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很快重新出现,他带来的仍是本地精酿。
虽然不知真正的老头春口味如何,但本地精酿喝起来销魂而舒心,已足够可人意。很自然地,张二锤和朱二又是一番忙不迭的觥筹交错。
二人边喝边聊,酒过三巡,二人已渐渐更为熟悉起来。恰到好处的酒味打通了五脏六腑,相当狂野地掌握了言语的风度。
“来,张兄,喝!美酒配强者,百斤不嫌多!”朱二举杯说着,而后咕嘟咕嘟又是几大口。
“朱兄见笑了,我哪是什么强者!”
“我见张兄多勇猛,料想定有武倾天下的实力。”朱二慢悠悠自斟一杯,嘴里喃喃说道。凝望着张二锤的那副表情,显得很是笃定。
“勇猛?说实话,那日要是老五来晚半分,我都被知县大人当场铡于堂下了。”张二锤嘀咕一声,用力攥了一下酒杯。他向窗外望去,日影渐斜,天色微澜。
“是吗?那可真是赶巧了。”朱二故作惊讶地看着张二锤,笑着又喝了一杯,面上却是满满的不信之色。
“幸而为时未晚。”
“我看晚些也不差,春晚绿野秀,有些东西太早出场反倒少了许多妙趣。”
自小酒量不错的张二锤此刻似乎已醉眼朦胧,茫茫然举着杯,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朱二见状也不点破,只殷勤斟酒,同时稍稍岔开了话题。
“如果早了,你怕是也看不到这知县大人做主角的好戏了。”
“不过,这主角还是挂了。老五很有魄力。”张二锤忽然眼角上挑,望了望朱二。
“此事办得不妥。我已责备老五,实在鲁莽,太过直来直去敢作敢为了。致使如今堂堂一县,霎时间少了个主事的人,的确不好。”
“你觉得韦善良罪不至死?”张二锤微微吃了一惊。
“得银之辱,本已甚于受刑。可惜他毫无人性,不知悔愧,该杀。这种人,完全是朝廷脂肪,毫无作用。”朱二发出一声略显空洞的慨叹,语气半凝重半唏嘘。说着又挺直了腰身,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只是此处山高皇帝远,待得一切上达天听,重新安排,已不知何时。如此可真是苦了百姓。”
好务实而超脱的表达,一种强大的为民思想震撼了张二锤,如此境界,着实让人瞻望咨嗟感慨万千!
“朱兄思想觉悟、政治情怀可真高,随口便是深刻见地。”张二锤不由得对朱二伸出了大拇指。“不过我觉得,韦善良这种人,在不在位都是弊大于利的。即便如今还有他在主事,山猪县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朱二蓦地抬眼望着张二锤,目光炯炯有神,似乎在用力体味着张二锤话里的意思。忽而刮起了一股风,地面上摇荡着窗外投进来的树影,不禁让人神意露骨而又恍惚。
“都是因为朝廷制度问题。”朱二锐气尽消,又喝起了酒。“稗政害人不浅呐!早已该黜陟无用官僚,清荡朝野,以洗浮腐劣质之弊。县令尤其与百姓接近,不能不认真选择。”
“朱兄的思想非常正规,心眼之高实在令人佩服!”
“当然,纵分身原野,草席裹尸,亦所甘心!只是,没些大动筋骨的改革,天下怕是始终难以清明。”
张二锤未谙世事般看着朱二一副富埒王侯、又心怀天下的模样,越发吃惊。此刻再度想起香珍楼门前听到的微服出行,不由得瞪大好奇的眼睛抛出了心中的疑惑——
“朱兄如此贵气逼人,莫非是从朝中出来暗访的高官?”
朱二闻言却只沉默不语,摊开了折扇,微笑着摇摇头。
“噢!对,高官之子!”张二锤忽然醒悟,几乎发出一惊呼。
朱二一愕,更是半真半假地诙谐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又荒唐的痴语。
“张兄莫太玄乎了,天下事天下人皆可管得,谁都应该有一份监抚之务,有一颗仰裨圣政、黜邪进善之心。我可并非如你所想的朝野上班族,更没有位高权重,我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周围游荡的普通闲散人士罢了。”
“但观你年纪轻轻,想法便如何老成,这显然是贵戚权门才有的气质。”张二锤盛赞之中忽又透露出了另一种意味的惊讶。“难道,你是首富私生子?”
“你越猜越浮夸,再这样,我可要对你的智商另眼看待了,张兄。”朱二始终是一副郎朗的神情。
“哈哈,普通人便普通人罢!起码,你还是个有钱的普通人,而我只是个落魄的杀猪佬,甚至连钱袋都已让人给摸去了,已成了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说到这个,张二锤黯然地干了一杯,不觉出神。
“你的事我也知晓了,我会让老五老六助你一臂之力的。”朱二见状,忙安慰道。
“罢了,此事既伤怀又纠结,不值多谈。”张二锤摇摇头,尽量把烦恼抛诸脑后。“今日你我共聚于此,喝酒乃是第一要务!朱兄,干杯!”
“干杯!”朱二也不二话,举杯一碰。
“长日欢晏,共谁与同!我已好久未尝与人畅快对饮了,今日便与朱兄不醉不归!”
杯盏声再度此起彼伏,二人口若悬河、观点一致,更渐渐志趣相投、无话不说。
“未曾想,这世上竟然还真有跟我如此相似之人!儒雅潇洒的外表下,也有一颗高阳酒徒之心。”朱二眉飞色舞,巧妙地赞起张二锤来。
“梧鼠技穷,樗栎散材,知晓胡吃海喝,朱兄见笑了。我倒是不曾想,朱兄除了外表略略有些粗犷之外,内里有着高深政论,甚至还掩藏着乐善好施助人为乐的美好品德。感谢朱兄这顿酒!”
“外表粗犷?”
“老实说,别人随便长长就很好看,朱兄倒长挺随便的。相貌若如贫富般定有准级,想必朱兄的貌相定然与你拥有的钱银程度相反,属于一家三代都得吃低保的那类。”
“你要知道,一个人在被赞美和被贬低之下的行为状态是极度不一样的。”朱二停杯,话语铿锵闪亮。
“朱兄生气了?你跟事实生气也于事无补啊!”张二锤仰着脖子痛痛快快饮一口,笑着清了清嗓子。“有何不一样?”
“比如你多赞赞我的话,我便会很开心地把账结了。”
“被贬就得我来埋单?”张二锤一愣,心思电转,酝酿着赞美之辞。
“你贬低我,那我只能痛苦地埋单了。”朱二一脸恂然。呷了几口本地精酿,脸上泛出了别样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