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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千金一坠

    黄月英何等聪明?虽是第一胎没有任何经验,但这又是艾灸又是推拿的,她大概也能猜到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随着痛感逐渐强烈,不安也逐渐被放大,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一个字也没问。


    她怕,怕问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泄了气。坏事往往就是这样,你越说,它越来。老人常说要积口德,积口德的意义就在于即便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但至少不会恶心到别人。


    稳婆的一双手在短促有力地挤压那隆起的腹部。胎儿虽然在动,但这毕竟不是“倒车请注意”,调这个头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做得来的。


    黄月英身后那四个妇人已换了好几轮。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仆人们不断地用热水给夫人擦拭身体,这样做一可以保持清洁、二来也能起到一些保温的作用。


    就这样连推带歇地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胎儿的小脑袋终于挪到了他该在的位置。


    “成了!”稳婆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干这行这么久,她也是头一回碰到接生的比生的还累这种怪事。


    静怡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她熄掉艾条,握住月姨的虎口,用暗力慢慢挤压合谷穴。


    “呀!”静怡忽然呆了呆,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手指明显地感觉到合谷穴在跳动。


    “合谷脉动,要生了!”静怡抬头对还在恢复体力的稳婆说。


    稳婆闻言,赶忙上前拉起夫人的另一只手,也去合谷穴上按捏。


    “对!要生了。你们几个,给夫人擦身不要停。后面的扶稳了!”稳婆来了精神,嗓音高了十几个分贝。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尽管稳婆的嗓门大了些,语气也毫无亲和力可言,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没人觉得刺耳。每个人都在自觉地配合,不敢有丝毫懈怠。


    交待完佣人们,稳婆又开始动员产妇:“夫人,这回要来真的了。听我的,大口吸气——,呼气——,现在就像出恭那样、使劲挤肚子,用力——”


    “呀啊——”


    跟着稳婆的节奏,黄月英开始用力挤压腹部,羊水逐渐顺着宫口淌出,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产妇开始撕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对了!痛就使劲喊!再来,用力——”稳婆一边在上腹部向下挤压助产,一边继续煽动情绪。


    静怡已帮不上忙,只能在黄月英身旁跟着稳婆一起喊,饶是如此也急得满头大汗。


    “呀啊——”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把守在窗外的刘禅吓得不轻。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人类的生产,那揪心的感觉跟看纪录片完全是两回事,不亲临现场根本无法体会。


    女性为人类的繁衍承担了所有的风险和痛苦。刘禅脑中忽然闪过这句话,此刻他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含义。


    “快了!头出来了!再加把劲儿!用力——”


    稳婆继续大声吆喝,双手转而托住会阴防止它撕裂。又是一阵钻心的疼,胎儿的脑袋总算整个挤了出来。


    “出来了,再来一次,用力——”稳婆的声音洪亮了许多,现在离成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啊——”


    伴着最后一声嘶叫,孩子终于完整地落到了稳婆手上。用完最后一点气力,黄月英已完全虚脱,若不是身后那两个妇人撑着立刻就要瘫倒在地上。


    “把夫人扶好,保持这个姿势别动。”


    稳婆交待一句,将新生儿抱到灯下,先检查孩子的性别。看罢对诸葛夫人笑道:“恭喜夫人,得了个千金。”


    说罢侧耳去听孩子的呼吸,声音均匀有力,确定没问题。就手抄起剪刀,在烛火上前后翻烤过,一刀将脐带剪断。而后把孩子从头到脚清洗一遍,再给脐带打好结,最后轻轻拍打孩子的屁股。


    “哇——,哇——”


    清脆响亮的啼哭声从屋内一直传到院里,人们绷紧的神经这才得以舒缓。静怡追着稳婆要看孩子的模样,黄月英则在仆人的搀扶下继续有气无力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成了,母子平安。”稳婆宣布接生成功,屋内响起一阵笑声。


    “生啦生啦!是小妹妹!”窗外的公子禅听到稳婆的话,失去了往日的沉稳,连蹦带跳外加胡喊乱叫,蹦跶着跑到前厅去给师父报喜。一路上连碰好几个人,也减缓不了他前进的速度。


    产房里的工作还在继续,稳婆把孩子包好交给仆人,自己接着去看胎盘的脱落情况。大约一刻钟,胎盘正常滑出产道,整个生产过程这才算大功告成。


    “呼——”,稳婆长长地吁了口气,紧张感终于完全消散。这一单活真是一波三折,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不但保住了军师夫人,同时也保住了自己这块招牌。


    佣人们帮夫人清洗干净、换好了衣服,而后用被褥把人裹严实了,再将后院清空,抬着夫人重新回卧房休养。孩子则放进早已备好的婴儿床,与母亲一处休息。


    清理产房有得是人去做,自不必稳婆操心。这老婆子现在关心的就只剩下报酬了。管家笑得呲牙咧嘴,除了约好的价钱,还额外给了一笔小费,慌得那稳婆连连称谢。


    钱到手了,人也该回去了。不过临走前老婆子还有件事未了,她偷偷拉过一旁的静怡,想问清楚那扶正胎位的办法。


    静怡作为医者从不挟技自珍。非但倾囊相授,还把剩下的艾条也一并送给她,顺便讲了讲艾条的制作方法。


    不为别的,只为救人。


    那稳婆认认真真记了一遍。她虽没读过书,脑子却相当好使,加之专业对口,听一遍已记得七七八八。


    “张大人不愧是神医,小公子才跟他学了几年便有这等本事。老身做稳婆几十年,胎位不正啊,这还是头一次母子平安。哎,这招若是管用,往后不知救得多少性命!积德、真是积德!”稳婆一阵感慨,听得静怡也与有荣焉,对师弟更加钦佩。


    前院,公子禅的喜报送达,孔明与张仲景、华佗三人各自长舒一口气。折腾了一天,总算有了个好结果。两位名医与孔明道喜,孔明连忙抱拳还礼,脸上掩不住笑意。


    “师父,弟子有事要讲。”


    正高兴时,刘公子忽然严肃起来。此刻这里有两位师父,他也没指名道姓,只听张仲景与诸葛孔明一齐答应:“何事?”


    问罢两人同时一愣,旋即一起大笑。


    刘禅等众人笑完,正色而谈:“弟子以为,医学院应招收女医、设立产科。”


    “这——”,张机和华佗闻言一愣,随即陷入沉思。招女医也还罢了,但设立产科这事却闻所未闻。自古以来医生就只管治病,怀孕生子这种事有稳婆还不够么?怎么着,咱医学院都到了跟三姑六婆抢饭吃的地步了?


    “生育产子乃人之天性,并非疾病。医学院设产科,谁来教?教什么?”华佗首先提出质疑,若非提议人是公子禅,老头只怕直接就暴走了,绝不会如此客气。


    “是啊,医学院只懂看病,谁晓得接生之事?纵有人学,也无人教得。”张仲景与华佗是一个意思。


    两位先生都不赞同,但刘禅却不打算放弃,继续争取道:“没人懂更得开!学医是为了救人,不管它是不是病,这生产的死亡率近乎五成,咱们岂可置之不理?况且世上的事哪一件不是从无到有,没有神农尝百草,不也没有医学么?”


    三个学医的在讨论专业问题,孔明本插不上嘴。但徒弟这几句话深含哲理,听得诸葛军师频频点头,一下没忍住表示了支持:“此言颇含蕴理,万事皆通此论,非独医道如此。”


    “学医事关生死,自己不懂的事岂可教授于人?那不是在拿人命冒险?”华佗还是坚持己见。


    “先生说的是,但不懂并不等于无所作为。民间稳婆多有内行者,医学院可广泛征集讨教各种经验,将之记录整理、去芜存菁,最后汇编成册。同时把医书中关于产妇及新生儿调养护理的内容单列出来,一并用于产科教学。”


    “还有,长沙郡改革医制,将要在临湘、攸、醴陵三县设立医院,弟子建议在医院内加设产房,提供必要的卫生设施供百姓使用。”


    “设产房,那谁来接生?”华佗眼睛瞪得溜圆,这娃娃对生孩子这事还真是上心。


    “有就比没有强,接生的事以后再说。适才那稳婆提到,许多百姓只能在野地里生产,常常伴发后遗症。有个干净的场所,就能最大限度杜绝这种事。”


    “二位还有疑议?”孔明其实已经认可,出于尊重还是先问两位专家的意见。


    “说得也是。在医院里产子,若有状况也可及时救治,总归不是坏事。”张仲景投了支持票。


    华佗也不再反对。普通百姓的生育环境有多恶劣他心里有数,能改善当然是好事。


    说话间,静怡从后院转了出来。她刚给黄月英号过脉,开了副调养的方子。


    张仲景听完静怡的汇报才完全放心。笑道:“夫人无恙,我等便也告辞了。禅儿,产科之事容为师再考虑考虑。”


    “是,弟子拜别师父。”刘禅赶紧起身行礼。


    “产科?什么产科?”静怡听得一脸茫然,看看师弟又看看爷爷。


    “说来话长,路上和你细说。”


    张仲景拉起孙女的手,边说边往外走。不料静怡一把甩开爷爷,摇头回答:“静怡要留下来照看月姨,爷爷和华先生回去吧。”


    张仲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也好。夫人尚未出月,你留下照顾确也方便。”


    说罢去看孔明,孔明自然不会拒绝,连声称谢。


    于是张仲景与华佗回转医掾。孔明和静怡送至门口,直到马车走远静怡才想起阿斗没跟着出来。不由皱眉嗔怪:“臭阿斗,爷爷回去他也不送送。”


    诸葛军师暗暗摇头,对这个小丫头他也没啥办法。转回前厅,远远便望见四岁的公子禅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早已打起了呼噜。


    静怡见状又不免心疼,拉住孔明的衣袖问:“先生,阿斗今天干啥了?怎么困成这样?”


    孔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回答:“这孩子一早忙到现在,便是大人也未必能撑得住,让他睡吧。”


    “那、那也不能睡在这儿啊,再着凉了。”


    “说的是。”


    孔明一面吩咐管家收拾两间客房,一面派人去将军府知会主公。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刘禅抱起,亲自送去房间。安顿好刘禅和静怡,才去书房接着办公。


    刘禅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若非静怡来叫他吃饭,怕是能一直睡到下午。


    “师姐,你怎么在这儿?”刘禅完全睡懵了,不知道自己还在孔明府上。


    “昨晚不是说了,我留下照顾月姨么?你睡迷糊啦?”


    “哦!啊?月姨?我还在师父府上?”


    “你以为呢?送完爷爷和华先生,回来就见你躺在地板上打鼾。若非孔明先生抱你进来,非着凉不可。快起来吃饭了,先生还等着呢。”


    静怡数落完,又开始关心模式:“在商务司很忙么?看你都累成啥样了?”


    “哈!还好。最近配了不少帮手,轻松多了。”


    刘禅起身收拾完毕,与师姐边说边到前厅来。厅内席案都已设齐,饭菜也都摆好。


    “拜见师父。”


    刘禅先行师礼,孔明点头,叫两个孩子坐下吃饭。


    边吃边唠起家常来。


    “昨晚说的产科是啥意思?”静怡忽然想起这茬,这种没听过的词大多数时候只有她这个师弟才鼓捣得出来。


    刘禅便将设立产科和产房的建议再说一遍,听得师姐目瞪口呆。


    “这、能行吗?这不是等于从头开始建立一门新学科?”


    “昨夜的凶险师姐你也清楚。此间是军师府,生孩子尚且要冒生命危险,若换了寻常百姓,更不知得要几条人命。学医之人,若不能为苍生消除这个隐患,这医不是白学了么?”


    “嗯!说得好!这事交给我,定能让爷爷答应。”很难得的,静怡这次对师弟完全赞同,没有一丝犹豫。


    孔明一直在听两个小大人讨论拯救苍生的大业,觉得有趣。


    待二人说完了才对刘禅讲:“禅儿,用过饭与为师同去官署,长沙郡改制之事还需你的建议。”


    “诺。”刘禅答应一声,心里却在暗叹,看来安安静静地挣钱是没可能了。


    哎——!可怜我这小身板,咋有干不完的活?先生啊,我爹三顾茅庐请您出山,您咋就逮着我这一只羊没完没了地薅羊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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