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逢仿佛换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忧心忡忡的汉臣,而是变得果断、决绝,甚至有一丝冷酷。
袁树忍不住的怀疑,觉得老爹难道是要向董太师看齐,成为下一个权倾朝野的“汉贼”吗?
难道他一直以来都在演我,他是深水狼,一直隐藏着真实的自己?
这些念头在袁树的脑海里盘旋,于是,在离开章德殿的路上,他忍不住向袁逢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父亲,今日的您和昨日的您之间实在是有太大的不同了,这段时间里,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袁逢听到了袁树的疑问,放慢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了看袁树,待他跟上来,便点了点头。
“你看出来了?”
袁树点了点头。
“这变化过于明显,我很难看不出来。”
袁逢抬头看了看天,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再看向袁树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之色。
“术,你之前可曾真正想过权力意味着什么?有权力和没有权力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很突兀,让袁树有些愣神儿。
他觉得这个问题不该是从出生就不曾缺少过权力的袁逢应该关注的。
袁逢的老爹和爷爷都是三公级别的高官,家族一直兴旺昌盛,他从小就对很多人有着生杀大权,不该有这种权力焦虑。
更兼现在已经掌握了国家最高权柄,他是全大汉最不缺权力的人了,怎么会在意起这种问题呢?
袁树觉得非常奇怪。
“父亲,您从来都不缺少权力,不是吗?”
袁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态度很矛盾。
他缓缓开口了。
“之前天子在朝堂上宣布罢黜废帝为庶人,令他去守墓,为父眼看着废帝被拖出朝堂的凄惨模样,忽然间,就觉得废帝的那张脸变成了为父的脸,仿佛被拖走的不是废帝,而是为父自己,当时为父就想到,如果没有权力的话,未来,那个从朝堂上被拖走的人,会不会真的就是为父呢?”
袁树眨了眨眼睛,心中满是惊讶。
他显然没有想到袁逢居然有这种感悟。
而说到这里,袁逢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那一幕之后,为父就想起了你所说的里克与晋惠公的故事,里克为了晋惠公回国做国君,不惜除掉原先的君主,可最终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为父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做个忠臣,可是一想到天子处理废帝时不加思考的冷酷,想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荒唐,为父便意识到,如果不能成为刀俎,那就必然沦为鱼肉。”
袁逢说到这里,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却照不进他内心的阴霾。
“果然啊,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就不会有真正的认同,一旦经历过,一旦真正地处于那样的境况之下,人的转变真的会让人自己都感到手足无措。
术,你知道吗?就在刚才,为父在天子面前仿佛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控制了一样,为父不想威胁天子的,现在想想,甚至觉得刚刚的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
为父根本不想那样说话,为父自己也觉得怎么能那样对待大汉天子呢?可就是不行,他一旦出现在为父面前,为父就忍不住地想到了废帝,想到了里克,想到了家族覆灭。”
袁逢说到这里,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他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要抓住什么留不住的东西。
“为父不想被人看作汉贼,为父也不想被人视作权奸,为父想要顾全家族声望,想要顾全祖宗的身后名,为父想要做一个汉臣,一个真正的汉臣,可是不知为何,就是不行!就是那么一个瞬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袁逢转过头,一脸苦涩地看着袁树。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迷茫,他仿佛是在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答案。
“术,你一早就知道了会有今日吗?所以你才如此决绝的要铲除所有的宦官?你已经知晓了一切,是不是?”
袁树跟着站住了脚步。
他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袁逢。
“父亲,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儿有铜,所以衣冠整齐,儿读史,所以知前后兴衰,儿识人,所以不会轻易犯错。”
袁逢闻言,细细地品味着袁树的话,仿佛在寻找一丝慰藉。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宽慰。
但是很快,这一丝丝的宽慰又被浓重的不安所席卷。
“吾儿所言,为父记住了,那么,吾儿以为,为父再也不能做汉臣了吗?”
袁树抿了抿嘴唇,仔细想了想。
然后摇了摇头。
“父亲应该还是可以的,父亲应该可以从一而终,一直做那个忠贞不渝的汉臣,但是到了儿这一代,怕是不行了。”
袁逢闻言,瞳孔一缩,心中一突。
他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身体微微颤抖。
“为什么?”
袁树深吸一口气,回答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父亲,如今汉家天下已大不如前,危急存亡之秋不是妄言,前有宦官专权,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天下已然残破到了这个地步,若再出现些野心勃勃之辈,汉家山河轰然崩塌也未可知。”
袁逢死死地盯着袁树,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仿佛在看一个未来会给这天下带来大变革的超级英雄。
“吾儿,欲以为父做周文王乎?”
袁树回以坚定的眼神。
“弓如满月、箭在弦上,武王没有选择,儿,亦没有选择,父亲,儿必须这么做。”
章德殿外,两父子就那么面对面站着,互相看着对方,一动不动。
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两父子仿佛两座雕塑,静静地屹立在那里,诉说着这场权力游戏的荒唐与可笑。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丝丝凉意,袁逢的眼睛动了动,面色变得缓和了起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那份名单,轻笑了一声。
“呵呵呵,吾麒麟儿,终非池中物,术,好为之,好为之。”
说罢,袁逢转身继续向前走,他的背影显得坚定而有力,仿佛之前的迷茫不曾存在过。
袁树感受了一下自己右肩上的重量,那是袁逢留下的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跟随上了袁逢的脚步。
离开章德殿之后,袁树和袁逢还是没有回家休息。
他们都很清楚现在没有时间休息,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他们立刻赶往了尚书台办事,那里是他们铲除宦官余孽的指挥中心。
尚书台内,灯火通明,袁树和袁逢刚一抵达就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为了加快速度,袁树还把贾诩、程立等人给喊上,一起到尚书台集合,他们翻阅着档案名册,仔细地查找着与宦官有瓜葛的官员吏员的名字。
尚书台中无人说话,只有竹简翻动的声音和砚台内磨墨的声音,所有人都一样,眼神专注而坚定,竭尽全力与时间赛跑。
为了增加效率,袁树还找来了原先的尚书台属官,让他们在一旁辅助。
这些属官熟悉尚书台的所有文件,他们仔细地查阅记录,标注着名字,共同书写着一份“死亡名单”。
这份名单上的人,都将成为袁逢和袁树铲除的对象,一个不留。
从中央到地方,从海角到天涯,两父子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宦官余孽全部铲除。
就从脚下的尚书台开始,他们将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清算行动,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面临多大的阻碍,他们绝对不会退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