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完全停了。
叶片被残存在世间的轻风吹动着,小雨滴不时从树上滑落,轻柔得似无主坠絮。大冬天的树枝丫大多早已死去,可林木在雨后却仍强作焕然一新,仿佛是前一刻才刚刚吐芽。
时辰把夜色推向极致,世界早已被黑暗彻底吞没,道上只间或有三俩灯笼顽强地发出自保的光。能见度很差的同时,冷冽仍自不待言,让人强烈难过。
恶劣的气候条件。
张二锤一瘸一拐、摇摇晃晃地走在空空荡荡的街上,睡意越来越浓。他比来时多了的除了一身伤,还有那已经长大的谜团。他是为解开朱二的好奇心而来,却不觉点燃了自己的好奇心。
然而未待他开始好好梳理生机勃勃的好奇,一道彻骨的寒气毫不客气地让他的思绪熄了火。
张二锤另一条完好的腿毫无防备冷不丁地一凉,随即便涌出了热血!
又是一把飞刀!
他清晰地感觉到小腿骨肉被挤压之下,窜上脑海的异样,渐渐由酸麻变成了刺痛。这道痛觉信息在经过大脑简单处理之后,随即扩散全身。张二锤不得不惨叫了一声。
远处,一道未经驯化般的影子似乎正紧贴着地面快速靠近,快得几乎无法形容。雨后润湿的地面不可思议地扬起了一阵箭一般的水雾,张二锤看着便觉鼻腔隐隐作痛。
竟能喷涌出如此强劲的气机!张二锤揉着眼睛,暗自度量一番,有一种死神降临的感觉——他对来者的速度和胆量甚至没有半成应对把握。
“卑鄙无耻,背信弃义!”张二锤忍痛拔出了飞刀,挪了挪生命力再次下降后僵硬顽固的脚步,啐了一口。“果然是毫无道义的江湖渣滓武林败类,这就是所谓的让我走?这黑社会好大的关照!”
张二锤话音刚落,那道身影在突破张二锤希望的距离之内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粗犷且不和善的脸,其上倨傲地张着一大一小两个不符合自然规律的鼻孔,鼻中无人,白白的鼻毛炫耀着,把黯淡的光折射得明亮锐利。它是那么的惹眼,又那么的神秘。
不好!
是武林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小鸳鸯鼻廉旻!
廉旻仰脸站着,大小鼻孔直直地对着面前人。他像一头爱慕虚荣的资产阶级纯种贵妇猪,巴不得赢下所有世人的仰望。当然,此刻他并非为赢下张二锤的仰望而来,他显然带着凶杀的预谋,只为夺命!
“别大惊小怪。没说不让你走,我此来只取一物。”片刻停顿之后,廉旻开声。他姿态悠然,例行公事的话却是硬邦邦的。
“我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有。你的项上人头。”
廉旻的姿态闲适而堂皇,正龇牙咧嘴地笑着。感性的鼻孔粗野而强壮,一张一缩间,像有疾风呼啸。
张二锤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小鸳鸯鼻显然并非言语能打退的人。
廉旻是骨笛老人覃伒斩过鸡头烧过黄纸的拜把兄弟!此二人皆是蛮不讲理的好勇斗狠之徒。想起那让人全属性迅速下降的魔音,张二锤还是有些后怕。不过按道理,廉旻应不是为报仇而来,他断无可能知道覃伒已命丧长月山。
念头刚闪过脑际,张二锤机体瞬间紧绷,毫不犹豫地倒飞而出,他当即决定尽全力开溜。他懂得战略性撤退,这不是认输投降。
廉旻却是笑得流畅而灿烂,因为他有一颗高傲猎手的心,看着猎物鼓起勇气挣扎脱逃,他更兴奋。只见他不慌不忙扬起手臂,动作坚定而迅疾,又似带着潇洒的漫不经心,再度发出一枚飞刀。
阴冷、急速、尖锐、致命!
还是晚了一步!张二锤的第六感触觉到了廉旻的意图,警讯起,他不得不刹住了脚步。刚一侧身,飞刀擦着脖子一闪而没,好生惊险!
二锤叹息。坎坷难避,始终要正面硬刚,而他势单力薄,只勉强剩下几分无力的勇气。在阵阵痉挛的呼吸间隙中,他不得不毅然决然摆出了战斗架势。
刚一就绪,廉旻转瞬到了身前,结结实实的大小鼻孔已清晰可见!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瞬间胶着在一起。
廉旻使的是一把决绝的大刀,有着厚实精钢大刀的威压,却没有大刀的笨重。
刀剑交织缠绵,大刀急着配种般的热切渴望让张二锤的长剑像中了邪似的不断颤抖,混元诀的威力未能发挥十之一二。
刀口闪闪发光,刀势绵绵不息,一个劲儿步步紧逼。
张二锤越来越吃紧。忽然间,由于运动量过大,他腿上的新伤旧痕一齐爆发,骤然一阵疼痛钻上心窝,本该分毫不差的步法乱了阵脚,他就地栽倒!
正眼见攻之不可猝下之时,天赐良机!廉旻作为一个优秀的职业杀手,他对愧疚这种东西一无所知。大刀蕴含着危险乘机急促而下,厉声厉色撕裂了不知抵抗的稀薄空气!
张二锤迷迷糊糊已避之不及,倏忽之间,肩头到胸口被生生拖开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寒气侵入,皮肉翻飞,血光乍现,痛彻心扉。
四下寂静,没有一丝人气和喧嚣,悲怆夜色将他紧紧裹住。张二锤有一种被慢慢啮噬的不安,就像枫叶楼刚出炉的叉烧包却不停掉着屑渣。
很有分量的一刀!
这是张二锤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的最致命的惊吓,这是一种极其感性而不理智的体验。夜色在微微晃动的灯火之外动荡着,危机四伏。冷汗就风,刺花了他的眼。此刻他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深渊,更像是挽颈引领,就地待戮。
拿到重大胜利赛点的廉旻顿时意气风发,鼻孔更加才华横溢,发出了无声的咆哮,他再次举起了大刀,有所向无敌之势!
激情不会永无止息。
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张二锤骤然跪地而起!屠龙神剑光芒四射,自下而上一头扎进了廉旻的肚子里,并从他身后探出了头。他究竟年轻而硬朗,虽憔悴形骸,他的手臂还能爆发出几分力量。
寂静复又宏大。气氛因为戏剧化的决绝而显得压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