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武既想看秦朗如何应对这次危机,又不想这小子因为这件事情被责罚,因为说到底,秦朗做得并没错。
但是这些县令们来势汹汹,府衙的柳大人似乎也打算秉公处理,他知道按照朝廷律令来说,申饬一番是免不了的,遇到严厉的主官,一封参劾就可使其免职。
从应天府来的柳大人是别驾。
大魏官制,天下府(州)主官全都叫刺史,主持地方政务,二把手叫别驾,只有都城所在的府(州)主官叫州牧,二把手叫司马。
所以柳大人相当于市长,而秦朗是县长。
虽然柳大人没有直接剥夺秦朗职务的权力,只能通过拜表弹劾,但这是上官节制下官的唯一手段。所以只要拜表一上,结局只能有两种:秦朗免职或者柳大人免职。
这件事的确是秦朗有错在先,如果柳大人拜表弹劾,进入吏部核实流程,结局很显然就是秦朗免职,除非魏武不同意。
所以魏武也很是紧张,吏部核实必然闹得人尽皆知,就算他这个皇帝想要挽回也不容易。
越是开国皇帝,越是注重律法。
这是管理天下的规则和准绳,如果皇帝本人都不去维护这个规则,任由别人破坏,甚至还替破坏者讲情,那么影响无疑是非常恶劣的。
他已经打算好,如果柳大人一怒之下处置秦朗,他就从旁阻拦,柳别驾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是磨勘主官,当然不会不给面子,这样一来既能护得住秦朗,又不造成太大影响。
秦朗施施然进了小厅,施施然坐下,挥了挥手:“师爷,快快把今夏新收的金骏眉拿出来,给各位大人品尝。”
金骏眉,武陵红茶,市面上二百两银子一两,堪称茶中的奢华。
热水冲入茶碗,茶叶在其中翻腾沉浮,茶汤亮红,异香扑鼻,品一口唇齿留香。
不说其他人,就连魏武这个皇帝都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叶,一品之下惊为仙茶。
“怪不得这家伙不肯走,武陵连茶叶都这么好。”魏武琢磨着回宫时多带点这个茶叶。
“另外去天顺楼订一桌特等席,取三年陈的茅台,一二三四……取八瓶!”
茅台,武陵名酒,市面上五百两银子一小瓶,堪称酒中的极品。据说特制酒曲中使用独家秘方发醇,酱香浓郁回味绵长,入口清香,再品果香。
魏武暗笑,秦朗这家伙被人打上门来,知道紧张了,想用银子摆平?但是看这些县令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只怕用银子砸也未必能行。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秦朗竟然先翻脸了。
砰!秦朗一拍桌子,吓了众人一跳。
“几位兄弟县城的大人们联袂而来,在下做为武陵县令本该一尽地主之谊,但是你们这是干什么,找我问罪来了吗?”
“你们在驿馆里大吵大闹,把本次来磨勘的上官放在眼里了吗?”
“屁大点小事揪住不放,还有兄弟县的情谊吗?”
坐在主位上的柳别驾有点挂不住了,想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这个……秦大人,这次呢……”
他刚说了半句,就被秦朗一拍桌子堵了回去:“你闭嘴!”
小厅里算上柳别驾,五六个人竟然真的噤若寒蝉,个个坐在那里不出声,老老实实听秦朗发脾气。
魏武已经被秦朗这番操作惊呆了。
这是武陵县令?这都快赶上应天府刺史了。
过份了吧?
秦朗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嗯?”
“我们各县本该同气连枝,千万不可受歹人挑拨,伤了同道的义气。”
“你是随县赵大人吧?去年随县鸭子滞销,是不是我武陵买去,缓解了农户的压力?”
那位赵大人连忙点头称是。
“虽然武陵鸭货也赚了不少钱,但是也算间接提高了养殖户的收入嘛。”
秦朗话锋一转:“临县的钱大人,你们县里的青梅,如果不是我收去了,只会烂在地里没人要,这算不算帮忙?”
钱大人也一个劲儿点头:“算是算是。”
“还有你孙大人,我们两县中间隔着露水河,如果不是我把桥建起来,百姓往来能那么方便吗?”
“李大人你最不该跟着起哄,去年你受雪灾的时候我还援助棉衣了呢!你就这么报答我?”
秦朗端坐在椅子上,把几个县的县令挨个骂了一遍,犹自不解气。
主位上的柳大人听着秦朗挨个训斥,已经有点坐不住了,原因无他,因为平日里府衙也没少受武陵县的照顾,有什么赋税完不成,第一个就要找武陵县帮忙。
眼见今年秋粮就快下来了,如果秦朗不帮忙,只怕今年赋税艰难。
听着秦朗挨过骂过去,估计再骂就要骂到自己头上了,所以柳大人连忙堆出笑脸。
“秦大人莫生气,这几位的确是糊涂,我刚刚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魏武:“啊?”
钟贤:“啊?”
几位县令:“啊?”
柳大人面不改色地胡扯:“作为府衙,最看不得的就是窝里斗,本官已经严厉申饬了这种行为,他们也是深感悔恨。”
几位县令连忙配合表现出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
“为了表示歉意,这才来这里等着秦大人,希望当面给你陪个不是。”
“我说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敬秦大人一杯茶?”
“正是正是!秦大人莫怪,我们都是一时糊涂,经过柳大人的一番劝解,我们已经知错了。”
“柳大人的一番劝解,犹如醍醐灌顶,令在下茅塞顿开,必定痛改前非!”
魏武已经看不懂了啊。
这是个什么戏码?
明明在驿馆里还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怎么到了秦朗面前,就转变得如此迅速呢?
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钟贤,见他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秦朗一见这些人表态,也是展颜一笑:“谈不上谈不上,你我同为政令官,有时候难免有些小小疏漏,只要是一心为国,算不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