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南顾不上休息,独自一人来到九号码头,找到了正在办公室的张建平。张建平满面愁容地坐在沙发上发呆,见曹南进来,连忙站起来让坐。曹南说明了来意,建平说:“我已经了解了当时的情况,是一个叫史杰的年轻人自己贪杯,不停给他们灌酒,导致意外的发生。现在史杰已经失踪了,估计是害怕了。我去他家里也找了,他父母说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那个史杰是什么时候来码头上班的?他会是胖虎的人吗?”曹南问道。
“应该不会,他来我这里上班已经两年多了。”建平回答道。
曹南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说他会不会是后来投靠胖虎的,或者是被胖虎收买了?”
“这就不敢说了,要不我把当天晚上在一起的老孙和老张头叫来,你再问问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建平说。
“这样也好。”曹南点头表示同意。
一会儿,老孙和老张头来了,两人一见曹南,又是害怕又是羞愧。曹南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和气地说:“两位老师傅不要怕,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也怨不得你们。我只是想问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帮我回忆回忆,好吧?”
“那天就是史杰老劝酒,我们一共喝了三瓶高度白酒,我喝多了,当场扒在桌上睡着了。曹老爹出去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听到老孙在外面哭,我才醒过来。”老张头说。
“你们四个人喝了三瓶?难怪了。我爸平时最多也就喝得了四两白酒,从来没上过半斤。这史杰难道不知道我爸的酒量吗?”曹南有些气愤难平。
“那天曹老爹确实也就喝了大概半斤多点儿,史杰喝得最多,但是他酒量大呀。”老孙说,“那天喝完以后,老张头睡着了,我也差不多要睡了,曹老爹出去要小便,只有史杰是清醒的,他还知道喊了一声,曹老爹小心点,注意脚下。”
“你确定他最后喊了这一声?”曹南追问道。
“确定!”老孙肯定地点点头。
“好了,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先回去吧。”曹南对两人说,临了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事与你们无关,我不会怪你们的。”
两人走后,曹南对建平说:“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当时外面还有至少一个人埋伏着,我爸出去的时候,史杰喊的那一声看似关心,其实是给外面的人发信号。”
建平一听,吓得冷汗涔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太可怕了,这帮人竟然如此丧尽天良,目无法纪!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定是胖虎那帮人干的,是我害了曹老爹啊!”
说着,张建平掩面而泣。曹南反倒安慰他说:“建平哥,时已至此,自责也没有用。你哪会料到他们这帮人会这般歹毒啊?胖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没有证据,如何是好?”建平问道。
“我会找到证据的,一定!”曹南语气坚定地说,“建平哥,我爸不在了,胖虎他们一定很快就找上门来的,你有什么打算?”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没有心思搞下去了。”建平看起来心灰意冷了。
“就依了他们?”曹南心有不甘地说,“那我爸不是白死了?你放心,我爸不在了,我来为你出头,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不必了,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把目标又对准你,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大错。”建平态度坚决地说,“我也不可能卖给他,就是一把火烧了,也绝对不会卖给他,我会另找一个买家,哪怕价格低一点。不想干了,累了。”
正在这时,门外有客人求见,曹南也顺势站起身来告辞出去了。来人是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中年人,一进来就热情地向张建平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张老板,久仰久仰,我是江洲集团周总的手下,开发部经理吴紫阳。”
张建平也站起来,和他握了手后请他坐下来,然后开言道:“江洲集团,那可是大庙啊。吴经理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我们集团下面也有一个码头,就是七号码头,想必张老板也是知道的,我们好歹也是同行,却一向有失亲近,这是我们失礼了。”吴紫阳满脸堆笑地说。
“古话说得好,同行是一家,同行也是冤家,应该是有竞争,也有合作。但我们是小码头,与贵公司的码头可不能相提并论,所以没有合作,更谈不上竞争了。”建平不卑不亢地说,“吴经理这次来肯定不是与我们讨论亲近之事,一定是有要事商量吧?”
吴紫阳右手一拍沙发,笑道:“张老板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们周总听说张老板最近有些为难事,恐怕已经无心再经营这家码头,所以派我来与你洽谈此事,想高价收购,不知张老板可有此意?如果没有,吴某决不为难。”
自打吴紫阳作了自我介绍后,张建平其实就猜出他的来意了,这对此时的他来说,确实不失为一件好事,但他还是淡定地说:“周总看得上我这个小码头,是我的荣幸。我明人不说暗话,自从我这里出了事后这几天,我确实心灰意冷,不想再干下去了,但这里也是我多年的心血,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所以也不想卖得太贱。不知道周总是打算怎么收购我这小地方呢?”
“我在接到周总的指派后,对贵码头作了一番粗略的调查。刚才在进你办公室之前,也在周围看了看,然后又与周总通了电话。”吴紫阳说,“周总的意思是不能亏了张老板,一口价,两百万,外加百分之五的股权。另外,周总看中张老板本人,希望完成收购后,你还能继续留任,作这个码头的负责人。我们这番诚意,不知张老板满意不满意?”
张建平心里早有过盘算,这两百万虽然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价位,但在这个他急于想脱手的时候,还是可以接受的,甚至应该值得庆幸的。更何况对方还加了百分之五的股权,这让他更没有理由拒绝了。他在低头沉思的时候,吴紫阳又说道:“张老板,你如果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作不了主的,可以马上向周总请示。”
张建平微微一笑,他不想像个奸商一样,明明自己满意还装模作样地表示自己吃了亏,而且他主意已定,也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结下去,于是抬起头爽快地回答道:“没有别的要求,这条件我基本满意,只是我留任一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行,我们周总做事,从不强人所难,留任的事你先考虑再说。”吴紫阳高兴地说,“那我回去以后向周总汇报,马上让法务准备合同,款项收到后立即办理手续。”
张建平点头同意,吴紫阳站起来又向建平伸出手来说:“祝我们合作愉快!”
张建平在感到不舍的同时,又感到一阵轻松。送走了吴紫阳,他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走了无数遍,又下楼到码头的各个地方转了转,似乎在向这个陪伴他多年的老伙计作最后的告别。工人们全然不知码头即将易主的消息,只是觉得平时和善的老板今天一脸的凝重,以为是受曹老爹事件的影响,都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胖虎对这里事情的变化也是一无所知,可怜他机关算尽,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最终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他原本等曹老爹的事情平息几日再来,而现在他所想的就是要首先解决小地主的问题。
经过多日的摸底调查,小地主的情况已经十分清楚。他是近几年在安陵城北兴起的黑道势力,手下有十几个长年跟着他的兄弟,外围还有二三十人可以随叫随到。他本来是个菜贩子,以前常受胖虎一帮人的欺压,后来胖虎生意做大了,便放弃了农贸批发市场的生意,于是小地主就伙同一帮人接手了。他们在农贸批发市场有一间房,几乎每天夜里都聚那里。
那几个外地人也查清楚了,他们与小地主本不是一伙。这伙人是一帮亡命之徒,专门从各地找来智障青壮年或者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每次带一个这样的人去各地的矿山,装着打工的下井工人,然后伺机利用各种意外致这个人死亡,再借此向矿主敲诈勒索钱财。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只要有机会,他们总会结交当地的一股黑道势力。这样做,一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二是为了自己在当地做事更方便,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一个多月前,他们来到安陵,分别在两家矿山做成了两票,同时也结交了小地主一伙。他们在距离农贸批发市场不远处租了一栋平房,作为在安陵的住处。一票干完以后,他们便成天在这里喝酒打牌睡觉,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胖虎认为,小地主如果在坐大之前,没有威胁到他的地位,那么他是可以暂时容忍他的存在,但他现在反过来先行挑衅,则是不可忍受的,必须予以歼灭。至于那帮外地人,他们来安陵不是先来找他胖虎,而找了小地主,是小看了他,不可忍;其次,他们这帮人的存在,客观上也会给他带来不利,更何况,胖虎自己马上也要做矿主了。所以,这帮人也必须干净彻底地消灭掉,至少是要赶出安陵。
胖虎还了解到一个重要信息,那帮外地人手中有两支来路不明的手枪,要想灭掉他们不太容易,因为不到保命的紧要关头,他胖虎是不能使枪的。于是他找到了杜威,把所有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
“我可以先把小地主灭掉。”胖虎说。
“不能留了吗?”杜威慢悠悠地说。
“不能,他已经欺负到我的头上了,留着终究是个祸害。”胖虎坚定地说。
“那帮外地人呢?好吧,我来解决。”杜威说着,眼神里透出嗜血的凶光,“他们手中有枪,这就好办了,我保证一个都不留。”
“杜哥要亲自出马?不行,太危险了。”胖虎假惺惺地说。
“危险?我就喜欢危险。他们比得上野猪吗?不,他们比野猪更好玩。”杜威在胖虎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凶残暴虐的一面,“呯,呯,鲜红的血从他们脑袋上流出来,眼里露出绝望的眼神,我就站在他面前,目睹着他的血流光,啧,啧,啧。”
杜威完全沉醉在他的想像空间中,双手不停地比划着,那神态、那语言、那动作,即便是胖虎这样的人都看得毛骨悚然。等到他安静下来恢复慵懒常态时,胖虎不失时机地吹捧道:“杜哥要是生在战争年代,一定是个英雄。”
一句话说得杜威又精神起来,挺直了腰板说:“那当然,我一个人,一杆枪,在战场上上下驰骋,定教那侵略者有来无回!我喜欢闻那硝烟味,喜欢闻血腥味,喜欢看到鲜活的生命倒在我的枪口下,唉,可惜了,我这样的人,生错了时代。”
杜威大有生不逢时的感慨,让胖虎心里不禁暗自好笑。不过在胖虎的认识中,像杜威这样的人真的上了战场,恐怕还确实不是孬种。这个人平时不抽烟,偶尔喝点酒,但从不过量。对工作和生活的态度有点吊而郎当,但酷爱越野和打猎。打猎的时候,一整夜奔走在大山深处,从不感到害怕和疲劳。这个纨绔子弟,有着桀骜不驯和玩世不恭的个性,把他人的生命视同儿戏,同时似乎也并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
看到胖虎有些发愣,杜威问道:“胖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有什么计划没有?”
胖虎正在不自觉地琢磨杜威本人,听到问话,回过神来,忙答道:“就在这两天,选择凌晨动手。我先解决小地主这边,然后再通知你,你再带人把那帮外地人做了。”
“好,就这么定了。具体安排你再考虑仔细一点,到时候和我说。”杜威说完,又问道,“码头那边的石头已经搬走,后面怎么继续啊?”
“我想再等等,毕竟现在去了会让人怀疑。”胖虎说。
“屁话,你什么时候去都会被人怀疑,你以为他们现在不怀疑吗?”杜威说,“不过迟点也好,反正煮熟的鸭子也飞不了,就是飞到别人的窝里也能把它抓回来。我知道你有这本事,是吧?等把小地主和那帮外地佬的事解决了再说。”
胖虎点点头,犹豫着说:“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其实我们马上要收购鸡鸣山那个矿口,这个码头对我们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的。”
“你懂个屁!正是开矿了就更需要这个码头,矿石走自家的码头不好吗?把这钱给人家赚?你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杜威说着,又想打他,胖虎一偏头,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