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重新清澈明亮,耀眼得让人头晕目眩。
外面世界还在奔腾,依旧灿烂不已。拾掇完好之后,香珍楼二楼重新变得干净雅致。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使鬼搞卫生。
刚才大动干戈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彻底停住了脉搏,现在回想起,不过如一场松松垮垮、虚惊一场的闹剧,眨眼间便已霉味十足。
张二锤看着已落座安坐的少年,默不作声。少年看起来在高贵中夹有一种怪异的淳朴,从容自若锋芒全无,气质果然不同寻常。
桌上非但有形形色色的精致的佳肴,还有诱人的美酒——这香珍楼二楼雅座供应的已非灼喉的低级村醪。
此刻,酒肴已满室飘香。醒目的伙计把酒菜端上,并为真正包场的两位贵客斟上了酒之后,便退了下去。这个新伙计看上去很年轻,也足够头脑灵光。
“少侠,请!”少年轻轻抬手微笑着说道。他语气和缓,尽量使气氛随意自在。“实在抱歉,今日是我约你到这,没曾想竟出了岔子。折腾了这么久,你肚子应该也早饿了。”
“言过了。不过兄台所料不差,虽然山猪实力微不足道,但数量太多,杀起来是有些费时。”张二锤稍一抱拳,笑着说道。“加上早餐只吃了两个馅儿令人遗憾的菜包子,眼下的确已饥肠辘辘。”
“如此赶紧起筷!少侠……”
“叫我张二锤便可。”
“好生猛的名号!鄙姓朱,单名一个二。”少年人也是握着筷子,一个抱拳。
好同凡响的名字,富家公子的品味果然够别致!
“朱兄,幸会幸会!世间的一缘一会当真不可胜言,原来我们都二。”
朱二微微一愣,低沉而含糊地笑了一声,伸出筷子,夹起了一把嫩芽蕨菜。
满席都是特色菜!而最为诱人的——娇嫩的初生三爪蟾仿佛正睡眼惺忪地趴在汤面,发出幽幽的青色光芒。张二锤瞅准了一只,一把叉夹而起,汤汁洒落桌面。三爪蟾在被吮食中变得活灵活现,爪子似乎都在动一样。这还是只发育太快的幼崽,手脚肥大,他结结实实地一口咬下了它的整条大腿。
张二锤正满意地咀嚼着三爪蟾,对面的朱二却是发出了轻声的抱怨。
“啊呸!太难吃了!”
“这蕨菜可是最新鲜的时菜,不至于吧?”张二锤有些疑惑。
“事实上还不如苔藓来得可口。等我真正有钱有势之时,定要让全天下的蕨菜都只能烂在山里喂猪!”朱二拍下筷子。
张二锤嘴角一个哆嗦。
“快尝尝这个,初生三爪蟾,味道很是不错!”
朱二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夹起一只三爪蟾。还未入口,他面容焕然一新,眼里忽然流露出满意之色。
“就是这个味!老头春!一如既往的好酒!张兄,来,我敬你一杯!”
老头乐倒是喝过,老头春,张二锤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杯起,美酒在口中滚了几下,慢慢入喉,唇齿留香,的确不错!
“这个酒,我在别的县镇也喝过,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惊喜。这便是最细腻、最灼热的欲望!”朱二带着显而易见的幸福感,得意扬扬地介绍着、品味着。“毫无疑问,老头春,定然有着高贵而神秘的配方!”
张二锤连连点头称是。
这老头春的味道是当真销魂。随着越喝越多,浑身越加舒畅,仿佛每道筋脉都得到了滋润,舒展开来。二人推杯换盏,一坛酒很快就要见底。
“伙计!伙计!”朱二高声唤着小二。他的酒兴已完全就绪,转过头又非常熟稔地跟张二锤讲起了话。“张兄,今天就让一切尽在酒盅中!”
“今日能与朱兄相见相识,实属在下荣幸!便陪同朱兄疯狂纵欲和心醉神迷一场又如何!”张二锤豪气地举起杯,再无丝毫拘谨。
“张兄你可知道,我没什么大志,就只好酒这一口。托大讲一句,这天下间的酒,是好是差,我只需一闻便知。这老头春,细腻醇厚、回味久长,是我近些年来喝过的较为不错的酒了。”
两人碰了一下杯,不禁相视一笑。
“的确,香气浓郁又辣不呛喉,相信老头喝了亦可复春,实无愧于好酒名头!”张二锤再度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他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酒,乡下人的目光用力射在酒杯上。
“干了!喝酒就喝老头春,一生只爱一个人!”朱二的语气很轻快,每一个音节都发得非常完美。
小二终于噔噔噔地赶了来,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
“快,再给我们上两坛老头春!”
“客官抱歉!我们这里没有老头春。”小二面露难色,赔笑回应道,一副抱歉加恭敬的样子。
“什么!那我这喝的是什么?”朱二顿时硬绷了笑脸,瞪着眼睛看着小二,语气非常严肃。
张二锤也猝不及防地陷入了高品质的沉默当中。小二的话,突然使两个酒鬼都感到有些羞愧难当。
“客官,您说的要本店最好的酒,您二人现喝着的正是本店最顶尖的好酒——本地精酿。”
“你们香珍楼都有些什么酒?有没有老头春?给我上两坛老头春。”朱二微微皱着眉,他的口气急遽而有些凝重。
“除了本地精酿,还有白木香曲、青竹菊、红薯酒、醉春、土叶春,就是没有老头春。”小二如数家珍,神态自然、坚定。
“那随便上一个吧!”朱二若无其事地说完,忽然掉头问了问张二锤。“张兄,你平日里都喝的什么酒?要不你看看要哪个?”
“随便吧。我平时也就喝本地精酿多一点……”张二锤从沉默中慢慢吐出几个字,表了个态。
沉默突然变得更沉重而肆无忌惮。
朱二又是一愣,和张二锤对视一眼,表情变得更加僵硬。二人一言不发,而后眼睛忽忽闪闪各看了向别处。
一阵风进来,刮起还未完全淡去的血腥味,又吹上了脸。谢天谢地,血腥味打断了有害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