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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江湖二三事 > 第2章 风湿老头

第2章 风湿老头

    天色已偏晚,雨丝渐细,风色更为清润。


    篱落石缝间散着脐葵,恣肆开放,无拘无束,大大的花瓣正在雨中风致楚楚。多竹居所有的窗都已打开,从屋子不远处那刚割完草的地里飘来的湿润清风轻轻吹拂着帘布。


    放眼远眺,山山可见,苍冥无穷。烟雨蒙蒙,天地间尽若黄茅白苇的淡纯,然却毫不失谐。淡淡的风雨中,是浓浓的闲情逸致。


    然而,清爽的山风却吹不透多竹居里散发着的假酒气味。酒名窑春,是纯正的劣质产品。入口苦涩,过喉烧心,后劲十足。但酒浓于水,再差亦可以抚慰人心。


    多竹居又发出了凄惨的吱嘎声响,划过老头平静绵延的思绪。经已又消磨了大半个下午。他翻转身来,缓缓坐起身子。


    “阿福!阿福!”


    “老爷,我在呢!”脚步声迅速传来。


    “再给我拿一坛能量饮料吧!”老头仰起脖子把最后一口酒倒进了喉头。虽然声音有些沙哑,但他此刻仍没有那种孱弱不堪的昏眩和困顿。


    “老爷,您的伤风咳嗽可还未恢复,少喝点吧!”


    老头揉了揉眼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而后继续坚持着他的需求。


    “老爷,您真的不能再喝了。”阿福微微皱皱眉,眼神里全是心疼。“这已经是今日第七坛了。”


    “这条老腿,好不了了。”老头忽然揉搓了一下他的膝盖,顾左右而言他。“未到季节便又进入了风湿骨痛状态。”


    “陈年旧伤很难恢复,老爷。所以,更应细作保养。窑春怕是会大大加剧您的内伤外伤。”


    “伤痛算得了什么,再来七坛又何妨!我已沉溺于这山中整整十年了!油尽灯枯,活得毫无价值。若连酒都不喝,如此残存更有何意义?”老头语气渐昂,但眼神依旧懒洋洋的。


    说完,老头似乎很吃力地换了个坐姿。他抚了抚衣上的褶皱,露出一副三分之二已入土的疲乏又沮丧的模样。天有霾色,人有衰颜。


    从那扇一直叮嘱要关上但长期开着的窗看出去,雨势变得微乎其微,然而天色越加消沉而沮丧。点完豆子刚回到的福婶在门前草地上蹭着脚上的稀泥巴,鲜嫩青草像被屎闷住了头,黄得刺眼。老头眉头微微皱起。


    “老爷喝多了,尽说些胡话!您正值当年,绝非如我这般的刻板老头。”阿福年纪比老头更大,听得此番说话,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况且,您武艺冠绝武林,如今不过是韬光养晦,终有一日会同风而起。”


    “阿福,你无需安慰我。我清醒得很。已是命气半零落的年纪,更何须歇斯底里。人老了得认,世间一切有物有则。”老头收回目光。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努力使情绪振作起来。


    阿福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他知道,兴许此刻老爷的心里比看上去更沮丧。


    “不过,阿福,你现在讲话是越来越有雅调了。”


    “托老爷的福!老爷才高行厚,这四十年来的耳濡目染,就是泥猪瓦狗都总该有所沉淀。”福伯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


    “是啊,一眨眼便是几十年了。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只希望你们心里不要有芥蒂——把你们都带到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来了。”老头扭头茫然地注视着壁上的画,远远呼了一口气,似乎想将他的思绪全然喷上去。


    “不,不会!”阿福脱口而出。“能伴随老爷左右,是我们的福气,怎会心生嫌隙!”


    “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不善言辞。若未来的日子过得更差,但愿也能谅解我几分。”老头的脸色苍白而肃然,流露出几分与当下毫无瓜葛的踯躅。


    “自老爷进入混元门的那一天起,您便已是我们的主人。”阿福垂首道。语气平和,但有义无反顾的坚决。


    “混元门!”老头的双眼瞬间放空,仿佛这个几个字经已让他完全筋疲力尽。默然半晌,他终是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阿福,就让我就再喝一点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犹豫了片刻,老头猛地咳了几声,提高了音量,把强硬的请求又重复了一遍,满脸酒病花愁之态。这显然已经是一种不可救药的毛病。


    提起混元门,阿福的心中也是隐隐作痛。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行吧,便再添一点。”他走了两步又顿住,回过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添了一句,声音平静沉着而坚定。“老爷,过去的事的确让人难过。但前尘旧事不是人生主题,日子在向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头点点头,却不愿再续这个话题。


    “说过多少次了,叫我阿电便是。”


    “好的,老爷。”


    “你相识相知相伴至今已然大半生,莫要那么生疏。”老头那张偏瘦的脸漫上了点点笑意,优雅的仪态下隐隐含着忧伤——那种丧偶鳏居还有一个性子很野的女儿的老头常有的忧伤。但老头却没有女儿。老头只有一个独门徒弟。


    “是,老爷。”


    一堆松鸦在远山上叫着,嘈杂的声音穿梭在微雨中有些颤抖。风吹进来,尽力清醒着二人间萦绕着的惆怅。


    “罢了。张二锤呢?”老头轻轻打了个嗝,迅速淘汰脑中翻腾跳跃的心神不宁。


    “二锤今日在三号山头练功。”


    “看这天色,也已向晚。让他回来吧。别等下又忘了吃饭。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副健康的躯体才是闯荡江湖的基础。”老头又抚了抚膝盖,说话间他的饥饿感也涌了上来。


    深山湿润的空气使老头半病态的身体短暂脱离了苦海,肺叶张翕自如让他倍感轻松。一些傍晚归巢的花雀冒着小雨叽叽喳喳地拖长声音叫唤,仿佛在召唤工友早些收工回家。有那么一刹,老头幻想自己一张臂也已化身一尾花雀,剪这晚夏的云于风雨中,超速翱翔于天地间。


    一时间,畅快饱满得不能再饱满了。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的。老爷。”阿福应了下来,身影消失在门外。


    山色不言语,唤醒三日酲。老头吃了一颗毛豆,嚼得津津可口。他搓搓手,仔细地爪了爪头发,又轻轻一捋。而后两手交叉放在脑后,悠悠荡荡地摇起了他的椅子,目光透过大门在空空地瞪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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