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猫一时间不知所措,想要夺门而逃,可两只脚就像被钉在那里一样动弹不得。接着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的语气带着些许的嘲弄:“怎么?吓住了?我是人,不是鬼。”
瞎猫略略定下神来,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这时他渐渐地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当他看清在他面前坐着的那人时,禁不住大叫一声,腾腾往后倒退了几步。那人缓缓地站起身来,向瞎猫走去,一边靠近,一边温和地说:“瞎子,我是人,不是鬼,你不要怕,真的,你摸摸我的手,有温度,热的。”
瞎猫试探性上前摸了一把,愣了几秒钟,突然他扑通跪倒在地,痛哭道:“大哥,真的是你啊?你没死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原来这个男子正是十年前被判处死刑的天龙帮老大飞龙曹东,瞎猫怎么也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见到活着的大哥飞龙,激动的心情让他一时无法顾及到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一个劲地哭,只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飞龙蹲下身子,也紧紧地抱着他,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瞎猫哭了好久才终于平静下来,兄弟俩久别重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坐在茶几前,一边喝着茶一边诉说着十年来的往事和思念之情。
原来当初天龙帮核心人物全员被抓,几件重大案件的证据几乎全都指向胖虎和秃鹰,但因为胖虎的姑父出面力保,在案件审理阶段就陷入了僵局。飞龙本来并没有重案要案在身,即使在严打期间也应该不会判得很重,但由于要保胖虎,最后只能牺牲飞龙。这期间杜威陷入到深深的矛盾中,一方面,他十分敬重飞龙,非常想保住他,另一方面,迫于上面各方的压力,他又不能不放弃飞龙。于是在与各方商谈后达成协议,杜威诱使飞龙扛下所有重案,同时又疏通各方关系,用了一个街头流浪汉作为飞龙的替身受刑,而飞龙远走他乡,永世不回安陵。
这件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计只有公安局、检察院和法院里几个经手的人知道,而前前后后安排实施都是由杜威一人操办。事后杜威还给飞龙做了一个假身份,飞龙带着这个假身份去了西南边陲。但随着第一代身份证的普及,这个假身份终究是经不起公安的盘查的。于是飞龙只好东躲西藏,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飞龙走之前,杜威给了他一笔钱,但这笔钱很就要花光了,迫于无奈,他只好到处找工作。但在当时经济还很落后的大西南,想找一份工作谈何容易。对于这段历史,飞龙并不想多谈,只是说那时候过着像要饭一样的生活。后来他遇到了阿超,并收他作了徒弟。再后来认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还跟着几个人越境去过缅北。
几年过后,他挣了不少的钱,就用杜威给他的假身份在腾冲买了一套房子,并把假身份户口迁入此地,从此,他看似有了合法的身份。
“我现在叫罗东辉,身份证上的名字,跟我妈姓。”飞龙说。
“大哥,你虽然改了名字,但安陵有很多人认识你,你在这里很不安全啊。”瞎猫不无担忧地说。
“所以啊,我就躲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飞龙笑道。
“大哥,你活着的事家里人还有谁知道吗?”瞎猫问。
“没有人知道。”飞龙说,“不敢告诉他们,怕走漏风声。这次回来一年多了,也没敢与家里人联系。算了,就让他们当我早就死了吧。这了是实话,当初的曹东确实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罗东辉。”
“当年的老兄弟们也没有人知道?”瞎猫又问道。
飞龙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你是第二个,还有一个,不是胖虎。”
“谁?”瞎猫立刻联想到一个人,“莫非是黑豹?”
飞龙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瞎猫突然恍然大悟,一直觉得黑豹不可能出来后就去投靠胖虎,却原来是飞龙安排的,这样就很好解释了。沉默了一会儿,瞎猫吞吞吐吐地说:“大哥,有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我说了你可不要见怪啊。就是大哥啊,你真的不该回来,会天下大乱的。”
飞龙微微一笑说:“我就是要他天下大乱,不然你以为我回来干嘛来了?”
“那你是想干嘛呢?”瞎猫问。
“我要让安陵黑道大乱,然后一统天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飞龙说,“阿超和阿勇虽然是我的徒弟,但也是我的恩人,不然我早就饿死在他乡了。胖虎当年嫁祸与我,而后又害死我爸,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杀了他就是宽恕他,我要让他生不如死,然后慢慢地弄死他。杜威与我恩仇两抵,我不想与他为难,但他如果站在胖虎一边,我会毫不犹豫地做了他。”
“但这与你报恩有什么关系?”瞎猫不解地问。
“等我一统安陵江湖之后,就交与阿超、阿勇,我自己若还留有性命,便会回到腾冲,平平淡淡过完下半辈子。”飞龙说。
“那我还有一句不中听的话想说。”瞎猫说,“为什么卖白粉呢?这可是个太害人的东西。”
飞龙突然冷笑一声说:“不沾毒叫什么黑社会?你以为都像三子带着你们干的那样,不伦不类的,算什么黑社会?你说害人,那么赌害不害人?黄害不害人?那要看害的是什么人,我卖粉也是看人下菜碟的,良民百姓想买我还不卖给他。我害的是为富不仁的人,我害的是欺压良善的人。我是该死,可我认为他们比我更该死,比我该死一百倍,一千倍!”
飞龙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声音也大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时而愤怒,时而委屈,时而杀气腾腾。瞎猫怔怔地看着他,心里不禁百感交集。飞龙稍稍平静一点后又说道:“有一点我始终是初心不改,我是坏人的形象做着我认为是好人的事。我所定义的黑社会并不是社会的毒瘤,并不是与社会为敌,与老百姓为敌,与政府为敌,而是要在法律不能触及的地方维护公平正义,惩恶扬善。当然,这不得不牺牲了我自己,而且,我也知道,三子在这一点上也和我一样。飞龙曹东虽然死了,但曹家的血还在流淌,永不停歇!”
瞎猫听了飞龙的这一席话,不能不惊讶于他的这些见解的新颖独到,也惊讶于飞龙这个当年的混混他的这些见解究竟从何而来。他好歹是多读了几本书的人,所以他把飞龙的这种思想归结到理想主义中来,没错,就是理想主义!并且在飞鱼的身上同样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点,这是他们老曹家的理想主义。
“需要我做什么?”瞎猫问。
“我想让你想办法劝解三子退出江湖,他不是这块料,做不了这个。”飞龙说。
“只怕你不现身,我说服不了他。”瞎猫说。
“我要是能现身还用得着你来劝?”飞龙不高兴地说。
“他是你亲弟弟,你是了解他的,死犟死犟的,我没有信心能劝动他。”瞎猫摇摇头满脸无奈的表情。
“那是你的事,你想办法。”飞龙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你不是鬼点子多吗?难不到你。”
“好吧,我试试。”瞎猫无奈地说,“大哥,我们兄弟俩久别重逢,怎能没酒?让小豆角儿去市里买几个菜打包回来,我们喝两杯吧。”
“我不喝了,就这样以茶代酒很好。”飞龙微笑着对瞎猫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哦,提起小豆角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瞎猫边说边举起茶杯与飞龙碰了碰,“他本来是被我和耗子两人带回去的,后来就失踪了一段时间,今天又突然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问了他,他说你能解答。”
“我原来不知道小豆角儿在我身边做事,就这一次他跟你们跑了,然后又突然跑回来找阿勇,阿勇把他带到这里让阿超发落。”飞龙说着,突然笑起来,“本来这事我是不参与的,但那天正好被我看见,我看那孩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就上前问两句。谁知道他认识我,张口就叫我飞龙大哥,我这才想起来他就是当年耗子捡回来的小豆角儿。”
“所以你就让阿超饶了他?”瞎猫问。
“何止是饶了他。”飞龙笑了笑,又一脸严肃地说,“我发现他吸粉,当时很生气,因为我们自己人是坚决不允许沾的。我把他关在这里,绑在椅子上强制戒毒。这孩子算是死过一回了,但也算是活过来了。”
“那以前带他入行的黑皮呢?”瞎猫又问道。
“黑皮?什么黑皮?我不认识,也不知道呀。”飞龙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他也是想脱离你们,后来就失踪了。”瞎猫说。
“哦,也许是阿超办的。”飞龙说,“这样的人有两种结果,一种是送到云南那边,不许回来;另一种就是在长江江底,养鱼。他如果不是反水,那应该是送去云南了。”
“但愿去云南了,比在长江里好。”瞎猫低着头喃喃自语道,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大哥,你有一个儿子知道吗?”
飞鱼淡淡一笑,但眼里却充满了炽烈的情感,“我回来一年多了,什么事不知道呢。说真的,我是做梦也没想到李丹这丫头这么固执,还给我生了个儿子。”
“你不想见他们母子吗?”瞎猫问。
“早见过了,不过是偷偷的。”飞龙说,“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好,我不能再去打扰他们了。对所有人都不好,就让他们当我已经死了吧。”
飞龙说着,眼神暗淡下来,轻声说道:“我不能让他们受到二次伤害,我现在这情况也是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就丢了性命,难道让李丹再伤心一次?”
瞎猫不禁也伤感起来,说道:“这对你可是太残忍了,咫尺天涯啊。”
“没办法,这都是命。”飞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不过,我能活着看到儿子,也是一件幸事,不是吗?”
“那也是。”瞎猫说,“这也是值得慰藉的事。”
“哦,对了,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们一下,好汉庄里的那个紫苏姑娘可能是胖虎的人。”飞龙说,“阿超看过她与胖虎的手下黄伟私底下见面,鬼鬼祟祟的。”
瞎猫听了,不由得一惊,继而又恍然大悟道:“我和三子也一直觉得她可疑,但又找不出破绽来。现在想起三子和我说过他是怎么救紫苏的,这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啊,这一定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水鬼的死也一定与她有关,信息必定是她透露给胖虎的。”
“没有她胖虎一样也能做到,她的危害性没那么大,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飞龙说,“胖虎安排她接近你们,无非就是想掌握你们的一举一动,好在三子还不傻,没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把她安排在了好汉庄。这样一来,她的用处就大打折扣了。我建议你们暂时不要动她,暗中观察注意就行了,也许以后还能用得着。”
瞎猫正要再说些什么,这时手机响了,是乔雷打来的。
“喂,喂,喂。”瞎猫对着电话不停地喊着,但对方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声噪音,完全听不清乔雷说了什么。
“这里没信号,手机能接通就是运气,哪里能听清呢。”飞龙说,“如果是要紧的事,我让阿勇送你下山吧。”
“好,估计是三子找我有事。”瞎猫挂了电话说,“大哥,以后我能常来吗?”
“没事尽量不要来。”飞龙说着,朝门外大声喊了一声阿勇进来,吩咐他送瞎猫下山。
瞎猫坐着阿勇的车一直到他停摩托车的地方,这时看看手机才有了信号,连忙回拨过去。电话里乔雷告诉他,罗昌满和白狼的爸爸都出事了,现在正在市人民医院抢救,飞鱼让他立刻过去。瞎猫听得一头雾水,他怎么也想像不出来昌满怎么与白狼的爸爸联系到一起的,怎么会同时出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