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锤顿时万分感动,热泪盈眶,他果然没有看错朱二!新朋友竟深谙他的旧脾性!他连忙高兴地举杯一碰,然后把嘴伸进杯子里,一饮而尽。
“想不到朱兄模样帅得委婉也就罢了,还如此通晓人情世故。实在难得。来,再来只三爪蟾,朱兄,你可万莫醉倒了。”
张二锤边说欲给朱二夹菜。捞了几下,才发现三爪蟾早已吃完,便放下筷子,给朱二盛上了满满一碗豆叶汤。
朱二翻搅着豆叶汤,刚喝了一口,便直接吐了出来。
“真难吃!这几天下来,我发现山猪县的菜肴的确鲁斤燕削,可谓一般。你看看这所谓的豆叶汤,稍一勾芡便已黏黏糊糊。旁人不知,或还以为是什么排泄物!”
“一食万钱,如何满桌皆无下箸处。”张二锤一脸感叹。“朱兄怕是养尊处优腐败惯了吧,地方美食,竟全然看不上眼!”
“口味差就是差,这实在无法违心。”朱二坚定地摇摇头。
“在下一辽东之豕,诚觉这里的风俗菜肴已十分味美。”张二锤理解不了朱二的心思。香珍楼的出品虽似乎及不上苦茶叔的手势,但于他而言,已属大有口碑的存在。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这些东西怕是远远未及美食的保准。”朱二煞有介事地说道。“张兄,真正的珍馐美馔,在帝城。那儿的可比这丰盛百倍美上万分。”
“帝城啊,大都市我还没去过呢!那里的美食,都是些龙肝凤肺么?”
“有机会出去看看,那才是吃喝玩乐之腐土。人生无非吃吃喝喝玩玩玩,张兄,你一代猛侠,总不能就屈身这小县城郁郁过世的。”朱二趁势恢复了锐意,拿起勺子空舀了两下,把豆叶汤推到一旁。
张二锤含糊地表示赞同。见得朱二似乎还未吃饱的模样,便又招呼了小二。
“伙计,再来一份初生三爪蟾吧!”
“两份!”朱二急急补了一句,又表示出强烈的轻蔑和不满。“一人一份吧。这里就只这道菜尚能下肚了。唉,如此糟糕居然还山猪县第一酒楼,真是无知的本地人!要放在帝城,这三爪蟾也便只是入门级食品。”
“客官,我们老板可不是本地人。”那个勤快的小二很快到了桌旁,他显然听到了朱二的抱怨。
“你不要告诉我,他恰巧是帝城人!”
“客官猜得对。”
“就算是帝城人开的店,这本地食材也终究做不出帝城那个味道。”
“实不相瞒,香珍楼大部分食材都是从帝城进口的……”
朱二一时语塞,半天不知说啥才好,他死死盯着小二,不断整理着凌乱的思绪。
“你可真是处处针锋相对,让我生气。”好半天过去,朱二才缓缓开口。他的目光仍挂在小二身上,异常冷冽。
小二悻悻然地嗫嚅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股寒意从脑门流贯全身,他预备瑟瑟发抖。
“既然什么都是帝城的,何不早说?那想必这里也能做出帝城的菜式。来一份连理白雉汤,一份白水焯腰片,一份蛋黄茭白,能做吧?”
小二点点头。才退下去不久,朱二要的菜品就来到桌上。
“这次的味道可以了。张兄快尝尝,这些可都是正儿八经的稀湿珍宝。”朱二边吃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腰片有点儿老了。焯腰片要锅大水多,等水大开,再将腰片推下,只需片刻,便用笊篱抄出,万不可等腰片复开,不然鲜味和营养全没了。”
“朱兄好有讲究,这就是有钱强者的世界嘛!”
“别扯啦,快尝尝大都市的味道。多吃些腰片。我跟你说,张兄,这腰片可是我的必备菜品。”朱二小声而神秘而有力地对张二锤说道。
二人开始愉快的进食,吃得呼呼有声,就着本地精酿风卷残云,仿佛先前没有半点东西下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张兄你把我那盘三爪蟾也吃了。”
“是吗?我以为你不会再吃这个的了。”张二锤揉着眼睛,故作惊讶。“伙计!再来两份初生三爪蟾!”
“张兄你可真是残忍,吃了那么多还要吃,它们的娘亲可得多伤心。”
“你不吃的话,那只来一份吧!”
朱二刚想说话,小二却是摇了摇头。
“抱歉客官,没货了。初生三爪蟾乃本店推出的本地特色,基本是本地人必点的菜式。先前山猪会的人已经消耗了太多。如果实在想吃,初生三爪蟾的娘亲也在这,给你炖一盘?不过我的推荐是爆炒,它们的娘亲炒着吃比较香……”
“山猪会,又是山猪会!可真卓尔不群,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连饭菜都不放过,哪都有它!”张二锤咽下最后一口,咬牙切齿恨恨地骂道。
一听到山猪会,他便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当场绷起了脸,额边的血管嘣嘣跳着。仿佛先前的长剑饮血,不够痛快。
“这天底下的社会意识的确还有待升华。我听闻山猪会人面兽心,可凶得很,山猪县方圆百里已被屠尽,他们的老巢更是光明正大设在了县郊军营中。”朱二也是皱眉蹙眼,叹了口气,沉思片刻,俄尔又大笑。“究竟是穷山恶水,小小的山猪会竟然如此猖獗,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哦?县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张二锤好像找到了一点机会抒散抒散心中的怨恨。
朱二却没有接话,他很正经地用一块极薄的细布手帕抹了抹嘴。
“山猪逆命,再如何势焰熏天,亦犹疥癣耳,自有天收,不足为虑。这天下虽乱,但终究不至于沦落到容许一个山猪会横行无忌的程度。张兄,我们喝酒!”
张二锤脸色平定了许多,就势举杯。
“君子自当以酒会友,与友辅仁。今日见识得兄台天资聪明、正直善良、豪饮海量,当真不错!”朱二舔了舔嘴角,忽然盯着张二锤的脸瞧了一会儿。“不知张兄有没有兴趣做我的走狗?我带你到卧虎藏龙的帝城去见识见识世界。人嘛,要趁年轻,为所欲为!”
知人善任,选贤用能!被人赏识的感觉可真好!飘飘然中,张二锤心生感动鼻子一酸。
“朱兄,我绝对会辜负您的厚爱和期望!”他一拍胸脯,便信誓旦旦开口说道。“其实在下生性劣薄,无甚值得揄扬吹歔,难堪大用。”
朱二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才发觉不对。他没吭声,微微晃着手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捏着酒杯把脖子一仰,一口下肚。
“再者我志以天下为家,更加上目前还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法跟你去潇洒。”张二锤收起激昂,目无焦距,若有所思。
的确,他暂时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似乎当下去哪里都一样。老实说,他那三年房才租下来,如此弃之而去,如何能舍!何况既来之则安之,他连山猪县可都没逛遍呢!万一实在要走,也得找机会与青年客栈老板谈谈,怎么也得退个一两年才行,那可都是真金白银!还有,那个偷了他钱袋的姑娘尚且还有账算!钱袋!噢,钱袋朱二答应了派人助力。但是,姑娘,对,还有姑娘!他到底要亲自算账的!
张二锤越想越是混乱,又走了神。
“无妨,我秉承惟贤是与,会一直期待张兄的。同时我亦坚信,无论云霞窅漫,天地遥阻,无论人生如何摛锦布绣,有朝一日,我们定将拜表同行,更聊举千杯。”朱二看着张二锤的犹豫不决,仍然很认真地说道。话语间尽是强烈的征服感和自信心,似乎还流露出一种莫名的细腻柔情。
张二锤听声回过神来,苦笑一下,低头弄着酒杯。待得他正想应答一句之时,突然心里感到一阵不安——楼下大街上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喧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