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十几道高瘦不一的身影如扇排开,皆是御剑而立,身姿飘然,衣角轻飞。背后是万千星辰,绚烂流光,衬着那一张张年轻的眉眼,宛若朝霞暮生。
鹿呦站在最前方,一袭白裙,轻盈飘逸,娇艳秾丽的五官,被冷肃然的表情压淡,却更添绝尘脱俗之感,宛若从古画卷中走出的仙子。
而场中的两个大佬全然看呆了。
长泽风震惊得连符文都忘记画了,琥珀色的眸子瞠得大大的,像是难以置信。
“阿呦……”
懵然几息后,便是难压的激动和喜悦,甚至连眼眶都泛湿。
他的小徒儿没事,没断手也没断脚,身上看着也没受伤,精神看着也不错,气势看着还更胜从前,好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一直悬吊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可旋即又提了起来。
等等,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们一群小萝卜头过来干嘛?
云义也是惊得连巨人石像挥过来的攻击都忘记躲了,本能往后一跃,却仍旧被正中胸口,身体剧烈抖动,眼神却怔然看着她。
呆了一会儿,眉眼瞬时凌起,唇角下压,薄染怒色。
她在远处看看热闹就得了,靠这么近做什么?此间刀剑无眼,她不知道很危险吗?又在犯什么傻?以他如今状况,尚且自顾不暇,如何再来护她?
他心里一急,几乎是气急攻心,加之伤势严重,瞬间就喷出了口鲜血。
身体流了这么多血,若不是有顶级灵丹撑着,怕是早就倒下了。
鹿呦轻瞥他一眼,手指微紧,转瞬就看向了长泽风,高声喊道:“师父!你们俩坚持住!我们这就来救你们了!”
长泽风:???
云知还:???
两个人又懵了一瞬,也是这时,那巨人双手合拢,从掌心聚起一道淡紫色的光圈,猛地挥向刚飞过来的这群年轻人。
祂没有意识,自是谁来打谁。
两个人心口同时一紧,又同时飞身往前,袖袍翻飞,灵力乍涌,两道磅礴如雷般的光波顷刻脱手而出,与那紫色光圈相撞,形成倒山倾海的威压。
这一次,两人没有任何留手,皆是拼尽全力。
长泽风胸口气血翻涌,眉头紧拧,连忙挥手喝道:“阿呦,带着他们快走!”
云义自是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他又不敢说话,怕暴露了身份,只死死瞪着鹿呦。
鹿呦胸口起伏,后牙紧咬,却没有退缩,反而伸出右手向天高举,朗声一喝道:“听我号令,列阵!”
两个大佬又是一懵,却见随着少女这一喝,她身侧的十几个少年人全都动了起来,踩着飞剑,呈圆圈形状将整个战斗场地团团包围了起来。
没有一个人说话喧嚷,全都小脸肃然,表情认真。
鹿呦御剑而起,靠得更近了一些,手臂往东一扬:“东象之下,角为前,亢为次、氐为末,排列!”
十几个人早在来之前便分派好了位置和角色,所以现在不慌不忙地站定自己的位置。
东方之位正好是顾景明、江行舟并薛玉宸三人。
三人乖乖听话站好,鹿呦又指尖往南一指:“南象之下,井为前,鬼为次,柳为末,排列!”
便又有三人行至南方的位置,依次站好。
接着便是西方:“西象之下,奎为前,娄为次,胃为末,排列!”
最后是北方:“北象之下,斗为前,牛为次,女为末,排列!”
待众人一一站定方位,长泽风终于缓了过来,知道鹿呦要干什么了,不由大怒:“阿呦,不可胡闹!快走!”
云义也是气得磨牙,传音道:“我都说了,你没事儿少教这些乱七八糟的!”
长泽风:“……”
鹿呦却没有理会长泽风,仍旧该干嘛干嘛。
她御剑轻飞至最上空的边缘,然后把从云晨那儿借来的那柄朝绝剑,放置在了阵法最中心的位置,剑尖朝天,剑柄指地,星光照耀其上,银光流烁。
她双手合十,指尖翻飞,嘴里默念口诀。不一会儿,便有一道蓝色的灵力自指尖倾泻而出,如丝绒的线般缕缕浸进整个剑身。
剑气铮鸣一声,宛如鹤唳。
幽亮的星光,也仿佛有实质般,与剑身上的光点互相缠绕。
与此同时,鹿呦细指轻点,凌空画了一个阵盘,手腕轻挥,散着蓝光的圆盘便如法相一般变大、变亮,罩在整个上空,晖映出极其震撼的画面。
眼看基本阵盘布置完毕,鹿呦又飞回原位,高声道:“东方青龙起,角亢氐星 随!”
薛玉宸三人立刻祭出手中灵器,横握在前,如水的灵力挥出,化成三缕如虹般的线条汇聚到最上方的灵剑上。
鹿呦又道:“南方朱雀翔,井鬼柳星追!”
这次是乌林,向元灵及云晨三人,同样的动作,完成的一丝不苟。
“西方白虎啸,奎娄胃星威!”
“北方玄武守,斗牛女星回!”
四方像下,十二道光辉直射天际,宛若星门洞开,灵剑颤鸣,急剧抖动。
鹿呦凛然抬眸,飞到了最上边的位置,手指轻轻握住那柄光华万千的灵剑,随即朝着那巨人的位置猛然一挥,大喝一声道:“星门开,天剑出,灭!!”
鸦缎般的长发无风自舞,粲然的光辉将绝美娇丽的容颜照得难以逼视,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了她身上,神圣而不可侵犯。
剑如虹芒,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挥向了那道巨大的石像。
“吭——”
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透过寂静的夜空传来。
那石像挥击巨斧的身影一滞,脚步踉跄两下,猛地往地上一跪。
却是胸口的位置,被一剑挥穿了一个大洞,祂重心不稳之下,斜栽倒地。
云义反应最快,趁机持剑从天而降,猛地往祂裂开的胸口再次一插,剑气灵气似排空的海倒灌而下。
又是‘咔嚓’一声,石像再次裂开一个大口,露出里面锡白的膏心。
长泽风诧然过后,也开始密布起了自己的那道阵法。
周围风声烈烈,星光杳杳。
正当众人松了口气时,却见那巨大的石像又再次握紧了斧钺,霹雳般往地上一劈。
山摇地动,大地裂开了一个深渊巨口,从里面爬出了一条黑色巨兽,张嘴哇地一吐,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石像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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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的腥气袭来,这一下实在突然,众人毫无防备,把浊气吸了个正着,霎时脸色发青,隐隐作呕。
地上,似肉虫蠕动的黑色巨兽,又歪着头‘哇啦’一声,吐出了一口夹杂着泥土、血块、碎石的腥臭秽物。
云义离得最近,脸色更是青得发黑。
此兽身庞如山,头粗尾细,全身光滑,无眼无鼻,唯有一张横咧的巨口,捻着两缕流着粘液的触须,像鲶鱼似的翕阖。
饶是云义见多识广,一时也没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旁边被它吐出的那颗头颅骨碌碌一转,竟是朝着巨石神像脚边滚去。
云义眉目一凛,暗道一声不好!
旋即飞身往下一跃,一剑砍在了那石像伸出的巨臂上。
‘吭哧’一声,灵力翻涌,剑刃没过石像腕背,带起碎石一片。
他现在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充红的眼角泛起阴翳,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昏暗的重影,耳道里也传来阵阵嗡鸣,身体似乎被奴役到极限,唯有咬破血齿才能坚持不倒下去。
头为诸阳之会,脑为元神之府,这石像虽只剩下一抹残念神识,但若让祂找回了自己的头颅,恐怕将会威力大增,说不得还会恢复神智,到时便真的是‘神之一怒’,无人可敌。
但这石像的身躯不死不灭,想杀祂又谈何容易。
是以,云义先前和长泽风所拟定的办法便是找到这石像的头颅,利用阵法之力将之毁灭。
这神识的源头没了,残念自然也会消失。
但不料鹿呦等人会出现,还将这石像所重创。
虽则缓解了他们的压力,但也意外地激起了这抹残念本能的危机感,竟是挥戟执斧,散开神力,想要强行召唤出自己身体丢失的部分。
却说那看着极恶心的妖兽,其实原也不是妖兽。
在数万年之前,它只是藏在瑶华山桃林里的一只小蚯蚓,因日夜吸取天地灵气精华而小有所成。
本来再修炼个几百年,便能摆脱这地虫之身,谁料两界竟突然打了起来,还打得惊天动地,万物不得安生。
小蚯蚓尾巴一甩便想钻进土里避过这场灭世之劫,地上却倏然滚来了一只被魔军所砍掉的神像头颅。这里面藏着某位真神的一缕元识,乃是大补之物,它想都没想便将之叼进了自己的巢穴。
外间混沦千年又万年,而它抱着这颗头颅也修炼的越来越大,后来不再满足,将之一口吞进了腹中。
可如今那元识之躯发力召唤,它不受控制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出了地底巢穴,而被它视为‘至宝’的头颅也被迫吐了出来。
这颗脑袋陪了这蚯蚓千年万年,早已被它视为己有,现在又如何肯让。
它抬起肉囊般的身躯,朝着云义的位置,张开巨口,猛地躬身一跃,竟是直直扑向他的面门。
与此同时,那被阻的石像手腕狂乱一摆,大掌倾压,像是要将他直接拍碎。
情势之危,心脏窒息般的抽紧。
一切凝滞在眼里,动作分明不快,他捕捉到了所有可以反攻的破绽,可身体却像是年久失修的轱辘,难以转动。
周围倏然安静,只余粗沉的喘息轰鸣在肺腑。
“闪开!!”
飞唳而来的风声里,忽然穿刺进来了一道声音,清丽、高亢,宛若雷鼓之音重锤在了耳膜。
他眼睫微动,怔然的血眸里轻漾碎光。
是她的声音啊,熟悉得让人想要流泪。
僵硬的手指动了动,在下一瞬间,已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的问题,妖力提升到极致,白色的兽耳自头顶探出了毛茸茸的尖,利齿长出,身体化作了一团白色的光弧猛地冲向了旁边。
一切不过是在片刻之间。
云义身影消失的刹那,空中,那个高举着银剑的少女也再一次悍然挥下了一击。
蓝色的剑光,宛若一条凶猛的水龙,蓦然划过夜空,照亮半边天壁。
‘轰’地一声,剑光所到之处,庞然的大蚯蚓被斩成了两半,俯身的石像也被横断了弯下的腰脊。
而绕在周围,参与布阵的十几人俱是面色惨白,嘴角溢血,踩在飞剑上的身体也开始摇晃不止。
这一剑,威力巨大,可也几乎将他们体内所有的灵力抽空。
周围暗淡下来,两剑之后再无后继之力。
阵盘开始瓦解,散溢的阵光一点一点熄灭,一片寂静中,有人悄声问:
“我们、成功了吗?”
“像是……成功了吧……”
“成功了!我们做到了!”
随着这一声不知是谁的吼叫,一张张年轻的面容上开始浮现出难压的激动。
这般难以完成的一个禁术,他们竟然合力完成了。没有一个人生出异心,也没有一个人拖后腿,他们真的做到了齐心合力、相携共进。
在场十几个人,其实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
但大家平常多处于竞争、敌对的关系,虽也有联手对敌的时候,可像这样将身心后背全部交托给其他这么多人的情况,却是前所未有。
于是,这看似简单挥成的两剑,就显得格外不一样,格外的让人心潮澎湃。
鹿呦握着朝绝剑,从上空御剑而下,细嫩白皙的脸上滚满了汗水,背上的衣衫也被汗液濡湿了一大片,贴着纤细的腰身,更显窈窕紧致,不盈一握。
这石像已被斩成了两半,应当是不会再作乱了。
她用袖子擦了擦汗,勾起了一抹笑容。
正要开口向众人道谢,地上却又传来了动静。
只见被斩成两半的黑色巨兽,忽然又昂起了头,断裂的身体一阵蠕动之后,竟同时朝着那颗滚动的头颅扑去。
先前云义在此,这蚯蚓把他视为了拦阻的敌人,猝而攻击,如今云义不在了,本能地就想抢回自己的宝物。
而那被斩断腰脊的石像,在踉跄两下后,猛栽在地,巨大的上半身横卧在裂开的地缝里,溅起碎石一片,然而祂的巨掌却已经摸到了滚至身前的那颗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