂?” 刘禅脸一红,小声对师姐说:“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么?反正都要锯腿了,还有啥险不能冒的?大不了最后还是锯掉呗。” “呀!”理虽是这个理,但让师弟这样说出来,静怡还是没忍住给了他一拳。 刘禅一个不留神,被打中胸口,疼倒不怎么疼,只是吓了一大跳。 “呀!”刘禅也喊了一声,满脸惊愕:“干啥?” 看师弟惊慌失措的样子,静怡再次被逗笑。笑了一会儿却又敛容:“过了年医学院就要招新人了。宋学和另外十名师兄弟已决定留下任教。爷爷说明年可以招两百人,只是不知道公琰先生能不能拨出足够的钱来。为这事他老人家这几日没少发愁。” “啊?师父为啥不跟我说呢?” “我也这么问爷爷的,他说你现在有那么多事要操心,又是工掾又是训练的,不想拿这事烦你。” “嗨!师父这是啥话?医掾也是公家的事呀,有啥可烦的?”刘禅一着急嗓门大了点,急得静怡赶快伸手过来捂嘴。 “小点儿声!爷爷不让跟你说!” 刘禅被师姐捂着嘴,只能拼命点头。静怡这才放开手让他说话。 “师姐,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罕见地,静怡这次没有数落师弟,还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这是师姐第一次当面肯定自己,听得刘禅这个师弟有点受宠若惊。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言:“嘿,师姐你这么夸,我怎么好意思。” 静怡白了一眼,恢复了平日的态度:“哼,我也就那么一说,别太得意了。这几个伤员有我们照顾出不了事,你忙你的去吧,记得明天早点来。” “弟子遵命!” 在刘禅的戏谑与静怡的娇喝声中,小公子离开了医掾,命车夫驾车去储掾。 不赶快解决钱的问题,好些事都得耽搁。 糜竺听说公子禅到访,立刻喜笑颜开。对他这个舅舅而言,如今的公子禅哪里还是公子禅,那简直就是财神禅! “见过舅父。”见糜竺迎出庭院,刘禅远远躬身施礼。 “好好好。公子请起,快快请起。” 糜竺何等乖巧?刘禅虽是外甥,却是主公嫡子,他怎敢心安理得地受礼?加紧向前一步扶起刘禅,哈哈大笑。 “公子呀,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可得去找你了!” 说罢拉起刘禅的手,把他引进堂内。刘禅好说歹说把糜竺让到主位,自己则去侧席坐下。 “公子来可是说制酒的事?” 刘禅心说可不是么?没钱了呀,您这个经商奇才也该发挥发挥特长了。 “正是正是。只是前次把将军府的存酒都做了酒精,爹便不许我再做。这配酒得有原料啊,我这不就来找舅父了么。” “哈哈哈哈……!”糜竺被刘禅逗得大笑:“这好办。公子需要什么只管说,我一准儿给你办好!” 资本家就是资本家,凡是能用钱买的在他眼里就不是事。 “都写在这里了”,刘禅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糜竺。 工掾这段时间没黑没白地造纸,纸张这东西如今在公安的高级行政部门已时常出现,故而糜竺接过来也没有更多感慨。 展开看时,见上面写着:黍米酒、麦芽糖、蜂蜜、枸橼。 “只这几样?”见只有四种材料,糜竺不禁疑惑,会不会太简单了? “先这样吧,从最基础的开始。以后做成了也可加入时令水果又或是花朵增加香味。眼下还是保守点,先把配方弄出来。再说如今是冬天,也没处找水果去。” “不错,不错。”糜竺答应一声,小心将字条收好,对刘禅说:“给我三天时间,三日后备齐送去将军府。” “不行。”刘禅立刻出言阻止:“就放在储掾吧,明日再烦舅父找人去将军府把蒸馏设备运过来,我就在这里搞配方。” “这——,也行!但公子不嫌来回跑费事么?”糜竺闻言不解。 刘禅摇摇头:“不费事。这是办公家的事,还是在公家的地方合适。我需要两间足够大的房间,一间放蒸馏器,另一间放其他物料。另外蒸馏那间还需要木柴,再给我三个人轮班盯着,不时添柴加水。” “没问题,交给属下。”糜竺很自信,想也不想就拍胸脯。 事情聊到这儿就没啥可聊的了,刚要走,刘禅又想起一事。 “对了,还有件事,关于保密——” 话没说完,糜竺已抢过来接着说:“公子放心,我在后面找两间独立的房间,与外间完全隔离开来。再派士卒守在门外,不放闲杂人等入内。” 刘禅暗道不愧是生意人,不用说便清楚保护配方的重要。 “所用的每个人只可负责一部分,切不可使一人了解全部材料和工序。另外准备原材料时不妨多混些其他的材料,把这四种藏在里面,这样更加稳妥。” 糜竺闻言一惊。这孩子咋这么内行?想的办法比自己还老道,这将来还得了? “公子良言,糜竺谨记。” 糜竺的表情认真起来,看样子怕是打算要躬身行礼了。刘禅连忙摆手:“嘿,那就有劳舅父尽快准备了。我还要去趟工掾,就不耽搁了。” “诺。” 糜竺又把刘禅送出掾属,转头便安排人开始他的准备工作。刘禅则又坐上马车往工掾驶去。 工掾官署内,黄月英看过刘禅画的图纸,便向邓艾王双询问原委。这里毕竟是国家生产单位,停工转产可不是小事,哪能一句不问就照办? 邓艾将前因后果解释一番,王双却在旁边满肚子牢骚,不明白公子为啥对这么个贼人大费周章。 “既是为了救命自然可以,只是此事需李掾主点头,我一人可做不得主。” 黄月英说罢,让邓艾王双稍坐,自己去找李譔请示。 李譔正在督办活字雕刻。纸张弄成了,印刷便是接下来的重点攻关对象。木刻活字虽已试验成功,但木质柔软,又容易吸水膨胀,影响印刷效果与次数,在耐用性和精确性方面都无法与金属相比。李譔试过多次,最后一咬牙,决定研制金属活字。 于是工掾的所有日常工作都交给了黄月英,李譔啥也不管,一门心思放在了这件事上。 黄月英找到掾主,拿出刘禅给的图纸,如实作了汇报。李譔听是公子禅的安排,又是为了救命,那还有啥话说?当即表态全力配合。说完就让负责铸活字的工匠们都过来看图纸,先把这钢片给做出来。 这接骨用的钢片是个宽四分(9毫米)厚一分(2毫米,汉尺1寸约为2.3厘米,1分为2.3毫米)的铁条,正面规则地排列着圆孔,用以固定骨骼。螺丝这时代肯定做不出,刘禅也就没费那工夫,直接以钢钉代替。 即便如此,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成也是项艰巨的任务。 掾主一声令下,工匠们立刻开始工作。熔铁的熔铁,锻打的锻打,一刻也不敢耽搁。 见工人们开了工,黄月英转身退出工房,回官署去通知邓艾,好让刘禅放心。刚一进门便有人来报刘禅亲自来催债了。 黄月英见到刘禅,脸上立刻泛起笑容:“你这小鬼,这么不放心月姨?邓艾王双来了还不够,还要自己跑一趟?” 见月姨又拿自己打趣,刘禅索性撒起娇来:“邓大哥来是办事,阿斗来是看月姨,虽都是跑,却是各跑各的。” 一句话逗得月姨笑声更大,就连邓艾和王双也忍不住笑起来。王双暗想公子这口才当真了得,诸葛夫人在他面前就没有合上嘴不笑的时候。 “行了,说正事。”黄月英笑得有些喘,拼命缓了口气,拉着刘禅道:“李掾主最近在搞金活字,正好招了许多铸铁锻铁的工匠。方才已经安排先给你赶工了,我看最迟后天便可造好。” “辛苦掾主和月姨了,若这次接骨成功,以后也可用在战场上。那个图纸还请工掾存档保留,以备后用。” 黄月英认真点点头:“这个自然。只要是于国于民有利的,掾主一向认真对待,却无须交待。” “嘿嘿,那我就没事了。过几日还有个赚钱的大项目,麻烦了工掾这么久,让李大人和月姨破费许多,等赚到了一定第一个孝敬月姨。” “哟!”黄月英又合不拢嘴了,捂着心口不住咯咯咯,“你这小鬼,就是嘴甜……” 钢片与钢钉次日一早便全部做得,李譔不敢耽搁,立刻命人给医掾送去。张仲景、华佗以及众位弟子见到实物不由啧啧称奇。这东西没人用过,自然还得去找公子禅来才能开始救治。 第一个沉不住气的肯定还得是静怡,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命人备车赶去将军府。 刘禅昨夜可没睡好。在这个时代做手术毕竟是件风险极高的事,故此他整晚都在完善手术方案,尽量消除隐患。由于缺乏输血手段,切入口必须完全避开胫前动脉。否则一旦血管破裂,立时便有生命危险。 忙了一晚上,还没睁眼师姐就闯到卧室来了,把公子禅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做梦没醒呢。 “呃——,师姐,是你么?”刘禅捂着被子怯生生问。 “不是我是谁?你怎么还睡?快起来跟我走,接骨的器具送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说罢也不避嫌,就和侍女一起动手,给小公子胡乱穿上衣服,拉起便跑。 第142章 神技回天 刘公子脸也没洗一下就被师姐绑到了医掾。他顾不上吃饭,检查过钢片钢钉,便拿出昨晚研究的手术方案与华佗探讨。 一旁的宋学倍感震惊。医学院只他一人与华先生学习手术外科,可他学到现在最多也只能给先生打打下手。而这位娃娃师兄却似无师自通一般,一上来就能同先生探讨手术方案了,这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嗯,不错,不错。”华佗拿着方案,边听刘禅解释边点头,心里也在暗暗赞叹。 两人商量片刻,华佗将方案调整几处,便准备开始手术了。 祖山又被弄了出来,这次是直接绑在了手术台上。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这是终于要动手了么?嘴上却不肯示弱,从头到尾都在口吐芬芳。 医掾的人似是习惯了祖山的谩骂,各人都忙自己的,没人搭理他。华佗配好麻沸散,嘱咐宋学给病人灌下。祖山听到立刻不骂人了,紧闭双唇,一点都不敢松口。 刘禅看着好笑,心想原来这麻沸散除了能麻醉还能治口臭。见祖山不肯张嘴,便让宋学去捏他的鼻子。这哪里还憋得住?祖山刚刚张嘴想喘口气,麻药就灌了下来,也不管他呛没呛着,只管灌进去拉倒。 药一下肚,祖山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反正也这样了,还省着力气干啥?便又开始继续他的骂人大业。 可令人泄气的是,还是没人理他。 刘禅等弟子在忙着给手术器具消毒,华佗则对照着人体解剖图做最后的方案设计。 “你——你们——,爷——爷爷便——” 药劲慢慢开始生效,祖山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再过片刻,整个人彻底昏睡过去。 “先生,麻药生效了。”宋学提醒华佗。 华佗点点头,下令手术开始。众人默默退出房间,只留下华佗、宋学与刘禅三人。 主刀的自然是华佗。刘禅虽知道许多现代医学才有的技术,但他可从来没摸过手术刀。嘴说容易,直接在人身上剌口子,那可不是凭想象就能完成的工作。 从腿部形状判断,骨折发生在胫骨中央二分之一处。华佗便在该处的小腿外侧划开一个两寸左右弧形的口子,切至深筋膜深面直至露出胫前肌。接着以两根木勾将胫前肌向外侧牵引,把胫骨骨折的位置完全暴露出来。仔细查看后,确认没有碎裂的骨刺,才将两段骨头复位接合。 然后就到了刘禅的表演时刻。把钢板贴紧骨骼,卯上钢钉,叮嘱宋学用小铁锤将钢钉逐个钉上。四颗钢钉足足钉了半个时辰,累得宋学满头大汗。确认钉结实了,刘禅对华佗说:“行了,先生。可以缝合了。” 华佗点点头。他这把年纪,在手术台上耗了半个时辰,委实也是累了。当下强打精神把伤口缝合好,消过毒敷上药,老先生便靠在墙边歇息,只看宋学与刘禅完成剩下的收尾工作。 包扎好伤口,再上好夹板进行固定,手术基本就算做完了。最后的清扫和器具消毒自有其他师弟来做。刘禅把宋学拉到旁边,手把手教他把刚才的手术过程做一个完整的记录,作为留档保存下来,以便今后查找或教学使用。 这一点却是连华佗都没想到的,不禁对刘禅更加欣赏。 宋学今天确是获益匪浅,有幸亲身经历了这个时代的首例骨骼接合手术。许多年之后,当业已功成名就的他回想起这段往事,无不感叹当时自己内心的震撼以及对华先生与师兄神技的向往。当然,那个时候的华先生早已仙逝,而师兄也有了另一个遥不可及的身份。 —— 祖山再次清醒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他本以为再睁开眼看到的必是地府的小鬼无疑,不曾想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昨天将他气晕过去的小鬼。 “你、你是?这是?”麻沸散的药性还没完全消退,祖山的脑子还有点晕晕乎乎,说话也磕磕绊绊。 “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自己现在咋样了,是不?”小鬼见他话也说不利索,替他问了出来。 祖山微弱地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对方的问题。 只听那娃娃说:“我叫刘禅,乃左将军之子。你的小腿骨断掉,刚刚做过接合手术,现在上了药打了夹板,但完全愈合尚需时日。” “刘、刘禅?左将军?”祖山把这俩词重复了一遍,看这娃娃的神色不似作伪,问道:“没、没锯掉我的腿?” 刘禅笑道:“要锯昨日便锯了,何须等到现在?我们在你的腿骨上钉了一块钢板用作固定,一个月后骨骼初步愈合,需要你配合做些肌肉康复的治疗。待百日后骨头完全长好了,再开刀取出钢板,你这腿便与受伤前一般无二。” “但、但是,为何要救我?” “啊?”刘禅一愣,似是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们费这么多事来救一个俘虏,是想从我这儿套出什么话来吧?” “哈!”刘禅被他逗得乐起来,“你伤的是腿,要你说话与治腿何干?你若不放心便留着你的话好了。此处乃公安的仲景医学院,我们只负责救人,审你是别人的事,我们可就管不着了。” “但、但是,既然要审,又何必救?” “因为你是人啊,是人就得救。至于以后怎么处置你,那是后话。” “……” 祖山沉默了,他很想冲这娃娃说点儿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你是人啊”,这平平常常的几个字,忽然令他有种想流泪的感动,但却弄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同你一起来的五人也都治过了。你们六个暂时会被关押在这里养伤。不过你最好别动歪脑筋,这里不是监舍,子龙将军已对看守的士卒下了命令,一旦发现异动,他们不会手下留情。” 祖山没有搭腔,他当然相信这娃娃说的是真的。换成任何一个人大概也都会下这样的命令吧。 “那些轻伤和没受伤的弟兄,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不知道”,刘禅摇摇头,并不打算诳他:“无论怎么处置,总得先弄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以及为何要袭击夫人吧?不过有一点你大可放心,子龙将军堂堂正正,他断不会为难这些俘虏,更不会刑讯逼供。反正说不说在你们,放不放在我们。若非诚心想说,你便说了我也未必肯信。” 刘禅说罢,起身要走,临走又留下几句话:“你把你那些弟兄挨个问了一遍,我猜你就是首领吧。我会告诉子龙将军这件事,但亦可向你保证,在你伤愈之前不会审你。你这伤需要静养,因此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或将落个终生残疾。” 刘禅说罢离开了房间,留下祖山一个人静静地发呆。这娃娃是何方神圣?为啥他的三言两语却能让人听着那么感动呢? 想到此,祖山下意识挪了一下腿。伤口处传来的剧痛瞬间传递到大脑,令他呲牙咧嘴了好一会儿,连忙小声劝诫自己:“不敢动!不敢动!” 手术做完的第二天,储掾的人便来将军府搬蒸馏器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左将军。不过春耕扩产的筹备工作有孔明在主持,部队改训则有庞统把关。因此左将军这两日没啥正事,只与孙夫人如漆似胶,俩人好得不得了,也不大顾得上儿子在干啥。 况且将这随时毁灭藏酒的工具搬走,刘备心里不知多乐意。当然,保住府里的酒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糜竺这人他了解,既然这么做一定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理由是有的。 糜竺答应公子禅三天完成制酒的所有准备工作,实际上两天就做到了。现下就只差将这套设备搬至储掾组装,接着便可正式开始研制制酒配方。 组装蒸馏器,这活儿必得公子禅亲自指挥,故而搬设备的同时也把刘禅与他的两个小伙伴邓艾和王双一起请到了储掾。 到达目的地,糜竺指挥手下把设备搬进工作室,在刘禅的指导下组装了起来。虽只是个缩小的模型,但那也是铸铁制成,分量还是有的,故而也费了不少功夫。 “成了,舅父。”设备组装好,刘禅前后仔细检查过,便准备进行下一步,“着人把原料搬到另一间屋,在架子上摆放整齐,就可以开始了。” “好,这就办。” 随着真假原材料被一一码放好,第一步的蒸馏工作就立刻启动了。除了负责看管蒸馏器的小厮,就只有刘禅和邓艾、王双留下,其他人都被赶出了房间。 三人来到物料间,将黍米酒舀入木桶,再把这桶酒抬进蒸馏室,令那小厮倒进蒸发器内。检查过外腔的水位,刘禅便下令给木柴点火。 火焰一点一点烧了起来,在它的烘烤之下,蒸发器开始逐渐升温。 王双看着新鲜,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见公子神色凝重,只得忍住。 制酒与制酒精又不相同。后者为了提高纯度需要反复蒸馏,而前者则不必那么严苛。即便如此,这依旧是一道繁琐且耗时的工序。刘禅给那三个负责看管蒸馏器的小厮做了一番培训,再抄写一份工作守则贴在墙上,才命三人轮班上岗。 在蒸馏完成前,啥也干不了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刘禅就能够轻轻松松地跑去一边休息。 在湛江的时候,老爸肖国运经常喜欢勾兑个酒来解馋,一来合自己口味,二来省钱。肖彤只是看得多了耳濡目染,具体到自己操作其实也没啥底。故此趁着等待原浆酒的间隙使劲儿回忆兑酒的步骤,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只是苦了邓艾和王双,看公子忽而抬头想事、忽而埋头记录,他俩却是百无聊赖。王双索性靠在墙根打起了呼噜,刘禅听到呼声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冲邓艾笑笑:“邓大哥,这制酒的过程枯燥无味,我却疏忽了。要不你和子全先回去吧,我一人在此就成。” 邓艾摇了摇头:“公子自顾去忙,我二人陪着就是。有甚无聊?” 刘禅遂放下纸笔,伸个懒腰说:“算了,这酒一时半会儿也蒸不好,我也别搁这儿杵着了。咱们一起回去,等蒸好再来。” 二人便叫醒了王双,这小子还一脸迷糊,问:“这么快便制好了?” 邓艾不再结巴后人也幽默多了,取笑道:“那得问你,这么快便睡好了?” 刘禅向糜竺告了假,与邓艾王双同乘马车回府。路上刘禅把自己与祖山的对话与他二人讲了讲,三人又聊起了当日的情况。 “无缘无故地,这些人不顾生死非要置你们于死地,这事不奇怪么?”刘禅问道。 邓艾点点头,接着说:“此事的确蹊跷,还有吴军的表现亦相当反常。京口乃是孙权的治所,防卫必不会松懈。可他们这么多人围了郡主府许久,都不见守军来救,岂不怪哉?” 让邓艾一提,王双也皱起了眉头:“可不是么?还有红缨姐说吴侯将周都督的侍从一个不剩全部遣散,也很怪吧?” “不止如此”,邓艾继续他的怀疑推理,“在江上追击夫人的官船,这些人乘的可是东吴水师的艨艟。吴军水师独步天下,这些贼人又是如何从水师手里拿到船的?” “邓大哥,你的意思是,他们和吴军是一伙的?”刘禅对孙权始终不放心,立刻想到这层。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但若这是孙权的安排,那所有反常的情况便又合理了。” “但、但是”,王双似有话要说,却犹豫一下没说出来。 “但是啥?”刘禅见王双蹦出俩字就停了,忍不住问他。 王双这才继续:“但是,夫人是孙权的亲妹妹呀。他追杀夫人,岂非更不合理?” 邓艾未料到一向粗犷的王双也会有这种细腻的心思,不禁点头赞许:“子全,你这话也不错。此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怕是只有等赵将军审问清楚才弄得明白。” “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去找四叔,看看他审得如何了。” 刘禅倒不觉得孙权对孙尚香动手有啥奇怪的,但若没有证据他也不会说出来。 “嘿!审犯人!那敢情好!”听说去看审讯,王双立刻来了精神。在车里也坐不住了,不住地探出脑袋催促车夫快点,引来刘禅与邓艾一阵笑骂。 第143章 查明真相 左将军公子又来了!当狱卒向牢头成光通报这消息时,成光差点没尿出来。 他这县牢又不是啥风水宝地,平素当完值回家老婆都得让他先洗把脸去去晦气,这将军府的小公子咋隔三岔五的就爱往这儿跑呢? “小人拜见公子。”不管心里咋想,脸面上的事成光可一点儿都不敢马虎,这一拜拜得周周正正。 “不必多礼,你是叫——成光吧?” “是是是!正是小人!”小公子居然记得自己名字,成光激动得就差喊出来了。 “前次关押的犯人审的如何?可有结果?” “回公子,审讯之事皆是赵将军在管,小人们只负责看管犯人,这等事实不知情。” “哦,那赵将军在么?带我去找他。” “诺。” 成光毕恭毕敬地在前面引路,把刘禅等人带到审讯室门外,低声道:“公子,就是这里了。” 刘禅点了点头:“开门。” 成光依言将门推开,先进去请示:“将军,公子禅来了。” 赵云闻言吃了一惊,正要出来看,刘禅同邓艾、王双已经进了审讯室。 这审讯室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房间,一没刑具二没打手,只有一个囚笼关着被问讯的囚犯,对面放一张案台,用作记录口供。刘禅暗想赵子龙到底是赵子龙,即便干脏活也还是有底线的。王双却是大失所望,没想到这里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公子,你来此何干?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赵云有些错愕,不知刘禅找来有啥事。 刘禅哈哈一笑,伸脖子看了眼那正被审问囚犯,抬头问赵云:“四叔,审的咋样?招了没?” 赵云正色道:“审讯乃是公事,记录当承报主公。公子问询,云不敢透漏。” 见赵云一板一眼,刘禅也没法子。回头看一眼邓艾和王双,叹口气道:“也罢,那我有情况要说。” “公子请讲。” “送去医掾的重伤员,有一个小腿骨骨折的,我猜他是这群人的首领。” “哦?敢问公子,何以见得?” “第一喜欢骂人,第二治过腿伤之后他一开口就询问其他人的情况。” 赵云闻言轻轻点头,暗暗惊奇于公子禅的细心。 “既如此,赵云这就往医掾加派人手。” “那倒不急。今天才给他把腿骨接上,一个月之内此人都无法下地,暂时不用担心。” 他俩在这儿唠嗑,囚笼里那位可全都听见了,忍不住高声问道:“那娃娃,你说腿骨断的那个,你们给治好了?” 这人被带进来半个时辰了,无论赵云怎么问都一言不发。不想公子禅三言两语他就开了口,这实在匪夷所思。 “只能说暂时接上了,治不治得好却要看康复的情况。若恢复得好,三个月或可痊愈。” 那人闻言将信将疑。祖山的腿伤他是见过的,小腿骨断成那样,怎么可能还续得上?但这娃娃的确给几十名伤员治了伤,一时半会儿他也难以辨别真假。 “怎么?怕我骗你?”刘禅见这人一脸狐疑,从怀里摸出个没用到的钢片,递到那人眼前。 “他这腿的确伤得很重,原本只能锯掉了。亏得医学院的华神医懂得开刀术,这才能将皮肉划开,用这种钢片把腿骨重新接合固定,待以后骨骼愈合了再取出钢片即可。” “这、这怎么可能?” “信不信由你。若能治好,他还得送回来跟你们团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刘禅说罢收起钢片转身要走,那人已有六分信了,连忙发声:“公子!求公子让我去看一眼,若确定他平安无事了,以后问什么我一定如实相告!” 刘禅闻言一愣,抬头去看赵云,不知该如何回答。赵云暗叹一口气,心想果然仁者无敌。自己熬了许久,倒不如公子禅救人一命管用。 “既如此,赵云亲自押解他去医掾走一趟。” 几人就这么又回到了医掾。两位先生都在休息,刘禅也不去惊扰,直接把人领去祖山的房间。 祖山刚喝了碗粥,才要躺下便见左将军的儿子带着一大群人来了。他还没想好说啥,只听人群后面传出一声哀泣:“哥,你可好?” 祖山闻声一愣,这才看清赵云身后押着一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自己喊。 这人不是别个,却是祖山的同胞兄弟祖石。 “石头?你怎么来了?他们怎么你了?”祖山见到弟弟,神经立刻敏感起来。 赵云一听是哥俩,便把祖石带到祖山榻前,让他看个仔细。 “哥,他们果真给你治伤了?”祖石虽不懂医术,但看哥哥腿上的夹板也知道这玩意儿肯定不是用来保暖的。 “嗯。”祖山不愿承认却也不能否认,只嗯了一声,转头去问刘禅:“这是咋回事?你们把我兄弟押来干啥?” 刘禅双手一摊,答道:“他听我说今日给你治腿,便请求来看你一眼。我们可不知道你们是哥俩。” 祖石见兄长被照顾的挺好,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抹了抹眼泪对祖山说:“哥,咱们追杀左将军的夫人,落在人家手里非但不杀,还给弟兄们治伤。这两日审问也不曾用刑。我看左将军是个英雄,咱降了吧。” 其实这念头在早上得知腿保住了的时候祖山也想过,但这刘备是孙权的妹夫呀,吴军把起事的山越部落不分老幼杀了个遍,这血海深仇让他怎么降? “降?你说得容易。你忘了咱一族的老幼妇孺是被谁杀的了?” “哥,那是孙权干的,与左将军无干呀。” “哼,孙权是刘备的内弟,他俩怎么无干了?” 刘禅这回听明白了。原来这些人是和孙权有仇,迁怒到孙夫人身上。 见这半瘫佬态度坚决,心想不如在他兄弟身上突破。于是提高嗓门说道:“就到这儿吧。他这腿需要静养,不宜打扰太甚。” 说罢对赵云使个眼色。赵云会意,将祖石带出了房间。 “刘、刘禅”,祖山不知他们要如何处置弟弟,急得喊了一声。 刘禅听他叫,转身问:“啥事?”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 “放心吧。你我们都给治了,还能把他咋样?要处置也不须等到现在。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我?我怎样?”祖山听他话里有话,不禁恼火。 “你跟孙权有仇,没本事找孙权来报仇,却拿他妹妹出气?真够出息的!我就问你跟孙权有啥区别?不一样都是滥杀无辜么?” “我、我——”祖山被刘禅训得哑口无言,只说得出个我字来。 “行了,你也别我了,好好养伤吧。你兄弟也看过了,我们这就把他带回监牢,等你伤好了自会让你二人见面。” 刘禅说罢,与邓艾等人一起离开,只留下祖山呆呆地望着屋顶,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娃娃方才说的话。 “闹了半天他们是想找孙权报仇。这群猪,咋找到咱头上了?夫人须不曾对不起他们。”王双明白了原委,不禁为孙夫人叫起屈来。 “唉!吴军必是没少杀人,他们才会不择手段,造孽啊!”刘禅感叹道。 邓艾亦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若连老幼妇孺都杀,又怎能怪人家报仇?” 再回到监室,祖石果然信守承诺,把知道的全都说了。赵云这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拿着祖石的口供再来问其他人,相互印证无误了,才拿去呈报主公。 “如此说来,这些人与夫人无甚瓜葛,皆因吴侯杀戮其族人才来寻仇的?” 刘备看过口供,抬头问赵云。 “是。吴侯课税太重,山越民不堪重负起兵反抗,这才招来灭族之祸。若非小公子救治了祖山,他们身负家仇,只怕宁死亦不肯招供。” “嗯。禅儿随仲景先生学医,倒是学得一副济世的胸怀,吾心甚慰。你且去吧,这些俘虏虽追杀夫人,却也情有可原。不要为难他们,待我与两位军师商议过后再作处置。” “诺!”赵云转身退下。 刘备拿着这份口供,却不知该如何与夫人交待了。杀了他们,良心过不去;放了他们,夫人会怎么想? “来人,请孔明先生与士元先生过府一叙。” 左将军自己决断不了,只得求助两位军师。又想到刘禅的功劳,便命人去叫儿子来一起参详。 “爹,您找我?”刘禅今天折腾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痛,刚想睡又被他爹叫来问话。 “你今天用钢片接上了祖山的腿骨?” “啊,是啊。爹问这干啥?” “是什么样的钢片,也让为父看看,竟这等神奇。”左将军童心未泯,跟儿子要起了玩具。 刘禅也不知这老爹打的什么算盘,从袖口里摸出钢片拿给了他。 “就这么个小东西,却可令断腿复合?”左将军把钢片拿在手里,对着灯光不禁呢喃起来。 “还得看康复的如何,不一定呢。爹,你到底想说啥?” “不急,等两位军师来了再说。来,坐这儿来。”玄德慈爱地望着儿子,伸手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把那根钢片递还给他。 “主公,唤我二人何事?”诸葛亮与庞统前后脚进门,不知刘备晚上来找所为何故。 “夏口抓的俘虏皆已招供,请二位来便是商议如何处置这些人。”玄德边说边使人将那口供拿给孔明与庞统过目。 两人看过口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刘备,反去询问刘禅。 “禅儿,医掾当真这等厉害,腿骨断掉也能接好?”庞统感觉不可思议,也没注意到自己的问题离主公的跑偏了一大截。 “士元师父,这只能算初步成功,是否痊愈还要看恢复的如何。” “这钢片接骨之法若能推广,不知将使多少战士免去残疾之苦。”孔明也同庞统一般,完美绕开了刘备的话题。 刘禅却摇了摇头:“这却难办。医掾仅华佗先生一人懂得手术之法,宋学师弟虽在修习,却还不能执刀。” “既如此,为何不多教些学生?”了解到外科手术的威力,孔明与庞统一样多了些急切。 “两位师父有所不知,人体极为复杂,开刀又极具风险,故而宁可少而精,亦不能滥竽充数。况且又不能在人身上练习刀法,委实快不起来。” 左将军等了半天,见儿子与两位军师越扯越远,连忙开口把话题拉回来:“此事且徐徐图之,还是先说说处置俘虏的事吧。” 庞统暗叹一口气,心想这事干系到夫人,乃是主公你的家事,却让我们怎么说? “主公,山越为吴侯屠戮,其情可哀。虽欲不利于夫人,终未得逞。以亮之见,不如放了吧。”孔明思索再三,最终还是遵循了道义。 这其实也是刘备的想法,只是需要别人的嘴说出来。 “嗯,孔明言之有理,既如此,便——” “不能放。”左将军话没说完就被儿子打断。于是三个大人都来看刘禅,听他有何理由。 “爹,二位师父。山越民身怀仇恨,又没了生存之所,若就这么放了,一旦谋生无路,不得落草为寇?” 听儿子说的有理,刘备抓紧再问一句:“不放难道一直关着?” “那自然不成。”刘禅摇摇头,再次给出否定。 “既不能放又不能关,该当如何?”这回连庞统都糊涂了。 “放还是要放的,只是要给他们一条生路再放。” “禅儿,说具体些。”孔明预感到这徒弟又要放大招了,注意力集中了起来。 “荆州有许多荒地无人耕种,这些人若愿意留下务农,便给他们提供住房、种子、农具;若愿意从军,将其编入军队;若不愿留在荆州,便发放路费送其出境。总之只有妥善安置,放他们出去才不会成为隐患。” “好!这办法好!”不等孔明说话,庞统已先表态:“主公,山越之人与五溪蛮一样,擅长于山地作战。若能将其收编,对我军训练山地部队大有助益。” “不错,不错。”让庞统这么一说,刘备也频频点头。 孔明这才有机会开口:“长史府本在筹备扩耕,若有人愿意去垦荒,也是好事。” “既是二位军师都同意,那便照此办理吧。”刘备最后做了决定,然后转向儿子,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禅儿,做的好!” 第144章 醇香四溢 当山越残兵们听到左将军的俘虏政策时,没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不是所有的部队都会杀俘,但或屯民或收编或释放,却也从没听说过有给发房子发地发钱的。 赵云将政策宣读完毕,那161个人就像161尊雕像,足足僵了三四分钟才有人回过味来。 “喂,你听清了吗?这是啥意思?放咱们走,还给、发钱?” “好像是那么说的,莫非我也听错了?” “怎么可能?骗人呢吧?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祖石却不再迷茫。他跨前一步单膝跪倒,高声道:“山越祖石,感左将军之德,愿为部曲,甘效死命。” 有了一个带头的,陆陆续续又有四五十个人跟着跪下。赵云点点头,让他们起身站到整编的那一列,接着问剩下没有表态的人。 “大人,留下垦荒,当真给房子给地给农具种子?那种出粮食来算谁的?” 赵云便又拿出公文,把垦荒的条件再念一遍,接着说:“凡土地产出,每十税一,九成是自己的。房舍皆为土坯房,农具种子一次发放,以后的事官府就不管了。” 这个条件显然还是很诱人的,有那不再少壮的老卒便在心里蠢蠢欲动,只是见没人上前不敢带头。 “弟兄们!”见还有人将信将疑,祖石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向大家喊话。众人渐渐停止了议论,都来听他说些什么。 “弟兄们!咱们在家的时候,孙权是如何对待咱们的?山区粮食鲜薄,一大半得拿来交税,谁家不是从年头饿到年尾?若非活不下去,谁会拿起刀子与人拼命?如今亲人被杀了、有家回不去,这世上有谁把咱们当成人对待过?” 祖石说得满腔激愤,边说眼泪边往下飙。那一百余人感同身受,一个挨一个跟着哭起来。 “直到咱们来到此处,直到此处!才有人能看得见咱们身上的伤,听得到咱们心里的苦!俺石头没见过左将军,但俺信他。我们追杀的可是他的夫人哪!换成是你,你能就这么算了么?现在不但放我们,还给咱们生路,这样的主公你见过吗?你上哪找去?” 经过这一番教育,没人再疑神疑鬼了。剩下那一百多个人有的选择垦荒,有的选择从军,没有一个要走的。 赵云看在眼里,心头略微泛酸。冲祖石微微笑一下,对众人道:“长板坡前,虽有曹操数十万大军追赶,主公依旧不肯丢下百姓独自逃生。祖石兄弟说得对,主公仁义着于天下,必不会辜负各位。” 说罢,便让等在外面的治掾和司马所的人进来,给各人做好登记,再由对应的部门安置接收。 161名俘虏,有40名上了五十岁的选择了垦荒,其余121人就地组建为第三军山越屯,由祖石暂代屯长。 夏口击敌的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刘备却还在忐忑,不知孙夫人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不过显然他小看了自己这位新夫人的格局。当他把祖石的口供给孙尚香看过后,孙尚香沉默片刻,流下泪来。 刘备以为这是恼了自己,慌忙扶住夫人肩头。正要劝慰,孙夫人却一把抱住丈夫,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小声抽泣:“二哥身为江东之主,却对江东子民如此残暴,我、我快认不出他了。” “唉——”,刘备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这人是自己老婆的亲哥哥,他既不能说他的好话,也不能说他的坏话,除了叹气还能怎么办呢? 让孙尚香伤心的不止是山越的口供。这一路上吴军的反常举动在事后想来,令这个一直以来无忧无虑的大女孩越发心惊肉跳。她强迫自己不要想,但越是压抑这个想法,这想法就越是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点一点撕碎他对二哥的信心。 “夫人,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这些人既留在荆州,你我便善待他们,也算是替吴侯还了债吧。” 刘备说罢俯下身来,用衣袖轻轻为夫人拭去眼泪。孙尚香这才停住了哭泣,眨着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丈夫。他方才说的话,比得上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嫁给他,才是二哥对自己做的最体贴的安排吧。 老子在这里风花雪月,儿子却在储掾当苦力。 随着蒸馏出的原浆酒越来越多,刘禅也开始了他短暂的科研攻关。将70度的原浆酒调制成口感更佳的50度的成品酒,这其中的学问可大了去。 刘禅拿出几日来整理的调酒步骤温习一遍,便照着开始操作。 首先将麦芽糖熬煮制成糖浆,拌入蜂蜜与少量枸橼汁,再适度兑入凉开水,与原浆酒搅拌均匀后等待悬浮物自然沉淀,取其上的透明液体即为成品。 方法虽不复杂,但各种材料的配比却很难精准把握,稍有不同,口感就会天差地别。好在这个时代压根也没有别的高度酒,故而没得比较,只要尝着过得去就能形成碾压优势。 这次来制酒刘禅说啥也不带邓艾和王双了。这倒不是信不过他俩,主要是怕他们无聊。他一个人来储掾上了七天班,试验了几十种比例,才将配方大致确定。 制出的样品第一时间送与糜竺试饮。当这透明的液体倒入酒樽,糜竺整个人瞬间凝固。他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可像这等晶莹剔透、透明如水的酒,别说见,就是想也不曾想过。更遑论那肆意飘散的酒香,一鼻子就把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禅儿,这、这就是——”糜竺激动的都有点语言障碍了,“高度酒”三个字在嗓子眼里转了半天愣是没转出来。 “嗯。舅父先尝尝,若口感可以就先照这个配方制作吧。” “好!好!”糜竺的喉结一上一下吞着口水,早就有点迫不及待了。 “啧、啊——”,只轻轻咂摸了一口,酒精的窜劲儿便沿着鼻腔一路直冲到头顶。再抿上一口,让舌尖逐渐适应辛辣,继而入喉,体会出更多更深层次的味道。 糜竺彻底被打败了,他下意识闭上双眼,开始一脸陶醉地摇头晃脑。 “妙!妙哉!妙不可言!尝过这个,别的酒便只能拿来洗脚了。” “舅父,给个准话呀,行不行?”虽说只看表情那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刘禅还是得听舅父亲口确认。 “太行了!公子,就这酒,一瓶千金也不愁卖。” 有了糜竺的肯定,刘禅这颗心算是放下来了。最重要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些边边角角的杂事。 “舅父,这酒就算制成了。接下来就是量产、包装、定价和分销的问题了。” “对!对!”糜竺嘴里还在回味,心里却满是惊讶。我这外甥天生就会做买卖呀! “这些事舅父比我懂,我就不管了。只一样,关于分销的问题,我希望能把荆州的世家大族拉进来。” “哦?”糜竺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公子,你准备拉他们下水了?” 刘禅也不隐瞒,点头称是:“不错。父亲要改革税制,取消丁税增加田税,这样才能释放民力、恢复人口。但这势必会引起世家的反抗,若能先用甜头把他们绑住,以后再让他们吃点亏,阻力会小得多。” “公子高瞻远瞩,下官佩服。此事交给我,待有眉目再来禀报。” “善。此乃配方,便请舅父收好,万不可入第三人之眼。”刘禅说着把配方交给糜竺。 糜竺双手接过,恭恭敬敬收入怀中,向刘禅保证:“公子放心,有糜竺在配方就在,绝无泄露的可能。” 接下来甥舅二人开始聊起世家的话题。 荆州原有八大世家,赤壁之后由于孙权、曹操各分了一块,如今还在刘备地盘上的世家只剩下了庞、马、习、杨四家。 这四家在刘表统治期间一直被蔡、蒯两家压制,故而才会与刘琮分道扬镳,转而支持大公子刘琦,刘琦病故后又成了刘备的拥趸。其中佼佼者如庞统、马良等更是成了左将军的心腹。 也正因为这样,刘禅才不得不对世家的态度格外在意,宁可兜个圈子也要和他们绑在一起结成利益共同体,否则任何改革都将成为一句空话。 聊完细节,剩下的工作基本可以甩给糜竺了。两人把后面的事情计划一下,刘禅就把那新制的样品分走一半,准备拿去孝敬士元师父。 糜竺眼看着外甥从酒瓶里往外匀酒,心里这个疼呀。唉,有啥办法,谁让这是自己的亲外甥呢?转念又想,还得是亲外甥,这不还给自己留了半瓶么?否则这半瓶酒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孙子呢。 刘禅全不知舅父的胡思乱想,他就记得那天跟庞统的约定,酒制成了第一个给他送去。这时候庞统应该在司马所办公,刘禅便捧着个酒瓶命车夫驾车去司马所。 司马所内,庞统正带着一群参谋筹备与五溪蛮交换训练的计划。初步确定由第三军的邓忠部及第四军一部共两屯士兵赴崇山,与五溪蛮的部队进行三个月的山地训练。届时五溪蛮也将派出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来公安受训,到时就安置在第三军由魏延负责。 门卫传报公子禅求见,庞统闻言一愣。这是徒弟第一次找到司马所来,却不知有何急事,当即传令偏室有请。 门卫答一声是,出去把刘禅带进来,庞统坐在屋内见徒弟抱着个瓷瓶小心翼翼进来,开口先问:“禅儿,到司马所来找为师,是出了啥事?” 刘禅咧嘴笑笑,先把瓷瓶放好才行拜师礼:“师父在上,弟子是来给师父送礼的。” “哈——,那为师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了。”庞士元开怀大笑,眼睛盯着地上的瓷瓶,似乎已经猜到这是啥了。 刘禅向从人要了支酒杯,双手捧着放到庞统的桌案上,而后把那半瓶酒也放了上去,道:“这是弟子刚配好的酒,拿来请师父品鉴。” 庞统一向好酒,闻之大喜。迫不及待拔了瓶塞,那酒香便飘了出来。别说自己,连那送酒杯进来的小厮也站在边上直吞口水。 倒上半杯出来,清澈无比,醇香四溢。 “好酒!好酒!”只是卖相便已将这位在耒阳高醉百日的狂士征服,端起杯来仰头一饮而尽,甘冽的酒香划过喉咙,立刻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传遍身体。 “啊——”,庞统情不自禁沉吟了一声,微闭双目独自沉醉了半晌,才想起身边的小徒弟来。 “好徒儿!这当真是琼浆玉液!好酒!好酒!此等佳酿合该与人共饮,来,随师父去找主公,再把孔明叫上,咱们一块儿品尝。” 刘禅笑笑没说话,乖乖跟着庞统出了司马所。反正他也不喝酒,一不一块儿品尝这种事他才无所谓。 左将军做梦也没想到同样一套蒸馏设备放在将军府只能祸祸存酒,搬去储掾却能制出这么高级的饮品来。心想你这小子怎生的外相,有好东西不拿来孝敬老爹却去跟舅舅分享,哼,真该打屁股! 想归想,嘴上却不能停,与卧龙凤雏举杯示意,便接着品咂那酒的味道。孔明对刘禅的各种惊人之举已是见怪不怪了,品一口酒放下杯,笑问徒弟:“禅儿,这酒果是极品,若好好经营,怕真是一条聚财的路子。” “师父,弟子正想禀明此事。现如今我们手里掌握的好东西不少,缺的是如何将其变现、为财政大量创收的能力。弟子建议在储掾之下设立商务司,专门负责营商管理。” “哦?那你说说,这商务司具体有哪些职能,又如何管理呢?”说到施政,孔明来了兴趣,简直比对醇酒的兴趣还大。 “商务司主管贸易与营商环境,制定各种营商规则。各个商家须获得商务司颁发营商许可后方可从事商业活动,同时亦须接受商务司的监督与检查。我们制作的高度酒、印刷品、防水布等等产品,也可由商务司指定商家推广销售。把货卖到曹操与孙权的地盘上,同时从那里采购原材料回来,用他们的钱和物来填满咱们的荷包,养活咱们的人。” “哈哈哈哈哈……”孔明还未置可否,庞统先仰天大笑起来。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昔者管仲大购鲁缟,使鲁之人皆弃农而养桑,卒至粮尽而亡国。禅儿今日之策,与管子异曲同工,实乃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也。主公若用此良策,便可不费一兵一卒,虚孙曹而实荆襄,此上兵之法也。” 诸葛亮也频频点头:“士元之言甚善。主公,不如就将此事交糜子仲与禅儿去办,亮以为事必成也。” 第145章 请客吃饭 一向谨慎的卧龙先生当面向主公推荐一个四岁的孩子,这事可太不常见了。尽管这孩子是主公的仔,也还是令刘备和庞统诧异了好一阵子。 “禅儿年幼,学业未成,焉能当此大任?”左将军心想我儿子才四岁,上学都嫌早,现在让他上班,过分了吧? “主公,组建商务司乃亘古未有之事。所谓奇货可居,禅儿做得出许多新奇之物,他不能胜任谁又可当之?至于学业,新年将至,停一二月不妨。待暖春之时,一切上了正规,可再交由他人运作,禅儿依旧去上他的学,有何不可?” 孔明这样解释刘备就明白了,原来就是打个假期工,那白嫖谁不嫖?于是也不管身旁的儿子撅起的小嘴,低头直接给他安排:“那就这么定了。刘禅,命你为储掾商务从事,明日一早去找糜竺报道。” “诺。” 老爹喊自己全名,那就意味着这不是父亲对儿子的训话,而是领导对部下的命令。尽管对这个临时工的安排大为不满,刘禅还是恭恭敬敬地起身答应,接了这个差事。 “营商者多依附于世家,或者就是世家之产业。你主持商务司,攥着他们的钱袋子,若能略施小计,使其诚心合作,对你那个恢复人口的计划大有助益。禅儿,孔明师父的深意你可领会得?”庞统一心要帮徒弟,都快忘了那最大的世家正是他的本家。若让同宗们听到,怕不得立刻开祠堂公审凤雏? 第二日,本该在家放假的刘禅不得不穿上正装,带着邓艾和王双两个小跟班去储掾开始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糜竺一早收到任命,得知商务司正式挂牌,不由心花怒放。这是他的强项,能够学以致用谁会不开心呢? “新任商务从事刘禅,拜见舅父。” “公子免礼。” 有了职位便不能再以公子自居,糜竺也只能按规矩以上级的身份接受刘禅的行礼。不过规矩归规矩,称呼却是改不过来了,对刘禅对糜竺都是一样。 “舅父,这商务司的牌子挂上了,可我爹给配了多少人?不会就让我一个光杆司令去跟四郡的商家死磕吧?” 糜竺闻言哑然失笑,虽然不明白“光杆司令”和“死磕”是啥意思,却听得出外甥对他爹的抱怨。 “公子勿忧。且不说此乃主公亲定的机构,便只是将公子的身份抬出去,又有哪个人敢不听命?” “立威的事就让爹去做吧,咱们还是从利字下手。三日后便是新年,不如届时搞个宴会,把四大世家的家主请来,先用这酒跟他们见个面。” “哈哈哈哈……”糜竺大笑。作为商人,他当然知道用利益最能打动人。只要见到这独一无二的美酒,任谁都会明白这东西的价值。甭管什么世家,到时候全得舔着脸来求分一杯羹。 糜竺笑罢,忽然想起一事:“酒虽好,却还差个响亮的名字。” 刘禅心想不愧是专家,懂得包装的重要。这件事他已想了好几天,糜竺问起,便答道:“此酒眀亮如玉、清冽如冰、辛如火烧,就叫玉冰烧如何?” “玉冰烧……”,糜竺将这名字低声念了几遍,点头称赞:“形神兼备,极好,极好。” 建安十六年,元日。 无论是北国的寒冰飘雪、南疆的四季如春、东海的碧波万顷、西岭的风雨千秋,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春节就是最重要的节日。 至少在两千年前的汉代,这样的习俗就已经确立了。作为新年的第一天,它承载着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元日的公安,与大汉朝其他县城一样,展现出了它在这一年之中最喜庆的模样。街道两旁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皆换上了崭新的春联。时不时地,爆竹在街面上响起,引得一片女人的惊叫与孩童的欢笑声。 祭祀与团圆是节日的重头戏,左将军家就更是如此。一大早刘玄德便与夫人和孩子们拜过祖先,而后一家人聚在院中一起放爆竹玩闹。 按理说这该是刘封和刘禅两个男孩儿的强项,然而最积极的人却是孙尚香。她年纪比刘封还小着几岁,又是从小玩闹惯了的,难得这么热闹,如何能忍住不尽欢一次? 令刘禅惊讶的是,老祖宗在遥远的东汉就发明出了火药,却直到唐代才开始将它应用到军事上。其间三百多年的漫长岁月里,这东西一直被用作炼丹和民间娱乐。 这种事在西方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吧? “一个温良而富有的民族若失去了强大的武力,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望着竹筒在火光闪动中炸裂,本该手舞足蹈的刘禅,脑中忽然闪现出这个沉重的话题,使他一瞬间安静下来。直到两个姐姐尖叫着来捂他的耳朵,才把这错位了两千年的一颗心拉回到眼前的现实。 盯着爆竹出神的不止是刘禅,左将军刘备又何尝不是?这其乐融融的团聚让他不得不想起故去的甘梅和糜茵,继而又想到那已多到数不过来的、曾随他一起浴血沙场的忠魂们。 “禀将军,酒馔皆已备齐。” 佣人们布置好了酒宴,管家便来禀告将军。刘备回过神来,点点头招呼大家去吃团圆饭。孙尚香却嚷嚷着非要和红缨把剩下的爆竹点完,那一股娇蛮可爱哪像个嫁作人妇的夫人?简直比若蝉若娟两个小姑娘还像小姑娘。 刘备还能怎样呢?只得同两个儿子站成一排,傻乎乎地看孙夫人领着红缨硬拽着若蝉若娟在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中玩闹嬉戏。遇到好笑的场景,父子三人便露出一模一样的三张笑脸,被几个女人抬头瞥见,笑到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吃过团圆饭,这年就算过完了。次日清早,左将军跟谁都没打招呼,只让三十铁卫跟着出了城郊,去往甘夫人的坟前祭拜。 “阿梅,过年了,你可还好?以前这个时候,都是你带着两个女儿忙前忙后。那时日子过的清苦,如遇战事还得随我四处奔波,十余年也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本以为这一世也就这样了,谁能想到,为夫还能有今日,而你却不看不到了——” 刘备侧立在甘夫人墓碑前,望着碑上甘夫人的名字自言自语,两行泪水从眼角落下,顺着脸颊滚落到胸前。良久,他才收拾好情绪,擦掉泪水,含着笑说:“吴侯之妹与阿斗和两个女儿相处得很好,封儿去一趟崇山,也已不似从前那般焦躁。孩子们挺好,你放心吧。” 说完,刘备仰头长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不想一回头,却看见孙夫人正站在身后。 这却出乎刘备的意料,左将军立刻愣在当场。 “将军,你来拜祭甘夫人,为何不唤我一起?”孙夫人娇嗔一声,语气中略带埋怨。 刘备顿感尴尬,只能咧嘴用傻笑来化解:“佳节方至,忽然想起阿梅,怕扫你的兴,便独自来了。” 孙夫人没接话,只白了玄德一眼。让红缨将带来的贡品摆上,向那坟茔拜了三拜,轻声道:“姐姐放心,尚香会照顾好将军和阿斗,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 正月初三,公安城继续着它的节日模式。然而储掾的工作人员却开始了加班加点。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可公子禅被任命为商务从事干的第一件事,偏偏就是请客吃饭。 请帖送到四位家主手中时,这四人无不呆愣了半天。虽不知商务从事是个什么官,但仅凭公子禅三个字他们也不得不给足面子。 夜入戌时,储掾大门外挂起四架硕大的灯笼,厅堂内也是灯火通明。邓艾和王双成了两个门倌,站立在大门外,等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 第一个到的是马氏家族的家主马玄。马玄,字伯常,是马良的大哥、马氏五常之首。他早就听马良说起公子禅天纵奇才,发明了新文与新的造纸和印刷术,只恨没有机会与公子交往,故而见了请柬便急不可待地想见见这个传奇的小公子。 跟着来的是庞氏家主庞林与习氏家主习祯。庞林字子郁,是庞统的族弟;习祯字文祥,是庞林的大舅子。这俩人既是朋友也是亲戚,收到请柬便互相通过气,联袂而来。 最后来的是杨氏家族的家主杨戏。杨戏字文然,时年二十岁,是四个家主中最年轻的。虽是一家之主,却对管理家族事务没什么兴趣,一直醉心于刑名之学,有志于仕途。 四人到了储掾,被邓王二门倌迎进正厅。大厅之上,刘禅正坐主位,糜竺侧席相陪。见客人到了,两人一起起身出厅相迎。 “四位家主,冒昧相邀多为不敬,刘禅这里先赔罪了。” 所谓见惯英雄亦常人。刘禅整日与刘备、诸葛亮、庞统这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待在一起,他自己不觉得,但在旁人眼里那气质却已与众不同了。 四人见公子禅年纪虽小,气度却异于常人,都不敢怠慢,纷纷恭身还礼。 “公子有请,乃我等之荣幸。” 客套过后,糜竺才开口,将四位家主引进厅内就座。把刘禅安排在主位乃是糜竺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要彰显公子禅的身份,以免他因为年幼被人轻视。 “公子忽然相邀,不知所为何事?”宴席还没开,杨戏就忍不住先问主菜是啥。 刘禅的表现反比杨戏稳重,轻轻笑答:“荆州初定,多赖几位世家相助。去岁府库空乏,无力支持春耕,四位家主多方资助,方才顺利度过难关。家父常念诸公之德,只恨军务倥偬,无暇当面道谢,每自嗟叹。今储掾商务司挂牌,以禅暂领从事,欲与世家共赢繁荣,乃代父一并呈谢诸公。” 刘禅这一番开场白说的相当漂亮。既给足了四位家主面子,肯定了他们的贡献,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左将军这个后台老板。礼貌之下又有威严,言辞之间滴水不漏。 四位家主闻言不住地互相观望,都在心里暗暗惊叹:“传闻公子禅天命之人,今闻其言,果如是也。” 糜竺坐在一旁也是不住地点头,外甥表现得如此出众多少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见那四位眼神游离,遂开口以安其心:“公子所言非虚,庞马习杨乃荆州氏族之翘楚,除钱粮资助,更多有子弟效力于朝廷。士元、季常之流皆主公之臂膀,多为倚赖之。主公亦尝与竺言,累次欲当面与诸公道谢,恨不得时耳。” 如果说公子禅年幼,说的话众人还留着余地,以糜竺的资历和名气,他也这样说,这四位也就少了许多猜疑。 “将军谬赞,公子多礼。我等世居于荆州,略施薄力,只求国泰民安。此分内之事也,将军如此挂念,倒令我等惭愧。” 马玄年纪最长,本来就对刘禅好奇,听了他的开场白对这娃娃印象更佳,因此第一个出言附和。 “哈,还是伯常兄会讲话。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边吃边说,诸公请起箸,切勿客气!” 这案头的菜式也算得上精致。请富豪吃饭么,档次肯定是得讲究的。但在四位家主眼里,这也就是平常菜肴,远没有达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程度。 更让众人难以理解的是,这么重要的场合,宴席之上居然没有酒!须知这个时代贵族的社交活动或多或少都要遵循一定的标准,酒更是不可或缺的元素。你要是请不起好酒,差一点的总也得有吧,完全不给人酒喝,这实在太离谱了。 听了糜竺之言,四人只得客客气气地拿起筷子,但都是做做样子便又放下,谁也没往嘴里夹一口菜。 刘禅见状,心想你们可算是注意到了。于是哈哈笑言:“今日与群贤相聚,俗酒不便拿来见客。诸公案头不置酒具,便是禅另有准备,要等在此时才取出相见。” 说罢看向糜竺。糜竺会意,击了两下掌,而后用手一指厅门:“诸公请看,主菜来了!” 第146章 玉液千铢 众人顺着糜竺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五个身姿婀娜的盛装少女排成一排走进厅堂,每人手里托着个漆盘,盘中各放一支旋纹青瓷酒瓶和一把玉质的酒杯。 四位家主不明白上个酒干嘛搞这么大阵仗,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也不知是该关注酒瓶还是该关注那拿酒瓶的姑娘。 五名少女分别走到马玄、庞林、习祯、杨戏和糜竺的席前,将漆盘轻轻放下,然后轻盈地跪坐在席位一侧,把那酒瓶与酒杯摆上各人的案头。 刘禅不禁暗暗赞叹,这个舅舅不愧是大商贾出身,作起秀来逼格之高当真令人惊叹。只是上个酒,连瓶塞都还没拔,就已经把这老几位震惊的哑口无言了。 “刘禅年幼,不善饮酒。这新酿的玉冰烧,还请几位家主品鉴。” 说罢,那五名少女同时将瓶塞拔起,缠鼻的酒香立刻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吓了这四人一跳。 好浓烈的香味!这是什么酒? 待少女们把酒倒入玉杯,几人才注意到这酒的形状清澈如水,竟然没有一点儿杂质。 “公、公子!这、这是、什么酒?”庞林完全傻了,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守在门外的王双瞄了一眼邓艾,心里好笑。邓大哥的结巴都好了,你却又犯了。 “此乃公子禅亲制的玉冰烧酒。此酒静如玉、洁如冰、性如火,外面当真还不易见到。今日取来招待贵客,以示公子诚意。来!诸公不必客气,先饮一杯,再置可否。” 这四人只是看着那酒的汤色、闻着那酒香便已按捺不住,有没有糜竺的这一番劝酒词压根没啥区别。于是四人拿起玉杯,先向公子禅举杯示意,然后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啊——”,厅内顿时响起一片赞叹。这真的是酒么?这醇香的味道一旦入口,便萦绕在舌尖久久不能消散。辛冽又略带回甘的口感像一位朦胧的仙子在前面招手,越看不清就越想看清。 “公子!敢问公子,这、这酒是如何做得?这简直是琼浆玉液啊!” 马玄激动的不知该说啥了。难怪四弟一说起这位公子就眉飞色舞,说的好像他跟人家很熟似的。这小公子随便拿出来的东西,个个都是极品啊!看马玄这神情,你现在跟他说这杯里装的是王母娘娘蟠桃盛会的仙酿,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今日请诸公来,一是替家父表达谢意,二么,便是为了这玉冰烧。”刘禅边说边把四人的表现尽收眼底,心想这第一步算是做成了。 “公子请讲,我等洗耳恭听。”习祯拱手说完,下意识盯了一眼酒瓶,见别人都没动,他也只得忍住没再倒一杯。 刘禅笑着夹了口菜,先对那五位侍女说:“几位姐姐,今日就辛苦你们,及时给五位先生续杯,别让谁的酒杯空着。” “诺。”五位侍女垂头应声,分别拿起酒瓶给客人们斟酒。 刘禅这才接着说:“玉冰烧乃是我最近调制出的一款高纯度酒。诸位也品尝过了,无论是纯度或是浓度又或香度,皆非其他酒种可比。请四位来此,便是商务司想与诸位合作,看看有没有合营售卖的可能。诸位是荆州的恩人,有赚钱的路子,我们自不能忘了大家。” “公子!公子!” 杨戏刚想开口,却被庞林迫不及待地截胡,不由心中不快。庞林真有点着急了,哪还管得了杨戏的心思?接着问刘禅:“公子酿出这等绝品,还愁什么销路?肯让我等参与,这便是天大的恩情。庞林不才,惟公子马首是瞻。只要让我庞家入伙,您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庞林都表态了,其他三家还会抻着么,当即也都拱手表态:“吾等亦是这般心思,请公子示下。” “好!有诸公此言,合营之事必成。具体细节嘛——”刘禅说到这里,停下卖了个关子,拿眼神去看糜竺。 糜竺会意,放下酒杯对四人说:“玉冰烧乃当世之绝品,能够饮用者非达官显贵,亦必是高门望族,故此这售价自不应便宜。” “敢问大人属意的价格是几何?”习祯问到了关键问题,其他三人都放下酒杯来看糜竺。 糜竺没有搭话,只是伸出右手食指。 习祯不禁猜测:“一金一瓶?” 习祯这个估价不但把其他三位家主吓了一跳,就是糜竺与刘禅听了也是心惊胆颤。所谓的一金便是一斤黄金,汉斤约为224克,相当于现代的四两半。若再乘以金价,一金便是10来万人民币。这么多钱去买一瓶酒,这要不是那吃饱了撑的富二代,哪个智力健全的人会上这个当? “文祥说笑。这酒即便再好,一金一瓶,却是神仙也喝不起。这一瓶玉冰烧合酒两斤,售价一千铢,诸公以为可否?” “哗——”,虽只有四位客人,那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却营造出了数十人的效果。 一千铢也就是一两白银,换算成人民币大约是660块钱。这个价钱普通百姓依旧负担不起,但对贵族而言就不是啥大事了。 “糜大人,如此好的酒,只卖一千铢会不会太贱了?”庞林望着自己杯中的玉冰烧,心想要是我自己买,一万铢也不觉得贵。 “庞先生无须着急。这只是第一代产品,卖得便宜些可以快些打开销路。禅以后还打算在此基础上开发其他口味的高纯酒,比如适合女子的果味甜酒。所以这钱要慢慢赚,千万不可涸泽而渔啊。” 刘禅这一番解释说的众人纷纷点头,心想难怪他这般年纪就被左将军任命为从事,这做起买卖来真是一把好手。 庞林脸红一下,还礼道:“公子远见,非庞林可比。” “这酒若只卖一千铢一瓶,那天下的达官富贾还不得争着抢着来买?只怕到时咱们卖的贱,被他人买去高价转手,那我们岂不是亏了?”杨戏此言一出,引起一阵思索。刘禅与糜竺对视一眼,心想此人心思如此细腻,却真不简单。 “文然先生说的是。若我们投放出去的量不足以满足需求,那必定会出现先生所设想的局面。因此在正式推出之前,这个产量便是个关键的因素。” “敢问公子,提高产量所需何物?我等必竭力支持。”马玄再次表态,力挺刘禅。 刘禅心想分红都还没谈到,你们却有心思去关心别的?笑答:“伯常先生稍宽,产量之事不忙讨论。咱们就当量没问题,先把几家人如何合作、怎样分成的事谈妥,再说其他。” 经过这一轮的博弈,四位家主对刘禅已没有任何怀疑。就凭人家手里这产品,有你没你年不照样过?就算不合作他也不愁卖。若说不是为了照顾感情送大家一条财路,只怕这四位家主自己都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此事公子才是首脑,我等皆是配合。至于合作的章程还是由公子来拿主意,在下绝无异议。”马玄与其他三人交换过眼神,代表众人表了态。 “既然诸位信得过刘禅,那我便说个草案给诸公探讨。”刘禅从容应答。四人看他这言谈举止,知道必是一早都想好了的,于是一个个坐直了身体,静候下文。 “这一千铢一瓶的酒,寻常百姓定是买不起的。所以咱们的受众只能是富贵中人。诸位请看,” 刘禅边说边命人挂起一幅地图,是一幅大汉的疆域图。他站起来走到地图边,指向地图上标注的地方,边指边说:“富贵者聚集于各郡之城市。如荆南的长沙、武陵,江北的江陵、襄阳,蜀地之成都、吴地之京口、中原之许都、洛阳,西北之长安,齐鲁之徐州……” 刘禅指着地图把大汉朝的城市挨个划了一遍,重新坐回席位,缓缓言道:“这些城市都是咱们的生意。大家不如就分一分,每座城由一家独自经营,各赚各的钱,避免恶意竞争。经营的方式诸位自行决定,可以直营售卖,亦可在当地选择商家代理。商务司不干涉各家内部事务,只统一售价。每瓶酒零售价一千铢,诸位的拿货价是六百铢,如此各位只须将销路铺开,这钱不就自己找上门来了么?” 刘禅说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分销代理,但在这里却是划时代的营销手段,直听得四人瞠目结舌。 不,是五人! 糜竺这个舅舅也是头一次听到如此神奇的经销模式,与那四位家主一样都瞪圆了眼睛张着大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要将销路打通,不止是玉冰烧,以后商务司有了什么新奇的产品都可以用相同的模式卖到全国各地去,亦可通过它将各地的货物及原材料买回来。今后,销路在诸公手中,生产在商务司手中,彼此相辅相生、利害与共,岂非皆大欢喜?” “妙!妙哉!” 刘禅话音刚落,马玄已情不自禁赞叹起来。公子禅果真不是凡人,用利益将各家与官府绑定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的确是最可靠也是最持久的手段。这主意只怕是子贡再世、范蠡复生,也得佩服得五体投地吧? 其他三人也是同样的想法,大家看向刘禅的眼神也渐渐有了崇拜的光。无论何时、无论何人,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就能赢得别人的尊敬。 不过他们还是低估了刘禅,他的大招还没放完呢。只见他一抬手,示意门外的邓艾。邓艾会意,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五份合同,给四位家主以及糜竺每人奉上一份。 这些合同都由工掾代为印刷,使用的是最新制作的纸张,以新文的格式书就。每份合同长达十多页,罗列了七十余项条款,详细规定了签约人、签约内容、经营范围、获利办法及违规处罚等细则。利害两方的因素考虑得面面俱到,几乎杜绝了偷奸耍滑的所有空间。 由于马良一直在倡导新文教育,这四位家主也早就研习并接受了新文,故而读起这合同来不存在阅读障碍。令他们惊奇的是公子禅居然能想到如此绝妙的主意,将未来合作的各种可能先以条文的形式予以确定,今后只须照章办事,免了扯皮的麻烦,这可真是一项伟大的创举呀! “公子!这合同之法简直绝妙!杨戏由衷佩服!我看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将分销地域划分后,我四人便同糜大人签字画押。快哉!快哉!” 一向喜爱刑名的杨戏看罢合同,立刻将刘禅奉为“额滴神呀”。这位公子简直就是依法治国的偶像啊!看看这合同的条款,逻辑清楚、责权分明,只拿它来赚钱简直是大材小用!若将之推广到治国理政,那简直比商鞅、韩非子还厉害! “杨先生之言甚善。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需四位家主协助。” “公子但讲无妨,我等必竭尽全力。”四人一起拱手作答。 刘禅再次看看糜竺,糜竺点头应道:“这酒若要大量制作,需要专门设厂招工,定制设备以及原材料。前期投入不菲,尚需诸公协力资助。另外,签过合同后,各家还需缴纳二十金作为押金,若将来有人违反合同条款,便用以处罚及赔偿受损方。诸公可有异议?” 糜竺这要求合情合理。有巨大的获利支撑,前期的投资对四位家主完全不是问题。事先收取押金就更加绝妙,这等于加强了合同的权威性,保障的是每一个签约方的利益,他们又岂会有异议? “糜大人言之有理。待明日商讨过细节签过合同,所需财物我等便立即准备、一应送来,必不致误事。” 杨戏太激动了,也不管自己在四人中年纪最幼,便大包大揽地替所有人应承。好在其他人也是一般的想法,故此没人怪罪于他。 “好!” 刘禅一个好字,为他这个临时的商务从事打下一个开门红。只要将这玉冰烧的路子闯出来,四大世家便会被紧紧绑在左将军的战车上。以后不但会源源不断地送钱来,什么医掾扩招、农业扩产、取消赋税之类的事,做起来都会轻松许多。 糜竺越来越佩服自己这个小外甥了。这酒宴也好、分销也罢,还有那合同,也不知这些神奇的主意他是如何想出来的。 更难得是这位公子年纪虽小,做事却极有分寸。糜竺本想将设立经营许可证的事趁着今天一并解决,却被刘禅拒绝。理由是改革不宜太速,要先让别人尝到甜头才好一步步深入。否则一下子改得太多,受众无所适从,未获其利先受其害,势必处处遇阻,哪哪都是问题,因此还是慢慢来的好。 “禅儿才绝天下,潜能犹在主公之上。我糜竺何其幸之,能够看到大汉之未来可期,幸甚哉!幸甚哉!” 想到这里,糜竺轻轻放下酒杯,向后仰了仰身子,静观公子禅与那四位谈笑风生。此时在他眼中的不仅是自己年幼的外甥,而是一个即将崛起的崭新的国家。 第147章 第一桶金 有了新春晚宴的铺垫,合营之事基本就扫清了障碍。所有核心的问题都已在宴席上谈妥,剩下的不过就是些细节以及履行个手续而已。 马玄又是最积极的一个。天刚亮就坐车到了储掾,来的比糜竺还早。由于马玄在荆州亦负盛名,又是昨晚糜掾主宴请的客人,储掾的人便没有阻拦,将他迎进厅堂奉茶。 糜竺刚一进门就听手下报告说马玄来了。糜竺心想公子果然厉害,随便请一顿酒,这些人就争先恐后地来送钱了。来得比我还早?他这是有多害怕这钱送不出去呀。 玉冰烧每瓶两斤酒,需耗粮食六斤,再加上包装、辅料、燃料、设备损耗、人工,满打满算成本不过50铢。如今一瓶卖给世家600铢,他们还得感恩戴德、千恩万谢。想想去年这时候蒋公琰为了春耕找这几位借贷时的光景,这形势简直是天差地别啊。 啧!还是我这外甥厉害!略一出手就把这些土财主牢牢攥在手心。 “伯常兄,糜竺来迟,令兄久等,罪过罪过!”糜竺大笑着进了厅室。由于昨晚刚刚经历了酒局,两人之间已不陌生,气氛也融洽了许多。 “不敢。昨夜公子之言,马某想了一夜,急不可待,这才来早了。稍后签了合同,彼此便是一家,糜大人切勿与马某客气。” “善!既如此马兄还一口一个糜大人作甚,但称表字可也。” “哈哈哈哈……” 两人都是商界老油条,客气起来那是相当的客气。 “子仲兄,不知公子今日还来否?与公子交谈如饮纯露,马某甘之如饴啊。” 马玄说着,就摇晃着脑袋陶醉起来,看得糜竺直好笑。心想你要拍公子马屁拍就是了,这一大早的怎似还没喝就醉了。 “少年贪睡,不似我这老儿觉少。公子禅既受命为从事,便需每日来储掾点卯报道。我等只管饮茶闲谈,人少时便到。” 要不说糜竺这嘴够邪门的,话音未落门外便来通传公子禅到了。两人闻言相视大笑,一起起身出去迎接。只见刘禅正踏着他那轻快的步伐,后面跟着邓艾、王双,一起往内院走来。 糜竺是刘禅长辈,同时也是上司,按理不该向刘禅行礼。但马玄却知道自己的斤两,故而主动躬身。 “马玄见过公子。” “呀!”刘禅闻言才看见马玄,急忙跑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还礼道:“伯常先生不可如此,刘禅年幼,安敢受先生之礼。” 扶起马玄后又向糜竺行礼:“参见掾主。” 糜竺不等公子将礼行满就一把拉住,笑道:“伯常兄急着签约,一早便来了。来,咱们去内堂入坐,细细说道。” 三人重又坐下,邓艾与王双则识趣地站在厅外的廊下。 “公子昨夜所言,马某回去想了一夜。我马氏家族除了在荆州南北各郡有营生,与巴蜀一带亦有生意往来。成都、雒城、绵竹、江州、梓潼皆已经营多年。公子若信得过在下,这些地方可交由马氏负责。” 刘禅心想那敢情好,只是不知道刘璋啥时候就要来请老爹去吓唬张鲁,到时两家反目成仇,我是真怕您血本无归呀。唉,说到这个,还得想个法子阻止士元师父入川,否则真让蜀军给射死在了雒城,老爹平白去一臂膀。 见公子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就是不表态,马玄有些心慌,不知道自己哪句说错了,频频用眼神去询问糜竺。 糜竺也觉奇怪,小声提醒外甥:“公子?公子?” “哦?”刘禅这才缓过神来,尴尬笑笑:“伯常先生勿怪,方才忽然想起一事,一时走神。” “巴蜀天府之地,生活富足,生意自是做得。只是——” 见公子禅拖了个长音没有继续,马玄急问:“公子有话直说,只是如何?” 刘禅见马玄一脸惊恐,怕吓着他,随便找个理由:“只是运输成本有些高,在当地的售价也得相应提高才好。” 马玄这才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称是。 说话间,其他三位家主也陆续到了。人一到齐,瓜分势力范围的工作便开始了。 各家已有的渠道自不必说,若碰上重叠的难免会争一争,却也都在刘禅抓阄的提议下轻松化解。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大汉王国就被这四家人给分完了。 除了个别城市,基本是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来划分。东边的青州、徐州和扬州以庞氏为主;西边的益州以马氏为主;北边的冀州、幽州以习氏为主;中原的司州以及再往西的雍州以杨氏为主。 荆州就不分了,各家在自己原有的店铺直营。考虑到远地的运输成本,又将不同地区的售价进行了浮动,以保证每家的利润。 事情谈到这一步可说是水到渠成了。其他例如前期的投资,物料的供应等四人都是一口应承,毫不犹豫。于是各自取出合同,拿起印信,连同糜竺一起在五份合同上依次签字画押,完成后再把自己的那份小心收好,此事便成定局。 签好了约,几人一起抚掌大笑,有史以来第一个股份制企业就这么成立了,储掾大厅内一时好不欢喜。 刘禅最后交待一句:“既已签过合同,便有劳四位将所需之物及时送来。所有钱财物料暂由储掾专门保管,另外请四位家主各派一位账房来,共同管理帐目。至于寻址建厂、采购器械等准备工作大概要三个月,头锅酒可在立夏前后出炉,具体时间到时再通知各位,还请提前做好接货准备。” 四人齐声说是。马玄又道:“我与公子一见如故。昨日蒙公子宴请,心实感动。玄恳请公子屈尊,今夜与诸公同来寒舍赏光,吾弟马良亦当作陪。也算预祝合营成功,还请诸位不要推辞。” 刘禅见马玄诚心相邀,大家又是刚刚开始合作,必得给足面子,于是很爽快地点了头。庞林不禁笑骂:“勿怪人家说你马伯常眼光最毒。我等皆欲宴请公子,到底被你抢了先。今晚只好借花献佛,狠狠敲你这老儿一笔了!”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四位家主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储掾,各自回去准备履行合约的事了。 世家就是世家,能量果然非比寻常。连刘禅也没想到,刚过个中午,四家就都派人把前期投资的一百金与作为押金的二十金全部送到了储掾。 四百八十斤黄金,粗算一下,合人民币五千余万,这可是一笔巨款啊!虽说货币的价值不能简单通过物价来换算,但也可以大致反映其购买力。 “舅父,这笔钱先由储掾保管,我得去找爹和公琰先生汇报一趟,另外还要去工掾定制蒸馏器。厂址的事就有劳舅父操持了。” “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于是刘禅离开了储掾。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去找老爹汇报工作,反而让车夫驱车去第三军的营地。邓艾与王双互相错愕,不知公子又要搞啥名堂。 军营本不是谁都能进的。但谁让小公子在咱第三军当过教官呢?那守营门的士卒一眼将他认出,没等刘禅开口就派人去通报主将了。 魏延听说公子禅来访吃了一惊,不知道出了啥事,亲自迎出寨门。见只有公子与两个少年,其余都是护卫侍从,更是满腹疑问。 “末将魏延拜见公子,不知公子来此何事?”魏延一向孤傲,性格和他的长相一样,都颇似关羽。但他对刘禅却十分恭敬,这其中的原因有好几层。 一是因为黄忠对公子禅一直坚持执部下礼,那么与黄忠同级的魏延不这么做就显得很扎眼了;二是之前的军训,邓忠那一屯新兵被练得嗷嗷叫,不但在演习中险些击败黄忠亲率的精卒,更是现在全军整训的骨干和教官。新的训战法试行以来,部队战斗力明显提高,这更令魏延对刘禅刮目相看。 “哈,魏将军,我来求你办事了,你可不要推辞。”刘禅直接狮子大开口,话里话外都没把魏延当成外人,这倒十分对魏某人的脾气。 “哈哈哈,”魏延当即大笑:“公子有事但讲无妨,只要末将做得到,绝不推辞。哦!恕某唐突,这里不是说话处,请公子随我帐中一叙。” 刘禅随魏延进了他的中军帐,邓艾与王双也跟着进来,站在刘禅身后。刘禅不等魏延发问,先开口说:“魏将军,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我这两个兄弟。” 魏延一愣,这才注意到公子身后的二人。本以为是两个小厮,不想公子竟以兄弟相称。邓艾和王双也是一脑门雾水,不知为他俩而来所为何事。 “将军有所不知,邓艾与王双乃是我去汝南解救二姐时相识。他二人都是为将的好材料,随我在许都时多有助益。夫人夏口遇险,亦多赖二人出力。我想给他们在军中寻个前程,争奈年纪不够。故此来求魏将军收他二人为徒,让他们留在军营历练。若将军能把这一身临阵对敌的本事传给他二人,既可使将军之技艺有了传承,又使我军后继有人,岂不美哉?恳请将军切勿推辞。” 魏延闻声呆住,一起呆住的还有邓艾和王双。三人谁也没想到公子禅提的是这么个要求。 魏延不得不再次审视邓艾王双二人,见他二人骨骼身材确是练武的材料,心里暗暗盘算:都在传公子禅天纵奇才,做了许多惊人壮举。今特意来此举荐这俩娃子,此二人定有过人之处。看他二人身材像个可造就的样子,又是公子亲自来求,怎好推脱? 想到此,魏延笑答:“既是公子亲来,末将怎好推辞。若只是收徒授业倒不妨碍,但要留在军营却必须有主公的将令。且习武练兵甚苦,丝毫留不得情面,否则上了战场便是害人害己。只不知汝二人受得住么?” 魏延话到后面已是直接在对邓王二人说了,这意思便是同意了收徒。邓艾与王双当即跪倒叩拜,大声道:“师父在上,弟子邓艾、王双愿随师父习武学艺,纵死不辞。” 刘禅又劝:“父亲的调令少时便送来,将军暂时收留他二人一阵,待调令到了再正式安排。” “公子之言甚为妥当。” 于是刘禅将邓艾和王双留在军营,自己坐车回去找老爹汇报工作。 刘备此时不在府衙,而是在将军府的书房里批阅公文。刘禅来了也不须通传,径自走进房中。 “禅儿,你不在储掾寻我何事?”玄德见儿子来了,自然要问。 刘禅先拜过老爹,答道:“便是从储掾来,有事向主公汇报。” 刘备见儿子管自己不叫爹却叫主公,不由发笑:“好,你且说何事。” 于是刘禅便将与四大世家合营卖酒之事做了简要汇报。听说这小子一顿酒就收了四百八十金,惊得左将军眼睛瞪得比铃铛还圆。 “四百八十金!一日便送来,乖乖!” “孩儿便是来与爹商议此事,还请唤公琰先生来一起探讨。” 刘禅这次改口叫爹了,玄德心想还是这样听着顺耳,点头吩咐下人去请蒋琬。 趁着等人的空当,刘禅又跟老爸说了邓艾和王双的事。左将军自不会反对,遂命人给第三军传令,二人按正卒待遇,留在魏延帐前听用。 少时蒋琬入内,问主公何事召唤。玄德便转头来问儿子,刘禅答道:“公琰先生,储掾收了庞马习杨四家四百八十金,这笔钱一时用不完,就这么放着却是可惜了。” 蒋琬一听眼睛都直了。去年春耕贷款的时候他与这四家也打过交道,那叫一个抠啊。怎么小公子才上任一天,就从这群地主老财手里抠出这么多钱来?小公子这是会法术么? “爹,公琰先生。四位家主一个中午便将这四百八十金凑齐送来,可见这些富户手中财富之巨。与其让这些钱躺在他们的库房里生锈,何不想办法拿出来为我所用?” 蒋琬一听差点吐血。心想小公子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把我找来就是想打劫荆州的富户么?要是这么干他们不全得去投靠孙权曹操?那岂不是立刻便要坏事? 想到此连忙劝阻:“主公,此事却须谨慎!各世家在荆州势力盘根错节,若是随便劫掠他们的家底,只怕会立刻激起民变。” 第148章 金融政策 蒋琬的话把刘备和刘禅同时逗乐。左将军喜怒不形于色也还罢了,刘禅可憋不住笑,“咯咯咯”来了个前仰后合。 蒋琬被这父子俩笑得莫名其妙,心想咋了我说错了么? “公琰先生误会。为我所用绝非劫掠,而是使人心甘情愿把钱拿出来。”刘禅强忍着笑,对蒋琬解释。 “啊?这、这怎么可能?” 蒋琬听傻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他爹左将军也没比蒋琬好多少。这世上哪会有人哭喊着求别人来花自己的钱?小公子要么是信口开河,要么就是真会法术! 见二人满脸不解,刘禅毫不意外,接着解释:“公琰先生,府库中现有存钱一亿,假设不进不出就这么放到年底,敢问还剩多少钱?” “若不计锈蚀、丢失等损耗,自然还是一亿。”蒋琬心想我好歹也是荆州的大管家,公子你问我这么白痴的问题是在逗你玩么? “对。换言之,钱就这么放着,最好也就是不盈不亏。考虑到损耗,实际上还可能会小亏一些。是否?” 蒋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已经不屑于说出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了。 “那如果取出一部分钱,用它来投入生产或经商,赚了连同利润一起还回府库,又将如何?” 蒋琬好像有些懂了,他不敢再小看刘禅,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那这钱就会多于一亿。” “正是!钱乃流动之物,只有动起来才能增值。若只堆在库房里那就都成了死钱,失去了它的效用。” “但若都拿去流动了,需要时却又不够用,该当如何?去年春耕不就如此么?”这回连刘备都憋不住了,去年缺钱的窘境大家都印象深刻。 “爹说的是。因此对存钱需要有个合理的规划,既要储备一些以应对日常开支与意外开支,又要拿出一部分让它增值,如此才能发挥它的最大效益,为民生注入更多活力。” 这恐怕是历史上最早的金融政策,听得刘备与蒋琬大眼瞪小眼。 “公子方才说要世家富户拿钱出来,便与此有关?”蒋琬小心翼翼问了一嘴,怕问不好在主公面前露了怯。 “公琰大人不愧是荆州的珠算子,正是这个意思。咱们府库里的钱有折损的问题,富户大族库里的钱就没这个问题么?如果现在有这样一个地方,不但给人存钱,还每月支付利息,取走时连本带利一起拿去。那么这些有钱人是愿意把钱存进来让它增多呢,还是愿意放在库房里看它生锈?” “但、但是——”蒋琬说了俩字,与刘备互相看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疑惑。用这办法固然能让人把钱拿出来,但你还回去时不是得给的更多?那这不成了亏本买卖? “若依你之言,收了别人的钱,还人家时还要加上利息,那岂不是越收钱越少?此事如何做的?”没等蒋琬开口,左将军先骂了娘,这败家子出的这是啥败家主意? “父亲稍安。方才已说过,钱流动起来便可以增值。我们用增值的部分支付利息,剩余部份还可获利。如此钱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变少。” “在下还是以为不妥。即便如公子所言将钱取出增值,但生产也好经商也罢,谁能保证稳赚不赔?这赚了好说,若赔了怎么办?这头折了本,那头依然要还人利息,损失岂非更大?” “是啊!?”刘备连连点头,心想你个小兔崽子果然虑事不周,咋能只算进不算出呢?赔了咋办? 刘禅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回答:“第一,给多少利息我们说了算,若经营获利不足,只需降息即可;第二,咱们也不用自己去经营,把钱借给想要经营的人,他们自会替我们去做。当然借出钱款也要收利息,且这个利息要比存钱的利息高一些。” “若有人借了不还呢?则又当如何?” “对呀!不还咋办?” 又是蒋琬反问一句,左将军附和一句,仿佛镜头回放。 “借出时先收取抵押物,或房或地或古董首饰,只要能变现易保存的都可。抵押物估值后,确保借款金额加上利息不超出抵押物的价值。同时约定好还钱的日期,若能按时足额还款则归还抵押;还不了就以抵押清偿。似此便不怕他不还。” 银行业的雏形最早出现在唐代,到了现代已经成为支撑经济运行必不可少的部门。像存、贷这种基本业务现代社会都已司空见惯,但对于两千年前的汉人而言,这却是天马行空的奇思异想。 蒋琬已说不出话来,他能想到的所有反驳的理由都被公子禅轻松化解。这个听着依然有些云山雾罩的东西,在盈利逻辑上却又完美得无懈可击。 刘备把儿子的话想了又想,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蒋琬,虽已心动,却仍拿不定主意。 “事关重大,容再思之。” 左将军下不了决心,想问问孔明再说。 刘禅便俯首称诺,再不提此事,却说起旁的来:“既如此储掾的钱就先放着吧。还有一事,玉冰烧获利颇丰,一旦流行,势必有人前来刺探制酒之法。连带造纸、印刷等新技术,公安的保密工作必须跟上。孩儿建议从夜枭中抽调骨干,组建一支专业的反间谍部队,用于刺探破坏各方在荆州的间谍势力,以策内部安全。” 这话浅显易懂,正说在刘备心坎里。当即点头称许:“吾儿此论甚高,待我与叔至商榷后让他去操办。” “如此,孩儿便告退了。还要去工掾定制设备。”刘禅说罢,起身行礼,蒋琬慌忙也站起身来。 “嗯,你尚且年幼,虽领了职务,凡事须量力而行,不要勉强自己弄坏了身子。” 左将军嘱咐一遍,心里满是怜爱。看他幼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颇为不忍。蒋琬似是看出主公的心思,劝道:“公子禅少年英雄,每有奇策,主公无须多虑。适才公子所言增值之法,值得细细探讨,若能做成,确是一条开源的路子。” “嗯,此事待吾与孔明商讨过再定。公琰,你同这些世家没少打交道,你且说说,他们这次拿钱拿得如此痛快,会不会是挖了坑等着禅儿跳下去?” “世家见利则动,公子因利导之,乃见效速也。以琬之见,公子已执其牛耳,主公不必多虑。” “如此便好。你去忙吧,有事再来。” “诺。”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走上工作岗位的刘禅才知道想干点事多不容易。这一天又是储掾又是军营又是将军府,现在还得往工掾赶,真是一刻都不得闲,简直比上学还忙。 工掾的守卫对公子禅早已熟络,一边将刘禅让进大门一边派人去通报掾主。李譔得知公子禅来了,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出来迎接。 “李掾主,我又来叨扰了。” “公子笑谈,若无公子,工掾也无今日景象。请堂内用茶。” 李譔将刘禅迎进中堂,二人落座奉茶,先寒暄几句。 “许久没来,李掾主可是愈加精神了。” “哈,公子谬赞。金活字即将完工,马季常求印的教材就要试印,司马所张处仁又来对接筹组军械司之事,真是忙不过来、忙不过来!” 看得出李譔也属于越忙越乐呵的一类,嘴上说忙不过来,那表情却十分享受。 “这么忙,为何不见月姨在此?” “咦?公子竟不知么?诸葛夫人这两日抱恙,不能办公。” “啥?”刘禅闻言一惊,黄月英病了?自己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当即有些心慌,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 “月姨病了?严重么?” “额——,这却不知。想来无甚大碍,否则主公还不得请仲景先生过去?” “不行,我得去看看!” 刘禅一刻也坐不住了,匆匆与李譔交待了制作蒸馏器的任务,要他尽快把工期、方案和预算做好送去储掾。同时命人去储掾通知糜竺自己不回去了,要他先把定金送来。 从工掾出来,刘禅跳上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开始了今天的第五次转场。 马车很快到了孔明府上,刘禅等不及通报,跳下车就往黄月英卧房里跑。 “月姨!月姨!你还好吧?”刘禅边喊边推门,门推开才看到黄月英正拉着静怡的手坐在床边说话。 两人见刘禅闯入都吃了一惊,黄月英还没开口,静怡已皱起眉来:“慌慌张张的,又咋了?” 刘禅一愣,看二人的神情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放缓了心情:“刚才在工掾,李先生说月姨抱恙,我便急忙跑来。月姨,你可好?” 见孩子如此紧张自己,黄月英心头一甜。又听他问病情,不由有些脸红。 静怡白了师弟一眼,道:“医掾就在公安城,月姨不舒服还用等你么?我昨天就看过了,月姨没事,只是害喜了。” “哦!那就好——,啊?” 刘禅延迟片刻才反应过来,继而捂着肚子哈哈笑道:“月姨,你有喜啦!哈哈哈!太好了!快,让我也来把把脉。” 黄月英被说得有些害臊,抹了抹脸说:“唉!工掾正是忙的时候,偏偏这个节骨眼有了身子,真是耽误事。” 刘禅过来一手搭住月姨的手腕,一手去捂她的嘴:“呸呸呸!不许胡说。明明是天大的喜事,诸葛军师有后啦!明年就有小军师了,多好!哈哈哈……” “哈哈哈……”听师弟说得有趣,静怡也忍不住跟着大笑。 “对了,你找李掾主有事?又要做什么新奇之物了?” 黄月英到底放不下工作,又问起公事来。刘禅却使劲摇头,不打算再让这些事打扰到她:“没啥,您老就别操心了,安心在家养胎是正经。” 黄月英闻言啐了一声:“去,还您老,我有多老?” 给月姨摸过脉,的确没啥问题,刘禅也彻底放了心。还有师姐在此照顾,更是万无一失。 “这天大的喜事,我得赶紧去给师父报喜。”刘禅又开始没事找事。 黄月英笑骂:“你师父昨天就知道了,还用你去报喜。” “唉!来晚了。还真想看看师父得知此事的表情,要是能给他画下来,以后让小军师好好看看。” “呀!你这家伙够坏的!我要是诸葛先生,非打你手心不可!嗯,现在就打,手伸出来!”见师弟开启胡闹模式,静怡也开始跟着上头。 “不要,有本事你打屁股!” “去你的!臭阿斗!让你胡说八道!你别跑,看我不打你!” …… 看着两个孩子玩闹,黄月英笑得合不拢嘴。想到明年这时候自己也要有个孩子了,她的内心也开始躁动起来。 女人啊,到底还得有个孩子人生才算完整。 与师姐玩闹一阵,刘禅怕耽误月姨休息,便起身告辞。临走还想再叮嘱几句,静怡却不耐烦,一把将师弟推到门外,娇声喝斥:“要走就快走,这么啰嗦干啥。你懂的我不懂么?” 刘禅只得苦笑,摇着头出了府门。看看天色,差不多到了赴宴的时间,只得收拾心情,吩咐手下去马玄的宅邸。 马氏的祖屋在襄阳,在公安的只是个别院。这还是因为马良与马谡就职于左将军府,马家人才聚来此地过年。一是迁就难以走开的两个弟弟,二来也想沾沾官运。 这一点同其他三家的习祯、庞林类似,只有杨戏本就在公安,故此这四位大咖才能凑得这么齐,被公子禅一网打尽。 马家这座别院在公安城中不算显眼,并非特别张扬的存在。其中的装饰也是中规中矩,看得出诗礼传家的底蕴。 刘禅的马车到了门前,被下人们引进院中。他的车夫和侍从跟着跑了一天的路,辛苦可想而知。故而公子禅下了车,先吩咐马府的门人安顿好自己的随从,让他们吃好喝好休息好。 这一队十个侍卫连同那车夫,几时见过这种把下人放在心上的贵族?一个个立刻百感交集。 这边马玄已领着马良、马谡两个弟弟迎了出来,远远见到刘禅便拱手施礼:“公子如约而来,寒舍蓬荜生辉。” “马良见过公子。” “马谡见过公子。” “伯常先生、季常先生、幼常先生,久仰久仰。刘禅一幼子,蒙诸位抬爱邀为宾客,实在愧不敢当。” 刘禅的事迹这三马都已不陌生,只因平时无甚接触,故而有意结识。如今见他行事稳重、言语谦恭,丝毫也不像个几岁的孩童,不禁在内心感叹,主公有子如此,前途无量啊。 第149章 四大家族 刘禅在三位马先生的簇拥下来到主厅,尽管还没到开席的时辰,宾客们却已全部到齐,似乎有默契一般把最后一个压轴的名额留给了小公子。 见刘禅来了,众人一起行礼:“吾等见过公子。” 刘禅赶忙还礼:“见过诸公。诸位来得好早,倒显刘禅唐突。” 众人听了一起发笑,不住摆手:“我等只怕来迟让公子久等,故而提前,公子切勿自责。” 人也来齐了,招呼也打过了,管他时辰不时辰的,马玄就宣布入席开宴。 今天来的除了四家家主之外,马氏五兄弟一个不少全部上阵。马玄欲让刘禅坐主位,刘禅当然不肯,最后还是马玄自己坐了主位。左手边依次是老二马康、老三马安、老四马良、老五马谡;右手边则是刘禅、糜竺、庞林、习祯、杨戏。 刘禅见自己的席位排在舅舅糜竺前面,隐隐觉得不妥。但主人这么安排他也就照坐了。糜竺却似全不在乎,还在和旁边的庞林有说有笑。 佣人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上的菜品却比储掾的高级多了。炙山鸡与酱板鸭做的拼盘一份,鲜笋烟肉一份,清蒸松江鲈鱼一盘,鹿脯一盘,雁羹一碗,时蔬瓜果若干。水陆俱陈不说,在这寒冬时节,单是这新鲜水果便得从交州运来,可见马玄对今天这顿饭的重视。 酒自然还是昨晚没喝完的玉冰烧。 由于这酒度数较高,昨天晚宴上每人只喝了三四两,剩下的糜竺便请四位家主封好带走。今晚马玄请客,一早提醒其他三家来时把酒带上,以免不够喝的尴尬。 那三位虽舍不得,但人家请你白吃一顿,让带瓶外面买不到的好酒,这怎好拒绝? 于是玉冰烧再次成了焦点。只单独为刘禅备了甜酒,就是他在曹丕家宴上喝过的那种。 “公子,诸位,请。” 随着马玄一声“请”字,乐师们奏响了音乐,晚宴便正式开始了。初时大家还有些拘谨,待一杯酒下肚,话便多了起来。 马氏四兄弟第一次喝到此酒,一入口便全都醉了。这才理解为啥大哥昨天回来把这半瓶酒像宝贝似的藏着,死活不给他们尝。 “无怪兄长一大早便急着去签约,此酒果是极品!”老二老三喝一口上了头,脑袋不自主地摇晃,说完这一句就双双对刘禅投来钦佩的目光,放下酒杯拱手道:“公子制得此等佳酿,真杜康在世矣。”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刘禅还是一副不矜自高的样子,向众人一一还礼,道:“雕虫小技,诸君过誉。凡世间之物,皆在其用。昔大禹甘酒醪而远仪狄,乃知其害也。禅制玉冰烧,意在远销,以天下之财实于荆州,使荆襄民可足食、军可强盛。果遂此愿,亦赖诸君协力矣。” 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频频点头。糜竺心想大禹这故事我只说过一遍公子便记个真切,真神人也。 马良、马谡更是激动。他三位兄长担下家族的全部生意,就是为了培养两个弟弟读书出仕。故此虽然家里也做着买卖,但这两匹小马却对此不屑一顾。马良志在孔孟之道,马谡则醉心于卫霍之功,故此二人对制酒这事一开始可有可无。但刘禅说出这番以酒强国的论调,他俩才认识到其中深意。 “公子大才,令人敬服。无怪创新文于前、制印刷于后。救长沙之疫,解屯田之急。官医者,训新军,收百越于夏台,结溪蛮于崇岭,造琼浆以富国,率诸公之同心。今欢歌美酒,盛宴高朋。使得聆妙论,茅塞顿开。幸甚至哉。” 马良不愧是文掾掾主、官学教授,一出口就是官样文章。刘禅心说白眉大人您这一通马屁把我崩上了天,我要是飘了下不来咋办?想到此连称不敢,劝众人再饮。 马谡掩饰不住兴奋,也对刘禅拱手:“公子高论。若果将此物尽销于曹操、孙权处,骄奢其志,淫润其骨,使庙堂之士贪慕邪欲,土地之出尽与荆襄,彼消而此长,敌损而我余,不战且屈人之兵,诚为妙法。” 刘禅暗想这马谡果是一副好口才,难怪孔明师父对他如此器重。不得不说这人的眼光还是挺刁的,能一眼看出刘禅更深层次的考虑。不过就这么讲出来,还是太过轻浮。看来此人必须得放对了位置,否则很难避免那个悲惨的结局。 “幼常先生言之过矣。造玉冰烧之初衷,只为解荆州燃眉之急。倘能充盈府库,减免税赋,使百姓将息,人口恢复,所愿足矣。至于争衡之术,实非一稚子可虑,禅不敢当先生谬赞。” 这一下以退为进着实超出众人的意料,谁也想不到这位小公子讲话这般沉稳,丝毫不被马谡的豪言壮语带了节奏。马谡面色一红,略感尴尬。 马玄暗叫不妙。马氏家族在四家之中本来实力最强,然而现在庞家出了个庞士元,深得左将军信任,声威日渐壮大。再加上习氏相助,隐隐已有后来居上之势。 马玄的两个弟弟虽也出仕,但影响力远不及庞统。他正急于寻找靠山,可巧天上掉下个公子禅来,那他还不着急忙慌地赶紧搭上去? 公子禅年纪虽小却早已名声在外,晚宴上一番谈吐,更显出逸群之才。马玄回家与二弟三弟商量过后,便认定了这条大腿。故而设宴相邀,就是希望马良、马谡二人能因此得到刘禅的赏识。 此时见公子对五弟颇有微词,马玄怎能不急?当即大笑着解围:“公子有治世之能,偏又虚怀若谷,实在难得。”说罢拿眼神去看四弟马良,希望他赶紧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马良会意,点头问:“玉冰烧酒可使府库充盈当无异议,但如何能使人口恢复?良愚钝,还请公子赐教。” 刘禅轻轻点头,心想问得好,正好趁此给你们四家打个预防针。 “季常先生,赐教不敢当。昔秦末大乱,连年兵戈,国家人口骤减。高祖初定大宝,人民仅1300万。此后政从黄老,经文景之治,至武帝已有3600余万。再由昭宣二帝息兵养民,全国人口更达6300万之众,乃至汉之巅峰。后王莽造乱、起义频发,人口再次锐减至2100万。及光武中兴,数代帝王励精图治、恢复气象,复又至5600余万。” 刘禅把整个大汉的人口变化史讲了一遍,听的在座的目瞪口呆。这些数据若非专门去查找,就算是马良这种教书先生也不可能掌握得如此准确。 马良自然无法想象,刘禅为了人口的事是真的做足了功课,却非一时心血来潮。 公子禅还没说完,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先给以后的税制改革埋好一个伏笔。众人也没有插嘴,只见刘禅舔了舔嘴唇,接着说:“桓灵以后,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更兼灾害频发,饥殍遍地,致有黄巾之乱。其后诸侯纷起,互相倾轧,更无宁日。今日之国家,人口不过七百余万,尚不及秦末大乱之世。仅荆州而言,全盛时有千万人口,今已十去其九。洞庭平原沃野千里,因无人耕种,以至荒野处处。此真我大汉建国以来未有之危局也。如不能尽快扭转颓势,使人口迅速恢复,遑论争衡于天下,国家之存亡亦未可知。” “禅以为,盛汉之民所以增加,因其轻徭薄税、与民休息,使民无负担也;乱汉之民所以骤减,因其横征暴敛、透支民力,使路有白骨也。子曰,苛政猛于虎。故民之增减,在于为政,不在于民。若玉冰烧果得大售,使府库充盈,则有余力施行惠民养民之策,继而使人口恢复。果如是,汉室可兴、天下可定矣。而在座之诸公亦皆为国家之功臣也。” 刘禅这一长段发言,当真字字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人口的减少,经济的凋敝,这是人人都能切身感受到的,在座的当然也不例外。而这个年仅四岁的公子非但看得真切,还能找到一条切实的办法来增收惠民,这就远非他人可比了。 马良已经快成刘禅的铁粉了,闻言情不自禁起身,对刘禅行礼赞道:“公子雄才大略,真明主也。马良愿随公子成此伟业。” 马谡见四哥如此,他也赶忙起身表态:“马谡亦愿追随公子。” 庞林见马氏来了这么一出,不禁有些愕然。心想你马家下注会不会早了点?公子禅是左将军嫡子不假,聪明过人也是真的,可他毕竟才四岁,离接班还早着呢。现在就急着抱大腿,不怕闪着腰吗? 杨戏也在盘算要不要表现一下。他一直有心进仕,但苦于没有机会。现在马家下注了,那自己要不要跟呢?不跟错过了实在可惜,跟又看不清其中的风险。 糜竺面上一紧,心想马氏五常真是糊涂。你就算要结交公子禅,这种事也不能大庭广众地干呀。左将军还在,你当众说要追随小公子,这不是犯忌讳么?外甥啊,你头脑可得清醒啊,别一激动干了啥出格的事。 刘禅注意到糜竺提醒的目光。他当然心里有数,不管马氏兄弟这个马屁是真拍假拍,当着这么多人他都得当面还回去。只不过要怎么说才不至于让马氏落了面子呢? “季常先生,幼常先生,请安坐。二位皆荆州之骨干,将军之臂膀。马氏一门又是望族,屡次助荆州渡过难关。刘禅何能,安敢当二公此言!国家复兴,靠诸君努力,岂一幼子徒逞口舌之功?禅不才,当与诸位同心同力,将这制酒售酒之业办好,既让四位家主赚到,又使荆州得些实惠,皆大欢喜。” 糜竺这回放心了,公子禅进退有据,从容得不像个孩子。既表明不僭越的态度,又保住了马氏的面子,最后还把话题带回到卖酒上面。老实说,换成他自己都未必能做的如此不着痕迹。 “哈!诸位,合同都签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群贤难得一聚,更有美酒相伴,总说些公事岂不扫兴?来来来,饮酒,饮酒!” “糜大人教训的是,难得的盛宴,若不尽欢,岂非糟蹋了。”庞林跟着糜竺附和,其他人也都举起酒杯。 刘禅特意向马玄敬酒,低声道:“伯常先生高爱,禅知之矣。令弟大才,早晚为国之栋梁。马氏一门,亦必为家父倚重。” 马玄的心这才放进肚子里,脸上笑成了一抹春风。公子禅最后这句,才算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没有拒绝,那就是首肯,这含义不言自明。 于是他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众人开始高谈阔论,宴会的气氛再次活跃高涨,直到酒足饭饱,众人才兴尽而归。 “公子屡建奇功,深得主公厚爱,公安上层都看在眼里。今马玄刻意结交,来日还不知有多少人有样学样。这未必是好事,公子尚需谨慎啊。” 回去的路上,糜竺特意上了刘禅的马车,一脸严肃地提醒刘禅。刘禅点点头,心想忠言逆耳,这个舅舅是真关心自己的。 “舅父放心,外甥省得。马氏乃公安第一大族,今后许多事得马玄配合,故而今天没有驳他的面子。禅儿年幼,以后还是舅公多出面操持,我这小子还是别太招摇的好。” 刘禅咧嘴笑答,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又是舅父又是外甥的,说的糜竺好不舒坦,这才大笑着下了刘禅的车,各回各家。 时间来到二月,许都传来新的消息。 曹操在邺城设府,将自己的势力全部搬了过去。曹丕被任命为副丞相,置官署,协助曹操理政。许都仅剩下天子仪仗作为国家的象征,而真正的权力机关无论从实质上还是形式上都开始与大汉剥离。 收到这条消息,刘备沉默了半天。大汉朝衰弱的屁股又被曹丞相狠狠踹了一脚。作为遵奉汉室的宗亲,这个心情可想而知。正生闷气时,下人进来通传,说诸葛军师与公子禅求见。 第150章 西出潼关 “拜见主公。” “孩儿参见父亲。” “孔明,禅儿,坐。” 拜见毕,诸葛亮与刘禅入坐。说正事之前,刘备先问起黄月英的情况。 “月英可好?” “孩儿方才给月姨诊过脉,一切如常。” “嗯,那便好。孔明啊,这是第一胎,你可要上心啊,切勿疏忽。”左将军一番唠叨,说的诸葛亮心头一热。 “主公挂怀,亮当谨记。” 刘备这才问起正事:“然则何事来此?” “仲景差人来报,医学院首期学业已毕。共十人留任学院教席,其余三十人则在医掾任职。今年计划扩招至二百人,另外各军选派的医务兵也将到来受训。这人多了,开销也大,故此来与主公商议。” “既如此,何不令公琰从府库中拨款?” “春耕扩产尚未完成,仅购养耕牛便花费甚巨,公琰那里无能为力了。” 玄德闻言沉默不语,现在公安城里手头还有余粮的地主,大概就只有自己这个小儿子了。 于是转头去看刘禅。 刘禅心想别等老爹开口要了,主动交代吧。 “爹,世家投资的钱现在储掾,可先挪借使用。” “好是好,但这钱是用来制售玉冰烧的,若挪作他用,是否需要知会四位家主一声?” 刘禅心想老爹你真是实在人,笑道:“这好办。玉冰烧乃官府指定专营,咱们既授予四家专营权,便由商务司颁发证件。这领证呢,需要工本费和押金,照此收了,料无妨碍。” “好!好!”玄德闻言乐不可支,心想还是我这招财儿子会来事。称赞过后又交待一句:“制酒之事尚须加紧,尽快补充府库。” “诺。” 公安城忙着摇人种地办企业,遥远的邺城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由于相府搬到了这里,所有国家办公机构也得跟着搬迁。当然,在这些办公机构上班的公务员们也得搬。 徐庶刚把老娘安顿下来,外面便通传三公子曹植有请。徐庶无奈摇了摇头,跟徐母打声招呼,便去曹植的新府邸应邀。 曹氏诸子之中,曹植这座府苑是规格最高面积最大的。这还是铜雀台大会上他那一篇旷古绝今的赋把他老爹伺候舒服了,这才脑门一热赏赐给了他。 徐庶进得府门,有侍者将他引入内堂,曹植正在堂内与杨修坐谈。 “三公子何事相召?” 徐庶躬身行礼,曹植、杨修连忙起身还礼。 “元直先生,请上坐。父相令大哥代理国事,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请先生来便是为我一谋,倘果真立大哥为世子,曹植该怎么办?” 许都演习时曹植发现了徐庶的才能,此后便有意拉拢,遇不决之事就来求教。徐庶对三公子则是不冷不热,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当然,真碰上难事主意还是要出的,毕竟这是公子禅布下的棋局。 “三公子灼见。以丞相之英明,又岂会步袁绍后尘,在立嗣这件事上犯违背礼法的错误。” “如此说来,那我这些年是在做什么?我还争个什么呢?”曹植闻言有些泄气,整个人瘫软下来。 杨修见状只得给曹植打气:“三公子,事在人为,岂可自己先泄了气。倘凡事皆由礼法而定,胡亥又岂能继位为二世,那扶苏又怎会自尽于边关?” “德祖之言亦是。然丕公子绝非扶苏,而丞相也非嬴政。公子若坐守于此,只怕到头来还是凶多吉少。” “还请元直先生赐教,为我指一条明路。”曹植忙不迭地拱手,已经快哭出来了。 杨修看在眼里,心中不住摇头。枉费了那一肚子的学问,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让人三言两语便吓成这副模样。真到了紧急关头,还能干成点啥事? 徐庶笑笑,不慌不忙地回答:“今邺城尽在丞相掌握。倘丞相不在,便由长公子做主。三公子想安然无恙,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离开?先生的意思是、不争了?” “要么不争,要么换个地方争。在此处,公子争不着啊。” 徐庶在那里苦口婆心,曹植却是一肚子不耐烦。心想这种车轱辘话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少。叫你来是出主意,你倒是给个准信呀! “公子可知丞相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未知也。” “调兵。” “调兵?将欲何往?”曹植这话倒也不是真想问他爹准备打谁,更多的还是这事跟他有啥关系。 “丞相遣司隶校尉钟繇兵出洛阳,又令征西护军夏侯渊将河东之军与钟繇汇合,共赴潼关。更使安西将军曹仁督于潼关,以实其防卫。何意也?” 曹植显然没听明白,瞪着一双大眼睛去看杨修。杨修却似明白了,若有所思地说:“莫非要对付马超韩遂?” “然也。马超韩遂久居西凉,地远难攻。今尽起精锐占据长安,正可诱而歼之。丞相大军集结于潼关,剑指关中,西凉兵哪里还坐得住?待其倾巢出动,丞相便可遣一偏将断其归路,待其自乱,可一举平定西凉之隐患矣。” “果如是,于植何益?”曹植这回懂了,但还是不明白这跟自己有啥关系。 “昔日袁术篡逆,众叛亲离,将往河北投奔其兄袁绍。丞相欲派兵拦截,左将军刘备便借此领军逃出许都。此金蝉脱壳之计也。公子今日坐困于邺城,何不趁此良机,向丞相请命去往前线效力。平定西凉军后,则可顺势请驻于长安,似此方可脱离长公子控制。” 曹植这才恍然大悟,微微点头,再去看杨修的意思。杨修拱手道:“公子,元直所言正中要害。与其在邺城空耗,不如远离险地。一则丕公子鞭长莫及,二则公子亦可缓缓扶植自己的势力,即或未来丕公子继位,公子也有与之一搏的本钱。” 两大智囊都这么说,曹植也就不再犹豫。 “好!我这就给父亲上书,奏请前往潼关防备西凉军造反。” 曹植说干就干,当堂便提笔作书。他满腹经纶,写个请调的公文简直不要太简单。当下文不加点、一笔而就。写好后将公文收入怀中,辞别了杨修、徐庶,急匆匆去往相府求见曹操。 曹操正在谋划战局,听说曹植来了,不明就里,命人带他来见。 “儿子拜见父相。” “嗯,免礼。子建,忽然来找为父,有何急事啊?” 曹植这才从怀中取出刚刚写好的请战书,双手捧着举过头顶,朗声回答:“闻父相向潼关调兵,孩儿恐马超惊惧而反。故恳请父相下令,让儿去潼关驻守,以防西凉军造乱、威胁京畿。” “哦?子建,此何人为汝所谋?”曹操没想到这孩子一向读书很好,军事嗅觉居然也这么敏锐,故而有此一问。 “吾闻父相使钟繇、夏侯渊合兵西进,又使子孝叔父前往潼关镇守,故如此猜测。植一向养在都城,不曾为国事尽力。今有战事,还请父相勿吝差遣,给孩儿一个尽忠尽孝的机会。” “哦?吾儿长进多矣,有此言,父心甚慰。然军旅之事非同儿戏,汝从未带兵,倘贼兵突至,何以迎之?”曹操心里高兴,但脑子却十分清醒。 “有子孝叔父坐镇,儿听令而动即可。但能身临阵仗,与敌刀枪相对,知父相一城一地创业不易,即受用终生。至于破阵立功之事,儿实不敢妄想。” “哈哈哈哈!好!一向只知子文豪气,不想子建亦不逊色。真男儿也!也罢,三日后子廉统援军去潼关,汝便随军同行。须铭记,在家为父子,在国为主臣。到了军中,一切听二位叔父安排,不可恃尊而骄。若违了军令,为父也救你不得。” “诺。谢父相准允。儿还恳请父相派一人同去,必有助于军事。” “何人?你且说来。” “徐庶徐元直。前次虎豹骑军演,元直领军之才可见一斑,若得此人出谋划策,必使西凉军无葬身之地。” “元直。”曹丞相闻言慢捻胡须,把徐庶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皱着眉头思索这事,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方才汝之言论,皆徐庶所教?”曹操的面色沉了下来,语气已不似先前那么愉快。 曹植闻声暗叫不好,赶紧往回找补:“元直只说父亲向潼关增兵,必迫使马超来犯。求去前线却是孩儿自作主张,非他人所教。” “嗯,如此便好。元直智计过人,又有统兵之才,却可重用。便令他与汝同去,遇事多问元直主意,不可一意孤行。” “孩儿遵命!” 曹植欢天喜地回到府邸,把整个过程同杨修和徐庶讲了。徐庶得知这位公子还拉了自己下水,不由暗暗摇头。事已至此,他还能咋办?于是道一声回去报与老娘知道,便辞别了曹植返回家中。 徐母得知儿子刚到邺城又要去潼关,心中自是不舍。更何况还是去给曹操卖命,更是一口一个不准。 徐庶无奈,解释道:“此阿斗所布之局,使曹氏诸子离心,各据一方,南面才有机可乘。” 老夫人听了这话,惊讶得更不知如何开口:“阿斗?那娃娃?他竟有这般心思?” 徐庶捻须而笑,小声劝慰母亲:“阿斗目光如炬,曹氏虽如日中天,亦被其算定、结果难料。儿虽被迫来到此地,焉知不是天意,使吾可以暗助主公完成大业?” 徐母这才释怀,拉着徐庶的手,语重心长地交待:“倘如此,你去便是。娘这里无须担心,自己在前面多留意,切莫出甚纰漏。” “遵命。” 三日后,徐庶拜别母亲,来到曹植府邸报到。曹植早已准备停当,专侯徐庶到来。二人见了面,立刻前往军营等待命令。 军营之中,三万甲士已列阵整齐。曹洪勒马于阵前,见曹植徐庶来报到,只说一声归队,脸上未露出任何表情。 徐庶带兵日久,当然不会见怪。曹植却有些不解,子廉叔父对自己一向客气,怎么今天像变了个人?当然,不解归不解,他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同徐庶走进阵中,接过兵士递过的缰绳,翻身上马。 少时,鼓角齐鸣。曹操一身甲胄,率领虎豹骑来到阵前。官兵们来了精神,各个挺胸昂头,把最具杀伤力的一面向主公展示。 “吾之军士何其壮哉!”曹丞相见军容肃穆,心里很高兴,不由高声赞叹。 “曹洪!” “末将在!”曹洪轻触马腹,将战马向前带了几步,在马上拱手施礼。 “传闻西凉军勇绝天下,马超更是世之骁将。汝此去,惧否?” “哈哈哈哈……” 曹洪闻丞相夸赞敌军,不言先笑,笑得身后的部队也跟着发出一阵阵哄笑声。 “秉丞相,西凉军勇绝天下,那是因为没遇上咱们。曹洪不才,此去潼关,马超不来则已,若来,必令其丢盔弃甲,俯首称臣!” “好!曹将军有此豪气,我军必获全胜!出发!” “遵令!” 在曹丞相的言辞激励下,队伍迈着雄壮的步伐开始向西行进。曹植与徐庶也在队伍中并辔而行。徐庶小声叮嘱曹植,专心跟着队伍,不要东张西望去看他老爸。曹植依言,果然目不斜视,随队一起前行。 曹操看在眼里,心实欢喜。 “嗯。子建虽未至战场,却已有了个当兵的样子,好!” —— 曹丞相向潼关增兵,长安的马超当然不会无动于衷。他们这伙人冒着杀头的风险从西凉抢到关中,不就是为了占住这块风水宝地,好在此猥琐发展,以便东进中原么。 此时的关中已不似七国争雄时的状况。地理位置虽仍旧很好,但人口已严重不足。现在基本处于产不出粮也征不出兵的困境。 因此马超韩遂的部队待在长安,后勤物资还得从凉州运送,其实并不轻松。再加上潼关现在曹操手里,有了这座要塞,人家退可以凭险而守,确保洛阳许都无恙;进可以挥军直下,在八百里秦川一往无前。 这种情况,马超再佛系他也睡不着觉了。 “义父,曹操向潼关增兵,说是攻击张鲁,谁知真假?汉中道路险阻,行军不易,他放着关中平原不来,跑去钻山沟?此非欺我不知兵么?若兵锋突然西指,我等毫无准备,岂非着了他的道?” 说话的便是闻名天下的锦马超了。他今年35岁,已不再是少年。但那张娃娃脸看起来却依然稚气未脱,只是眼神之中透着一丝凶狠。 韩遂却是个年逾六旬的老者,须发已经花白。听了马超的话不住点头:“吾儿之言甚善。曹操诡诈,当防着他这一手。不如将西凉兵马尽数调来,待曹军新至,一阵将其歼灭,拿下潼关。则关中便为我父子囊中之物矣。” “义父英明,马超这就去办!” 第151章 万象更新 马超,字孟起,扶风茂陵(今陕西咸阳兴平市)人。马腾之子,伏波将军马援之后。 生于灵帝熹平五年(公元176年),少有健名,曹操爱其勇,多次征辟,都被马超拒绝。 建安元年,马腾与韩遂因琐事动起了手。韩遂大将阎行夜袭马腾军,与马超一对一厮杀。阎行举长矛而刺,被马超斩断矛身,遂挥断矛而刺,几中马超咽喉。马超毫不畏惧,不退反进,奋勇拼杀,终将韩遂军杀退。 建安七年,袁尚部将高干、郭援联合南匈奴单于呼厨泉进取河东、威逼关中,钟繇写信给马腾,陈明利害、要求马腾出兵救援。马腾遂派马超率一万兵马前往河东。郭援大军渡汾河时,马超瞅准时机半渡而击,超脚中一箭,二话没说自己撕下一块布裹住伤口继续冲击,乃大破郭援部。曹操为此表奏超为徐州刺史,后改封谏议大夫。 赤壁之战前,马腾听张既之言携全家迁入邺城,马超顺理成章接领了马腾的部队,继续在凉州割据。 其后曹操开始寻机收拾西凉。马超见形势不对,找到他爹的老对手韩遂,说:您的儿子在曹操那里当人质,我的爹也在曹操那里当人质。曹操扣住咱的亲人,咱们就得带着西凉勇士在这荒凉大地上为他曹某人卖命么?这有的卖也还罢了,最怕人家连这都不放心,非得置咱们于死地才能踏实。您说,咱这是图啥?亏不亏呀? 我看您的儿子也别要了,我爹我也不管了。从今以后,我认您作义父,您就以我为义子。咱们爷俩一起出兵攻取长安,在关中经营几年,待攒够实力腰杆子硬了,咱也跟天下诸侯吆五喝六,何必再去看曹操脸色? 马超给韩遂出的这主意很大胆,也很不要脸。阎行当场就表示反对,说马超连亲爹的命都不放在眼里,你个干爹算个屁?跟他合作那不早晚被他背刺么?可惜韩遂的秉性跟马超沆瀣一气,俩人一拍即合,决定立刻起兵。 此时两路曹军向潼关逼近,西凉军数万人则开进至潼关渭水一线扎营。曹操担心西凉军勇猛,怕正面交手会吃亏,特意写信交待曹仁,只许坚守不许轻出。 曹仁接到信,二话不说便去布置。其他人还好,只把个一腔热血的曹洪憋了个火大。几次三番去找他哥请求出战,每次都被曹仁骂的灰头土脸跑回来,终日郁闷不已。 建安十六年四月,曹军与西凉军在潼关对峙了近三个月。双方各有小的攻伐,谁也奈何不了谁。曹丞相对这样的胶着状况表示满意,另一边的马腾韩遂则越来越开始担心了。如果是拼消耗,单靠一个凉州又如何能够与曹操的八州之地抗衡呢? 潼关漫道真如铁,公安万象始更新。 西凉军与曹军闹得不可开交,同一时间的公安却是朝气蓬勃,蒸蒸日上。 春耕扩产的任务基本完成,由于官府的资助,此次春耕开始大量使用耕牛,使得耕种面积较去年翻了近三番。第一套水车灌溉系统也在长沙建成,可以想象,随着对农业生产的投入力度加大,到夏收时将会是怎样的繁荣。 储掾商务司的制酒厂也已完全建成,两台经过重新设计的大型蒸馏器全部进场安装调试完毕,还有两台也在工掾加班加点的制作之中。这四台蒸馏器花了刘禅两百金,可说是下了大本钱。工掾因此有了进项,总算能把前期搞研发的窟窿填补填补。 五十名工人们全部招聘到岗,前期的培训也做完了。初期投资的四百八十金,两百金用于订购蒸馏器,八十金被府库收作押金贴补了医掾,剩下的两百金则被糜竺分成两份,一半用作日常开支,其余则全部拿来采购原材料。 一台蒸馏器一个月能够制备原浆酒800斤,可勾兑出成酒1200斤,也就是600瓶玉冰烧。两台齐开,一个月能够产酒1200瓶,这个量初期也还算可以,但要满足需要却是远远不够的。 饭只能一口一口地吃,眼下的要务是尽快实现盈利,好让这套机制良性地运转开来。四大世家一接到通知就屁颠屁颠地跑来收货,按照每瓶600铢的批发价,第一批酒一出货立刻就收上来72万铢铜钱,减掉成本净收益66万钱,简直称得上暴利。 四世家千恩万谢地收了货,还惊喜地发现公子禅这酒厂已贴心地为他们准备好了专门设计的用于安全运输的特制包装。如此一来就免去了运输损耗,此举立刻赢得买家一片赞誉。 首批1200瓶酒,按照6瓶一箱分包成200箱,四家平均分配,每家得50箱。按每瓶400铢的利润,各家可获利20万铢。这笔钱说多不多,但这毕竟只是开始,若能因此形成稳定的生意渠道,以后的获利只会越来越大。 于是这首批的一千多支玉冰烧就被四大世家转卖到了各个权贵的餐桌。一经问世,供不应求。曹操甚至下令所有荆州来的酒一律优先供应公职人员和机关单位,其他有钱想过把瘾的就只能排队又或是托人高价买黄牛票来跟人得瑟。 其他诸如孙权、刘璋、张鲁辈也是尝过之后便欲罢不能,纷纷派人来公安打探虚实。最好是搞到制造方法自己回去造,实在不成也要大量采购。 这当然都是瞎忙活,因为刘禅早就料到这一手了。 经营方面,所有的货源都把持在四大世家手里,你就是扛着金山来也一瓶酒都买不着。安全方面,从夜枭中分离出来的专业反间谍组织“磐石”已经开始运转,该组织由赵云亲自挂帅,日常工作则由原属夜枭的朱栎负责。 这些各地来的探子只要到了公安,就会被磐石的人一对一盯住。每个人独立建档,把每天的活动记录的清清楚楚,就算放个屁赵云都能知道屁的主人是谁。这保密工作,那算是做到家了。 第二批两台蒸馏器也将要完工,厂房的扩建不能再拖。左将军索性给刘禅配了个助手,便是糜竺之子、刘禅的表兄糜威。糜威长刘禅十岁,按说也是个孩子。但他从小跟着老爹浸润在生意场上,做起买卖来算得上是个老手。再加上这位兄台自幼好武、精通骑射,跟着刘禅还能当半个保镖,也算稍稍填补了邓艾与王双不在的空缺。 保密起见,刘禅特意将搬运组装的工作放在了晚上。由于夜间街道宵禁,这时候做最不虞被人偷窥。可这就辛苦了俩娃和一众工人,为了押送这两个大宝贝,一群人熬了个通宵,直到天亮才把那俩大家伙搬到储掾组装完毕。 “有了这俩家伙,一个月能多赚六七十万钱,当真是宝贝!”糜威拍着蒸馏器感慨,虽是一夜没睡,但望着眼前这俩聚宝盆却还是精神头十足。 “表兄,累了一晚上,先回去补一觉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刘禅打着哈欠伸个懒腰,就给商务司仅有的两名干部放起了假。 “你睡你的,我不困!我去找伯常先生看看原料采购的如何了。能早点开工就早点,那四位家主天天追魂似的追着我爹要酒,我爹熬不住了就来逼我,哎——”难得糜威小小年纪就开始为工作发愁。 刘禅摇头苦笑,只能留他继续战斗,自己则乘车返回府邸。刚进府门,一只脚还没踏出马车,门人便来通传:“公子,将军使人来传,着公子速往府衙叙事。” “啊?”刘禅闻言一愣。自从被任命为商务从事,他爹可就没再拿别的事来打扰过,为的就是把这赚钱的营生尽快支棱起来。今天特意堵着大门来寻他,这是出了啥大事? 刘禅也不敢补觉了,返身重新上车,命人就往府衙赶。到地方一看,左将军端坐帅位,底下坐着孔明、庞统、张存、张飞、魏延、黄忠、赵云、靡芳。 “拜见父亲,拜见二位师父。” “禅儿,坐。” 刘禅依言坐下,等着听今天这是个啥会。 “西凉军与曹操在潼关对峙数月,至今未分胜负。关西勇士善使长枪,西凉铁骑又独步天下。若与曹军正面冲突,只怕还要强过曹军几分。” 庞统接着作战报分析,刘禅这才知道这是个军事会议。难怪来的都是军事干部,但这事跟自己有啥关系?这么着急忙慌地把我找来干啥? “西凉每日增兵,曹操那里却是稳如泰山,无甚动作。”张存跟着补充。 “曹军兵出潼关,诱马超韩遂前来,却又不与之交手,故意待敌增兵集结,这却是何意?”刘备拧着眉毛发问,这问题让现场沉默了下来。 孙子曰,百里而争利,必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无论哪种军事理论,调动敌人的目的都是为了分散敌人以便各个击破,以局部优势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取得全局胜利。 但曹操此次的调度却将这些原则从里到外得罪了个遍。他将西凉军诱至潼关后就龟缩在潼关不动,静等敌人援军不断地向己方靠拢、聚集。这种打法不要说是曹操这样的军事家,就是村里的混混抢地盘也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大家都皱着眉头不得其解,只有两个人神色如常。一个是诸葛孔明,另一个便是孔明的好弟子、左将军的小儿子刘禅。 庞统抬眼瞥见孔明神色轻松,心想莫非他已猜到曹操的用意?于是开口询问:“孔明,观汝神色,似已洞悉曹操用意?” 孔明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去问徒弟刘禅:“禅儿,你的看法如何?” 刘禅便向孔明一拱手,答道:“以弟子愚见,曹操据守潼关不出,将西凉兵马尽数诱至关前,意在将其一网打尽,一劳永逸解决雍凉的问题。” 孔明闻言哈哈大笑,对刘备道:“主公,禅儿聪慧,人所不及。所言正中曹操之意。” 虽听刘禅这样解释,众人还是没弄明白。两军对阵,谁都想把对方一网打尽,问题是坐等人家实力集中,到时你还打得动么? “这——,军师,西凉有十万铁骑,若尽发于关前,纵使曹军能够歼之,自己也必元气大伤。这样做岂不是两败俱伤?”魏延思之不通,忍不住问诸葛亮。 孔明还是那般气定神闲,摇着他的小扇子,不紧不慢对众人解释:“文长但知其一,未知其二。西凉远狭险塞,各部互不统属、各执一心。若派军前往,其必合力抵抗。且凉州多山,人众可四散躲藏于丘陵沟壑,纵有大军,亦须拖延时日,焉能取得全胜?若除之不尽,前脚撤军,后脚又反,然则何日才得安宁?” 孔明一席话,将西凉军阀长期割据的现状指了出来。西凉地处河西走廊,是大汉的西陲边疆。这里杂居着羌、氐、鲜卑等少数民族,民族矛盾一直不断,大小战争常年不绝。 桓帝剿灭外戚掌控政权后,便开始在西凉投入大量军事资源长期对西羌用兵,这些军队在这里扎下根来,逐渐形成了一股独立于中央政府的割据力量。 陇西地区地形险要、气候干燥,利于军队的防守和隐蔽,还有一定的人口能够为军队提供支持,逐渐成了大汉朝一个尾大不掉的政治隐患。 如果从纯军事角度来解读曹操的行为,当然无法明白他这样做的深刻含义。但诸葛孔明却恰恰是个政治素养极高的人,因此他才有能力跳出庞统等一众战将的纯军事观点,把握到这件事的要害所在。 孔明看看众人,将手里的羽扇放下,接着说:“今马超韩遂尽起凉州兵马,皆屯于潼关。这些人原非一心,迫于曹军压力临时凑在一起。若强攻他们会并力抵抗,若与之僵持再从中挑拨离间,则必不战自乱。如此,可一战而定雍凉,自此西患平矣。” 孔明这一番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庞统暗想孔明毕竟是孔明,到底还是高我一筹。左将军更是频频点头,对自己的头号智囊敬佩不已。 那边刘禅也听得五体投地。他能够了解局势是因为读到过历史的记载,而孔明师父却是身处局中,完全靠自己的见识和推断得到与事实几乎一模一样的结论,这个功力,恐怕当世之中也找不出几个了。 第152章 敌敌我友 “果如孔明所言,则西凉必败无疑。倘如是,荆州当作何应对?”对于刘备集团来说,马超的命运于己无关,他们更关心的是局势的走向对自己会有怎样的影响。 “马超不顾全家在邺城为质,与韩遂联结。西凉诸将更是各怀鬼胎,似此岂得长久?如无意外,东军必胜。若曹操平定西凉,了却后方一大隐患,来日再挥兵南指,更难敌之。为今之计,我须加紧生产,尽速发展民生、扩军备战。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方为万全之策。” 孔明一席话,说的众人纷纷点头。张存向刘备拱手:“诸葛军师之言甚善。我军与五溪蛮互训已筹备多日,应加快部署尽早实行。军械司亦须抓紧组建,不可再迁延时日。” 刘备点点头,没有回答张存,却转头去看儿子:“禅儿,与蛮军互训、组建军械司皆是你的提议,你且说说,有何想法?” 刘禅心说我能有啥想法?提个建议而已,我一不参与决策二没负责实施,老爹你放着这么多干将不问,跑来问我个外行干啥?你儿子现在撅着屁股赚钱都赚得无觉可睡了,怎么着还要军政一把抓么? 想归想,嘴上还得回话:“父亲,军事自有几位军师与各位将军操持,何须孩儿多嘴?孩儿只是觉得西北的战事,咱们未必只能干瞪眼,或也可有所作为。” 此言一出,引起了众人的兴趣。张飞不等旁人开口,抢先提问:“西北距此千里之遥,咱们能有啥办法?” 刘禅看他三叔那俩大眼珠子,嘿嘿冲他傻笑两声,转过脸去看庞统:“士元师父曾教过,向日六国与秦合纵连横,欲借外力以求生。敌之敌即我之友,曹操设局欲图西凉,咱们何不去给西凉诸将把他这道道画画清楚?反正不费一兵一卒,他们愿意听便多消耗曹军一些,不听咱也没啥损失。” 庞统闻言点头表示赞许:“禅儿此论甚妙。主公可遣一雄辩之士前往马超韩遂处表达结好之意,并向其陈明利害。这无本的买卖,不做白不做。” 黄忠亦点头:“庞军师妙计。马超为人为己,都得跟曹操耗下去。” 张飞也笑:“主公,小公子今天可惊着俺老张了。果然英雄出少年,他才这般年纪,只三言两语便把曹操给算计了,了得!” 三将军夸完侄子,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瞪又怪叫起来:“了得归了得,这娃娃却是外向!那玉冰烧做了许多,如何也不给三叔拿上几瓶?待会儿散了会,俺便随你去储掾,看见多少拿多少,让俺好好解解馋。” 张飞把话题一带偏,其他人也跟着起哄。魏延靡芳等人都跟着嚷嚷,想跟着张飞一起占点便宜。 左将军把脸一沉,斥道:“商务司乃国家机构,制酒亦是公事,禅儿既为从事,岂能以公徇私?翼德不可乱言,莫说是你,便是我这当爹的也没见他往家里拿过一瓶。” 张翼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玄德说话。左将军一瞪眼,他啥脾气都没了,尴尬地笑两声,不再多嘴。 庞统见状赶忙解围:“翼德要玉冰烧何必去储掾?吾族弟庞林便有售卖。翼德想喝,待我着他送些与你,却不可纠缠禅儿。” 左将军见庞统护着儿子,心中实喜。魏延等人却不干了,这张飞闹一闹就有酒喝,那咱们还等啥呢?于是纷纷跟着起哄:“庞军师怎好如此偏心?我等一般都是军师部下,好酒岂能只给翼德一人?” 一通吵闹下来,严肃的氛围完全没了,几员大将争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有个老成谋国的样子? “既然众位将军开口,刘禅怎能置若罔闻?新设备刚刚组装,玉冰烧产量近期就要翻倍。待新酒制好,给诸公每人送一箱去。至于几位家主就别去叨扰了,为了这买卖他们已垫了许多钱,如今本都还没回,怎好再让人家白送?” 这句话却令众人刮目相看。小公子年纪不大,人情世故却是玩得通透。既照顾了几位大人的脸面,又体贴了合作伙伴的难处。光凭这份心思,这买卖还不得风生水起? 众人便又纷纷向主公称赞公子,左将军乐得合不拢嘴,却说:“小儿顽劣,刚有些长进,诸公还须多加教诲,切莫惯坏了他。” 嘴上数落儿子,那眼神简直要把他宠溺上天去。其他人如何看不明白,哪管你说啥,紧跟着又是一通热捧。 魏延看向公子禅,眼珠都在冒光:“蒙公子举荐,邓艾王双果非常人。受训不过数月,俱已开始展露头角。尤其邓艾,心思缜密,文武皆能,将来必是我军中流砥柱。公子慧眼如炬,末将佩服。” 魏延这样一说,其他人都面露异色。魏将军的脾气大家都清楚,除了对主公、诸葛亮、庞统以及关、张、黄忠服气,其他人哪会被他放在眼里?此人情商有限,对看不上的人从来都是哪句难听说哪句,因此人缘一直不怎么好。这样一个人却给予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这么高的评价,大家自然也对他们产生了兴趣。 “我说主公,这新军训练和随队军医给了文长和汉升,俺老张是干瞪眼吃不到嘴里。如今公子有俩好苗子,咋也不想着点俺,又让文长抢了去。” 堂上又一阵笑声,几人都来看刘禅如何应答。 这一次刘禅却没有笑,反站起身对刘备行个正式的拜礼,严肃作答:“孩儿有一言思之久矣,恐三叔误会不敢开口。今三叔既提起,欲直言而告,绝无冒犯之意。” 屋内的笑声这才停住。包括张飞在内谁也想不到这孩子突然认真起来,却又不知为何。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有话可讲,却不可胡言!”估计不会是啥好话,刘备瞥了眼张飞,交待儿子一句,到底没有阻止。 刘禅暗想我这也是为了张将军好,否则将来…… 哎!对事不对人,有话直说:“三叔用兵罕有敌手,天下皆知。白河阻击,使曹仁徐晃望河兴叹;长坂据桥,以三十人吓退曹纯五千虎豹骑。此皆神来之笔。但若论治军,常怒而鞭笞士卒,此取祸之道也。昔羊斟,华元之御者,惭羹而驱车投敌,遂使主将被俘。故治军之道,依令而动,依法而行。为将者以法令御下,严若父、慈若母,爱兵如子,一视同仁。若滥用刑罚,使兵心怨怼,实难统御。今请于军法中增加一条,禁止军官随意打骂士卒,违者严惩。” 这一席话说的众人耳目一新,军官不许打骂士兵?那这兵还怎么带?张三爷更是老脸暗红,幸亏他这脸本来就黑,看上去也不明显。 魏延闻之不住摇头:“慈不掌兵,若士兵顽劣也不能骂一句,哪个还肯听令?” “顽劣者依军法处置,而非擅动私刑。违者必究,无违者必不究,无咎也。” 众将之中,只有赵云觉得有理,除此之外便是孔明与庞统暗暗点头。刘禅说的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言,难得的是他就这样当着张飞的面坦然指出,既不扭捏也无私心,一切实事求是,该肯定的肯定,该批评的批评。这样的工作风气在军队这种格外讲求效率的单位,是十分必要和可贵的。 “你这小子,翼德上阵杀敌之时汝尚未出生,怎敢如此大言不惭?快给三叔赔礼!”刘备脸色变了,虽然内心认可儿子的话,但当着这么多人数落张飞,让老张的脸面往哪儿搁?作为领导,断不能护着自己儿子去打压部下。 刘禅当然明白刘备的意思。他也不争辩,跑到张飞的座前拜了一拜,垂首道:“三叔纵横天下,绝非刘禅一孺子可以评论。侄儿只是担心三叔身边常有小人怨恨,恐为所害。若如此,我军失一柱石,父亲失一臂膀,天下谁定?追悔何及?愿禅今日之言,永不发生。言辞冒犯之处,乞三叔见谅。” 刘禅这几句话说的极为诚恳,不止张飞受用,其他人也觉感动。这孩子犯颜而谏,那是真拿张飞当亲人了呀。 赵云不忍公子难堪,也劝张三爷:“忠言逆耳。翼德,公子之言,其实是好意。” 张翼德何尝不知?想来心里一阵泛酸,心道老张这臭脾气还须让小侄儿为自己担心,也真该管一管了。于是忽然大笑,豪迈地对众人摆手:“公子之言皆实情也,主公何必责骂?老张这臭脾气上来,确是不管不顾。以前只知冲锋陷阵,有今日没明日的,倒也不妨。如今统率大军,为主公争天下,再不改要误大事。好娃娃,有你这几句良言,三叔一定改了。” 一席话引得一片震惊。这人听好话容易,听难听话谁会舒服?更何况听话的还是闻名天下的虎将,而说话的只是个四岁的孩童? 只凭张飞能够欣然接受,这胸襟便是国士无双。 庞统越看二人越喜,跟着笑言:“妙极!妙极!禅儿秉公直言,翼德从容纳谏,若众人皆能如他二人般无私无我,则我军必可聚沙为塔,天下无敌。翼德,凭你今日之气概,庞某那一箱酒送你了!” 严肃的氛围再次响起了笑声,张飞挨了一通批评,却换得一箱好酒,连说赚了,乐得合不拢嘴。 左将军这才适时放话:“士元之言甚善。既如此,关于增加军令之事,便由处仁拟定,先试用一阵。” “张存领命。” 会议过后,众人各自散去。玄德请孔明庞统留下,一起商量与马超联络的事宜。刘禅则拉着魏延问了些邓艾和王双的情况。他此刻也没了困意,索性不回将军府,命车夫去医掾看看。 医掾如今也换了模样。由于学员已达四百余人,原先拨给张仲景的府苑已不够用。左将军便令人在在府苑后新圈块地重新建造校舍,原先的府苑则留给医掾单独使用。 新学员中有二百人是今年的新生,依旧从已有经验的医者中考试选拔而来。其余都是第三军和第四军选送来受训的军医。 宋学等十人便成了新生的代课先生,将这四百人分成十个班分别教授。张仲景和华佗不再直接给新生授课,两位先生现在除了钻研自己的专业,就是指导宋学等人深造更高阶的医术。 自从刘禅接管了商务司就没再来过医掾。虽然如此,仲景师父还是对这个徒弟青睐有加。别的不说,单是今年招生的经费就全靠这个小徒弟给解决了。 “师父在上,弟子刘禅拜见。” 张机正在孙女的帮助下整理方剂,忽闻爱徒的声音,立刻开怀大笑:“哎呀!禅儿,你可许久没来啦。快!快起来!让为师好好看看。” “你忙归忙,医学院开学都不来看看,却也太过分了。”静怡撅着小嘴,也不知是怪师弟不来开学还是不来看看。 “你这丫头,禅儿没来时总也念叨,来了却又没个好颜色。”张机一多嘴,泄了孙女的底。 静怡脸一紧,把实话喊了出来:“谁念叨了?我就是想谢他解决了医掾的经费,偏偏见不着他,爷爷又不许我去找。” “师姐恕罪。这卖酒的生意刚刚开始,后面一堆的事都指着它赚钱养活,因此不敢三心二意,只怕误了大事。” “听见了?你师弟容易么?”张机立刻指摘静怡,表示对徒弟的理解。别的不说,咱这儿不也指着人家赚钱过活呢么? “师父,那几个山越的重伤员好的差不多了吧?要是还在医掾,我顺路去看一眼。” 张仲景没开口,静怡又抢着回答:“早好了,六个人都去从了军。祖山的钢片也取出来了,腿骨愈合的很好。这次是宋学主的刀,你这个师兄可要被人家超过了。” “哈!那敢情好,医学院后继有人呐!唉,我倒是想天天待在这里,可如何能够啊?我爹现在越来越不拿我当孩子了,刚刚军事会议也叫我去。我这刚熬了一宿,一点没合眼,本想补一觉也睡不成。” 张仲景听说小徒弟已经忙到通宵达旦了,万分心疼。静怡走近来看,见师弟果然一脸憔悴,还带着两个黑眼圈,不由娇嗔:“那你还跑来?干嘛不睡会儿?” 说罢不由分说就把刘禅往爷爷房里拉,边拽边给安排:“不睡哪成?啥也别管了,在爷爷房里先补一觉再说!” 第153章 孤身北上 滚滚大江东去,一叶孤舟逆行。小船不大,只有六副船桨,六名船夫摇开来,那船便逆着江水一路向西开去。船头站着一人,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说起话来却气势十足。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刘备的右军师,人称凤雏先生的庞统庞士元。 “主公,孔明,告辞。”庞统只说了这一句,与前来相送的刘备和诸葛亮挥手告别。 这是昨日讨论的结果。 在听取了孔明与刘禅的意见后,凤雏先生也打开了他的思路。既然西凉已经同曹操开战,那就该想方设法让这把刀在曹丞相的脖子上多悬一会,拖得越久对刘备集团越为有利。 如此一来,从未有过交集的西凉集团与荆州集团事实上就有了深度结盟的基础。比起与孙权的联盟,这种联合的共同利益更大,成功的可能也就更大。 比起被动的防御,还是主动出击更符合庞军师的个性。他思忖再三,决定亲自去一趟,给志在必得的曹丞相上上眼药。 刘备当然第一个表示反对。庞军师是荆州的总参谋长,给马超韩遂送个信,至于要他亲自出马么?孔明也劝阻,潼关毕竟在打仗,西凉军的态度又不清楚,若贸然出动,万一有个意外,岂不是亏大了? 然而庞统却不这样看。雍凉对中原的巨大牵制作用此前被严重低估,现在才来调整已经算是晚了。不说别的,只看曹老板费这么大力气也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也能够看出马超对于平衡局面的重要作用。 敌人要做的,就是我们要阻止的,这道理难道还不够浅显吗?若随便派个人去,一来显不出诚意,马韩二人未必当真;二来也提供不了实际的帮助,无非说些漂亮的官话,于事无补。而庞统的身份则不同,他是刘备集团的军事负责人,拥有着相当的话语权。至少在马超看来,这个人有能力在襄樊地区开辟第二战场,大大缓解西凉军在潼关的压力。 庞士元行事一向果决,事情一旦认定便会立刻实施,既不计代价,也绝不拖泥带水。作为荆州的半个大脑,这位先生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嗅觉与冒险精神,他不但要去,更不打算带一兵一卒,就准备这样孤身前往。 那么左将军就更加不会同意了。这可是一千五百多里地,就算不吃不喝不停地跑,也得跑上一二十天。若路上连个护卫都没有,怎么保证安全? “主公,军情紧急,拖延不起。如不能尽速赶到潼关,万一西凉军败北,前功尽弃矣。统此去只沿驿道一路快马向北,人多反易暴露。” 庞统解释一句,把这件事定了。刘备虽是主公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最终只能无奈点头。 就这样,有着与孔明同样美誉的智者悄悄离开了公安,先乘舟前往江陵,而后沿着驿道马不停蹄往潼关赶去。 这一跑就跑了二十二天,当庞军师终于到达马超的渭水大营的时候,他身上的这件罩袍早已风尘仆仆。 “谁?” 听到帐下小校的通报,马超还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西凉军与曹操捉对厮杀,怎么远在天边的左将军刘备派人来访?这事跟他有关系么? “既来了,请进帐内叙话。” 小校答声是,出去将庞统引入大帐。马超高坐帐中定睛向下看,见进来这人长得跟闹着玩似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凤雏大名我也听过,怎地是这般模样? 庞统对自己的颜值也相当自信,仅凭马超的眼神也知道对方正在心里编排自己。他还是一副大咧咧的样子,向马超一拱手,躬身唱礼:“左将军麾下,右军师中郎将庞统,拜见马将军。” “庞军师远来不易,请上坐。不知左将军遣君来此有何指教?”马超是官宦世家,礼数方面很是周到。 庞统依言而坐,轻轻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埃,笑道:“左将军闻西凉大军与曹军对峙,特命统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闻言差点笑出声来,马超心想我这里数万大军,你只一个书生,还来助我一臂之力?你这一臂是麒麟臂么? 庞士元见对方面露戏谑,心知肚明他在想啥,不慌不忙从袖筒中取出一封信递上,言道:“我主知将军与曹操对阵,恐西凉军独力难支,故遣统至此以表相助之意。若曹操尽起中原之兵与将军决战,左将军将率荆州之众剑指襄阳,以策应西北战事。” “当真?”这个消息对马超而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但他却不敢相信天上掉下了馅饼:“我与左将军素无交情,他为何要相助于我?” 庞统仰天大笑:“左将军雄才大略,更知天下之势。今日之天下,曹操一家独大,有似强秦;诸侯以弱事之,仿佛六国。若不联手抗曹,早晚被人各个击破。此唇亡齿寒之理,我主如何不知?马将军久经战事,必也深通兵法,又何必怀疑我主之诚意?” 庞统这一番解释既形象又深刻,说的马超连声称是,脸上绽出朵朵桃花,忙不迭地拱手还礼:“左将军仁义,超知之久矣。今日之德,来日必有报答。只不知贵军几时出动,能否顺利牵制曹贼?” 庞士元暗想你跟曹操手都还没交,我们急个啥? 遂捋了捋须髭,避开马超的问题,说起另一件事:“统至此有一事不明,尚请将军解惑。” “先生请问。” “西凉军倍道而来,曹操当趁公等立足未稳先击首部,以求胜势。今龟缩于关上,静观公等不断增兵而无动于衷,此何意也?” “这——”,这问题马超当然回答不了,他自己也正在为这事纳闷。 “依先生之见,曹操这是在作何打算?” 庞统的表情这时才严肃下来,分析道:“西凉军虽勇,然互不统属、各自为战。今为共抗曹兵暂时联合,内部却隐患重重。曹操必是看透了这层,故避而不战。待公等疲敝,他只派一军截断归路,将军将不战自乱。那时再离间拉拢,岂非事半功倍?” 马超闻言噌一下坐直了身体,满头满身都是冷汗,大惊道:“若如此,我军危矣!” 让庞士元这一吓,马孟起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人。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此人仅寥寥数句,就把曹操的预谋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个功力无愧凤雏之名。当下再不敢怠慢,立刻收起小觑之心,恭恭敬敬向庞统行了个礼,垂首问:“士元先生大才,令人敬佩。今既识破曹操奸计,该如何应对,还请先生明示。” “将军无忧。既知其所图谋,便有应对之法。只是将军还得邀韩将军及其余各部首领共商之,否则诸部不能形成合力,诚难与曹军对抗。” “先生高论。既如此,请随马某一起去见韩将军,共议军事。” 说罢马超便引着庞统来到韩遂寨中,韩遂听说马超求见,立刻在帐中会见。 “孟起忽至,可是有甚军情?”韩遂见马超带着个丑汉进来,不知何意,首先发问。 马超向韩遂规规矩矩施了一礼,答道:“义父。这位是左将军刘备麾下军师,人称凤雏的庞士元。受左将军之命,来此与我军联盟,共抗曹操。” “哦?这确是好事!不知左将军派了多少兵马来?”韩大将军显然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刘备跟他那些凉州的小兄弟们是一个档次。 庞统站在马超身后,用眼角去瞄韩遂。见这人六十几岁的年纪,身材虽不高却相当结实。古铜色的皮肤透着些粗糙,大脑袋、短脖子,眼眶略微凹陷,中间一个蒜头鼻子,下面长着张阔口。头发已花白却没有拢起,而是扎成一根根的小辫,自然垂散。 “禀将军,荆州距此千里之遥,纵有兵马如何到得这里?吾主只遣庞统一人到此。” “啥?一个?哈哈哈哈……,先生一人能杀退多少曹兵?刘备使君跑了如此远的路,就只为惹韩某一笑么?哈哈哈……” 韩遂轻佻的表现让马超有些难堪,庞统的价值他现在已经领略到了。闻言转头去看庞统,见对方神色如常,这才放心。 庞统依旧侧对着韩遂,缓缓答道:“西凉军数万铁骑聚拢于潼关,每日又从凉州调援军来此。然曹操高垒不出,二位将军亦无可奈何。既然兵多而无用,我主又何须派军前来?反之,荆州军不来此间,反去攻打襄阳,敢问韩将军,是否更能牵制曹操?” 一番话训得韩遂哑口无言。凤雏暗想就凭你这草包居然也敢和曹操叫板争夺天下?看来西凉诸部想要有所作为,还是得靠马超领衔才有可能。 “这——,嗯,言之有理。哈!先生勿怪,韩某是个粗人,得罪处尚请包涵。来,请坐,坐下谈。” 韩遂这人狂妄不假,但他也有优点,那就是伸缩自如。一听庞统有些门道,立刻便换了张面孔,又热情又客气。 庞统见韩遂态度软化,这才拱手入座。马超便把庞统方才所言对韩遂讲了,末了说道:“义父,若果如庞先生预料,我军危矣。今当早做准备,免中曹贼奸计。”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敢问先生可有良策?”韩遂的表情终于认真起来,满是诚意地询问庞统的意见。 “二位将军使西凉精骑尽屯于渭水,有三不宜。潼关与中原交通便利,曹军补给源源不断,而西凉军之用则须自凉州千里转运,此敌逸而我劳,一不宜也;西军以骑兵为主,日耗甚巨,利在速战,今逡巡不前,而凉州物产难与中原对耗,二不宜也;西凉诸部成分复杂,内部纷争不止,今迫于势而联合,一旦不顺易为敌所离间,三不宜也。吾若是曹操,当以大军将西凉主力牵制于此,另派精骑渡过河西,切断西军补给,扰其军心。再设计使公等自相残杀,则可一战而定雍凉。” “然则何以应之?”马超越听越心惊,慌忙询问对策。 庞统大笑回答:“此易耳,反其道而行之即可。二位将军之主力继续于此地扎营,吸引曹军注意。凉州援军则撤至长安以为后应。另派一支精锐北上,拿下蒲阪关,伺机东渡黄河,插入曹军后方,袭扰敌军之后勤。如此便轮到曹丞相头疼了。” 一席话说的马超韩遂如梦方醒,连拍额头称妙。马超暗想凤雏果然名不虚传,略施小计便能使局面改观。当即对庞统更加恭敬。 韩遂也是一样,一下抚胸口、一下捻胡须,颔首连连,不住地称赞玄妙好计。 “凤雏先生真天下奇才!先生至此,乃天助我也。孟起,事不宜迟。汝这便安排人马袭取蒲阪,吾自守于大营,勒令后援部队移兵长安。” “遵令。” 建安十六年六月,就在曹操自以为得计、将要平定西陲的时候,潼关的局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西凉军不再增兵了。非但不增兵,后来的几批援军还陆续撤回到长安,摆出一副长期作战的姿态。然后就是马超的部队夺取了蒲阪关,接着渡过黄河跑到潼关东面的广大区域活动。 这两个情报让曹丞相连着打了两个激灵。不知道前线是出了什么问题,为啥事情的发展忽然不按自己设定的剧本演了呢?这还真让人有点堵心了。 “文和,仲德,汝二人有何高见?” 程昱摇摇头,也没想明白:“马超忽然改变战法,莫非是后勤不济,不得已用险?” 这当然只是瞎猜,曹操和贾诩何等聪明,当然不会拿这种话当真。 贾诩仔细思索一阵,谨慎地寻找着措辞,缓缓答道:“西凉军既不入彀,不如继续增兵增加其压力。丞相可亲率冀州兵马前往潼关,既能支援曹仁,亦可补实粮道,避免补给线路被人切断。” “文和之言正合吾意。既如此,吾自与文和率大军去潼关会会那马儿。仲德,你留下辅佐丕儿守护邺城。” “诺。” 程昱答应一声领命离开,曹操与贾诩再商量一阵用兵方略,命人把将令传达下去。 第三日一早,邺城西门大开。曹丞相的部队盛装列队,气势磅礴地出城奔赴战场。曹操亲领中军,以许褚为前部、徐晃为后部,点齐五万大军,踏着整齐的步伐,浩浩荡荡向潼关开拔。 第154章 敌后为战 跨过黄河去敌后执行袭扰任务的是马超麾下第一勇将庞德。庞德是南安郡狟道县(今天水市武山县)人,早年随马腾与外族作战,逐渐崭露头角,升为校尉。马超率军出河东奇袭郭援、高干,庞德亲斩郭援首级立下头功,自此拜将封侯,成了马超的左膀右臂。 敌后袭扰艰险异常,要在后勤补给断绝的条件下,与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敌军在对方的地盘上来回周旋。这样的任务非大智大勇之人是不可能完成的。 因此马超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庞德。庞德为人忠诚可靠,战场经验丰富、作战勇猛,像这种袭扰任务除了马超自己,庞德是唯一能让他放心的人。 庞令明领了任务,一句废话也没有,点齐三千骑兵直扑蒲阪关。由于数月以来两军一直在僵持,并没有激烈的交锋,因此关上守军防备松懈,被庞德趁虚攀城而入,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关隘。 蒲阪一俟易手,马超堂弟、统领预备队的马岱便迅速领军入关,接替庞德控制关口,保障突袭部队的回撤路线。庞德稍事补充,又马不停蹄渡过黄河,开始下一阶段的行动。 得知计划顺利进行,马超松了口气,赶忙跑来向庞统通报军情。庞统心想西凉军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快就攻下蒲阪、插到了潼关的背后。 马超、庞德确是良将。 插入敌后的庞德率领他的三千骑兵埋伏在潼关以东三十里,他的第一条战果是全歼一支从胡县前往潼关的运输小队。数千骑兵冲击一支几百人的运输队可谓手到擒来,不过片刻便将曹军杀了个干净,顺手拿点营养品而后将所有物资付之一炬。得手后又向南进入汉山待机,只派斥候监视东军粮道与胡县的反应。 运输队遇袭这种大事胡县地方官不敢隐瞒,立刻向上峰汇报。洛阳与潼关第一时间收到战报。潼关之上,曹仁听说后方遇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想不会又要把江陵故事再演一遍吧?当下不敢怠慢,一面给曹操写信,一面请曹植、夏侯渊、钟繇和徐庶来商议军情。 “元直先生,粮道被袭,莫非西凉军已绕到潼关背后?”曹植此时对徐庶已是奉若神明,一上来就征求他的意见。 徐庶也没想到西凉军如此大胆,竟敢主动进入曹军腹地。须知从潼关到洛阳基本是开阔地,大部队难以隐藏。西军切进来无法获得补给,而东面的曹军却可以源源不断地加入战局,挤压其活动空间。如此一来,这支部队将凶多吉少。 “西凉军主动出击,意在打破僵局,看来他们不打算继续耗下去了。”徐庶淡淡地分析。 钟繇急问:“倘如此,我军是该继续坚守还是该派军回援?” “敌情不明,军不可轻发。还是先弄清状况较为妥当。”曹仁身为主将,不得不谨慎处置。 夏侯渊却道:“不如使曹洪攻打马超大营,便可知晓其主力是否还在河西。同时,吾率本部北上,先夺回蒲阪,把东面这支西凉军的退路卡死,使其成为孤军,等丞相大军将其歼灭即可。” 夏侯渊说罢拿眼神去看曹仁。曹仁才是这里的主将,一切行动得他拍板。 “使子廉攻打马超大营会否过于冒险?万一马超主力未动,吃了亏如何向丞相交待?”曹仁皱着眉,感觉有点玄。 “夏侯将军之策虽好,曹将军顾虑的亦是。不如令曹洪将军引一军于关前下寨,卡住马超去蒲阪的通路。马超若来攻营,我军则可依托工事以逸待劳,潼关的部队亦可从旁夹击,此犄角之势,较为妥当。” 徐庶修正了夏侯渊的方案,显得更加稳健,赢得在场之人一致赞同,作战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 是夜子时,夏侯渊率部出北门去攻打四十里外的蒲阪津,曹洪则摸到关前的小路上设置拒马,连夜打桩建营。次日天明,在蒲阪驻防的马岱接到战报,急忙去关前查看。 只见曹军一万余人排开阵势,以盾牌作为掩护,正在阵中组装器械准备硬夺关隘。 马岱的副将请示长官:“将军,曹军组装攻城器械,咱们是不是去冲杀一下,拖延敌军进度?” “不用慌,一切都在大哥预料之中。让骑兵做好准备,随时出城掩杀。” 马岱能够如此笃定是因为庞统对于眼前的局面早已作了预案。事实上马超的部队就在十里外的赵渡、朝邑一带机动,等的就是前来攻城的曹军。夏侯渊以为曹洪挡在身后没有后顾之忧,却不知人家一早已预备好了菜,就等他上桌。 马超亲率骑兵悄无声息地逼近夏侯渊军阵的侧后部,将要进入视线范围便果断地发起冲锋。西凉大马体型高大、能负重、冲击力强,因此人马皆可具重甲,再配以长矛,其短距冲锋破坏力惊人。在历次对西羌等游牧民族的作战中都展现出碾压式的战力,故此羌人对马超深怀畏惧,称之为“神威天将军”。 夏侯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关隘上,完全没料到屁股后面还有敌军,被马超的骑兵突然一冲,阵型大乱。夏侯渊吃了一惊,急忙命令中军向后转头,先把敌人的攻势阻滞下来。 然而西凉骑兵并未硬闯中路,而是擦着边切下曹军的一角,旋即掉头再次寻找薄弱环节予以打击。同一时间,蒲阪关也打开城门,马岱领着两千骑兵从敌军正面绕到另一侧配合主力实施牵制。 夏侯渊的额头已见了汗,可见战况之险恶。西凉战骑的攻击能力此前只是耳闻,当真的面对面交手后才能感受到那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攻城已经不可能了,在两路大军的夹击下能全身而退都已是奢求。夏侯渊前后思量,命令全军收缩,缓步向后撤离。这时候只求保命,至于器械和辎重可就真的无法顾及了。 马超还想再冲,尽量吃掉眼前这支曹军。然而不等他调整队形,远处响起曹军的号角,是曹洪率军赶来救援了。原来是徐庶见西凉军毫无反应,担心夏侯渊中人埋伏,便急令一支小部队接管新设的营寨,命曹洪迅速北上支援。 夏侯渊后撤,马超与马岱便合兵一处,在马上远远观望。只见曹军阵型被援军补厚,再无空当给骑兵冲击。马超正思考对策,一转头瞥见曹军遗留下的器械物资,忽然有了主意。 “德山,我率军牵住曹军,迟滞他的行动。你部用组装好的投石机砸它一下,待其阵型散乱,我便趁机突入。” “兄长高见!”马岱答应一声,立刻命令本部士兵下马,把夏侯渊刚刚组装起来的投石机调转方向,做好发射准备。 曹军此时还保持着密集队形缓慢后撤,夏侯渊见西凉军再次靠过来,遂下令外围保持住阵型,内部弓弩手准备射击。 然而敌军并没有硬冲,而是分成两队包抄迂回,始终在曹军外围与之保持一段距离。曹洪刚想问问夏侯将军敌人这是何意,忽听有人在队伍中尖叫。循声抬头看时,把刚想到的问题忘了个一干二净。 只见十来块硕大的石头从山丘上方倾斜而下,啪啪几声全部砸进曹军费心费力结成的编队之中。血肉之躯如何与金石铁木抗衡?被砸中的曹军士兵立刻头破血流,被一波带走好几十个。没被砸中的也都慌了神,整支队伍开始骚乱起来,谁知道下一轮石头雨啥时候来? “快跑!”一旦有人把这两个字喊出口,其他人的大脑就立刻被它完全占据。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求生的本能战胜了长官的吆喝,夏侯渊的部队逐渐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溃散。 啪啪啪!第二轮石击如约而至,打掉了曹军最后一丝矜持。士兵们纷纷扔下笨重的装备拼命掉头跑路,再也没人顾得上担心一直窥伺在外圈的西凉骑兵。 这正是马超等待的时机! 随着主将在马上将长枪一招,西凉军吹响了冲锋的号角。紧接着,数千铁骑便循着曹军散乱的空当一一插入,开始收割这最后的红利。 一旦失去阵型,步兵面对骑兵的绞杀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更何况现在的曹军人人自危,早已没了一战的勇气。战局开始出现一面倒的状态,夏侯渊的部队完全崩溃,逃命时还顺带把曹洪部的队型一起冲散。 “完了。” 夏侯渊与曹洪对视一眼,相互接收到对方眼中的绝望。危急关头,夏侯妙才怪叫一声,瞪起他那双并不很大的三角眼,对身边的将士大喊:“贼军马快,逃者必死。返身拼命才有一线生机!”说罢将能招呼到的人召集在一处,集中力量向马超反杀过来。曹洪见状深以为然,带着人也加入了反冲锋的队列。 马超正待扩大战果,忽见敌军一支骑兵逆势反杀过来。马孟起也不慌乱,只管迎头撞去,打算用强力将这股火苗扑灭。 西凉骑兵的防护更强、马槊也更长,对冲下来曹军的损失自然更大。夏侯渊心头一紧,这最后一搏没有奏效,那他也只能杀身成仁了。 正此时,远方再次响起号角。只见一大队骑兵踏着鼓点有序地出现在地平线上,被身后的阳光照成一排排黑影。马上的骑士身披银铠、手攥长枪,为首一员将领虎背熊腰、体型胖大,把座下的大宛马都衬得少了许多雄壮的意味。 这支军马不是别个,正是从邺城来的援军,由许褚率领的前锋部队。 “有救了!”夏侯渊与曹洪齐声喊出,俩人眼睛一起放光,总算见到了一线生机。于是二话不说,引着溃兵迅速向后与己方汇合。 马超见敌人又来了增援,他也就停止了追击,列好阵势看敌人的反应。许褚生的虽然粗犷,心思却极为细腻。他见自己这边输了一阵士气低落,便不敢贸然展开厮杀。引军先与对方相持住,再见过夏侯渊和曹洪,把指挥权上交给了对方。 于是双方相持片刻,曹军缓缓向后拉开距离,一点一点撤出战斗。 许褚与夏侯渊、曹洪一道返身向潼关退却。夏侯渊这才知道曹丞相已亲率援军赶来。拿着一场败仗去迎接丞相,这让夏侯将军确实感到颜面无存。 “仲康此来,可曾遇上偷袭我军粮道的贼兵?” “未曾。我奉丞相将令至潼关下寨,一路并无阻碍。到达时曹仁将军令我率骑兵来此支援,未见其他动静。” 曹洪又凑上来出主意:“二位将军,既然马超主力在此,大营那里必然空虚。咱们不如不回关上,直接去攻他大营如何?不打个胜仗,有何面目去见丞相?” “不可!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又没了重装备,拿什么去袭营?马超既敢派兵来此,大本营必然也做了准备,去了只怕还要再吃一次亏。仲康,你可去子廉昨夜扎下的营寨休整,我二人且回关上,与曹仁将军商议过再定计划。” “遵令!” 许褚虽不受夏侯渊节制,但这里是战场,夏侯渊军阶威望最高,故此他的命令老许也得执行。 这一场混战便以西凉军的小胜结束。马岱依旧回蒲阪关驻守,马超则留下一支部队监视曹军动向,自己率主力返回潼关。一路上不住感慨凤雏先生的高明,刚一来便给自己带来一场胜利。 再说前往关东打游击的庞德,上次袭击得手后就不再盯着粮道,而是偷偷越过胡县,向南去了百里之外的卢氏县。卢氏县吏毫无准备,被三千西凉军一哄而入夺了县城,就把这些官吏统统赶走,让他们去给曹老板报信。 曹操正在行军路上,听说西凉军夺了自己一座县城,整个人顿感无语。心想马超你也当真是顽皮,挤进来一支小部队到处给我惹事生非,这是欺负我曹某人不会发火么? 想到此立刻拟一道军令,命虎豹骑脱离大部队,向卢氏县运动执行清剿任务。 虎豹骑原来的统帅曹纯在长坂坡被孙尚香摘了脑袋,首领职位便由副将曹休接管,又调来曹真作副将,配合曹休一起指挥。曹休领了命令,连夜率军向西南挺进,直扑卢氏县。 然而扑是扑了,却是扑了个空。庞德这点实力当然不可能坐困于县城,前脚将卢氏县的官吏赶走,后脚就率队离开,沿洛水向西进了乌龙山一带。 曹纯进得县城,见城中未遭大规模破坏,只有府库的存粮被烧毁,其他一切如常。他便一面给丞相报信,一面询问西凉军的去向,准备迅速撵上去。 “文烈,我军跑了许久,人马俱疲,还是歇一夜再走吧。”曹真劝解。 “不可。贼兵离开不过半日,若不一鼓作气追上击杀之,待跑远了上哪里去找?若不能尽快歼灭这股敌人,将影响整个战局。命令部队补充一下继续前进,就在马上吃喝,片刻不得停歇!” “遵令!” 第155章 前倨后恭 虎豹骑的动作不可谓不快。然而庞德也不是草包,他放走县吏就是要吸引曹军过来,又怎么会对追兵一点准备都没有呢?事实上,在进攻卢氏县之前庞德就已经分出一千骑去乌龙山山道两侧准备滚木擂石以应对追军了。 曹真率三千豹骑在前,曹休自领两千虎骑在后,向西凉军退却的方向一路急追。部队到达山口,只见两侧山势陡峭,曹真恐有埋伏不敢贸然进入,便勒住部队派人去向曹休报告。 曹休闻言亲自来前面查看,见一道十丈宽的山口挡在前面,两旁是七八丈高的山坡,中间的峡谷弯弯曲曲,不知通往何处。 “山谷地狭,不可轻入。汝在此扎住部队,派人去两侧高地探查清楚,确定没有伏兵再走。” 曹休给曹真下了命令,回去让虎骑把甲胄穿上以防有人突袭。追击归追进,可也不能啥情况都闷头追。曹休不是第一天上战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丢了人事小,丢了命事可就大了。 于是曹真率豹骑在山口外扎住阵型,外围安排警戒,内部轮流下马休息。又找来二十人分成两队,分别去两边的高地侦察。 此时山顶两侧正埋伏着一千西凉兵,准备好了滚木打算砸曹军一波。不想人家没有上当,反而派了侦察队上山。这一来他们这伏兵可就伏不成了,就算人能藏,那堆放的木头和石块也没处藏呀。 这一支伏兵的首脑是庞德的堂兄庞柔,眼见敌军上山,知道偷袭不成,索性下令将这两股侦察队就地射杀。 可怜那两队士兵好容易上了山头,马都没来得及下,就听一阵哨子响,跟着就是一片箭雨,把这些家伙连人带马射了个透。战马的哀鸣与战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迎风也能传出二三里。 “糟糕!”曹真大叫一声,果然有伏兵!急忙下令部下持盾警戒,缓缓后撤。曹休在后面听到动静,也带着虎骑贴了上来。 “敌军有多少?”曹休十分冷静,并未因此乱了阵脚。 “不知。派去侦察的二十人怕是都遭了毒手了。” “虎骑听令,一营攻左山、二营攻右山。行动!” 曹休下了将令,虎骑的士兵很快分成两队沿着山坡杀上山顶。然而想象中的激战并没有发生,西凉军放完一轮弩箭便立刻撤走,不给敌人翻盘的机会。待两边的虎骑小心翼翼登上高地,只见到敌人准备的木料和石块,却不见一人。 “将军,敌军已退,咱们怎么办?”曹真扭脸去问曹休。 曹休点点头:“追!命虎骑沿山脊前进,豹骑随我进谷,不能让敌军跑了!” “遵令!” 此处虽是山地,但道路平坦,马匹行走无碍。曹真答应一声,山上和山下的骑士便撒开缰绳向前追去。 那边庞柔带着手下出了山谷,与等在外面的庞德汇合。庞德没等到杀敌的信号,却看到自己人跑了出来,心知要坏事,赶忙追问:“兄长,出了何事?” “曹军上山侦察,伏击不成,只得射杀了侦察队退回来。”庞柔如实回答。 庞德没想到曹军的指挥官这般谨慎,战机既失,只得立刻转移。 “既如此不可耽搁,彻!” 西凉军果断放弃了进攻,调转方向沿山麓迅速向北移动。虎豹骑则跟在庞德屁股后面亦步亦趋,既不全速追赶也不肯放过敌人。 一轮较量下来,曹休也不得不承认西凉军的战术指挥很有水准。他也不再寻求全歼敌军,只要片刻不停地粘住对方,使敌人无法有效补给或袭扰我军后方,自己的目的就算达成。 如此一来庞德部在河东的行动就尴尬了。在敌军的一路尾随下除了跑路啥也干不了,而在对方的地界又做不到随时补给,若照此下去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最后的输家只能是自己。 潼关这边,战局也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自从西凉军占据了蒲阪津就开始加固营寨,做出一副长期坚守的样子。 “听说西凉军分兵去了长安,这是何意?”潼关之上,曹植向徐庶请教眼下的战局。 老实讲,西凉军的表现徐庶也十分意外。马超勇猛素有耳闻,但未料到用兵也如此老辣,夺取蒲阪袭扰关东这一手干得真漂亮。 “西凉军补给需从凉州转运,想必是不堪重负故而将部分兵力迁往长安,以减少运输压力。”由于缺乏情报,徐庶也只能瞎猜。 “父相此来,可有把握击败马超?”曹植更关心的还是他爹来了他该有啥表现。 徐庶看出曹植的心思,没有去预测胜负,反捋了捋胡须说起别的:“公子可还记得临别时丞相说甚来?在家为父子,在国为主臣。此两军阵前,公子只须以丞相为主帅,公事公办即可。” 曹植恍然大悟,连连拍手称是。还想细问,却听另一边闹了起来。原来是曹洪要出关攻营曹仁不准,俩人当场顶了起来。 徐庶与曹植二人过来查看,见曹洪指着西凉军大营急问:“不趁贼军加固未成出击,待其完工损失岂非更大?” “丞相大军将至,一切待丞相来了再说。贸然出击者军法从事!”曹仁心想就他妈你懂,回头让人揍了还不是我这当哥的替你擦屁股? 徐庶见二人面色不睦,便也来劝:“西凉军在此数月,不曾加固营垒。忽然示弱必有埋伏,曹将军不可大意。” 两位曹将军闻声都没说话,曹洪斜着眼角瞥了一眼徐庶,冷笑道:“我等随丞相征战日久,不似那贪生怕死之徒,在乎什么埋伏?” 曹植闻言色变,心想曹洪你好大的胆子,就是父相对徐元直亦是客气有加,你怎敢当众羞辱?正要出言替徐庶讨回公道,徐庶却满不在乎地大笑:“将军说的是,徐某多言,将军勿怪。”说罢转身下了城楼。 曹植急忙追着徐庶下去,临走还不忘瞪了一眼曹洪,心想自到了潼关也没见你打过几个胜仗,哪来的自信怼天怼地? 曹仁则一把拉过曹洪,低声训斥:“徐元直乃丞相偏爱之人,汝怎敢如此讲话?若传到丞相耳中,少不得一顿骂!” 曹洪满不在乎,瞪着大眼珠子直吼:“说都说了,还管那个?一个降将有甚了不起?” 曹仁听他这样说,眼睛也瞪了起来,疾声怒骂:“闭嘴!闭嘴!让你闭嘴还敢胡言?丞相麾下降将还少么?张文远、徐公明哪个不是降将?你比得了么?告诉你少犯浑!给我老实守住关隘,再敢胡来看我不用军法治你!” 曹洪答了声是,却是一脸的不甘。 另一边曹植追上徐庶使劲道歉:“元直先生!先生勿怪,曹洪鲁莽,勿与其一般见识。” 徐庶没有丝毫恼怒,只是笑:“些许小事,何劳公子赘言。吾此笑不为曹洪,只为公子也。” “为我?我有何事可笑?” 见曹植满脸不解,徐庶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曹洪在蒲阪输了一阵,立功心切,必不肯守在关上。少时偷出关去迎敌,多半要中埋伏。公子可令本部做好准备,一旦曹洪被困立刻营救,必可讨得丞相欢喜。” 曹植闻言双眼一亮,连连点头:“对!如此甚好!甚好!” 正如徐庶预料的那样,曹洪在城上抓耳挠腮忍了半天,眼见敌军行动迟缓、纪律涣散,暗忖机会难得,纵有埋伏又能如何?想到此再也按捺不住,偷偷下关点起本部兵马,开了城门杀将出来。把曹仁的将令以及自己几天前才让人家狠揍一顿的事统统忘了个干净。 那修建营垒的西凉士兵见敌军来袭,二话不说扔下家伙就跑。曹洪看得真切,心想看吧,就这素质还埋伏?我怕你个嘚儿!今天这战功老子拿定了。 得意的念头刚刚兴起,那字幕都还没从曹洪脑中滑走,左中右三路大军便一起杀到。正前方韩遂指挥步兵从大寨中涌出,左右则是阎行和马超各率一支骑兵冲来。 曹子廉这才傻眼,幻想中的得意瞬间都成了尿意,憋的他膀胱松一阵紧一阵。脸没露成反露出了屁股,这个丑丢的实在有些突兀。 他也不敢攻营了,急忙收缩部队组成阵型防备骑兵冲击。命令部队向后缓退,幻想着还能退回关下。这怎么可能呢?马超与阎行两路骑兵来势凶猛、速度极快,不待曹军阵型合拢便喀哧两声切了进来,一个交锋就从人堆里捅出一条巨大的裂缝。 “保持住队形!靠拢!靠拢!不然都得死!” 关键时刻曹洪总算还保留着一丝理智,给出了正确的指令。曹军在片刻惊愕之后迅速收缩聚拢,在西凉骑兵调头之前完成了重组。 马超还想再冲一次,身后却响起了鼓声。回头看去,正是曹植率部赶来增援了。曹植虽不习武,此刻却也顶盔贯甲,在重步兵的簇拥下随着队列缓缓向前。 摆出这个好似龟壳的阵势当然也是徐庶的主意,他知道曹植缺乏临敌指挥的能力,因此弄出这么个看上去吓人的阵法,目标不是歼敌,只要能牵制住敌军给曹洪喘息之机便大功告成。 这一招果然奏效,西凉骑兵见了这刺猬阵,当真不敢乱冲。如此一来,骑兵便被夹在了曹洪与曹植两个军阵之间,活动范围大大受限。马超见势不妙,摇摇头下令鸣金,两边的骑兵便很有默契地放弃了冲锋,缓缓向外围后撤,绕回大营去跟韩遂的主力汇合。 曹洪这才脱险,与曹植合兵一处向潼关撤退。看到来救自己的竟是一直不怎么来往的书呆子公子曹植,曹洪大为惊奇,一路不住地感谢。曹植摇摇头叹道:“将军知我不善军事,此皆元直先生的主意,将军要谢,待入关去谢先生可也。” 曹洪顿时满面通红、心里暗暗自责。自己方才那般放肆羞辱徐庶,可人家非但不计较,还以德报怨救自己了这条小命,这份恩情却如何还得? 再过一会儿关上鼓声大作,是曹仁亲率五千精兵出关支援。将部队接回关上,曹仁一脸铁青瞪着堂弟,面无表情地向身边的校尉下令:“把曹洪绑上打入牢中,待丞相发落。” 旁边曹植、夏侯渊都来求情,只听曹仁大喝一声:“这厮不听将令私自出战,若非三公子与元直,方才便要断送我数千将士。不立刻砍下这颗狗头已是宽容,公等再勿求情。是杀是罚我也不管,只等丞相来定。只是先关起来,免得再来乱我军令。” 主帅这样讲,旁人也就不再劝。曹洪垂头赤面,等曹仁骂完了跪倒在地拜了一拜,道:“谢诸位美言。兄长说的是,曹洪犯了军令,合该受罚,没啥不服的。元直先生,方才言语冲撞,洪之过也。谢先生救命之恩,若有来日,必当相报。” 徐庶还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就跟曹洪讥讽他时一般无二,只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回话。 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自此潼关上下对徐庶更加恭敬。 西凉军那边也是一样,就差把庞统当成神仙给供起来了。韩遂便与诸将大摆筵席,感谢凤雏先生为他们带来一连串的胜利。庞统轻笑不语,只管与众将喝酒,边喝边想这什么破酒,比起我徒弟的玉冰烧来简直连水都不如。 “庞令明在关东被曹军缠住,已难有建树。为免意外,还是派人将他召回河西为好。另外曹操的大军也快到了,仗打到这里才算开场,诸位心中还须有个准备。”庞统不顾众人的吹捧,冷静分析了当前的形势。 “有先生妙算,以我西凉军之勇猛,纵是曹操亦不惧他。”几场胜仗打得韩遂胆子肥了不少,开始不把曹操搁眼里了。 “哈哈哈哈……”庞统一阵大笑,笑得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韩遂见状不快,却不敢表露出来,也挤着笑脸问:“先生何故发笑?” 庞统暗想我只要你们与曹操一直打下去,谁还真为你卖命?嘴上却答:“西凉军虽勇,却无法攻下潼关。曹操诡诈,若对战不利,必与我长期拉锯,用他庞大的后方将我军拖垮。诸公不可不察呀!” 第156章 试探进攻 庞士元一席话掉在地上,震碎了一帐的笑声,大帐内顿时没了声响。老实说,这也是韩遂和马超最担心的事。不怕敌人巧用计,就怕敌人使蛮力。诡计还有个戳穿的时候,拼硬实力可就只能凭体格说话了。他们西凉又拿啥去跟中原拼消耗呢? “凤雏先生高见,可有良策应对?”韩遂放下心头的不快,虚心向庞统求教。 “没有没有”,庞统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再配上他的长相,虽然韩遂没见过辣椒还是让对方辣得险些睁不开眼。 “良策没有,笨办法倒有一个。”还好,这位先生丑归丑,肚里却真有道道。 不等韩遂发话,马超已迫不及待开口:“请先生言之。” 庞统依旧不紧不慢,先拿起一杯酒喝了,心里再骂了声好难喝,回应马超:“敢问将军,公等在潼关作战,军需为何不从关中获取,却要自西凉运来?” 西凉众将听到此问心里都是“切”的一声,露出不屑的表情。心想关中要是搞得到军需傻子才从西凉运来,这他妈不是没有么? 唯一不敢怠慢的人是马超,以庞统得智慧这样问一定有他的理由。赶忙探出身子回答:“关中屡经战乱,人口稀少,产出低微,难以供给大军。从西凉转运,实为不得已。” 庞统对马超的态度很满意,便不再兜圈子,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将军说得不错。关中颓废,难以支应后勤。既如此,诸位又何必硬攥着这根火炭不放?何不主动退回西凉,另做打算?” “啥?” 此言一出,立即引发一片不满。关中平原乃帝王之资,八百里秦川比西凉不知肥沃多少。现在占优的是我们,你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了? “先生这是何言?我等废了许多钱粮兵马,不就为了这关中之地么?若放弃当初何必起兵来此?”阎行憋不住话,也不向韩遂请示,直接怼了回去。 韩遂没有怪罪,他也是一样的想法:“彦明说得不错,若退回西凉,咱们这一年岂非瞎折腾?” “哈哈哈——”,庞统一阵大笑,压住众将的质疑之声,他环视一眼,一字一句道:“秦川虽沃,不能为君所用;凉州虽薄,却是各位的根本。舍本而逐末,取败之道也。若中原可以放任西凉军占据关中缓缓发展,一战未尝不可。然而曹操会如此短视么?今千里用兵,与中国抗衡。胜不能退敌图存,败则尽失主力、使雍凉拱手送人,诸公可冒得起这个险?” “长安尚有杨秋、马玩、成宜、候选四将,所辖精兵三万余人,纵然此间不胜,当还有一战之力?”韩遂还不死心,但讲话却已没什么底气。 “若这里败了,长安兵马焉敢一战?必退回西凉上表乞降。诸位,这关中现在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抓不住也吞不下。与其在此空耗,何不将人口财货搬去陇右,留下一块空地给曹军?曹操占了此地,没人没粮的就是他了。届时西凉军补给变短,曹军补给变长,攻守易势耳。关中与凉州之间,仅北面的萧关道与南面的陇关道两条通路,公等只守住萧关与安戎关,曹军纵有百万亦难攻破。而西凉骑兵进出关中却来去自如,若分成几股日夜不停轮流骚扰,曹军必疲于奔命,早晚必败。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这一番讲解令这些西北军阀心悦诚服。守住关口趁火打劫正是他们的强项。这办法虽没用过,但听着就是那么靠谱,咋想咋有理。 宴席之上立刻爆出一阵大笑,所有人对庞统更加心悦诚服。 韩遂摸摸辫子,摇着大脑袋做了决定:“好,就依先生之计。命长安各部立即着手准备,将关中所有人口财物迁往安定,限两个月完成。” “是。” 帐下的小校答应一声转身下去执行,韩遂又对庞统说:“先生之智,更胜鬼神。还请多留些时日,助我军顺利回到陇右,可好?” 庞统没有丝毫犹豫,点头答应:“我主派庞统来便是相助将军,一切皆凭将军号令。” “好!来,咱们一起举杯,向凤雏先生致谢!”韩遂见庞统允诺,喜出望外,便邀众人一起示好。 阎行双手举着酒杯,高声称赞:“先生大才,乃阎某平生仅见。适才妄言多有不恭,还请恕罪。” 说罢一起干杯,而后又是一阵大笑。 庞统边笑边想,你们不拖曹操个一年半载,我们怎好发展?我不在此盯着如何放心? 西凉军士气大振,潼关那边则终于等来了曹丞相的大军。曹操刚到关上,便收到潜入敌后的西凉骑兵撤回关西的报告。虎豹骑虽没完成歼敌任务,却也成功阻止了敌军的袭扰,算是立了一功。美中不足的是连人带马损伤了二十名骑士,这可真让曹老板心疼了许久。 “贼军据营而守,我当如何应之?” 潼关议事厅内,曹操坐在帅位,曹植陪坐于身后,部下则分坐两旁。左手是贾诩、徐庶、钟繇,右手是曹仁、夏侯渊、许褚。徐晃的后队没到潼关,曹洪则因抗命被关进了大牢。 得知曹洪的事迹曹老板也是摇头苦笑,下令再关三天放他出来。 “丞相,我等与西凉军对峙数月,贼兵突然改变战法,屡次得手,其中必有缘故。”夏侯渊先开口。他在蒲阪输了一阵,说的虽是实话,却也隐含开脱之意。 “元直,汝来潼关月余,你怎么看?”曹操看向徐庶。托他的福,自己这个只会写作文的儿子如今也有了战功,更是救了曹洪一命。曹老板因此对徐庶更加看重。 “禀丞相,西凉军调度有方,战力颇强。我军只可智取,不可硬拼。”徐庶讲的当然也是实话,除了没有信息量啥都有。 钟繇坐了半天,见没一个人说到重点,不由着急。心想十万大军集结在潼关,不赶紧想办法出战,总说这些囫囵话干啥? 想到此,拱手请奏:“丞相,我军达十万之众,兵力远胜于贼军。趁士气正旺,何不一鼓作气攻陷敌营,把马超韩遂驱离潼关?否则大军聚集于关上难以展开,岂得万全?” “元常言之有理。但我观西凉军大寨防护严密,难以强攻。不如遣一军增援关外兵营,切断西凉军主力与蒲阪的联系,再命骑兵巡弋于两翼防敌偷袭。主力则向北先攻打蒲阪,避实击虚,先解后顾之忧。” 贾诩终于开了口。这人不言则已,言则必中。曹操闻言连连点头,大笑道:“文和所言正合我意,便照此执行。许褚!”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驻守关外,敌军来不必应战,只守住道路可也。” “遵令!” “夏侯渊。” “末将在!” “命你率两万精兵,再攻蒲阪,把关隘拿回来。” “末将遵令!” “传令徐晃,不必来潼关汇合,直接去蒲阪掩护夏侯渊侧翼。其余部队随我驻守潼关,做好出击准备。” “是!” 军令一旦下达,曹军便迅速行动起来。次日凌晨,许褚首先出城,前往此前曹洪建好的营寨驻守。 夏侯渊紧随其后,推着重型器械二进蒲阪。关东的徐晃接到将令,把步兵交给副将,亲率骑兵连夜赶到蒲阪以西,提防马超再次伏兵。 蒲阪关上现有马岱的五千后备军与庞德的三千骑兵。为防曹军大部队围攻,关内早已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军械。马岱、庞德二人接到的命令是坚守关隘一个月,为此二人一直在做各种准备,故而见到曹操大军前来,没人觉得意外。 另一边许褚也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只等战斗打响西凉主力对他疯狂反扑。许褚这人膀大腰圆,力能拖牛。若单论力气,普天之下怕只有已故的典韦与关羽麾下的周仓能与之匹敌。但他为人沉默寡言、谨慎守法,被称“虎痴”,深得曹操信任。 然而许褚的力气完全落空。西凉军大寨就像不知道曹军围攻蒲阪一样,压根没有任何动作。如此一来,许褚倒是松了口气,但潼关上的曹操等人可就搞不懂敌人的路数了。 曹丞相只得再次召集作战会议,研判敌军动向。 “文和,我军围攻蒲阪,马超韩遂却不见动静,这是为何?”这作战计划是贾诩的主意,自然得先问他。 贾诩也在纳闷,但领导问起,他总得有话回应:“丞相,既已开战则无须瞻前顾后,只管一鼓作气拿下蒲阪要紧。西凉军主力不动更好,否则关上之军夹击其后即可。” “但敌军如此反常,若又是诡计该当如何?我军才刚吃过一次亏,不可不防。”曹仁总觉得不踏实,忍不住出言提醒。 “子孝之言也有道理。不妨试他一试,看马超如何应对。”曹操生性多疑,也赞同曹仁的观点,便决定试探性地打一下看看马超的反应。 于是曹仁率一万步兵,牢里的曹洪也被放了出来,二人一起出战,去攻击马超的大营。 西凉军这边好整以暇,早就做好了预案。见敌军列阵而来也不慌乱,有条不紊地准备好防御,静等敌人进攻。 曹仁当然没打算真拼,摆个猛虎下山的架势,打出来的拳却好似娘们上炕,扭扭捏捏。弓弩手对空放一阵子箭,步兵们就在盾牌的掩护下向寨墙移动。西凉军这边放箭还击,他们就又在盾牌的掩护下退回军阵。等西凉军的箭停了,曹军又再开始一轮放箭、逼近、后退,极尽羞辱之能事。 曹仁如此挑衅,无非是想激怒马超把西凉军诱到关前,再利用关上的远程武器给对手些苦头吃。可他这一招人人都能看懂,又怎能奏效? 马超转头问计于庞统:“先生,曹军诱阵,我军可要出击?” 庞统笑着摇头:“将军不闻曹刿论战之事?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且坐等曹军衰竭,再冲击可获全胜。只是得手后须立刻返回,万万不可恋战。” “此论甚善,便依此计而行。”马超答应一声便去安排,同时命人通报韩遂一起出击。 与此同时,蒲阪的战况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经过短暂的投石试探,夏侯渊指挥部下开始了残酷的攻城战。这时代的投石机威力有限,无法对城墙直接构成威胁,西凉战士们躲在城垛里基本都是安全的。想要拿下城墙最终还是得靠人去登顶,故而孙子兵法曰:“修橹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准备器械、修建土山,这套工程没个把月如何能成?可他夏侯渊哪能等那么久?因此投石过后也就不装了,直接“不胜其忿而蚁附之”,传令部队架起攻城梯对着蒲阪关玩命强攻。 夏侯渊摊了牌,那蒲阪关上的庞德、马岱可也不是吃素的。曹军一进入射程弓矢就招呼上来。待到了城下搭起梯子,上面又是石块滚木金汁伺候。关上守军虽无外援,但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士气未受影响,打起来人人龙精虎猛、势不可挡。 才一天功夫,夏侯渊就损失近千人,却连蒲阪关的一根汗毛也没薅下来。眼看到了下午,士卒早已疲惫不堪,夏侯将军无奈,只得鸣金收兵,先回营寨休整。 与此同时,马超和韩遂的部队也出了寨门,开始向渐露疲态的曹仁发起反攻。 曹仁心知不妙,不敢硬拼,急令部队后撤。西凉军正待冲击,却见潼关上又下来一队兵马,却是曹操亲率部队前来支援。打头的便是曹军的绝对主力虎豹骑。 两千虎骑披着重甲走在最前,装备之精良即便是西凉骑兵见了亦觉胆寒。马超不愿硬拼,果断放弃了冲击,传令鸣金回寨。他自己亲率精锐断后,防备曹军突袭。 试探进攻至此结束。曹仁表演了半天,虽无战果,好在有惊无险,也没造成啥损失。 刚上潼关,曹洪便向曹操进言:“丞相,西凉军连胜数阵士气正旺,必然轻敌。末将请今夜偷袭敌营,先杀掉他的锐气。” 曹操闻言而喜,笑道:“子廉如今也识用计,诚为可喜。” 笑罢,立刻否决了曹洪的提议:“吾观马超动静,调度有方、井井有条。西凉军中必有高人,不可轻视。先命人将敌军情报细细打探,再说其他。” 第157章 用之于民 潼关战事紧,公安建设忙。 自庞统离开,荆州的经济建设也进入了快车道。原因当然是刘禅主持的商务司大赚特赚。除了玉冰烧销量稳定,刘公子还在此基础上开发出了度数偏低但口味更佳的青梅酒——玉壶春。 所谓青梅酒,是将当季的青梅采摘洗净控干,加入蜂蜜再用玉冰烧泡制而成的甜味酒。此酒汤色碧绿、酸甜适宜、入口生津、刺激食欲。一经推出,比玉冰烧还要畅销。 除了青梅可以入酒,桂花、茉莉、金桔、荔枝都可以。刘禅索性给每种酒都起了个带玉的名字,分别是玉枝香、玉华浓、玉缕金、玉糖醇,打造出一个玉系列来。又给糜竺一张原材料的时令采购表格,采购的事统统交给储掾去办。 甜味酒由玉冰烧再加工而来,成本当然更高,因此售价也不再亲民。鉴于玉冰烧已经成功打开市场,这玉壶春的定价就完全没有手软。一斤装一瓶,零售价三千钱,代理商的拿货价也要两千钱。 即便如此仍然供不应求。为了扩大产量,商务司又加盖一间厂房,并再次订购两套蒸馏器。原酒的收购价也抬高了两成,在此刺激下,荆州的酿酒业空前兴旺,大把的粮食从柴桑、南阳、巴蜀等地运往荆南,加工后又销往各地变成大把的利润。 生意已进入良性循环阶段,与之相比,商务司的规模就显得过于寒酸了。这种营收力度只有两个娃娃在主持,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在左将军的亲自关怀下,商务司迅速进行了扩编。首先有了专用的办公地点,不必再挤占储掾的地盘。紧接着从后备军抽调一千人作为商务司直属部队,还给刘禅增派了一文一武两位从事作助手。 文的是杨颙杨子昭,杨氏家族子弟,储掾从事杨仪的族弟。为人精明、办事认真,刘禅把销售和账目交给他负责。武官姓邓名方字孔山,公安人,为人轻财果毅、勇武过人,理所当然地成为直属队的统领。糜威还是负责采购、制作、储存等生产方面的业务。 有了帮手,刘禅的工作量减轻许多。 酒厂工人的数量已是初建时的五倍。为保证居住条件,公子禅专门向他爹申请了一大块地,建成一座生活园区,用来安置商务司以及工掾的工作人员及家属。工人们的待遇全部翻倍,所有岗位一律签订劳务合同,多劳多得、立字为证,报酬按月足额发放,绝不拖欠。 园区由直属队负责保护,上下班专车接送,沿途也有安保。除此之外,城防军也在酒厂、工掾等要地加派了驻军以策安全。 在这个以农耕为主的时代,这样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对工人而言不啻于天方夜谭,那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有了可观的报酬,工作热情就用不着刺激了,工掾、军械司、酒厂都是卯足了劲生产,工人们啥都不怕,就怕干少了影响收入。 除了酒,工掾印制的各种纸质书籍也成了抢手货。由于质量好价格低,上市一批就被抢空一批。李譔那里已经三班倒日夜不停地在造纸印刷了,还是无法完全满足需要。 所有这些畅销品,刘禅依旧交给四大世家专营。那四位家主也不知道自己的祖坟是冒了哪阵青烟,能让这大把的钱落雨一般拼命往自己头上砸。 现如今他们几个出门办事,只要打着公安商务司的旗号,那是卖啥啥脱销。走到哪儿都是捧着钱来求购的买家,个个赔着笑脸盼着能多拿几件货回去发财。 这生意做的,赚钱还在其次,关键它有面儿啊! 当初投资的那些钱早就收回成本了。如今每一笔都是净赚,数钱数到四位土财主三天两头地想要来巴结刘禅。要不是糜威挡着,刘禅这一年到头的饭就都别想在四家以外的地方吃了。 作为生意伙伴,公子禅偶尔也会赏光与各位富豪交际一下。每到这时,那些二三线的财主们便挤破了头往四大世家的门庭里钻,都希望能和公子禅攀上关系,四位家主亦无可奈何。 左将军与诸葛军师谁也没想到,组建商务司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府库里的存钱就翻了一倍。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公安的钱就花不完了。左将军现在每天就跟孙夫人念叨,后悔没早点让儿子出去工作,这小子晚上一天班,自己得少挣多少? 钱袋子鼓了,腰杆子也就硬了。今年春耕采纳了刘禅的耕牛租借令,耕地面积比去年翻了三倍。夏收刚完,蒋琬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找诸葛亮汇报。 “军师,夏收已成,府库新入粮一百三十万石。照此推算,今年收粮将是去年的两到三倍,可喜可贺。”蒋琬一边汇报一边喜笑颜开。 诸葛亮只微微颔首,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春耕以来,户掾上下忙碌至今,方才得此佳绩。此事公琰与户掾诸公功不可没。只是——” 说到这里,孔明顿了顿。夸奖归夸奖,问题还是得先讲:“秋种是否安排妥当?耕牛的使用亦需暗中监察,务必落实到户,切不可使这一条惠民之策成了某些地方官吏的生财之道。” “军师见得是,此事治掾与督掾已在联合办理,由承明与宪和两位掾主亲自把持,料无妨碍。秋种物资业已备妥,时日一到便可播种。” 说到此,蒋琬忽然满眼都是崇敬:“公子禅少年英雄,翻手之间便将荆州形势彻底改变。自商务司组建以来,户掾便再没为钱发过愁。前日工掾新制的水车也开始试用,在下亲自去看过,省时省力,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说到徒弟,一向稳重的孔明先生也咧嘴笑起来:“禅儿之见识岂止如此?” 说罢,便把几个月前刘禅关于取消丁税、恢复人口的建议简单介绍了一下,听得蒋琬如痴如醉。 “今钱粮皆有富余,何不就此下发诏令,先把丁税免了?公子说得对,百姓手里若无余钱,这人口难以快速恢复。” “我亦思忖此事,但牵扯甚广,不可操之过急。明日请各掾主事来此,把禅儿也一并找来,先将细节商定好再说。” “诺。” 当天下午,主管政务的各掾主事都收到了长史府的开会通知。刘禅听说师父找他开会,知道孔明先生一向守时,不敢怠慢,早早起来洗漱好便往长史府赶来。 刘禅猜得不错,孔明果然已在长史府内。见弟子提前到来,诸葛亮暗暗点头。心想这孩子真没白教,说话做事已稳重干练如此。 “禅儿,怎么来的这么早?” 刘禅先给师父行礼,答道:“弟子年幼,恐失礼仪,不敢晚来。” 孔明微微点头,露出了笑容:“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你懂得此理甚好。只是起这么早不困么?” 先生前面称道,最后还是心疼起徒弟来。 刘禅咧嘴哈哈:“困是困,却也没啥。弟子等下在车上补个觉。” 师徒二人一起大笑。诸葛亮怕饿着孩子,命人取些茶水零食来,爷俩就在堂上边吃边等。 “师父,今天这会为何而开?” 孔明知道徒弟聪明,也打算不瞒他:“你此前建议降税减负,昨日蒋公琰来,以为可以实行了。故此邀各掾主事一起商量细则。” “哦!原来是这事。”刘禅一边啃手里的点心一边在心中盘算等下该说点啥。 约莫两刻钟功夫,九掾的主事陆续到齐。刘禅远远望见张仲景,连忙离席上前拜倒:“弟子刘禅拜见师父。” 张仲景没想到长史府的会上能见到徒弟,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自医掾扩招以来,这小公子便整日忙着给他爹挣钱,可也没什么时间去医掾了。静怡三天两头闹情绪埋怨师弟,若非细柳陪着,怕不又得跑去储掾惹事。 “禅儿!你也来了?快起来,让为师看看。” 张仲景拉着刘禅前后看了一遍,见徒弟气色尚好,这才放开。除了糜竺,其他几位掾主都来向公子禅行礼,李譔更是说起蒸馏器的制造进度。 见过公子禅,众人又向孔明施礼。诸葛亮一一还礼,请大家入座奉茶,才开始说正事。 “请诸位来,为的是制定人口政策。此公子禅之建言,事关全局,需各掾共同商议、通力协作。” 孔明说完开场白便看向刘禅,其他九位掾主的目光也都投了过来,一半人的眼神里都是错愕。 刘禅端正一下坐姿,开口说道:“天下之事,在于人尔。汉四百余载,至今人民稀少、田亩荒芜,恢复人口迫在眉睫。今荆州战乱已定,耕蓄向好,百姓手中渐有余财。故有此建议,取消丁税、奖励生育、收容徙民、恩泽蛮夷、增设医院、广开教育。使民生富足,家和业顺,七八年间可使荆州再无钱粮军械兵马之虑。与诸侯争雄,使国家一统,此为根本大计。” 刘禅说完,所有人都开始了思索。恢复人口当然是件好事,但一项税种的取消却关系到国计民生,会带来什么影响谁也不敢断言,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潘濬首先质疑:“田赋纳粮、丁税缴钱,自古有之。一旦废除丁税,府库没了钱的进项,只怕难以维持。” 潘濬的话也是大多数人的质疑,众人目光再次聚焦刘禅,看他如何应答。不料刘禅非但没有否认,还痛痛快快地点头赞许:“潘公顾虑的是。任何一项政策都不该想当然,否则削足适履、弄巧成拙。税制改革更是如此,应先选一块地方作试点,看看政策的实际效果,以及施行中会遇到的问题,才好及时补充调整,成熟之后再逐渐推广。” 这番话没有任何异议。在场都是各个部门的一把手,工作能力自不在话下。这个试点的主意有利有节,不但税改可以用,各项工作都适用。九位掾主连同诸葛亮边听边轻轻点头,互相交换眼神,对公子禅的干练他们也慢慢开始习惯了。 “禅儿,那你说说,这试点该如何搞?”孔明虽是刘禅的师父,但此前也没有就这个问题探讨过,此时也来了兴趣。 “是。四郡之中,以长沙郡平定疫情不久,民生最差。弟子以为可以在该郡选三五个贫困县。县内百姓建档立案,全部免除丁税,并适度降低田赋。同时安排商贾于各处宣传,欢迎流民迁徙落户,由县衙出资安顿。各县建医院、设学堂,亦由官府补贴,县内百姓病者诊疗免费,药物仅收取成本;适龄子女免费入学受教。新政实行后,初生儿单独建档,由医院定期检查,确保存活率。奖励父母粮食及肉蛋奶等生活物资……” 刘禅讲完自己的方案,立刻引起一阵惊叹。张仲景、马良连连点头,看样子是完全赞许。当然也有皱着眉头持保留态度的,孔明看在眼里,知道今天必须把话说透,便替他们发问:“如此虽可恢复生计,但县衙入不敷出,岂不成了负担?” 掾主中立刻有人响应,孔明也不再言,只看刘禅如何应答。 “官府之税收,本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三五县之支出,可由商务司盈余填补,待这些县扭亏为盈,又可拿出盈余去扶持其他贫困县。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弟子以为这才是长久之计。” 刘禅说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在他生活过的新社会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全面消除贫困的。但在旁人耳中听来,却是闻所未闻的惊天壮举,唬得九位掾主张口结舌,再无人能够提出异议。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蒋琬正色而言,对公子禅除了佩服,更生起敬仰之情。 “公子金玉良言,蒋琬受教良多。这八个字当篆刻于户掾堂内,使往来官吏时时警醒。” 蒋琬话音未落,马良也跟着赞许:“公琰之言甚当!子曰苛政猛于虎,这八个字确为治世之良方,吾当收入教材用以鼓励后辈。” “承明,汝思虑最密,公子所言,可还有疑问?”孔明没有附和蒋琬马良,去问一直持保留意见的潘濬。 “军师,公子之言感人肺腑,乃为政者应有之义。三五县事无碍大局,纵有问题亦可试而改之。潘濬对此完全赞成!” “诸位可还有异议?如有尚请直言。”孔明又问其他人,大家纷纷摇头,没有人再有异议。 “既如此,各掾所涉事务由各掾主制定实施方案,承明再汇总一份新政试行详则,然后呈报主公,尽快试行。” 第158章 夕惕若厉 诸葛军师刚刚宣布会议决定,掾主们还没离席,便有人跑来叩门。孔明略感不快,这是九掾主事会议,他早已交待过不得打扰,侍从们为何不严格执行? “何事?”孔明抬高了声音,语气中夹着一丝不快。 只听“吱呀”一声,一个仆人推门闯了进来,见到孔明倒头便拜:“先生!夫人忽然腹痛,怕是要生了!” 孔明闻言“倏”地一下跪起,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刘禅已跳将起来,拉起张仲景就往外跑,找到车夫令他全速赶去孔明府邸。 其他各掾主事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纷纷来劝孔明:“夫人临盆,请军师速速回府照看。” 孔明点点头不再抻着,交待几句公事便也命人备车离开。 军师府里此时已全乱了套。刘禅与张仲景赶到时,仆人们正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府内乱窜,一群人跑个不停却又不知应该干啥。 也没人招呼师徒二人,刘禅只得引着师父找到内间,却被守在外面的几个年长的女佣拦住。 “公子,这可使不得。产子这等事男子看了不吉利,二位不可入内!”其中一个婆子认得刘禅,上前敛衽解释。 人家这样说刘禅还能如何?但又实在放心不下,问道:“里面情况如何?月姨可还好?去请稳婆了没?” “回公子,夫人暂无大碍,稳婆已去请了。” “热水烧了吗?还有纱布,要先煮过才能用。”公子禅继续交待。 几个婆子一阵诧异,想不到这娃儿还是个内行。心想小公子你平日里都学了些啥?咋连生孩子这种事都如此清楚? 想归想,却不敢说出来,只能垂首回答:“都在准备了,公子放心。请公子与大人前厅稍坐,此间实不能待客。” 刘禅回头看看师父,张仲景微微点头,师徒二人便去前厅坐下。屁股刚沾坐垫,刘禅又跳将起来:“不行!师父稍坐,我让车夫去医掾把华先生和师姐请来。” 张仲景没弄明白。华佗精通外科,可从没听说也懂接生,静怡年幼就更不懂了,干嘛非得把他俩找来? “元化与静怡来此能做什么?”医圣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嘴。 刘禅当然没法说是怕难产,只能敷衍道:“弟子也说不好,就是觉得人多点儿安全。” 张机也就不再说啥,任凭徒弟去外面安排。再坐一会儿孔明也到了。一向有条有理的卧龙先生见家里乱成这样不住在心里摇头,却也无话可说。先去内室看望妻子,同样被门口那几个婆子拦住。这回男主人的面子也不好使了,一样被赶去前厅坐下。 于是一个徒弟两个师父,三人就这么一起干坐着。主人忘了奉茶、客也人忘了寒暄。三个人都闭嘴不言,只时不时向外面张望。 不多时稳婆请到。那老婆子是个内行,先去看过产妇的状况,继而指挥仆人们忙碌起来。 首先得准备产房。卧房里是不能生娃的,这时代医疗水平低下,生孩子是件风险极高的事,故此视为不祥。抛开迷信的因素,生产的过程又是羊水又是出血的,在卧室里也不怎么卫生。 故而临盆时,有条件的家庭会按时间方位单独布置一间产房,没条件的就找个坟头又或是在路边铺些枯草就露天生了。这习俗自然会降低婴儿的存活率、增加产妇感染的风险,于是又进一步加深不祥的印象,形成逻辑闭环。 诸葛军师家里当然是有条件的。稳婆从怀里取出一册《产经》细细翻看,查到“九月天气南行,产妇面向于南,以左膝着丙地坐,大吉”后,便命人找间朝南的屋子,将家具全部腾空、门窗封死,里里外外仔细打扫干净,用热水把擦得到的地方统统擦拭一遍。最后在地板上铺好软垫,外层裹一块洗净的纱布,又从房梁吊下两根红绫,作为产妇用力时的抓手。 仆人们准备产房的时候,华佗和静怡也已赶到。华先生年迈、行动迟缓,静怡等不及,独自跳下车往里间跑去。 “师姐,你来啦。华先生呢?”见到静怡刘禅才稍稍心安。 静怡看见师弟也挺高兴,但脸上却不露馅。她白了刘禅一眼,从背上取下个医包塞到他手里。 “自己的东西自己不收拾,还得人家每天帮你擦拭。月姨呢?现在啥情况?” 塞进刘禅怀里的医包是他的针灸工具,方才安排车夫去医掾时特意嘱咐他提醒师姐带来。自打接了商务司的差事,刘禅料定自己不会有啥闲暇时间,故此把医包交给师姐代为保管。所以此刻虽被数落,也只好咧嘴受着。 “月姨门口那几个老妈子可凶了!不许男人进去,我们都不知道啥情况。稳婆刚到,正布置产房呢。”刘禅给师姐简单介绍一下情况。 “真没用,连门都进不去!算了,还是我去试试看吧。”静怡这才露出笑容。 于是先去给爷爷和孔明先生行礼,然后拉刘禅一起去内室看黄月英。 后院正忙得如火如荼,刘禅和师姐一路穿行也没人顾得上他俩。到了卧房前,那几个老婆子见小公子又来了,不由有些烦恼。心想这生孩子的事,你一个公子哥咋这么感兴趣呢?一次两次的非得往这儿跑? “公子,您怎么又来了?”问话的还是方才那位。 “我来照顾月姨,不行么?”刘禅没开口,身后的静怡跳了出来。 佣人们这才注意到公子身后还跟着个人,仔细看也是认识的。 “哟,原来是静怡姑娘,奴婢有礼。姑娘自是入得,公子还请回去。”看来静怡没少来军师府走动,这几个婆子对她的态度比对刘禅和蔼可亲得多。 刘禅见状不禁有些吃醋,小嘴瞬间撅了起来。静怡忍着笑,小声对师弟说:“你去和爷爷坐着,有事再找你。” 刘禅点了点头,却不肯走。对着那老妇做个鬼脸:“我在外面等着总可以吧。” 老妇拿他没办法,只是摇头。静怡笑一下,独自推门走进卧房。里面两个粗壮的妇人随侍在左右,黄月英仰面躺在床上。她刚经过一次阵痛,正喘着粗气调整状态。 “月姨,你怎样了?”静怡不敢走近,让那老妇先倒盆热水,把手和脸洗干净了才上前拉起月姨的手给她诊脉。 “静怡!你怎么来了?唉,做女人真不易呀。月姨也是到现在才知道,生个娃娃这么痛。”黄月英果然不凡,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静怡见她情绪稳定,脉象也无大碍,这才放心。笑道:“月姨,我还小呢,你可别现在就吓唬我。” “哈哈哈……”黄月英被静怡逗乐,却又没什么力气,笑一声喘两声。 静怡小心地将黄月英的手放回被子里,低声说:“孔明先生和爷爷都在前庭等着呢。阿斗最着急,他让车夫去接我和华先生来,刚刚又赖在门外不肯离开。月姨,你可得顺顺当当地把咱们的小军师给生出来。” “是吗。阿斗,那孩子,真好——”黄月英露出一丝笑,这孩子真没白疼他。 “夫人,产房已收拾好了,夫人感觉如何?”稳婆边问边推门而入,到床前观察黄月英的状态。 “方才又痛了一次,约莫一刻钟,这会子好点。”黄月英没有作声,身后那老妇替夫人答道。 这产婆果然经验丰富,闻言点头:“那还早,若阵痛超过一个时辰、间隔不足一刻,就差不多要生了。夫人不如趁此间隙吃点儿易消化的东西,免得等会儿虚脱。” 黄月英轻轻点头,还是没有说话。身后那老妇便走到窗前,对着窗户朝外面大声喊:“给夫人准备些易消化的吃食来。” “好嘞!” 廊下响起一声吆喝,答话的不是外面看门的老妈子,却是公子禅。佣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小公子已三两步跑到厨房去了。 房内,听到阿斗声音的黄月英和静怡不免捂嘴。黄月英一时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长坂坡前。纵然是那般绝望的时刻,一旦有这娃娃在,空气似乎便再没那么紧张,形势也再没那么吓人。 再说刘禅。 产前进食需要高热量、易消化的食物,这点常识刘禅还是懂的。他在厨房一通划拉,最后让厨子煮了锅小米粥,热了碗红烧牛肉,又温了点儿奶,命人送到卧房。 众人服侍黄月英用饭,刘公子则在屋外找个栏杆坐上,照旧安安静静地守着月姨。 吃过东西,黄月英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笑道:“阿斗这孩子当真细心,他弄的饭食可比别人弄的吃着舒服多了。丫头,你以后可有福了!” 最后这句自然揶揄静怡的,小丫头闻言俏脸绯红,心里虽十分受用,嘴上却不肯承认:“月姨!你都这样了还不忘打趣?阿斗也是,连女人生孩子的事都知道,不得让人笑死?就只有月姨你才夸他。” “咋不能夸?生孩子咋了?谁不是生出来的?哪个敢笑阿斗,我就问问他是不是他妈生的?” “扑哧”,这回不止静怡憋不住,一旁的稳婆和两个女佣也都失口笑出了声。恢复了体力的黄月英果然战力不凡,挺着个待产的肚子也可以一句话控场。 焦急的气氛又持续了三个时辰,产妇黄月英迎来分娩前的最后一次阵痛。在此期间,陆续有人来军师府慰问,左将军也不例外。只是听说儿子正在里面照顾,他这个当爹的将军瞬间脸红。 天色开始交黑,孔明见后面迟迟没动静,将来客一一劝走。 军师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熬了一天,个个都没了心气。最遭罪的是张机和华佗,俩老头干巴巴地坐了许久,早已坐得腰酸背痛,却也不肯离开。 正此时,后院传来夫人入产房的消息,三个人才又提起精神来。 所谓的产房实在简陋之极,跟现代医院里的压根不是一个概念。黄月英被两根红绫缚住双臂,整个人半蹲在软垫上,身后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妇人轮流托住产妇的腰。 稳婆给黄月英脱去衣裙,用温水帮她做好清洁,然后洗净自己的手,去肚子上摸胎位。 不摸不要紧,一摸下去那稳婆的额角便见了汗。以她二十多年的接生经验,这胎儿在产妇腹中是头上脚下,标准的胎位不正。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真要命的事!搞不好要的还是两条命! 静怡看出了异样,拉了下稳婆的袖子小声问:“怎么?哪里不对么?” 稳婆不敢隐瞒,凑到静怡耳边小声说:“头上脚下,胎位错了。” “什么?!”静怡惊呼一声,她虽然不懂接生,但胎位不正意味着什么还是知道的。 “那、那怎么办?”静怡也急出了汗。 黄月英全然不知,只是腹部一阵阵的疼,另外这个姿势也不舒服,强忍着问:“静怡,何事?” “没事没事!夫人只管放心,等下按我说的用力就行。”稳婆怕产妇慌神,随口扯起谎来。 静怡的手心全都是汗,心里拼命喊着冷静,却一点儿也静不下来。 “师姐,咋了?出啥事了?”门外响起刘禅的声音,他听见师姐的惊呼,忍不住在外面追问。静怡这才恢复理智,不及多想,推门出去找师弟商量。 “胎位不正!”听到这个噩耗,刘禅也是大吃一惊。 这个时代顺产的死亡率高达六成,如果是难产,那就不是死活的问题,而是死一个还是死两个的问题了。 刘禅慌了,不能马上想出办法来黄月英就会有生命危险。 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冷静!”刘禅在心里命令自己,他清楚现在还不是慌的时候。他的大脑飞速旋转,在学过的知识里搜寻用得上的信息。 快点!再快点! 时间真的就是生命啊! 第一个念头自然是剖腹产,这也是他第一时间去找华佗的原因。可等华佗来了刘禅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原因有二。 一来男女有别,华佗也进不了产房。就算进去,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二来这时代没有输血技术,四肢动刀容易处理,躯干可就玄了。开膛破肚,成功率不到两成,刘禅哪敢让月姨去试?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设法恢复胎位。 办法倒不是没有,《灵枢·本输》有记:“膀胱出于至阴,至阴者,足小指之端也,为井金。……,灸三壮,主胎产,目痛,鼻鼽衄。” 这些内容以前只是读过,成不成可不知道。但此刻已没别的办法,不管怎么说,这总比那两成的手术成功率又或是什么也不做管用。 只能豁出去了! 抱着这信念,刘禅从医包里取出一根艾条交给静怡,道:“师姐,用艾条炙烤左右足至阴穴,同时让稳婆给月姨按摩腹部,帮助恢复胎位。” “这、能成么?”静怡没学过这个,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没别的办法了,试试看吧。书上是这么说的,但愿没错。” “好吧!” 静怡毕竟也是大夫,懂得取舍。她不再耽搁,进屋交待好稳婆,去把艾条点了,开始在黄月英左右脚小指外侧的至阴穴上轮流炙烤。 过一会儿拿开艾条,叫稳婆按摩黄月英的肚子,帮助胎儿尽快复位。 “动了!动了!”稳婆的手明显感觉到胎儿在产妇腹中旋转,激动地大喊起来。这样的奇迹她干了几十年可也没碰见过。 “别急!慢慢来!”静怡此刻已完全冷静下来,鼓励稳婆继续。 “好!”稳婆答应一声,把精神集中在手上,心中不再有一丝杂念。 第159章 千金一坠 黄月英何等聪明?虽是第一胎没有任何经验,但这又是艾灸又是推拿的,她大概也能猜到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随着痛感逐渐强烈,不安也逐渐被放大,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一个字也没问。 她怕,怕问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泄了气。坏事往往就是这样,你越说,它越来。老人常说要积口德,积口德的意义就在于即便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但至少不会恶心到别人。 稳婆的一双手在短促有力地挤压那隆起的腹部。胎儿虽然在动,但这毕竟不是“倒车请注意”,调这个头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做得来的。 黄月英身后那四个妇人已换了好几轮。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仆人们不断地用热水给夫人擦拭身体,这样做一可以保持清洁、二来也能起到一些保温的作用。 就这样连推带歇地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胎儿的小脑袋终于挪到了他该在的位置。 “成了!”稳婆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干这行这么久,她也是头一回碰到接生的比生的还累这种怪事。 静怡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她熄掉艾条,握住月姨的虎口,用暗力慢慢挤压合谷穴。 “呀!”静怡忽然呆了呆,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手指明显地感觉到合谷穴在跳动。 “合谷脉动,要生了!”静怡抬头对还在恢复体力的稳婆说。 稳婆闻言,赶忙上前拉起夫人的另一只手,也去合谷穴上按捏。 “对!要生了。你们几个,给夫人擦身不要停。后面的扶稳了!”稳婆来了精神,嗓音高了十几个分贝。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尽管稳婆的嗓门大了些,语气也毫无亲和力可言,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没人觉得刺耳。每个人都在自觉地配合,不敢有丝毫懈怠。 交待完佣人们,稳婆又开始动员产妇:“夫人,这回要来真的了。听我的,大口吸气——,呼气——,现在就像出恭那样、使劲挤肚子,用力——” “呀啊——” 跟着稳婆的节奏,黄月英开始用力挤压腹部,羊水逐渐顺着宫口淌出,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产妇开始撕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对了!痛就使劲喊!再来,用力——”稳婆一边在上腹部向下挤压助产,一边继续煽动情绪。 静怡已帮不上忙,只能在黄月英身旁跟着稳婆一起喊,饶是如此也急得满头大汗。 “呀啊——”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把守在窗外的刘禅吓得不轻。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人类的生产,那揪心的感觉跟看纪录片完全是两回事,不亲临现场根本无法体会。 女性为人类的繁衍承担了所有的风险和痛苦。刘禅脑中忽然闪过这句话,此刻他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含义。 “快了!头出来了!再加把劲儿!用力——” 稳婆继续大声吆喝,双手转而托住会阴防止它撕裂。又是一阵钻心的疼,胎儿的脑袋总算整个挤了出来。 “出来了,再来一次,用力——”稳婆的声音洪亮了许多,现在离成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啊——” 伴着最后一声嘶叫,孩子终于完整地落到了稳婆手上。用完最后一点气力,黄月英已完全虚脱,若不是身后那两个妇人撑着立刻就要瘫倒在地上。 “把夫人扶好,保持这个姿势别动。” 稳婆交待一句,将新生儿抱到灯下,先检查孩子的性别。看罢对诸葛夫人笑道:“恭喜夫人,得了个千金。” 说罢侧耳去听孩子的呼吸,声音均匀有力,确定没问题。就手抄起剪刀,在烛火上前后翻烤过,一刀将脐带剪断。而后把孩子从头到脚清洗一遍,再给脐带打好结,最后轻轻拍打孩子的屁股。 “哇——,哇——” 清脆响亮的啼哭声从屋内一直传到院里,人们绷紧的神经这才得以舒缓。静怡追着稳婆要看孩子的模样,黄月英则在仆人的搀扶下继续有气无力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成了,母子平安。”稳婆宣布接生成功,屋内响起一阵笑声。 “生啦生啦!是小妹妹!”窗外的公子禅听到稳婆的话,失去了往日的沉稳,连蹦带跳外加胡喊乱叫,蹦跶着跑到前厅去给师父报喜。一路上连碰好几个人,也减缓不了他前进的速度。 产房里的工作还在继续,稳婆把孩子包好交给仆人,自己接着去看胎盘的脱落情况。大约一刻钟,胎盘正常滑出产道,整个生产过程这才算大功告成。 “呼——”,稳婆长长地吁了口气,紧张感终于完全消散。这一单活真是一波三折,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不但保住了军师夫人,同时也保住了自己这块招牌。 佣人们帮夫人清洗干净、换好了衣服,而后用被褥把人裹严实了,再将后院清空,抬着夫人重新回卧房休养。孩子则放进早已备好的婴儿床,与母亲一处休息。 清理产房有得是人去做,自不必稳婆操心。这老婆子现在关心的就只剩下报酬了。管家笑得呲牙咧嘴,除了约好的价钱,还额外给了一笔小费,慌得那稳婆连连称谢。 钱到手了,人也该回去了。不过临走前老婆子还有件事未了,她偷偷拉过一旁的静怡,想问清楚那扶正胎位的办法。 静怡作为医者从不挟技自珍。非但倾囊相授,还把剩下的艾条也一并送给她,顺便讲了讲艾条的制作方法。 不为别的,只为救人。 那稳婆认认真真记了一遍。她虽没读过书,脑子却相当好使,加之专业对口,听一遍已记得七七八八。 “张大人不愧是神医,小公子才跟他学了几年便有这等本事。老身做稳婆几十年,胎位不正啊,这还是头一次母子平安。哎,这招若是管用,往后不知救得多少性命!积德、真是积德!”稳婆一阵感慨,听得静怡也与有荣焉,对师弟更加钦佩。 前院,公子禅的喜报送达,孔明与张仲景、华佗三人各自长舒一口气。折腾了一天,总算有了个好结果。两位名医与孔明道喜,孔明连忙抱拳还礼,脸上掩不住笑意。 “师父,弟子有事要讲。” 正高兴时,刘公子忽然严肃起来。此刻这里有两位师父,他也没指名道姓,只听张仲景与诸葛孔明一齐答应:“何事?” 问罢两人同时一愣,旋即一起大笑。 刘禅等众人笑完,正色而谈:“弟子以为,医学院应招收女医、设立产科。” “这——”,张机和华佗闻言一愣,随即陷入沉思。招女医也还罢了,但设立产科这事却闻所未闻。自古以来医生就只管治病,怀孕生子这种事有稳婆还不够么?怎么着,咱医学院都到了跟三姑六婆抢饭吃的地步了? “生育产子乃人之天性,并非疾病。医学院设产科,谁来教?教什么?”华佗首先提出质疑,若非提议人是公子禅,老头只怕直接就暴走了,绝不会如此客气。 “是啊,医学院只懂看病,谁晓得接生之事?纵有人学,也无人教得。”张仲景与华佗是一个意思。 两位先生都不赞同,但刘禅却不打算放弃,继续争取道:“没人懂更得开!学医是为了救人,不管它是不是病,这生产的死亡率近乎五成,咱们岂可置之不理?况且世上的事哪一件不是从无到有,没有神农尝百草,不也没有医学么?” 三个学医的在讨论专业问题,孔明本插不上嘴。但徒弟这几句话深含哲理,听得诸葛军师频频点头,一下没忍住表示了支持:“此言颇含蕴理,万事皆通此论,非独医道如此。” “学医事关生死,自己不懂的事岂可教授于人?那不是在拿人命冒险?”华佗还是坚持己见。 “先生说的是,但不懂并不等于无所作为。民间稳婆多有内行者,医学院可广泛征集讨教各种经验,将之记录整理、去芜存菁,最后汇编成册。同时把医书中关于产妇及新生儿调养护理的内容单列出来,一并用于产科教学。” “还有,长沙郡改革医制,将要在临湘、攸、醴陵三县设立医院,弟子建议在医院内加设产房,提供必要的卫生设施供百姓使用。” “设产房,那谁来接生?”华佗眼睛瞪得溜圆,这娃娃对生孩子这事还真是上心。 “有就比没有强,接生的事以后再说。适才那稳婆提到,许多百姓只能在野地里生产,常常伴发后遗症。有个干净的场所,就能最大限度杜绝这种事。” “二位还有疑议?”孔明其实已经认可,出于尊重还是先问两位专家的意见。 “说得也是。在医院里产子,若有状况也可及时救治,总归不是坏事。”张仲景投了支持票。 华佗也不再反对。普通百姓的生育环境有多恶劣他心里有数,能改善当然是好事。 说话间,静怡从后院转了出来。她刚给黄月英号过脉,开了副调养的方子。 张仲景听完静怡的汇报才完全放心。笑道:“夫人无恙,我等便也告辞了。禅儿,产科之事容为师再考虑考虑。” “是,弟子拜别师父。”刘禅赶紧起身行礼。 “产科?什么产科?”静怡听得一脸茫然,看看师弟又看看爷爷。 “说来话长,路上和你细说。” 张仲景拉起孙女的手,边说边往外走。不料静怡一把甩开爷爷,摇头回答:“静怡要留下来照看月姨,爷爷和华先生回去吧。” 张仲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也好。夫人尚未出月,你留下照顾确也方便。” 说罢去看孔明,孔明自然不会拒绝,连声称谢。 于是张仲景与华佗回转医掾。孔明和静怡送至门口,直到马车走远静怡才想起阿斗没跟着出来。不由皱眉嗔怪:“臭阿斗,爷爷回去他也不送送。” 诸葛军师暗暗摇头,对这个小丫头他也没啥办法。转回前厅,远远便望见四岁的公子禅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早已打起了呼噜。 静怡见状又不免心疼,拉住孔明的衣袖问:“先生,阿斗今天干啥了?怎么困成这样?” 孔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回答:“这孩子一早忙到现在,便是大人也未必能撑得住,让他睡吧。” “那、那也不能睡在这儿啊,再着凉了。” “说的是。” 孔明一面吩咐管家收拾两间客房,一面派人去将军府知会主公。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刘禅抱起,亲自送去房间。安顿好刘禅和静怡,才去书房接着办公。 刘禅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若非静怡来叫他吃饭,怕是能一直睡到下午。 “师姐,你怎么在这儿?”刘禅完全睡懵了,不知道自己还在孔明府上。 “昨晚不是说了,我留下照顾月姨么?你睡迷糊啦?” “哦!啊?月姨?我还在师父府上?” “你以为呢?送完爷爷和华先生,回来就见你躺在地板上打鼾。若非孔明先生抱你进来,非着凉不可。快起来吃饭了,先生还等着呢。” 静怡数落完,又开始关心模式:“在商务司很忙么?看你都累成啥样了?” “哈!还好。最近配了不少帮手,轻松多了。” 刘禅起身收拾完毕,与师姐边说边到前厅来。厅内席案都已设齐,饭菜也都摆好。 “拜见师父。” 刘禅先行师礼,孔明点头,叫两个孩子坐下吃饭。 边吃边唠起家常来。 “昨晚说的产科是啥意思?”静怡忽然想起这茬,这种没听过的词大多数时候只有她这个师弟才鼓捣得出来。 刘禅便将设立产科和产房的建议再说一遍,听得师姐目瞪口呆。 “这、能行吗?这不是等于从头开始建立一门新学科?” “昨夜的凶险师姐你也清楚。此间是军师府,生孩子尚且要冒生命危险,若换了寻常百姓,更不知得要几条人命。学医之人,若不能为苍生消除这个隐患,这医不是白学了么?” “嗯!说得好!这事交给我,定能让爷爷答应。”很难得的,静怡这次对师弟完全赞同,没有一丝犹豫。 孔明一直在听两个小大人讨论拯救苍生的大业,觉得有趣。 待二人说完了才对刘禅讲:“禅儿,用过饭与为师同去官署,长沙郡改制之事还需你的建议。” “诺。”刘禅答应一声,心里却在暗叹,看来安安静静地挣钱是没可能了。 哎——!可怜我这小身板,咋有干不完的活?先生啊,我爹三顾茅庐请您出山,您咋就逮着我这一只羊没完没了地薅羊毛呢? 第160章 称王称霸 刘禅本以为参加的是政策会议,待到了长史府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今天这会压根就不是长史府要开的,而是文掾搞的一次学术交流会。长史府只是集合地点,开会还得去文掾主管的官学学堂。 公安城的规模在汉王朝的城市中算不上大,只能说中规中矩。外城是东西长十里、南北宽五里的矩形,北城墙与长江江岸平行,自西北向东南斜向延伸。外城设城门六座,南北各二、东西各一。内城为边长三里的方形,南城墙与外城共用,正卡在中轴线上。 按功能划分,东西两端是民居和田地,商业区与作坊区位于靠近长江的北城区。作坊区西侧自上而下排列着城防、铁卫和近卫三军的军营,东侧则是公子禅新建的工业园区。园区向南依次是工掾与医掾所在。 相比于外城,内城显得拥挤许多。基本遵循住宅区在北、办公区在南的原则。将军府位于内城东北角,它的东面是高级公务员的府邸。与之一街之隔的南面则是普通公务员居住区。 府衙位于内城正中,长史、司马二所与府衙南院仅一墙之隔。再往南依次排开是储、户、督、礼、治、吏、文七掾的掾署,东南角便是官学所在,与军师府正好打个对角。 文掾主事马良,自上任以来的确是尽心尽力。除了扩大办学规模,还把纸质书与新文法统统纳入教学。 现如今想出这个开会的主意马良自己都佩服自己。既能检验学习成果,又能给师生提供表现的机会,还能扩大官学的影响,简直是一箭三雕! 马大人兴奋得觉都没了,一大早叭叭跑到军师府,对着诸葛军师就是一通输出,反正您不答应莅临指导我就不走了。孔明心想我这上班比鸡还早的人都能让你给堵家里头,你这教育办的也真是够拼的! 官学乃培养预备公务员的机构,学生基本都是世家子弟。未来的某一天,长史府发出的政令就得由这些人来一一落实。作为长史府的主官,孔明对马良的工作必须支持。故而事情虽多,他还是十分爽快地接受了邀请。 长沙郡改革在即,对后备队伍的考察已迫在眉睫。另外舆论上也需要争取这些世家子弟的支持,故此孔明参会也不都是给马良面子,更多还是工作需要。 诸葛军师这一答应,官学那里立刻就沸腾了。学生们个个摩拳擦掌,都期盼着自己届时能有个闪瞎眼的表现。万一被诸葛先生赏识,破格提拔也未尝不可。 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公安上上下下陆续都知道了此事。尤其是储、户、治三掾,作为长史府直接领导的下级单位,顶头上司都出动了,他们怎好意思不派人来表示表示? 于是户掾从事董允、储掾从事杨仪、治掾从事向朗不约而至,于会议当天早早赶到长史府官署,在马谡、宗预两位助理的陪同下,一起坐等上官赴会。 孔明与刘禅二人乘车到长史府,见马谡等人都在等候。孔明也没多问,下令一起出发,驱车前往学堂。 马良那里早已做足了准备,自己与从事尹默亲自在大门外迎接,学生们则在两个助教的指挥下肃立于庭内以表尊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相干的不请自来,乃是四大世家杨氏的家主杨戏。 杨戏醉心于刑名,对做买卖无甚兴趣。听说有这么个孔明也来参加的论政会,他便动了心思。若有机会一展所长,从此步入仕途,岂不比现在这样整天吃喝等死强百倍?因此厚着脸皮跑来蹭会,马良碍于私交,不好驳他情面,只得默许。 孔明等人的车驾缓缓驶入街口。等在官学门外的马良、尹默二人远远望见,连忙整理仪容,拱手肃立。 “军师亲临,实乃文掾之幸。咦?小公子也来了?”马良迎上寒暄,本以为就诸葛军师一个上司,不想还有意外惊喜。军师不但赏脸,还捎了个彩蛋来。 刘禅点头笑笑算作回答。他虽贵为将军之子,但师父没发话,哪轮到学生开口?众人见状不由暗赞,公子禅年纪虽小,但行事谦逊沉稳,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坊间那些关于他的传说。 “怎么?季常是怕公子耽误你的大事?”孔明心情极好,竟开起了玩笑。马良听了却笑不出来,连称不敢。 “储户治三掾都派了从事来,听听有甚高论。” “诸君拨冗,使文掾增色许多,少时还望不吝指教。”尹默上前还礼,边说边引众人进门。 院墙内,学生们一起拜倒,齐声高唱:“学生等敬谒诸位先生。” 孔明等人一一还礼,马良、尹默二人一左一右走在最前面,将众人迎入大厅。 座次排完,会议便正式开始。马良果然用了心思,他将学生分成两组,由两个助教各带一队分坐左右。尹默担任主持人坐于中央,他抛出议题,两队选择正反方,辩论结果由孔明评判。 看这阵仗刘禅直觉得有趣,也不晓得马良哪来的灵感,竟整得跟电视上的大专辩论会有几分相似。 左队的助教姓黄名恪字敬德,长沙人,是黄忠的同宗。右队那位姓吴名惇字子厚,桂阳吴氏出身。二人皆是马良好友,受其所邀前来协助教学已有一段时日。 “嗯!”尹默的一哼就算作开场白。待会场安静下来,他一脸严肃地给出了第一个论题:“治道之论,在于王霸,其优劣如何仍需详究。今以此为题,试辨之。” 尹默说罢,拿起一支铜锤敲响旁边的小锣,辩论就正式开始了。 第一轮由左队立论。只见黄恪起身向众人行礼,开口破题:“昔者殷纣无道,武王伐之。牧野之战,联军不过六师,车三百。而朝歌有卒七十余万。牧誓曰:商王受惟妇言是用,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于是群雄呐喊、山河震动。商卒遂不与周为敌,乃倒戈相向,一战而天下定。故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岂非德之功也?吾以为安天下者,当施仁义、行王道,以收天下之心,治矣。” 左队选了王道,右队便只能论霸。吴惇于是起身,为本队打开头阵:“文王擢姜尚于渭水,肃吏安民,整军备武,兼并国土,广纳贤才。为霸十余载,乃有伐纣之力。牧野之战,联军虽寡,为天下所响应,商卒虽众,皆囚犯耳。此强弱之势所在,岂独德之功?秦灭六国,皆因商君助其变法、兴其耕战。似鲁宋等国,周礼虽盛,终为所灭。故乱世所争,惟霸道可也。” 两位领队提纲挈领,听得众人纷纷点头。接下来是学生发言,正是表现的时刻,辩论会到这里才有了火药味。刘禅不禁遐想,期待着能冒出些新奇的主张。 “立论已毕,两队各出二人依次论述,由左队开始。”尹默再敲一下锣,会议进入下一个流程。 左队中站起一人,身高七尺五寸,面目俊朗。起身后先向马良、尹默行礼,再向孔明等人揖拜:“学生蒯辙试言之。孟子云,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霸者以力服人,非心服也。是故力所不逮则乱象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故霸者有大国,而王不待大。秦虽以霸道一统,然德行不施、仁义不举,焚书坑儒以弱民智,严刑峻法以欺民心,苛捐杂税以收民财。昔虎狼之师,终不敌咸阳徙徒,乃至二世而亡。故霸者一时之快,王者万世之业。世之常理也。” 蒯辙人长得俊,声音又充满磁性,讲起道理来也头头是道。孔明心中暗暗点头,看来文掾对官学平日的工作抓得不错。 不等蒯辙入座,对手那边已按捺不住。有一人中等身材,略显富态,一张大圆脸下缀着一撮山羊胡子,几乎是跳将起来,也顾不得行礼,直接回怼:“桓灵以来,天下渐乱。董卓造逆,群雄并起。百姓苦乱世久矣,若不能恤民力实仓廪,整军备息干戈,使国家重归一统,空言王道,与民何益?夫丰国之谓霸,兼正之国之谓王。霸之不为,何以称王?” 说话这人过于激动,直到说完坐下都不记得自报家门。尹默不禁摇头,心想你这娃儿,不报名说了半天不等于白说么?于是替他向孔明等人介绍:“此生乃武陵营浦人,姓文名雍字雅度,入学半年有余。” 文雍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报名,红着脸重新起身施礼致歉,引得会场一阵哄笑。刘禅望着他那颇具卡通气质的讨喜外形,心想这人倒是个务实的,大概对得上孔明师父的脾气。 想到此偷眼瞄向孔明,见师父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既没有特别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黄恪见右队表现不俗,转头看向身后一位矮小黝黑的弟子,示意他起来发言。那人点头会意,起身抱拳,高声道:“学生士朗,长沙一孺子。冒昧一言,请诸公指正。雅度兄适才所言,治乱世以霸道,然后王之,朗诚以为不可。夫为天下,人之天下,夫为国家,民之国家。霸道者,以力胜、以诈取,视人如刍狗,视民如草芥。以此当之,国虽盛而民衰,虽强而民弱。仓廪实,一人饱腹,琼楼奢,一人欢娱。如行此道,天下为一人之天下,非万人之有;国家为一人之国家,非百姓之国。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人之不存,国将不国。又何谈王霸之道?” 士朗言毕,恭恭敬敬又行了个礼才坐回原位。董允、杨仪、向朗三人互相看看、轻轻点头,都在想这士朗其貌不扬,却颇有雄辩之才,似有庞士元之风。 “义阳傅灿,有一言不吐不快。” 董允等还没赞叹完,右队又站起一人。这人身长八尺有余,体格魁梧雄健,看身形不像个读书人倒像员武将。但那面容却又白皙清秀,与他硕大的身体反差巨大。 “清平兄言及霸道惟诈惟力,有失公允。管子霸言曰,夫丰国之谓霸,霸王之形,象天则地,化人易代。国无常强,亦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故治强生于法,弱乱生于阿。君明于此则正赏罚,臣明于此则尽死力。昔李悝治《法经》,使魏强盛于诸侯;商鞅设《秦律》,使秦崛起于关西,终获一统。项羽灭秦,不用法度,乃复周礼、封诸侯,以至天下大乱。高祖乘势而起,用萧何、张良、韩信、陈平等,攻克时坚,垓下一战而亡楚,乃有四百载汉家天下。观萧、张、陈、韩之学,皆富民强兵、兼土并国之道,非霸术而何?故无霸则无天下,岂诈力二字可以概之?” 傅灿话毕,孔明等人尚未表示,有一人已大笑着高声附和:“妙哉!妙哉!精彩!精彩!李悝强魏,商鞅霸秦,申不害术治于韩,吴起变法于楚,至于李斯、韩非,更乃集大成者,皆有补掇天地之能、屏藩理政之才。岂坐谈客可以并论?” 众人循声望去,开怀大笑者不是别人,却是跑来蹭会的杨戏。马良不觉头大,心说弟弟啊、你跑来蹭会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还罢了,如何还敢放浪形骸,公然戏谑?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面?当着这么多贤士高人,你这是要显眼呢还是要现眼呢? 杨戏笑罢,见所有人都在注意自己,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于是起身向孔明、刘禅等人施礼,道:“公子见谅、军师见谅,诸位先生见谅。在下修习刑名之术日久,今闻傅生妙语,情不自禁,乃有唐突。” 孔明闻言微笑:“亮亦听季常说起文然之才。君既修刑名已久,有高论不妨畅所欲言。亮亦可向主公举贤荐能,有才者居其位,为政导民,是为正道。” 一班学生连同杨戏听到孔明这话,全都来了精神。杨戏碰上这梦寐以求的机会怎肯错过?当即起身向孔明行过一礼,转过头来对众人道:“昔楚汉相争,高皇数败于羽,而终能克羽者,何也?盖因萧何平治于后,兵粮不断绝耳。当今之势,曹操在北,孙权在东,此皆非可速胜之敌。左将军坐领荆襄,当用李愧、商鞅之法蓄民养兵,以苏秦、张仪之策连横诸侯,使荆州内强而中原外患,乃有相争之力。” 第161章 又见三军 辩论本属于理论探讨,王霸之争也完全是哲学问题。然而杨戏偏偏把话题带入到了现实的层面,探讨起了法治与施政方针来,这却是妥妥的跑题了。 急于表现的杨戏当然不在乎这个,但作为主持人的尹默则不能听之任之。主持人本就有制止跑题的责任,更何况犯规的还是个外来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反客为主,让人家文掾干部的脸往哪儿搁? 尹默大喝一声罢了,先把众人的注意力从搅局的那里吸引过来,而后不紧不慢放起大招:“本节乃治道之论,政论稍后再议。文然兄所言与主旨不符,请稍坐。适才所辩之问题,还请军师点评。” 尹默一手把杨戏按下另一手抬出诸葛亮来,使得杨戏这戏再也无戏可抢。杨先生尴尬地叹口气,不情不愿坐回了原位。心头不禁有些懊恼——好容易有个在军师面前表现的机会,生生被尹默搅黄了,令他有种功利主义式的不满。 尹默把球抛了出来,一直不曾开口的孔明终于发话:“诸君引经据典,妙语连珠。单以言辞、条理、句法而论,其实难分伯仲。不知诸公以为如何?” 孔明说罢,转头去看董允、马谡等人。刘禅心想师父您这不是白问么?这里就属您官最大,你都说难分伯仲了别人还能说啥? 众人果然一起摇头,异口同声回答:“军师明见,吾等皆是此意。” 孔明点点头,转过来再看身旁的小徒弟:“禅儿,谈谈你的看法。” 孔明这裁判不给选手打分,却让自己徒弟下场,实在有点偏心。一旁等着的杨戏见露脸的机会又到了刘禅手中,心里更加难受,伸长了脖子等着听这娃娃的高论。 这一刻,刘禅自然成为全场的焦点。不过他年纪虽小,却已干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故此也没人敢有异议。 刘禅也像旁人那般起身行礼,而后开口:“向日长沙郡疫情,益阳有一卢姓人家,翁妪年迈,长子从军,少子染疫体弱,孙辈皆幼。疫后郡内分田发种,卢氏家中无人可以耕种,不得已将所分田地低价私卖于当地富户,换粮以糊口,却为有司所获,报入郡府听侯发落。国分地于民,使人民得以果腹,不可谓不仁;吏秉公执法,见有私卖官田者予以抓捕,不可谓不严明。然卢氏一家,老者垂垂,幼者髫髫,病者怏怏,若不违法度势必饿死。敢问当以何道治之?” 话音方落,席间响起一阵骚动。这位公子果然与众不同,他不去纠结那些高深的理论,反举出个现实的案例来供大家探讨,这种思维方式当真新鲜有趣。 唯一吃瘪的人是杨戏。同样是跑题,怎么我跑就被人按下,他跑就一片赞叹?你们这双标也太明显了吧?不过既然公子禅讲起了案例,那我再来表现尹先生总不至于又来打脸吧? 想到此杨戏激动地“噌”一声站起,生怕被人抢了先:“法不阿贵,绳不挠曲。管子曰,不法法则事毋常,法不法则令不行。卢氏既违法度,自当依律办理,何必多虑?” 杨先生连番抢戏,引得一人不快,正是马良幼弟马谡。 马谡心想小公子话未讲完,你如何又来插嘴?当即起身反驳:“纵是依律办理,亦须体恤民情。卢氏生活无门、不得已而卖地,岂可与作奸犯科者并论?兔死狐悲,惩之必失民心。” 孔明见二人不等刘禅说完就自顾自争吵,心中有些不快,板下脸道:“二位何不稍坐,听公子把话讲完?” 杨戏察觉到孔明的不快,连忙致歉。马谡也涨红了脸,垂头坐下。刘禅却不以为意,摆摆手接着说:“两位先生说的都不错,此案交由时任功曹史的廖立廖公渊主审,判收回卢氏所分田地,由官府找人耕种,卢氏一家口粮亦由官府按月发放。买家私购官田,判没收田资,用于代耕者的酬金。并责令各县梳理辖下分田情况,有类似情形者一并照此办理。” 这样的处置自是恰到好处,既维护了法律的严肃性又顾及到百姓的实际困难,更由点及面,把类似的问题一并处理了。众人听完,纷纷称赞廖立执法有度。孔明也暗暗点头,心想廖立行事稳健,提拔他作长沙郡守果然没错。 铺垫了这么多,刘禅这才进入主题。他转向孔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弟子举此案为例,窃以为为政不可囿于教条,更不可空谈理论。治国之道,要在于治,治在于效。治以法,则政通;法以仁,则人和。政通人和,则民安国泰,此治道之本也。至于王霸之争,霸者强国、王者爱民,此一体两用、阴阳之别耳,更不可非此即彼。” 论学识,在场的谁都不差,但这娃娃看问题的角度却是他们完全不具备的。他总是能跳出认识的局限以一个更客观的视角去审视事物,得到的结论每每出人意料。 对刘禅而言,这些并非多么高深的理论,不过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与“民主与法制建设”的文言文版。但对旁人来说,这些话却似醍醐灌顶,一下打开了大家的思路。 治国,最根本的任务不就是使国家强盛人民富裕么?既然有这样一条指标,那又有什么必要非去纠结治法呢?合则用,不合则弃,一切以效果说话,这不是很明智的做法么? 马谡一激动,忘了刚被顶头上司训过,又跳起来猛拍额头:“公子高论,令谡茅塞顿开。要在于治,治在于效。治必以法,法必以仁。真乃金玉之言!金玉之言!” 杨戏这回没抢过马谡,却也不甘落后,亦起身称赞:“公子之论深合法理,切中时弊,杨戏佩服。” 那些刚刚发过言与没发过言的学生们亦投来倾慕的眼神,多数人心里都在嘀咕,这位公子语出惊人,看来那些传闻八成是真的。 最欣慰的当属诸葛亮。他一向务实,现在出了个青出于蓝的弟子,心中喜悦可想而知。方才冲马谡板着的脸此刻挂满了笑容,对刘禅点头示意他坐下,总结道:“民以食为天,国以实为本。公子禅之言,治道不如治效,确为理政之要害。诸君习圣贤之学,为民之司命,正当以此为戒,勿作空谈,多着实效。遇有卢氏之案,当如廖公渊,秉其正,下其情,明法度,恤苍生,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则国家自然欣欣向荣。” 孔明的点评引起一阵附和。尹默在台上沉默半晌,心想这话题被带偏得如此彻底,我还咋主持? 正打算开始下一个论题,却见一名侍从跑了进来,向马良躬身报告:“禀掾主,有第三军军士邓艾、王双求见公子禅。” “谁?”马良还没开口,刘禅已跳了起来:“邓艾?在哪儿?出了何事?” “二人现在门外,却不知何事。”那侍从向刘禅行礼,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刘禅了解邓艾,他绝不会无故私出军营。急忙向孔明告假,跑出门来,见邓王二人果然等在门口。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了?”见到两个弟兄,刘禅内心自是高兴,但急于追问发生何事,故此少了些寒暄。 邓艾与王双在军营待了小一年,早已不是之前的少年形状,举手抬足都有了军人的样子。虽是忽然见到公子倍感亲切,却依然行至有方,一齐向刘禅行过军礼,道:“见过公子。” 刘禅拉住两人的手,再问一遍出啥事了。邓艾答道:“我二人明日带队去崇山,特请假来与公子辞行。魏将军便差我们来请公子,去军营看看第三军改制的成果。” “哦,原来是这事。嗯?等等——”刘禅过了片刻才回过味来,瞪大眼睛再问:“你二人带队?你们都开始带兵啦?” 虽明知这两人是将才,刘禅还是吃了一惊。他们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这进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难道是魏延这个师父特别关照的缘故? “嘿!公子,您这可就少见多怪了。老邓已当了一个多月的屯长,连俺都在他手下做了队率。”王双的大嘴咧开,笑起来实在有些孟浪,惹得邓艾狠狠瞪他一眼。 “当真?”刘禅不由伸出拇指:“英雄出少年,两位大哥果然是好样的!等我一下,我去跟师父说一声就走。” “诺。”邓王二人再行军礼,端正站好。 刘禅转身回去,跑到孔明身旁小声道明原委。孔明当然应允,吩咐马良送公子离开,其他人继续参会。 马良对刘禅仰慕许久,一直没有机会亲近。如今好容易逮着个便利他怎肯放过?一路走一路问:“适才公子所言极富道理,还请公子对文掾和官学的工作教诲一二。” 马良这态度哪像是大人跟小孩说话?那语气谦恭得完全就是下级在向上级请示,唬得刘禅连连摆手:“季常先生不可如此。先生主持文掾以来成绩斐然,有目共睹。官学事关国家前途,禅更不敢妄言。来日若有甚想法,当登门向先生求教,焉敢称教诲二字。” 马良见刘禅对自己礼数有加,话中亦有深谈之意,如何不喜?若文掾也能同工掾一般开了挂、就此开创一个新的局面,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既如此,马良便在此恭候垂询。” 说话间,二人出了大门。马车已等在外面,刘禅向马良告辞,与邓艾王双一道上车,往军营而来。 —— 重回第三军军营,刘禅还真的开了眼。 这里的面貌与前一次来已截然不同。 部队全面换用新式军装,实行新法管理。军营里队列整齐,口号声时时响起,一切井然有序。官兵的精神面貌也有了彻底的改观。 “魏将军真乃良将,短短数月就把部队彻底变了个样!”刘禅有些震惊,溢美之词脱口而出。 王双立刻拍上一马:“这还不都是公子的功劳。新法虽严,但伙食饷钱全上去了,谁还不卯足了劲儿干活?” “新军条例规范细致、宽严相济,又加强了战士情绪的疏导。公子这个办法古今罕有,将军每次提起都赞叹不已。”邓艾接着王双的话,追加一马。 到了中军帐外,守帐的小校进去通传,不多时主将魏延亲自迎出大帐。 “魏延参见公子。” 魏将军一脸严肃,对刘禅恭恭敬敬行个军礼。刘禅慌忙抱手还礼:“将军一军之主帅,出帐相迎,其礼过矣。” “哈哈!都不是外人,还客套个啥。若非公子谋划,这军营里焉有今日气象?” 魏延将刘禅迎入大帐,安排好座位,吩咐小校茶水伺候。邓艾、王双二人则向魏延行礼。 “你二人且去带队,留公子在我帐内稍歇。” “诺!”邓艾、王双答应一声,转身出帐。 刘禅索性直入主题:“将军数月之间便使第三军改头换面,诚为难得。只不知改制后部队战力如何?” 魏延微微一笑,从容答道:“若只看操练,效果尚可。但实效如何终究还须打一仗才知。” “听邓大哥说,他要带队去崇山,可是去演习?将军是打算让他带队检验改制的成效?” 魏延一边点头一边大笑:“哈!有何不可?邓艾任屯长不过月余,便将一屯人带的虎虎生风,累次训练皆拔得头筹,这可不是我这做师父的挟私。” 对邓艾的才能刘禅自不须怀疑,于是又问了问对手的情况。魏延对此也不隐瞒,答道:“此次演习由第三军与第四军各一屯士兵组成联队,对抗山越屯与五溪蛮的联军。规则与之前一样,只是两边各配属一支军医小队,装备也大不相同。” “哦?”谈到装备刘禅来了兴趣,他往前坐了坐,追问道:“军械司新制的家伙已经开始装备了?” “只配了一小批,足够演习使用。护具针对山地战做了改进,增加了攀爬工具,山弩也可以折叠携带。这些倒还罢了,最厉害的是驽箭的规格比从前好太多,射击精度着实提高不少。” 刘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想看来李譔的工作做得很到位,军械司在标准化这一块儿成绩显着。 “百闻不如一见。将军若同意,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如何?”刘禅被魏延吹的有点小激动,恨不得马上见到这支新部队的模样。 “便是请公子来检阅,有何不可?” 魏延说罢,起身离席,向刘禅一摊手:“公子请!” 第162章 再向崇山 时维九月,群山葳蕤。楚天辽阔,紫云生辉。江湖水瘦,鸿雁南归。田畴稻美,柳岸花飞。 如此良辰美景,本当携三五友人,或泛轻舟于湖上,或调丝竹于山林。朝听飞鸟,暮揽云霞,怡然自得,不亦乐乎。 然而此时刘禅眼中看到的却是操练场上的四块军阵。这便是即将前往崇山的四支演习队伍,从左到右依次是山越屯、五溪蛮屯以及第三军和第四军的各一屯队伍。 “聚!——” 随着传令兵的口号,训练中的队伍立刻聚拢过来,自动站成四个方块。刘禅跟在魏延身后,见四支队伍令行禁止、训练有素,心中对魏延又多了几分敬佩。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四位都是熟人。山越屯的领队是被医掾接回断腿的祖山,五溪蛮的领队是许久未见的三娃沙鸥子,第三军领队自然是邓艾,第四军领队则是前次演习时卓膺的侦察员郭通。 “部队明日开拔,今天便练到这里。四位屯长留下,其他人回营休整。” 魏延一声令下,四支队伍各自带走,只留下祖山、沙鸥子、邓艾、郭通四人。 刘禅这才上去一一打招呼。 “祖山,腿全好了?” 祖山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回答:“好、好了——” “三娃!哈,啥时候来的?咋不来找我呢?” 沙鸥子依旧摆着一张臭脸,哼了一声:“我是来练兵的,哪有空找你?” 两员番将态度生硬,刘禅心知他们是碍于面子,因此也不见怪。又和郭通打了招呼,便提出去各屯看看营房和装备。魏延便把陪同的任务交待给了四人,自己返回中军帐去了。 四支队伍的营地就在操练场的一侧,营房挨着营房。走进去看,各营都照当初刘禅设定的标准做了改动,地面以石块铺就,生活用品码放整齐,被褥叠得方方正正。营房内定期以石灰或焚烧艾草进行消毒,武器装备定期保养并记录。 当然,队伍和队伍还是有差别的。山越和五溪蛮纪律稍差,不时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郭通部的营房卫生与武器保养则略显敷衍。 只有邓艾的队伍无可挑剔。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全都做到了极致。众人所到之处,士卒皆列队立正,默默接受检查。让人不敢相信这群人的指挥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刘禅挨个看过营房,未做任何评论,只说一句“差不多了,回去吧。” 四位屯长齐声答“诺”,又陪刘禅回到中军。沙盘放置在中军大帐的左侧的指挥所里,里面除了沙盘还挂着各种各样的地形图。魏延、冯习已等在帐内,见刘禅回来,遂请众人围着沙盘落座,先听冯习传达演习方案。 “前次演习由于补给限制,两军不得不围绕水源地进行攻防,因此限制了部队的活动范围。这回改了规则,补给统一发放,两队只专注作战,着重演练攀越与接战能力。” 冯习一脸憨厚,讲完摸了摸颌下的短须便退回座位。 邓艾站起来问:“将军,演习区域可是沙盘上的这一块?” 魏延点头:“正是。沙盘是司马所送来的,看过之后还要送还。另外还送来两幅地图供演习使用。” 魏延说罢,命人将地图取来,分别拿给祖山和郭通。祖山瞪眼看了看,把图递给沙鸥子,叫道:“这我可看不懂,老弟,还是你来吧。” 沙鸥子伸手接过,边看边说:“原先我也不懂,学了几个月才会。” 看罢地图,又说起为演习配备的武器和工具。 自军械司成立以来,装备的更新速度大大提升。此次除了山弩,专为演习打造的各种攀爬工具也都配备齐全,准备工作比刘禅他们那次充分得多。 所有这些都聊完,众人一齐看向刘禅——等着听这位在上次演习中唯一撰写了报告的小前辈有何高论。刘禅嘿嘿笑两声,搓搓手站起来,开始自己的表演。 “既然是战术演习,重点自然在战法上。山地作战难点有三,一是地形复杂部队难以机动,二是通视困难指挥通信不便,三是环境多变考验士兵的忍耐力。山越屯与五溪屯的战士久居山林,这方面更具优势,但若论训练时间与默契程度,仍是第三军与第四军的队伍占优。如此看来,双方半斤八两、各有短长,胜负却要看临场的表现了。此次演习既没有补给的问题,倒不如改实战为回合制,由一方进攻另一方防守,一轮过后互换阵地,进攻方负责防守,防御方改为进攻。如此更能够考察两边的攻防能力。” “……” 刘禅说完,帐内一片寂静。这娃娃的大招总能出人意料,却又不得不佩服其思虑之深。 魏延暗叫惭愧,心想: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公子禅每遇事,总能权衡利弊、审时度势,给出最优解,这不就是孙子所说的神么? 邓艾坐在刘禅身旁,转头望向比自己小着十来岁的公子,亦是心潮澎湃,满眼钦佩之情。如此雄才大略,天下还有谁能与他为敌? 自打刘禅到来一直别别扭扭的祖山和沙鸥子也都在心里竖起了拇指。祖山心道这小子这般年幼,除了医术了得,用兵竟也有一套。看来当初听弟弟的留在左将军麾下是选对了,跟着这父子俩还怕没好日子过么? 那沙鸥子在汉军营里练了大半年,也早不是当初的莽撞少年。见刘禅随随便便想出来的办法他自己绝无可能想得出来,内心也深为佩服。 “冯习,将公子的建议奏报主公,各部回去准备,等候命令。” “诺!” 魏延一声令下,所有人起身执行。待人都走了,魏将军亲自将刘禅送出军营,态度愈发谦恭。 临上车时刘禅忽又想起一事:“将军,虽是演习,但攀越仰攻仍须重点演练,将来用于攻城可收奇效。” 魏延心头一动,隐约感到公子禅话里有话。遂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声“末将明白”,未再多言。 两名侍卫将刘禅搀上马车,车夫垂首询问:“公子可是回商务司?” 刘禅略微思索,答他:“去医掾。” “诺。” 打个盹的功夫,马车到达公安城南医掾所在。看门的兵丁认得刘禅的马车,不敢阻拦,直接放他进去。 与当初相比,医掾及医学院的规模扩大了五倍,地方大了、人也多起来,不再是当初那个世外桃源的模样。这里是刘禅的主场,他用不着别人领路,一个人跑去掾署找师父张仲景。 张先生刚上完课,正等细柳沏杯热茶解乏,只听门外响起小徒弟稚嫩的声音:“弟子刘禅拜见师父。” 抬头望去,不是公子禅是谁? 张仲景大喜:“禅儿!许久没来了吧?快,让为师看看。” 刘禅依言走到师父身旁,张机仔细看徒弟气色,轻轻点头:“气色还不错。听闻商务司公事繁杂,汝怎有空来看师父?” 刘禅仰起脖子来咧嘴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看师父天经地义,何须有事才来。” “哈!好一张巧嘴,我可不信你没事。” 张仲景笑骂一句,眼中满是慈爱。细柳又拿出一个茶杯,给师徒二人各沏一杯茶,然后向刘禅敛衽行礼:“见过公子。” 刘禅连忙将细柳扶起,笑道:“细柳姐姐,咱们不是早说过不许多礼么?” 细柳抿嘴一笑,微微垂下头,忽然想起什么,又抬起头来:“啊!公子来此小姐还不知道吧?我去告诉小姐一声,否则她定要恼的。” 细柳说罢便往外去,房内剩下张仲景与刘禅二人。张仲景捧起茶杯吹了吹,再问一遍:“好了,有事直说罢。” 刘禅答一声“诺”,不再客套:“弟子是想问招收女医开设产科的事师父考虑得如何了?” “为师猜你就要问这个。放心吧,静怡早就作主了,奏章已呈报主公,只等主公批复便可开课招生。那丫头对此事甚为上心,已在四处寻访有经验的稳婆,在为开课做准备了。” “那敢情好。还有一事——” 话刚开头,忽听外面响起脚步声。刘禅向门外看去,却见静怡在前面跑,细柳在后面追,边追边劝:“小姐,你慢些跑,留神脚下!” 静怡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脚?一口气冲到门口,喘着粗气问刘禅:“阿斗、你、几时来的?” 喘归喘,神色间却难掩心头喜悦。 自刘禅主持商务司以来,两个娃娃碰面的机会便少了。筹备开设产科后,静怡也少了空闲,想见一面更难。故而听细柳说公子来了,小丫头便迫不及待地一路跑来,运动加上激动,免不得胸口阵阵起伏。 见到师姐,刘禅同样开心。看她娇喘连连的模样,公子禅忽然起了顽心,上前鞠一大躬,唱诺道:“师姐在上,请受阿斗一拜。” 静怡怎不知师弟这是在逗自己?当即瞪起一双美目,跑去抓住张机的衣袖撒起娇来:“爷爷你看,我急忙跑来看他,他却拿人家打趣。” 张仲景大笑几声,将孙女揽入怀中。刘禅换上一副倒霉相,也过去拉住师父的衣袖,叹道:“唉!师父您给弟子说句公道话,明明是给师姐请安,怎地还要挨骂?” 两个娃娃一唱一和,逗得老头东倒西歪,一时满堂欢笑,连一向内敛的细柳也忍不住捂嘴,硬憋着不笑出来。 张仲景笑得有些腹痛,只好岔开话题。 “好了好了,闲话以后再说,禅儿,还有何事一并讲来。” “诺。” 刘禅当然不是来此闲逛的。除了询问产科的进度,他还想了解一下配属演习的医疗队的情况。 这件事乃张仲景亲自安排,自不会出任何纰漏。部队选送的医务兵培训了大半年,可说是初见成效。在此基础上组建医疗队便是水到渠成,这支队伍与前次的师生团不同,它能够随作战部队一起行动,随时救治护理伤员。 “元化本欲再次带队,然山区交通不便,湿气又重,主公怕有意外不准他去。因此这趟便让宋学领队,他跟元化修习外科已有段时日,想来亦可胜任。上次演习的用具都在,只需补充些药品即可运行。” 刘禅对此表示赞同:“华先生年事已高,的确不宜过度劳累。宋学踏实稳重,有他带队必无意外。” 说着话从怀里取出一张图纸,双手递给张仲景。 张机接过图纸,却看不出画的何物。静怡好奇,也凑过来看。 “这是、什么?”知道师弟又在整活,无奈她却看不出这画的是个啥。 “战场上伤员转运困难,木板过于笨重,在山地更难携带。弟子便设计了这担架,以多层帆布做床面,左右两边固定两根木杆,用时展开,平时卷起,如此既轻便又耐用。我已找人制了十副,明日差人送来,让医疗队一并带去。” “担架?那又是什么?”静怡闻言来了精神,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一下图纸、再看一下师弟,等着听他解释。 “简单的说就是一块易于携带的床板。使用时前后各一人抬起,使伤员或躺或卧于帆布上,如此便可快速安全地把人转移到后方,避免因磕碰造成二次伤害。” “哦?”张仲景闻言心惊,从孙女手中抢过图纸细细端详一阵,长吁一口气赞道:“果然精妙。禅儿,还是你仔细,用这东西转运伤员,的确又快又好。” 静怡顿时猴急起来,忽然提高了嗓门:“那还等什么明天?明天人都走了,哪还来得及?现在就取来,也好让医疗队先学学用法。” 刘禅这次深以为然,立刻起身招呼从人去储掾取货。 “师姐说的是,是我疏忽了。若非邓大哥今天来找,我还不知道明日有演习,险些误事。” 静怡这才满意。 三人喝一会茶聊一会天,储掾派人将担架送到。静怡便扔下爷爷和阿斗,蹦跶着跑去医疗队凑热闹了。 张仲景与刘禅聊一会儿学院的事,还得接着上课,刘禅便起身告辞,回转商务司。 第163章 惠而不至 洞庭湖畔,九月如金。 明蓝色的天幕上点缀几朵白云,红日悠然闲挂于半空,肆意挥洒着它的光与热。阳光扑向湖面,被微风撩动的水波搅碎成金黄色的斑点,仿佛一串珍珠溅落在地,闪烁着向四周蔓延开来。 藜蒿将湖岸染作一片翠绿,伴着杨柳的轻枝,一同随风摇曳。几支初现枯黄的荷叶偶然闯入眼帘,转瞬间,又被远方红了的乌桕夺去了焦点。 岸边的稻田业已金黄,随风翻滚起金色的波浪,似是要与同样金色的阳光一较高下,比一比谁更绚烂、谁更风光。农夫们敞开衣襟,摘下头顶的草帽使劲地摇,好让那一身劳作的汗水快些带走体温。 丰年,又是一个丰年! 想想即将堆满的谷仓,女人的吆喝、儿童的嬉闹,黄狗围着鸭圈来回地叫,唬得鸭妈妈急忙护住身后的宝宝——那一张张黝黑的脸便再也锁不住笑意,露出一排扎眼的牙齿,在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别扭。 远处田埂上忽然走出十几个人。虽也是短褐草鞋打扮,却被那白皙的面孔与四方步的走姿暴露了身份。农人们一眼便看穿,这些人绝然不是同行。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尤为显眼,除了高出同伴一截的身量令他显得有些鹤立鸡群,更抓人眼球的是那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与正气,再配上一副端正的面容,令人看过一眼便绝难忘记。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左将军刘备的第一智囊、总管荆州政务的诸葛军师。身后陪同着的几位,除了侍卫,便是廖立率领的长沙郡的地方官了。 “公渊,稻田长势喜人,却更加马虎不得。所需工具、人手须限期备妥,绝不可误了收成。” 事关粮食安全,孔明丝毫不敢马虎。他亲临长沙郡,除了替新政打前哨,考察助农效果也是任务之一。 廖立跟上一步,欠身小声回答:“禀军师,一应物料人工自月初便着手准备,如今万事俱备,只欠稻熟。看这抽穗的状况,一两日间便可开始收割。” 孔明点点头,并未完全放心:“运输、储备的准备工作亦须跟上,不可有丝毫差池。” “诺。” 廖立答应一声,重新退回半个身位,让诸葛军师继续在前面领队。 孔明抬眼望向稻田,心中不免欢喜。见几个老农傻站在田间,直勾勾盯住自己一行人,手中的草帽也忘了扇风,汗珠子淌满一脸还浑然不知。 “几位老乡,有礼。”诸葛亮躬身抱拳,主动问候那几位农夫。 年纪最大的一个慌忙还礼,答道:“使不得!山野草民,怎敢受先生之礼?实在折煞我等!” 旁边几人也都跟着还礼,口中连称不敢。 “一看几位便是读书做官的,何故到此偏僻之地?”那老农禁不住好奇,主动探问起来。 诸葛亮呵呵一笑,先不忙答他,令众人原地休息,只与廖立两人下到田间,拉住几位农夫唠起了家常。 “吾等自公安来,路过此地,见这稻谷长得好便多看两眼。敢问老丈贵姓、高寿几何?是否本地人士?” “先生忒的客气。老儿刘涉,便是这埠河乡人,年六十有七。这几个都是本乡,祖辈起便在此务农,已记不得多少世代。”老者再次躬身,语气十分恭敬。 孔明怕他拘谨,索性拉住刘涉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示意众人都坐下说话。 “刘翁,吾有一事相询。这几年风调雨顺,季季丰收。似这等收成,不知诸位家中每年可得余多少存粮?” “存粮?这——”刘涉一时语塞,仿佛从未想过这档子事儿。一愣神的功夫,身旁的中年人咧开一口黄牙接过话来:“嗨哟!几位老爷可真会逗乐子。俺们这庄稼汉,拼死拼活也就混个肚圆,哪里敢想存粮的事?就这收成,一家老小不挨饿便谢天谢地,还存粮?拿啥存?” 此言一出,那人的同伴也都跟着点头,边摇头叹气边小声嘀咕。眼前这二位显然高高在上惯了,否则怎问得出如此不切实际的问题来? 在农人们看来这是最寻常的抱怨,但在孔明与廖立的耳中却似平地惊雷,炸裂之声异常震耳。这两年天公作美,加之官府的扶助政策,荆州各地呈报上来的数据一季好过一季。然而纸面的繁荣落到百姓的真实生活中,显然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光鲜。倘若这样好的年景百姓才刚刚够吃,那遇到灾荒不得闹出人命来? 诸葛亮沉思良久,才转头去看廖立,眼中不乏凌厉之色。廖立作为地方长官,不能及时掌握并上报这样的民情,毕竟有亏职守。 廖立也是一脑门子官司,额头上的汗珠多出不少。自接任长沙郡守以来,赋税一减再减,补助一增再增。这年年丰收还不够吃,他可真猜不透其中的门道了。 “老丈,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疫情之后,长沙郡赋税已全部免除。既然年年丰收,为何还存不下粮呢?是收成不够多?还是县衙阳奉阴违盘剥百姓?” 事关廖立的职责和名声,他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当即避开孔明的目光,转过脸去问刘涉。 刘涉叹一口气,悠悠说道:“唉!那倒也不是。按说左将军对百姓果真是照顾。瘟疫过后,税赋确实是免了。今年起县衙又包了耕牛,听说旱季还管取水浇地,委实帮不少忙。” 廖立闻言更加疑惑:“既如此,为何尔等仅能果腹?” “先生不在本乡,不知其中关窍。这埠河乡的地九成是富户的,仅有些边边角角老爷们看不上的才留给我等自用。这些零碎土地又小又贫瘠,也无甚产量,种点粮食蔬菜聊以自慰。丰年收成好,地租也水涨船高,落在我等头上,却与平常无甚区别。至于赋税,田税本与我等无涉,丁税虽免,徭役还要照服。这家里本就缺劳力,青壮去服役,少了人干活不说,还要自己负担口粮,一出一进,谁家还余得下粮食?” 经刘涉一番解释,孔明、廖立二人才恍然大悟。官府免税,本意是减轻农民负担,然而落实下去农民的负担没减多少,却便宜了地主富户。他们一头少交田税,一头增收田租,上下其手,两头沾光,吃亏的却是官府和农户,当真岂有此理。 方才唠叨过的中年人又吆喝一嗓:“农户农户,早晚忙碌。有汗入土,无米落肚。咱们这号人,有口吃的就活一天,没有就饿一天,谁有力气去做那存粮的大梦?” 一句戏言引得一众庄稼汉纷纷附和,两位官大人却是面面相觑。诸葛军师望向廖立,心中却回想起刘禅倡议改革时的神情,不免有些惭愧。自己向来以务实自诩,但对荆州百姓的实际情况却知之甚少,还不如年仅四岁的徒弟来得接地气,怎不令人警醒? 既然话说到这里,诸葛亮当然不会浅尝辄止。若不去这些农户家中亲眼考察清楚状况,自己这一趟无疑就白跑了。想到此,孔明扶住刘涉与他一同站起身,三两下拍掉屁股上的泥土,问:“刘翁,可否引我等去诸公家中走走瞧瞧?” 按理说一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忽然提出要跟你回家,换成谁都得心生提防。但这句话从孔明这种正气凛然之人的嘴里说出,却似有一股莫名的魔力,令刘涉等人欣然点头同意,丝毫不怀疑对方的动机。 “看得看得!那穷家有何看不得的?只恐过于简陋,怠慢了贵客。”刘涉满口应承,其他几人也都跟着点头。 孔明抬头瞧瞧天象,估摸着到了午饭时间,干脆交待廖立:“公渊,命人买些稻米、肉食和蔬菜,送去刘翁家里,午饭咱们便同几位乡亲一道吃。” “遵命。”廖立答应得干脆利落,三两步跨上田埂,招呼部下执行命令。自打孔明到此,在刘涉等人眼中,他始终是含蓄有礼、风度翩翩的模样,想不到一旦下起命令来,竟变得威严无比,令人有种不得不从命的冲动。 农夫们在前引路,一行人很快来到刘涉家中。这是个只有一间屋子的独门小院,半人高的竹篱围出三十尺(汉尺,约7米)见方的院落,院角垒着几间鸡舍,旁边摆放着各种农具。再往里是水缸和灶台,灶台一侧堆放着劈好的木柴。院子另一侧搭建了三个低矮的粮垛,顶上稀稀疏疏晒着些稻谷。 正对面的土屋略显寒碜,土坯做的墙皮已有多处脱落,露出的房梁房柱看起来也有些年头。房门就是一片没上过漆的薄木板,非但没有漆,甚至刨都没刨过,就这么粗糙地将一圈圈年轮展示出来,时刻强调着主人的拮据与寒酸。屋顶不见片瓦,完全以茅草铺就,虽看上去很厚的一层,实则禁不起一场大风的摧残。 这样的家境用不着解释,如清水般一眼见底。孔明只一瞥便断定农夫们方才所言绝非信口开河,就这个条件,绝不是能有余粮的样子。刘涉不知孔明的心思,一面张罗着请众人进门,一面朝屋里大声吆喝:“老婆子,来贵客啦!快把屋里屋外收拾干净,没得让人见笑。” 木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拉开,还未见到人、一个声音先从屋里传了出来:“死老鬼,莫不是被日头晒昏了去,平白说起疯话来。这穷家一年到头连个亲戚都不曾见着,却上哪里去寻贵客来?” 屋里走出来的是个荆钗布裙的老妇,脸上布满皱纹,手脚却相当灵活。嘴里不住地回怼刘老汉,人却忙着去拉住跟在身后的一双孙子孙女。 待那妇人拉好孩子定睛再看,才发现到刘涉身后跟着的一大票人。她忽然怔住片刻,伸手扶住因害怕躲在身后张望的孩子,神情略显尴尬:“只道老儿胡说,不想真有客人。” 众人闻言哄笑一声,刘涉忙不迭地向孔明介绍:“我这老婆子娘家姓苏,平日里全凭她操持,全不懂些礼数,老爷们勿怪。” 孔明走出人群,对苏氏拱拱手道:“偶至贵村,与刘老丈闲谈甚欢,故来叨扰。惊扰之处还请包涵。” 苏氏脸颊一红,赶忙低头还礼,又强拉出孙子孙女叩拜。孔明连忙摆手,上前扶起两个娃儿,转头跟侍卫要两块油饼,满脸慈祥地一手一个递给他们,口中连说不必如此。 尚未寒暄完,负责采购食材的部下已回来交差。由于不在集市日,故而只能去富户开的店铺采买。八个壮汉买回三斗黍米、三十斤猪肉以及下水、时令的萝卜葫芦芥菜三十斤,还沽了一斗村里自酿的米酒。 刘涉家从来也没这么热闹过,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菜、肉和酒。本还在害怕的一双儿女见搬来这么多好吃的,也褪去了恐惧开始围着猪肉手舞足蹈、蹦跳嬉闹。 部下向主人借了灶,开始生火烧水、整顿饭食。苏氏脸上也乐开了花,连忙招呼媳妇把屋子收拾干净,邀请孔明等人进屋用茶。按说以刘涉的家境不该有喝茶的闲钱,那是亏了他家房后种着些茶树,苏氏与媳妇本就在采茶制茶贴补家用,这才有待客的资本。这自种自摘的茶叶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胜在干净鲜嫩,倒也拿得出手。 成熟的炒茶技术直到宋代才基本定型,眼下这个时期茶叶的处理还停留在蒸青、晒青等较原始的阶段,口感也相对苦涩。喝得起茶叶的人家通常会在茶水中加入葱、姜、枣、茱萸、薄荷等物遮掩原本的苦味。老刘家自然没有这些佐料,便是有也禁不起这许多人用,故而也不管它苦与不苦,就这么煮了水端上来。孔明、廖立二人喝了却也另有一番滋味,未察觉有任何不妥。 谈笑间,孔明问起许多日常生活情况,一群农民已与他相熟,便也没了顾及,七嘴八舌地争抢着回答,给这两位大官提供了不少关于基层百姓生活状况的第一手资料。 一个时辰后,饭菜全部准备妥当。二十几个人一起吃,这屋里显然支楞不开。刘涉便指使邻居们回去把家里的蒲团全部取来,众人就在院子里开席摆宴。那几个蹭饭的如何不应?屁颠屁颠赶回去取了坐具,一场别开生面的乡村聚餐就此正式开席。 第164章 举贤任能 对于孔明而言,一场村庄派对的确不在计划之中。但由此歪打正着,既贴近了民情又改善了政群关系,也可算是意外的收获。刘涉一家及其邻里此番可算大饱口福。多年未曾尝过的肉香,在这一顿宴席中纵情释放,把常年受到亏欠的嘴巴一次犒劳了个够!只见一阵风卷残云过后,那餐食的存量便开始直线减少。最后就连两个三四岁的稚童,也吃得肚皮滚圆,犹如两个熟透的小西瓜,撑得想起个身都万分艰难,憨态可掬之状着实惹人怜爱。 酒足饭饱之后,谈兴更浓。诸葛亮便趁热打铁,让乡亲们畅所欲言,把平日生活中遇到听到的问题全都抖搂出来,有什么说什么,有多少说多少。 这可正对了乡亲的脾气。泥腿子虽不读书,偏偏最喜欢说闲话,尤其是吃饱了肚子,那话匣子打开来便如开了闸的洪水,拦也拦不住。刚开始还顾及客人的身份注意些用词用语,到后面说得嗨了,谁还理会得许多?啥荤口都给整了出来。好在在场的没有老学究,全都是接地气的官员,否则怕不得当场板起面孔来,训斥一句岂有此理吧? 孔明听得很认真,边听边记忆边观察同事们的反应。其他随行官员都在认真听,这时只见有一个脑袋转来转去,不知在东张西望什么,显得那样得不合时宜。 仔细再看,这个抓耳挠腮的人并非廖立的部下,而是陪同自己一起出差的治掾从事、潘濬的副手向朗。 孔明心中不免好奇,不明白这难得的听课时间此人在捣鼓些什么,碍于面子又不好在许多人面前直接点破,只得向随行的侍从递个眼色,小声交待他过去问清楚向朗到底在找啥。 侍从领了命,轻轻绕到向朗的席位,坐下低声问话。二人垂头嘀咕一阵,忽见脸上各展笑颜,看得孔明更加奇怪。少时,那侍从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过去,向朗接过把自己的上衣割下一块,俯下头不知作甚。过一会儿,又将那块布料交由侍从转呈孔明。 至此,诸葛军师才彻底搞清楚状况。 原来向朗听农人们七嘴八舌讲了许多,其中不少问题很有探讨价值,便寻思找个东西记录下来方便回去慢慢研究。但这次与军师出行属于微服私访,不曾带得笔墨纸张,故而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用何物代为记录。 待侍从来问,正好给了向朗灵感,当即借来匕首割下一块布,用手指沾着菜汤在上面记录起来,虽不及笔墨写得清楚,却也勉强看得。 孔明捧着这块纯正手写的鸡汤文(其实是菜汤),对向朗的认真和应变能力有了全新的认识。革新政治,绝非制定几条政策发出几道政令便可大功告成,这需要大量称职的改革者去下沉去落实每一项工作,需要及时发现改革过程中出现的各种意想不到问题,并及时做出做出合理准确的应对。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找对了人,改革就算成功了一半;反之亦然,一旦找错了人,那便失败了一半。 而这一刻,孔明看到了一个合格的改革家初露锋芒。对于即将展开的新政,向朗已在孔明的考察名单中被列为头号种子选手。 热闹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吃饱喝足的话痨们终于发现自己的语言库开始存量告急,流露出打包剩菜的期待。眼看再无有价值的信息,诸葛亮适时起身,向刘涉等人表达过谢意,然后命人把没吃完的菜和肉分给各家,领着大部队向主人辞行。 刘涉慌忙带领家人送至村口,眼看孔明一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方才掉头回家。妻子苏氏忽然拽了下刘涉的衣袖,问:“老头子,这些都是啥人?又是酒又是肉的可值不少钱呐,他们非但一点不要,临走还多谢咱们,这是唱哪出呢?” 刘涉了解的情况并不比苏氏多多少,闻言也是一脸问号,却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答道:“问那么多干啥?管他是啥人,反正不是歹人。好酒好菜都吃进肚皮了,你还操这份闲心?回家啦,把那剩下的肉收好了,莫让野猫叼了去。” …… 对刘涉等一干村民而言,这顿饭无疑是意外的幸运。但对孔明来说,这不过是巡视工作中的一段插曲。然而见微知着,事情虽小,却令孔明及同行的官员们认识到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更加强化了深入基层、面向群众的理念,对改革的决心也更为坚定。 回到公安,新的人事任命接踵而来。向朗被委任为长沙郡三县改革总指挥,负责落实政策。从长沙郡各级官员中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一个庞大的工作团队,监督各县各村的执行情况,必要时予以指导和支持;同时负责不定期进行暗访,将基层反映的问题及时通报回决策层,最大限度减少改革带来的消极影响,力求使新政平稳落地、去芜存菁。 接到任命,向朗又惊又喜、又忧又盼。喜的是入仕多年终于有了独当一面的机会;惊的是这三县的改革事关整个新政的成败、绝不能失败,他向朗小身板撑不撑得起这副重担?盼的是此次巡视已经掌握了一些实际情况,针对这些问题自己也有了初步的方案,如今真的有了个可以一试的平台,心中不免激动;忧的是一旦坐上这个位子,他就成了荆州官员的标杆,一举一动都将被同僚们无限放大,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有现在这样滋润了。 怀着各式各样的想法,向朗的心情也像个被打翻了货架的颜料店,红的黑的什么色儿都有。那张任命的公文就摆在案头,已被他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可内心深处依然像个踩不到河底的溺水者,一点儿都不踏实。 “唉!”向朗忽然叹了口气,摇头自嘲道:“为官多载,反不如从前,竟被一封任命惊得坐立不安,可笑啊!” “来人,备马,去军师府。” 向朗交待一声,决定不再折磨自己,而是去找诸葛亮要个章程,免得赶鸭子上架误了公事。 门人向孔明通报向朗求见的时候,孔明先生难得的没在办公,而是抛下一切陪伴在家带娃的黄月英母女。生这丫头险些要了黄月英的命,每念及此孔明都心有余悸。幸亏有刘禅与静怡的帮助,才有现在这母女平安的圆满结果,故而黄月英给女儿起个小名叫“果儿”,孔明听了也觉贴切,便就这样定了下来。 “军师大人,有公务还不快去处理?果儿让你抱了半天,也该我抱抱了。”不知是真心吃醋还是借题发挥,向朗的到访给诸葛夫人提供了不少揶揄丈夫的素材。 “唉!难得有些闲暇,如何就抱了半天?夫人,果儿也是我的女儿,多抱抱也不成?” “成成成!那也不能把人家向先生晾在外面吧?好了好了,快去见客,回来再抱!快去!” 被夫人连哄带威胁地往外赶,孔明边走边不时回头张望,直到人到了前庭才彻底收拾心情,去客厅招待向朗。 “巨达,夜晚来访,可有急事?” 孔明这话有点儿回应夫人揶揄的意思,向朗当然听不出来。他从袖筒中取出那道任命函,双手在案牍上缓缓展开,紧缩着眉头回答:“军师,三县之改乃是新政之头阵,一旦有失必挫动锐气,再想改革便难如登天。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下官但恐才薄德微,撑不起这个局面。向朗一人之荣辱不足挂齿,但事关百姓之生计、国运之兴衰,下官思之,深为惶恐,恐不能胜任,有负重托。” 向朗这番开场白有真实的情感,也有客套的成分。孔明何其聪明,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当下也不立刻回答,先捧起茶杯劝饮,缓和一下对方的情绪,才放下茶杯正色道:“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巨达辅政多年,颇有建树,今适逢改革重任,民之所望,国之所期,岂得逡巡犹疑、裹足不前?日前于刘涉庄上,公以菜汤为墨、割袍而书,所录伤农七事,字字珠玑,深刻入骨,岂才薄德微之所为?公之任命乃亮极力推举,主公亦言巨达深谋沉稳、慧思多变,足可当此任。今既领任命,当背水一战、不胜不休,切不可妄自菲薄,寒了主公及三县百姓之期盼!” 孔明一番劝诫,给了向朗不少安慰。但这毕竟只是精神上的支持,于解决具体问题没有任何帮助。向朗此来想要的显然不止这种形式上的支持,因此先拱手感谢主公和军师的信任,继而探讨起具体的工作内容。 “军师之言,顿开茅塞。朗不才,当倾力为之。然而改革之事千头万绪,下官斗胆求军师指点一二,新政当从何处入手,才得循序渐进,以免虎头蛇尾、有始无终。” “哈哈哈——”,孔明闻言一阵大笑,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又喝了口茶水,略带神秘地答他:“公所问,有一人必可回答。但问此人,三县之难题可迎刃而解。” “哦?还请军师明言,此为何人?”向朗闻言来了精神,在公安比孔明先生还有见识的人他还真没听说过。 诸葛亮也不兜圈子,直接了当地说:“公子禅是也。此次新政本为公子所建议,乃切中时弊、深合政理。商务司、崇山之事巨达亦知,切不可因其年幼而轻忽之。若诚心求教,必有良策助君。” 孔明的推荐并未使向朗满意,非但不满意,甚至还有些埋怨。我大小也算个国家干部,为公事找你咨询,你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拿个孩子来应付我?虽说公子禅的种种传闻神乎其神,但治国理政哪里是读两本书学几篇文章就能应付的?没有实际的工作经验,没有深入的调查研究,就算小公子天纵之才,他也不可能有这方面的能力呀! 想是这么想,说却不能这样说。向朗略一犹豫,皱皱眉发起牢骚:“公子年少聪慧,朗素闻之。然为政之事关乎社稷百姓存亡,若非久历实务、深悉民情,岂可轻言之?若用策不当,使国家隳败,纵有一二过人之举于事何补?昔赵孝成王,不用赵母之言而以赵括代廉颇,使四十万精壮丧于长平,从此国运衰落再无一争之力。以古度今,拿此事去问公子禅,莫非不妥?” 对于向朗的成见诸葛亮能够理解,但听他拿赵括来比自己的徒弟,多少还是有些气愤。你向朗谨慎谋国固然可取,可也用不着如此贬低公子禅吧?人家跟你从来也没说过一句话,你上来就暗讽人家是误国误君的赵括,这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人一旦有了情绪,语气就难免生硬。好在这是孔明,心胸和涵养远超常人,否则怕不是当场就得给向朗些脸色看看。 只见孔明渐渐褪去笑意,放下茶杯直直望向向朗,表情变得无比严肃,一字一字答道:“巨达,诚如君言,国事关天,绝非儿戏,不可等闲视之。至于公子是否问得,待公问过之后再作结论不迟。此时妄议主公之子,非为臣之道,还盼慎言。” 向朗被孔明一提醒,才发觉自己失言犯了忌讳,整个人打个激灵,登时汗流浃背。他微微垂首避开孔明的目光,用衣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赧然答曰:“向朗失言,请军师责罚。” 孔明自不会因为一句话真的处罚向朗,更何况人家为了公事,态度还这么诚恳。想到此脸上又有了温度,语气也和缓下来:“此等事说过便罢,巨达无须介怀。待君见过公子,自会明白亮所言深意。罢了,天色不早,公早些回府歇息,来日可见分晓。” 次日一早,办完了公事,向朗便揣着惴惴之心来将军府求见小公子。拜帖刚递过去,立刻被门人还了回来。那人倒也不是摆架子故意刁难,一边奉回拜帖一边解释:“向先生若求见主公,小人这就进去通传。可公子每日天不亮便去商务司办公,不到天黑不见回转,此时委实不在。先生欲见公子,还请移步商务司官署。” 一番话说得向朗不由愣住。他绝想不到一个四岁的娃娃做起政务来比他这个职业政务官还勤勉得多。虽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闭门羹,但对刘禅的印象不免有些黑转粉,心情也开朗许多。 于是向朗也不跟门人多说,立刻掉头赶往商务司。本来还有些犹疑的心情,让门人这一番炒作,竟然还有些满怀期待了呢。 第165章 捣木成金 公安城商务司,公子刘禅像往常一样于卯时准点开工。这段时日刘公子没再到处整活,一直规规矩矩地两点一线做他的职业打工人。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刘禅每天都在憋大招,躲在署衙开发新产品,以便扩大商务司的盈利范围。 按理说此前开发的玉冰烧系列已经够赚钱了,若是寻常商人就算再不知足也不至于还要这般拼命。像四大家主就多少有些沾沾自喜,有了打算躺平的迹象。但刘公子并不满意,他像个守财奴一样急于扩大规模,让敛财的速度快上加快、越快越好。 这当然不是因为贪心。而是刘禅心里清楚,荆州后续的一系列改革将长期依靠商务司的盈利来托底,否则绝难成功。一场半途而废的改革,在任何时代都是一场灾难,于国于民于己,他刘禅都不可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向朗前来求见的时候,刘禅正在为新工艺做最后的试验。商务司的几位骨干糜威、杨颙、邓方齐聚署衙,都在等着看奇迹的出现。 咱们这位小领导最近为了这件事掏心挠肝、废寝忘食,一众属下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却没人帮得上忙。几人心里也都清楚,这玩意儿能让公子如此拼命,将来必也似玉冰烧一样,一上市便可震动天下、名满九州。 这些核心技术的保密级别都是最高的,商务司的安保水平在公安城中数一数二,绝不会比赵云负责的将军府松懈多少。故而门卫进来通报时邓方皱了皱鼻子,板着脸训起人来:“没人给你交待过公子工作时任何人不得打扰么?管他什么象从事马从事,叫他改日再来!” 那门人满脸的委屈,扯着邓方叫起撞天屈来:“头儿,规矩咱们自是懂的。可那位向从事就是不肯走呀!还说若见不到公子就把大门拆了,谁也别想进出。邓头儿,这位好歹是治掾的副掾主,在左将军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我一个小小的门倌儿哪敢对他用横?要不您亲自去劝劝,可就别难为小的了。” 邓方的脸色愈发难看,要不是怕惊扰了刘禅,他这里就要骂人了。不过看那门人一脸的倒霉模样,想想他的话也有些道理,便强压着脾气瞪了对方一眼,低声喝到:“瞧你那熊样,一个副掾主便吓成这样。咱们这位公子可是主公亲子,这还不够给你撑腰的?你还怕他真敢拆你大门不成?罢了罢了,没用的家伙,待我亲自去会会!” 邓方一路骂骂咧咧来到门口,抬头看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只见七八个门倌站成一排,正跟向朗的从人互相推搡对峙。向从事一改往日文质彬彬的模样,正撸着袖子指挥手下,准备硬闯商务司。 “都给我住手!”邓方一声大喝镇住众人,命人先将两拨人分开。然后去看向朗,见这位副掾主全无异状,也在抬头挺胸地回视自己。 “向从事,商务司乃府衙要地,主公亲命设兵守护,非准许不得入内。公子今日有机密事务,委实不能见客,还请先生见谅,改日再来。” 邓方虽一肚子火,但碍于向朗的身份,该有的客气必须得有。 “敢问将军姓名。”向朗对邓方的要求不知可否,反先问对方的姓名,虽无失礼之嫌,却也摆明了不打算买他的账。 邓方微微皱眉,拱拱手回答:“末将邓方,奉主公令,领军在此护卫商务司及公子周全。” 向朗轻轻点头,心想我还没发话你便将主公抬了出来,这不是露怯是啥?想到此稍稍心定,嘴角微勾答曰:“邓将军明鉴。向某非无事而来,乃受诸葛军师之托,有紧要政务求教公子。商务司关乎机密不假,但向某既为治掾从事,便亦为主公所信任,况此刻朗朗乾坤,又有公子及诸位在场,纵有歹意又如何做的手脚?还盼将军行个方便,彼此都是公事,切莫伤了和气。” “这——” 邓方毕竟只是个武将,和向朗斗嘴皮子如何是他对手?被对方一句话顶了个哑口无言,虽满腹的不情愿,却找不出话来回敬,一时卡在当场,不免有些尴尬。 就在邓方下不来台之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 “邓将军,向先生乃荆州之肱股,孔明师父多有赞誉,咱们可不能如此怠慢呀!” 不用回头,只听声音便可断定是刘禅亲自迎了出来,邓方立刻肃立站好,再不说一个字。 原来是糜威无意中听到邓方训斥门卫,提到副掾主三字,怕有麻烦,便揪住那人问了个仔细。一听是向朗求见遇阻,当下不敢耽搁,急忙进去向刘禅通报。刘禅如何不知邓方的脾气?也怕他莽撞惹出事来,急忙扔下手里的活追了出来,幸好邓方未失分寸,便开口替他解了围。 可怜向朗再三碰壁,这回总算拜到了真佛。但望着眼前这个三四岁的稚童,又回想起昨夜孔明笃定的神情,心中还是不免打鼓。老实说,一向沉稳的他今天表现得这般孟浪,也与他一直在心里对孔明的推荐怀有抵触不无关系。 “向先生,得罪了。刘禅不才,不知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先生见谅。”刘禅虽是公子,但姿态摆得很低,主动跟向朗请罪,态度十分诚恳。 这无疑使向朗原本的一点成见消解许多。抬手不打笑脸人么,人家孩子跟你客气,你这几十岁的人还能揪住不放一直计较么? “不敢不敢。下官不告而来,耽误贵司办公,实属不得已。吾乃奉诸葛军师之命求教于公子,事关重大,还盼公子直言不讳,以解向朗胸中愚钝。” 两人一来一回话说的十分客套,令方才剑拔弩张的局面缓和下来。邓方微微有些面红,刘禅转目瞧他一眼,笑道:“邓将军忠于职守、严于军纪,本无可厚非。今日之事乃误会一场,将军不必介怀。” 说罢,侧过身体对向朗微微鞠躬,道:“向先生请。” 这是弟子对师父的礼节,足见刘禅对向朗的重视。以刘禅的聪明,又知他是孔明所派,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必是为新政之事而来。他最近忙着开发新品,本就是为了配合新政,这两日又有些新的想法,正想与人探讨,因此才对向朗一路绿灯。 来到官署前堂,几人分宾主坐好。糜威在后院替刘禅监督试验,邓方心里尴尬借故溜了,故此堂上只剩下杨颙坐陪。 “先生不辞鞍马、屈尊至此,不知所为何事?”刘禅虽是孩子,但讲话直入主题,绝不拖泥带水,又让向朗多了分好感。 “实不相瞒,向某奉主公之命,主持长沙郡三县之新政。一时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入手。昨日面谒军师,军师言公子自有主张,故此不邀而至,唐突至极。” 向朗说得很委婉,实际却透露出自己对这趟拜访多少还有保留的意思。刘禅并未见怪,命人奉上茶水,劝过茶后才从容不迫地回答:“先生若为新政而来,那先不忙说。待饮过此杯,且随禅去后面看样东西,再讲不迟。” “公子,这事只怕——”一直闭口不言的杨颙忽然开了口,话到一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向朗尚未反应过来,刘禅却已会意。这分明就是提醒刘禅小心泄密,但当着向朗的面没法直说,故而欲言又止。 只见刘禅轻轻一笑,眼望着向朗,嘴巴却在回答杨颙:“吾做此物原是为了新政,向先生受主公之托负责此事,又有何密可保?” 说罢放下茶杯,起身摊手,亲自为向朗引路。 向朗起的也很干脆,抬腿便往堂外开拔。就算此前他对商务司的业务全无兴趣,让杨颙这吞吞吐吐地欲盖弥彰一番,也被激发出了好奇心。此刻别说刘禅有邀,他就是无邀甚或拦着不让,依向朗的脾气也还非看不可了! 三人来到后院,走进一间极大的屋子。说它极大绝非夸张,普通人家的内室无非数尺见方,便是左将军刘备与孙夫人的新房也不过三十一二尺。但眼前这间屋却足有六七十尺,几乎将后院占去一半。红梁红柱、青砖青瓦,门窗封的严严实实,不时从里面传出撞击声来,搞得愈加神秘。 见刘禅到来,门口的守卫没有阻拦,施个军礼重又站定。刘禅拍开房门,先一步跨进去,立在门边作邀请状。向朗早已被吊足了胃口,此刻哪里还等得了?急忙一步跨进门,抬头去看,只见房屋正中横着一块掏空了的巨木,用两座巨大而结实的木架撑起。那巨木足有千斤之重,长二十尺,直径约三尺,两侧各凿开一段长五尺宽六寸的开口,里面塞满似是稻草的圆饼,开口处用一排木楔固定。巨木一端顶着一块巨石,另一端则嵌套一根略微细小些的圆木用作活塞。活塞对面有一根横木悬在梁上,头前以铁皮加固。 八个壮汉分列于横木两侧,脚下扎着马步,手握悬绳,不断地将那根木头向后拽起来,再狠狠撞向活塞。 随着活塞被一点一点楔进巨木的腔体,挤压受力的稻草饼开始渗出黄色的汁液,沿着巨木上预设的凹槽逐渐汇聚,流向下方默默等候着的木盆。 向朗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更不知这榨出来的黄色液体为何物。但觉一股神秘的香味弥漫在房中,萦绕进鼻孔,令人忽然充满食欲。 一直守着的糜威见三人进来,他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而是到巨木前取下木勺,舀了半碗菜油端到刘禅跟前,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公子你看,成了!” 虽只短短数字,却可明显感觉出在场诸人心中的欢欣鼓舞。杨颙一改老成的做派,径直凑过脸来去嗅那碗,一不小心被鼻尖沾上一滴汁液,他也毫不在乎,伸根手指抹了送入口中,满面陶醉地咂摸一阵,连叫“好香”,引得糜威等人一阵哄笑。 刘禅却不为所动,先将碗交到向朗手上,兀自俯身查看液体渗落的情况,足足观察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站直了拍拍手上的油腻,终于露出笑容。 “成色、产量都达标,成了,果然成了!” “哈!” 房中之人冷不丁一齐大喊,把毫无准备的向朗吓了一跳,险些惊掉手中的木碗。这碗他端了半天,却一直在关注刘禅的举动,此刻才想起来闻闻试试。 “公、公子,这东西是、油么?” 向朗虽未见过碗中之物,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油和水分辨起来自然不在话下。 刘禅走上前来,指着木碗解释:“先生明见。此乃以菜籽烘蒸压榨制成的菜油,用来烹调口感极佳,更能增强饱腹感。同样的饭菜,若用它烹饪,能多顶半天饥饿。” “这、这、这……”向朗连说了十来个“这”,愣是忘了到底想说啥。索性闭了嘴,也学着杨颙方才的样子,把油碗凑到鼻子跟前使劲吸上一口,再缓缓呼出。感叹一句“真香”,那举止就像个断了烟许久的烟鬼终于逮到一根,恨不得一口便将所有的味道吞入腹中。 向朗的模样再次引来笑声,刘禅咧起嘴招呼起来:“罢了,择日不如撞日。先生既赶上了,午饭便在这里吃吧。糜威、杨先生,你二人替我待客,我拿这油去庖厨,亲自指挥厨子们炒菜。” “诺!” 杨颙与糜威双双应承,一前一后将向朗请回前堂。刘禅则命人装好菜油,亲自拎着往厨房里去。 “吵菜?”厨子们第一次听说这词儿,都是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一个胖大的中年汉子是这里的头儿,盯了半天刘禅倒在碗中的黄色液体,脸上写满“没见过”仨字。 “公子,这菜又不是人,吵它也听不懂,却是什么法术?” 刘禅心想你就是这里的厨师长吧?我让你做菜你跟我整谐音梗,你这幽默感用的会不会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想归想,嘴上没有丝毫不敬。刘禅对于底层百姓向来极为客气,自然也不会随便去开那种可能伤人自尊的玩笑。 “洪厨,你就别问了。只管按我说的做,少时便见分晓。” 刘禅满口笃定,洪厨子当然不会犯拗。能做到厨师长的人岂会连这点情商都没有?当即放下手里的活,把厨子们全都吆喝过来,粗声大气地提醒:“都听到了?公子让干啥咱就干啥,让咋干咱就咋干,把问题都给我憋回肚皮里去,干完了活再来聒噪!” 第166章 一锅好菜 厨房里响起一阵“诺”,那是厨师们在回应厨师长洪天亮的指示,当然也是在向公子禅这位领导表明态度。 可“诺”是“诺”了,却不见一人行动。这却也怪不得他们,因为公子还啥也没说呢,没说你让人家咋行动? 刘禅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命人先将灶台上的铁釜取下,又从库房拿来个敞口圆嘟嘟、带把黑乎乎的家伙来。整个厨房为之震惊,这些人日日与炊具打交道,却没一个识得眼前这是何物。 洪天亮望着这黑乎乎的东西,感觉脑袋里全是雾水,丝毫天亮的感觉也没有了。他咧着大嘴发了一会儿呆,才注意到同事们投来的询问的目光。 这人外粗内细,见别人都看自己,心里犯了难。说知道肯定得露馅,说不知道又恐跌了面子。想来想去,舔着脸冲刘禅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公子打算用它来做菜?” 刘禅点点头,给洪天亮一个赞赏的表情:“行啊洪厨,果然是内行,一看便知端倪。” 说罢让人取来清水,把那黑家伙内外擦洗干净,而后凸面向下、凹面向上放入灶眼。又使人往灶堂里添柴点火,随着木柴噼噼啦啦地烧起来,附着在上面的水珠逐渐开始起泡蒸发。 “此物是我令工掾特制的铁锅,专为配合这菜油烹饪而用。那铁釜口小肚深,蒸煮还行,炒菜可就不方便了。你们好好看看,这操作其实不难,看一次就能学会。” 洪厨子闻言咋了咋舌:“这铁锅敞口宽大、取菜自如,上面还装了木把手,看起来确是比铁釜好使。” 厨子们的目光一瞬间从疑惑变成了钦佩。厨师长不愧是厨师长,眼光贼准!就这黑黢黢的家伙,咱们咋看都看不出好来,人家就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可不是比咱强多了? 说话间,锅壁上的水分蒸发殆尽,开始冒出白色的烟雾。刘禅叫洪天亮把菜籽油舀上一勺倒进锅里,接着教他握住把手转动铁锅,让菜油均匀地敷满铁锅内壁。 油温继续上升,香气伴着油烟散发出来,给在场的专业人士全都惊掉了下巴。 “这、这啥玩意儿?香!真香啊——” 众人一起惊呼,纷纷撑圆了鼻孔,使劲嗅这从未接触过的味道。洪天亮一边颠锅一边暗自吞着口水,心想刚开个火就这么香,等菜做熟了,不得连舌头一起咽下去? 刘禅一直在观察油温,看火候差不多了,先从案板上取一把蒜末扔进锅里。白色的蒜粒被热油一烫,立刻滋滋啦啦地翻滚开来,一股蒜香随即飘起。 不等众人再次惊叹,刘禅拿起一旁洗净的小白菜整盆倒了进去。 “呲——啪——” 一阵爆裂声随即响起,伴随着偶尔砰出的油点,把颠锅的洪天亮吓得不轻。若非刘禅倒菜前喊了一句“注意”,他怕不是得直接扔了铁锅跑路。 众人惊魂未定,刘禅连忙解释:“休惊、休惊!菜里有水,遇到热油便容易砰锅,以后菜下锅前先把水份沥干便可。另外炒菜时穿件外罩,免得弄脏衣服。” 解释归解释,手上可没闲着。在公子禅的指导下,洪大厨一手握定锅把、一手拿把铁勺,就在那口锅里来回地翻炒,约莫翻了二三十下,菜色逐渐晶亮,香味也炒了出来。 “行了,起锅。哦,把锅拿起来搁一边,不用再受热了。拿盐来!” 旁边一个帮厨的捧来盐罐,刘禅舀了一小勺撒在菜上,让洪天亮翻匀了,这有史以来第一份炒菜便正式出锅。 公子拿起竹筷夹出一片菜叶尝尝咸淡,又夹一片放进洪天亮的嘴里,嘴上不忘叮嘱:“来,尝尝味道,小心烫!” 洪天亮依言张嘴,当滑脆鲜甜的菜叶触到味蕾,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瞬间传入大脑,让洪大厨原本单纯的操作系统险些死机。他呆呆地咬住菜叶,甚至忘了咀嚼。一对瞳孔忽然放大,整个人从头到脚被一股发麻的感觉刺挠着,痒痒的,却十分受用。 洪天亮就这么呆着,直到菜汁将要顺着嘴角流出,才反应过来“吸溜”吸了回去,嚼两口咽一口,哪里还管烫与不烫? “嘶——,好、好吃!太好吃了!” 洪天亮夸张的表情逗得刘禅暗暗好笑,心想不过是道蒜蓉白菜,家常得不能再家常,您至于馋成这样嘛? 上过一次手,再来就熟练许多。在刘禅的指导下,洪大厨又炒了一盘冬瓜肉片,一盘肉沫萝卜丝。 “差不多可以了。把饭菜送去前堂,冷了就不好吃了。这锅还有油便放在此处,以后咱商务司改善伙食就看你们的了。” 刘禅说罢看向洪天亮,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做饭可不简单呀,这里面学问大着呢。老洪,我要是你就好好琢磨琢磨,将来有大用!” 洪天亮想都没想倒头便拜。作为职业厨师,公子这话的深意他已摸得门儿清。有了菜油加持,若能研究出一套全新的烹饪方法,那他姓洪的以后在厨师界会是个什么地位?那就是妥妥的业界翘楚哇!这事做得!做得! 再说前厅那里,糜威、杨颙二人陪着向朗喝了五七泡茶,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客套话统统说了一遍,喝到几人将要茶醉,才等到外面的动静。 “哗——” 随着木门被拉开,几名仆人擓着餐盒鱼贯而入。待饭菜全部摆好,主角刘禅才进入大堂。 只见他满面春风,一边挥手示意向朗等人不必起身,一边坐上主位,对向朗拱手道:“向先生见谅,头一次炒菜难免生疏,故而晚了。诸位等急了吧?来,话不多说,请用膳。” 三人举箸未定,都在看菜的卖相。只见光闪闪油亮亮,白菜清如雪、冬瓜滑似玉、爆肉片琥珀微黄、萝卜丝团成锦绣。更要命的是伴着热气扑鼻的香味,配合眼前的画面,真乃不是甘醇、胜似甘醇。 刘禅再说一遍“请”,三人这才动嘴。夹菜入口、呆住,拌饭入口、再呆住。一时间只顾得大快朵颐,竟再无一人说话。四个人的大厅安静地出奇,只剩下碗筷触碰的叮当声不时响起。 向朗从未吃得这么快过,快到这一口菜尚未完全沉浸,已然忘了上一口是啥味道。三碗稻饭三盘菜,若搁在平时他得吃一天,可这会儿一滚水的功夫就都见了底了。 盆干碗净,正是食客对厨房最大的敬意。眼前这三位食客别说剩菜,就连菜汁也没剩下一滴。若非主公之子坐在堂上,只怕顾不得老脸,把盘子都能舔干净了。 “向先生,饭菜尚且可口?” 刘禅这个客套实在有些虚伪,就看向先生那明显鼓起的腹部和拼命忍住的饱嗝,也评判得出这顿饭岂止是可口。 “公、公子,”向朗实在吃得有些急,拼命缓了缓气息,接着说道:“口腹之欲,本乃末节。但今日这饭菜委实、委实不凡,一时贪嘴,有失体统,令诸位见笑了。不想这菜籽炼油竟如此神奇,能将普通的白菜萝卜做出这等美味,神妙,神妙!” 说到此,向先生又摸了摸肚皮缓上片刻,下定决心一般狠狠放下筷子,才又抬起头来望向刘禅。 “公子,油虽不凡,却不知与新政有何瓜葛?” 向朗不愧是向朗,虽已吃得撑肠拄腹,却并未因此忘记来此的目的。是啊,打从进门起,刘公子又是榨油又是炒菜,可这些跟人家想问的新政又有多大关系呢? “向先生勿急,新政的事得从头说起。把问题捋顺了,这菜油与新政的关系自然就清楚了。敢问先生,此去三县主持新政,最终的目的为何?最大的困难又在哪里?” 向朗见公子禅直入问题核心,对这孩子更添一分惊奇。他略作思索,干脆地答道:“新政去丁减徭、单税田亩、援耕助溉、设馆行医,所为皆在使农民减轻负担,扩生产、增人口。” “啪啪啪——” 对于向朗的概括,鼓掌便是刘禅的回答。不止刘禅鼓掌,一直默默旁听的糜威、杨颙二人也忍不住跟着拍起手来。 “先生不愧干练之名,只一言便道出新政之精要。正是如此!左将军辖下四郡之地,十四万户六十余万人口,农民占去十之八九。由此断言,非止荆州、乃至全国,农民富则国富、农民贫则国贫、农民饥则国饥、农民足则国足、农民弱则国弱、农民强则国强、农民增加则国本增强、农民凋敝则国运衰微。一言以蔽之,国家的问题便是农民的问题,把农民的问题解决好,国家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刘禅未脱稚嫩的童声本没有什么感染力,然而这一篇石破天惊的论述太过精彩,听在向朗、糜威与杨颙的耳中不啻于盘古劈碎了混沌、女娲补好了天庭,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快感。 抬头仰视,这一副小小身躯竟似闪耀起光芒,在那之下,是蕴藏着怎样震古烁今的精神,才能讲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论断,使天地为之瞠目、日月为之侧耳? “啪啪啪——” 这次鼓掌的除了糜威和杨颙还有向朗,并且鼓得比刚才更加忘情,把手掌都拍红了、拍木了依旧浑然不觉。 “天人也!天人也!农民弱则国弱,农民足则国足!公子一言,乃知天下。天若有命,必在公子!杨颙不才,愿尽此生,为公子所论之国家披肝沥胆、死且无怨。” 杨颙情不自禁的表白令糜威十分惊讶。他与杨颙共事许久,从未见此人有过丝毫谄媚之举。如今竟当着向朗这个外人公然向领导表起了忠心,足可见方才的一席话具备何等的杀伤力。 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也表表个态时,那边的向朗也略有些哆嗦地整了整冠服,恭敬地拜倒行礼,高声赞誉:“向朗愚鲁,不识圣明。公子之德智,乃朗平生仅见。子昭之言,如朗之心腹,朗亦愿追随公子成此伟业,虽百死而无一悔矣。” 连向朗都开始肉麻了,糜威自然没了犹豫的空间,便也跪拜下去准备说点啥,刚要开口却被刘禅打断。 “二位不可如此,快快请起!表兄,你别跟着起哄了!” 公子禅的反应很快,噌地站起跑过来将向朗、杨颙二人一一扶起,正色道:“两位乃是前辈,刘禅年幼,安敢受此礼?家国之事,不在口舌之辨,惟有干出实绩,使百姓得到实惠才算成功。在此间动嘴容易,但若将它全部实现,还是得靠二位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才行呀。” 话不多但很实在,字字打在向杨二人的心里。正不知如何回应,却听刘禅又问起下一个问题:“先生讲了新政的目的,接下来请再说说可能的困难吧。” 四人重新入座,向朗整理一下思绪,接着上面的话题说:“最大的困难便是地主。公子有所不知,此次随军师赴长沙巡视,所闻所见殊为意外。长沙郡免税三年,最大的受惠者不是农民,反是地主。庄家年年丰收,他们年年涨租,农户们打得粮食再多,亦不过是为他人劳作,自己堪堪填饱肚皮。丰年尚且如此,倘遇灾祸,不堪设想啊。一旦推行新政,免除丁税、只收田税,有田地者岂得心甘?这些人定会阳奉阴违、四处设阻,甚或无中生有、阴谋造乱亦非不可能。” 向朗能将问题想的这般透彻,足见其谨慎务实的作风。刘禅边听边点头,对于诸葛亮的识人之明甚为敬佩。有这样的见识,新政必能在他手中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向先生一语中的。农民若得了实惠,地主必然不喜。原因无他,只因这些人占有农民的实惠太久,便理所应当地认为好处本该属于自己。要调和这种矛盾的确很难。” 向朗轻轻叹一口气,接着说:“地方官吏,多拿富户好处,谁肯为穷户出头?政策到了乡里,便是另外一副模样。不用重典,新政难有成效;用重典,又恐地方生变,诚是两难。” 第167章 水暖先知 向朗憋了许久,终于把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仅凭这一番话,刘禅便可断定眼前这位是个真正忧国忧民的好官。 陪同上级去地方视察,绝大多数人都是走个过场、充充门面。有领导在前面撑着,哪轮得到你个配角去操心剧本?可偏偏就有些人见不得民间疾苦,事不关己也绝不会高高挂起,凡事就是要辨个黑白、争个对错。这样的人,你或许不认同他,但绝不会不尊敬他。因为他较真为的是家国天下,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刘禅有些动容,他正了正身体,决定把所有的老底统统揭开:“先生稍安,听禅言之。人无粮则死,国无粮则危,故中原之国皆以农为本,由来久矣。农事之要害,一在于土地、二在于人力,缺一不可为之。今天下渐乱,战事不止,人口稀少,生产凋敝。洞庭平原,千里沃野没于杂草,此皆少人之故。然则各县乡之农人,何以宁肯租种于本乡亦不愿移居垦荒?皆因家无余粮、身无余帑,负担不起改换之成本而已。这一层各地之地主如何不知?丰年涨租,除了贪得无厌,更紧要的是不可使农户存下开荒之成本,以免流失劳力,导致自家之地无人可种。” 如果说刘禅之前的发言感染到向朗等三人的是情怀,那么这一个开篇令他们感到震惊的则是那极其冷静敏锐的洞察力。地主多收地租这件事,只要是个人就会将其归结为贪婪的欲望。但这位涉世尚浅的小朋友,却能够从另一个角度用利害关系去解读,这可就有点吓人了。向朗再也不认为这位公子仅仅是仗着几分聪明和父亲的身份崭露头角了,因为他刚刚指出的这点就连孔明和他自己也从未想到过。如果地主盘剥农民仅仅是因为贪心,那对付起来还容易些;但若这是基于利益计算进行的周密计划,那几乎可以肯定对它下手一定会招来强烈的反扑。 “倘如是,新政欲给农民减负增收,势必招来土豪地主的强势反击,只怕未得其利、先受其害。”向朗的眉头凑到了一起,脸上写满了担心。 糜威心性最浅,忍不住开口追问:“公子可有良策以对?” 刘禅嘴角勾一下,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顺便回答了糜威的问题。 “地主与农民的博弈,归根到底是个利字。农民无地便只能受雇于人,帮助地主借地产粮。农民若不够吃,便无法接着种下去;但若吃得太饱,则失去劳动的动力,还会有另立门户的风险。这样一种利益关系,要解决这矛盾还得是从利字出发。仅靠强制,一来人心不服,势必阳奉阴违;二来官吏有限,府县如何能做到事事了然?见不到处必生祸乱。” 服了! 向朗彻底服了。 他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面对的大多都是这种基于利害的算计,经过长期的锻炼才学会因势利导来解决问题。而公子禅年不及冠,又深养在府中,却能将利害把握得这般精准,还真不是找个老师学几本教材就能掌握的。 向朗仰头再仔细看一眼刘禅,又侧目去瞟杨颙糜威,见他二人也是一脸敬佩,都在专注地等着公子的下文。 “地主想要的无非是通过土地长久持续地获利。你用强制手段阻止或减少他的获利,他自然与你势不两立。但若有一种法子能够确保他们的利益不受损失,甚至配合还能拿到更多,请问还会有人铁了心对抗么?” “这——”向朗“这”了一声,没有下文。杨颙看出其中的问题,他性格刚直,拱手直接问:“公子,土地的产出便止那么多,农民多拿一点,地主便少拿一点,又如何能够既确保地主的获益又使农民增收?” “对呀。难不成要官府来垫?那如何做的?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改!”糜威本未想到此节,让杨颙一提醒也嚷了起来。 向朗自也看出了其中的问题,但他毕竟初次造访,碍着面子没有直说。 但无论是直击要害的杨颙、闻声而动的糜威还是隐忍不语的向朗,大家都只是好奇,谁也没有怀疑刘禅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方案。毕竟他能够看到这问题的症结,不可能想不到贴钱的买卖难以长久这种最基本的道理。 “不错!正是由官府来补贴。” 刘禅倒也爽利,十分痛快地说出三人认为不可能的那个答案来。 “啊?!这——” 这一回,三位出奇得一致,齐声“啊”了一句、“这”了一句,便再没有任何声响。 这不对呀,这位公子刚才还高屋建瓴、慧眼识珠,咋一眨眼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就像糜威说的,官府贴钱农民获利,那还用得着新政去改?越改越穷你改它干啥? 见三人都在发懵,刘禅忍不住笑起,解释道:“补贴不等于给钱了事。补贴为的是有序引导,让问题走上解决的道路。诚如方才分析,农民与地主的矛盾相互冲突、难以调和。要解决这个矛盾,归根结底还得靠扩大产出。但只是提高产量也不行,因为没有解决地主必须依靠农民的劳力获益的模式,就不可能得到地主的支持。因此嘛,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转变固有的获利模式,让地主不必执着于将农民绑定在自家地里。” 话到这里才算有了味道,向朗“呀”了一声,两手哆嗦一下。绕了这么久的圈,总算看到球门的影子了,难免心情激动。 “所以么——第一步,划出一些荒地作为屯垦区,由官府出资为愿意前往的农户提供衣食住行,保证他们顺利度过搬迁的过渡阶段。这是抄了地主的后路,不配合他们就只能守着土地变凉;第二步,对于配合的地主,官府与之签订合同,买断他的土地收益。今后无论丰歉,都能享受合同规定的收益。如此便解了地主的后顾之忧,让他们不必铤而走险;第三步,允许地主将合同收益用于投资商务司的产业,每年从商务司的获利中分红,则既解决了商务司扩大融资的难题,又给了地主们一条增收的路子,让他们和官府利益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他们还去反对谁?第四步,收回地主的土地管理权,同样与农户签订合约。保证农户的产出能有结余,且多收多余,提高其生产愿望;第五步,成立专业的导农机构,专门研究指导农户增产创收的各种技术、器具、育种等工作。在前面四步做完之后,由该机构牵头,彻底改进种植方法,全力提高产量。山丘地带可开发梯田,种植油菜、芝麻、药材等作物,由商务司收购,作为生产原料。如此,地主保值、农民增收、官府仅前期投入,产量提高后也能获益。这样一来,岂非皆大欢喜?” “啪啪啪——” 堂上虽只有四个人,却响起一阵不输于主场获胜的掌声来。鼓掌的三人向朗、杨颙和糜威都有些上头,一个个面红耳赤、神情贲张,真的就像刚打了一场胜仗般激动。声响惊动了守在外面的邓方,急忙推门来看,见无异样又垂头退了出去。 “这不成!”向朗激动过后,忽然又犯起老毛病,追着杨颙要来纸笔,当堂将刘禅的方案一字不差记录下来。边写边赞叹:“公子神通,无人可及。仅这一篇策论,便可令天下农人彻底翻身,奇迹!奇迹啊!” 向朗掩饰不住激动,杨颙也一样心潮澎湃,一面看向朗记录,一面抬头问刘禅:“公子,这补贴新政的支出,便是要从这菜籽油上来出?” 刘禅认真地点了点头:“正是。但光靠菜油还不行,炒菜涉及全新的炊具和烹饪方法,只有普及开来才能成为日常生活的必备品。我打算让后厨的洪天亮领头,培训一批掌握炒菜技巧的厨师,先去各地开饭馆酒肆,不为赚钱只为推广,让人们爱上这种吃法、学会这种做法,咱们这菜油也就不愁卖了。” 这一回向朗彻底理解了孔明昨日说的“公子禅必有良策助君”的用意。想到当时自己还拿公子去比赵括,脸不禁更红。好在兴奋的红与惭愧的红没啥分别,故而未被看破。 饭吃了,经取了,向朗这回彻底踏实了。有了刘禅这本武林秘籍,他再去三县可就有底了。如果这样还不能干出点名堂来,那他也没脸再回来见人,直接拿根绳找个背静地方吊死算了。 “公子天纵之才,向朗由衷感佩。既得要领,请暂告退,待回去细细琢磨,写个详细的施政方案呈报军师。公子之情朗铭记肺腑,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先生过誉。建立商务司为的本就是改善国计民生,新政关乎国本,亦我等份内之事。先生为国事殚精竭虑、不辞劳苦、多相奔走,正乃我辈之楷模。禅祝先生至三县旗开得胜,将新政做成做好做大,为荆州全面改革打好一个样本。商务司上下必全力配合,助先生成此伟业!” “诺!” 向朗、杨颙、糜威齐齐起身,面向刘禅,恭恭敬敬以部下之礼回应。这一刻,刘禅在向朗心目中再也不是个纨绔子弟,他已然笃定,将来结束乱世、还大汉一片青天、给百姓一方乐土的,必定是眼前这个身仅四岁却已处处彰显雄主之风的小小主公了。 向朗连吃带拿,心满意足地走了。可刘禅的工作才刚刚开头。菜籽油试制成功,接下来要找地建厂,进行适应性生产,试生产成功后才能扩大规模正式量产。 好在有玉冰烧的成功经验,这项工作糜威、杨颙二人足可负责,不须刘禅亲自过问。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紧培训洪天亮,尽快把炒菜技术定谱定型,先把菜馆开起来。 这任务绝不比糜杨二人轻松。 中华饮食博大精深,早已成为文化的一部分。虽说两千年后见过听过吃过的菜肴绝对超越古人,但会吃和会做显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 流传至现代的菜式,无不是经历了历代从业者的长期改良传承下来,其中的秘密绝不亚于任何一门学问。另外烹饪器具、食材、调料等种种限制,就算拿着一本现代的厨艺教材或者菜谱,要在古代将它完美复制,也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何况刘禅要啥啥没有呢? 但刘公子并不灰心。这世上的事哪件不是人做的,不了解就从头开始了解嘛,反正自己不会也没别人会,只要弄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来能卖就行,这点见识自己还是有的。 当然,具体的操作还得洪大厨。这不是在许都开医馆的时候,刘禅绝无可能自己去掌勺开馆,因此也没必要去提高自己的厨艺。 洪天亮这辈子从未人被如此关注过,一天见不到公子禅就得四处摇人。不过话说回来,公子禅做事的确有板有眼、有章有节,这却是洪大厨从未领教过的,因此跟着涨了不少见识。 刘禅的办法首先是盘点。将目下厨房里用得着的各种食材调料一一清点,掌握其色、味等属性并分别记录;而后根据不同材料的特点,尝试各种不同的组合以及在不同烹饪方式下的表现,并将每次试验的结果也记录下来。 如此一来,做菜这件事就从原先全凭感觉变成了定量研究,有了数据的支撑,又可以以此为基础总结出一些口味形成的规律。 这可真让洪天亮开了眼。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位小公子是哪位天神转世投胎来拯救这个世界的,否则你完全无法理解一个四岁的孩子怎能想出如此智慧的研究方案来。 两人在厨房一猫就是十来天。通过这番系统的学习,洪天亮已然脱胎换骨,不再是此前那个满脑子世故的厨头了。掌握食材特性和配比还在其次,更关键的是他学到了研究开发菜式的金钥匙。有了这把钥匙,今后只要不断付出时间精力,在开发菜品这一块,他老洪能做出的成绩他都不敢细想。 “老洪,你是个人才!”公子禅忽然抛出这句,把洪大厨吓了一跳。 “公子,您这话可就言重了。若非公子给的这个办法,俺便是想破了头折腾再久,也弄不出这些菜色来呀。”洪天亮心里窃喜,嘴上却不住地谦虚,但那嘴角已快要咧到耳根,满脸藏不住的欣喜。 “行了。咱们也算熟人了,客套话就免了吧。下面我要说的才是重点,而且这件事只能靠你来做。” 第168章 金洪一瞥 洪天亮做了半辈子饭,头一回有种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虽然公子禅还没说啥事,但以这位小公子一贯的风格,他要做的没有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公子,俺老洪除了这庖厨的勾当啥也不会。蒙公子器重,但有用得到之处,洪某火里火去、水里水去,绝无怨言。”洪天亮讲的是心里话,这是一个小角色忽然被人重视后产生的荣誉感使然。 刘禅没想到他这样认真,闻言愣了愣,旋即笑道:“没那么严重!我便是再胡闹,还能让一个厨师去战场不成?咱说的就是做饭,厨房就是你的战场,你在这里奋勇杀敌就行。” 老洪虽没文化,但人情世故知道不少,所以刘禅这个比喻他听懂了。因此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两声,忽又正色道:“嘿,让公子见笑。俺是个粗人,平日躲在庖厨里蒸来煮去,哪有人正眼相看?可公子您不同,从来也不拿厨子当贱民。俺虽不读书,却也听过士为知己者死。俺这条命比不得士,但死是不怕的。士都敢死,俺有啥不敢?” 洪天亮的话真挚而朴素,听得刘禅十分感动,一时竟忘了该说啥。停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老洪,你的心意我明白了。现在说的这件事虽不凶险,却也不容易做。” “但凭公子吩咐!”洪天亮再次认真起来,学着戏文的样子叉手弯腰。这一刻在他的心里,别说是厨房,就算是上天摘星星摘月亮也不会犹豫一下。刚说过的,士为知己者死,想死的像个士,就得活得像个士一样。 “咱们这菜谱已定下三十三种菜式,再给你二十天,带五六个徒弟出来,我看开个饭馆也够支应的了。” “饭馆?啥饭馆?”洪天亮有点懵,猜不透公子的意思。 “实话跟你说,我搞这菜籽油就是为了挣钱贴补惠农新政。可就这么卖,老百姓他不会用,如何能有销路?因此你这里就很关键了。先在公安、长沙各开一个饭馆,就卖咱定下的菜式。咱这饭馆要把厨房搁到外头,让迎来送往的人看得到炒菜的全过程。你说,他们吃了觉得好,会不会也想自己回家试着做?那他就得买铁锅、买菜油、买调料。咱这饭馆顺便一卖,这不是又挣了钱又挣了口碑?炒菜的人多了,菜油还愁卖么?所以说,事关新政成败,你这副担子可不轻呢!” 洪天亮的两只眼睛已瞪成了牛眼。他做梦也想不到左将军的公子除了会医术会做饭,做起生意来居然也一肚子鬼主意。这哪是开饭馆啊,这是要革天下厨房的命啊。 “公子,这法子是极好的,只是——,把庖厨摆在外面——” 惊讶之余,洪天亮也想到了问题。这是个君子远庖厨的时代,厨房和厨师都是不入流的,是必须当私处一般遮掩起来的。把厨房摆在外面,让厨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工作,士大夫们知道了还不把饭馆的房顶给掀了? 洪天亮想到的事刘禅当然也想到了,不等老洪说完便点头答他:“我知道你想说啥,是怕有人来找麻烦?这你放心,饭馆一开始就打上左将军的旗号,看谁还来闹事?几个老夫子看不看得惯无关痛痒,这菜油销量说到底还得靠寻常百姓认可,只要他们能接受,别的都不考虑!” “这个——,有将军撑腰自然无碍。但是否先请示一下,总得将军同意才好。” “这是自然。你只管带好徒弟,别的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遵命。” 两人计议已定,各自行动。 开饭馆首先得有地方,找铺面装修这件事交给糜威去办。对糜威而言,这种事再简单不过。甚至都没去麻烦他爹,自个儿就办妥回来复命了。 这倒也不奇怪,以公子禅之名,加上商务司这块金字招牌,盘个铺面还不是小事一桩? 铺面的位置在城北的商业区。由于公安城北临长江,城北方便货物进出,故而商贾云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商业区。这铺面原先是个赌坊,老板为收赌债指使手下打死了人,被落在督掾受审。谁知死性不改,贿赂到了督掾掾主简雍那里,简雍一看正好,非但没给减刑,还加判个查没财产,这店面便一并罚没。 糜威找人打听店面,正赶上督掾出售,四大家主听说公子禅找铺子,那还不会来事么?立刻将此处买下献了上去。 糜威原本有些担心,怕有受贿之嫌。谁知公子禅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这却出乎他的预料。小公子办事精明老练,却从不见谋私,并非见利忘义之人。这铺面商务司又不是买不起,何必去落家主们的人情? “表兄想的原也不错,但这件事收与不收分别不大。这铺子是官府抄没拍卖的,咱商务司也是官家,自卖自买,你就算合规合矩也免不了闲话。现在四大家主出面,正好省了这层麻烦,何乐不为?至于无偿捐献,反正他讨好的是商务司,也不是哪个个人,咱们领情说得、不领也说得,有啥可顾虑的?等后面菜油大卖,还少得了他们的利润?这钱咱收得理直气壮,拿来给向先生推行新政,获利的不还是荆州的百姓?所以不收白不收,收了也白收,白收凭啥不收?” 一席话说通了糜威,铺面便定了下来。接下来重新装修改造自也不在话下。 落实了这头,刘禅又去关照洪天亮那头。 洪厨最近可忙坏了。除了本职工作,还得没日没夜地授徒教课。实在忙不过来,只好把自己的师父——在医掾掌勺的金三胖请来帮忙。 金胖子听说徒弟正跟着公子禅研究新的烹饪技法,那还不心痒难耐?不用人催,立刻屁颠屁颠跑来商务司报到。 刘禅找到厨房时,洪天亮正在给师父演示炒菜。二人见到公子便要行礼,却被刘禅喝阻:“那锅还烧着呢,做菜要紧,不须多礼。” 说罢对目瞪口呆的金三胖笑笑:“胖叔,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师父和师姐派你来的?” 金三胖哈哈笑两声,这小公子从来没有架子,对他一个做饭的叔前叔后,委实让人欢喜。 “公子无须担心,老爷与小姐好得很。小人来此原本是为我这徒弟。他今早托人来问,说在钻研新的技法忙不过来,邀我搭把手。那我得来呀,老汉做了一辈子菜,头回听说做菜还有新技法,那我得来看看!嘿,说实话,若是这憨子自己摆弄,我也就当他耍笑。但公子也掺和进来,那就非看个究竟不可了。谁不知道公子您的本事?这不,这小子一露手就把老汉震住啦。用这热油做菜可真不一样啊,单这香气,便让人恨不得吞了舌头。” “啊?你是老洪的、师父?哎呀,这不巧了么?”不知为何,得知此事的刘禅比金胖子和洪天亮还要高兴。 洪天亮一边舀菜出锅,一边将自己的身世简单道来:“俺那年八岁,董卓在洛阳造乱,家里遭了灾,一家人只得作了流民一路南逃。路上被官军冲散,剩俺一个跟着旁人跑到长沙。我三天没东西吃,又饥又冷倒在路边,眼看要死了。幸得师父路过,一念心善救了我,从此跟着师父学厨,到现在也有二十年了。前年俺回洛阳寻亲,找了两年,父母兄弟一个也找不到。俺心灰意冷,又惦记师父这里,便又赶了回来。正赶上这里招厨子,师父便让俺来试试,这便留了下来。” 刘禅这才知道洪天亮的身世。他和第三军的邓忠、以及无数普通的百姓一样,在这乱世里苟活,忍受着不公的世道强加于己的背井离乡、生离死别。不结束这乱世,就永远会有洪天亮和邓忠这样的悲剧,就永远没有普通人安居乐业的机会。 “胖叔,这般积德的好事,咋从未听你提起?您这可太了不起了!”刘禅有些哽咽,情不自禁伸出拇指,给金三胖点了个赞。 老金当然看不懂点赞,但却明白公子这是在夸自己。他有些赧然地挠了挠脖子,哈哈笑道:“别听这小子瞎说,我这算啥救命之恩?不过是看这孩子饿晕在路边,给喂了两口水半张饼而已。这算个什么德?像公子和老爷那般,治好了长沙的瘟疫,那才叫积德呢!” 刘禅也想谦逊两句,却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喉咙,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停了片刻,待心情舒缓下来才又开口:“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胖叔,你来的正好,我这儿正缺个人手,我看你最合适。” 金三胖闻言一愣,想不通公子禅找自己能有啥事:“啊?我?公子且说,是啥事?” “我要在公安和长沙各开一家饭馆,可眼下就老洪一个大厨。你是老洪的师父,他能学会炒菜,你自然更不在话下。我的意思,你们师徒一人负责一个,这不是正好么?” “这——”,金三胖眼睛眨巴眨巴,态度有些犹豫。 刘禅见状,急忙询问:“您不想干?” 见公子误会,老金急忙摆手,喘着粗气回答:“不是不是。公子吩咐的事俺老金有啥不干的?况且又是老本行,那更没问题。只是我在医掾伺候老爷和小姐,这说走就走,如何跟老爷交待?” “哦,对。倒是我见事不周。这样吧,我和师父说,他老人家同意您再来,如何?” 金三胖这才没了顾虑,爽快地点头答应:“那敢情好。公子去说,免了咱尴尬。哈哈,老爷一向最疼公子和小姐,又是为了公事,一准儿能同意。” 他俩刚刚说定,洪天亮已迫不及待地把菜盘端到金三胖面前:“师父尝尝看。” 金三胖呵呵一声,先用力闻了闻,而后捏起一片肉塞进嘴里,闭上眼睛边咀嚼边嘟囔:“嗯,外香内滑,爽脆鲜嫩,要得!要得!” 嚼罢睁眼大喊:“乖乖!小子,你不得了哇!这味道,无论与烹或炙都不一样,炒出来的肉片鲜香滑美,吃起来倒不像肉,像鱼!厉害!厉害!” 金三胖边夸边拾起筷子,不住往嘴里加菜,全然忘掉了海平面以下还有个公子禅。吃了小半盘才停下嘴,对洪天亮叫道:“徒弟,你这手可不能自己藏着,快跟师父说说,我也得学!回去给老爷小姐换换口味,让他们也享受享受。” 洪天亮嘿嘿笑一声,爽快答应。 这时,才听到下方传来刘禅的声音:“胖叔也说好,那便是真好啦。老洪,胖叔,收拾收拾家伙,去将军府,本公子今天要摆宴,请老爹吃饭!” —— 将军府设宴,左将军刘备却全然不知。等办完了公回到家,才发现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孙夫人的张罗下忙个不停。 刘备不知何事,反正感觉不好。自己家请客自己却不知晓,换成谁谁能感觉好? “夫人,今日这是、府里有事?” “将军回来啦。”孙夫人满面春风,一边为刘玄德换下外套,一边笑答:“阿斗带着一帮人进了庖厨,说要摆家宴招待咱们呢!还请了诸葛军师一家、仲景先生和静怡来。他这里突然袭击,府中不得抓紧准备?总不能落了左将军的面子。” 左将军对自己这个新媳妇一向宠溺,闻言大笑:“我说呢,能让夫人这般认真,这府中除了禅儿怕也没有第二个。” 说罢又皱眉自问:“但这小子唱的是哪出?怎么不声不响地忽然想到要请客了?” 孙夫人闻言嗔了丈夫一眼,怨道:“夫君还说呢,咱们这一家人多久没一起吃顿饭了?阿斗还是个孩子呀,每日早出晚归的,亏你也忍心,不怕亏了他的身子。你自己也从早忙到晚,陪我的时侯越来越少了。难得阿斗回家热闹热闹,又不用你忙活,怎么还数落起孩子来?” 让孙夫人这顿埋怨,左将军顿时红了脸,憨笑着劝解媳妇:“夫人教训的是。这一阵政务繁多,一下要搞新政,一下要搞演习,确是疏忽了陪伴你。禅儿也是,他那商务司如今可是宝贝疙瘩,一年赚的钱快顶上整个荆州的税收啦。唉,也是苦了这孩子,才这般年纪,却要挑这个大梁。” 孙夫人怨归怨,但阿斗有出息她也是打心底高兴的。见丈夫认错态度挺好,遂转嗔为喜。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闹心的事。我去看看若蝉和若娟,给她俩好好打扮打扮,将军自己歇着吧。” 第169章 其乐融融 自从接管了商务司,刘禅就没做过亏本的买卖。今天这顿饭当然也不能亏。虽说阖家团聚让长辈开心也是尽孝,但刘公子显然还有他自己的小算盘。 这个算盘并不如何深奥。他准备打着老爹的旗号去开饭馆,自然得先把老爹哄高兴了。否则左将军真的黑下脸来个一推六二五,他公子禅丢人事小,误了卖油的大业这后果可承担不起。 当然,以左将军的性情,又是为了荆州的百姓,黑脸的概率不说很小也是基本没有。不过就算不为这个,仅仅是让一家人团聚团聚,似乎也不必去苛责小公子以权谋私。 考虑到广告效应,刘公子今晚没有抠抠索索。从定好的三十三道菜式中选了九道,五荤三素外加一道汤。食客之中,刘备与张机是北方人,虽在荆州多年,依然偏爱北方口味。孙夫人与孔明夫妇都是自幼长在南方,与若蝉若娟一样,更习惯南方菜。 因此刘禅定的菜谱兼顾南北,五荤之中既有红烧猪蹄、爆炒羊肚这样的硬菜,也有干煎黄骨鱼、溜鳝段这样的南方口味,外加一道焖炸肉丸,南北通吃,人见人爱。 素菜以清淡为主,一份清炒葵菜,一份白灼芜菁,一份凉调萝卜丝。再配上豆腐鲫鱼汤,香白鲜爽,画龙点睛。 玉冰烧自是不能少的,考虑到女眷,特意准备了高度的原味酒和低度的果味酒两种。 刘公子今天可算舍了大本,光采购食材就在府中进出数趟。厨房里洪天亮、金三胖以及集中培训的六个弟子一起上阵,剁肉的剁肉,杀鱼的杀鱼,忙得不可开交。 刘禅去厨房看了一眼,便回屋换上那套许久未曾穿着的正式礼服,先去老爸的房间请示,然后才好去大堂迎客。 “孩儿给父亲请安。” “禅儿!快起来,来,坐着说。” 虽在一个府里,但自从刘禅有了职务,刘备这当爹的也是许久才能见儿子一面。看着这稚嫩的脸庞和幼小的身板,想想他做的那些个大事,左将军不禁又是感慨又是心疼。 “近来越发见得少了,这般忙碌吃得消么?你年纪尚小,公事固然要紧,却不可累坏了身体。能交给糜威杨颙的事便放手让他们去做,你将来要操心的可不止一个商务司啊。切记切记!” 老刘一番谆谆教诲,充满了对儿子的怜惜。这对刘禅而言可也不多见,忽觉心口热乎乎的,垂下头答道:“孩儿记得了。” “罢了。今晚这宴席又是什么名堂?不年不节的,这请的是什么客?”刘备还是问到了题眼。 刘禅本就要汇报这事,听老爹问,赶忙回答:“商务司新制的菜籽油,用于烹饪味道颇为不同。今日将菜谱定下,孩儿想让爹和夫人还有两位姐姐尝尝鲜。还有两位师父,孩儿也许久未能拜见,故此一并请了。” 玄德闻言满是欣慰,点头称赞:“嗯,好。难得你小小年纪,凡事不忘尊师敬长,好,好孩子。” “嘿,孩儿自作主张,也没事先打招呼。幸得夫人不怪罪,还把活儿都揽了去。爹,你跟夫人挺好的吧?” 历史上关于刘备和孙夫人夫妻关系的记载少之又少,只知孙夫人到公安后刘备夙夜忧虑,调赵云守护内宅。入蜀后,也没有把孙夫人接去成都,反是孙权在偷袭荆州前接回了妹妹。从此再无孙夫人的消息。 刘禅问这种隐私的话题虽有些敏感,但出于对二人的关心却也顾不得许多。 刘备闻言老脸一红,心说臭小子,刚夸你两句你就胡来。你才几岁,竟然明目张胆地问起你爹的夫妻关系来了。 想到此故意拉下面孔,斥道:“胡闹!这种事岂是你当问的?” 说罢顿了顿,见儿子垂下脑袋,心中又觉不忍,低声来了一句:“夫人体贴入微,不须担心。” 虽然挨了骂,但知道老爹和夫人一切正常,刘禅还是打心眼里开心,咧嘴笑道:“夫人是女中豪杰,也只有对爹这样的英雄才会体贴入微。” 这马屁拍的水平很高,左将军“唔唔”一阵,看来十分受用。忽然又反应过来,重新吹胡子瞪眼:“住嘴住嘴!再提此事为父要打屁股了!” 刘禅哈哈两声,向老爹拜了拜,起身告辞:“屁股寄下再打,孩儿要去前庭迎客,不陪您了。” 说罢跳起转身就跑。 刘备在后面急得大喊:“慢些!慢些!别摔了!” 可刘禅哪里肯听,一溜烟跑掉了。望着儿子迅捷的背影,左将军一个人发了会呆,摇头笑道:“这孩子,还怕我真打他屁股不成?” 诸葛孔明和张仲景,一个是政务总理,一个是医学泰斗。两人平素各忙各的,极少会有交集。然而由于徒弟的关系,这两人今夜的经历却如出一辙。 诸葛军师忙着筹划新政,张仲景在为开设女医做准备,收到刘禅的赴宴邀请,两人都想推辞不去。 可他们俩在家都是做不得主的。黄月英抱着孩子,虎着脸逼老公出门;静怡自己就是孩子,拉着爷爷的袖口往门口硬拽。两位先生无可奈何,只得扔下工作,各自乘车来徒弟家赴宴。 刘禅早早等在门口,见到两位师父的马车一前一后出现在巷口,远远便拜倒相迎。 马车刚停稳,静怡便第一个跳了下来,也不等大人发话便将刘禅从地上拉起来。 “阿斗,你摆宴请客,真的假的?” 刘禅咧咧嘴,先跟两位师父请安,而后对静怡傻笑:“都惊动到师姐了,我如何敢作假。那不是找打么?” 一句话说的静怡和黄月英都笑起来。刘禅见月姨怀里的娃娃已经长开了,小手小脸粉扑扑的,煞是可爱。不由凑上去,贴着孩子的脑袋逗她:“哈!小果果!我再不是最小的那个人啦,以后被欺负的可就是你喽。” “去!”月姨闻言笑骂:“果果可是你师父的心头肉,欺负她看你师父打不打屁股?” 刘禅闻言立刻愁眉苦脸,叹道:“方才我爹说要打屁股,现在月姨也要打屁股,唉,我这屁股看来是保不住了。” 静怡听师弟说的好笑,伸手去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笑骂道:“本就该打,我替月姨打!” 孔明与张仲景看这温馨的场景,都微笑不语。两人互致问候,一行人便在仆人的带引下进了府苑。 宴会被布置在客厅举行。对于这样的社交活动,你永远可以信任孙夫人的品味。 厅上的烛火增多了一倍,把整个客厅照的如白昼一般亮堂。坐席的软垫、桌案、餐具、酒具,全都是孙夫人带来的嫁妆,用今天的话说个个都是名牌。 更让刘禅惊讶的是这么仓促的准备时间,孙尚香居然还找得到乐队助兴,虽说人数少了点,但摆弄的家伙也是钟磬齐全,那架势可一点儿都不含糊。 见孙尚香正与两个姐姐说笑,刘禅闷头凑了上去,眨巴眨巴眼睛问夫人:“香姐你真厉害!这么会儿功夫竟能变个乐队出来。” 孙尚香与若蝉若娟见到刘禅便合不拢嘴,三个女人笑一阵,孙夫人嗔道:“亏你还敢说。晚上摆宴,下午才来告我。若准备不周怠慢了你两位师父,人家还以为是我不尽心呢。” “哈哈,这不是刚弄的新菜急着让你们品尝么。下回一定早做准备,可不能下了将军夫人的面子。” 一阵嬉笑声响起,三个女人拉着刘禅,阿斗长阿斗短的叫了一阵,又都跑来逗黄月英怀里的孩子。正嬉闹间,左将军刘备也盛装出现在了门口。 “拜见主公。” 刘备的身份毕竟不同,他一出现场合便正式起来,再没了方才的笑声。说实话,这让玄德公有些失落。 “军师请起,仲景先生请起。弟妹,你抱着孩子怎么还如此多礼?若蝉若娟,快,扶好月姨,小心啊。” 刘备边说边让众人起身,而后笑道:“今天这宴席全是禅儿的主意,又多亏了夫人操持。我与两位一样,也是来做客的。” “哈——” 刘备难得幽默一回,众人都被他逗乐,堂上响起一片笑声。 “禅儿,人到齐了么?齐了就开始吧。” 左将军发话,孙夫人点头。宴会便正式开始。 刘备与孙夫人高坐主席,左手边是刘禅与两个姐姐,右手边是孔明一家和张仲景。静怡本该和爷爷挨着,但她非要坐到若蝉若娟那边,孙夫人只得随她。 伴着钟磬之声徐徐响起,红缨带领一排侍女将酒馔一一端了上来。 刘备、孙夫人、孔明,哪个不是见惯大风大浪?可这菜一上桌,立刻让这些人全成了土包子。 没见过,当真是没见过! 酱红的猪脚油光满面,焦黄的羊肚弹性十足,黄骨鱼外酥里嫩,溜鳝段鲜滑适口,炸肉丸满嘴流香,葵菜青绿多汁,芜菁甜白脆爽,萝卜咸酸相宜。尝罢了菜,再配口奶白色的鲜鱼汤,那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妙哉!妙哉! 所谓要征服一个人的心,先征服一个人的胃。公子刘禅今天这一手,算是把在场的大人物们彻底征服了。就连一向清心寡欲的诸葛亮也逮着鱼汤一个劲地灌。孙夫人和若蝉若娟更是爱死了溜鳝段,鳝鱼这东西长在泥水里,煮着吃有股土腥味,故而不怎么受人待见。但今天这鳝段又滑又鲜,一点腥味都尝不出,入口还挺有嚼头,吃得三位美女啧啧称奇,不住地夸阿斗有创意。 左将军越吃越高兴,频频举杯向孔明、张机劝酒,宴席的气氛愈加热烈,一时主客皆欢,其乐融融。 正热闹时,院子里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只听一阵闷雷似的喊声平地而起,紧接着便是呼呼啦啦的脚步声。 左将军闻声皱眉,抬头看向院内。见几个人影从夜幕中闪出,为首那位又黑又大、满脸虬髯,不是张飞是谁? “翼德,我这府中难得摆一回宴,汝却又来搅局?”见是张飞闹事,刘备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张飞同跟在身后的黄忠、魏延以及试图阻拦的赵云三人,恭恭敬敬地向刘备行了礼。而后张三爷瞪起那双铜铃也似的圆眼,开始数落起刘禅来。 “我说贤侄,你这娃儿也太不拿你三叔当回事了!做玉冰烧你偷着藏着不让人知道,在家吃好的又要躲着俺老张。若非我们哥仨上街吃酒,正碰上你那铺面装修,俺老张又得错过一回尝鲜的机会。主公,你给评评理,侄儿这三叔叫的到底算数不算?” 刘备闻言好奇,正想问什么铺面,儿子已谄笑着迎了上去,一把抱住张三爷的大腿撒起娇来。 “三叔教训的是,可侄儿却有些冤枉。我这新菜式今天才弄出来,都还没试过哪敢就拿出来孝敬您老?谁不知道张三爷吃遍山珍海味,没点把握侄儿哪敢去撸您的虎须?既然几位将军来了,那就请赶紧入席,我让厨房立刻加做,给诸位解解馋,可好?” 张飞咋咋呼呼不过就是为了顿饭,见刘禅这态度他也立刻换副表情,大笑着把刘禅抱到怀中,转头对赵云道:“子龙,我说主公和公子不能撵我吧,你还非拦我不可。” 赵云轻声笑笑,没有出声。他若真拦,便是再多几个张黄魏也断不会放进来。刘禅被张飞抱在怀中,就像只大熊抱着件小棉袄,极度地不协调。 他对赵云咧了咧嘴,说:“四叔,要不你也——” 赵云不等公子说完,躬身抱拳答道:“赵云职责在身,不便饮酒,公子不必挂怀。” 说罢施礼,轻轻退出院落。 三位将军入席,刘备这才有机会问刚才的问题:“禅儿,方才翼德说你在装修铺面?为何没听你提起过?” 刘禅心说这不就要提了么?躬身答道:“本欲宴席过后再向父亲禀明。孩儿想先问问诸位,这菜的味道可还满意?” 第170章 反道行之 刘禅的问题等于是白问,因为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种回答——便是抱着孩子的黄月英另一只手也没停下来过。席间果然响起一片赞美,特别是孙夫人、若蝉、若娟和静怡四个女孩儿,更是喊得大声。 张飞与黄忠、魏延互相看看,对还没上来的饭菜更加期待。 黄忠捻着胡须,对着刘禅举了举杯,笑道:“公子非但带兵是把好手,摆一桌宴席亦是满堂喝彩,当真令末将惊讶。” 刘禅忙说不敢,左将军也举起酒杯道:“犬子年幼,诸位还须多多批评,切不可夸坏了他。” 这本是句客套话,却引来两个女人的反对。孙尚香与黄月英一起为刘禅发声,把刘备这当爹的怼了回去。 “夫君这话可不对。阿斗若做错了自须批评,没错批评什么?” “夫人说的是。阿斗这孩子又乖巧又能干,主公老想着批他作甚?” 两位夫人的话正说在若蝉若娟和静怡的心里,三个女生齐齐点头,都拿眼神来扫刘备。 刘备心想我这不是客套么?你们咋还当真了呢?我的儿子我能不欢喜么? 想归想,却只能连连点头,毕竟这里的女人一个也惹不起。 新做的酒菜再次上桌,张飞等三员虎将可就不客气了。手起菜落,嘴到杯空,即便只是吃个席,也能隐隐透出战场上的威风来。 刘备再问起铺面的事,刘禅如实相告。 “今日这菜之所以与众不同,皆因用到商务司新制成的菜籽油。以此油做菜非但味道香,还能增加饱腹感,使人更有力气。但用菜油烹饪需要用到新的炊具和技法,普及开来需要时间。因此孩儿想先在公安、长沙两地各开一间饭馆,推广此种烹饪方法,对增加销量大有助益。” “哦?菜籽油?这是何物?” 非但左将军疑惑,在场的众人都开始好奇。这菜籽油是个什么东西,为何能有如此神奇的功效。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孔明发了言,对刘备禀报道:“菜籽油乃商务司新制。一旦普及,盈利有望超越玉冰烧。禅儿欲以此项盈利支持新政改革,向巨达已将实施方案呈送上来,正要送主公定夺。” “原来如此。”刘备边听边点头,间或抬眼看看儿子。这小子越来越能干了,现在才四岁就弄出这么大动静,再长大点那还得了?曹孟德啊曹孟德,我跟你较了一辈子劲儿,现在倒真希望咱俩百年之后还能在这世上留个魂儿,看看究竟是你儿子行、还是我儿子行。 炒菜是咋回事大家都清楚了,跟它比那水煮的吃食淡得出鸟来。这东西必定是未来的趋势。 左将军果断地点头,批准了儿子的项目,还嘱咐孔明先在各级衙门与军营中推广。这等于向商务司提前下单,算是对刘禅工作的一种支持。 “贤侄,你三叔可没白疼你。今日这酒菜那才能叫酒菜,老张往日吃的那都是猪食。”张飞连吃带喝有点儿嗨了,嘴开始瓢起来。 魏延笑道:“翼德,你若吃的是猪食,那你岂不成了——” 话未说完已引发一阵大笑,气得张飞拉住魏延使劲灌酒,不肯善罢甘休。 洪天亮、金三胖与徒弟们忙了整晚,总算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宴会还在进行中,公子禅却已命人传下话来,给厨师们每人赏钱二百,两个主厨一人五百。 厨房里响起一片喝彩声。这些人可想不到给人做饭还有奖金拿。公子禅果然是大手笔,办事这等敞亮。跟着他干,那好日子可真在后头呢。 一片祥和之中,风浪说来就来。 就在晚宴气氛到达高潮的时候,赵云从堂外入内,将一封密信呈给刘备。若是一般的公文,赵云绝不会在这个当口送进来。刘备心知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刻把那信打开来看。 客厅里停止了喧哗,所有人都在看向左将军,不知出了何事。刘备把那封信仔细看过两遍,命人拿给孔明,转头对孙夫人说:“夫人,吴侯有紧急公文,须立即处理。我与军师还有三位将军这就赶去议事厅,此间便拜托夫人了。” 听说是二哥的来信,孙尚香很想问问到底是啥事。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知道这个场合不能开这个口,于是十分镇定地欠身行礼,答道:“将军与诸位先生自去,这里交给妾身。” 刘备点点头,同孔明、张飞、黄忠、魏延起身,走到刘禅席前,拉起儿子说:“禅儿,你也来。” 宴会虽被中断,总体却是成功的。一家人品尝了美味、活络了感情,刘禅也成功地获得了老爹的批准。故而男人的离席并未影响酒宴的气氛,反给了女人们轻松愉快的时机。 孙尚香、若蝉等人便围住黄月英,开始逗弄起她怀里的小女娃来…… 再说刘备这边。 前去议事厅的路上,左将军已遣人召集众部下开会。刘备等人到达时,离得最近的张存已经等在里面。 张存是司马所的二把手,自从庞统去到潼关,参谋部的工作就是他在主持。 “主公,深夜召集众人,可有紧急情况?”张存警惕性一直很高,见到刘备直接询问。 刘备见张存来得如此迅速,显然是接到通知的时候正在加班,不免有些感动:“确有事,稍后才说。处仁,士元不在,辛苦诸位了。” 受到主公的勉励,张存没有特别的反应,轻轻回答:“主公将军事交与司马所,存等便责无旁贷。职责所在,无所谓辛苦。” 稍等片刻,官员们陆续到齐,会议正式开始。 孔明拿出吴侯的密信,先将内容当众朗读一番。 “致 汉左将军玄德公亲启 京口一别,一载有余,将军风采,犹胜往昔。想曹贼南征之时,数十万暴兵侵凌百姓,赖将军擎天之力,与江东联合、共击老贼,乃有赤壁之大捷,吴楚之安定也。 今老贼西征,许都空虚。吾意与将军并力北伐,先定合肥、再夺徐州,挥军西指,以向宛洛。救天子于水火,拯黎民于不复。盼将军弘兴汉之志,携讨逆之威,为苍生计,不吝武力。 车骑将军吴侯 权” 这封信话虽不多,但字字都能要命。孙权想趁虚攻打合肥,却邀请刘备共同出兵,这个算盘打得不要太精明。孔明刚一念完,场内立刻响起一阵议论声。 刘备先问张存:“处仁,吴侯之意,汝以为如何?” 张存还是面无表情,冷冷答道:“合肥位于江淮之间,南临巢湖与长江贯通,北接淮水连通青徐,乃南北通达之要道,兵家必争之地。东吴若夺之,则北军兵马粮草再无南下集结之所。而南军却可随时北进徐州,威胁中原。但此地与荆州相隔甚远,纵然拿下,我军亦难以久据。此东吴借刀杀人之计,主公不可不察。” 张存的分析清晰冷静,在场之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魏延对东吴本无好感,“嗤”了一声:“孙权空口白话,便要咱们替他去卖命,世上何来这等美事?” 黄忠亦道:“胜则东吴获利,败则我军受损,此事还须三思。” 两员大将都表态反对。刘备又看向张飞,老张连表态都懒得表,嘿嘿两声便算他的态度,那一脸不屑的表情显然也是不同意。 孔明见状笑道:“处仁与三位将军所言,正应吴侯之算计。主公得贤才如此,可喜可贺。” 刘备被孔明忽然的幽默逗乐,跟着笑了起来。笑罢又问:“军师之意如何?” 孔明神秘地勾了勾嘴角,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转头去问刘禅:“禅儿,你说说,该怎么办?” 这当然是在给徒弟露脸的机会,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刘禅心里清楚,历史上的逍遥津之战发生在曹操西征张鲁之时,比现在晚了四年。战争的结果史书写的明白,东吴十万大军不敌合肥的七千守军,张辽的铁骑更冲得江东人人胆寒。却不知这回是否还是这个结果,毕竟由于他的出现,历史的脉络已然出现了偏差。 但刘禅要说也不是这个。 “弟子以为应当答应吴侯。” “啥?”厅上众人一起惊呼,尤以张飞嗓门最大。 这就相当于老师在课堂上问一加一等于几,小朋友们都说二,叫你起立回答,你却答了个三。 你是真的二呀! 张三爷眼睛瞪得溜圆,心想不应该呀,汉升和文长见面就夸公子治兵有方,他咋能明知是当还要上呢? “贤侄,俺没听错吧?两位军师的话你没听明白么?此乃孙权的诡计,咱们怎好上当?” 其他人也都在疑惑,只有孔明依旧保持着神秘的微笑,摇摇羽扇劝下诸人:“且休急躁,先听公子讲完。” 刘禅跟着笑一下,先回答张飞:“孙刘联盟以来,东吴算计得还少么?但哪一次咱们吃亏了?他算计他的,咱运筹咱的,总不给人当枪使便是。” 左将军不喜儿子拿军国大事戏谑,板下脸来斥道:“国家大事,非同儿戏。汝有何想法直言便是。” “诺。” 老爹一板脸,公子禅还是怕的。遂答应一声,整理一下思路,认认真真地回答问题。 “吴侯欲趁虚取淮,又不愿荆州坐大,乃有此计。我若不应,有破坏联盟之嫌;应之,又成了江东的傀儡。孩儿想,既然两难,何不换个思路?” 换个思路?这想法倒真新鲜。像这样的判断题无非就是同意或不同意。二选一,这还要换什么思路? 刘禅的话成功地激起了大家的兴趣。蒋琬好奇地看了看小公子,忍不住问:“敢问公子,如何换思路?” 刘备心里也是同样的问题,跟着追问:“是啊,换个什么思路?” “吴侯欲借荆州之刀来杀曹操,咱们就不能反借吴侯之刀么?” “哈!” 这句话一出口,大家才品出点味道来。张飞兴奋地哈了一声,心想我就说么,我这贤侄鬼一般精,怎会着了孙权的道?他果然有后手。 “这,如何反借吴侯之刀?”蒋琬是个老实人,没明白公子禅的意思,再次出口相问。 “曹操大军在西,后方空虚,此乃北进之良机。吴侯出兵正得其时,江东非无人也。既邀我军助战,何不应之?使关霍二位将军于江陵整备队伍,大张旗鼓向濡须口进军。曹军经赤壁之败,对孙刘联盟颇为忌惮,既知联军将至,如何不做准备?必抽调徐州、汝南、襄阳之军以实合肥。我若趁此机会遣一支军沿江北上、偷袭襄阳——” 刘禅还没说完,张飞已跳了起来:“嗨呀!俺就说贤侄这脑子,十个孙权也比不了。偷袭襄阳!?妙!襄阳?襄阳!妙哇!孔明先生,公子这胆识谋略可不比你差了呀!” 孔明闻言微笑不语,只是示意张飞坐下。 张存把刘禅的话想了又想,也不得不佩服。拱手奏道:“公子之计甚妙。襄阳北据汉水,乃荆州之屏障。现落于操手,于我如骨鲠在喉,必夺之而后快。今马超在西,孙权在东,曹军首尾难顾,正是偷袭的良机。主公,可速速运筹此事,勿使战机稍纵。” “但——”,一片热烈声中,蒋琬还是发出不同的声音:“若东吴因此受挫,吴侯是否会怨恨荆州,于联盟不利?” “对呀,得一襄阳却与孙曹同时交恶,绝非善事。”孙乾也不无顾虑。 “这个么——”,刘禅故意卖个关子,两只眼睛去找诸葛亮,却不说话了。 孔明会意,浅笑而答:“公琰、公佑之虑甚是。为免吴侯迁怒,需关将军真个前往合肥,助吴侯夺取城池。只是路上迁延时日,勿赶在东吴之前即可。” 听说还要去给孙权当刀使,魏延不乐意了,吹口气恨声道:“哼,江东鼠辈,纵然发兵又何惧之?何必去趟这浑水。” 荆州旧部皆不喜孙权,孔明对此心知肚明,摇头劝道:“不可。当今之势,似战国争雄。曹操独大,好似强秦,诸侯势孤,仿佛六国。此众弱敌一强之时。势弱者,存续之道,在于合纵。合众弱之力,削一强之能。方可使强者弱之,弱者存之。若孙刘纷争,使操坐收渔人之利,祸至不远矣。” 孔明的话让大家冷静下来。这是跳出了战术层面,从更广大更久远的视角来审时度势。蒋琬、孙乾纷纷附和,赞同孔明的主张。 刘备当然也同意。但他瞥见儿子似在思索什么,便又发问:“禅儿,孔明师父之言你可同意?” 刘禅认真地点点头:“师父之言正中要害。况淮泗乃战略要地,若东吴占据,曹操必不肯干休。一旦抢夺,江东便不得不投入重兵。如此一来,孙刘联盟将极其稳固。而孙、曹亦无余力觊觎荆州,于我大为有利。” 张存补充道:“不错。况庞军师助西凉抗曹,压力甚巨。若襄阳、合肥同时起火,曹操顾此失彼,亦可呼应西部战局。” 经过一番讨论,利弊得失算得清清楚楚,行动计划也基本成型。 左将军随即拍板:“既如此,司马所于明日制定完整计划,各部速做准备。” 众人闻言一齐起身,高声答“是”。 第171章 云起逍遥 孔明等人猜的不错,吴侯孙权就是要最大限度地利用孙刘联盟。 经多方刺探,曹操主力西进,合肥守军不足八千,周边能够调动的兵力也很有限。虽有张辽、李典、乐进三位名将坐镇,但毕竟实力不足。 吴侯以保守着称,但这绝不表示他没有进取之心。望着合肥城那空虚的兵力,你让他光流口水不下嘴,这怎么可能呢? 作战会议只开了一个上午。巨大的兵力优势,重要的战略位置,做出发兵的决定毫不奇怪。只是在会议的末尾孙权想到了刘备,整个人开始不舒服起来。 “我与曹军开战,岂非便宜了刘备?不行,还需想个办法拉他下水。”孙权是咬着牙说的这话。在他心里,也不知曹操和刘备这俩人谁更令他讨厌。 “主公何不修书一封,邀刘备一同出兵,共击合肥?”孙权的心思张昭又如何不知。 鲁肃闻言稍有顾虑:“这——,主公,刘备骁勇,孔明狡黠,焉能因一封书信为我所用?万一借力不成,又走漏了消息,岂非弄巧成拙?” 孙权闻言满不在乎,哼一声道:“刘备上不上勾另说,反正写信又不费事。他不来便是藐视联盟,今后吵起架来也多个口实。至于泄露军情,曹操乃刘备死敌,左将军再不济,也不至于去帮曹操吧。” 吴侯都这样说了,旁人还能说啥?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就这么一封不咸不淡的邀请书,刘备居然同意了。 这是咋回事?老小子让好日子给过糊涂了? 孙权拿着回信从上到下看了五六遍,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启蒙教育没学好,曲解了刘备的意思。这怎么可能?刘备和诸葛亮可不是这么容易上当的主呀! 孙权长吁一口气,下令召集文武,开会讨论。 得知荆州同意出兵的消息,江东的重臣们集体陷入沉默。根据以往的合作经验,这里面没有文章才怪。 顾雍提着鼻子皱着眉头,半晌才勉强发声:“以孔明之智,其中莫非有诈?”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你们写信要人家出兵,现在人家同意了,你又怀疑有诈。如果孔明就在现场,怕是又得嘲笑一次江东畏战如虎、吴侯临事不诀了吧。 人群中有一位,身长八尺,方面长须。他站了半天,见同僚们面面相觑,心中不由火大。心想不就是刘备么,他来不来又有什么打紧?没他咱江东就不打合肥了么? 想到此出班站定,大声发言:“我军但须做好出兵准备,荆州军来,使为前部;不来自取合肥便是。又何必纠结刘备可信与否?” 孙权抬头去看,见说话的人姓阚名泽字德润,会稽句章人。自幼家贫,无钱购书,乃代人抄书换钱。笔过一遍遂能背诵,终成大器。着有《乾象历》、《九章》等着作。为人豁达正直、能言善辩,被孙权征为西曹掾,主管官员考核稽查工作。 孙权听阚泽说得在理,遂放下纠结,正容回应:“德润之言正合孤意。子敬,且派人监视荆州动静,备战仍以我单独出兵为准。” “诺。” 放下东吴的半信半疑不提。江陵城内,关羽和霍峻收到将令,便一起探讨起来。 “云长,主公既要我部出兵濡须口,又不许比吴军先到,这里面的味道公可明白?”霍峻首先发问,看神情十分轻松。 关羽捻须笑道:“孙权欲指使我军,主公不愿遂他意,又抹不开脸面,便令我等做做样子,只是不便明说。” 霍峻闻言大笑,附和道:“云长不愧追随主公多年,知他脾气。我看亦是此意。主公既要我等放出消息,不如明日去江边集合,搞个誓师大会。然后却不忙发兵,先探听清楚孙曹两家的动静再说。” “仲邈之言正与关某相合,便是如此最好。” 关羽霍峻一动,消息立马传了出去。孙曹两边得知此事,各自吃了一惊。 曹操那边自然如临大敌。 曹仁被调去潼关,襄阳便由满宠主事。满宠一收到消息,立刻写信向曹操告急。一面调集部队,准备随时支援合肥。 东吴也好不到哪去。荆州军一番操作,把个东吴精心策划的偷袭行动彻底扒个精光。鲁肃得知被泄了密,气得捶胸顿足。心想好你个刘备诸葛亮,咱这还是联合抗曹吗?你不想帮忙就不帮吧,咋还帮倒忙呢?我这里大军集结已毕,现在曹操有了准备,你让我发兵是不发? 正犹豫时,人报吴侯已到营中。鲁肃只得收拾心情,出帐相迎。原来孙权也收到了消息,得知自己又被大耳贼给算计了,他也只能苦笑。谁让他贪心不足、弄巧成拙呢。 事已至此,只有全力拿下合肥才能洗刷耻辱。故此孙权亲至一线,要用自己来振奋军心,一鼓作气拿下城池。 鲁肃当然反对,苦苦劝谏:“主公万金之躯,何必亲冒矢石?冲锋陷阵,一校尉足矣,岂可令主公犯险?” 孙权摇摇头,不为所动。 “子敬不必再劝。不听君言,被刘备走漏了消息。为今之计,只有全力夺取合肥。孤在这里,将士必格外用命。否则此坚城难取呀。” 主公这样的气概,做部下的还能阻拦么?鲁肃无奈,只能调派部队严密守护,以防不测。 公安这里,不出意外的,偷袭任务落在魏延、黄忠二人的头上。虽然张飞也在极力争取,但这两军一直在为攻略西川做山地战训练,攀爬等技术更为熟练,张飞只能认命。 两军先抵达江陵,在水师的护送下沿汉江一路北进,到襄阳城南的岘山隐蔽下来。 一万多人的部队潜伏在襄阳城的鼻子底下,按说满宠不该毫无知觉。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合肥,哪能想到自己也是人家的目标呢? 此时已是秋末,该收的庄稼全都收了,正是农闲时候。襄阳城内事情不多,官员们也都松懈了下来。满宠每日关注的就是濡须口的动向,一旦敌军逼近,他就要立刻发兵救援。 消息到底还是来了。吴侯孙权亲率十万大军,沿长江至濡须口,再经裕溪河进入巢湖,进抵合肥城下。 不等张辽求援满宠便下令,让早已准备多时的援军立刻出发,往合肥支援。 合肥城内,已是草木皆兵。 虽然早知道联军要打来,但得知敌军的确切兵力后,曹军将士们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正在愁云惨淡之时,快马送来曹操的将令。 张辽与李典、乐进取过命令,展开看时,见只有一行小字:“吴军至,张李二将出城迎击,乐进守城,护军薛悌不得接战。” 三将看过命令,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没有说话。薛悌是个监军,不懂军事,不让他出战这好理解。但李典与张辽不和人尽皆知,曹丞相却偏安排他俩出城迎战,这不是未战先乱么?况且敌我兵力相差甚巨,据城而守都没把握,主动出击那不是找死? 说到张李二人的龃龉,原因很多。一来李典出身豪族,好读书、识经典,是一副儒将做派;张辽则长于边塞,自小与异族对战,养成了豪迈直爽的性格,这一点与李典格格不入。加之张辽曾是吕布部将,而李典的叔父李乾便死在吕布之手,因此心里更有障碍,对张辽的指挥总是不大配合。 张辽心知肚明。若在平常,他忍忍也就过去了。但如今敌军压境,形势危急,哪还能任由部下使性子? 见二将垂头不语,张辽故意仰天大笑:“江东鼠辈,欺丞相远征、我军兵少,以为必胜我矣。今只在逍遥津口埋伏,待贼兵靠岸下船之时,忽然突进,贼军必乱。令其锐气挫动,合肥可保无虞。” 张辽这话并无不妥。但两个副手各想各的,谁都没有接茬。乐进因为支援江陵不利被贬至此处,一直闷闷不乐;李典则是故意扭头不理张辽。 见二将消极怠工,张辽不禁发起狠来:“二公各挟私怨,非为公事耳。似此贼军将至,何以抗敌?公等既不愿相助,便请在城头观战,我自率本部骑兵冲击敌阵,誓要斩将夺旗,死而无怨。” 张辽的一番豪言壮语令李乐二人动容。大敌当前,他作为主将,主动承担最危险的任务,一切以公事为先,丝毫不计较个人得失。这样的作风,哪个部下能不被感动? 李典当即跪了下来,向张辽深深拜倒,坚决表态:“将军因公忘私不计生死,李典安能以私废公?某愿随将军一同出战,誓杀吴贼以还。” 乐进亦单膝跪倒,表示决心:“乐进亦愿出战,不胜不还。” 张辽大喜。如果内部团结搞不好,别说是敌众我寡,就是掉个个儿,那也是挨揍的可能性更大。解决了内部问题,成功就搞定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那就只能拿命去拼了。 十月初七,江东的第一批战船到达逍遥津渡口。吴军摆明了就是欺负守军人少,先头部队竟然不做任何防御措施,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卸人卸货。 埋伏在城外的张辽、李典二人见了不由火大。知道你东吴水师狂,可你也狂得太过了点吧?跑到别人家门口卸货堵门,你连把刀都不亮么?怎地?莫非东吴水师上了岸,也跟在水里一样牛逼? 观察片刻,见一艘战船上撑起一顶三尺来宽的红色伞盖。张辽暗暗叫好,心想伞盖之下必是孙权本人,若能将他活捉,合肥之危自消。想到此,小声对李典说:“曼成,你领五百骑冲击敌左翼,先把局面搅乱。我亲率三百骑直扑伞盖,如能击杀孙权,足以报赤壁之仇。” 李典点头称许,两人立刻展开行动。 “呜——,呜——” 城头之上,乐进望见张辽的旗号,命人吹响了号角。紧接着“咚”、“咚”、“咚咚”,鼓声敲了起来。 东吴那边还在下船,听到曹军进攻的信号,却迟迟不见打开城门,只道是敌人虚张声势,便不再理会。 如此一来,张辽的骑兵又得到一次靠近敌人的机会。就在即将走出洼地的时候,李典大喝一声,把枪一招,曹军战士纷纷撒开缰绳,战马的嘶鸣声与战士的怒吼声夹杂在一起,呼啸着朝东吴的部队拍了过来。 这一下完全出乎吴军的意料。十万对八千,敌军还敢出城肉搏,这要不是胆子太大,那就是脑子太小了。 不幸的是,吴军碰上的正是前者。 李典的五百骑夹着风冲进吴军左翼,把本就混乱不堪的队伍搅成了一锅粥。为了最大限度地实现搅局的效果,李典没有采取绕圈的常规战法,而是不计伤亡地直接突击敌军正面。吴军这时刚刚下船,人员物资都还没有到位,无法组织有效的对抗阵型。被骑兵一冲,队伍瞬间四零八落。 先锋甘宁连叫几声不好,却难以扭转当前混乱的局面。对于此次作战甘宁一直持反对态度。作为江东军界少有的水陆两栖型指挥员,他深知水军上岸作战的风险。合肥是战略要地,曹操的守军越少也就意味着愈加精锐,与这样的部队作战,没有万全的准备是一定会吃亏的。 但这是来自最高层的命令,他一个军官能做什么呢?为防止消极怠工,吴侯甚至亲自出马,随先头部队一起登岸。甘宁苦劝无果,反被架空了指挥权,否则他也不会犯这样的常识性错误。 孙权正在为他的托大和任性付出惨重的代价。由于吴军准备工作的不足以及思想上的麻痹大意,使得它的数量优势完全无法发挥出来。先头的一万士兵多半还在船上,无法投入战斗。已经登岸的战士又缺乏重装备,如何以血肉之躯去阻挡数百骑兵的冲击?几个回合下来,队伍便完全失去指挥,开始成为敌军屠杀的对象。 你以为这就是最糟的情况了么?当然不是。 如果说李典像一把刀,切开了吴军脆弱的表皮,那伺机而动的张辽就是一根刺,正瞄准着敌人的心脏蓄势待发,准备一击致命。 第172章 再临合肥 “杀!” 喊杀声再次响起。趁吴军混乱之际,张辽挥手向孙权的位置发起了冲锋。虽止三百骑兵,此刻却是势不可挡。张文远一马当先,奔跑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的战士擎起手中的铁槊,三百人构成一支锋利箭头,扑哧一声刺进敌人的躯体。 孙权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曹军从自己正面突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点点逼近。 “完了!” 孙权脑中闪出这两个字,开始后悔没听鲁肃和甘宁的劝阻。但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巨大的身影忽然挡在孙权前面。这人足有九尺高,肩宽背阔,手足宽大,肌肉爆棚,孔武有力。大嗓门咧开,声量丝毫不输曹军的鼓号声。 只听他大喊一声:“主公速速上船,周泰在此挡住敌军!” 周泰! 听到这个名字,看到这个身影,孙权绝望的心情稍稍得以平复。此人是吴侯自行伍中提拔起来的将领,因偏爱他的勇猛和忠诚,孙权把周泰安排在身边,做了自己的保安队长。 一念之差,天壤之别。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却在关键时刻救了吴侯的命。 只见周泰一手擎起铁盾,一手抡起战斧,迎着敌军反冲过去。一边冲一边吆喝同伴:“聚拢!聚拢起来!结起阵型才有活路!” 周泰的喊声给绝望中的吴军士兵点亮了一丝希望,散乱的队型开始慢慢聚集,在吴侯与曹军之间形成一堵人墙。虽仍不足以抵消张辽的攻势,却明显迟滞了敌军的速度。 攻击受阻,对骑兵而言绝对是坏消息。张辽略感不快,却没有动摇前进的决心。他认定前面的人就是孙权,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这一击也要得手! 看看曹军的战马将到身前,周泰左膀用力,把手上的铁盾插入泥土,再用肩膀顶住,形成一块屏障。准备用一人之力硬扛三百骑兵的冲击。但张辽却不肯在这里停下,因为孙权才是他的目标。 张文远猛拉缰绳,胯下战马突然变向,绕过周泰的铁盾,“刷”的一声冲进周泰身后的人墙。“扑哧”,巨大的动能透过枪尖,直接戮穿吴军战士的身体,把刚刚结成的阵型捅出一个缺口来。 但张辽身后的骑士就没那么幸运了。仓促之间来不及转弯,一头撞上周泰的大盾,战马被硬生生撞停,战士则飞出鞍桥,擦着周泰的脑门摔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巨大的冲击力也令周泰难以支撑。但他没时间思考,迅速撒开铁盾,借着碰撞的反作用力顺势后撤,向张辽的战马跳出两步,猛挥大斧,朝那匹马的马股狠狠剁下去。 张辽听见风声,几乎是本能的将铁槊向后一撑,用槊纂去阻止可能到来的攻击。只听“镗”的一声,槊纂打在铁斧的侧面,虽未能阻止斧头的攻势,却成功地改变了它的去向,让自己战马的屁股堪堪躲过一劫。 周泰的斧头砍偏了,等卸了势再举起时,后面的曹军已陆续杀到。 “保护主公!” 周将军大喝一声,竟不顾敌人刺来的枪头,把手中的战斧横向抡开,硬生生将那战马的马腿齐膝斩断。 “聿——” 断了腿的战马痛苦地嘶鸣着,扑倒在地面。周泰见这一招有效,连声大叫,提醒战友:“斩马腿!斩马腿!” 吴军将士们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刀去斩曹军战马的马腿。这一来,张辽的人可就危险了。马腿是战马最脆弱的部分,一旦受伤便无法继续移动。 而速度是骑兵的生命。 张辽暗叹一口气,抬眼再看,孙权已退回船上。远处战场扬起一抹沙尘,显然是吴军的后援部队到了。 “撤!” 战场经验丰富的张辽果断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曹军骑兵看见主将的手势,一齐调转马头,向来时的方向退了回去。 来得快、去得更快。整个战斗的过程时间极短。张辽就像一道洪水,猛地冲到面前,又呼啦一声跑开。留下的只是东吴将士遍地的残躯以及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周泰这才呼出一口气。方才的一撞让他气血翻涌,是硬忍着没有发作。现在敌军撤退了,他一口老血喷出,坐在地上使劲儿喘着粗气,浑身剧烈的酸痛。 甘宁这才拢住残兵。一面组织阵型,一面组织救援。待吕蒙的援军赶到,他才有时间安抚部队统计战果,然后登船去向孙权请罪。 孙权拿着伤亡数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的一时意气,三千江东子弟永远地留在了逍遥津。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他的大部队甚至都没有机会在合肥的泥土上踩一脚。 吴侯对着战报沉默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越过甘宁的肩膀,在船舷外那被阳光和鲜血染红了的大地上定焦许久,才嚅嚅着挤出三个字:“这么多?” 甘宁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屈膝跪倒,俯首听令。 孙权回过神来,先扶起甘宁,而后再叹一口气:“唉——,闭目塞听,以致大败。兴霸,你是对的,孤错了。” 扑通一声,甘宁再次跪倒,泣涕曰:“甘宁身为先锋,未能及时发现敌情,以致曹军杀到毫无准备。今损兵折将,请受军法。” 孙权闻言摇头苦笑:“若你该当军法,孤又该当什么?算了,还是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主公,我军士气尽失,绝难再战。只有先退回濡须口,整顿过后再做打算。” “呼——”,吴侯做了个深呼吸。他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但理智最终战胜了面子。 “好吧,撤军濡须口。” —— 东吴水师撤了。来的时候有多踌躇满志,走的时候就有多心灰意冷。鲁肃在濡须口坐镇,听说吴侯大败,吃了一惊。赶忙派韩当前去接应,他自己则加强警戒,以防敌人反扑。 张辽没有反扑。 他很清楚即使偷袭得手也并未从根本上逆转局势,眼下敌我力量对比依旧是敌众我寡。即便首战胜利士气大增,也不能说就赢定了孙权。 趁吴军休整的时机,合肥城也增强了防卫能力。无论是城墙的加固还是守城工具的准备,都在没日没夜地赶工。好在敌军似乎被吓破了胆,一次失利就跑得无影无踪,给守城工作争取了不少宝贵的时间。 合肥的援军也陆续赶到,虽然比起吴军来力量依旧很小,但形势总归是在慢慢向好。 —— 吴军退回濡须口之后,孙权主动承担了战败的责任。他没有迁怒于人,反而重赏了甘宁、吕蒙、周泰三将。尤其是周泰,吴侯亲自斟酒,让周泰脱去上衣,指着那一身的伤疤挨个询问。 “这是怎么来的?这是哪场战斗负的伤?” 周泰一一作答,答出一个就喝一口酒,直喝的酩酊大醉、人事不省,也没把那一身的伤疤数完。望着眼前这个满身疤痕喝大了的壮汉,吴侯放下手里的酒具,抚着周泰宽厚的脊背,泪流满面。 “君以死事孤,孤敢不以兄弟待君?” 消息传出,三军落泪。将士们纷纷请战,要求重战逍遥津,誓雪前耻,誓取合肥。 “军心尚可!” 看到思想工作起到了效果,吴侯甚觉欣慰。但这一回他吸取了教训,不再独断专行,而是先召开军事会议,广泛听取意见。 甘宁第一个站出来发言:“禀主公,前次战败,我军已成哀兵。今部队斗志高昂,可以再战。” “兴霸之言是也。我军在濡须口整顿多日,上下皆欲出战。曹军虽胜了一阵,兵力依旧不足。我当以楼船射住阵脚,重装部队登岸建立防线,然后才扎下营寨准备攻城。”吕蒙补充发言,并给出了具体的行动方案。 其余众将也都跃跃欲试,纷纷请为前部。孙权看向鲁肃,鲁肃微微点头,吴侯遂下决心。 “吕蒙、甘宁。” “末将在。” “仍以你二人为前部,领兵两万至逍遥津下寨。子敬率中军随后前往会合。孤就坐镇濡须口,静候诸位佳音。” 孙权这次彻底学乖了。上回抢着当先锋,现在连去都不去了。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他孙二爷就只有守家才称得上专业。 吴军再次整装。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没有了人多势众的优越感,军营里每天喊得最多的口号全都是“活捉张辽”和“一雪前耻”。 再抵逍遥津,已是十一月中,距离上次惨败过去了整整一个月。甘宁不敢托大,船只靠近陆地前先派出小部队搜索湖岸,以防曹军埋伏。 吕蒙的战船靠岸抛锚后,并未急着登陆。而是利用战船的掩护,以弓弩在岸边建立起一块警戒区域。甘宁亲率重装步兵登岸,在弩矢的射距范围内围成一道防线。后续部队登上滩头,抓紧时间打桩筑墙,为大部队登陆先构筑一个简易的防御设施。 张辽没有突袭。这种事第一次好使,再来就不灵了。他和李典、乐进二人站在城头,隐隐约约能看到吴军的动作。 “将军,吴军去而复返,咱们该当如何?”乐进感觉出气氛与上次不同,开口询问张辽。 张辽面色凝重,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观察了许久,叹口气道:“敌军此次异常谨慎,再不给我偷袭的机会,接下来的只怕会是一场恶战。” 张辽内心非常清楚,当对手不急于发动进攻而是有条不紊地做着各种准备工作的时候,就更能说明其志在必得的决心。吴军现下的姿态就是如此,打算用巨大的兵力优势一点一点地磨光合肥的防御力量,最后再一口吞下。 “将军,贼陈兵设寨,意在久战。我等还须做长远打算。” “曼成之言甚善。吾这便写信与丞相及周边县府,做好长期对峙的准备。二位将军须时时查点城防,不可有丝毫疏漏。” “诺!” 正如李典预言的一样,东吴军队有条不紊地建起一个又一个据点,然后以此为基础逐渐扩大控制范围,最终连成一座坚固的防御设施。营寨建好后,货船开始将攻城用的器械和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上岸。 张辽不禁头皮发麻。 东吴显然吸取了教训,因此行动得缓慢而稳健。不追求速胜,但要确保万无一失。即使只是打个木桩也安排了重甲部队实施警戒,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连一丝袭扰的机会都找不到。 消极防御吗?那结果就是注定的。巨大的兵力差距决定了己方根本没有对耗的本钱。即便把周围能调动的兵力全部集中起来,依然还是处于巨大的劣势之中。 放弃呢?那更不可能。合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可以放弃,那他张文远也不需要冒着被全歼的风险用八百骑去冲击人家的数万大军了。 怎么办呢? 就在张辽急得肝火旺盛的时候,新的军情报了上来。东吴主力部队在鲁肃的指挥下到达逍遥津渡口。至此,吴军已有八万余人兵临城下,和己方的兵力对比几达十比一。 除此之外,另一个消息引起了张辽的注意。吴侯孙权并未随大军行动,而是率后备部队留在了濡须口。得知这个情况,张将军赶忙拿出地图研究起来。 李典与乐进找到主将汇报城防情况的时候,勤务兵已将晚饭热过两遍,可还是一口也没动过。乐进见状,不得不劝解:“文远,退敌固然要紧,可也不能不吃饭呀!” 张辽闻言忽地抬头,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二人的到来。扭头看了看饭菜,才发觉肚皮已经瘪了,不由哈哈大笑:“太过专注,竟忘了吃饭。” 说罢拿起碗筷,使劲儿拨拉两口,边嚼边对李典、乐进说:“曼成、文谦,汝二人来看。吴军八万主力堵在合肥城下,准备强攻城池,慢慢拖死我军。我若困守于此,必败无疑。” 李典看看地图,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对策,抬头问:“将军可有办法?” “嘿!有是有,却十分冒险。不过在此干等也是一死,倒不如拼一拼。”话题虽然沉重,但张辽回答得十分轻松。他早年在雁门与匈奴作战,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他的性格。 听说有办法,李乐二人来了精神,双双睁大了眼睛,齐声问:“是什么办法?” 第173章 擒贼擒王 “奔袭濡须口!” 张辽满是饭粒的嘴巴里挤出这五个字,把李典乐进吓了一跳。二人忘了答话,都在第一时间低头弯腰去那地图上摸索,想要确定刚才不是幻听。 张辽猛灌一口水,把嘴里的饭吞咽干净了,才详细地解释起来。 “敌军势大,硬拼必守合肥不住。丞相主力远在关西,周围又无援军,如之奈何?今吴主屯于后方,只有后备军驻守。我若尽派精锐,趁夜绕过吴军营寨,突袭吴侯大营,倘能活捉孙权,大事定矣。纵然不能,亦可使合肥之敌无心恋战、撤军回援,则合肥之危自解。” 这真是胆大包天的计划! 先不论这办法能不能奏效,李乐二人首先不得不佩服主将的胆略。八千对八万,本就敌我悬殊,现在还要尽出主力去奔袭敌军的大本营。一旦失败,那就是全军覆没的后果。再说了,本来兵力就不够,主力再去突袭,合肥城咋办?谁来守呢? 李典首先想到这个问题,皱眉发问:“我军兵力本已不足,若分兵突袭濡须口,去少了难以奏效,去多了谁来守城?万一拿不住孙权,这边又丢了城池,岂非自取灭亡?” 乐进也是满脑子的惊愕。大家都是久经阵仗的人,其中的风险心知肚明。弄好了皆大欢喜,万一一个弄不好,局面可就无法收拾了。 张辽点点头,叹了口气:“吾亦知此计凶险,故思虑良久,难以下定决心。形势如此,若不用险,合肥必落入东吴之手。” 说罢,张辽放下饭碗,用手指着地图说出自己的想法:“各县援军已达千余人,还有满伯宁那里派出的部队不日将到。曼成将军便率领这些部队,再召集城中百姓换上军装往来于城头,借以迷惑城下之敌。我亲率两千骑兵在前,文谦领四千步兵随后,趁夜绕过逍遥津,直插濡须口。濡须至此二百里,一日两夜便可到达,趁孙权不备突然袭营,无论拿不拿的到他,打完立刻回转。纵不胜,亦可动摇敌军军心,未必不能成功!” 听完全部计划,李典乐进沉默了。风险虽然大,但正如张辽所言,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拼一拼还有一线希望,不拼就是必死之局。 “将军身为主将,不可轻易犯险。突袭之责,还是末将与乐将军前去为妥。万一不利,将军仍可在合肥坚守待援,免致速败。”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李典同意了这个方案,只是稍作修改,主动承担起偷袭的责任。 乐进点头称是,张辽却摆了摆手:“曼成智勇兼备,足以守御合肥。奔袭濡须口风险极高,我身为主将若不亲往,谁肯拼死杀敌?向日丞相于官渡,得许攸之计偷袭乌巢,便是亲率精骑,伪着袁军军服,一击而定。今日之事,如法炮制,张辽何惜此身?二位速做准备,事不宜迟。” “领命!”李乐二人回答得非常响亮,转身离去,满怀激烈。 有个奋不顾身的领导,部下自然也能杀身成仁。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月华初上,夜冷如冰。十二月的淮泗地区气温着实不怎么友好,一个不留神,兴许就飘下雪来。 就是这样的寒夜,合肥城内的曹军却无法躲在被窝里安睡。两千骑兵与四千步兵几乎是城中的全部精锐,此刻已全副武装,打着东吴的旗号,静静地集结在瓮城内,等待主将的命令。 “出发!”张辽与乐进、李典做了最后的交接,一挥手,低声下达了命令。 他的两千骑兵是第一波突袭部队,故而首先出城,按照预设的路线,沿吴军营寨二十里开外的一条弧线悄悄地绕过去,然后朝东南方向直插下去。 乐进的步兵随后出城,一面行军一面警戒,避免吴军主力过早发现自己的意图。 李典则把剩余的部队召集起来,连同充数的百姓重新编队分配任务,让他们轮班日夜不停地在城头活动,多打火把灯笼,以此吸引东吴的注意,掩护张乐二人的行动。 如此不顾后果的行动,别说吴军,就是曹军自个儿也没谁能够猜到。东吴的营寨里还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攻城的各种准备,殊不知敌人的刀锋已经划过脸颊扫向了脖颈。 —— 张辽的前锋部队在吴侯大寨以外十余里的位置隐蔽下来,一面与后方的乐进联系,一面派出斥候侦察吴军的动静。 吴军没有动静。 吴侯孙权每天躲在大帐里吃了睡、睡了吃,坐等前方传回重创曹军的战报。好说不说,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他这一等,曹军的战报没等来,倒把曹军给等来了。 乐进的部队于一日后赶上。这一整天张辽没干别的,一直在观察敌营。这孙权的确不是带兵的料,在前方前方拉胯,躲后方后方松弛。张辽和乐进一合计,决定当晚发动进攻。 是夜二更,曹军穿着吴军的军装、打着吴军的旗号,开始了痛揍吴军的工作。 攻击首先由张辽发起。 两千骑兵人衔枚马去铃,连马蹄都裹上一层麻布,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靠近孙权的营门。守门的士兵还在打瞌睡,朦胧之中看见一队人马到了近前,还没开口问话,底下冷箭发来,登时便了了帐。 同伴想要喊叫,无奈对方动作太快,又一轮射击终结了预警。 寨门被顺利打开,张辽的骑兵没有立刻喊杀,而是分作两股,一股绕到上风处,泼洒引火之物,点火烧营;另一股则整顿队形,悄悄向中军的位置摸去。 “前方何人?站下了!” 就在张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一阵雷霆似的吼声在前方响起。原来是负责警卫任务的周泰察觉到异常,喊了这么一嗓子。 黑夜之中,周泰的吼声异常响亮,让孙权的卫戍部队提高了警惕,纷纷提盾执刀,列成战斗队形。 张辽暗叫一声可惜,这才大喝一声“杀啊”,指挥队伍把速度加了起来。 “呼呼啦啦——” 远处的营房被曹军顺利点着,呼喊着蔓延开来。东吴将士们毫无思想准备,顿时陷入混乱之中。一时间四面都是喊杀声,既搞不清出了啥事,更不知道敌人已经杀入营中。 乐进埋伏在大寨的另一边。看见火起,吴军一片混乱,便也亮出家伙,挑开寨门,高喊着杀进敌营。 孙权从睡梦中“刷”得惊起,连一句啥情况都没问,便本能地去穿上盔甲拿上兵器,冲出营帐来。 帐外张辽与周泰的部队已经交上了手。卫戍营没有长武器,应对骑兵的办法不多,只能用人和盾牌硬扛。但这种便携式的圆盾挡个弓箭还行,对于骑兵的长矛冲锋可就起不到啥效果了。 “扑哧——,扑哧——” 尽管孙权的警卫营拼死抵抗,尽管周泰勇不可挡,但人力毕竟有穷,如何能与奔驰的战马抗衡?连续几个突击,阵型便被冲得四零八落,地上躺满了中枪倒地的战士。 周泰凭一己之力还在苦苦支撑。转身搏杀之际,余光瞥见跑出营帐的孙权。情急之下,朝着敌军刺来的长枪迎身而上,先一侧肩躲开枪头,接着用腋窝夹住枪杆,腰间猛然用力,“夸”地一声将那马上执槊的曹军士兵生生别下马来。 这一下反击虽然强横,却也成功地引起了曹军的注意。借着微弱的营火,张辽渐渐看清了周泰那标志性的巨大身形以及他身后孙权那标志性的红胡子。 “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辽大喜过望,立刻指挥部队放弃其他目标,集中力量向孙权的方向进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 “杀!” 喊杀声从曹军和吴军的阵营同时响起。孙权的出现就像一针兴奋剂,令两边的战士一齐嗨到了头顶。 曹军重新结阵,不顾一切地冲杀过来。只要能够到孙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值得。同样的,周泰和他剩下不多的弟兄也杀红了眼。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一旦在这里失败,吴侯便凶多吉少,战争的胜负也就定了。 “砰!砰!砰!” 抱着必死决心的勇士们碰撞在一起,金属交缠发出刺耳的啸叫,甲胄被利刃刺穿,战马被战刀劈倒,一阵阵杀戮伴着哀嚎此起彼伏,双方的战士都在用自己的生命赌吴侯孙权的命运。 “主公快走!” 周泰深知己方坚持不了多久,无奈大声提醒孙权赶紧逃命。 吴侯带兵不怎么样,但孙坚的儿子又岂会是个孬种?他抬头看看四周,整个大营到处都在厮杀,便是逃跑也不知道哪里安全。索性把心一横,抽出佩剑,加入到卫戍营的战斗之中。 边挥剑边大声笑骂:“江东孙氏,何来逃跑的子孙?” 无论吴侯在此前的战斗中犯过多少错误,你都无法否定这个人超越常人的勇气和担当。他毕竟十一岁就跟着兄长孙策四处历练,十七岁便接下内忧外患的江东基业,开始撑起这东南的半壁江山。 即使面对曹操那不可一世的数十万大军,年轻的吴侯也没有眨过一下眼睛。从接过大印的那一刻他就暗暗叮嘱自己,任何人,可以拿走他的命,却绝不允许拿走他的骄傲。 “杀!” 残存的卫戍营将士被点燃了。自周泰以下,每个人都开始了与敌同归于尽的不要命的打法。曹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扑弄得有点懵神,一不小心被人打了一波小反击,战线退回来不少。 张辽怎会允许吴军翻盘?看看己方气势受挫,他也不着慌,擎起铁枪亲自纵马冲了过来。他身后的亲兵见状,也都架起了枪,跟着主将一起扑上。 眼看双方即将再次血拼,黑夜之中忽然响起一片号角声。雄浑的长音在黑暗中盘旋,预示着战局又有了新的变化。 “文远兄,一别经年,兄之风采不减。” 浑厚的男中音从远处传来,声音充满了力量感。走到近光处,一个高大的人影渐渐闪现,红面长髯、蚕眉凤目,不是关羽关云长是谁? “云长!?” 张辽脑中蹦出这两个字,却怎么也蹦不出这人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此刻的原由。稍一愣神,关羽的部队已切了进来,挡在吴军与曹军之间,形成一道屏障。 “关某奉主公之命,领七千马步军援助吴侯,同取合肥。本以为要到城下才得见兄台,不意在此碰上。文远兄,今日之事,各为其主,但须死战可也。” “哼!” 张辽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关羽的叫阵。突袭已无可能,他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撤退,免得被反应过来的孙刘联军包了饺子。 “夸踏夸蹋夸蹋——” 随着张文远拨转马头,曹军将士们也纷纷掉头,跟随主将撤出了吴寨。乐进那边收到信号也同步后撤,向预先定好的集结地点转移。 吴军没有追击。 一场混战过后,东吴大营死伤惨重,哪有余力去追?清点完战损,劫后余生的吴侯才有时间请刚刚救了自己的关云长帐内叙话。 “偶遭曹军偷袭,幸得将军赶到。”孙权这个客套话说得相当客套——绝口不提刚刚被人救了性命,却来强调对方现在才到,足见吴侯对左将军的不满。 关羽心中不快,碍于主公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冷冷作答:“江陵距此数千里,水路辗转不易,迟来之责还请见谅。” 孙权的心情糟透了。被张辽两次偷袭得手固然令人气馁,但被刘备的人救了性命更加令吴侯介怀。见关云长面色不睦,心知话不投机,僵了片刻,还是孙权主动开口缓和:“将军远来疲惫,请先回营休息,有事明日再叙。” “遵命!” 送走了关羽,孙权却不能休息。他先去看望受伤的士卒,再去检查防卫情况。周泰拼了半晚上的命,好在只受些轻伤,无甚关碍。看过周泰的伤势,吴侯内心稍安,嘱咐部下加强警戒,才又回到帐中休息。 第174章 鏖战城头 次日一早,吴侯被动结束休假,传令击鼓升帐。 经过清点,一万后备军被干掉及残废的几达两成,还有两千多轻重伤员,能救回多少尚未可知。大量的人员物资损失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部队的士气受到严重打击。如果后方都没法安稳,那这场仗还有什么盼头? 大帐内,军官们站列两旁,等着迎接吴侯那完全可以预期的愤怒。但也并非所有人都犯嘀咕,还有两个大个子泰然自若,丝毫不受战败的影响。 一个是黑脸的周泰,一个是红脸的关公。 “贼夜袭得手,非一人之罪。自孤以下,各营懈怠日久,以为必胜,此全军之过也。今当亡羊补牢,痛改前非,凡各营之防务,须每日清查,逐级上报。遇有隐瞒不报者,军法从事。” “诺。” 军官们齐声答诺。听主公这口气不是秋后算账,而是要总结教训、查漏补缺,大家心里踏实不少。 “关将军昨夜乃至,对战局有何见解?” 交待完过场,吴侯才真正进入他的主题。关羽既然来了,就得榨干他身上的每一滴价值,否则昨晚这口气如何能够咽下? 关羽眯着凤眼,斜看向孙权,心想你这娃娃好不晓事,关某昨夜才救了你,你却一口一个“乃至”。你又不是我爹,我有啥必要紧赶慢赶着来替你拼命? 想是这样想,嘴上还得客气:“张辽深通兵略、勇冠三军,李典乐进亦皆名将。与其弄巧,不如力敌之。今既结大军于此,围而攻之可也。” “将军之言深合兵法。然我军至此月余,数败于辽,士气萎靡不振。将军之兵锐气正盛,还请勿辞劳苦,率所部合围城池,以全联盟之意。” 孙权的要求完全在关羽的意料之中,但他不打算拒绝。合肥的战斗关键在于牵制曹军注意力,为夺取襄阳创造机会。 因此尽快攻城才是重点。 云长习惯性地捋了捋胡须,表现出难得的随和:“关某此来,本为相助吴侯。今既有令,某这便整军出发。” “好!公速至前线,听子敬调遣。但愿将军旗开得胜,立不世之功,勿堕左将军之名。” 关羽领了命,转身出去了。孙权则扭头小声问身边的亲信:“给鲁都督的信送去了么?” 那人赶忙凑上来低声回答:“禀侯爷,一早便派快船送去了。” 孙权点点头,没再言语,接着处理别的事情。 逍遥津,吴军大帐。 都督鲁肃看罢吴侯的来信,不知该作何感想。张辽绕过自己突袭吴侯,他这个前线总指挥浑然不觉,怎么说都是失职。幸好天佑江东,关羽的及时出现挽救了战局,否则这场仗也就没得打了。但这孙刘联盟却没有看上去那么稳固,因为信的最后要求鲁肃尽量让荆州军去和曹军硬拼。 望着帐顶,鲁都督不住摇头叹气。这个主公坚忍果毅、聪慧过人,又礼贤下士。可一旦涉及到刘备就会失了分寸。关羽毕竟刚刚救了他的命,他却背地里这样算计人家,这让一向光明磊落的鲁肃十分为难。 但站在吴侯的角度,这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因为刘备的泄密,吴军还没开战就损失了数千将士,这笔债总得有人来还。 情感归情感,工作归工作。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放下信,鲁肃做出了安排。 首先分出一万人,由董袭、潘璋二将率领,回援濡须口,确保吴侯安全;而后传令各寨,限期做好攻城准备,并扩大巡逻范围,防止敌军再次偷渡;最后调动攻城部队,把敌人防守最严密的南门腾出来,交给关羽去啃。 关公打了半辈子仗,从来都是主攻。但这一次他只是客串,结果还要打主攻,只能说咖位太大不允许低调。 见到鲁肃领了军令,云长虽觉得讽刺,却不屑于争辩。他带着周仓先去城池四周探查,再回到自己营中思考对策。 南大门正对巢湖,是整个城防最严密的区域。因为经水路运来的重型器械用在这里最方便省事。但现在情况变了,吴军调走了全部的冲车、发石机和云梯车,只给荆州军留下飞梯三十架。飞梯这东西类似于现代单梯,前端装着两个木轮,攻城时把有轮的一端靠着城墙推上去,士兵再沿梯子攀上城头作战。这东西轻便易携带,也能当便桥跨过护城河,但它几乎没有防御能力,用它攻城伤亡肯定小不了。 周仓越想越气,就差哇哇给对面的曹军知道:“江东这群搓鸟,真不把咱当人么?千里迢迢来替他攻城,他却将攻城器具搬个干净,就让咱们用这破烂去送死?这是憋着坏要害咱哪!将军,不如拍拍屁股回转江陵,何苦受这鸟气?” 周仓说出了荆州军全体官兵的心里话,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么。关羽当然也气,但若真这么走了,那主公交待的任务怎么办? 为了大局,只能忍耐! “休得胡言!汝是怕城上的曹军不知道咱们的底细么?去各营清点军械物资,到我帐中汇报。”关羽板起脸来。 “诺!” 周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家关老大。让云长一训,他也只能低声答诺,忍气吞声下去办差。 当晚,关羽召集部曲在帐内开作战会议,内容当然是探讨明天的攻城战。人到齐后,云长先问副将向宠:“巨违,鲁子敬传令明日攻城,今我军器械不足,该当如何?” 向宠,字巨违,襄阳宜城人。他是主持新政的向朗的侄子,自幼喜好武事。刘琮降曹,他与叔叔向朗一同南下投奔刘备。刘备见他很有军事素养,性格又温和,跟谁都合得来,因此分给关云长做副将。关羽心高气傲,对下属往往严苛过度,但同向宠配合得很好,也很重视他的意见。 向宠见上司发问,拱手答道:“将军,东吴欲借曹军之手削弱我军,我们可不能上当。既然器械全无,咱们正好消极待命。明日鼓声响起,让弟兄们去做做样子,那城头的曹军没事做,自会分去其他各门,与吴军拼个死活。” 军官们低声嘀咕一阵,纷纷点头表示赞成。关羽也点了头,但眉头却始终紧锁着,小声问:“主意不错,但这分寸却须拿捏得刚好。若被东吴抓住把柄,来个以正军法,岂非要吃个哑巴亏?” 周仓憋闷了一天,心情这才开朗,压着嗓门偷笑:“将军只管放心,假拼命那是黄巾军的法宝。您把这任务交给俺,保证江东那群水耗子看不出破绽来。” 次日卯时,三军吃饱了肚子,开始列队做最后的准备。寨门缓缓打开,警戒部队首先出寨,攻城部队紧随其后,将攻城器具一一推出放好,等待进攻的命令。 荆州军这里就没什么攻城器具了。周仓人高马大站在最前面,身后是一千两百名身着重甲的武士。每四十人一组,二十个架起飞梯,另外二十个在头顶举起铁盾,防备城上的弩矢攻击。 鼓声从中军开始响起,逐渐向各营扩散。听到信号的部队开始行动起来。首先发动的是投石机,不过它们的威力不足以破坏城墙,而是用来打击城头的守军。远程攻击过后,攻城车辆被缓缓推向城墙,隐蔽在车辆后的战士们跟随着前进。弩手端起机弩,警惕地瞄向城头,随时准备回应来自上方的攻击。 城上的曹军也没闲着。躲过投石机的轰炸,弓手便以城垛为掩护,向逐渐靠近的吴军车辆发射火箭。弩手则专门瞄准暴露在外的吴军士兵射击。 箭矢如雨,从城上飘向城下,或从地面扑上城头。攻守双方都开始出现伤亡,但曹军居高临下,伤亡人数比敌军少得多。不过这并不能阻止吴军的靠近,云梯车停到攻击位置,车厢内的战士拉动绳索,将折叠起来的上半段拉起,随着梯子的重心跨过转轴,梯身在重力的作用下靠上城头,顶端的挂钩狠狠嵌入城砖的缝隙,形成一个稳固的攀登通道。 云梯搭好,地面的弓弩手立刻加大了射击频次,用密集的箭雨掩护己方攀城的战士不被敌军射杀。与此同时,冲车对准城门加快了速度,试图在首次撞击中造成尽可能多的破坏。 守军开始用滚木对抗云梯上的敌人,对付冲车则是单纯用石块砸。作为防守的一方,城墙的高度本身就是一种加持。滚木和擂石在重力的作用下完成势能向动能的转化,转化的同时给下面仰攻的吴军造成了一波又一波的伤亡。 当然,这些战况在南门这里统统没有出现。 作为城防的重点区域,南门是李典亲自在主持。但从攻击一开始,李将军就发现了问题。首先是完全没有攻城车辆,只有重甲步兵排成个乌龟壳也似的阵型缓缓向墙边移动。等到了墙边推起飞梯,也不见一个人上来。这群祖宗架好梯子后不进反退,躲在滚木的攻击范围以外继续保持着乌龟壳的造型。 李典傻眼了。他打过不少攻城战,但无论作为攻方还是守方,可从没见过像现在这样的局面。这攻城的不上来,难道要我守城的下去?这可真是岂有此理! 莫非这伙人是疑兵?故意在这里演戏,牵制我防卫力量,以期在别的地方实现突破? 李将军开始合理地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你让他完全不理会下面的龟壳,他却也不敢冒这个险。 总不能就这样傻等着一直僵持下去吧?这也不是他李典的风格呀。想到此,李典唤过身边的亲兵,派他们去其他几个城门了解情况,好证实自己的猜想。 果不其然,南门这里放鸽子的同时,其他几个门的战况可用惨烈形容。攻守双方都在拼命,伤亡随着时间不断地积累,残肢和鲜血将城上城下都变成了人间地狱。 “妈的!上当了!” 李典暗骂一声,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下面这帮人再怎么演,没有攻城器具却是事实。无论如何,车辆是不可能迅速移动的。这让李典有了些底气,于是将兵力分出一半,由副将带领,去支援战斗最激烈的东门。 进攻东门的主将是吕蒙。此人目不识丁,自行伍中成长起来,凭借着作战勇猛一步步升为军官。然而指挥和冲锋对将领的要求截然不同,仅靠勇敢和鬼机灵是很难成为合格的指挥员的。 孙权为此经常教育吕蒙,空闲时要多读点书,有了文化才能带好兵。吕蒙初时不以为然,总拿没时间来搪塞,直到吴侯发怒,训斥道,让你读书是学道理,又不是让你考博士,你跟我扯啥废话?我堂堂江东之主,事情不比你多?我都能抽空看书,你怎么就没时间了?听说曹操每逢大战,书卷从不离身,做指挥员的就该这样啊,不断地学习新知识,你才能开阔眼界开阔思路,才能打胜仗么。 挨过这顿骂,吕蒙总算开了窍。从此认真读书自学,不再是以前那个大老粗的样子。有一次鲁肃路过吕蒙的防区,心血来潮进去视察,两人说起军事见闻,吕蒙对答如流,唬得上司险些掉下眼珠子来。惊问这才几个月没见,你咋成这样了?哪学的一套一套的?吕蒙笑答,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首长您几个月没见我了,变个样有啥稀奇?从此鲁肃对吕蒙彻底改观,开始大力培养提拔此人,隐隐有继承统帅之意。 说回战局。 东门的作战与众不同,特点就是一个快字。吕蒙给部队下了死命令,不管什么伤亡,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击城门、冲击城墙,不给敌人反应的时间。 如此一来,这里的战况便最为激烈,伤亡也最巨大。但同时给守军造成的压力也最强。 李典的援军赶到东门时,吴军已有百十来号人成功登城,正在扩大占领面积,给后续部队跟上争取时间。 “将军高见,再迟片刻只怕这里便要失守。”李典的副将这样想着,手上却不敢懈怠,招呼部下立刻投入战斗,把突进来的这一小股敌人给压回去。 “杀!” 喊杀声从城头响起,憋了半天的部队终于找到了释放口,对着刚刚登上城头的吴军发泄过去。那东吴的将士拼杀了半天,体力几达极限,哪里挡得住这一支生力军的冲锋?没多久就被人重新压回城下,眼看就要突破的城防又让人家瞬间补了回去。 第175章 变故丛生 眼见城头战功亏一篑,吕蒙暗叫可惜。但已经这样了还能有啥办法?只得组织部队重新编组,继续进攻。张辽也听说了东门吃紧,连忙亲率卫队赶来,却被李典的部队稳住了局势。 张辽顾不得安慰士兵,赶紧召集民夫上来,运物资的运物资,运伤员的运伤员,做好下一轮防御的准备。 鲁肃在中军调度,见部队攻了半天没有战果,下令部队轮换,由二线部队上去,继续给敌军施压。 张辽暂时稳定住局面,那边吴军又开始了新一轮进攻。张文远暗骂一声,心想要是上次偷袭得手,哪有今日的苦战?想到此对关云长不禁生出一种莫名的埋怨。此时除了南门,各处情况都不乐观。乐进领着机动兵力四处救火,已有些应接不暇。 李典这里自在依然。对于兵力匮乏的曹军来说,将生力军摆在这里纯粹是一种浪费。但底下的人不进攻,他们能有啥办法呢? 又待了片刻,城下稀稀拉拉射进几支弩箭,便是底下最积极的表现了。李典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无可奈何。如果真的不留人手,谁能保证底下的人不会真爬进来? 此时距战斗打响已过去两个时辰,眼看要到正午。周仓领着他的兵就蹲在合肥城下,扯开了嗓子只管骂阵,却不真的进攻。偶尔让弓弩手射两箭装装样子,那已经是装傻的极限了。 战局就这样又僵持了半日,攻守双方皆有损伤,仍以吴军损失更大。看看天色转暗,战士们也失了锐气,鲁肃只得鸣金收兵,休整队伍来日再战。 城头上的情况一样不乐观。绝对的伤亡数字虽远小于吴军,但曹军本来也没多少人,又得不到补充,那是打掉一点便少一点。 清点完人数,张辽心情无比沉重。这才是第一天,战况便如此艰难,明天呢?后天呢?这样下去到底还能坚持几天? 吴军统计战果,南门的情况终于传到鲁肃这里。看着战报,鲁都督不禁头大。吴侯有他的如意算盘,可人家也不是傻子呀。你不提供器械让人去攻城,人家给你来个出工不出力,意外不? 有人建议以畏战之名惩处关羽,鲁肃叹了口气,直接驳了回去。合肥这仗是东吴要打,人家荆州军纯属帮忙来的。就算真有过错,你也只能包涵,更何况事出有因?若当真军法处置,惹起左将军不快,万一翻了脸,你这头跟曹军杠着,后头还得提防被荆州军抄了后路,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此乃吾之过失,非云长之罪。日前部队调防,攻城器具被一同带走,关将军所部方至,仓促应战又无装备,如何可以迎敌?即便如此,荆州将士亦结阵于城下,甲盾鲜明,怒斥曹寇,使贼军愧而退之,何罪之有?传吾帅令,即从各营抽调投石机三十架、冲车两架、云梯车十架交付关将军,限今夜交割,违令者斩!” 不得不说,鲁肃这一手以退为进干得实在漂亮。不但弥合了暗中算计造成的心理创伤,还把荆州军继续怠工的退路给堵了。你关将军就是再不要脸,明天也不能接着打嘴仗了吧? 鲁肃这一招使出来,关云长也是大大的意外。他一向不大看得起江东君臣,也就是周公瑾、张子布勉强入眼,可眼下对这位鲁都督却不得不令人佩服。 事办得如此和风细雨,不着痕迹地就能把别人带到自己的道上来,这可不是谁都做得到的。比起周瑜的光芒四射,这鲁肃却有他自己的一套,丝毫也不逊色,委实不可小觑。 “将军,车辆都交接了,明天咋办?”周仓接收完装备,跑来向关羽汇报,顺便询问明天的对策。 关羽冷笑一声:“既收了装备,自不能再徒逞口舌。明日将云梯架在远处,令弩手登上顶端,与投石车一道远攻即可。” “诺!” 第二天一早,攻城战继续进行。经过一夜的休整,两方都恢复了体力和斗志,再加上昨天的作战经验,打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南门这边与昨日又不相同。底下早早地将投石机与云梯摆了出来,却没有逼近的意思。只见云梯远远地架了起来,紧接着几个穿着甲衣的弩手爬到顶端,瞄着城内开始射箭。弩手下面还跟着有一串人,这些人不参与进攻,只负责将射过的机弩传递下去,再把装好的弩递给弩手。就这样,十架云梯车成了弩箭的发射平台,源源不断地寻找城上的目标予以攻击。 曹军的弓弩手想要反击,却被底下的投石车一顿猛砸,只能隐藏躲避。 “见鬼!”李典暗骂一句,责怪自己怎么没事先准备投石机。眼下再去找显然不赶趟了,只好憋着一口气当缩头乌龟。这打的是个啥仗呀?城底下这支军队到底咋回事?为啥出的全是怪招呢? 虽然有些狼狈,但李典似乎也摸到点儿门道。他躲在城垛里透过垛眼观察良久,这股敌人着装旗号与吴军并不完全相同。作战意愿也不高,似乎没有登城的打算,只醉心于远程攻击。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李典下令城头的守军全部退到城下,只留少部分观察哨位监视敌军的行动。结果不出所料,对方并无动静,一点趁虚靠近的意思都没有。 这下李典心里有底了。看来底下这支部队只是做个攻击的样子,压根也没有夺城的愿望。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将计就计? 李将军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让民夫穿上军装去城头佯装守城。主力部队全部派给乐进,去支援其他方向的战斗。这是非常冒险的,万一因此丢了南门,他李典脑袋再多也不够丞相砍的。但比起这样窝窝囊囊地待着,他倒情愿冒一回险。 这拨人八成就是关羽的部队吧,否则这仗绝不该打成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其他方向的战斗依旧胶着。甘宁、吕蒙都以勇猛着称,麾下的部队也是悍不畏死。但张辽同样不是草包,城中兵力虽少,却征调了大量民夫,一定程度缓解了对人手的需求。另外算算日子,襄阳的援军也快到了,届时便不会再这么捉襟见肘。邺城方向正在调集部队,只是需要时间。自己只要守到北方的援军到来,吴军大概率就会丧失信心主动撤退。那时便可以交差了! 与张辽设想的一样,襄阳的八千援军于攻城战开始十五日后到达。吴军在城北兵力最少,张辽亲率骑兵出城,与援军内外夹击打了对方一个小反击。吴军准备不足,被张辽击退,顺利将救援部队和物资运进城池。合肥城内士气大涨,困守了这么多天,总算听到些积极的消息。 北营的守将是偏将军陈武,他这里兵力最少,又被敌军突然袭击,一时不敌,只得撤走。鲁肃得知曹操援军从北营入城,不由大怒。陈武进帐请罪,被鲁肃下令五花大绑,就要军法从事。 旁边吕蒙、甘宁、凌统等人慌忙劝阻,好说歹说寄下了罪过。陈武羞愧难当,自己去军法处领了二十军棍,捂着屁股率军重回北营,誓要与曹军拼死一战,洗刷耻辱。 有了外援,合肥城暂时度过危局。东吴作为进攻的一方,若长时间打不破僵局,局面将越来越不利。就在鲁肃一日愁过一日的时候,西面传来了石破天惊的战报。 襄阳城已被左将军攻取! 鲁肃做梦也想不到,东吴十万大军迟迟拿不下合肥,人家刘备却不动声色轻轻松松就取得了襄阳。等等,这不对呀,刚刚进城的援军不就是襄阳来的么? 哦! 鲁肃好像懂了。 把江陵的泄密、关羽的怠工、襄阳的援助、和偷袭得手连起来看,鲁肃就是再迟钝也能看出这是左将军精心设计的一整套战术。 “原来如此。”鲁子敬哑然失笑,直到现在他才弄明白吴侯算计了半天最后是被人家给算了进去。本想拿刘备当刀使,结果却踏踏实实给人当了一回刀。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襄阳失守,对曹军是个重大的打击,这对合肥的战事不无帮助。鲁肃现在要做的就是充分利用这件事,让它尽量发酵,去消磨合肥城的抵抗意志,为夺取城池创造有利条件。 襄阳的援军既入了城,就说明他们不知道襄阳失守的消息。要打击敌军士气,就要先把这个消息传递进去。但怎样才能把消息传进城里,又不会让张辽认为是自己在使诈呢? 这是个问题。 第二天一早,城下没有击鼓。这让接连承受了好几天进攻的守军完全不适应。张辽与李典乐进一早去城头观望,看吴军这反常的行为到底是想干啥。 只见东西北三座大营紧闭营门,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南大营热闹非常,里面人声鼎沸,不时传出欢呼声,却不知为何。 “南门?又是南门!” 李典的脑袋立刻疼了起来。自打开战以来,南门这支部队就一直神神叨叨的,表现的总和别人不一样。 张辽猜不透东吴这是唱的哪出。他也懒得去猜,干脆派一名士兵换了敌军的衣服,从背静处用绳索放下城去,让他混进南大营去搞搞侦察。 那人下了城,很顺利地进入营门。把门的也在喝酒快活,压根没人注意到他。进去一看,营内所有人都在吃喝玩闹。席间摆满了鸡鸭鱼,人人都有酒喝。 在军营里这样的事可不多见。那战士们还不撒了欢的闹?就见一个个喜笑颜开,敞开了伺候肚皮,除了吃,满口的污言秽语都喷了出来。 探子找个空位,拉着旁边的人聊天:“兄弟,今天这酒有啥说头?咋不攻城了呢?” 那人白他一眼,先猛灌一口,笑骂道:“攻个球啊!攻下来还不是给吴侯卖命?你急成这样干啥?主公得了襄阳,那不比攻城要紧?” 那人说罢扶着桌案干呕起来。这探子趁机连吃带喝填饱了肚子,才又悄悄溜回城里,向张辽汇报。 襄阳失守! 这可是不得了的情报。张辽不敢怠慢,趁今天敌军休战,赶紧派出几路探报去襄阳方向核实消息。同时把自己的信件送出城去,向曹丞相报告情况。 尽管还需要确认,但张辽等人心里清楚,这件事成真的可能性很大。从探得情报来看,堵在南门的就是关羽的部队。刘备蓄力许久,现在襄阳精锐都到了合肥,他趁机袭取这是大概率事件。东吴今天毫无动静一定是在重新评估形势,好确定后续的行动。 此后的几天,吴军依旧没有动静。既不进攻也不撤退,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派出的几路探子陆续带回了消息,襄阳失守确定无疑。 坏消息不止一个,探子还打探到刘备派张飞斜出江夏直插合肥后面的淮南,吴侯孙权也离开濡须口奔北面的下相(今宿迁)去了。 一向镇定的张辽有些心慌了。难怪东吴最近这么安静,原来是变了打法,打算先拿下徐州再来解决合肥。一旦张飞和孙权得手,合肥与后方的联系就完全切断,那时这里将成为一座孤城,东吴不用打,只需长期围困便能将自己这些人马全部困死。 张辽再一次见识到了孙刘联军的强大力量。此前赤壁大败他还倾向于是疫情的影响,但眼前的事实充分说明,只要孙刘联合行动,自己这边就会立刻陷入重重困境。即使当时没有疫情,赤壁之战也未必就是另一个结果呀! 怎么办?还要坚守吗?如果徐州淮南都丢了,合肥也就失去了它的价值。要塞之所以被称为要塞,是因为它能够成为后方的屏障,阻挡敌军前进的步伐。若要塞的两端都被敌人占领,那它再坚固又有什么用呢?此时,再坚固的要塞也不再是要塞,而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来人!请李将军、乐将军、典将军速来商议!” “诺!” 第176章 襄阳故事 话说襄阳是怎么丢的?这还得从魏延黄忠潜伏岘山说起。 这两支部队合计一万六七千人,人数虽不很多,但已在崇山演习训练了许久,战斗力和士气都正旺盛。这是黄魏二人首次单独指挥重大任务,两人都异常谨慎,不敢出任何差错。 为准确掌握敌情,夜枭部队已提前潜入襄阳城,每天都能及时更新情报。魏延黄忠分了工,第三军专注于偷开城门控制城防,第四军则负责肃清顽敌恢复治安。 突击任务交给邓艾、祖山、沙鸥子三人。他们仨刚刚参加完崇山演习,正是技战术状态最好的时候,攀城开门的工作非这三屯莫属。 行动总指挥正是邓艾,对此祖山与沙鸥子都非常认可。无论是训练还是演习,邓艾的表现都远超旁人,祖沙二人心服口服,并无丝毫不快。 接到任务后,邓艾不言不语,把部队交给王双代管,自己换了白衣,去襄阳城外踩点探查情况。 襄阳是荆州的北大门,城墙异常坚固宽厚。城高、宽皆为七丈(约16米),内部是夯土,外面以城砖加固。在冷兵器时代,要破坏这样的城墙是非常困难的。即便是敌人站着不动让你日夜不停地砸,没个一年半载也休想凿穿。 当然,邓艾的任务不是砸墙,而是爬墙。他绕着城墙转了一圈,初步了解各部份墙体以及布防情况。这城池虽然坚固,但守军的精神却十分松懈。对于他这个陌生人,守城的士兵居然不闻不问,就让他大摇大摆地在城内外观望,警惕性相当可佳。 入夜后邓艾也并未回转营地,而是继续蹲伏在城外观察守备情况。城头看不见岗哨,只半个时辰出现一次巡逻的队伍。看那无精打采的节奏,怕都是些半梦半醒的士卒,稀里糊涂走完路就赶着回去接着睡觉了。 襄阳城内,满宠终于获得了确切的消息。东吴大军经濡须口北上,直指合肥。满宠不再犹豫,把仅有的战力全部拿了出来,凑出一支八千人的部队,由典满领军驰援张辽。 典满,字子重,是曹操爱将典韦之子。他爹在宛城替主子送了命,曹操又恨又愧,给当时只有九岁的典满封了郎中,从此走上公务员的道路。 郎中这官职说大不大,就是给领导当个警卫员。但这可是经常在领导跟前露脸的工作,社会地位可一点儿都不低。当然,典满年纪尚小,曹操不会真让这孩子来当差。就让他一边领着薪水一边读书,长到加冠才正式就职。经过几年的锻炼,曹操开始培养典满出去带兵,这便把他派到了襄阳。 典满领过军令,不敢耽搁,立刻挥军东进,日夜不停向合肥进发。这一来襄阳可就闹空城计了。城里只剩下三千后备军,这些人看管一下城门巡个逻还行,真要拉出去打仗,那都不用打,直接就都拉了——拉一裤裆的拉。 魏延和黄忠掐指算着日子,估摸典满去的够远了,这才调集部队准备夺城。 命令给到邓艾。 这些天他啥也没干,就是全天候监视城防。把那巡逻换岗的时间一项一项记录下来,回去研究其中的规律。 掌握了曹军的巡逻规律后,邓艾提出一套行动计划。 首先由王双带人化妆入城,入夜后绕开巡逻队偷上城头,趁换防的空隙抛下登城索。祖沙二人的部队事先摸到墙根,等绳索垂下攀爬入城。部队入城集结后,一部分持弓弩留守于城头警戒,其他人先解决巡逻队再控制城门,而后打开城门放大部队入城。 魏延黄忠对这个计划给予了充分肯定。是夜三更,混入城内的王双等人顺利摸上城墙,将二十条绳索挨个绑好抛下城去。城下等候许久的邓艾、祖山、沙鸥子三人带头登城,率领部下一个接一个爬了上去。 一登上城墙,战士们迅速撑起山弩,警戒敌情。随着人数越来越多,邓艾下达了攻击命令。 “行动!” 下令的时机刚刚好。部队才在女儿墙内隐蔽下来,巡逻队正好走上城头。一阵弩箭射去,二十来个迷里迷糊的倒霉蛋还没弄明白出了啥事,就一起稀里糊涂地见了阎王。 搞定巡逻队,沙鸥子和他的蛮兵立刻下城去控制城门。祖山的部队继续躲在女儿墙后,以弓弩占据制高点。邓艾王双合兵一处,撒开警戒网,为大部队进城争取时间。 此刻已是年底,天寒地冻。城里这些后备军本无甚斗志,又绝想不到会有人偷城,哪来的不测?沙鸥子无惊无险地将城门打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魏延、黄忠二人便招呼部队进了城。 襄阳的城防没人比魏延更熟悉。他毕竟曾是刘表委任的襄阳守城大将。故地重游,魏将军不无感慨。但此时尚未锁定胜局,他不敢托大,先将部队带到城防军驻地附近潜伏下来,又令副将冯习领一支队伍扫清城头的守军。黄忠所部直扑郡守府,准备中心开花,把襄阳守将连锅端了。 不出意外的还是出了意外。 根据夜枭提供的情报,满宠本该待在郡守府内。但自从主力离开后他就一日慌过一日,今晚便跑去了蔡家和世家们商量借兵之事。两边还在讨价还价,忽听街上响起杀声,把家主们全都吓傻了。 “不好!”一向敏感的满宠立刻意识到为什么从典满离开后他就一直心绪不宁了。 怕啥来啥,这一定是有人趁虚攻打襄阳了。 来不及多想,满伯宁带上他的人出门上马,赶去守军大营招呼部队。但还是慢了一步,还没到地方魏延那边已经对营地发起了攻击。望着远处的火光,满宠长叹一声,心知大势已去。只得逃出北门,一路跑到江边,跳上渡船头也不回地赶去樊城。 至于那些方才还称兄道弟的家主们,就统统留给敌人吧。狼狈是狼狈了点,只要自己没被活捉,就算还没丢人丢到家。 满宠拍拍屁股走了,世家们可走不了哇。他们在襄阳根深蒂固,别说逃跑,就是搬个家也得准备个把月时间。现在外面情况不明,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关起大门来求神拜佛、各安天命了。 襄阳城内的守备力量可说是聊胜于无,又未作任何准备,让魏黄二人三两下收拾了,几乎一个不落地成了阶下囚。 魏延迅速接管城防,下令紧闭城门,防备敌人搞破坏。黄忠昨夜去府衙扑了个空,懊恼不已。待到天明才知道满宠已连夜逃到江北。当下出榜安民,又派人通知大户们安心过日子,只要你们不乱搞,左将军就不会乱搞你们。 最害怕的当属蔡家。刘表在世时魏延始终被蔡瑁压制,虽说此刻蔡瑁搬去了许都,但谁知道这武夫会不会拿他家里人出气?好在魏延没有他们家蔡先生那么小心眼,并未公报私仇来寻蔡家的晦气。蔡家关着大门惴惴不安了好些天,精神受到严重摧残。待城内局势渐渐平静,才稍稍缓过劲儿来。饶是如此,依然足不出户,不敢去触外面的霉头。 襄阳城一夜易主,对岸樊城的守将文聘没有任何准备。满宠连夜拍门跟他嚷嚷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人是不是疯了?等真的确定了消息,文聘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召集仅有的力量加强江防,同时快马向邺城和潼关发送消息。 无论是曹操还是曹丕,得知刘备袭取襄阳都气炸了肺。襄阳太重要了,一旦丢失再想夺回几乎不可能。如此一来,汉水以南曹家将再也无法染指,这对于未来攻克荆州非常非常的不利。 现在烫手的山芋有三个了。西凉尚在僵持,合肥还没有解围,这边襄阳又丢了。这让刚刚接过副丞相之位的曹丕大为光火。这些可都是我爹留给我的,你孙权刘备咋能打它的主意呢? 司马懿似是看出曹丕的忧虑,面无表情地建议:“襄阳既失,须臾难以复得。为今之计,还是先保合肥要紧。” 曹丕无力地叹了口气:“父相征马超,大军皆在洛阳以西。这几日东拼西凑也才凑出七八千人。这点力量派去合肥,不是给人各个击破么?” “张文远世之虎将,形势虽危,却未到立刻便要崩溃之地。与其拿这支部队去添火,倒不如绕到吴军后方进行袭扰。吴军若分兵,便可缓慢退往徐州,以此分散敌军兵力;若不分兵,亦可打击其后勤士气,缓解合肥的压力。” 曹丕点点头,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吴军兵力十倍于我,即或能使其分兵,合肥亦难保全。只怕还是要落入孙权之手。” 司马懿哈哈大笑:“公子勿虑。合肥乃淮泗之要冲,丞相必派大军回援。只需坚持月余,待援军一到,孙权再不退去,定为所擒。” 陈群也附和:“仲达言之有理。丞相用兵如神,如何不知眼前之困境?轻骑倍进,二十日可达合肥,以张辽之能,料无意外。公子当尽速发兵,以安合肥军民之心。若士气丧尽,便当真无力回天了。” 计议既定,曹丕也就不拖了。按照规划,令夏侯尚尽起援军,去吴军后方实施袭扰。曹丕自己也没闲着,送走了援军,他还要调集粮草、安排运力、征调民夫,并监督合肥临近地区就地加强防御。 遥远的西面,曹丞相也失去了往日的镇定。当初设计的全歼西凉叛军的计划非但没有实现,还被牵制在关中久久无法脱身。现在刘备和孙权都动起来了,继续在这里僵持,只怕老窝得让人端个底掉。 “文和,仲谋。襄阳失守,合肥告急,许都势危矣。不如罢兵回援,以解燃眉?” 今天以前,尽管西凉军的表现屡屡超出自己的预期,曹丞相也从未想过撤军的事。好不容易把这群土拨鼠引出洞来,不解决干净岂非前功尽弃? 但眼下东边的局势更加危急。襄阳一失,刘备就没了顾忌,今后退可凭江而守,进可逼迫中原;若再丢了合肥,淮泗一带也将易主,徐州多半难以保全。局面一旦发展成那样,中原、河北地区就再也无法安全地进行生产,从此将永无宁日。 但问题是马超还在对面虎视眈眈呢,就算他老曹想撤,人家能安安静静地让你撤吗? 程昱当即表示反对:“西凉诸部威胁仍在,主动撤军,马超必重新东进,窥伺中原。届时三面受敌,更为险恶。不如先派轻骑回援,遏阻东吴势头。此间缓做撤军准备,待马超韩遂没了斗志,再走不迟。” 贾诩对程昱的意见进行了补充:“可使一军东进,以解张辽之急。丞相却做出全军回援之势,一可震慑孙权,使其不敢全力攻打合肥,亦可麻痹马超,诱其追击,再围而歼之。” 贾诩不愧毒士之名,在这样不利的环境下依然能够变被动为主动,把孙权的进逼变成打击马超的诱饵。 曹孟德愣了愣,思索片刻随即大笑:“二公不愧吾之臂膀。此论甚妙,事不宜迟,吾这便传令。” 随着曹丞相一声令下,虎豹骑立刻开拔,限十五日抵达合肥西南成德县,威慑东吴的攻城部队。曹仁、曹洪领步骑兵各一万随后出发,驻屯六安,形成犄角之势。夏侯渊、徐晃部于华阴设伏,准备对付马超的追兵。潼关交给曹植、钟繇、徐庶三人,引兵两万把守。其余部队各自去做开拔准备。 当晚,曹营灯火通明,四处点满了灯笼火把。士兵们也不睡了,趁夜收拾打包,做出一副匆忙回军的姿态。 马超韩遂收到探报,立刻来请教庞统。 庞统早已猜到,轻笑曰:“此必东面吃紧,曹操不得不分兵回援。” “然则我军是否追击?”东边的事韩遂不关心,他只想知道自己该咋办。 庞统摆摆手:“曹操狡诈,今不得已撤军,焉能不做准备?追之必中埋伏。” “然则任其退走,岂非可惜?”马超有些不甘心,恨的使劲咬牙。 庞士元大笑:“将军若不甘心,可引骑兵尾随,追而不击,勿入狭地,使曹操不能安心退兵可也。如遇伏兵只须回撤,敌军必不敢追击。” 第177章 弃而不舍 建安十六年,岁末。 中华大地,处处烽烟。 与马超韩遂在长安对峙了许久的曹丞相单方面罢战、回师中原,本以为能引诱西凉军追击,他好半路伏击打个漂亮仗。结果马超追到一半,看前方地势不利主动退军了。 徐晃夏侯渊顶着严寒埋伏了许久,冻得跟三孙子也似。可人家就不上钩,他俩也无可奈何,只能收拾部队、通报丞相。 曹操只是慨叹,马儿智勇皆能,真心腹之患也。遂命二将殿后,大军向许都急行。 丞相在这里运筹帷幄,合肥那边却是一点消息也收不到了。张辽的信使刚刚离开,东吴大军便重新围城,阻断了合肥与外界的联系。无论是夏侯尚的近水还是曹操的远水,城内都一无所知,当然也浇不灭众人心头的这把乱火。 不过围城归围城,吴军并未立刻进攻,仅仅只是包围而已。守军对此毫无办法。对方人多势众,他们绝不敢出城决战,只能在城中忍耐,却也不敢放松警惕。 如此过了两日。第三天清晨,一阵号角声刺破天空,让平静了几天的合肥城再次喧闹起来。张辽等人急忙登城观望,只见远处西北方向尘埃迭起,吴军后方乱作一团。不多时,东吴西、北两座大营都有部队出寨,一起向西北角夹击。 李典、乐进,还有刚来不久的典满,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张辽也是一肚子疑惑,但敌情不明,他无法做出判断,只能在一旁看着。 半日后,远处的尘烟渐渐归于平静。两股吴军各自回营,又抬又搀的,似有拼杀迹象。 “张将军,吴军这般模样,该不会是跟咱们的援军交了手?”典满年纪最小,也最沉不住气。他到了合肥才听说襄阳丢失,几次想要突围回去,都被张辽拦住。 典满这个问题张辽也回答不了,只好摇头说句未必。正说话间,却见一队吴军押解几个降卒进了中军,衣着打扮正与自己一般无二。 “三位将军,这必是邺城的援军。这、这如何是好?”又是典满开口,这回不光问张辽,连李典乐进一起问了。 李典也觉得蹊跷,自言自语道:“若是邺城派来的援军,为何不与城中联系就直接与敌开战?” “许是被吴军发现,仓促应战,无暇送信。”乐进猜测,但也仅仅是可能。 再过一会儿,中军营门打开,里面涌出一队刀斧手,把几个五花大绑的曹兵推出营门,咔嚓几下砍了脑袋,就用那鲜血祭了战旗,再派一队大嗓门的士兵到城下叫起阵来。 “城上的曹军听好了!吴侯大军奇袭下相得手,溃军逃至此处,已被我歼灭。荆州张翼德将军不日将攻取寿春。尔等困守孤城,再不缴械开城,这几颗脑袋便是榜样!” 吴军喊完话便折返营地,只把那几颗人头堆在地上,还是没有攻城。但城中之人却已慌了神,若果如其所言,这合肥岂不成了一块死地? “将军,趁尚有一战之力,不如集中部队向北突围,退往寿春防守。”情急之下,乐进建议弃城。李典、典满都没作声,看来是默认了这个方案。 张辽还是未作决定,命三将继续警戒。他独自一人上了城楼,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身为主将,当然不能像乐进那样一拍脑门就宣布弃城,出了这么多状况,不把它们理顺了想通了,怎么能轻易决策? 吃过午饭,日头稍稍西移,东吴大军终于开始了二阶段的进攻。这次与前次不同,明显增强了力度。四门的投石与弓弩强度增加了一倍不止,攀城战也更加惨烈。 一个下午的苦战,城头损失已达七八百人,是此前三日的总和。 “吴军不惜代价也要迅速拿下合肥,是想腾出兵力尽快占领徐州么?” 有了基本的判断,剩下的无非就是两种选择。要么不计代价坚持固守,等待丞相大军回援;要么主动突围,到后方城池重新组织防御,以免被困死在这里。 张辽不知道曹操的大军已经在回援的路上,也不知道夏侯尚的一万援军正穿过徐州去吴军的屁股后面捣乱。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在这里全军覆没,那整个淮泗地区就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了。 考虑再三,张辽决定撤退。可即便是跑,还有个往哪跑的问题。合肥城东西两侧都有丘陵,南面是巢湖,现在已停满了江东的战船。只有北面一马平川,利于骑兵冲锋。 城里还有三千骑兵,用它做箭头,突破东吴北门的防区,掩护大军撤往寿春似乎是最佳方案。 这么明显的答案,自己能想的到,吴军主帅会想不到吗? 到目前为止,张辽的决策都没出过问题,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决策的前提已经出了问题。 孙权的确带军离开濡须口北上,但不是去攻取下相,而是对付夏侯尚的援军。张飞也的确率部通过了江夏,但并未日夜兼程赶去寿春,而是白天进军晚上分批撤回,完全是在做样子吓唬人。 张辽看到的一切都是鲁肃想让他看的。从关羽营中的狂欢到两路疑兵,从再次围城到击败下相逃兵,全部都是在给敌人演戏。整场戏只有那几个被剁了脑袋的曹军士卒是真的,可说是鲁都督能找到的最“敬业”的群众演员了。 吴军北大营这两夜已挤满了人。鲁肃断定张辽会从北面撤退,故而天黑后东西两边的部队便悄悄向北营集中,天亮前再返回原处。只要曹军突围,北营挡住,东西南三面的部队再绕过来夹击,张辽再能打也得吃瘪。 不过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鲁肃也有算漏的时候。 整个计划鲁都督都设计得十分精彩,只是在最后关头算漏了敌将张辽的指挥风格——他可不是个碰运气的指挥官。 为了确定突围方向,张辽特意推迟了行动日期,利用两个晚上送探子出城去窥探北营。果然发现东西两营天黑后便会派队伍加强北面的防守。 这样一来曹军就不得不改变策略。 张辽决定故技重施,先派骑兵突袭东吴中军大帐,逼迫其他方向的吴军前来救援。步兵再趁机攻打北大营,骑兵完成调敌任务后迅速脱离,转向北面与步兵会合,突破吴军防线,一起向寿春撤退。 是夜,天色已完全昏暗。张文远一马当先,亲率骑兵攻进敌军东大营。由于吴军一直认为曹军会攻击北面,东大营的主力被抽调一空,人数、准备都不充分,被人突然杀入营寨,眼看着敌人奔中军帐而来。 都督鲁肃就在中军帐,身边只有五百人的护卫营,得知曹军夜袭鲁肃傻了眼,不禁暗暗自责,怎么就没多留个心眼儿防这一手呢?张辽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你哪来的自信能猜到他的部署? 后悔已迟,现在只能固守等待其他部队回援。鲁都督下令熄灭灯笼火把,依托营帐且守且退,尽量拖延时间。好在张辽志不在歼敌,并未全力进攻,东吴防线一时未被攻破。这也不怪张辽,他也怕被人堵住退路呀。要是把骑兵全陷在这里,北边如何确保突围成功? 北营收到消息,大吃一惊。若折了鲁肃,即便拿下合肥又能如何?甘宁、吕蒙、陈武三人紧急商议。 陈武第一个开口:“子明、兴霸,你二人速去救援,此间我一人便可。” 吕蒙甘宁没有异议,立刻招呼部下行动,临走时提醒陈武,小心曹军调虎离山,一定要顶到二人回来。 陈武大笑:“二公勿虑。前次不慎给曹军突进去,今日想走,除非从陈某尸身踩过。” 二将听个死字,心中隐隐不快。但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带部队急忙赶去中军。 他们前脚离开,曹军后脚便到。这次可不是什么佯攻,对面把拿得出来的家伙全都招呼了过来,不顾一切地只管向前进攻。 吴军阻挡一阵,越打越吃力。看这架势,敌人这是孤注一掷了。 一人拼命、万夫莫敌,何况数万亡命之徒?这样硬拼下去必然死伤惨重。 但是,那又如何呢? 难道陈武还要像前几天那样保存实力、放跑眼前的敌人,从此在同袍中间再也抬不起头,让鲁都督让吴侯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吗?倘如此,他陈子烈又何必去军法处让人在屁股上抡二十军棍呢? 十八岁投奔孙策,陈武在战场上滚了十来年。庐江大战,他领着一支小队冲击刘勋的大本营,重围之中左冲右突,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年纪越大,怎么胆子还越小了呢? 张辽算个屁!老子今天就死在这里,也绝不后退半步!真要是死光了也挡不住,那就是命,认了便是! 陈武下定决心,率部咬着牙硬扛曹军。那边负责进攻的乐进没想到敌人如此顽强,一时恍惚被压了回来,形势万分紧急。 李典领着后军,见形势不妙,二话不说把所有部队都推了上去。 这是突围呀,成与败不是做选择题。失败,就是死! 东吴的部队越打越少,却无一人后退。这支部队的老底子是庐江大捷中孙策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跟着陈武南征北战,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江陵争夺战,曾一日减员六成也未被击垮,今天它也不会垮。 就在战线将要陷入胶着的时候,吴军身后响起了杀声。那是张辽绕开回援中军的部队,杀出的一记回马枪。 腹背受敌! 对于本就处于劣势的陈武而言,这意味着他和他的部队没有了任何机会。现在前后都是敌人,根本没有可以依托的屏障。身后来的又是骑兵,血肉之躯如何能够阻挡? 陈武没有选择了,只有战死才能洗刷耻辱。也罢,反正挡不住,索性不挡了。能杀几个杀几个,杀个痛快再死不迟! 想到这里,陈子烈摘过头盔猛地掼在地上,大吼一声“曹狗,庐江陈武在此,有种便来取爷爷人头!”,便拎着战刀头也不回地冲向前面的军阵。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千五百挺笔直的长枪,以及那攥着枪杆的一千五百个抱着必死之心的战士。 曹军也没有退路。再不突出去等待他们的就是东吴大军的合围,到那时他们全都得交代在这里。面对陈武的反冲锋,同样面临绝境的李典乐进也没含糊,咬着牙顶了过去。随着兵锋线剧烈的碰撞,双方的士兵开始惨烈的近身搏杀。 “冲!” 身后的张辽未做丝毫停顿,指挥骑兵熟练地从吴军身后的薄弱位置发起冲击,瞬间给敌人造成重大的伤亡。 血已不是滴淌、而是喷涌,身已不是残缺、而是破碎。 片刻之间,东吴北大营尚能站着的只剩下三十来人。 这最后的三十勇士,围靠在自己的主将身旁,看那身前身后快被扎成漏勺的残躯,依然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面对着敌人,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依旧没有人退缩,战士百炼成钢,就是为了这一刻;依旧没有人呼喊,壮烈从来也不是喊出来的。三十个人就这样排成一排,默默挺起手中的枪,列着阵型向敌军做出最后的冲锋。 被击中、倒下,被击中、倒下,一个,又一个。生命在钢铁前消失,却阻止不了冲锋的步伐。直到最后一个身影轰然倒地,这一营的守军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每个人心头都在滴血,但曹军将士们却无暇去体会这强烈的情感冲击。他们必须在吴军到来前脱离战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寿春,以免被人全歼。 —— 吕蒙甘宁赶回来时,残破的营地里只剩下数不清的曹、吴两军战士的尸体,一个有气的也找不到。 当陈武的尸身被抬到鲁肃面前时,他那双愤怒的眼睛依然没有闭上。鲁肃忍着泪,蹲下来看那已被刺破得稀烂的身体,良久才伸手替他阖上双眼,缓缓起身,仰天长叹,泪流不止。 这,就是战争。 是流血,是牺牲,是痛苦。 第178章 声西击东 曹操的回援部队如期到达指定位置,中军也准时进入许都。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张辽已放弃合肥退守寿春,淮泗一线岌岌可危。 虽说上了东吴的当,但曹操却不能因此责备张辽。在完全失去情报、被十倍之敌困于孤城的情况下,他能重创敌人并把部队完整地带出来,这已经是不得了的战绩了。 曹孟德心中五味杂陈。 丢了襄阳、又丢了合肥,这是官渡之战后自己经历的最大的危机。即便赤壁大败也没有慌过的曹丞相,因为丢了这两座城真的慌了。 刘备、孙权,这两个对手越来越强横,横到自己不得不倾尽全力来对付。若不能在这里把这股气势压下去,那几十年的奋斗怕是真有可能毁于一旦。 能忍吗?这怎么忍?! 心慌归心慌,既到了首都,还是得先去面圣。 皇宫里的那个皇帝如今就是吃吃喝喝,跟坐牢也没啥两样。即便如此,曹操也得展示出起码的尊重。尽管汉帝与曹丞相早已过了蜜月期、且彼此都心照不宣,但朝廷的脸面还是必须维持的。 见过皇帝,说完那些没营养的客套话,曹操辞驾出宫,一刻不停回到相府,召集谋士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 长安,汉王朝曾经的国都。在此之前,它也是西周的两京之地。秦始皇的咸阳宫距此数十里,若非被项羽一炬而焚,也不知高皇帝还会不会在此重建都城。 这里是关中平原的腹地,北面是雄奇的渭水,西、南皆是巍峨的秦岭。向东经渭南、华阴便是潼关天堑,把这一块龙兴宝地紧紧地锁在怀中。 秦王凭此扫六合,汉祖因之成帝业。 宝地归宝地,龙兴归龙兴。如今的关中早已面目全非。 作为曾经的国都,长安有过的璀璨与辉煌,都在董卓以来的历次战乱中消失萎顿、一去不返。人口十去其九,田舍五不存一,白骨处处、荒野丛丛,哪还有一点繁华的影子? 城市中心是府衙的所在,这里是长安城为数不多还有人气的地方。曹操大军虽然退走,但马超和韩遂并未真正解除危机。潼关还在曹操手上,只要愿意,中原大军随时可以再次进入关中。要阻挡这股力量,马韩二人心里没底。 因此今晚的庆功宴与其说是庆祝胜利,倒不如说是谋划将来。既如此,凤雏先生自然便是宴会最要紧的贵宾,被安排在上首的位置。 几轮酒过后,马超韩遂开始点击搜索按键。马超尚算礼貌,起身先施一礼,道:“先生智计卓绝,一举锁定关中胜局,超等不胜感激。如蒙不弃,还请多留些时日,助我等在此站稳脚跟。” 韩遂立刻跟上:“孟起此言最妙。天高路远,先生难得来一趟,怎好就走?不如多待些日子,也让我等尽尽地主之谊,又可多受教诲,岂不美哉?” 美哉是美哉,不过美的可不是庞统。以凤雏的智力,怎会听不出这俩军阀的弦外之音?这无非是怕曹操再来心里没底,因此要留自己在此壮胆。 庞士元轻轻笑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就事论事:“两位将军盛情,庞某惶恐。诸公可以放心,曹操此去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公等正可趁此机会专心发展,以图将来。” 韩遂也不希望曹操回来,但仅凭庞统摇摇舌头他怎肯轻信?那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也似:“曹操虽然退兵,然主力未失,如何就能断定不会再来?” “嘿嘿”,庞士元干笑两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曹军匆忙东撤,必是朝中出了大事。能让曹丞相十万精锐往回赶的,恕统冒昧,除了我主与吴侯便也没旁人了。此必是荆州或江东向北用兵、中原震动,使操不得不退。既如此,又岂是轻易能够化解的?诸公可以放心,未来一至二载,关中再无大战。” 众将听罢纷纷点头,暗暗佩服庞统的才智。马超还是不太放心,皱眉又问:“曹贼势大,左将军与吴侯未必能敌。万一平息了东面之事,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这话也算合理,大老粗们再次点头,又来看庞统怎样应答。 庞统还是笑笑:“将军大可安心。曹操势大不假,但孙刘亦非泛泛之辈。赤壁之时,联军不过数万,不及曹军一半,尚能大破之。况今日兵精粮足、船坚斧利、锐不可当?操不战则已,战必难分胜负。焉得余力西顾?” “如是,我等如何动作?”韩遂问到正题,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酒菜,认认真真等着听庞统的高见。 “关中荒废日久、人烟稀薄,倘从西凉徙民至此,一则迁延时日、耗费太巨,二则曹军再来恐毁于一旦。是故关中之地只可军屯,不可久驻。” “军屯?!”底下的人睁圆了眼睛,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西凉军成分复杂,有凉州边军、羌兵、匈奴兵等等。羌和匈奴是游牧民族,种地不是本行。凉州边军多为世兵制,祖祖辈辈干的就是打仗的活,改行种地只怕也不容易。 对这些职业军人而言,上战场拼命可以二话不说就走。可要让他们拾起锄头下地种田?拜托!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不会是在搞笑吧? 庞统当然明白西凉军的问题,对众人这个反应毫不惊奇。他只是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方案,接受不接受那就不关他的事了。毕竟,庞统的老板是刘备,可不是马超韩遂。 “部队一分为二,一半训练警戒,防备曹军袭扰;一半开荒蓄耕,解决军粮问题。如有结余,还可与西域或巴蜀通商。曹军再来,或战或走皆可,可谓万无一失。” “若实在不愿屯田,亦可将主力撤往凉州。只留少量骑兵在此监视中原,使关中成为西凉之屏障。此统所献上下二策,如何抉择,全在二位将军。” 主意出完,庞士元也不耽搁了。管你什么盛情相邀,老子拍拍屁股就要走人。马超韩遂苦留不住,重礼答谢人家又分文不取。没奈何,只得敲锣打鼓礼遇出境。 还是来时的那一队人,还是来时的那一条路,庞统带着他的小队头也不回地返回荆州。这一来一回时间不长,却深刻地改变了历史。不止挽救了西凉的割据政权,更让天下的局势重新扑朔迷离起来。 —— 许都这里,关于局势的讨论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相府内争执了半天,意见基本分为两派。一派主张立即发兵合肥,趁东吴立足未稳,迅速控制淮泗,确保徐州安全;另一派则主张先夺回襄阳,解除许都的威胁,再徐徐东进,赶走孙权。 曹操听了半天,各有各的理,一时难以决断。正犹豫时,忽然从人影里瞥见沉默的荀彧。 哈!这事还真问得着他! 荀氏乃颍川大族,在中原地区影响巨大。孙刘威胁中原,荀彧必不愿看到,因此不怕他三心二意。 自从金斗调理过后,荀文若的情绪已与初时无二。曹操不知这是真的还是装的,反正他自己得装出一副无事人的样子,让这人继续待在自己的幕僚队伍之中。 颍川荀氏是得罪不起的,不能帮忙你就帮个闲,总比放出去一天到晚看不着踏实。 荀彧见曹丞相发问,优雅地顺了顺胡须,终于开了口:“襄阳依汉水之险,城池又极其坚固,攻城实乃下策。城中勋贵如蔡氏、蒯氏皆已迁至许都,难为内应。反观刘备,托公子刘琦之名据荆州有时,深得民心。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于彼,攻之必败,不可轻动也。” “孙权新得合肥,人心未附。淮泗一带易攻难守,利于骑兵展开。徐州乃东疆之门户,一旦有失,中原、河北震动,丞相安得所归?彧之愚见,当东重西轻。以重兵围攻合肥、择一悍将稳固汉水,同时坚守潼关以防马超,是为万全之策。” 论奇谋诡计,贾诩堪称翘楚。但说到战略规划,那就是荀彧的长项了。一番论证讲完,争论便止住了。人家荀令君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要是再有人嚷嚷先打襄阳,那岂不是自取其辱? 程昱本就主张打合肥,听荀彧这样讲更加有了底气,立刻高声附和:“荀公之言是也。马超贪婪寡义、素无远谋,不足为虑;刘备阴取襄阳,必先稳固城防,难以北进。惟有合肥乃北方之要冲,关系大局。丞相当尽速发兵,不给孙权准备之机。” “但合肥亦是坚城,今东吴大军进入,又有水路确保补给,我军若强攻,只怕损失巨大。”发出质疑的是荀彧的族侄荀攸,他倒不是反对打合肥,只是习惯了对困难先做出充分的评估。 一阵默然过后,曹操又有些动摇。转向贾诩问:“公等各有其理,还请文和为我一决。” 贾诩像是没接收到丞相的客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孙权巧取合肥,难以久守。丞相不须疑虑,先东后西,逐个击破,乃为上策。” 曹丞相遂下决心,令夏侯渊进驻新野、支援樊城。其余部队以徐晃为前部、曹仁为中部、许褚为后部,起大军十五万,即刻发兵合肥。乐进、典满守寿春,李典移防下相。张辽率部突击濡须口,干扰敌水上通道,配合大军行动。 —— 另一边,东吴虽得了城池,但日子并不好过。张辽转移前做足了准备,把城里能破坏的全破坏了,只给鲁肃留下一座空城。吴军士兵进城后连一块不漏雨的房顶都找不到,简直苦不堪言。 可即便是苦日子也没能安稳两天。曹操大军东进的消息很快传入城中,江东诸将无不震惊。虽说这些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汉子们还不至于害怕,但曹军在地面上的强大统治力大家心里有数。和这样的部队作战,换成谁都得掂量掂量。 人家若当真倾尽全力猛攻,东吴拼了命最多也就打个两败俱伤,实在落不上什么好。 孙权不惧怕曹操,但让他放着刘备不用自己去硬拼,吴侯显然还没傻到这种程度。这个时候他便又想起联盟的好处来了。 “我江东跟曹操拼命,荆州也不能闲着。”这就是孙权此刻真实的想法。本着不用白不用,白用谁不用的原则,江东的信使再一次踏上了前往公安的旅途。 对孙权而言,这世上啥都能吃,就是亏不能吃。 关羽的部队在拿下合肥后立刻转回江陵。江东诸将对此没得抱怨。当他们忙着堵截张辽的时候,是荆州军一改常态,攀入城中打开城门夺取了合肥。鲁都督入城都还是人家给开的门,你让他们还能说啥呢? 曹操来了,关羽走了;合肥拿了,麻烦也到了。东吴精英们原指望抢个金元宝,等到手了才发现元宝虽是元宝,可却是糊满了屎的元宝。 现在抓也不是、丢也不是,当真尴尬到了极点。 —— 局势瞬息万变,政治嗅觉敏感的人都闻到了味儿。 公安城,孔明正式上书,陈述未来政军工作的重点。简单说就是北面守住、东面看住、向南深耕、向西发展。这一战略调整在集团内部获得通过,为配合新的部署,荆州的部队开始了大换防。 关羽从江陵调往襄阳,负责汉水防线;霍峻全权接管江陵,与在公安驻防的张飞一北一南卡住长江通道;魏延、黄忠襄阳之战立了头功,除却封赏,两支部队向西转移,进驻武陵郡。交替与蛮寨联训,继续做攻略巴蜀的准备。 外面天下大乱,刘禅这里却是顺风顺水。 公安的“楚苑流觞”与长沙的“潭香醉饮”两家饭馆都在稳步推进。刘禅特意起了两个跨时代的名号,以此吸引关注、扩大知名度。 鉴于将军府晚宴上孙夫人的亮眼表现,小刘公子别出心裁,把两家店的经营委托给了小后妈,开业后按实际收益拿提成。 这可给了整日闷在府中的孙夫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孙尚香虽未开过酒楼,但见惯上流社交,高端大气上档次对她完全不是问题。这两间店本就为了展示,因此从菜品到经营风格都前所未有,孙夫人虽贵为郡主,干这件事非但不觉得跌面子,还有种莫名的新鲜刺激。 接到任命,孙夫人立刻领着红缨行使起权力来。从门店装修到员工配置,所有环节都要亲自过问,那一丝不苟的劲头还真不像个小姑娘,活脱脱就是个现代的女企业家。 看这干劲儿,怕是以后连刘禅这个创始人也得靠边站、再也插不上嘴了。 第179章 隆重开业 照刘禅的设计,酒楼的厨房正对侧街,临街的一面完全拆除,换成可装卸的门板。营业时卸了板,厨房的一切便尽收眼底。——这当然是为了展示推广。 但孙夫人觉得还不够。 在伊看来,这酒楼要么不搞,要搞就得按照最高标准来搞。什么云母的屏风、紫檀的桌案、天竺的宝饰、波斯的琉璃,能装的都给它装上。一丈高的门脸、百尺宽的前堂,那是基本配置。一进门,地上铺着西域产的驼毛地毯,顶上悬着金灿灿的铜制吊灯,面前站两个红妆少女,甭管谁来了都跟人说“恭迎贵客”,一口地道的京都口音,倍儿有面子! 大堂尽头是红木做的柜台,足有三尺来宽。后面立个仙风道骨的掌柜,一手笔墨账册,一手算盘珠子。迎来送往,满口之乎者也,你就说听着舒不舒坦? 酒菜更不必夸。无论炒菜还是玉冰烧,都是独一份的存在。价格高低不论,能买得到那已是赚了! 咱就问一句,这样的酒楼,高官富贾们不得挤破了头进来消费?啥叫贵族你知道吗?甭管买啥都只挑最贵的买,那才叫贵族! 不得不说孙夫人的确是大手笔!这个高配版的方案当然是在第一时间被否决掉。若按这个规格,这酒楼一天生意不用做,刘大公子就先得申请破产。还好刘禅当初留了个心眼儿,把经营权交给孙夫人的同时弄了个支出限额,又让红缨掌握监察大权。小店这才躲过将军夫人的大手笔,免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 不过这点挫折并不能阻挡孙夫人的工作热情。她好容易有个正经事干,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哪肯就此停下? 更何况夫人也并非毫无建树,例如定价的问题就靠她一锤定音。 刘禅本打算定个亲民的菜价让普通百姓也消费得起,这想法立刻遭到孙尚香的反对。你开酒楼不就是为了推广炒菜和菜油么?那这菜价就绝不能便宜。所谓“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上层社会不接受的东西普通百姓也不大会感兴趣;反过来说,只要贵族爱上了它,整个社会就会趋之若鹜。 所以菜价低不得。一旦定低了,来消费的必然是贩夫走卒,那富贵之人还会进来么?他们不进来,你这吃法再好也不值钱,谁又肯花钱换锅买油改吃炒菜? 所以走廉价的路子非但不能推广,反会拉低产品的接受度,适得其反。 公子禅心服口服。他虽拥有超越两千年的知识储备,却并不比当代人更有智慧,也不会更了解这个社会。 你就看小后妈,平素大大咧咧,做起事来却敏锐聪慧,绝不比现代的女企业家差多少。搞不好她还真是个经商的好材料呢! 不要总以为穿越者就能吊打整个时代,那还真的是夜郎自大了。 打这以后,刘禅不再干涉酒楼的经营,把它全权交给孙夫人。自己专心去抓生产,以及跟进新政的进展。 在孙夫人的主持下,酒楼的筹备工作十分顺利。预计一个月的工程只用了十来天便准备就绪,只差选个好日子就能正式开张。 好日子说来就来。 可巧不巧,夺定襄阳的喜报从天而降,左将军治下一片欢天喜地。孙夫人看这天降的流量不蹭白不蹭,当即决定“楚苑流觞”与“潭香醉饮”于腊月二十三小年当日同时开门营业。夫人自己守在公安,派红缨去长沙坐镇。 两座荆州南部最重要的城市,就在建安十六年的末尾,在一片风雪的装点之下,双双迎来这时代最新潮的餐饮盛况。 不要问酒楼生意好不好,因为这压根不是问题。你都用不着去翻那根本填不完的账册,只看看提前三天来预约座位的长队,就能明白啥时代啥社会都不缺有钱的主。 厨房外置这招绝了。但凡两家酒楼添柴点火、起锅烧油,那香味就飘得整条街都能闻到。害得那些个在旁边开店的老板们日日抓耳挠腮,恨不能办个贵宾卡顿顿来此消费。 最大的贵客当属张飞。 三爷真是一言九鼎,说来蹭饭果真跑来蹭了。他老人家倒也干脆,就只三天的假期,索性赖在酒馆不走了。吃了上顿吃下顿,说啥也不挪窝。等所有的菜都吃过一遍,到非回军营不可的一刻才不得不抬屁股走人。亏得孙夫人也是条汉子,见三爷这性情非但不恼、还觉得有趣,否则早就跟左将军告黑状了。 不过张三爷也是个讲究人。人家好歹是生意人出身,清楚做生意的艰辛。这不前脚离了酒楼,后脚便安排张大力把酒钱给送了过来。张大力这几日跟着三爷没少开荤,跑一趟腿倒也不冤。 孙夫人本不在意,但翼德将军如此规矩,着实令她有些感动。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尊重。于是慷慨回赠玉冰烧两瓶,让张大力带回去孝敬三爷。 酒楼从年尾忙到年头,过了年依旧没有淡下来的迹象。洪天亮、金三胖日日和徒弟们守着厨房,一天也闲不下来。 公安与长沙城的大小官员、世家大族们早已将这种新吃法奉为圭臬。“楚苑流觞”和“潭香醉饮”几乎成了时髦的代名词,不在此处摆上一桌,你都不好意思吹自己是精英阶层。 开酒楼的、吃酒楼的,所有人都很兴奋,只有刘禅依然保持着冷静。酒楼生意再好又赚得多少?与三县的支出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 打开菜油的销路才是刘禅的关注点。 为此刘公子做了三件事。 一是定期在公安和长沙开展培训课程,不管是谁想学就教。随着弟子们逐渐开始掌勺,洪天亮与金三胖两位大厨慢慢也能抽得开身,便由他二人轮换着一个关照生意一个关照授课。 二是鼓励学成的去其他城市开店,没本钱的商务司提供借贷,当然,得有抵押或担保,利息也得照付。 三是给普通人家送厨具。当然不是家家都送,说到底这还是为了宣传。一个居住点里找一两户人缘好的,赠送铁锅炒勺以及一小瓶体验装的菜油。师傅们现场示范,把炒菜这门技艺亲手送进千家万户,打造成生活必须品。 这个手笔虽不及孙夫人的排面,但花起钱来可厉害多了。也就是这两年刘公子干的风生水起,左将军才任由儿子去造。若搁以前,赔一枚钱他老人家也得在这小子屁股上好好留个念想。 有商务司的大力推广,有世家的积极配合,荆州的酒楼很快从两家变成四家,四家变成八家。也就半年的功夫,已从荆州扩散到了江东和中原的一些城市。 吃炒菜正一点一点走进街头巷尾,成为这个时代新的饮食习惯。 菜油卖疯了! 这是必然的。 开金矿流行了,牛仔裤就能大卖;照相机流行了,胶卷一定供不应求。所谓的财富密码从来不是寻找需求,而是创造需求。在这方面,经历过市场经济的刘禅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糜威、杨颙虽已预料到菜油的畅销,但畅销到这种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二人的预期。跟它相比,玉冰烧的盈利能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四大家主乐得做梦都hold不住了,恨不得在被窝里打起猴拳来。左将军这个娃娃,哪里还是什么公子啊,这不妥妥的是个财神爷么? 京口、许都、邺城也都开了分店。当地的贵富们不遑多让,挤起门来丝毫不比荆州的同行们斯文多少。随着菜油的热销,又一大块蛋糕开始不知不觉地向荆州倾斜,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未引起当政者的警觉罢了。 刘禅的商业版图扩张得挺顺利,可孙权的政治版图就没那么好彩了。 自从曹操大军开到,南北阵营便开始了长达半年的拉锯战。北军首先发难,由张辽奇袭濡须口,试图破坏巢湖出口,给吴军来个瓮中捉鳖。与此同时,曹操大军在徐泗地区步步紧逼,一脸坏笑地打算把东吴军队一点一点碾进巢湖。 合肥更是一天都没消停,攻防两端都在不断加码,展现出一股势在必得的劲头。 合肥的城防由江东最勇猛的武士甘宁负责。仗打得虽然艰苦,但比起张辽被人四面围困,甘宁的处境还是宽松许多。 鲁肃命吕蒙沿湖岸建造了一个又一个城坞,背靠着巢湖用碉堡群构筑起一道坚实的防线。如此一来曹操的骑兵便难以发挥作用,东吴才可以放心大胆地从水路支援合肥。 孙权重新回到濡须口,就在要道处扎下营寨,无论张辽怎么动作他都以不变应万变。只要确保河道畅通,你张将军爱干啥干啥,老子我就是三个字:“不接招”。 这一招消极防御倒真让张辽犯了难。他这支奇兵毕竟人数不多,强攻吴寨显然不行。不打又干扰不到吴军的航运,那他跑濡须口干啥来了? 曹丞相的头疼病又犯了,每到这时他就无比怀念金斗在许都的日子。可惜了那一手扎针的技术,咋就不能为我所用呢? 唉!争来争去争了一辈子,好容易争得权倾天下,该爽了吧?到头来还不是一样事事不顺心?想想还真是让人—— 头疼! 胶着归胶着,吴侯可也不是就待在濡须口吃喝等死。半年来除了消极防御,有一件事他却是自始至终都非常积极的。那就是天天派人给刘备送信,要这便宜舅哥赶快出兵来参加会战。 信当然都送到了,可送到了跟没送到也没啥两样。这一回左将军可就不似前次那般积极了,推三阻四地反正就是不配合。孙权也看明白了,这死老头子坏得很,但凡他有点行动,那都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在算计江东。 孙权这样想本也不错,可惜只知及人从不推己。他自己不也总在算计刘备么?只是每次都弄巧成拙反让大耳贼得了好处而已。所以这不是个道德问题,只是个能力问题。想到此,原本就气不顺的吴侯更加火冒三丈。 若使坏都沾不上一个人的光,那还有啥手段能够沾得到?若连别人的光都沾不到,那活着还有啥乐趣? 一番奇怪的逻辑推理过后,吴侯开始了新一轮的写信。有没有用另说,反正不能让刘备消停。哪怕就是去给他添点儿堵呢,那也比让他踏踏实实地隔岸观火要强! “将军,吴侯又差人送信来了。”说话的是左将军身边的小厮,平素负责将军的日常起居。听这语气,对东吴的信使多少有些情绪。 “拿来吧。” 左将军有些无奈。这毕竟是孙夫人的兄长,自己这个做内弟的还没到可以看也不看就把信丢掉的地步。 展开看时,果然还是老生常谈。刘备摇了摇头,将那信重又封好,递还给小厮。 “给庞军师送去。” “诺。” 庞军师! 不错,庞统自西凉回来已有段时日,荆州军事也重新交由他来打理。在此之前,张存的表现可圈可点,庞统特意向主公进表请赏,左将军概然允诺。 得知奇袭襄阳出自弟子的脑袋,更让这位智者激动万分。除了自己成功,还有什么成功会比学生的成功更让老师觉得成功呢? 当然,“楚苑流觞”是一定要去的。不止去,左将军还亲自出马,直接整了个包场。公安城数得上的官员统统被请到酒楼来,一起为庞军师凯旋接风。 自己老公的场面,孙夫人无论如何也要支持。那一早定了位子的客人只得给人改期赔钱。当然,抢席的是左将军,这些人也不敢抱怨。虽说被动换了日子令人不快,但人家后台够硬,又客客气气给了赔偿,你还能咋样呢?好不好的您不也得包涵着? “弟子拜见师父,见过华先生。” 人群之中,公子禅一眼瞧见张仲景和华佗两个老头。近来忙着菜油生意,顾不上去医掾看望二老。酒楼开张也没请两位神医来凑热闹,刘禅不禁有些脸红。 好在两人不看重这些,见刘禅请安,都是老怀甚慰。忙说不须多礼,便把刘禅拉住问东问西。 第180章 一席欢宴 同两位神医一起,话题自然而然转到静怡身上。这么热闹的场合不见师姐来,当真令人奇怪。 张机叹口气:“唉!那丫头主意忒大。醴陵县新设了产房,她便同稳婆与女学员一道去了。” “啥?师姐还是个娃娃呀,怎能独自出远门?”刘禅的担心立刻写在脸上,说师姐是娃娃的时候完全没把稳婆和学员列入人类,也没想过自己这个娃娃之前还偷跑过两回。当然,他虽是少儿的躯壳,但精神已完全成熟,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自己尚未成年。 “谁说不是?我们两个连番苦劝,那丫头就是不听哇。说这门课没有现成的医书,与其空想不如去实地操作,一边动手一边探究,待总结出办法再来授课才是正途。”华佗从旁补充,显见也是担心的。 刘禅沉默。师姐虽大着几岁,但内心里自己从来都拿她当小女生的。可这番见解却显示出她对医者的深刻理解。这世上或有华而不实的学问,只在虚荣或装逼的时候孜孜不倦。但医术从来不是,学医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唯一的目的——救人,只有这两个字才配得上医者最高的荣誉与全部的追求。 “二老不须担心。向郎先生日前来信讲了许多新政遇到的问题,弟子正要去一趟醴陵,正好看望师姐。” “好!好!”张仲景连连点头。这徒弟年纪虽小,办事却十分老道。且身份摆在那里,又背着商务司的公职,他去自是放心的。 三人正聊着,见邓艾王双凑了过来。二人见到刘禅更是欢喜,双双抱拳行礼。以他俩的军阶本无资格参会,但他们既是公子的旧识、又是魏延的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便被魏将军一道带了来。 刘禅满眼惊奇。三人上次见面还是演习之前,一转眼两位仁兄已是立过军功的男子汉了。举手投足间,气势已截然不同。眉目神情愈加坚毅,除了身形尚欠魁梧,这两人已从少年蜕变成了真正的军人。 “邓兄!王兄!”刘禅一时得意喊了出来,尖细的嗓音直刺屋顶,吓了旁人一跳。 察觉到失态,公子禅急忙捂了捂嘴,做个鬼脸拉着两个兄弟问起攻取襄阳的细节来。王双拿出他那在丐帮练就的快嘴,把战斗过程一一道来,听着比看电视剧还紧张刺激。 邓艾闷着头不作声,等王双吹得没边了才皱着眉头补上一句:“如何只捡好听的说?” “这——” 被邓艾一怼,王双有些脸红,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两声,便不再说。 邓艾的为人刘禅是清楚的,知他话里有话,追问道:“邓大哥,莫非有何不妥?” 邓艾认真地点了点头,答道:“公子,凡事兼听则明,不可好喜而恶忧。师父常说,战阵之间乃性命相搏,片刻大意不得。未得其利者,先思其害。此次夜袭襄阳,一者曹军主力尽出,二者敌方未作准备,故能手到擒来。虽然如此,攀城夺门之战,制敌者多为五溪蛮与山越士卒。新训之兵演练尚可,一到了战场,或怯或乱,难堪大用。他日若遇劲敌,只恐凶多吉少。” 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王双与刘禅的好心情。邓艾毕竟是邓艾,任何时候都沉着冷静、不骄不躁。王双红着脸垂下头来,心服口服地道歉:“大哥教训的是,王双今后再不孟浪。” 刘禅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人上过战场与未上过战场全然不同,那是当然的。但也不能为了练兵真就去打一仗。我看新兵的数量应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将他们与打过仗的老兵混编起来,由老兵来传帮带,似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这回轮到邓艾惊讶了。公子这主意竟与魏延黄忠不谋而合。事实上,第三、第四两军打完这一仗便开始了混编的工作。但那是基于战斗表现做出的调整,可公子禅远在公安,靠片言只语便也有这般见识,如何不令人称奇? 又是王双没沉住气,瞪着眼问刘禅:“公子怎知混编之事?” 公子当然不知,听邓艾介绍过才知道魏黄二将已经这么做了。刘禅暗叫惭愧,自己的军事知识都是看军史学的,可不像魏延黄忠这样从战争中学习战争。 这才是良将该有的素质。有这样的人才,荆州想不发展也难。 说得正热闹,今晚的东道主、公子禅的老爹、左将军刘备也到了。门倌唱一声诺,众人纷纷肃立躬身。左将军快步入内,将大家一一扶起。 寒暄过后,各自落座。 今晚没有仪式,也没有讲话,人来了直接入座,坐满了直接开席。 刘备与孔明、庞统以及各掾掾主进了雅间,其他人或在包间或在大堂,边谈笑边等上菜。刘备本欲让儿子同自己坐一起,可刘禅偏偏告了假跑去武官那间,与邓艾王双坐到一处,接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聊。 除了洪天亮,孙夫人大概是今晚最忙的一个。整个荆州的部门首脑齐聚一堂,酒菜的质量必须严格把关,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服务也是个大问题,靠酒楼那几个侍女和伙计,根本应付不了这么多人。好在老板是孙夫人,当即从将军府抽调佣人过来帮忙,这才不至砸了招牌。 赵云一丝不苟地做着安保工作。为了晚上的酒宴,酒楼附近的建筑被全部清空。骁骑卫全副武装,沿着街道来回巡逻;神兵卫与玄甲卫则相互配合着构筑起一道警戒线。今晚这楚苑流觞堪比铜墙铁壁,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碰一下,那铁定摸不着楚苑,就剩下留伤了。 雅间内,刘备说起吴侯的来信,示意庞统给大伙读一读。庞统便从袖笼中取出信来当堂诵读。 “玄德公钧鉴, 昔晋公谋虢,假虞途而伐之。虞公贪慕美玉,不用宫之奇言,乃为阶下之囚。今曹操暴戾,甚于晋公,吴楚联盟,有似虢虞。合肥式微,荆襄必受其祸。唇亡齿寒之事,犹似昨日也。惟智者察之。” 话虽不多,态度却相当不友善,言辞之间分明有教训左将军之意。简雍听了不禁火大,斥道:“吴侯有求于人,反以言辞讥讽,岂尊者所为?” 孙乾摇了摇头:“吴侯多次致信,我皆未理会。想是战事吃紧,情急之下以致失仪。” 蒋琬皱眉:“然则我军如何回应?还是不闻不问么?” 众人去看刘备,刘备则去看庞统。庞统笑一声,没有表态,边喝酒边去瞄诸葛亮。孔明心想好你个庞士元,主公让你拿主意,你却来打我的主意。荆州刚定下东看西进的战略,怎好轻易向东用兵?孙权与曹操死战,正是当初谋划的结果,又岂能让他解套?但若说不去,恐伤了孙夫人的脸面。尤其今晚还在夫人的地盘上吃喝,更加张不开嘴呀。 想到此,孔明便也跟着装傻。房内一时间静了下来,场面有些尴尬。玄德猜到众人的心思,叹一口气,摇着头说:“既然难以决断,还是来日再说。” 正打算敷衍过去,庞军师忽然想起一人来,哈哈大笑道:“主公勿虑,统举一人,可为主公决之。” “哦?何人?”玄德打眼把在座的扫了一遍,没错啊,荆州最强大脑都在这儿了,怎么还有更牛逼的人存在么? 庞统也不答话,径自起身出去,少时将个娃娃拉了进来。众人去看,正是公子刘禅。 “主公,前次奇袭襄阳,皆赖禅儿之谋。合肥之事,不妨也听其一言。” 刘备、诸葛亮互相瞪一眼,都在心里冒出阴险两个字来。刘禅虽是将军子嗣,但年纪尚小,并未入仕理政。在商务司挂职毕竟只是做生意挣钱,不涉及军国大事。你把这烫手的山芋扔过去,不就是想拿徒弟这娃娃身份来搪塞孙夫人么? 阴险!确实阴险! 刘禅不知何事,莫名其妙地东张西望。左将军见庞统拿儿子顶缸也是心疼,将他拉到自己席前问寒问暖关心一番。直到实在没啥可问了,才让庞统把信拿给刘禅。 懵,就是刘禅此刻全部的感受。他跟邓艾王双聊得正起劲,忽被士元师父揪了过来,被满屋子人盯着不知何事。等看完了信才知道原来是这群大聪明不想帮孙权的忙,却让他来做这背锅侠。 阴险!确实阴险! “爹,此等军国大事,当与诸贤商定,岂可问计于稚子?” “诸公商议无果,士元才举荐你来。袭取襄阳汝亦有功,有甚主见不妨说来听听,却无须顾虑。” 老爸这样说,做儿子的还能如何?正好,方才跟邓艾聊练兵的问题,这不就是个机会么? “诺。孩儿以为吴侯言之有理。” “什么?公子莫非赞成出兵?”刘备没发话,简雍忍不住叫了起来。 刘禅点点头:“赞成。” “这——”,未料到公子的态度如此干脆,简雍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接。 身旁的潘濬小心接道:“孙曹相争,正是我西进之机,若将精力耗在合肥,岂不可惜?” 刘禅心想露馅了吧,刚才还说你们没主意呢,我一说发兵这不都有主意了么?想到此忽觉好笑,正好瞄见庞统也在偷笑,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笑出声来。 潘濬不悦,问道:“军师与公子为何发笑?” 刘禅连忙解释:“潘先生之言甚是,不过却有两个问题。” “公子试言之,有何问题?” “曹操尽起大军,欲重夺合肥。今与东吴相持日久,我若作壁上观,非联盟之义。若失信于天下,日后合纵伐曹,谁肯应之?且我军新扩,士卒多未经战事,此番襄阳之战已显出许多弊端。方才邓艾还同我说起,部队刚刚混编,欠缺实战锻炼。西川险塞,千里之遥,今以未战之卒攻远固之国,胜负诚难料也。” “既吴侯求援,何不趁机练兵,以小股部队轮番袭扰曹军后方?一则全同盟之义,二则以实战锻炼兵马,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此言一出,满座默然。对于公子禅的见识,在座的都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因此也不奇怪。只细细思索他的推理,越想越觉得有理。 不派兵政治上有害,派兵军事上有利,一消一长,看来还是应该出兵。 “公子高见,潘濬佩服。”潘濬拱手抱拳,心悦诚服地表达敬意。这小公子总能从别人眼中的坏事里找到好处,这本领可真不是靠努力就能获得的。 “哈哈哈——” 大笑的自然是庞统。弟子的表现令他无比满意,这才是他心中的神童,才是一代英主该有的见识。 “禅儿字字珠玑,正可照此办理。” 孔明也点头:“以小部队袭扰,于西进战略影响甚微,此法可保周全。” 儿子露脸,同时又解决个大问题,刘备亦是满心欢喜。不过在夸之前,他还想到一事:“我儿好眼力,邓艾确是人才。此次袭取襄阳立了大功,文长上报战果,对这娃娃赞不绝口。你两个方才聊些什么?” 刘禅便将刚才的谈话复述一遍,末了又道:“不止是士卒,军械司开发的兵器也需要拿到战场去检验。不如少量配发,打完反馈回来好做改进。” 这话正说在李譔心坎里,他当即表态:“公子此建议最好。新制武器若先经战场再定型,可大大节省成本。要得!要得!” 一番论证下来,本来一件不大情愿的事成了皆大欢喜。公子禅再次挣足了眼球,左将军一高兴,给他和邓艾王双放几天假,让仨娃好好放松放松。 “哦!谢爹爹美意。那孩儿去找邓大哥啦!” 刘禅欢呼一声,不等老爹同意撒腿跑了出去。房间里掀起一片笑声,气氛重归轻松。 邓艾那边,王双正在将席面吃得盆干碗净。边吃嘴里还不闲着,一个劲儿地嘟囔:“我就说公子好本事,竟能整治出如此可口的饭菜来。炒菜!以后俺就吃它了!唔!这汤也好鲜!那个!那个给俺留着!” 邓艾早就吃饱了,缠着双臂笑看王双风卷残云。那边魏延心疼徒弟,把自己面前的菜拨在一处都让他拿去,惹得黄忠调侃:“文长,知汝治军严格,不想竟也护短。这好菜都给拨了去,你自己只好干喝啦。” “哈哈哈——”,席间立刻响起雷鸣般的轰笑,让魏延原本的红脸愈发红了。 “我这徒儿肠胃深,不吃饱干活没力气。黄将军切莫取笑,咱们当年不都如此么?” “哈哈哈哈——”,又是一片欢笑声响起。黄忠便把自己的那份肉菜也拿给王双,真个跟魏延干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