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龙驹坞


    “师傅，你能不能送我去龙驹坞？”男人和于问好说。


    龙驹坞是杭城殡仪馆所在地，也是殡仪馆的代称，杭城人说殡仪馆，或者骂人，都说龙驹坞，而不是说殡仪馆。比如，“好去龙驹坞了”，这是咒你；“唉，要快去龙驹坞了”，这是在哀叹自己年纪大了，将不久于人世。


    于问好说：“龙驹坞晚上好像进不去。”


    “我知道，师傅，求求你，我就想离她近一点。”男人说。


    于问好说好。他到前面路口调转车头，往杭城殡仪馆方向开去。


    杭城殡仪馆在西溪路上，其实前面于问好要进紫之隧道的时候，经过过西溪路，从那个路口到杭城殡仪馆，大概也就一千米。


    于问好开到杭城殡仪馆的门口，进出大门的移动铁栅门关着，边上的值班室里好像有人。于问好把车在门口熄火，下了车，男人也跟着他下了车。马上就有保安从值班室出来，走过来，问他们干嘛。


    于问好说：“我们能不能进去一会，很快就走。”


    保安奇怪了，问：“现在又不上班，伱们进去干嘛？”


    男人赶紧说：“我有亲人，前面从红会医院拉到了这里。”


    保安看了看他，说：“那也没用，冰库里外人又进不去，你要办手续的话，明天白天再来。”


    男人合掌朝保安拜着，请求说：“我们不去冰库，就在停车场停一会好吗？”


    保安决绝地摇着头：“不行，晚上除了我们殡仪馆自己的灵车，其他的车辆一律不准进。”


    男人说：“那我走进去可以吗？”


    保安还是摇头说不行，“你进去了，谁知道你去干什么。”


    “真的，真的，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冰库在哪里，我就在冰库外面坐一会就可以。”男人恳求着。


    保安白了他一眼：“表背嘞，赫人倒怪，还坐一会？你一个陌生人进去坐在那里，想把我们上夜班的人都吓死？走走走，快点离开，我要是放你进去，我这工作就没有了。”


    男人还在求着，保安说：“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叫人了。”


    保安没有开门，他转身走进了边上的值班室里，拿起对讲机，于问好听到他果然是在叫人，说门口有两个神经病。


    于问好赶紧和男人说，走吧，走吧。


    他连推带拉地把男人弄进了车里，同时朝保安摆了摆手，意思是我们走了，你不用辛苦叫人了。


    于问好把车往前开了十几米，男人叫道：“师傅，停车，停车。”


    于问好把车停下，男人推开门下了车，于问好只能也下了车。


    杭城殡仪馆的面积很大，围墙很长，是矮墙和上面的一个个花窗连成的，有几十米，往前一直到大龙驹坞路。


    男人沿着殡仪馆的围墙走，于问好担心男人会翻墙进去，看到围墙上面的高压防护网，他又放了心。


    男人走了几步，站住了，身子转向殡仪馆的院子，接着大声喊了起来：


    “慧慧，慧慧，我来了，你听到没有？慧慧，慧慧，我在这里，你听到没有？”


    喊着喊着，他又嚎啕大哭起来。


    “大半夜的，吵你妈个逼！哭丧啊！”


    殡仪馆对面，杭城射击射箭运动中心大楼里，有人叫骂着。男人冲着骂声发出来的地方吼着：


    “我就是在哭丧，怎么样？有种你把头伸出来。”


    对面大楼，头没有伸出来，但从两三个窗户里，同时都有瓶子飞了出来，砸在西溪路上，“咣咣”一阵乱响。幸好这时已是午夜，西溪路上鬼影也没有一个，更别说人车。


    于问好赶紧把男人拉上车，这一次，他是把他弄进了副驾座。把车门关上，他自己走去了驾驶座，坐了进去，他和男人说：


    “我不走，我们就停在这里停一会，你有什么话想和你女朋友说，我想，你就是在车上轻声说，她也肯定能听到。都还没过二十四小时，她的魂还在这里，她也肯定很想你，知道你来了。”


    于问好说着，把车灯关了，只留了双跳，接着又把副驾座的车窗按了下来。看着外面黑魆魆的殡仪馆围墙和花窗，以及透过花窗的缝隙，看到院子里婆娑筛了一地的树影，于问好忍不住心悸了一下，好像男人的女朋友，那个慧慧，真的正向他们走来。


    树叶沙沙，于问好深吸了口气。


    男人头靠在车框上，和他的女朋友开始絮絮叨叨说了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刚开始的时候，于问好还能听到他在说些什么，但后来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近乎于耳语。


    于问好感觉这就是人家的私房话、枕边话，自己听着，有窥视别人隐私的嫌疑，让他有些害臊。他觉得自己应该下车，去蹲在路边。


    于问好看看周围这环境，又犹豫了，感觉心里有些毛毛的。何况男人的自言自语，还很快营造出一种幻觉，好像他女朋友真的来了，两个人正窃窃私语。


    于问好胆子再大，这时也不敢下去了。下去蹲在路边，他还害怕对面大楼，有谁余怒未消，冷不丁又扔出一个空酒瓶下来，那可真是飞来横祸，自己说不定马上就要到马路的这边报到了。


    这样一想，他就更害怕，更不敢下车。


    他把座椅放倒，人躺了下去，侧了身，背朝着男人，而是对着对面的射击射箭运动中心的大楼，已经过了半夜，大楼里还有零星的几扇窗户亮着灯。


    于问好突然就明白了，他想到，也只有射击射箭中心，敢把自己的大楼造到殡仪馆对面。那些胸肌和二头肌发达的运动员们，阳气多足？而且，还是射击射箭，这些人拿起枪或者箭，上战场或者去当杀手，本身就是死神的代名词，这一大楼的死神，他们还怕什么？


    于问好漫无目的地想着，在男人的絮絮叨叨里，于问好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终于睡着了。


    电话铃声把于问好吵醒，他看了看，是琪琪，于问好赶紧接了起来。


    “哥，我已经下班了，你在哪里？”


    “我在……”于问好惶惑了一下，清醒过来，他说：“哦哦，我离你那里不远，在西溪路上。”


    从这里到琪琪那里，也确实不远，一条西溪路开到头，就到了。


    “嗯嗯，哥，那我在门口等你。”琪琪说。


    于问好看了看副驾座的男人，男人这个时候，已经不再絮叨，而是坐在那里发呆。


    于问好问琪琪：“你今天有没有喝多？”


    “没有。”琪琪说，“干嘛，哥？”


    于问好说：“那我请你去喝酒。”


    琪琪笑着说好。


    放下电话，于问好和男人说：“兄弟，你现在需要来一顿酒，走吧，我请你去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