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江湖之任侠》 第1页 《浪荡江湖之任侠(出书版)》作者:绪慈【完结】 文案: 十数年前, 百年杀手组织清明阁一夜间灭族, 阁主惨遭分尸凌虐,族人无一倖免, 少主柳长月背上所绘传世之秘, 竟被叛徒连皮带肉撕去!? 歷劫倖存的柳长月, 踏着一路血腥,背负无数罪孽, 誓言将一众叛徒挫骨扬灰! 然而一生阴暗酷虐如他, 未料在遇见灿烂如艷阳般的小九, 竟犹如垂死之人,抓住救命的丹丸, 几乎停止跳动的心,似乎竟也活了过来! 只是失忆的小九却拥有无法驾驭的内功与兵器, 纯真直率,但却也高深莫测。 柳长月绝不能允许自己再度受到背叛, 清明阁主看上的人── 「就算死,也要心甘情愿为我而死!」 [s1168]《浪荡江湖之任侠2》 作者:绪慈 绘者:王一 出版社:威向文化 出版日期:2012/08/14 文案: 天璧山庄庄主设百花宴, 发帖广邀武林侠士共赏珍宝与美貌的待嫁女儿。 岂料,聚集天下少年豪杰的盛宴, 竟成了一场清明阁瓮中捉鳖的陷阱!? 随着逐日增加的失踪人数, 清明阁的手段也愈现残暴, 如今百余人命更是危在旦夕!? 小九拼着自己走火入魔,也要设法保住众人性命, 身后有他最在乎的人,尤其是他的「越大哥」! 然而小九却没看到在自己身后, 温柔带笑的「越大哥」眼中燃烧着慾火, 更没想到,他倾力相护的「越大哥」竟然…… 【 第一章 侠之小者,行侠仗义,济人困厄; 侠之任者,不拘小节,狷直果敢; 侠之大者,奋不顾身,为国为民。 冬日午后,八岁大的柳长月推开内堂的铜门,眼前出现的是一间摆设简单的茅糙屋,再走出屋,便是一片明晃晃的光线打了过来。 他长期习惯于暗处的眼眯了一下,但即刻睁开,让那些洒落在四合院泥地上的阳光也洒在他身上。 温暖的冬阳晒得人舒服,摆脱了地底下长年笼罩在身上的阴暗,让他有种终于得以喘息的感觉。 这个地方建在清明阁地宫之上,上头盖着简陋的房舍,周围围着竹子编织的栅栏,一间小小的农家,还有一名正在打扫的农妇和正在砍柴的农夫。 这两人是看守地宫入口的下属,只是乔装打扮,护着此地的安全。 穿着黑色劲装的柳长月方才习完武,额头上还有细碎汗水,他神情像个小大人,手负于身后,踩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圈养鸡鸭的笼舍旁。 但才刚走近,就听见了幼犬呜呜的鸣叫声。 前阵子他听地宫里的丫鬟们说:原本守门的几只狗被山上跑下来偷鸡鸭的狼群给咬死了,而唯一的一只母狗和狼群交尾,没几个月竟就生下了一窝狼狗崽子。 柳长月趁着习武空闲之际来看过几次,满窝银灰色的狼狗崽子中,独有一抹白色蠕动。 那只也不知是生坏了还是怎么,好小的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而且每次来看,只有它每次都叫得悽厉,母狗只有八个奶头,每个奶头都被它比他还强壮的兄弟姊妹们占去了,只有它老是喝不到奶,嗷啊嗷地哀嚎着肚子饿,又可怜又好笑。 柳长月今日来看时,那小小的白色几乎已经嚎不动了,但仍呜呜地叫着,努力想喝到奶。 柳长月望着比它块头还要大上两倍的狼犬崽子,心想:『会死吧!』这一胎九只,每只都是狼的血统多些,只有它是狗的血统多了,狼比狗还强大,它当然会死。 就如同方才他和自己庶出的兄弟过招,差些被扭断脖子一样。 他天生习武的根基就不随他父亲,所以总是打不赢那些兄弟。他想,再过两年,自己也会死吧!抢不过、打不赢,只有一条死路。 柳长月看着阳光从枝叶fèng细中洒落,微风徐徐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微光落在那抹纯白的颜色上,把那眼色照得闪闪发光。 突然,他的心被触动了一下,黑色的隧道尽头,庞大的地底宫阙,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却独独少了这一抹温柔耀眼的白色。 如果他出手干涉,救了这只不像狼的狗,那么,自己的将来,是不是也能够有所不同? 于是等柳长月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狗崽子,下了地宫。 +++++ 清明阁,建在奇寅山一座普通农户之下,靠着农户掩蔽,从来没人知道这个闻名遐迩的杀手组织几百年间都在此处生根。 庞大的地宫,有主子一人,底下四部堂主掌管事物,加以杀人不见血的手下若干,而奴僕过百。 练武场上,十岁的柳长月正在进行最后一场厮杀。 他的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黑色劲装被汗水及血水染湿,对手是他同父异母,大他三岁的哥哥。 三岁的差距让柳长月在打斗时十分吃力,尤其对方又是所有兄弟里武功最高的一人。但柳长月面色平静,因为教授武艺的师父相同,不同的只是体力与内力,而在同年纪的孩子当中他脑子动得最快,算好了招数,起先先是节节败退,对方又使出一招盘龙锁喉,掐住柳长月脆弱的咽喉。 被强劲的力道扣住,柳长月因为无法喘过气来而由胀红到青紫,就在对方手腕微微一扭,要断了自己弟弟性命的同时,柳长月的眼神突然闪过一抹阴狠。 柳长月双唇微微一动,一根细小的银针出现在唇瓣之间,之后迅速吐she出那根银针。接着柳长月便如愿以偿地让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放开掐着他脖子的手,由他身上滚落到地,捂着眼睛痛苦哀嚎。 柳长月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脸色一如往常平静,看不出任何神情。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忽闻练武场一阵鼓掌声传来,而后有人放声笑道: 「不愧是主上中意的人选,长月,恭喜你了!」 柳长月只单单应了声:「嗯!」 「唉,还是不多话呢!」那人是大他才五岁的武师父,是父亲最小的弟弟,也是清明阁四部堂主之一的枯荣堂堂主──柳天痴。 听说这人出生时原本是个痴儿,所以被带离清明阁在别处养大,谁知六岁那年突然开窍,武功进展神速,于是又被带了回来,一番比试后竟当上了枯荣堂堂主。 清明阁的每个人,都要接受这样的试炼。一次一次比试,兄弟姊妹皆是你的对手,直至最后没了敌手,你便是下任阁主继承人。 这回最后的比武是柳长月赢了,他打败了父亲生下的所有孩子,于是这些人自此以后註定便是他的下属,必须效忠于他、臣服于他。 而他的权力与地位从今日起,也将仅次于如今的清明阁阁主──柳天滟。 那仍在哀嚎的「哥哥」声音充满痛苦与不甘,柳长月也不理会他,心里想着该回房餵自己的小狗,举步便要离开练武场。 忽然,那个正在哀嚎的人声音颤了一下,又有动作,柳长月心一横正想回头给对方致命的一击,却在眼角余光间见到一抹白色的影子勐地窜了出来,张开有着森白尖齿的嘴,狠狠地朝他「哥哥」的手腕咬下。 那一咬,伴随着骨头的碎裂声,大量的血喷了出来,「哥哥」狂号了一声倒地晕厥,而柳长月转头所见,却是一头长得有半人高的白色狼犬龇牙咧嘴地朝着晕死过去的人警告低鸣。 「哥哥」被咬断的手上握着一把短匕首,想必是要趁着他转身之际偷袭他。 他在当下早有所警觉,但想回手之际,却被自己的小狗儿给捷足先登了。 「你出来做什么?」柳长月开口说话,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难得讲话超过五个字的,而这令他多话而柔软的对象,就是两年前被他抱回来亲自餵养的狼犬──小九。 小九一听见主人的声音,也不理半死不活的「哥哥」了。它用力摇着白色的尾巴,咧着沾满红色鲜血的嘴瞬间奔到柳长月身边,漆黑的眼珠子望着它的主人,彷佛讨赏一般,仰头望着柳长月。 柳长月看着这头两年间吃得太好以致长得太大的小九,无可奈何。他拍拍小九的头,接着便往前走去,离开练武场。 小九也一路摇着尾巴跟随,彷佛那摸了它两下的手掌,就是对它最好的奖励。 留在练武场上的柳天痴啧啧两声,还有些小孩心思的他念着:「真好的一只畜生,改明儿个我也去抱一只来养养。」 狼犬来去无声无息,都能当杀人暗器使了这! +++++ 那场比试之后的某个夜里,另一个堂主来到了柳长月的房间。 那个人生得如烟花三月里的扬州美景,温文儒雅,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但邺柳堂的堂主──清渊,却是掌管阁中刑罚的一部。这个看似温和清逸之人,手上染的鲜血不会比堂中任何一人少。 「请少主上榻。」清渊让人解下他的衣衫,要他趴在床上。而后丫鬟将呈着硃砂与银针的木托盘放在床沿。 「这会有些痛,但想必少主忍得吧!」 柳长月没说话,他只是无聊地朝床边的小九招招手。 小九一跃上床,趴在柳长月身边。 这些人在前些日子原本还叫他四少爷的,但从那场比试之后他被定为清明阁下任继承人选,这些人便都一口一口叫起他「少主」了。 连那个「娘」也一样。 『清明阁的少主,多大的殊荣啊!你果然是我的好儿子,娘没看错你!』「娘」在他比武获胜时第一刻便召他前去。 他见她笑得开怀,她却没见他从屋外踏入的每个带血步伐。 他赢得辛苦,差点把命赔进去,她却只看见日后的阁主大位。 是谁说的:清明阁里,没有兄弟情义、父子亲情。 在他看来,母子也一样。 清渊柔声说:「属下这回要给少主刺上的,是清明阁最重要一件珍宝地图。清明阁留下的规矩,就算最亲的人也不能让对方瞧见,这点请少主谨记了。」 柳长月「哼」了一声,道:「那你知道刺什么珍宝地图,是不是刺完我就该把你杀了?」 对方笑着说:「不可让最亲近的人看见,却可让最信任的人瞧见。」言下之意,他乃是清明阁主柳天滟最信任的人。 第2页 柳长月掐掐白狼犬脖子上那圈毛,懒懒地说:「小九你可仔细看好了,清明阁最重要的东西,只给你瞧见!」 邺柳堂堂主轻笑了一声,撤了房内所有僕人,拿起银针沾上硃砂,悬着手腕,一针一针飞快刺上柳长月的后背。 针上的硃砂和着不知掺了什么的药粉,每一下都痛得令柳长月皱眉。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一下一下地掐着小九脖子上的毛皮。 柳长月下手也不轻,疼痛令小九不满地呜呜了几声,接着转头咬住柳长月的手。 但小九也只是含着而已,它那森白如刀般锋利的牙齿,从来不会用在柳长月身上。 柳长月抽出手,打了小九的脑袋一下。 小九委屈地又呜呜两声。 「不要『呜呜』地叫,听起来像哭一样。」柳长月食指掐着小九的鼻子说:「狗应该『汪汪』地叫才对!小九,『汪汪』!」 「嗷、嗷呜~」被掐得疼了,小九嚎了声。 「笨蛋!」柳长月痛中却笑。 清渊看了眼小九,说道:「少主,您养的这可不是狗,是头狼呢!」 柳长月不想同小九以外的人说话,便侧过脸闭上嘴,只是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一下一下地摸着小九脖子上那圈柔软的皮毛。 对方又说:「硃砂中和有药物,刺上的图案平时看不出来……每任阁主再选定继承人后便会将此传给继位者,而己身上的则以药水溶去……这显示图案之法,待阁主正式封少主为下任继承者时,自会对少主交代……」 +++++ 订了继承人后,便是选个吉日,召回所有重要下属,宣布继承事宜。 清明阁阁主柳天滟三十岁寿辰之日恰好为吉日,于是这日晚,每部堂主及重要下属皆到齐了,寿宴将举行三天三日不断,地宫底下热闹非凡。 金碧辉煌的大堂画栋飞云、珠帘卷雨,身形婀娜多姿的舞ji摆动着纤细的腰肢,在堂中翩翩起舞。 坐在高位上的柳天滟拿着一杯酒,懒懒地看着舞ji们的舞姿,紫色的锦袍绣着飞花银线,趁得他貌美的脸庞雪白无双。 四部堂主中有三人位于阶下筵席间,独有一部堂主坐于他身旁。 柳长月看了眼那人,觉得有些眼熟。那人被父亲一拉,倚到了父亲怀里,面对着清明阁上上下下有意无意的眼光,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僵硬。 柳长月突然想起,他爹怀里的人,原来是四部中的百花堂堂主。 清明阁共有四部,百花堂、邺柳堂、枯荣堂、採风堂。 若说刑部的邺柳堂堂主是柳天滟最信任的人,那总管清明阁一切的百花堂堂主,便是柳天滟最亲近的人。 柳天滟不管到哪里,总要捎上百花堂主。 管理柜房的採风堂堂主利妘对这种事看不过去,几度当着柳天滟给他冷脸看待,因为那个人,柳长月得叫他三叔,那个人──柳天璇,是柳天滟的异母弟弟。 柳天璇五官长得并不特别出色,身形高瘦、面容有稜有角,举手投足间带着一抹英气,和他爹爹那副男生女相的软骨头模样完全不同。 有侍女曾说过柳天滟和柳天璇模样挺般配,但却利妘一剑杀了。利妘私下说了,那两个人那样不叫般配,而叫乱`伦,是天理不容之事。 筵席开始后不久,柳天滟朝部属们说了些话,再让同样换上代表主子颜色的紫衣的柳长月站到他跟前去。 柳天滟对他讲了些训示的话,柳长月低头聆听,假装专注。于是他垂目的眼里看到了他爹搭在「三叔」腰上的手,而只要「三叔」不满地挪动,就得被爹拧上一把。 这个寿宴挺无趣。柳长月这样觉得。 接着是四部堂堂主轮流向他敬酒,之后依照惯例,那些被他打败的兄弟们走了进来,照着年纪排好。 柳天滟说:「下去吧,选两个。被选中的人依惯例将与你立下血誓,从今以后为你死士,一生一世以你性命为先,护卫着你。」 柳长月走下台阶,先是看了满脸不情愿的大哥一眼。大哥咬牙,恨恨地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我宁愿死也不会当你的死士。」 柳长月冷笑一声道:「没了右手的废人一个,凭什么认为我会选你?」 柳长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堂上众人清楚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是,挂不住面子的大哥脸色当下白了。 柳天滟则是在上头笑得有些颤。这儿子好啊,性格是随他的。 「你。」柳长月很快就挑了好了人选。下颚一扬,点中的是他庶出的二哥,叫做雷霆。此人性格固执,武功与他持平,是所有兄弟间武艺最出色的一个,柳长月对他的那场比试,是险胜。 这时的他,在聚集所有清明阁出色人物的场子里没有半点孩子该有的稚气,他说话气定神闲的态度与生俱来的气度,简直就如同天生便是来当主子的一般,令人折服。 接着柳长月慢步走到柳天痴面前。这时的他脸上没有孩子该有的半点稚气,这两年琢磨下来的神情,让他神情地定神闲,宛若天生的王者一样。 柳天痴原本还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以为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关己事,自己只要吃饱后回房睡大觉就成了。哪知,他这个小侄子却用一双清明的眼看着他,接着对他道:「还有你。」 「……我?」柳天痴愣了愣,一下子会意不过来眼前这个小个子孩子在说些什么。他看看自己身旁的邺柳堂堂主,但人家慢慢啜饮着酒,连瞅都没瞅他。 「对,你,第二个。」柳长月说。 柳天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哇啦啦地大叫:「小子你有没有搞错,我是枯荣堂的堂主,还是你十四叔,你叫我给你当死士,有没有搞错啊!」他抬头朝他柳天滟喊:「主上,这不成吧!」 柳天滟笑得更开心了。「为什么不成?你说说原因。」 「我比他大,而且他这两年的武艺还是我手把手教的,论辈份,我是他叔叔,也是他师父!」柳天痴朝上喊道。 柳天滟还是笑,转问柳长月道:「那你也说说,为什么选天痴?」 柳长月不疾不徐地说道:「一则,我不要打不过我的废物当我的死士,武功方面,唯有雷霆比我高;二则,清明阁可有定下规矩,继承者不得选四部堂主为己身死士?天痴的武功是众人中最好的,不选他,又有谁可选?」 「说得挺有道理。」柳天滟点头。接着他看向天痴,笑得灿烂明媚:「枯荣堂堂主,你就从了我儿子吧!」 柳天痴一张脸气得胀红。「我可是四部堂之二,总管杀部的头头,还是他师父耶!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 见柳天痴抵死不从的模样,柳天滟遂朝柳天痴邻座的刑堂堂主说道:「清渊,既然他不肯答应,那你就把他带下去好好让他疼爱疼爱,让他晓得什么叫规矩。」 柳天滟这句话说得淡,但清渊却随即起身,抚了抚衣摆,温和地朝柳天痴笑了一下。 这一笑虽是让旁人如沐春风,但却叫柳天痴随即跳到椅子上像猴子一样地蹲坐着。他边起鸡皮疙瘩边吼道:「我从、我从、我就从了还不行吗?」柳天痴恨恨地吼了一声,心里暗道:『柳天滟,你就是个逼良为娼的!』 堂中几人笑了出来,那些人都是自小跟随柳天滟的兄弟,也是柳天痴的兄长。 跟着歃血立誓,柳长月和他两名选定之人的血被滴在放着八分满水的镶金青瓷碗里。柳长月先喝了一口,接着递给他二哥雷霆。 雷霆双手恭敬捧着瓷碗,喝下小半碗鲜血后,朝着柳长月跪下,起誓道:「从今以后,雷霆以主上为天,一生遵从主上命令,若违此誓,死甘愿万剑穿心而死,死后坠入阿鼻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柳长月扶起了雷霆,这是接受他誓言的表示。接着,他则将目光看向柳天痴。 柳天痴愤恨地一把夺过碗,将剩下的血全部喝光,用力摔碎那碗后「碰」地朝柳长月跪下,忿忿说道:「从今以后,天痴奉主上为唯一主子,一生遵从主上命令。若违此誓……若违此誓……」 柳天痴才不像雷霆那笨蛋,发了那么重的誓言,他想要想个轻一点的,然而他那坐在高处看着他的哥哥才说了一声:「清渊……」柳天痴瞥向清渊,心里一急就吼道:「若违此誓就罚我以后娶老婆没有小鸡鸡!」 清渊一听,喝进嘴里的水酒「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柳天滟则是愣了一下,而后大笑不已。 堂中都知道,自从柳天痴开窍被带回清明阁后,便是清渊将他带在身边。又因为柳天滟好男色的关系,让柳天痴以为所谓的老婆都是带把的,自然而然,也因对清渊日久生情,而说了这辈子非清渊不娶的话来了。 柳天滟听他拿清渊起誓,点了头大笑。对柳天痴而言,这可真是最重的誓言了。 随后,整个大堂里的人也笑了出来,柳长月扶起了他这个十四叔,神情是要擒住柳天痴简直简单得不得了的模样,柳天痴刨了柳长月一眼,直想扑上去,掐死这个死兔崽子。 同时,身为被取笑的另外一方,清渊也很想一把掐死柳天痴这个混帐。 +++++ 连续三日的流水宴席喝的是香醇美酒,吃的是珍馐美味。阴暗的地宫里灯火不歇,舞ji翩然起舞、笙竹之乐不绝于耳。 柳长月对这些根本没兴趣,每日在露过脸后他便早早回房。这些人也许能喝酒作乐,但是他不行。他早晨依旧定时起身练武,晌午用过膳后读书习字,晚上打坐练功直至夜深。 第三日的晚上,因为柳天滟默许的缘故,各部众难得都喝得多,大堂里的人倒的倒、歪的歪,一干杀手完全没了平日精悍干练的模样。 柳长月这晚偷了点空,睡前沐浴之时,把他的小九也拖进澡盆里一起洗浴。 看着讨厌水的小九被他边搓毛边哀嚎却又不敢抵抗,让他心里乐得不得了。 沐浴之后,服侍他的侍女替他擦干头髮换上干净衣裳,而他则亲自擦干小九漂亮的白色皮毛。 小九除了他以外对任何人都不亲近,要是别人敢动它一根毛,对方那手肯定会被咬下来。 他的这条小狗儿,在别人眼里那是大恶狼。 而对于这点,柳长月莫名地很是高兴。 晚上同小九一起睡,柳长月睡姿端正,小九却是睡一睡就变得四脚朝天肚皮向上,睡到一半还会扭来扭去,甚至大胆到把脑袋枕在他这个主人的肚子上。 柳长月习惯了,而且这也是他放任的。 他就是宠小九,宠到无法无天。因为小九是他亲手养大的。 第3页 睡着睡着,夜很深很深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不平静的声音。 突然,柳长月厢房的门被勐地打开,枕在他肚子上的小九立刻抬起头来,朝着门口露出森白的牙齿,发出威胁的低鸣声。 柳长月同时也醒了。 「谁?」他问。 「属下是百花堂堂主柳天璇!」柳天璇声音紧张,跑到柳长月床前。 「发生了什么事?」柳长月藉着外头微微的光芒看见柳天璇手里拿着一柄染血的剑,浑身上下则是血腥味浓重,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 柳天璇着急道:「少主,邺柳堂堂主清渊与採风堂堂主利妘勾结叛变,这三日接连在酒菜中下软筋散!各部众直至方才毒发才发现,而那二人更是带亲信将无力反抗的部属一一杀害。阁主因担心少主安危,特命属下前来带少主离开。」他接着拿出一颗丹药递与柳长月:「此为解毒丹,无论少主这些时日有无喝酒,为保安全,也请服下!」 柳长月思索片刻,人人都说柳天璇是他爹最亲近的人,那这人应该不会骗他。他也听见外头兵器相击的打杀声越来越大,于是立即下定决定吞下解毒丹,跟着连外衣也来不及穿,便被柳天璇一把抱起,往门外沖。 「小九!」柳长月朝后喊了声,小九立即跃下床铺,迅速跟上。 清明阁的地宫曾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但当他们跨出厢房大门,随即遇上同样穿着清明阁下属衣衫之人的袭击。带头者便是採风堂堂主利妘。 利妘神色清冷苍白,一身白色衣裙溅得几乎全是鲜红色的血迹。 利妘带来的人没说半句话,朝着柳天璇和柳长月便下杀招,十来个人围着他们打斗,柳天璇边打边退,身上中了数剑,柳长月也从背后被狠狠划了一刀。 小九兇勐地袭击那些人,咬断了其中几人的咽喉。 血漫地宫。 利妘冷冷说道:「柳天滟已经被我们拿下,并且斩断首级。柳天璇,把那孩子交出来,也许我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柳天璇咬牙道:「你胆敢弒主犯上!」 「什么犯上!」利妘冷笑说:「那个无血无泪之人只会利用我们为他卖命,稍有不顺者,便以我们的命去换他一分快活。他夺走我最深爱的人,又逼我拿掉肚子里已经五个月大了的孩子,孩子出来时还有气息,他却当着我的面亲手摔死他。那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又叫我如何誓死效忠他!」 到最后,利妘更是厉声道:「柳天滟夺我所爱、杀我亲儿,我这只是回敬与他而已!把柳长月交来,我也要亲手杀他儿,以报我儿之冤!」 柳天璇紧紧抱住柳长月,打斗中小九闯出了一条空隙,柳天璇趁机转身逃走,一路将柳长月护得严实。 利妘红着眼,大喊一声:「追!」 +++++ 仓皇地带着柳长月在迂迴的地宫内奔走,迎面而来的多是反叛者,柳天璇为护柳长月安全,浑身上下几乎被刀剑所伤,他身上的血喷溅到柳长月脸上,而柳长月身上的血,也印染在这个他父亲最亲近的人身上。 柳长月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放下我吧!利妘的目标是我,舍了我,你便能逃出去。」 柳天璇低下头,一行血便由脸颊上滴到柳长月脸上。他原本想了些说词欲安抚柳长月,但当瞧见这个小侄子脸上平静而淡漠的神情时,反倒隐隐一惊。 柳天璇心惊过后,立即回覆镇定,坚持地道:「三叔不会丢下你,三叔会护着你,你不只是清明阁将来的继承人,也是三叔的侄儿。为了主上,三叔定会护你平安出这地宫。」 柳天璇说得真实诚恳,一张正气凛然的脸让柳长月认为,这个人真是打定主意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会护他离开。 柳长月心底动了动,说道:「清渊说过,清明阁里没有兄弟情意,手足亲情,谁都不能信,谁都不能盼望。」 柳天璇蓦地摸了摸柳长月的头,声音化得轻柔,说道:「但你不一样,你知道的。你是被他选定的孩子。」 从未由亲人身上享受过亲情的柳长月在这个时候迷惑了,待柳天璇推开某室木门,小心翼翼由内掩上,再掀开室内床板,露出底下狭窄的地道,紧抱着他慢慢走下去时,柳长月那点孩子心性突然回来了,他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三叔身上,汲取一股从这人怀里淡淡散出、带着血味的馨香。 先往下,而后在更深的地宫里转来转去。小九始终紧跟在他们身旁,柳长月垂着的手总是能碰到小九头顶上柔软的毛髮。 慢慢的,台阶往上,又弯弯曲曲地绕了好几个圈,柳长月也不知柳天璇到底抱着他走了多久,只晓得直到那些浓厚的杀气散去,湿冷阴寒入骨的味道再也闻不到,因失血过多而睡睡醒醒的他疲累睁开眼时,他已经躺在一个很深的山洞之中,身旁不远处也升起了篝火,柳天璇正在外头看顾着。 原来,他们已经离开地宫,入了奇寅山中。 躺在干糙堆上的柳长月稍稍一动,趴在他身旁的小九也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摸摸小九的头。 柳天璇听见回过头来,一张带着英气的脸因为染上橘红色的篝火影子,而有着温暖的笑意。 「你醒啦!」柳天璇说。他的语气像松了一口气。 接着柳天璇拿了个缺了口的骯脏小钵,钵里装了半碗的水。「来,先喝点水。三叔猎了只山鸡,就快烤熟了,等等就能吃。」 柳长月低头看着那碗水。 「怎么了?」柳天璇淡淡笑着。 「没什么……」柳长月接过小钵,低声说:「谢谢三叔……你救了我的命……」 三叔用轻柔的口吻说道:「什么话呢!」说罢便转头过去继续看着烤山鸡。 柳长月慢慢一口一口喝着水,见着这人被火光掩映的身影,整个人似乎发着一圈光,温柔而清明,与他所厌恶地宫那湿冷完全不同。 心里总是竖立着防备的墙,连亲生兄弟与娘亲也不信任的柳长月,在经歷过生与死之后,慢慢地对这个捨命救他的人,卸下了心防。 他留了几口水给小九喝,小九只舔了一点,又把碗顶给他。 三叔拿着鸡转身要分给柳长月时,刚好便瞧见这幕。他感嘆地说:「你这狼叫小九吧?挺有灵性的,你昏迷的时候,它就一步也不离地守着你,不吃也不喝的。」 柳长月看着小九,慢慢地露出一点点笑容。「它才不是狼。也许对别人而言,它是兇狠的狼,但对我而言,它只是我养的小狗罢了。」 三叔把鸡分了。 柳长月把自己那大部分的鸡撕得一块一块,自己吃一口,也给小九吃一口。 三叔则是温柔地笑、温柔地看着他们。 +++++ 那个醒来后又睡着的夜里,明明身旁有篝火,却阻挡不了从身体内部慢慢渗出的寒意。 三叔走过来,蹲下身摸摸他的额头,有些忧心地说:「烧起来了啊……」 三叔拿出一瓶药,伸手就要解他的衣服,他忽然惊醒,目光不再同方才般散涣,而是死死盯着眼前人。 连小九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趴在地上背嵴弓起,只要他一下令,就会立刻朝三叔扑去。 三叔立刻松手道:「好好好、不碰你!你们主子们都很衿贵,不是随便谁都能解衣衫的。」 「我爹……也不解衣衫的吗?」柳长月声音沙哑。他说者无意,但柳天璇听者有意,脸色白了白,应了声:「嗯。」 连续几日的高烧,退了又起、起了又退。三叔呈来一些冰凉的山泉水,私下衣角一块绸布,几乎没有合过眼,拧着湿布敷在他额头上希望能让他退热。又把猎来的野味煮烂了,一点一点餵他吃,这般的照顾,对柳长月而言是从来未曾接触过的……亲情…… 柳长月病奄奄的时候,小九也不太好,整只狗懒懒的,叫它吃它也不吃,就镇日窝在柳长月身旁。 +++++ 一日晚上,柳长月睡得模模煳煳,因为身上的伤口和汗水混着,弄得他痛又痒,他蹭了一下身子底下的干糙,坐在洞口处为他挡风的柳天璇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淡淡地笑道:「你醒了啊……都睡两天了……」 接着柳天璇又回过头去,看着山洞外的月光。他身旁有个酒壶,里面传来冷冽的酒香,是清明阁百年来待客饮宴时才会拿出来的秋洌香。 柳天璇幽幽地说:「我昨日偷偷回清明阁去看了一下,人……全死光了……半个也不剩……我们几个可是在那里一起长大的啊……当初的誓言,如今徒留一滩又一滩的血水而已……你爹……那么骄傲的人,被斩断四肢,衣不蔽体,死在大堂那把椅子上……他大概是不甘心吧,竟然被清渊和利妘背叛,不管我怎么合他的眼,他就是不肯闭上。也是……清明阁的四部堂反了两部,就算如你爹那般会算计的人,也挽不回这局势……」 柳长月听得迷迷煳煳的,不禁就脱口而出,用被烧得沙哑的声音说道:「清渊不会……背叛……」 「哦?」柳天璇说:「但事实就是如此……清渊是主上的脔宠,却因为和利妘有染被主上发现,还连累利妘腹中五个月大的胎儿被打掉……原本出娘胎的时候没死,那么小的一点孩子,还有气息,但你爹不肯饶过他,竟将他活活摔死……」 柳天璇边喝酒边说:「我当时看着呢,是个男孩子……摔到地上后脑袋都碎了……那种情形……是人,都无法忍受啊……」 柳天璇说罢,闭起了嘴,很长一段时间,柳长月只听得见他有些紊乱的气息。 身上的痛楚让柳长月不舒服地皱着眉头,虽然柳天璇这么说,但他就是知道清渊不可能反叛。「清渊是爹最信任的人……他不会背叛爹……否则爹不会派他来给我纹身……」 「纹身?」背对着柳长月的柳天璇微微动了一下,但柳长月则因专注在自己身上的痛楚,而没看见柳天璇的反应。「原来是纹在身上啊……难怪你不肯让我帮你擦身……难怪他……」 柳天璇欲言又止,喝了一大口酒后,望着月光幽幽地说: 「以前二哥跟我说过,这世间有个飘渺虚无的传说,清明阁有件虚无飘渺的宝物。每一任阁主手中都握有一张藏宝图,只要解开藏宝图之谜,就可以直达蓬莱仙境。那蓬莱仙境有满地的金银财宝,以金银、玛瑙、以及珍珠等等数不清的宝物砌成。更有无数的武功秘笈,只要练成其中一部,就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称霸武林。 第4页 还有、还有一昧长生不老药、一种聚血还魂丹、无数神丹妙药。即便是人将死,只要七天内让那人服下奇药,就能从阎王手中夺回那人魂魄。 我本以为那些都是二哥诓我的,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竟然真的存在……只是利妘以为那藏宝图在二哥身上,没料到他已经让清渊传给你了……」 柳天璇慢晃晃地站起来,他转过身,英挺的脸上原本带着的半抹笑变得有些歪斜。 昏昏沉沉的柳长月见到那丕变的笑容,心里突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小九!」他用以为很大的声音喊他的爱犬,但其实只是微弱的呻吟。 窝在柳长月身边的小九在地上挣扎了两次也站不起来,但它龇牙咧嘴地朝着柳天璇低鸣警告。勐兽天生的直觉,它已经察觉到柳天璇的敌意。 柳天璇笑得扭曲,他说:「这几天给你们吃的野味也不是白吃的,那里头可是一天一点,加上了同地宫里大伙儿一样的馅料──软筋散。现下,也是药效发作的时候了。」 柳长月心里一惊。所以他才会因为药效,没有防备地将纹身的事情说出来吗? 「原来背叛者是你和利妘!」柳长月清醒过来。 柳天璇一个反手,掌中多了一把犀利的匕首。「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是我?」 「你明明是他最亲近的人!」柳长月缓缓往洞穴后面缩,小九则是努力爬到柳长月身前,想要挡住柳天璇。 柳天璇笑着说:「最亲近的人,你一个孩子知道最亲近的人代表着什么吗?」柳天璇脸色渐渐狰狞,慢慢地一步一步往柳长月走去。「什么最亲近,那些令人做恶的事我连回想也不想回想!我只要一想到他在我面前让产婆催生妘儿才五个月大的孩子,又活活摔死那还有一点气息的无辜孩儿,我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柳天璇一靠近,攒足了气力的小九趁着这仅有的机会勐地往对方喉咙咬去。 如果是在平常,小九可能会偷袭成功,但如今小九同柳长月一样被餵食了软筋散,那一跃,动作慢了半分,柳天璇眼神一利,一伸手变狠狠扣住小九的咽喉。 小九挣扎怒吼,四足不断踢着柳天璇,锋利的爪子刨得柳天璇的外衣都裂了。但还是无法逃脱柳天璇的掌控。 「不许伤他!」柳长月第一次感到恐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小九。 柳天璇笑着,当着柳长月的面,手中匕首一送,直接入了小九的腹部。 柳长月瞪大着眼看着这一幕,看着小九的挣扎慢了下来,而后被三叔嫌弃地丢往山壁,喀拉地几声,柳长月听见,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然而小九还没死,还在颤抖着。它没有发出呜呜的疼痛声,它只是想站起来,继续奋战,继续为保护它的主人而战。 「小九!」柳长月见着从小养大,如同手足般的狗儿颤抖着,流着血,这比他被人所伤更加愤怒,他快要疯了! 柳天璇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他伸手要脱柳长月的衣衫,却没料到眼前寒光一闪,伸出去的手竟被划上长长一道血痕,并且即刻见骨。 柳天璇反手给了柳长月一个巴掌,打得他脸歪了一边。他伸手夺去柳长月手中的匕首,之后还不解气,继续连扇柳长月数十个巴掌。 柳长月嘴里的鲜血沿着唇边流了下来,双眼里满满是怒气、是恨意。那眼神深得如同他的父亲柳天滟一样,阴寒如绝地之冰雪,千年不化。 柳天璇从来不敢小看清明阁的人,尤其是在这十岁之龄就得以继承柳天滟位置的柳长月。 柳天璇迅速点了柳长月身上的穴道,让他无法再翻腾,而后哼了一声,将柳长月身上的衣衫撕烂丢到一旁,藉着山洞内篝火余光,一点一点地检视这孩子身上的些微痕迹。 用肉眼看,自然是看不出来,若非如此,清明阁这张宝藏图也不会让那么多人心心念念,却怎么也得不到了。 柳天璇仔细摸着柳长月的身躯,从前胸摸到后背,而后他一笑,粗鲁地用衣袖擦干净自己亲手为这宝贝侄儿上的糙药后,说道: 「清渊帮你纹身是这几日的事情吧,真是天意啊,你瞧,这里还有些痕迹没有消退。柳天滟日防夜防,还是防不了我杀了他、毁了清明阁、斩死他所有儿子,取得这张藏宝图!」 柳天璇一刀横切下去,正好落在柳长月肩膀位置,而后柳天璇红着眼,像疯子似地大笑,十指由伤口抠入柳长月背上肉里,用力一撕,活生生将柳长月背上一整块皮肉完完全全地扯了下来。 柳长月放声惨叫。见这侄儿的惨况,柳天璇却更是笑得更开心了。 他将全是血的皮肉卷了起来塞进怀里,手中的匕首重新握了起来,冷冷笑道:「你要恨,就去恨你父亲吧!」 手起刀落,这其间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就能斩下柳长月的头颅,谁知便是这一丁点的时间,一直躺在山壁下苟延残喘的小九忽然又一跃起来,狠狠地咬住柳天璇肩头上的肉。 柳天璇惨叫一声,转着身躯想要把身上这只发疯的狼犬甩下,但那利齿却是深深钉入了他骨头里似的,怎么也甩不掉。 柳天璇手中的匕首不停往背后刺,刀刀刺入小九的白色皮毛中,直到小九扯下了柳天璇肩上的一块肉后被甩开,柳天璇才惨叫一声,连连退了几步。 小九嘴里叼着柳天璇的肩头肉,四肢站得笔直,双目如星狠厉锁着它的敌人,它森白的牙染着血、身上原本白得发亮的皮毛也全都是血,但它却没有家犬一般的惧怕神色,而是如同野地里的狼一样,龇牙低吼着,拼了性命要守护它身后的人。 柳天璇喘着气,被活活咬下一大块肉,那痛楚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对着这一人一犬,不管是哪一个,那些眼神都让他这个成年男子由心里感到恐惧。 柳天璇揣着怀里的藏宝图,看着柳长月和那畜生的悽惨模样,心里想着反正重要的东西都到手了,他们伤得这么重,不管哪一个,绝对活不过今晚。 柳天璇一咬牙,按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转身狼狈离去,将这他几日来曾「悉心照顾」的人与狼犬死死抛在后头。 +++++ 当那个威胁他们的人远远离去后,小九再也无法支持受伤过重的身躯,碰地一声倒在地上。 「小……九……」柳长月吃力地喊着。 小九听见柳长月的唿唤,低低呜呜叫着,用前脚慢慢地爬,慢慢地爬,爬了好久,才爬到柳长月身边。 柳长月努力地伸出手,将小九拉了过来。 这时的小九几乎已经不能动了。它的胸口很用力地起伏,彷佛还想多留一口气在人间,但却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将到尽头了。 「小……九……」柳长月趴在小九身上,伸出双手将他的狗儿搂在怀里。但看着小九身上那些血争先恐后地冒出,蜿蜒流到地上形成一个血洼,里面也有着自己的血,这样的情形让柳长月恐惧不已。 小九眼神涣散,却知道眼前抱着它的,是它短短这生所守护的人,它没有方才兇狠的模样,没有狼性,只是如同狗儿一般轻轻地低呜几声,像在讨主人欢心一样,伸出舌头舔了舔柳长月的脸。 彷佛再说着:「不要担心、不要担心,我很好、我很好……」 但在第三次的舔舐后,小九的身躯软了下来,它的脖子垂了下去,而后慢慢停止了气息。 「小……九……」柳长月在发抖,他脸上有湿的泪,滴滴落在小九红白交杂的皮毛里头。 他以为小九太累睡着了,所以轻轻摇一摇小九。然而小九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刻醒过来,讨好似地看着他。 他一直摇、一直摇,直到发现小九真的不会在回应他以后,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小九、小九!」 他唯一的伙伴、幽暗湿冷的清明阁里唯一能给他温暖的狗儿,一直待在他身边与他同吃同睡,有时傻唿唿看着他,眼神却专注无比的小九不动了,已经不动了。 「小九、小九、小九!」 没有了、没有了、他的小九没有了! 「啊──」柳长月放声大喊,拼命摇着小九渐渐冷去的身躯,不愿相信从此以后,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那个人杀了他的小九、他的小九啊── 泪,落出了眼眶。柳长月完全没有察觉到脸颊上滑落的东西是什么,他只是怒喊、嘶吼,一直……一直…… +++++ 当柳天痴和雷霆带着剩余的部属寻找到还活着的柳长月时,柳长月木然地坐在小九身边。他的眼睛是红色的,他的脸上有泪痕,他背上的血还在流,他始终喊着那个名字:「小九──」 所有部属都跪在山洞外,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来得及时,少主的性命得保,只有天痴知道,为时已晚。 和这人性命一样重的东西,已经被那些叛徒毁去。就如同他,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天痴的剑上有着干凅的血渍,那是拼命逃出地宫时与叛徒搏斗所留下。他用左手拿着剑,因为右手筋脉已被砍断,无法使力。 柳天痴站在柳长月面前,一字一字,重重说道:「柳长月,我想报仇,你想不想报仇?我的清渊被他们百般凌辱,斩下头颅和四肢,挂在大堂之上。你若不想报仇,现下就将清明阁阁主之位给我,我要聚集所有人手,杀了柳天璇和利妘那两个背叛者,为清渊报仇、为二哥报仇!」 柳天痴的话勐然间惊动了呆滞的柳长月。 柳长月忽然剧烈喘息起来,他的胸膛激烈起伏,望着死去的小九,想起背上被生生撕去的那块皮肉,忆起本该属于自己,现今却被灭的清明阁,他不甘、他不愿、他愤恨、他怒喊: 「报仇、我要报仇!我的仇、我的恨,比你多、比你深!谁都不能抢在我前头杀了那两个人。」 柳长月大吼:「柳天璇、利妘,今日加诸我身者,日后柳长月定当百倍还诸于你们!」这笔帐无论多久,定会讨回来。「清明阁众人听命,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柳天痴一抿嘴,朝着柳长月单膝跪下。「属下等谨遵主上命令,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山洞外的部属们同声愤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二章 晌午时分,一辆马车入了城,停在客栈门口。 驾车的少年身穿着华贵的宝蓝色缎子,一双白葱似的手指放下缰绳,由上头一跃,轻巧落了地。 少年生得面若芙蓉,容貌带着些许妖冶,当他往客栈打量之时,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忍不住打量他。 第5页 这地方是靠西南的偏远小城,民风纯朴,客栈自也不像南北几个大城那般豪华大气,少年撇了撇嘴,轻声念了句:「还成。」便要转身恭请自己的主子下马车歇息。 突然之间,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小乞丐朝他撞来,他被那孩子身上传出来的馊臭味薰得立刻掩鼻做恶,但待那孩子跑了一段距离,少年勐然醒悟,立刻往自己腰间一摸,这才察觉就一剎那的不注意,竟叫对方扒走了他的钱袋。 少年脸色一沉,玉般的手拔下发上的银簪子,抬手簪子夹杂着破风声she出,目标便是远处那不知死活的小乞丐脑袋。 只是当银簪即要取了那小乞丐性命之时,突然又从街旁冒出了一个人,簪子力道既急又勐,对方却轻而易举截住,轻巧地化解了小乞丐的死劫。 那人不知什么来头,少年只见他身着粗布衣衫,脸上戴着个诡异的红色脸谱面具,身形修长,看不出年纪。 少年眉头一皱,才打算再发暗器,对方见况立即抓住窜逃的小乞丐,七手八脚地把小乞丐扒走的钱袋翻出和着少年she出的那只银簪一起,往少年方向丢了回来。 少年见况手掌随即往上一翻,之后看似有些劲头的东西便落在他掌上,轻轻柔柔地,一点预期中的力道也没有。 少年「咦」了一声,十分意外。因为对方和他之间有一段距离,东西要回到他手上自然必须加上内力才扔得回来。然若寻常武人,带上内力,东西回到他手时必挟带些许内力,可那人信手就这么一抛,轻飘飘落下,内力拿捏之巧,令人惊讶。 少年眯眼看了那个带着红脸谱面具的人,对方则是发觉少年在打量他后,一熘烟转进巷子里,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少年正思量着这人对他们有无威胁之际,马车车厢里随即传来了几声咳嗽声,后里头的人开口,声音沙哑地唤道:「苏笛。」 少年一听,立刻把簪子和钱袋往怀中一塞,而后挽起车帘,低声且恭敬地朝车厢内的人叫了声:「主上!」 被唤做苏笛的少年一改方才冷漠神色,带着恭敬柔顺的神情,扶着主子下马车。 「怎么披头散髮的?」方下车的人问道。 苏笛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困惑地道:「主上,这偏僻地方竟有高手在此,是不是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 他的主子说:「那就去查清楚。」 苏笛唇抿了抿,低头回了声:「是。」但也没随即行动。 苏笛跟在他主子身后缓缓踏入客栈。主子的脚步有些虚浮,是几月前受伤所致。 这两人走入客栈后,吃饭的大堂里突然慢慢静了下来,客人一个接着一个往苏笛与他家主子看。 苏笛皱了眉头,先丢了块银子给迎上前来的小二,吩咐他将外头马车拉去放好,再要了一间上房,炒几个好菜送到房里。 先替主子做好一切之后,苏笛就立刻转身退出,去查方才那戴红脸谱面具的人去了。 一个时辰后,苏笛赶了回来,然而一开门便见着方才的小二以极微不正常的姿势倒在房内,颈项一道深深的伤口,但丝毫没有血流出,只是一双眼瞪得大大的,似乎还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命就被阎王拘去……不,被他主子拘去了。 苏笛看着闲适喝着热茶且面色平稳的主上,什么也没说就立即关上门,在门槛入处跪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主子才玩着客栈劣质的杯子,边转边说道:「你收拾吧!」随后夹了几个小菜吃,神情泰若自然。 当苏笛想着这么大一个人该怎么收拾时,主子问道:「那个人追到了吗?」 苏笛原本要站起来,但被一问,又跪下了。「主上恕罪,苏笛办事不力。」 他主子也没说什么,连看都没看苏笛。 幸好现下晚了,苏笛推开窗户,扛着死掉的小二跳到一楼花圃处,而后踏轻功往郊外奔去,寻了一处山坳把人往里头一丢,就算解决了。 之后回来先洗好了手,再招来另一个小二扛热水来给主子沐浴。 在那名小二扛着热水走入他们房里时,看着苏笛先是一愣,而后见到柳长月又是一愣,苏笛瞧主子的手动了动,用手指敲了几下桌子,那是不耐烦的表示,遂喊了那小二一声:「快点弄好热水快些离开,眼睛在乱瞟,小心我把它们都挖出来!」 苏笛的话说得狠,不似他花样容貌那般温和,小二确切感受到了杀意,注好水后走得踉踉跄跄的,吓都被吓死了。 为主上沐浴更衣时,苏笛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上,是否方才苏笛不在时,这客栈的小二冒犯了主上?」 被服侍的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并没有说话。 但就只是这么一眼,苏笛就明白那个被他扛去丢的小二应该是惹眼前之人不悦,才会失了性命。 沐浴之后在擦拭主上乌髮时,苏笛看着对方的侧脸,令他些许怔愣。 他的主人,是曾经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清明阁阁主──柳长月。 主上生得龙章凤姿,气宇轩昂,一身上好的紫绸在身更趁得他眉如剑、目如星,俊朗无匹、气度非凡。 即便之前因为一场祸事受了重伤武功全无,改名换姓重涉江湖,仍无损其气度,依旧仍是态度雍容,不怒而威,天生的王者之态。 这样的主上,是让人移不开眼的。苏笛不禁想道,即使至死,也无人有能耐抹去主上那从骨血里带出来的高傲。 即便失去武功,但遇上碍眼之人,瞬间取其性命还是易如反掌。 这就是他所服侍之人的能耐。 +++++ 在小城里停了几日,苏笛便在柳长月的床尾跪了几日。 他没追到那个红脸谱的人,该罚;他不在时让死小二冲撞了主上,该罚。 直至他们要起程的前一晚柳长月才让苏笛起身在椅子上睡,以免误了接下来要赶的行程。 苏笛驾着马车一路往西南去,但以柳长月的吩咐为重。接下来几日都走小径,以免行踪曝光。然而行经处荒烟漫漫、渺无人迹,偶尔只有野兽出没。泥路不平,更是颠簸难行。 走出一个阴暗的林子后,眼前突然开阔,天色放亮。见着了阳光后,苏笛才松了一口气。 林子外头有个小村落,住着几户农家。 不远处还有一片枯萎的莲花田,两个农夫打扮的青年正在莲田旁说着话。 苏笛心想总算有好路可走时马车忽然剧烈震盪了一下,差点把苏笛从位置上颠下来。 「主上没事吧?」苏笛立刻问。 「没事。」柳长月咳了两声,问道:「又怎么了?」 这一声「又」让苏笛觉得心肝颤了颤。但他随即定下心来道:「回主上,该是车轮陷入坑里了!」 接着苏笛打了几下马匹,马儿嘶鸣几声努力往前走,但就是拉不动车厢。 苏笛跳下马车,看了情况后眉头整个皱了起来。这坑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几乎把半个轮子陷了进去,马都拉不出来,他力气也没那么大能拉出来。 苏笛有些焦急,他四处看了看,而后往农家那边看去,心想或许能请几个乡野村夫出来一起抬起车厢,以解决这个难题。 苏笛才这么想,一个坐在莲田边,身旁还堆着一些莲藕的青年便瞧见了他的困境。 苏笛见着青年时先是一惊,因那人生得太好,白玉般的脸庞柔美俊俏,乌丝以金绳系起,两条明黄色的穗子随风摆盪,但往下一看,对方身上却穿着寻常农家的衣衫,和青年上好的气度比起来,那身穿着整个就是格格不入。 青年转头,朝莲田里喊了一声,苏笛隐约听见他叫的是:「小九!」 跟着莲田水间突然又冒出了一个村夫打扮的青年。这回这个青年生得可没第一个那么好,只是普通模样,单单鼻子眼睛耳朵嘴巴摆在脸上,不难看也不好看而已。 俊俏的青年低头对水里的青年说了些话,水里那人点头,随即俐落地从水中爬起,丢下手里还带着淤泥的莲根,朝他们走来。 来的青年五官平凡,唯一让人见着舒服的就只有一双黑得发亮的大眼睛,还有脸上嘴角边那抹看起来舒服的单纯笑容。 「哥哥说要我来看看。你们这是怎么了?」样貌平平的青年小跑步到他们身边,声音清脆慡朗,有种金玉相击的稀罕感。但因为浑身湿淋淋都是莲田死水的味道,随着他的来到,一股水腥味立刻让苏笛掩住口鼻。 「车轮陷进泥坑里了!」苏笛憋气说道:「你离我远点,臭死了!」 青年笑了笑,没在乎苏笛后头那句话。随意看了看车厢后,突然就单手往车后突出的一块短木一抬,接着在苏笛张大口万分惊讶的神情下,轻而易举地将马车从烂泥坑里抬了起来,移到一旁较为平坦的路上。 苏笛目瞪口呆,心里原本想着这人力气怎么这么大,后来突然意识到主上就在车厢里,随即又怒道:「你这无礼莽夫,我主上还在车里,你这一声不说就把车子抬起来,要是伤到我主上怎么办?」 「可恶、混涨、坏东西!」苏笛年纪还小,骂人的话也就学了这几句。 青年一听也不在意自己主动帮忙反被大骂,他朝苏笛一笑,随即跑回莲田另一个青年身边。 苏笛见那平凡青年用糙绳将挖起的莲根捆好,再将俊美青年背到背上,接着拿着莲根,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农家方向走回去。 苏笛皱了皱眉,心想那人是没脾气还是修养到家了,被自己这样骂都没反应的。 当苏笛转头要回去驾车时,却见他家主子掀起车帘一角,望着莲田边走着的两人。 平凡的青年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他回过头来,正巧对上柳长月的眼睛。 青年笑了一笑,弯弯的眼,平凡而自然的笑容,浑然天成的敦厚气息,还有那对生得最好、亮如点漆的眼睛让人看起来觉得平凡,但却又不平凡。 「主上!」苏笛吓了一跳。 柳长月定定地看了那人。他突然想起自己有多久没见到这种的笑容了,一种毫无杂质,单纯无邪的笑容。 「那孩子一个人将马车举起?」柳长月淡淡问道。 「是!」苏笛垂首回答。 这时正巧那被背着的俊秀青年也侧过头朝他们看来,柳长月见到青年的容貌,眼神又是一变,而苏笛见他主上这样的表情头皮就开始发麻。 主子该不会是对那两个村夫,有兴趣了吧…… 那是村夫啊村夫! +++++ 马车驶到农家简陋的四合院前停下,苏笛站在半敞的门口才要叩门,就听见里头有个轻柔的声音喊着:「还不赶快去换衣服!十一月天田里水冷,小心染上风寒。」 第6页 苏笛听声音猜测,该是那俊美青年。 接着另外一个清脆的嗓音说道:「我又不怕冷,这些水蒸一蒸便干了。」 蒸一蒸,那是什么意思?苏笛皱眉,叩了叩四合院的大门。 「来了,谁啊?」随着一阵脚步声,大门飞快地被打开。 来的人是那平凡青年。青年见着是苏笛,大大的眼睛充满疑问,噼头就说:「小妹妹,还有事吗?」 小妹妹?苏笛听到这词差点没骂出来,但是碍于马车里的主上似乎看上这二人,苏笛忍着怒气,扭曲着笑着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像小妹妹了?」 青年的视线努力从上到下扫了苏笛几遍,才了悟地道:「啊,原来你是小弟弟啊!那,小弟弟,你还有事吗?」 苏笛嘴角抽了抽,道:「我与我家主人赶了几日路,未曾休息,不知兄台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借宿一宿……」 苏笛话才说完,便见青年露出一个大笑容,将门打了个大开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一定又饿又累吧!我和哥哥当初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一样。你们快进来吧,这房子不是我们的,是何伯的,可何伯到镇上卖莲根去了,过几日才会回来。」 苏笛狐疑地看了一下青年,心道既然不是自己的地方,怎么这么熟络招待外人。可还是对他说了一声谢,跟着转身掀开车帘,恭敬地等待主子下马车。 柳长月一下马,站稳,缓缓抬起头来,开门的青年就愣了。 柳长月今年虽然已经三十有四,但从未停过的习武生涯让他看起来并不像已到而立之年的男子。再加上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慑人气度,青年见着,觉得这人简直会夺人魂魄般,片刻间也回不了神。 苏笛鼻子哼了声,心里想道:『鄙夫就是鄙夫,没见过我主子这么俊的人吧!再看啊再看啊,倘若惹我主子不耐烦,主子不用出手,我很乐意一刀割断你喉咙。』 柳长月原本敛着面部神情,但瞧青年直勾勾盯着他瞧,那双黑色瞳仁又大又清澈,表情却是又愣又呆愕,一时间忍不住便勾起了嘴角。 柳长月不是在嘲笑青年的不懂规矩,而是觉得这样的单纯天真,令他觉得有趣。 这污浊世间,怎还会有这样稀奇的人存在呢? 「喂,二愣子,你一直看着我主上作甚?不是应该要请我们进去坐吗?」苏笛对这平凡青年觉得忒不顺眼的。尤其主上还对他笑了。这傢伙凭什么啊!凭脸上那几颗大大小小的麻子吗? 青年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道:「你是他主人啊?我听你咳嗽的声音,还以为你应该四五十岁了,没想到这么年轻啊!」 苏笛觉得这青年说话真是无礼,主上听了这番话,此刻定是生气了,于是正想教训他之时,却勐地听见主上用不咸不淡的声音问道: 「你听见了我的咳嗽声?」 青年点头,说:「快进来吧,我不觉得天冷,可是哥哥说天是冷了,你们在外头待太久会受寒的。」跟着转身就向屋里头跑,边跑边嚷着: 「哥哥,你知不知道剩下的的火炉放在哪里?」 青年的行为看起来虽然没规矩、少了点分寸,但却是真真正正直率的表现。 屋里被他唤为哥哥的那名俊美青年探头瞧了苏笛与柳长月一眼,应道:「何伯房里好像还两个,你去找找。」 「噢。」平凡脸的青年应了一声,身影一闪,人就不见了。 苏笛这才惊觉,那个青年似乎有武在身。然看着柳长月毫无迟疑地走进屋里,他才恭顺地低着头,尾随主子进内。 柳长月的目光扫了大厅一眼,只见四周摆设简陋,小得几乎只能容下四人的厅里摆着的桌子还瘸了一角,底下是由砖头垫上的。 只是奇怪,这样脏乱简陋的屋子里,却突兀地住了两个有灵气的人。 柳长月迳自坐下,苏笛候于一旁。 柳长月一坐下,身上随即散发出一股迫人气息,然面对他的俊美青年神情也冷了下来,与柳长月一般,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柳长月问道:「公子贵姓?」 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都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何需问名。」 站在旁边的苏笛此时心里不住怒吼:『无礼、无礼之人!这傢伙比方才那臭小子还要无礼十倍!』 这时候,那平凡脸的青年终于出现了。他一回到厅里,就把两个小红泥炉放上桌,接着扔了几块黑炭和干糙进去,把打火石敲得咔咔响,一下子就升起了火。 柳长月脸色平静,没有因为对面青年的行为而动怒。 之后柳长月见平凡脸青年升起小火后,两只手一只一个,贴在红泥炉边侧,而后催动内力,瞬间将小火变成了大火,觉得有趣非常。 苏笛吓了一跳,直觉这平凡青年原来内功这么深。当下立即想,眼前两人就竟是何方人物?是否和之前跟着他们的红脸谱人有关系?要不要立刻带主上走等等。 俊美青年边喝着茶边说道:「你头髮还滴着水。」 「啊、噢!」被说的对方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是湿的,于是顺道同方才说的那句「蒸一蒸」一样,运行内力于体内,循环几个周天之后,浑身冒出氤氲之汽,跟着就全身都干了。 苏笛又是一惊。这内力啊,他得练多少年,才能和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村夫」并驾齐驱啊!? 柳长月接着很明显地对平凡脸青年的兴趣大过冰山美青年,当平凡青年将炉子放到柳长月面前,位置不近也不远,刚好能让他伤后血脉不通而冰冷的手掌得到温暖时,柳长月说了: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吗?」青年将另一个泥炉放到他哥哥的脚旁后,抬起头来疑惑了一下,但还是说道: 「我叫小九。」 小九!? 这个遥远而被尘封于记忆深处的名字在不经意间从青年的口中冒了出来,柳长月脸色微微一变,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苏笛察觉主子的变化,也随之紧绷起来。 「怎么会叫小九?」柳长月的声音平淡而毫无感情。方才对这青年的好感几乎在听见小九这个名字时完全散去。 当年知道这名字的人几乎全死光了,只剩下几个人还知道,小九,他亲手养了两年才养大的小狗儿,在他心里是何意义。 柳长月臆测这两人是否是来截杀他的,然而他行踪隐密,更在大半年前放出自己已死的消息,除非出了内jian,否则江湖上没人会知道清明阁阁主柳长月还活着的事情。 屋里的人都各自有了防备,俊美青年一双冰眸冷冷盯着柳长月,然而那名叫小九的青年一颗头却在二者之间转来转去,知道气氛有些不对,但却了解就竟怎么了。 还有苏笛,连暗器都夹在指尖,虽然隐蔽,小九也看到了。 小九面对这样的场面没有惧意,只是疑惑说道:「我以前也许不叫小九,但现在叫小九了。这个名字是哥哥取的,因为我身上有块乌木做的牌子上头刻着个九字,所以哥哥叫我小九。」 小九的解释令人听得不明不白,柳长月看着他,目光有些阴寒,但小九不觉害怕,只是接着用聊天一般的语气说着:「其实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哥哥说,我为了救他掉进猎人捕山猪的陷阱里把头给撞了,因为跌得太重撞得太大力,所以摔坏了脑袋,把事情都忘光光了。」 说罢还把头髮拨开,露出脑门上那个大肿包。「瞧,还肿着呢!」他说:「何伯还请大夫帮我看过,他说普通人要是跌成这样,肯定脑袋瓜子要碎的。可我没事,脑袋硬,所以捡了一条命回来。」 柳长月听出了个端倪。「你们不是亲兄弟?」 「咦,你怎么会知道?」小九露出惊讶的表情。 柳长月也不说,只是四周凝结的气氛稍缓下来,然,俊美青年仍是直瞪着他。 「那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小九问。他的神情带着天真,没有拐弯抹角,想着什么,就开口问什么。 柳长月顿了一下,说道:「在下姓越名藏。」 小九接着又高兴地说:「越大叔你好,我是小九,这是我结拜哥哥,叫做卯星。子午寅卯的卯,星星的星。很好听对吧!」 「那你的九呢?」柳长月突然来了这一句。 「就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啊!」说罢,小九自己觉得好笑,笑了起来。 柳长月看着他笑,心里那把沉沉的锁突然间松动了一下,引起波澜。 而一直观察着柳长月的卯星则因为柳长月表情的些微变化,皱起了眉头。 小九又问:「方才我说我叫小九的时候,你为什么发怒?」 柳长月道:「你感觉得到我发怒?」 小九「嗯」了一声,外加重重点了个头。 柳长月啜了一口茶,停顿片刻,之后淡淡说道:「我之前养过只狗,就叫小九。」 「现下呢?」小九又问。 「死了。」柳长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那大叔你一定很伤心。」小九说道。 「你哪里看得出我伤心了。不过是一条狗。」 小九用惋惜的眼神凝视着柳长月。「你一定是很喜欢它,所以听到有人和它同名的时候,才会生气。」 这时听见主上连续两次被喊做大叔之后,苏笛忍不住愤怒地道:「你这个无礼之人!你哥哥无礼,你也无礼!竟然称我主上为『大叔』,主上矜贵之躯,哪是大叔!」 「不叫大叔要叫什么?」小九疑惑地看着苏笛,求教。 「叫大……唔……」叫大哥也不成啊……苏笛低头深思。 柳长月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平凡青年说是单纯,但其实也不,至少他那看似大剌剌的性格底下,能明白自己想些什么,这点除了当年的小九,从未有人有过。 柳长月看着小九,在他身上找寻着另一个小九的影子。当然他不信鬼神之说,不会以为小九重新投胎,回到他身边了。 小九看着长得和姑娘一样漂亮的小弟弟发脾气,站起来摸摸他的头,道:「小孩子别随便发脾气啊,乱发脾气以后会长不高的!」 「我听你在胡诌!」苏笛手中的暗器夹着就想朝小九she去。 柳长月咳了一声。 苏笛听见,连忙将欲出的暗器收回,结果不慎割伤了自己的手掌,痛得都要流眼泪了。 小九听见柳长月咳嗽,以为他还会冷,于是咚咚咚地跑进房里拿了两件厚一点的棉袄出来。一件递给柳长月,一件则搭在卯星行动不便的腿上。 小九对柳长月说:「讲了那么多话,都忘了问你们饿不饿。何伯出门前蒸了一笼馒头留给我们吃,现下虽然有点硬,但泡着热茶还是能吃的,你们要吃吗?」 第7页 苏笛心里才想他高高在上的主子怎能吃那种猪食,正欲开口,却对上卯星那双美丽的眼睛。苏笛的相貌从来都是令人赞嘆的,虽然带着些许阴柔,但当他眉一挑,唇一勾,那绝世妖娆的模样绝对能叫一堆人全都看傻了去。 只是眼前这个叫卯星的青年俊美清朗,眉眼疏柔如同清流,被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一望,苏笛顿时觉得根本无法与对方相比了。 苏笛知道,这人和他家主子是一样那种身分的。尊贵雍容、高不可攀,气势强大,光是静静坐在那里,也能压得人无法喘息。 柳长月是不会吃小九口中的泡茶馒头的,他向来嘴刁,也不会亏待自己,于是对苏笛吩咐道:「去将马车里那些干粮拿进来。」 「是。」苏笛应了声,走出门去。 柳长月瞧了眼卯星后,对小九说:「这么说来,你们两人认识也不过几日。」 小九点头。 柳长月还要说话,卯星却难得地开口了。「虽然如此,也没差别。小九待我如亲兄,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早将他当成自家弟弟一样看待。」 卯星看柳长月似乎对小九动了点心思,于是如此开口。 小九正给自己倒茶,听见卯星这般讲,遂又眉开眼笑地喊了声:「哥哥。」 卯星因这声哥哥而笑了起来。笑容在他不食人间烟火般美丽的脸上荡漾开来,那足以倾国倾城的容貌亦叫柳长月眼眸深了深。 但柳长月随即把目光再移到小九身上,问道:「你哥哥是怎么掉进陷阱里?你又是怎么也掉进去的?」 小九说道:「哦,来龙去脉我也不清楚,不过那些事哥哥都有说与我听。」他喝了一口水,道: 「哥哥原本是和家人出游的,可因为前面那个大黑林起雾多日,一不小心竟和家人走散了。哥哥本来是坐在轮椅上的,谁知道后来跌进猎山猪的陷阱里,轮椅就这么摔坏,还在里头困了大半夜。 哥哥说我发现他时一个劲就跳下去要救他,可是那天下了雨,泥地忒滑,我一个没踩稳脑袋向下栽了进去,还撞碎了陷阱里的一块大石头。醒来后,就什么都忘光光了。 那时哥哥问我能不能背他爬上去,我就把他背上来了。后来绕出林子遇见何伯,何伯就收留了我们,还请大夫替我们诊治,为了还他恩情,我和哥哥就暂时留下来,空闲时下水替他挖莲藕根,帮他做些活,好让他能把莲藕根拿到镇上去卖。」 小九一股脑地将身家全交代了,没想到竟因如此,让柳长月看着他的眼神便得有些耐人寻味。 苏笛将干粮拿了进来,恭敬地将包裹的上等布料解开。 布料一解,一共三层的漆木盒子打开,小九就「哇」了声,瞪大眼睛。 柳长月所谓的干粮,是一些精緻的南方小点,咸甜吃食都有,一些做成精緻的花朵模样,闻起来香得不得了,一些则是寻常的糕点样子,看起来好吃得叫人流口水。 小九望着柳长月,眼睛眨呀眨。 「吃吧!」柳长月微微勾起了嘴角。 卯星皱了眉。看这模样,小九对对方竟然毫无防备。真是糟糕的性子。 「大叔,你喜欢吃甜的啊!」小九说道。 柳长月说:「不许叫大叔。」 「那要叫什么?」小九拿了朵淡红色的花,还有一个紫色的四方形点心往嘴里塞,嚼了几口,点点头,伸手又拿了两朵花。 柳长月也拿了个苏饼盒子吃,没回小九的话。 小九觉得也该叫卯星尝尝这些精緻点心,卯星却是一和他对上眼,便淡淡地说:「甜食吃再多也不管饱,你等会儿还是泡几颗馒头吃,省得夜里肚子又咕噜作响把我吵醒。还有,顺道也帮我泡一个,我不嗜甜。」 小九又点点头,然后朝着柳长月说:「哥哥生气了!」接着也不管当事者还在场,再挑了几朵不同颜色的花嚼啊嚼。 花是糖和面粉做的,捏得维妙维肖就像真的一样。但一口就没了,小九一边吃一边觉得可惜。 +++++ 晚上,小九把何伯的房间给了柳长月和苏笛,苏笛一进主人家的房,嫌弃屋里的味道,随手洒了些无色的粉末散在房里,闻起来就像春天的花全都开了那么香。 接着小九便回了何伯他儿子的房里。 小九进来时,卯星正坐在床沿想事情。卯星的脚虚软无力地垂着,卯星说那是娘胎带来的病,再高明的大夫也没法子医,他这辈子註定都得靠着轮椅才能行走,无法跑也无法跳。 小九一开始看着也伤心,但后来见卯星不对身上残疾在意,倘若卯星都不在意,那他在意就不对了。于是,他也不让自己去伤心了。 小九端着盆热水,让卯星擦手洗脸,卯星轻轻吁了一口气,神色也比方才面对柳长月时舒缓了些。 「你要睡了吗?」小九收拾好后,问。 卯星点头。 小九把方才生着没灭的泥炉放到床旁,卯星用手将自己一双脚搬到床上,身子往后一躺,拉起棉被便要休息。 床靠里头有个位置,是留给小九的,但小九还没到睡的时候,只是灭了房里的烛火,替卯星关上房门。 突然,卯星喊了一声:「小九!」 「什么事?」小九回首。 「那个叫越藏的不是好人,别太亲近他。」卯星说道。 「我知道。」小九笑着说。 但知道和做得到是两回事,卯星不由得替小九担心。 +++++ 苏笛将一切打点妥当,又从怀里掏出个碧绿色的药瓶出来,取了瓶中一粒黑色药丸,和茶水一起送到柳长月面前。 柳长月服了药,咳了两声,问道:「浮华宫那边打探得怎么样了,可有少主的消息?」 苏笛垂首回道:「探子还是找不到浮华宫的确切所在,但已经探得该是落于涵扬附近。少主的下落也遍寻不着,只知他从浮华宫前往赤霄坊探望他师父延陵一剑,几日后遂离铁剑门往南走,之后便失了消息。」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柳长月声音沉下,十分不悦。 「主上恕罪!」苏笛脸色一白,立即跪到地上。 柳长月手指叩着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双手负于身后,在狭窄的房内跺步。 清明阁是个杀手组织,百年来皆是如此,直至传到他父亲柳天灧那代,信错了人,将根基毁于一旦。那年他十岁,便背负起这一切,和残存的死士发誓復仇,缓慢而缜密地重建另一个新的清明阁。 为了报仇、为了那条阴暗走道与不见天日的大厅里无尽腥臭的血水和亲人尸骨,他们极尽所能地吸纳各方势力,以壮大倾圮的清明阁。 浮华宫宫主宴浮华,是他十五岁那年遇见的。一名大他一岁,背后拥有庞大势力与金银为盾,超凡脱俗、艷绝于世的美貌少女。 他用尽手段骗得她的心,娶她为妻,她以为他爱着她,而他却在她十七岁那年挖空浮华宫的基业、带走她手下的人与浮华宫地宫里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纳为己用,弃她而去。 后来,清明阁以此为根,迅速茁壮。当这个杀手组织捲土重来,并比之前更为隐蔽、更为强大,他和他的死士们也一个接着一个杀掉当年清明阁的叛徒,让他们尝到了背叛者的代价,明白何谓「不得好死」这四个字。 然而,却在大半年前,因为一场意外,他看上武林八大派之一的寒山派掌门韩寒,并将其扣在清明阁内,有意纳其为左右手。 与他一路踏着血腥走来,杀孽同多的天痴说,那场混仗简直是报应。 因为没几个月,韩寒的青梅竹马,写意山庄少主穆襄便砸了座金山,用计使清明阁派出所有精锐去暗杀二十几名当时武林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而后趁着清明阁大空,率寒山及写意山庄两派弟子攻来,一举破了清明阁。 而他,这个清明阁的主人,更在对仗中被穆襄破了气海,碎了奇经八脉,失去武功与性命,走向奈何桥。 在那之前,他才刚晓得原来宴浮华当年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也就在那时,那个被他从宴浮华身边拐带回来的孩子救了他一命,将他由奈何桥畔唤了回来。 那孩子,他的儿子,叫做宴阙。 宴浮华十六岁歷劫后被神仙谷谷主百里悬壶所救。 百里悬壶是个奇人,更收了几个有能耐的弟子,其中一个排名第八,是江湖上的活神仙,人称「妙手回春赵小春」。 宴浮华在赵小春那处拿了一堆保命药丸塞在儿子身上,却没料到在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后,他的儿子将那些药全塞进他的嘴里,而后一声一声的爹,将他从阴司地府叫了回来。 清明阁百年来杀戮太多,一万金便能叫清明阁派出杀手,买人一条命。也因此被视为邪派,众多自诩为正义之士的武林中仁想除之而后快,再以此扬名天下。 自己被救回后武功尽失,几乎只有一口气在而已。 当下他立即做出决定,让手下放出自己已死的消息,也骗了那孩子,让那孩子以为没能救回他爹,害他伤心自责、抱着自己的棺木嚎啕大哭。 柳长月鲜少会有愧疚的情绪,但那孩子,他却是有。 他的「尸首」入棺的那一夜,浮华宫派人来押那孩子回去。 但那孩子死都不肯走,只是执着地在灵堂棺木旁跪着,守灵七昼七夜。 柳长月从未有过那样的情绪,听着孩子在外头哭,自己却还是忍心躺在棺木里不让孩子知道自己还活着。 从来空虚淡薄到什么也没有的心里,似乎一点一点,呈载了那孩子的眼泪。 虽然愧疚,但柳长月没后悔过。再来只需接下来的事处理完,他便会将那孩子带回,重新置于自己身边。 小阙,他唯一的骨血。 柳长月一生从未在乎过任何人,只有那孩子,不可能放弃。 +++++ 月光从窗棂破损的窗外透入房内,柳长月凝视着外头,不发一语。 苏笛一直跪着,没敢起来。 外头隐约传来声响,正在想事的柳长月回过神来,才发觉声响的来源竟是小九。 小九拿着一柄细长的剑,在院子里练武。 但手中的剑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还停下剑来神色挫败,蹲在沙地上胡乱画了不知什么,而后又挺起胸膛继续挥剑。 柳长月看着小九,缓步跺出门外。 苏笛噘了噘嘴,待柳长月走远,才揉了揉红肿的两颊,哀怨地道:「从来只闻新人笑,何时听见旧人哭……」 不过才没揣测到主上的心意对那只丑死了的狐狸精出手而已,就又被罚了。 第8页 自己打自己十个巴掌,不能胡混,结果打得自己的牙齿几乎要掉下来。 然后还得跪。在这里几天,就得跪几天,让他牢牢记住自作主张的后果。 苏笛觉得自己真冤。之前小镇上那个小二不也是得罪主子就被主子惩治,最后还一刀画断喉咙吗?怎么自己这次出手要教训那个无礼的小子,被罚的竟是自己了。 第三章 小九每天晚上都有一段时辰用来练武。 他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身的功夫,但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得懈怠。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但一身武艺却不得抛下,否则会对不起谁。小九心想,该是教他武功的师父。 卯星睡后,小九便在院子里打坐。他先运转体内真气,修习内功。而后,举剑练习武功。 虽然剑招总是凌乱,手里的剑用起来也觉得不契合,但小九很执着,就是不停地练,每夜都练。剑式忘了也没关系,最主要是在挥剑时力道与体内真气流畅配合,将两样东西融为一体。 几日的摸索,小九觉得自己应该是剑走刚强,招数胜在噼、斩、砍时,真气横行无忌,更可断山斩石。 然而手中之剑却是把软剑。剑身过窄、力道太柔,得将过强的内力收起一半,以巧劲将内力注入软剑当中,才使得这把剑。 刚柔本就相剋,是以小九怎么练都不顺手,十几招下来已经是大汗淋漓,掌握得并不太好。 小九其实曾经怀疑过这柄剑不是自己的,否则使来怎会这么费力。但醒来时这柄剑就在自己身上了,不是自己的,又会是谁的呢? 后来他又练了好一会儿,想不出能让剑法与内力更加相合的方法,遂将剑给收了起来。 小九盘腿坐在地上,双臂环胸,歪头沉思。 他想武学之道毫无止境,又想到或许过刚易折,这剑在他身上是有涵义的。 胡乱想了好久,正想起身之际,蓦地,忽然看到一双黑靴在眼前。 小九抬头往上看,发觉竟是今日借宿的客人。 小九嘴咧了开来,仰头朝对方灿烂一笑。 柳长月原本正低头看着他,没料到小九抬起头便朝他大大一笑,那笑容清澈得毫无杂质,弯弯的眼睛里沉淀着美丽的月光。 小九嘴动了动,柳长月见他的嘴型又要喊出「大叔」那两个字,开口道:「说过什么你不记得啦?我姓越。」那声调中带着虽然已收敛但仍感觉得出来的霸气,句子命令般地说了出来。 小九嘴里方要出口的话就因这样的柳长月而梗在喉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他的脸突然间慢慢涨红,过了片刻才爆出一阵勐烈的咳嗽,待咳嗽平息,才红着脸开口道:「越、越大哥……」 不知怎么的,柳长月见小九这样,脸色就没那么冷了。以前他也遇过几个类似的,但最中意的一个被人给抢回去了,事隔那么久再遇上这样一个孩子,他想,心又有那么一点痒了。 柳长月脸上露出淡淡笑容,那让他本身戾气退去许多,虽然只是故意装出的和蔼,但也让小九感觉不像先前那般不可亲近。 柳长月问道:「方才看你使剑,那剑呢?」 行走江湖,窥人练武、问人招式兵器乃为大忌,但柳长月行事从无顾忌。 好在小九也不是会介意这些的人。他搔搔头站起来,甚至没拍拍屁股上那沾着泥土痕迹的衣衫,就大而化之地将左袖挽起,露出套在左手腕处,宽度不足半寸、软钢打造的红色铁环来。 「这就是你的剑?」柳长月讶异。不需细看,就凭一把三尺剑能弯得软薄扣成手环,使起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便知道这剑不简单。 就他所知,天下名器百剑谱里并没有记载这样一把剑,但他方才瞧小九使剑的模样便知道这剑非比寻常,所以这剑不简单、眼前这个名叫小九的失忆青年,背景定然更不简单。 柳长月心又痒了。他看人不看皮相,只看皮相底下的东西。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想要得到这个谜一样的青年。直觉最准,因倘若这人不收起来,日后成了自己的敌人,杀他时会觉得简直是暴殄天物。 小九没察觉柳长月转来转去的心思,只是点头看着剑道:「应该是我的剑没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剑细软,用起来始终不顺手。」 柳长月又露出比方才更合宜的笑容。小九见着他的笑,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句「如沐什么风」,冬风还是秋风来着,反正觉得这个人就是好看,笑得让人心旷神怡。 但这时若是卯星来看,只会感觉是蛇盯上青蛙了。 柳长月对小九说:「可否借我一看?」 小九点头,也没多想,就解开剑的扣环。当下「当」的一声,软剑展开来,因为没注入内力的关系,软剑前端垂下,剑身捲曲若蛇。 小九将剑递给柳长月,柳长月过目后说:「这是把新铸之剑,你瞧这里……」柳长月摩挲了一下剑柄,将上面沾上的泥推掉。「此剑刻有印记,乃为现任铁剑门门主所铸。铁剑门主生性高傲,从不轻易为人铸剑,这柄剑或许是个线索,你拿着它去找铁剑门主,对方应该能给出个答案。」 说罢,欲将剑还给小九,却见小九一双眼睛灿灿望着天,神情一副便是「你好厉害、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只差嘴里没说出「我着实敬仰佩服你了!」 柳长月打心底觉得好笑,见小九如此讨人喜爱,便又说了几句:「如果这柄剑是那人铸与你的,加上你的武功路数,或许是因你内力刚勐且强,而这等年纪经脉未宽却有过深的功力有关。」 「怎么说?」小九不明白。 「就如同一条涓涓小溪,因山上积雪融化,雪水沖刷而下,河道暴涨,雪水淹没两岸周围。」 柳长月只说了一些便不再说了,小九看了柳长月一会儿,低头沉思片刻,才说:「大叔是说……」 瞧柳长月听到大叔二字又开始眼睛眯了眯,小九感觉对方露出危险的气息,小九瞬间噎了一下,立即改称谓道:「越大哥你是说,我的经脉就像小河一样,平时还好,但若碰上生死相搏之刻,内力顿发,就会像暴涨的河流一样……」 小九说不出接下来会怎么样,柳长月觉得小九对于武学悟性颇高,遂道:「经脉无法容下那些真气,便会在体内爆开,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性命不保。」 小九听到竟会这样,不禁张大了嘴,吓着了。 柳长月觉得小九这模样颇为好笑,正想揉揉他的头,但手抬起来时五指握了一下,又将手放了下来。 自己怎么一下子就对这初见的孩子如此上心……实在……太过不妥…… 然就当柳长月略微皱眉想着怎会如此时,就听小九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说:「那给我这把剑的人真是对我好的喽,因为这剑,我只能使出一半内力,所以也就不会走火入魔,也不会死了。」 小九笑了笑,接过柳长月手里的剑,只见他一甩一扣,「喀」的一声,剑又回到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接着小九抬头看着柳长月说道:「高人大哥,今日你一席话点醒了我,我真是不胜感激。但我身无旁物,也没办法报答你什么,这样吧,你傍晚只吃了一些糕点而已肯定肚子饿了,你等我一下,我去弄些好吃的来给你吃吃!」 小九这人做事风风火火地,说完后也不等柳长月应声,一转眼就往外头跑去,而且跑了个无影无踪。 柳长月负手立于原地,片刻后才朝灯火已熄但窗口仍半敞着的屋子里看去。 明明就是另一个美貌多些,虽然清冷,但驯服下来绝对更有一番风味。然他的目光怎么老朝着方才跑出门那个性子跳脱的绕,而且绕来绕去不但不觉得那张脸碍眼,反而因为对方几句话,几个清澈眼神,而更上心了。 +++++ 小九跑到莲田旁的水渠里摸了一阵子,跟着便屁颠颠地跑了回来,大眼睛里带着笑,将衣衫下摆一抖,抖出了十几只被他敲晕的田鸡来。 柳长月看着小九忙碌,看他跑来跑去噼柴生火,而后把田鸡剥皮洗净,串到树枝上,架在火上烤。 没多久,烤田鸡香气四溢,小九笑脸盈盈地看着肥美滴油的田鸡,待熟得差不多了,才将一串递给柳长月,接着拿起另外一串啃了起来。 田鸡才离火片刻,烫着呢!小九却吃得欢,舌头简直不像是肉做的一样。 「不怕烫?」柳长月问。 「不怕。」小九说着,手还直接伸进柴火中翻了翻,让火候均匀地烤着剩下的田鸡。 小九跟着说:「越大哥还吃得习惯吗?哥哥就不喜欢这种吃食了,他说一看到翻肚的田鸡就没胃口。」 柳长月说道:「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吃这种东西。」他撕着田鸡肉一点一点往嘴里放。 「你怎么知道哥哥是公子哥儿?那你不是公子哥儿吗?」小九随口问。 「你觉得我是?」柳长月道。 小九双眼往上看,用力点头道:「看你吃的那些花啊咸甜盒子的,有人伺候还穿得很体面,自然是公子哥儿啰。」 「你又忘了我方才说的话。真正的公子哥儿是不吃田鸡的!」柳长月说。 「那你到底是什么?」小九疑惑地问。 柳长月微微一笑,嘴角一勾,在火光掩映下,神色透出一股邪魅出来。他道:「我是个嗜杀成性的大魔头。」 小九楞了一下,眨了眨眼,最后笑了出来。「那大魔头不杀我啊?」 「因为你正在替大魔头烤田鸡?」 小九看着柳长月慢条斯理地将烤好的田鸡肉放入口中,这模样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 这个晚上,两人边吃边聊。忘了屋子里还有别人的存在,幕天席地,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二人了。 柳长月说了几句话,小九闻言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因为我们得等何伯回来。何伯拿哥哥的轮椅去镇上修了,修好了哥哥才能坐轮椅走路,这些天他老是被我背来背去的,他说我不烦他都烦了。」 「若我强行带你走,或者我连你哥哥也一起带走?」柳长月不以为然地说道。 小九又是摇头。「你带不走哥哥的,哥哥有事要做,在他的亲人回来前我得保护他。而且他也不喜欢你,你要带他走他会不高兴的。」 「哦?」柳长月听了道:「他不喜欢我,所以不跟我走。那你呢,你可喜欢我?」 小九低下头嘿嘿一笑。 柳长月突然有股冲动,想用手指抵着小九垂下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看看,看看此时的他是何表情。只可惜自己的手上全是田鸡油,倘若真的用沾满油脂的手去调戏对方,怕只会坏了情调。 第9页 小九说道:「你指点我剑术,所以我烤田鸡给你吃啊!何伯救了我们,哥哥让我去帮他挖莲根时就跟我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这是礼尚往来。」 「真只是礼尚往来?」柳长月笑着问道。 「真的啦!」小九说。 「所以你不是不想跟我走,而是你哥哥不让你跟我走?」 小九意识到柳长月说这话时语气有些不一样,他抬起头,见对面那人笑得似乎平静,但眼里嘴角捎着一抹阴寒,让人有种不寒而慄的感觉。 小九不懂柳长月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但他清楚知道哥哥防备这人是有原因的。 因为好人不会这么看着对方,只有坏人会。 但就算眼前的人的确十个嗜杀成性的大魔头,小九也不感觉害怕。 小九露出无奈的表情对大魔头说道:「相逢一场,你指点我武功,我烤田鸡给你吃,这样不是很好吗?一个人在很多人……唔……茫茫人海中碰到另一个人,是很特别的事情。看,我不是碰上了张三李四,而是遇着了你。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坏了这得之不易的缘分呢?」 天上星光点点,地上篝火映照,星光落入了小九的眼里,显得异常灿烂;秋夜风起,吹来寒凉,然生起的篝火热度停留在小九脸上,照着他那张脸红扑扑的。 天真,却不是不懂世事;良善,却知何不得为之。 就算天地皆暗,仍有这人璀璨。 这让自幼生长在不见天日地宫里的柳长月,兴起了将此人纳为己有的念头。 他的心,从来空荡,他的性命,自杀虐中得来。 小九的出现仿佛一颗绽放于夜空中的烟火,驱逐了寒冷灰暗。 柳长月觉得如果能拥有此人,也许,他没有过任何人能停驻的内心,将会有所改变。 +++++ 昨日聊到很晚,今天早上小九起来时先将卯星伺候好了,才到厅里等柳长月和苏笛主僕俩出来用早膳。哪知到了快中午,也不见两人出来。 小九进到他们房里,却在桌子上看到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和一个雕工精緻的玉佩。 金元宝有够大,玉佩是块好玉,但小九找了找,却怎么也找不着那两人。跑到外头探了探,发觉马车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驾离了。 小九有些泄气地回到房里,他看了看玉佩和金元宝,想了想,将繫着红绳的玉挂在自己的腰带上,然后把金元宝递给卯星。 「怎么了?」卯星先问的是小九为何垂头丧气。「这是干嘛?」再问的才是那锭金子。 「他们留下这两个东西,然后走了。玉佩应该是给我的,所以我收了。金子是给何伯的,那时住宿的夜宿金。」小九接着用力搔了搔脑袋上已经很乱的头髮说道:「要不是我睡得太熟,也不会连他们驾马离开都不知道。」 听闻柳长月走后,卯星的神情不再那么紧绷。 他轻轻歪着头,容颜如花,问着:「何伯是今天回来吧?」 「嗯,如果没有耽误到的话,是今天没错。」小九说。 「等何伯回来,我们也该离开了。」卯星说:「我那件事耽搁不得,办好之后,我会想法子医好你的病,在这同时,也找找你的家人。」 「好。」小九点头。 +++++ 中午过后,何伯回来了,老牛拉着的木板车上还载着卯星那轮椅。 他们二人同何伯告别后,留下金子,拿着轮椅走了。 卯星指了方向,要小九朝那边去。 小九背着卯星,一手则拿着轮椅,他天生力气大,就这样半走半跑地也不觉得累,为了卯星嘴里的要紧事,往西南方而去。 路上,卯星怕小九无聊,于是讲了一些事给小九听。 卯星说:「西南边陲有个叫天璧山庄的地方,我这次便是要去天璧山庄赴个约。」 「什么约?」小九问。 「天璧山庄给江湖上各门各派发了张帖子,帖子上说摆了个百花宴,邀请武林群雄赏花。可是下头又写共有一百零八种稀世珍宝敬邀观赏,所以道上个个都在怀疑,所谓的百花,其实是天璧山庄庄主收藏的一百零八种珍藏,外加他那正值双十,貌美如花的女儿。」 小九疑惑道:「为什么他要把漂亮的女儿当成花让人欣赏?」 「相亲啰!」卯星难得地笑了出来:「百花宴的帖子可是挑人的,受邀者年纪皆在二十至三十多,且为江湖上有名气的侠士之流。」 「噢,原来是相亲啊!」小九问道:「那你也是要去同那朵花相亲啰!」 「不是!」卯星笑:「美人和奇珍异宝,自然是奇珍异宝重要。」 「是什么样的奇珍异宝?」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卯星说。 「诶,我又不是小孩子!」 「昨夜是谁把咱们的事一骨碌全讲给外人听啊?」卯星说:「嘴巴关不紧的都是小孩子。」 小九咯咯笑道:「我就觉得和他很聊得来嘛!」 「你这性子啊……」好奇有余,防心不足。卯星嘆了口气说道:「总之以后碰上那样的人,离得越远越好。否则小心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嗯嗯嗯嗯嗯!」小九连忙应道。 +++++ 天璧山庄十分偏远,几乎不在中原范畴,而天璧山庄这个名字在这小半年间传闻开来是因为山庄庄主出面解决了黄山和崑崙两派之间长久的宿怨,又救了飞雪山庄庄主之子一命,侠义之举短时间内传遍江湖,也让这个半年前几乎没人听过的名字,一举天下皆知。 小九背着卯星,拎着轮椅在黄沙漫漫的小道上跑了将近十日。 因为官道上都是要去天璧山庄赴约的人,那些人不是坐着马车,就是纵马奔驰,小九怕被从管道挤到田里去,干脆挑小径走,省的摔着卯星。 最后跑了几片林子,终于平安地带卯星到达天璧山庄。 天璧山庄坐落在西南边陲,黄沙遍布之处。因为地广人稀,范围大得令人乍舌。 以山庄为正中心,往外方圆十里是运土掩盖黄沙,悉心栽种起来的林园。门面气派非常,而内部则是小楼亭阁林立,甚至还有小桥流水,仿佛就是荒漠中的绿洲,有着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的美景。 +++++ 看到天璧山庄时,小九一心兴奋,勐地就从最近大门口的林子里跳了出来。 他风尘僕僕一身是沙,本来算平凡的脸孔现下更是糟糕,简直能用见鬼了来形容。 因为隔日便是百花宴,今日来客特别多。 一名看似管家的老伯正在门口吆喝着家丁收帖子,待他看好帖子的主人姓名为甚时,才动手招唿客人。 天璧山庄的帖子很奇怪,分做金银铜三种,管家见着金帖的武林侠士,一张ju花般皱皱的脸便会绽开来,笑得几近谄媚。 金帖乃身份最高的武林世家弟子,将来极有可能和庄里的小姐成就一段美事,所以必须悉心招待。不论住的吃的,都特别有奴僕打点伺候。 而带着银帖和铜帖来的,若是英俊一些,管家还是会好好招唿,但若是不堪入目者,就让下人随意打发了。 除了金帖者,这银帖与铜帖,庄主说了,是邀来撑场面,顺道将他们天璧山庄的阔大豪气传至江湖上的。 老管家刚刚绽着ju花灿烂的脸,招唿几名递上金帖且俊朗飒慡的华山派弟子到庄里,再出来时便让忽然从树林里跳出来的小九吓得差点噎气。 已经七十岁的他心肝乱颤,眼一翻就往后倒去,还是身旁的家丁连忙将他扶住,拿出药油推了推他的人,才让他悠悠醒了过来。 小九把轮椅放到地上,先让卯星坐好,这才走过去要看看老人家的情况,却被兇恶的家丁挥手一推,怒喊着:「哪里来的傢伙,竟敢吓着我们家总管,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小九伸长脖子看了那老人家的状况,发觉对方醒了过来遂回答道:「想活、想活,只是不小心吓着你们家总管了,真是对不住!」 老总管悠颤颤地在家丁搀扶下站了起来,这时对上正要把卯星推进天璧山庄大门的小九,连声喝道:「你、你、你们俩个野孩子究竟是打哪来的……竟然敢来天璧山庄胡闹,差点没把老夫吓死,没、没规矩的东西。」老管家看向旁边的家丁,「来、来人……把这两个傢伙给我轰出去!」 老管家说到最后一句,脸色已经恢復平常,声音也大了起来。 小九立刻说:「我们是有帖子的。」 老管家打量了他们一番,他可是很会看人呢的。瞧这二人衣着破烂暨灰头土脸,必定实在江湖上打混的市井流氓。「铜帖是吧!庄主有交代过,铜帖者老夫可以作主,样子太难看的,直接让他们打道回府,省得污了夫人小姐与一干贵客的眼睛!」 卯星默默听着,待老管家说完,神情淡然地说:「原来,这就是天璧山庄的待客之道。我还以为这么短时间便在江湖上奠定了良好声誉的天璧山庄,是个和众人口中所言,名实相符的地方。」 卯星的声音带着那么点不屑,虽然声音淡淡的,但就是扎耳非常。 「小子,我家主子名声好那是确实。坏是坏在你自己,这模样的,老头子要把你放进山庄里,你比上先前那些侠士们英俊挺拔的模样,恐怕会惭愧到想一头撞死。」老管家讽刺着卯星。 卯星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笑了一声,问小九道:「你说,这人模人样该如何形容?」 小九搜肠刮肚,才想出了一个词来。「狗眼看人低?」 卯星回道才:「不,我说你这般说法还侮辱了狗呢!」 「无礼!」老管家怒道。 「放肆!」家丁吼道。 老管家挽了挽袖子招唿了几个身形壮硕的护院过来,本想一拳就把这两个死孩子打出十里外的,哪知就在此时,卯星手指捻着什么,一弹,指尖的东西瞬间飞了出去,直直击中老管家的膝盖。 「哎呦!」老管家扑倒在地上,整个人五体投地,恰恰好趴在卯星面前,做礼佛貌。 「哥哥,他只是个老人家,你下手重了些吧!」这回换小九皱眉头了。 「活了这么把年纪还看不透彻,只见人外表说话。我瞧这天璧山庄也不过如此,养个下人都能如此霸道,有欠教养。」不仅骂管家,连天璧山庄的主人也骂进去了,然而,卯星仍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小九无奈,只得走过去将管家扶了起来。 老管家摔得鼻涕眼泪全出来了,还因为脸直接着地的关系,灰头土脸的,和他们差不多了。 小九拍拍他身上的衣服,看对方还站得稳,只是双腿一直抖,就把方才卯星往这人身上弹得小金块给捡起来,塞到老管家手中。 第10页 「哥哥给你养伤的。」小九说:「你以后别这样说人了,这是碰上哥哥脾气好,要是碰上坏人,你以后就不用走路了。」 小九接着将怀里的金帖拿出来。「这是哥哥的帖子。」 老管家见着竟然是张金帖,又抖了一下。而当他将帖子翻开见着上面写的字后,浑身上下便勐力地抖起来,像筛子一样震个不停: 「蓬、蓬、蓬莱镇、镇主、卯、卯星公子到到到到——」讲到最后,都口吃了。 小九见他这模样觉得有趣,便转身看向卯星。「蓬莱镇镇主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很厉害吗?你的金子没打死人,可名号要将人吓死了!」 卯星说:「还成吧!蓬莱镇向来不管江湖事,该是这回我露了面,才让那老头子惊讶了。」 便在这时候,一辆不知何时停在稍远处的马车驾过来,里面的帘子被掀开,俊美的小马车夫先落了地,跟着接住主子的手,让车厢内那名身穿紫绸的男子走下来。 「原来小兄弟乃是赫赫有名的蓬莱镇镇主,真是令在下惊讶。」 听见熟悉的声音,卯星与小九随即转头朝那处看去。只见一个英俊挺拔,紫衣华贵,嘴里说着惊讶,却面色平稳的男子站在马车旁,凝视着他们。 卯星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握着轮椅手把的手也紧了一下。 小九见着竟是那日不辞而别之人,一时开心,朝着对方便喊了声: 「大叔!」 跟在柳长月身后一步的苏笛立即吼了回去:「无礼小子!再见你几次都是这么无礼!我家主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哪点像大叔了!」 「呃……年纪啊……」 苏笛一双眼睛要冒火了,柳长月却在这时唤了声:「苏笛。」 苏笛立即收敛脸上神情,先走向前方向天璧山庄的管家递了帖子,也是金色的。 原本已经镇定下来的老管家翻开帖子再见到里头的名字,又勐烈地抖了起来: 「无、无、无垠轩、轩、轩主越藏到——」 接着姗姗来迟的几名武林中人听到无垠轩这三个字莫不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无垠轩轩主早在之前就因杀人放火抢人钱财,被归义县县衙逮着后斩了。后来无垠轩易主,但无垠轩干的是黑市买卖,轩里的奇珍异宝绝对不比天璧山庄的少,这买下无垠轩的人若非富可敌国,是收不了无垠轩的。 这么一个人听说从未有人见过他,如今竟在天璧山庄外出现了,可真不得了。 第四章 小九没什么机会和柳长月说话,因为卯星一见柳长月脸色就不好。 柳长月看着小九的目光那么明显,卯星用膝盖想都知道那个人想干什么。 老管家不敢怠慢拿金帖的宾客,立刻吩咐吓人寻了两个最上等的院子,分别让小九和柳长月他们入住。 小九一路都推着卯星,但脸会偷偷转向柳长月,对着他笑。 「好巧!」小九用嘴型说。 「的确很巧。」柳长月看着这样的小九,眼神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缓缓柔和了下来。 「大叔你们也来这里看百花宴啊。」小九无声地说。 柳长月眯了眯演。 小九立刻闭起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叫柳长月兄台之类的有些牴触,一声「越大哥」,让他非常别扭。 下人带他们走在林荫下的路很长,久久不至。小九想了想,突然笑弯了眼,又是无声地说:「那叫你「月亮不见了叔」可好!」 小子无礼,柳长月稀奇地也不发怒,只问:「为何这般称唿?」 「你叫越藏,音同月亮的月,藏起来的藏,所以两个字合起来,不久意味着「月亮不见了」吗?」 苏笛在柳长月身后张牙舞爪地想杀人,他虽然没听见小九出声,但小九的嘴型他还是能看到的。这样一个傢伙怎么会让主人上心了,虽然不得批评主子,但苏笛心里想主上这回也实在太没眼光了,怎么那个卯星公子不选,却选了这个没脸蛋没身材的。 小九还想说话,卯星此时咳了两声。 小九立刻回答道:「我没和他说话,不信你问他!」 卯星才没工夫理会柳长月,柳长月见着小九的反应,则是觉得有趣。 虽然卯星明显有阻挡的心态,但柳长月胸有成竹。他会将那个小傢伙夺到手,只是时候早晚的问题罢了。 两肇前方的僕人将他们往左右两边带,小九抿紧嘴,但左手在空中朝柳长月拼命挥舞,似在说着再见。 柳长月勾起一抹微笑对他,但当转过身后,那些神情便慢慢散去。 柳长月被天璧山庄的下人招待至一间别致的院落,里面是仿江南小筑的流水庭园,下人退去后,他一个人从桥上走过,只见河水清澈,几尾黑白交错的大鲤鱼悠游其中,看起来惬意非常。 他仰头,慢慢抬首往上看。两岸树木长得好,看起来也有些年岁了,枝叶相互纠缠在一起,遮蔽了天。风吹来,若是夏日自是清凉,但冬天,只令人感到寒风彻骨。 苏笛感觉到平时的主人又回来了,这样貌好得令人心惊的人,气度若王孙贵族,但不再收敛的威严与霸气淡淡散出,四周的氛围也越来越可怖。 柳长月的血腥杀气是从骨子里漫出来的,眼底虽还残余着一点笑,但深望进去,那里头尽是无尽的漆黑灰暗,冰寒得叫人打颤。 「天、璧、山、庄。」柳长月一字一字念道。 +++++ 小九推着卯星进了大院子,他左右望了望,发觉这个地方比何伯那里大上好多倍,可他们才两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也忒空旷了吧! 撤了下人后,推着卯星进屋时,遇到了个门槛。小九把卯星的轮椅一抬,轻而易举地将卯星连轮椅一起抬进大厅。 小九四处望望,对这天璧山庄不凡的建物与装饰气派的摆设也没多瞧上几眼,卯星则心想,小九的身世应该如他所测,出身不凡,一个这么好的孩子失踪了,家里若还有人,肯定是会着急的。 卯星决定就等天璧山庄这事结束后,他就替小九找回家的路。 可倘若小九早没了亲人,那卯星便会将他带回蓬莱镇,如同自己所承诺的一般,待他如弟,好好照顾他。 小九翻着屋内的摆饰之物,有几件看起来像是真金,他脑袋里浮现真金较软这几个字,而且咬下去还会有牙印,于是当他发觉时,手已经快于脑袋,对着座刻着马到成功的抬蹄飞越黄金马的屁股咬了下去。 「小九,你又干嘛?」卯星瞧见小九的动作,额边抽了抽。 「呃……」小九立刻将金马放回原处,说道:「听说真金比较软,咬下去会有牙印,所以我想看看这是不是纯正的金子,没想到一咬,马屁股还真给咬出一个印子来了!」 卯星失笑。他对小九脑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感到好笑,但却也为了他的天真无邪而心里苦恼。 这孩子,只要心里认定的人,就会无条件地对对方好。倘若不牢牢看着,说不定那人拿个什么稀奇玩意儿来,便把这个小呆子给骗走了。 小九正在对卯星说话时,突然间一阵轻风旋起,勐地两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在小九眼前。活生生冒出来的两个傢伙,吓了小九一跳。 卯星也察觉了那两人,但当小九要走过去看清楚他们的时候,卯星却道:「你这几天也该累了,先进房里沐浴换衣,好好睡一下吧!」 「哥哥。」小九奇怪地问道:「他们是你家里人吗?怎么跪着,不起来啊?」 卯星说道:「弄丢了自己的主子,这等手下不要也罢!」 卯星的言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小九被吓了一跳,本来想替那两名黑衣人向卯星求情的,但卯星是说一不二的人,小九自觉无法改变卯星的主意,便嘆了声气对那二人说道: 「哥哥被你们弄丢后掉进猎人的陷阱里,那坑很深,哥哥伤得不轻,大夫给他调养了好些天才好点。你们犯了错要自己承担,哥哥很生气,我就不为你们求情了,要自己对哥哥赔不是啊!」 之后小九就走了。 大厅里一阵一阵寒风厉厉地,那二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 这院子挺大,小九选了一间靠近大厅的住了进去。 之后他听话地开始沐浴更衣,但身上不知道为何卡了一堆沙和泥,头髮也纠结到用皂角怎么打泡,都起不出泡来。 小九让下人足足换了三趟水,等到把泥巴都搓干净,天早就暗了。 沐浴后擦干头,他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以清水洗过一次,接着将自己带在身上的包袱解开,一样一样地拿起来看。 屋外传来敲门声,小九喊了声:「进来吧!」 门被推开,跟着入内的是自行推着轮椅的卯星。 卯星一见到小九,楞了一下,之后脱口而出的便是:「你的脸……」 「嗯?」小九揉揉自己的脸。「面具戴久了不舒服,所以就拿下来了。」 卯星有些讶异地看着小九的真面目,他完全没想到这些时日原来小九都戴着人皮面具,更没想到面具底下的脸庞长的竟是这样地……稚嫩。 之前的那张脸,让卯星猜测小九大约十九、二十左右,但见着他的真面目,圆圆润润的脸颊,因方沐浴完而泛着粉嫩的桃花色泽,一双眼睛还是一样明亮,只是五官和在一起看,那真是明眸皓齿,肤白如雪,单纯无垢,天姿秀出。 卯星推着轮椅来到小九的床前,看着这义弟粉嫩嫩,孩子似的蓬蓬脸颊,心里一痒,竟伸出手去,拧了对方一把。 「欸……」小九被捏疼了,捂着脸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卯星。「哥哥你干嘛捏我,会疼啊!」 卯星看着小九那如同小狗一般的眼神,原本戴着人皮面具时只觉得有些可爱的,现下那如夜星一般的双目镶在率真秀美的脸庞上,竟让卯星心里一动。 这可不得了。 从未感受过内心悸动的卯星让轮椅退了一圈,而后沉了沉面色,咳了一声道:「你这模样我倒打不定主意你几岁了。」卯星说:「肯定不过二十,应当是十七、十八吧!」 小九笑道:「我哪有那么小!哥哥你几岁?」 「不是说过了,二十二吗?」 「那我小你一岁好了,我当二十!」小九这么说。 「不,你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二十。」卯星道。 「那是看起来的,」小九说道:「面相总是会骗人!」 「哦?」卯星倒是惊讶小九会说出这么有深意的话来。 之后卯星说道:「那就算十九吧,二十太抬举你这张脸了!」卯星笑着说:「只是你明日把今天这张人皮面具给换了,衣衫也给换掉。这里的人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你继续那样打扮,容易被找麻烦。」 第11页 「不是都一样吗?」小九眉头皱了皱。「那我该戴那张啊?」 小九把自己的行李摊开给卯星看,行李里头有两套粹白色上好的衣服,一套湖水蓝织工了得的衣衫,还有些瓶瓶罐罐贴着伤药、迷药、乱七八糟的药瓶。而药瓶底下则压着几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最后,旁边摆着个刻着九字的乌木令牌。 小九将面具翻出来,直接抽出一张大红勾黑的脸谱的面具。 卯星立刻就说:「那张不行,你打算戴出去半夜吓人吗?」 小九有些不舍地说道:「这张多好看,而且和别的面具都不同。戴上去看起来像个铁铮铮的汉子。」 「是,」卯星说道:「唱大戏的汉子!」 后来卯星替小九选了张不错的面具,但翻开面具,竟瞧见面具底下刻着一个淡淡的七字。 「原来是鬼匠不知名所制的人皮面具,难怪处了那么久,我都没发现你戴着人皮面具。」卯星说。 「鬼匠不知名,谁啊?」小九开始收拾东西。与其说收拾,也不过就是将包袱卷一卷,塞到枕头边而已。 「鬼匠不知名是江湖中人皮面具做工出神入化的一名高人,据说他一张面具动辄千金,我看你包袱里起码放了十张鬼匠所制的面具,」卯星深深地看了小九一眼,神色越发诡谲地说:「你来头不小啊,贤弟!」 小九咯咯笑了出来。「哥哥你别摆出这种奇怪的表情,看起来比我还像戴了人皮面具。」 「你啊!」卯星收起带有深意的神情,而后也笑了出来。 「对了哥哥,这里很多房间,不过我看过了,就属隔壁那间房最好,里头宽,轮椅怎么推就怎么走,你住那间吧!」小九说:「而且我就住你隔壁,你晚上有什么事情喊我一声我就会起来,我不会睡太熟的,你放心。」 听小九这么说,卯星声音便软了,被这样一个人贴心而真心地对待,不动摇根本不可能。 卯星说:「不用了,我是可以睡隔壁那房,但这半个月来都是你不眠不休照顾我,现下那两个不争气的找来了,接下来的事便让他们去做就行。你晚上多睡些,现下应该还是在长身子的年纪,别学那些江湖人成天练内力练武功,晚上都不睡觉的,小心以后就这么高,长不大了。」 小九笑说:「我已经很高了!」 卯星说:「真的吗?哥哥站起来似乎还比你高上那么一点点。」 「那是因为你是哥哥啊,你比我高当然是自然的!」 两人在晚间胡扯瞎闹地讲了一些无意义却开心的话,直至小九累得眼皮直打架,卯星才退出他的房间,让小九好好休息。 +++++ 卯星转动轮椅,朝大厅而走去。 廊里那两人还跪在原地没有起来,当卯星的轮椅来到他们面前,那二人才一抖,说道: 「属下疏忽职守,害主子身陷危境,属下该死,请主子责罚!」声调乃一男一女,这二人是他的贴身侍卫,和他一样,从小就没出过世人口中的「蓬莱镇」。 而那天他们行经的林子太过诡谲,想必是入了哪位隐士高人的阵内,才会失败。 卯星其实不生气,因这一切都是机缘。 若不是和他们分散了,他也不会遇到小九这么好的孩子。 「算了,起来吧!」卯星说道:「但以后决不许再犯!」 「是!」 卯星接着将轮椅推到外头,遇着门槛时无法前行时,他只是双手轻轻在轮椅上一拍,轮椅便跳了起来越过门槛,而后平稳落地。 来到户外,他推着轮椅到水池边,看着游来游去的红锦。 夜深沉,风凄楚,他眼神没望进池子里,只是一脸的面无表情,思索着一些事。 +++++ 卯星替小九选的,是个肖似小九本身模样两分左右的人皮面具,而小九选了一套干净粹白的衣衫,没有多余装饰,就单纯衬托出小九独有的剔透神彩,一眼望向他,就会被他那身的光彩缩吸引,仿佛天然纯净的一池清水般真正的模样,看着就叫人舒服,望着便让人宁静。 「这样行吗?」 小九整整衣衫,乌髮也以银穗系起,活脱脱像个世家小公子。 「挺好。」卯星神色淡淡地点了头。 卯星原本的主意是让小九别戴人皮面具的,可小九似乎很喜欢那些面具,说什么也不肯不戴一张在脸上。 小九被称赞了后,转身对着铜镜挤眉弄眼地。然那人皮面具紧紧贴在他的脸上,无论他怎么动,就是黏在脸上,仿佛如同第二层皮肤一般,任谁来看,也看不出一丝不自然的感觉。 「今日是百花宴开始的日子,想出去是吧?」卯星问。 「嗯!」小九眼睛笑得弯弯的。 卯星说道:「去玩可以,但是不许去找那个越藏。」 小九一张脸又垮下来。「哥哥为什么就是讨厌他?」 卯星说道:「哥哥是担心你被他给拐跑了,到时候哥哥哪里找人去?」 小九闻言大笑。「他哪拐得走我,我如果不想,谁也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啊!」 卯星是真心认了小九这个弟弟的,在他而言,小九的安全最重要;小九也是真心认了卯星这个哥哥的,可对他而言,哥哥就是在他顶上的,哥哥说什么他都得乖乖听一下。 卯星无奈,转动着轮子离开,走时说了:「反正那人不是简单人物你也知道,哥哥有事要忙暂时顾不及你,你自己小心罢,千万别让那人占了你便宜!」 小九在卯星背后喊道:「那我不让他占便宜,反过来占他便宜不就成了!我和他很聊得来的,而且那大叔到现下其实也没怎样啊!况且我武功还比他的侍卫高一些,无论如何,他都伤不了我的。」 走了远些的卯星停下推轮子的手,回头对小九倒笑了:「倘若你有本事占他便宜,那我还真是佩服你!」 小九大笑了两声,说道:「我武功高啊!」而后却又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了哥哥,便宜是要怎么占啊?我不懂啊!」 卯星摇头走开,无奈感嘆! +++++ 早上在天璧山庄绕了一整圈,看看这看看那,看看下人看看来往的武林人士。 下午,无聊了,冬日里的太阳不甚耀眼,却暖暖地仿佛晒进人心里面一样。小九晃着晃着,因为衣着不一样,气度也不同了,腰带上还挂着柳长月给的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于是被眼尖的下人带到一个亭子里,说那是世家公子们的聚会。 下人瞧见小九的模样和一身打扮穿着,猜测他铁定是个拿金帖的,于是带着小九进入亭子时掩嘴小声说道:「这些公子与公子您皆是身份尊贵金帖贵客呢!」 小九往四周望望,旁边的花圃里还有人呢,他问:「那么那些人呢?」下人答道:「是银帖与铜帖的宾客们。」 小九入亭子,石桌旁坐着的几名世家公子见了小九就像是狼见了兔子一样,开口噼里啪啦地便问「在下某某某,敢问公子贵姓?」另一头又问「公子好面生,不常在江湖上走动吗?」,还有人说「不对,公子面熟,我们是在哪里见过面呢?」一堆的问题,问得小九耳朵都来不及听,脑袋也晕了。 小九也没什么世家身份可以讲的,唯有道:「我和我哥哥一起来的,哥哥叫我小九。」 接着有一堆问题来了:「敢问尊兄是哪位?」,「怎不见小九兄与尊兄一起来?」 甚至几名气宇轩昂的侠士在审视小九一番后,才像是纡尊降贵一般,说道:「到底是哪家让小孩子来这种场合,这赏花宴赏的可是林大庄主的明珠,小鬼你开窍了没?你爹娘就这么放心让你出来啊?」 一帮人瞬间哄堂大笑,笑得小九就算纯,也只得那几个人在嘲笑他。 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便道:「我是跟哥哥来的,他是蓬莱镇镇主,你们说话真是惹人讨厌,我不同你们讲了,告辞!」之后江湖礼仪手一拱,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听到「蓬莱镇」这三个字,亭子里的人全数安静。 半晌之后,又轰得喧譁起来。 蓬莱镇那是什么地方? 据说蓬莱镇是当初药仙渡劫飞升时掉落在东海边的一个药葫芦,后来葫芦化成了一片土地,籍这灵气生出了许多珍贵药材,养出了许多长生不老的人。 还说药葫芦里有无数宝藏,就藏在那些不死之人所建成的蓬莱镇中。 世人相信有这么一个地方,于是不断寻找。后来有个人找到了进入蓬莱镇的方法,得到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将所到之地画了地图传给子孙,然如今那张地图落在何方,却已不可考了。 +++++ 就在亭子那头一堆人兴奋喧譁想要再度找回小九之际,小九已经跑远了,而且寻着个花圃,摸摸花圃上柔软的小白花,笑了一下,就倒在小白花织成的花团中滚了几圈,而后停下来大字型地躺着,打了个呵欠。 其实他也不是真觉得累,只是他脚程快,早把天璧山庄外围都逛透了,之后碰到那些人觉得有点吵,而现下清清静静地刚刚好,让人想睡觉。 他伸出双掌在空中,透过十指的fèng隙看着白色的天。 冬阳还是一样暖唿唿的,晒得他双手又往旁边放去,闭起双眼,打算眯一下。 小白花圃有些偏僻,但仍能听见四处走来走去的下人偶尔交头接耳,说着他们的庄主点明说那金帖的谁谁谁怎么没到藏宝阁去。 藏宝阁里的珍贵宝物可是难得一见的,所有的金帖客人都得去一趟,让庄主亲自招待才成。 小九听着听着,慢慢地就睡着了,他睡着之前还想着卯星也是持金帖进来的,这时候那些人会不会去打扰到他,毕竟卯星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还有必须做的事要做。可是那必须要做的事是什么呢?为什么来到天璧山庄这个地方做?? +++++ 再睁开眼,小九是被一阵高过一阵的吵闹声吵醒的。 他揉揉眼睛咋花圃里坐了起来,朝声音那方望去,只见两男两女往他这头靠近。 脑袋还没清醒的他以为是姑娘家遇上了轻薄之人,正打算起身解围,没想到却听见走在前方的其中一名青年说道: 「林姑娘,你这是欺人太甚了,我七弟说了不喜欢你,你这般追着不罢休是什么意思?」 「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接百花帖!我爹说了,接了百花帖来我天璧山庄之人,就是与我相亲成亲的对象。华七我告诉你,快快应了我,否则等我爹来了,可有你好受的了!」 「是啊!我们家庄主和夫人最疼的就是小姐了,你们若敢惹小姐不开心,小心被老爷夫人扒皮伺候。」一旁的婢女附和着。 第12页 方睡醒的小九呆呆来看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首先开口的那名女子是天璧山庄庄主之女,她觅着了喜欢的郎君,就要叫人家嫁给她……唔,不对,应该是叫人家娶了她。跟着帮腔的是她的侍女,而且两个人看来都挺兇悍的。 一直被逼着往后退的是华山派弟子,他们是在他和卯星之前入天璧山庄的,这两个人小九还有点印象。说话回绝的那个是华山五弟子,另外沉默的那个是华山七弟子。 他们四人之中三人吵吵闹闹的,唯身为事主的华七则一直皱着眉头,没有不耐,也没有厌烦。他生作端正俊秀,一抹忧愁淡淡写在眉间,不像个大侠,倒像个书生比较多。 而且天璧山庄的大小姐这么一闹,他眉间的愁郁更甚,但落在两个女儿家眼里,也更让人心醉了。 这三人的吵闹声引来了许多游园之人,原本偏僻的花圃外围,现下通通围着一堆糙莽壮汉之流的人物。 天璧山庄庄主之女林袖儿天真却又傲慢,左一句「非君不嫁」。右一句「死也要当你家的人」,真是吓坏那些糙莽汉子了。在江湖上他们是遇过泼辣的,但没遇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追人追得对方倒退了几尺,还步步逼近不肯罢休。 林袖儿一心繫在华七身上,侍女小柚拉开华五之后,她 一步一步往华七走,华七退到大树下,背顶住大树无路可退,林袖儿连胸口都快贴到华七的胸膛了,却一点也不知道羞。 小九一身的白,埋在白花花圃;他双手撑颚看着眼前景象,不吭一声。 「你、你说,」林袖儿像只高傲的孔雀一样抬高下颚,望着华七说:「你今日到底娶不娶我?」 华七被逼到最后,只得嘆了一口气。他一开口,嗓音温和带着磁性,伴着张清俊脸庞上的郁郁神情,倒真让人知道林袖儿的魂为什么会被拘走了。 华七说:「莫说我今日才认识姑娘,就算相识再长的时日,我也不会对姑娘有任何念头。」 华七这话一落,旁人便「哗」了起来。华七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林袖儿,就等于是在人家底盘上直接狠削了东主的面子。 林袖儿从小到大就是被捧在手掌心呵护惯养的。自她懂事以来,开口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以前听闻华山弟子个个文采出众、武艺超群,而且相貌一个比一个好。今日于书房初见华五时,她还想,世间怎么能有这么俊伟无俦的男子,但当她再见华五身后微笑凝视这前朝书画大家「许岩」所留下的松鹤细雪图时,整个心魂便被勾飞了。华七的俊那是胜过书房里任何人的,当下她便决定,这辈子嫁定华七了。 谁知道从书房追到前院,再从前院追到他们住的小院,又从小院追到这个花圃,华七就是连理都不想理她。即便她有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但那对华七也起不了作用。 林袖儿心里气啊、闷啊,一腔情意无处诉,只能款款向东流。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这急啊,憋得都快内伤了。 一旁个汉子揶揄:「没见过这么猴急想押着人拜堂的,虽然也知道赏花宴同相亲宴,但人家看不上眼了还要倒贴,真是要笑死人了!」 又有人说:「也幸好咱们这些拿银帖铜帖来的没机会进那啥藏宝阁赏花赏美人,要不真让这泼辣美人看中了,娶回家也不知道是她服侍咱,还是咱服侍她!」 两人说完,花圃外围传出一阵大过一阵的闹笑。 林袖儿被这么多人当面嘲笑,当下恼羞成怒,一气之下便跑到挡着侍女小柚的华五身旁,认为他的一路阻挡是害自己无法被华七接受的兇手,于是拉起裙摆举起左脚,活生生踹了华五的屁股一脚,直接把人给踹进小白花圃里,让人吃土了! 「五师兄!」华七大惊失色。他没想到林袖儿竟会不顾众人在场,做出如此野蛮的举动。 而华五正好跌在小九面前,小九一脸可怜地看着华五,这个人嘴里还还含着土呢! 林袖儿撸起袖子,再度往华七逼近。 小九则是傻眼,明明就是两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没想到逼亲的时候,竟是如此兇残。 「华七,我再问一次,你从不从我?」林袖儿眼都红了。 华七还是皱眉。早知道来天璧山庄会惹这等是非,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三师兄代替他来百花宴了。况且他不是不喜欢林袖儿这样的女人,而是天生就不喜欢女人。 林袖儿没等多久,只消看华七神情便知,她这一江春水不止向东流,还流入大海不回头了。 她气啊,眼泪都含在眼眶里了!林袖儿举起了手便朝华七勐力扇去,她要扇烂华七的脸。这俊得不得了的脸她林袖儿若不能日日夜夜供在家里看,那干脆毁了,任谁也不能看! 华七心里暗嘆,既然来了人家家里做客,又惹毛了东主女儿,这一下自然是要接的,不接是甩了林袖儿面子。况且若捱个皮肉疼能让两个人划清界限这也值得。 只是劲风才贴到华七脸上,力道却没如预期般下来,华七睁开眼,见一名身着白衣的青年站在他身旁,握住了林袖儿的手腕,替他挡了本该落在他脸上的那掌。 小九也学华七一样皱皱眉头,姿势站得如同华七一般。只是人家那时公子如玉,他矮了人家半个头,算是稚子无惧吧。 小九说道:「姑娘,你这掌带了内力,扇下去可是会让他痛到掉牙的!」 「你管我!我就是要他掉牙,就是要他丑!」林袖儿挣扎了两下,小九随即松开她的手。 林袖儿怒道:「谁让他给脸不要脸,本小姐对他掏心掏肺,好得不得了,但一提到婚事却对我避若蛇蝎!我林袖儿是堂堂天璧山庄庄主之女,这事要传出去,我还用做人吗?」 一旁被小九解了穴道的华五站了起来,吐掉嘴里的土后啐道:「这事你等着,而今所有江湖英雄好汉都在场,不消半月,绝对传遍整个江湖。你天璧山庄的待客之道真是好,好到还会放疯狗咬人!」 华五被小柚恶整吃土,脾气早就发了起来,要不是小九等了片刻才替他解穴,他早将这个女人吊到树上给她们好看了! 小九看看华五华七,又看看林袖儿和小柚。他疑惑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对他掏心掏肺,好得不得了,所以他不娶你是他不对?」 「是,就是他不对!」林袖儿声音尖锐,小九都想捂住耳朵了。 小九再说:「可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又不是交换买卖。我说,你那侍女也对你掏心掏肺,好得不得了,还替你打人呢!难道这样,你就要嫁给她,让她娶你了吗?否则照你的意思,就是她不对啰?」 小九这不伦不类的比喻听得众人好笑,但想一想,又有道理啊!但是如果那侍女是男的,这譬喻就更加完美了。 林袖儿气得满脸通红,怒道:「混帐东西,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小姐的事本小姐自己会处理,还容不下你置喙,你是哪家来的,我待会儿就叫我爹把你给赶出去!」 说罢,林袖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小九脸上扇上一巴掌,哪知那掌扇上去,却犹如打在烧红的石头上一样,当下便痛得林袖儿哭了出来。 侍女小柚立刻向前察看小姐的伤势,不看还好,一看,三魂七魄差不多都跑光了。林袖儿整个手掌都肿了,有些地方甚至还冒出了水泡。她指着小九颤抖而愤恨地道:「你……你……你……你使这到底是什么毒术,怎么把我家小姐的手伤成这样!快拿出解药来,不然天璧山庄绝对不会饶你。」 小九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脸颊,笑着道歉说:「是你家小姐要打我的,我又没叫她打我。我练的武功有点怪,平时受袭时会不受控制地弹出护体真气,而这真气属阳又刚强,打上来就像打在火头上一样,自然是会痛的了!」 小九莫名其妙受了一巴掌,心底也不痛快。他那双圆圆的眼挑了林袖儿的伤势一眼,说道:「那啥,你还是赶快去看大夫,别继续找夫婿了哈,不然等一下可会更痛的啊!还有,就放过华山这两位吧,你也别再堵人了啊!人家既然不喜欢你,你就去找别人啊!这次来天璧山庄的人很多,找来找去,总会找到一个的,你说是吧!」 小九说得认真,却叫林袖儿委屈落下了眼泪。 小九看见林袖儿哭了,被吓了一跳。 那头,小柚看不得小姐被欺负,扯起喉咙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有人伤了小姐,快将这几个傢伙抓起来,大刑伺候!」 小九不明白小柚说的话,便问:「小姑娘,大刑是什么!」 小柚怒眼回望小九,愤恨地说:「大刑就是要拆你的筋,剥你的骨,然后把你剁成八大块,丢进林子里餵狼去!」 小九又问:「这附近林子里有狼吗?」他一路跑过来,根本没见着任何狼踪。 小柚被小九的问题一下子噎住了,她的脸涨得通红,只能指着小九说:「你、你、你……」 小九眨眨眼,他只是单纯问一下罢了,不懂小柚怎么会气成这样。 小九抬头,看了看左边正憋笑的华五,转头,看了看右边表情没那么僵了的华七,低头,先拍拍身上在滚小白花圃时弄脏的地方,再望向不知道为什么哭得你们悽惨的林袖儿与气得要厥过去的小柚,拱手说道:「在下肚子饿了,要去吃饭了,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想了想,又道:「不对,后会无期!」 跟着,身影一闪,就谁也看不见他的踪影了。 第五章 等天暗下来之后,天壁山庄的酒宴也即将开始。 小九跑去别处玩了之后,肚子饿了,便出现在最边缘的一张桌子上,盛饭夹菜,顺道喝起一口又一口的美酒来。 一晃眼,华五和华七出现在小九身旁的位置上。 小九讶异地瞪大眼睛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两人找小兄弟许久了!」华五笑着说。 「咦,不好意思,我没发觉你们在找我。」小九边扒着饭,边说。 「华山派华五和华七今日承蒙小兄弟相救,还不知道小兄弟贵姓大名?」华五说着,而他身边的华七则一脸淡然,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可是没给林袖儿看过的好脸色。 「我叫小九。」小九这么说。虽然没报上姓氏与来歷,但华五、华七却不在意。 华五说:「倘若小九兄弟不介意。我们一起用膳可否?」 小九惊讶地说:「当然可以啊,这天璧山庄又不是我开的,他们也说了酒菜随便用,当客人的当然要吃饱喝足啊!」 华五、华七很快摸透了小九的性子。小九该是个初出江湖的孩子,虽然长得白白净净的,可却有副行侠仗义的心肠。 第13页 直肥子的华五很快和小九聊了开来,华七抿着唇喝酒,偶尔也会搭上几句话。 天璧山庄里里外外皆装饰得气派非凡,但因为此次接帖而来的宾客众多,大厅摆满了桌子,主人家就在里面宴请身份地位高者。 而摆在外头的那些桌椅酒菜虽然和厅内人一样,却是无人招唿。 小九他们三个虽然都是拿金帖的,可却都不想往大厅里去,省得再遇见那个林大小姐。 酒宴吃了小半会儿,突然又来了个糙莽汉子。对方脸上一片落腮鬍,两颗眼睛炯炯有神,身上带着钢刀,端了两罈子酒就往桌上放,大笑了一声说:「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出现了。」 小九夹了块鱼吃,发觉对方是对着自己说话后应道:「为什么不出现?肚子饿了就出现了啊!」 汉子说道:「在下崆峒刀牟瀚海,敢问几位大名!」 三人互报姓名以后,不知怎么地就聊开了,牟瀚海这人生来就是海派作风,吃饭大声、喝酒大声、说话也大声,小九觉得这人是个磊落的汉子,也就开心地与对方畅谈起来。 小九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情,他问东问西地,华五便讲与他听。牟瀚海在江湖上名气颇大,年纪约莫三十上下,是已经被订了的崆峒派下任掌门继承人。.可小九听了也没多惊讶,只是拱着手随意说了句:「久仰、久仰!」眼睛揪着牟瀚海抬来的两罈子酒瞧,最后眼睛一和牟瀚海对上。便也不害臊,将桌上的空碗递过去,亮晶晶的双眸睁得大大的,就是一副想讨酒喝的样子。牟瀚海说道:「这是烧刀子。」 「噢。」小九继续看着牟瀚海。 「很烈的!」牟瀚海说。 「我没喝过。」小九说。 牟瀚海被看得不好意思,只得将酒倒在小九的碗中,但因为力气大,酒一从坛内冲下,一碗酒就溢出了半碗来,泼溅在桌子和小九的白衫上。 小九却也不在乎,只是两边嘴角勾了起来,端起碗嗅了嗅,接着一大口,就将那半碗烧刀子给喝了个精光。 桌上坐的另外三人看小九那般豪迈的喝酒方式,实在看不出来这么一个孩子心性、大家公子模样的人,喝酒的方式竟比牟瀚海还豪迈。 小九舔了舔嘴唇,说道:「这个好,比天璧山庄端出来的酒还好!」 牟瀚海听完大笑,他见眼前的小子直来直往,不矫揉造作,从一开始替华五、华七解围时就很顺他的眼,便将自己拿来的两坛酒一坛举了起来。 那罈子酒足足有十五斤重,牟瀚海加上内力,单手将酒罈递给小九,是想试试小九的能耐,谁知小九就像接个茶杯一样,也单手将酒罈接了过来,这番动作引得华五、华七都惊了。 牟瀚海大笑道:「真是看不出来啊,胳臂这么细,竟然能接住我这坛酒。可就不知道小伙子的酒量像不像你的力气这么大了!」 小九接过酒后显得很高兴。他飞手拍开封泥,学着牟瀚海对着酒罈就一口灌下去。这一灌,气也不换,直喝了三分之一的烈酒,嘴巴离开酒罈后才勐咳几声。原来是最后一刻,不慎被呛到了。 只是这样一个俊小子,饮酒气势却惊人,就算被呛得脸都红了,一番酒量还是引得隔壁桌几人的注意。 「你们喝不喝?」小九打了个酒嗝,把酒罈递到华山两师兄弟面前。 华七拿了个杯子,小九单手替他注满。华五拿着个碗,小九一样替他斟满。手劲稳得很,愣是没让一滴酒落到杯碗外头。 牟瀚海大笑说道:「小兄弟不得了啊!」 小九抬起头,说:「我天生力气就是这么大,而且还能单手抬起一辆马车呢!只是这酒真辣啊,天璧山庄的酒都这么辣吗?」 邻桌的人说道:「天璧山庄传的酒是陈年女儿红,又醇又香,辣不着人。可喝了真没劲,牟老,你还有烧刀子不,也分几坛给兄弟们尝尝。」 但更远一桌又有人嘘道:「大老远跑到西南边陲来,不喝陈年女儿红,喝自己带来的烧刀子好吗?牟老,您这分明就是给天璧山庄削面子啊!」 牟激海吼了声:「烧刀子好!烧刀子怎么不好?万金难买心头好,这酒烈,像咱江湖人的性子,喝起来又呛又慡快,怎么不好了?」 小九脸颊浮现两朵红云,端着酒罈灌下一嘴酒后说:「对啊,烧刀子好,就像江湖人的性子。人在江湖,为信义头颅可抛,为朋友两肋插刀。烧刀子最好!」 小九这话一说,旁边人也连贊了几句好。 华七嘴边漾起淡淡的笑,说道:「为信义头颅可抛,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两句说得好,是谁教你的?」 小九从酒罈里抬头看着华七,笑得有些傻愣。「我自己想的。」 华七又说:「是吗?那就你认为,习武之义在于何?」 小九随着酒越喝越多,脑袋就越来越呆。他想了很久,华七也等了很久,直到小九开口,才说道:「「武者,止戈也。」练武先是要强身健体,等到有能耐了,就要济人以危。我觉得仗剑江湖、行侠仗义,止人以纷争,那就是了。」 是习武之义了。 小九一番话说完,突然,又有第四个人坐到了他们这桌。 小九抬首一看,发觉竟是个脑袋秃秃的和尚。 「致远大师!」华五、华七立即站了起来,朝着那名三十岁左右的和尚拱手致意。 「两位无须多礼,坐下吧!贫僧只是听见了小九兄弟这番言语,觉得钦佩罢了!」 小九搔搔头,看着眼前面慈目善的僧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谬赞、谬赞!」 「没想到致远大师也来参加天璧山庄的百花宴,真是难得。」说话的是华七。 致远说道:「天璧山庄庄主珍藏了一幅三代前主持所绘的万佛图,贫僧此次来,便是应天璧山庄庄主之邀,要将万佛图接回少林寺去。」 小九这时候差不多已经将那坛洒喝光了。烧刀子的劲头可不小,牟瀚海和华五对他问话,小九就冲着他们咧嘴直笑,也不晓得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 华七似乎与致远谈得挺愉快,他的神色柔软,像是很珍惜这次的谈话一样。 小九看着华七的侧脸,突然说:「我知道那个天璧山庄的大小姐为什么要追着你不放了,欸,你长得可真好看啊!」 华七一愣,回过头来道:「其实要说最好看的,应该是我三师兄。华三李长璎,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你可曾听过?」 小九觉得眼前几个人都出现了叠影,他呆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没听过。」 接着小九又说:「虽然林大小姐比这烧刀子还呛还辣,着急地想找你当她相公,可是你不理她,不同她解释就算了,还臭着张脸给人家,这样不太好。」 小九伸出手指头数:「哥哥漂亮、你漂亮、你三师兄漂亮,林大小姐也漂亮,」接着突然回头往华七一看,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疑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么你不答应她啊?你们都一样漂亮,成亲起来不算吃亏吧。」 华七不说话。 小九歪着头看他,打了个嗝。 忽然,华七转头看着致远,淡淡笑道:「我不答应她,那是因为,我不喜欢女人。华山上下都知道,华山派七弟子儒以亭喜欢的是男人。倘若我答应了她,那才是让她吃亏了。」 华七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是让被他盯着的致远轻咳了一声,微微别开了头。 「致远大师,您觉得华七这番话是否有理?」 致远大师说道:「我佛慈悲,一切讲求缘分而已。」 「是吗,那如果我说……」华七还要继续讲下去,感觉气氛不对的牟瀚海急急朝小九吼了一声,瞬间转移了华七对致远秋波款款的眼神。 「小九,你那坛喝完了没?我这里还有两坛。」「南无阿弥陀佛!」牟瀚海心里说。 「我喝没了,再要一坛!」完全看不出一桌子诡异的呆头鹅小九说道。小九心里想着:男人喜欢男人,那是什么意思?男人喜欢男人,所以就不能喜欢女人了?可是男人如果不喜欢女人,那女人也能喜欢男人对吧? 他又想,如果自己有一个妹妹,但是和林大小姐一样娇纵又爱打人,他也是会好声好气地跟妹妹说话,然后叫她不许打人的啊! 接着牟瀚海让人端来了好几坛酒,华五死盯着师弟华七,对致远大师则是投以歉意的眼神。致远大师剃度出家是这几年间的事情而已,那时华七与致远早就相识,还一起闯荡过江湖,只是后来致远朝华七说了句「时候到了」,竟然便上了少林寺出家当和尚,华七则从此性情大变,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甚至在师娘主张替他娶门媳妇回来时,华七还当着所有师兄弟的面前说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后来每年都见他上少林寺拜访致远,师兄弟才发现原来华七并非无情,只是心里早被某个人所占去了。 这夜,华七就对着致远,致远想走却走不了,总是被华七的话给留下。华五抱着头,心里直嘆:「孽缘啊孽缘!」 牟瀚海不敢看华七那边,只得和小九拼酒,可拼到最后,小九只是表情有些呆,脑袋有些空,脸色有些红,偶尔咯咯笑几声而已。 红扑扑的双颊配上白玉般的面貌,让小九展露了另一种风情,而且他一喝酒后,说话无意间都会带着点孩子般的软糯,虽然容貌不算上等,却叫人觉得喜欢得不得了。 牟瀚海向来以千杯不醉自豪,可遇上小九,就栽了。 等他「砰」的一声,像座山般抱着酒罈倒在桌上差点把桌子弄翻时,小九还喝着第六坛,朝着酒罈里印着的月亮不断傻笑。 华五对华七没办法,牟瀚海醉倒后,他便找小九讲话。 华五担忧地问着:「男人喜欢男人,你看这怎么办?」 小九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喊道:「哥哥,你看到吴刚在砍树不?」 华五说:「谁不喜欢,偏偏喜欢上少林寺的下任住持,这真的让人头大!」 小九抓了一只鸡腿咬,吃完后吹手指回答:「还是家里的螃蟹又大又好吃,这里都没膏的。」 华五被小九这风马牛不相干的答案给气笑了。他问:「小九兄弟,菜色很不合胃口吧!烧刀子好喝吗?」 小九眼睛迷茫地道:「我想吃莲藕。」 华五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别同一个小孩子较真。 小九分明就是喝茫了。 同醉酒的人不能计较。 真的。 不然重伤的会是你自己。 +++++ 喝得正欢的时刻,距离他们不远的大厅处传来了一阵争吵声,一男一女声音都很熟悉,小九觉得自己似乎才在哪里听过。 第14页 他眯起眼,仔细往大厅入口看去,结果发觉天璧山庄的大小姐林袖儿又出现了,而她正指着一个少年怒骂不知好歹。 小九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少年原来是苏笛,接着又在苏笛身边寻了好久,才认出苏笛身后的树荫下,隐着那身穿紫绸、态度风流的「月亮不见了大叔」! 小九刚刚看着月亮才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这回看见那大叔,就一切都想起来了。 原来他惦记着的是那个人。 柳长月是在厅里吃饭的,所以小九才没见到他。现下见着了他,小九心里一高兴,脚下一动,就醉颠颠地抱着喝剩下半坛的烧刀子,往大叔那儿跑去了。 林袖儿和她的婢女小柚正骂着挡在柳长月前方的苏笛,小柚怒斥道:「我家小姐看上你家主人是你家主人的福气,若不是长着一张不错的脸,就说年纪比小姐大了十来岁这点,小姐肯,老爷和我们夫人还不肯呢!」 苏笛声音尖锐地道:「呸!我家主子也是这种货色配得起的?我府上给主子暖床的,个个百里挑一,貌美如花,比你小姐那是漂亮上千倍万倍。更何况我家主子也说了不喜欢你们家小姐,倒贴的没意思,主子看不上! 你家小姐这种泼辣货若想嫁,用钱买还比较快。天璧山庄不是号称有一百零七种宝物,只要拿这一百零七件当嫁妆,肯定有人会娶你家小姐。」 「什么一百零七件,是一百零八件。」小柚怒道。 「我晓得,你家庄主号称他女儿是第一百零八件嘛!可我看来,那是比路边摊上的破铜烂铁还不如!」 当场受过林袖儿挑剔或穷追不捨的江湖侠士有的是憋笑,有的是直接放声笑了出来。 小九连遇两次林袖儿强抢民男为夫的事件,脑袋虽晕唿唿的,但也想着这天璧山庄放给江湖各大门派的,根本不是欣赏奇珍异宝的百花帖,而是逼良为娼的抢亲帖吧…… 正当小九就要到柳长月身边时,苏笛牙尖嘴利惹恼了林袖儿与小柚,堂堂天璧山庄的大小姐被骂得连破铜烂铁也不如,这简直让好面子的林袖儿直想杀了眼前的这个苏笛。 林袖儿示意,小柚同时就拔出了怀里匕首往苏笛过去。 林袖儿则是拔出一尺长的袖里剑,朝摆明了对她没兴趣的柳长月直攻。 林袖儿使的剑法是从来无人见过的阴狠剑法,剑尖每指都是要害,她身形极快,剑法悧落,两招内便划伤了柳长月的手臂,接着第三招便直逼柳长月的咽喉。 「主上!」苏笛侧眼瞧了柳长月的处境,情急之下本要奔去,却无奈小柚处处擎肘,令他根本分身不得。 柳长月一生高傲,他有武在身时,任何高手想动他都还得掂掂斤两,现下失了武功,被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伤着,心里升起的杀意几乎浓得林袖儿都感觉到了。 只是林袖儿虽然感觉柳长月周身寒气逼人,瑟缩了一下,但再见到柳长月无法还击时,第三招便欲取柳长月性命。 柳长月轻巧挪着步伐躲过第三招,但接下来林袖儿得到个fèng隙,右手举剑往柳长月左肩刺去,柳长月左肩往后一退,右肩却顿时出现空门。 林袖儿咬牙冷笑,再以左手两指为剑,狠狠地在柳长月肩膀上扎了两个血窟窿,柳长月看了自己的伤,又冷冷望了林袖儿一眼,林袖儿没察觉到柳长月的眼神,又以持剑的右手换做掌式往他袭来。 「主上!」正在对付小柚的苏笛分不了身,焦急大喊间也被小柚所刺伤。 就在所有人觉得这新任的无垠轩主大概又要换人做的时候,柳长月双指尖夹着一枚极为细小的毒针,只需轻轻一弹便会she入脑中。然而这针不会杀了林袖儿,只会让她从此日日夜夜生不如死,饱受头疼毒发之苦,直到她了结一切的时刻来临。 然而就在此时,柳长月眼角余光却见有人朝他奔来,一见那人来势,自己若出手极可能会被发觉,柳长月思绪一转,遂收起毒针。 林袖儿趁机重重打了柳长月一掌,柳长月生生被打中胸口,整个人受内力震飞了数丈之远。 此时小九立即扔了怀里那半坛酒,脚尖一点地,身子勐地往柳长月的方向窜飞而去。 小九使的这是江湖人都会的轻功,但他这一点一越,却足足飞了十几丈有余,而后又在众人以为他后继无力即将落下之刻,轻点沙土,勐地拔高飞去,恰好就这么抱住被打飞的柳长月,更以手掌贴住柳长月后背,将林袖儿加诸在柳长月身上的掌力全数承下。 柳长月身躯原本绷得死紧,杀意因林袖儿的那掌不但没散去反而更加浓烈,然而当他被那个飞奔而来的身影接住并化去掌力,感受熟悉气息的同时回眸一看,望进了 一双带着雾气与醉意的温润眼里时,心里那些恶念随即慢慢散去。 「小九?」脸皮不同了,但那双眼还是一样。 小九微笑着点头,勾着柳长月的腰,由半空中缓缓旋转落地。因为怕柳长月受伤过重,所以抱他下来的动作轻盈得不得了,活像搂着个脆弱的小姑娘似的。 厅外的大树让小九落下时身上的内力扫过,枯黄的叶子飞旋起来,绕着他们周身打转。沙沙的树叶声,如同最好的乐器所发出,枯叶旋绕的姿态,如同轻纱漫舞一般,和着小九纯真的眼神,这一刻,深深地刻进了柳长月的心里。 当小九的脚踏到地上那剎那,场上忽然响起爆裂般的喝采。 「好!」 「好!」 「小兄弟轻功真是不错!」 小九被那些人的赞美声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愣愣地对当场的人笑了笑。他搔搔头,睑上有些腼腆,就如同刚长大出来江湖歷练的世家公子一般,让所有人对他有了种特殊的好印象。 小九之后打了个酒嗝,浑身酒味的他放开勾着柳长月腰的手,问道:「你有、没有事?」舌头已经不灵活,讲话结巴了。 「没事,多亏了你。」柳长月已经完全敛起了杀意,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还是得当那个无垠轩轩主越藏。不能因为一个小女娃的乱来,就坏了事。 「你没事就好。」小九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对地说:「可是好像换我有事了……」 「怎么?方才林袖儿伤到你了?」柳长月眉头一皱,想着小九是否受了伤,压根忘了小九与林袖儿根本没接触过。 「不是……」小九看着眼前的柳长月化做好多个人影,他晃了晃脑袋,说道:「我好像喝了五坛、六坛,还是七坛的烧刀子。肚子本来就很胀了,」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刚刚又那么转啊转地……不舒服……」 「你喝太多了。」柳长月眉头又是一皱。「你哥哥呢,他怎么没看着你?」 小九还来不及回答,林袖儿见柳长月被小九所救,又想起小九便是之前帮了华七的那个小子,新仇旧恨加起来,气得她几乎咬崩一口银牙,想也没想就笔直往他们那里沖。 「不知好歹的东西,受死吧!」林袖儿边奔边喊道。 小九虽然不胜酒力,脑袋晕得很,但他还是迅速地带柳长月退后几步,忙喊道:「别、嗝、别过来、危、危险!」 可林袖儿哪会听呢!她那柄比普通长剑短了三分之一的袖中剑朝着小九刺去,但就在差那么一丁点便要碰着小九胸口的当口,小九再也忍耐不住,当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惨烈地「呕」了一声,肚子里那几坛和饭菜搅和在一起的烈酒就这么往林大小姐脸上喷去,吐了林大小姐一个从头到脚,没半处干净。 这情形,另一边还打着的苏笛和小柚傻了,全场关注着他们的宾客们傻了,就连林袖儿也傻了,大厅外静悄悄地没人出声,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被小九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招给惊着了。 林袖儿,这天璧山庄的大小姐生来就是人比花娇,吃穿用度什么都是最好,绫罗、绸缎、玛瑙、珍珠、金步摇衬得父母每每看见她,都说她这女儿简直就是天上仙女投胎,没人生得比她还好看。 林袖儿是骄傲的,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如今竟叫一个臭小子吐了她一身脏物,搞得她从头顶到脚底又臭又噁心,向来引以为傲的美貌被煳得乱七八糟了,这叫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胃里翻腾的东西倒出来后,小九一下子腿软了。 这下换柳长月连忙勾住他的腰,问道:「没事吧?」柳长月的声音少了一抹凌厉,多了一丝真切关心,也在这时他发觉小九戴着的这张人皮面具看来有些眼熟,却不知在何处曾见过相似的脸。 柳长月勾着小九的腰,小九身子软软的,往上一看,就看见「月亮不见了大叔」正看着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开心,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九一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的林袖儿觉得被嘲笑了,双唇一瘪,眼眶氤氲,「哇」的一声,也不管多少人正看着她,就这么嚎啕大哭起来。 小九挖挖耳朵,觉得有点吵。 苏笛退回小九与柳长月身边,死死盯着林袖儿与小柚,以防她们再出招。 而围观的群雄则是被林袖儿的哭声给吓着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下手那么阴狠毒辣的小姑娘竟然会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声音还大得简直是想要把嗓子给嚎哑一般。 大厅外闹得这么一番大的,天璧山庄的下仆们自然紧张地跑去寻庄主和庄主夫人了! 庄主夫人驾到之时,刚好是林袖儿哭到快没气的时候。 林夫人一见自己的女儿一身赃物,伤心难过,且还被人语带嘲笑地指指点点个不停时,整张脸都变得铁青。 林袖儿是她三十五岁时撑过大夫所说:「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的难产时刻,痛了三天三夜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宝贝女儿,她与她的夫君从小对她就是特别疼爱。 今次办这百花宴,一是想奠定天璧山庄在江湖上的基础,二则是要为女儿觅个如意郎君,谁知道竟让她在这么多武林才俊面前丢了脸,林夫人简直怒火冲天,想杀人了。 「是谁?」林夫人神色冰冷地道。 下人弯腰向前,指了指柳长月,又指了指小九,而且手指还停在小九身上许久,几乎是想将小九身上戳个窟窿出来一样。「就是他们让小姐在众人面前出糗。」 天璧山庄的庄主林逾方也匆忙赶来,见况,那张脸甚至变得比自己的夫人还青。只是他比自己的夫人会忍,说道:「小柚,先带小姐下去沐浴更衣。再让大夫给小姐看看,煮碗安神汤给小姐压惊。」 方才林逾方话才说完,林夫人便大声朝小九与柳长月怒斥道:「哪来的无礼之徒,踩在我天璧山庄的地上,竟敢出手伤我的女儿?今日若不给你们个教训,天璧山庄以后还用在武林上立足吗?」 第15页 林夫人话还没说完,便朝小九拔剑出手,身形快如闪电,看得出林袖儿一身好武艺有几分与她相似。只是这年逾五十的「前辈」比起她女儿更是心狠手辣,毎招每式都是杀招,招招只朝要害而去,若非小九将柳长月推开,振起精神努力应敌,恐怕自己身上早就多了几个窟窿了。 长剑破空而来,小九紧急之间手腕上「当」了一声,忽然一柄软剑握在手中,软剑剑柄乌黑,剑身薄透微红,不知是何材料打造,一出鞘便叫人惊嘆: 「好剑!」 虽然喝醉了,但烈酒并没有迷煳掉小九的脑袋,待他一招一招与林夫人对下来,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对方的招式,十一式的轮迴,毎式都是一样。虽然又快又狠,但是除了这点,并不足为惧。 反覆想了几次那十一式之后,奇特地,脑海中竟浮现某个人说过的话:「对付快、狠、准的剑招,唯一方法就是比他更快、更狠、更准。你明白吗?」 小九点了一下头,说了声:「明白!」 在场的人连柳长月在内,都不知道小九为什么会突然间讲出一句「明白」,只见小九点下头之后,立刻瞬间内力勐然暴涨,衣袖震得轰轰作响,从丹田窜出的真气也随着经脉游走于体内,而后瞬间注入那把宝剑之上。 林夫人眉头一皱,使出全力要即刻取了小九性命。 但小九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一把挑开对方的剑,林夫人手中的剑差点被打飞,整个虎口发麻,再顺势将剑往小九噼下时,小九横着一挡,当下「乓」的一声,林夫人手中那柄陪她征战数十年的玄天宝剑就这么被小九一把细薄的三尺软剑给横空噼断。 小九剑招如刀也如剑,出招仿佛泰山之倾圮,出剑相击加上深厚内力,根本不是林夫人所能阻挡。 玄天剑断成两截,一截连着剑柄没入土中,一截剑身直入大厅樑柱而不见,当场众人喧譁起来,惊嘆不已。 「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来的?竟敢来天璧山庄捣乱!」林夫人握着被小九内力震得虎口裂开的右手怒道。 小九打飞人家的剑后,脚步一斜,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吃土去。 柳长月连忙把他捞起来,小九依旧拉住柳长月的衣衫,让自己站好,然后打了几个嗝,又揉着胃说:「大叔,我还想吐……」 林夫人没得到响应,当庄主夫人的她当下觉得面子挂不住,遂厉声喊道:「来人啊,把这两个人给我扔出天璧山庄之外,伤我女儿又坏我规矩者,天璧山庄不欢迎!」 柳长月揽住小九的腰,小九滑了几下后终于站好。但所谓站好,也只是一手拉着柳长月胸前衣襟,一手揪着柳长月背后衣裳,让自己不跌坐地上罢了。 这期间柳长月都没有阻止小九大乱饭局,待林夫人恼羞成怒了,他才说:「在下收到百花金帖本是不想理会,若不是林庄主所收藏的一件宝物在下有点兴趣,也不会前来贵宝地。 天璧山庄根基不稳,庄中之人又无礼傲慢,在下并无武功,只带了一名随从,两人却差点被您那位掌上明珠给杀了,经此一事,说不定明日大小姐的事迹便传回中原,也让江湖中人得知天璧山庄的待客之道,这点与林庄主送帖与各门各派的宗旨,恐怕是背道而驰吧!」 柳长月一身清冷,淡淡散发着上位者的威严,天璧山庄庄主见其气度不凡,又见他怀中少年武艺高强,当自己的夫人狠着张脸,想继续对付他们时,林逾方立刻握紧了夫人的手,对她摇摇头。 「三哥!」林夫人急了。 但林逾方还是用力将她的手握紧,而后原本不甚好看的脸色突然转变,化得和蔼可亲,像是真心欢迎所有宾客来访一样,先朝柳长月和小九说道:「家教不严,请两位勿怪。这么吧,两位请进厅内用餐,在下将会在主人席预留两个座位给两位,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对厨子说,小小心意,就请两位勿对妇孺之辈见怪。」 林夫人那句「三哥」从嘴里吐出时,柳长月眼睛一眯,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但随着林庄主那番话讲完,他也松开了拳头,神色冷淡地「哼」了声,带小九转身离去。 少年心性的苏笛则是跟在主子后头,连连转头对天璧山庄一口子吐口水,说着:「不要脸、无耻、谁想吃你们的东西了!你们家那只母孔雀竟然敢调戏我家主子,改天有她好看的!」 第六章 小九被柳长月带回自己的院子里后,又大吐特吐了一阵,但柳长月却反常地对他悉心照料,不但拿水让他漱口,还替他擦脸擦手,接着又让他躺到自己的床上睡觉。 苏笛看着就觉得胆颤心惊。但是他从小就跟在主上身边的,可从来也没见主上对谁这么在意过。主人照顾小九时,脸上神情虽淡漠,却有一丝藏不住的温情流露。苏笛甚至连问都不敢问,这刚吐过的臭小子就住隔壁而已,为什么不把他扔回隔壁去,叫他那个坐轮椅的哥哥照顾他,主上非得亲自动手。 帮小九洗完了脸,柳长月将湿巾子拿回镜台旁放。 这时的小九睡得不太安稳,翻过来又翻过去,一张大床都不够他翻。最后滚到了床沿,差点摔下来时,眼睛张了开来,一片水濛濛地忒是好看,之后不知怎地使力,脚也没沾地,本该掉下去的,却又回了床上去。 柳长月坐回床沿,替小九脱起鞋袜来。小九扭来扭去地挣扎,柳长月便拍了小九一下,说声:「乖点!」 苏笛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直想「糟了糟了」,主上春心动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柳长月本来接着打算解小九腰带的,但小九突然手贴住柳长月正在动作的指头,缓缓睁开眼,迷煳地看着眼前人。 柳长月目光凝视着小九,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 柳长月这个人平时很少打心底地笑,他总是一身气派,态度雍容,散发出的气息凛冽而叫人不寒而慄。有时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静静看着这个人,也能让人无法唿吸,仿佛被掌了生与死一般,只要稍稍一动,就随即会被夺去性命。 他若是笑,脸上的线条便柔和开来,也不见戾气。 假使他真心的笑,配上那剑眉星目,无可挑剔的俊朗之姿,那是谁也无法抗拒的,迷倒众生的微笑。 小九呆呆地看着对方,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柳长月,于是柳长月笑,小九也忍不住对他微笑,一点也看不出来眼前这匹恶狼的目光深处,竟藏着想将他拆解入腹的念头。 小九的笑,却也让柳长月的心软了下来。 柳长月突然想起不过见他几次,这孩子今日竟不顾一切出剑救他。 再想起那日初遇的阳光下,小九灿烂的笑容,还有半夜农村里,亲手为他烤的田鸡。 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小九就像阳光一样,叫他这个自小生长在阴暗处的人忍不住想抓住。就像处于寒冷之境的垂死之人一样,碰着了难得的温暖,无法放开。 这些东西一点一点积累起来,就像一颗一颗的小石子,不停往他锁紧的心房外砸。 到今日终于漾起了涟漪。涟漪一圈又一圈,且一圈大过一圈。而他的心锁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摇,终于不受控制,让这孩子的笑容给解开了。 「……大叔、嗝、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小九打嗝问道。 「是我该问你才是。你这般看着我干什么?」柳长月声音平静,仿佛现下动心的人并非自己。 小九呆呆地看着柳长月,而后又是那种软糯的笑。「不知道耶!刚刚那只螃蟹差点杀了你,我一想到只要晚一点你就没了,就觉得要多看你几眼才成。」 「我主上天生奇才、命中富贵,才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杀,你这个笨蛋!」苏笛退到房间角落,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碎碎念道。 「螃蟹?」柳长月声音柔和,问道:「为何叫林袖儿螃蟹?」 柳长月身上的伤口早被苏笛用上好的金创药敷上,以白布包好了。小九伸手摸摸柳长月手臂上的白布和脖子上的包扎之处,哼了一声说道:「天生只会横着走的,不叫螃蟹叫什么!」 柳长月闻言笑个不停。「你给她取这绰号还真贴切。」 苏笛鸡皮疙瘩全爬上肌肤,而且觉得头很痛。不过是句没啥内容的话,为什么主子能笑得这么开心。 难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是对的? 正当苏笛在角落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柳长月说道,「苏笛,去打些水来,让九公子沐浴沐浴。」 「九公子?」小九歪着头,觉得这个称唿很好笑。 「不然你想他叫你什么?」柳长月侧躺在小九身旁,一身懒洋洋地,明明没喝酒,着向小九的眼神却像醉了一般。 小九说:「姓名只是个称唿,嗝、你让小笛子叫我、嗝、小九好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姓名!」 一声小笛子,差点让苏笛气得头髮都竖起来。「你才是小笛子,你全家都是小笛子!」苏笛在心底怒吼着。他对自己的年纪耿耿于怀。更老是想着,要是自己的年岁大些,也能出外替清明阁多办些事情,而不是功夫差、个头矮,连做个主上的侍卫都做不来,害得主上被那只螃蟹咬了好几口! 小九不懂苏笛为什么一脸愤恨地瞪着他,柳长月侧眼瞧了瞧苏笛。 被主子一瞧,就算主子没罚人的意思,苏笛也觉得头皮发麻。 柳长月淡淡说道:「让你干什么去都忘了吗?」 苏笛委屈地横了小九一眼,低着头跑出门烧水去。 小九瞧缩得像鹌鹑一样出去的苏笛,心里想着,这柳长月对苏笛也太兇了点,便伸手轻轻拉拉柳长月的袖子,说道:「其实小笛子对你很忠心的,瞧他刚刚帮你包扎伤口时,眼眶好像还红了。他还小呢,你别对他太兇了啊!」 小九靠柳长月太近,拉着他的袖子,语气太过温驯,柳长月心里一动,就伸手将小九拉了过来,在他额头上便落下一吻。 小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但见柳长月温和地望着他,他也就笑笑地望了回去。 柳长月伸手轻轻抚着小九的脸颊。「为什么总是戴着人皮面具?」 「行走江湖当然要戴人皮面具啊!这样行侠仗义方便,如果惹到不该惹的大魔头,逃走后,撕下来再换一张新的上去,也很好保命。」 柳长月问:「谁教你的?」 小九笑着说:「不知道,大概是家里人教的吧!」 小九笑得好看,柳长月心里起了个念头,他想看小九的真面目,于是伸手欲揭开小九的人皮面具。 小九一边扭动着,一边笑道:「不行啦,江湖危险,我要戴着人皮面具才不会一天到晚被人寻仇啦!」 第16页 两个人的身躯几乎叠在一起,加上小九动来动去,无意间蹭着了柳长月的双腿之间,小九没什么感觉,还是一个劲地乱动,柳长月的眼眸却瞬间暗了下来。 柳长月忽然翻身压住小九,双手扣住小九两手手腕,小九不知道柳长月这是在干什么,还愣愣地朝着大恶狼笑:「大叔,你头髮搔着我的脸了,会痒啦!」 明明气氛正旖旎,但小九却什么也不懂。 柳长月觉得该点醒这孩子,若不,再久小九也不会懂自己想些什么。于是他抚着小九脸庞的手缓慢地往下移,而后托住小九的下颚往上,自己则头低了下来,在小九的唇上落下一吻。 柳长月从来不是矫揉造作的人,心里想要什么,便会想尽办法得手。 只是小九被柳长月这么一亲,整个人就呆了呆。 踉着柳长月的头又低下第二次,趁着小九还呆着,舌头撬开对方的齿列,深深地侵入到温暖的嘴里。 柳长月吻着小九,吸吮着小九的舌头,舌与舌摩擦的感觉让柳长月打了一个寒颤,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第一次对接近一个人有如此不同的感觉,第一次在亲吻的时候克制不住心底翻起的颤慄。于是柳长月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这么想得到这孩子,竟是对他动了心。 柳长月觉得极其可笑,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孩子。 但随即又明白过来,早就出现许多徵兆了不是?只是他一直视而不见,单纯地以为只是想要这孩子,想要这孩子眼中和脸上的阳光而已。 然而,情爱说来就来,从不是那么简单。 +++++ 柳长月留恋于小九柔软的双唇,一下一下地吻、一下一下地咬,一下一下地吸吮、一下一下地挑弄。 过了一阵子,苏笛提着热水回来往澡盆里倒,那水哗啦哗啦的声音才让惊呆了的小九回过神来。 小九立刻将柳长月推开,双腿碰撞之间似乎还撞着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可小九没有察觉,只是摸摸自己肿起来的嘴唇,然后皱着眉头用手臂擦了擦。 「怎么,不高兴我吻你?」柳长月说。 玉屏风遮着的后头,苏笛脚下一滑,差点没栽到只有半满的热水里。原来已经亲了,那他这般进来,不就扰了主上的好事了吗? 小九皱着眉头说:「你亲我做啥?我知道这个,这是只有我未来媳妇儿可以亲我,可是你早一步亲了我,那我未来媳妇儿怎么办?」 柳长月脸色不变,知道小九的单纯,遂打趣地道:「你以为你还能娶媳妇吗?」「为什么不能娶?是男人就该娶媳妇。」小九说道。 「但现下我看中了你,而且很喜欢你,日后倘若你敢为了谁离开我身边,无论男女,我都不会让他活。」 「怎么说是无论男女?我的媳妇是女的啊,男的哪能当媳妇,是吧?」小九说。柳长月仍是笑着,但明显笑得带点冷意了。 小九不懂这是为何,只觉得今晚「月亮不见了大叔」怪怪的。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也喝醉酒了吗?我今天喝醉酒就觉得脑袋和舌头好像不是自己的,会自行说话。你是不是喝得太醉了,我让小笛子帮你叫大夫来看看好不?」 这话,换来了柳长月的大笑。 他向来在不见天日的阴暗处生活,因为不懂温暖,所以心冷情冷。 但这个孩子灿烂如同艷阳,毫无心机,一心只会替人着想。 从来没有被人关怀过,从来没有被人用如此担忧的眼神凝视过,于是他知道就是这个人了。这个人闯入了他的心里,叫他不想放手,也无法放手了。 小九还想把手伸到柳长月额头上探探有没有热度,却被柳长月抓住了手,紧紧握住。 小九很担心这大叔啊,于是朝着屏风后的苏笛喊道:「小笛子,你家主、主上有事,糟、糟糕了!」 一紧张起来,刚刚退下的酒意也升了上来,小九又开始结巴,话都说不清楚了。苏笛在屏风后头吼道,「你家主上才有事,你家主上才糟糕了!我家主上英明神武、天赋异禀、说一不二,谁都不能违背他一句话!你若那么大胆敢不听我家主上的话,跑去勾搭别人,当心我就把你那啥媳妇毒去见阎王,再把你给毒到瘫,然后直接送到主上床上,让主上教训你!」 其实柳长月也是惯着苏笛的,苏笛是清明阁长老亲自託付给他的孙子,又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柳长月对苏笛总宽待了些,要不哪个属下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那绝对是往刑堂去的。 小九得不到苏笛那里的响应,以为苏笛又跑出去提水了,小九只得又看回了柳长月。 柳长月握着小九的手,看着他原本柔嫩白滑,却硬是练出了几个茧的手指说道:「怎么,你好要娶媳妇吗?」 小九想了想。「先不娶了。」他担心自己媳妇的命啊! 接着又道:「等你气消了以后再娶,」小九试探地问:「这样可以吧?」 柳长月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小九发觉握着他的大手凉了,也没注意到柳长月发怒的徵兆,只是单纯以为柳长月不适,于是立即运转内力,将真气从两人紧贴着的双手间传了过去,慢慢热了柳长月过冷的身子。 小九说:「哥哥说他家里有几个大夫很厉害,能治我的脑袋和我的头疼,所以百花宴后,我得跟他一起离开的。如果哥哥家的大夫真的把我的病治好了,我想起自己的事,自然是得回家报平安。如果我有亲人,他们现下肯定也很着急在找我!所以先不论娶不娶媳妇,百花宴后我还是得走的。这样说,你明白不?」 小九手中传过来的内力让柳长月的心舒缓下来不少。 柳长月身为清明阁的阁主,从十岁那年全门被灭开始,就少有心情起伏。然而却在遇见小九之后,才发觉他冰冷得几乎早已停止跳动的心似乎活了过来,杀戮无尽的空寂生命也找到了能填满的人。 柳长月凝视着小九,看着小九那乌黑的双眸。他从决定要小九后心意就没变过。「你是我的,不准跟别人走,要我说第二次吗?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小九道:「我才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 柳长月单手撑在床上,一手抚着小九脸庞,较长的中指甚至抵到了小九的眼眶。突然间,他笑了,笑得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慄。 柳长月说:「也成!我极喜欢你这对眼睛,倘若你硬是要走,我就亲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带在身上,日日夜夜看着它。以此交换,你觉得如何?」 小九一点也不觉得柳长月的口吻可怕,只恶了一声说道: 「那会烂掉的、绝对会烂掉的!嗝、你把烂掉的眼珠子放在身上,就会臭掉,接着长虫,再来虫会把眼珠子吃掉。吃掉以后你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满身臭虫,这样你也要?」 小九的话让柳长月笑了,小九是那么的认真,而且答得那么好,虽然那番要走的话真的令柳长月发怒,但下一刻却又让他逗趣的话弄得气全消了。 「那我就把那些虫都养着,就像你一直在我身边一样。」柳长月眸子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见着柳长月笑,小九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仿佛他们方才说的都是笑闹的话,而不是正经事,柳长月不会伤害他,一根手指也不舍动他。 小九一高兴,酒气便又沖了上来,他想起方才被柳长月亲的滋味,除了前头惊吓住了没感觉以外,之后好像吃了蜜饯一样,甜甜的舌头一直磨蹭来磨蹭去的,舌尖还被含住吸吮,那滋味让他心儿怦怦跳,脸上整个红得发烫,热得不得了。 小九把柳长月的手掌拉过来捣住自己的脸颊,因为柳长月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被柳长月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叫他非常不好意思。 柳长月察觉到小九心境的转变,他没放过这次的机会,低下头又朝小九吻了一下。只是这次的吻重了些,小九发觉自己的嘴唇被咬痛了,而后伸出舌头在唇上舔了舔,尝到了血腥味。 这一幕看在柳长月眼里,让他眼底的欲望升腾了起来。 小九苦恼地说:「你怎么把我咬出血来了。」 柳长月又倾身想吻小九,小九这时一股拗劲上来,躲开了柳长月的吻,柳长月再次追上去,小九往后一仰,心想这么一来就咬不到了,谁知酒劲还没过,他这一仰,力道一时无法拿捏,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小九一呆,脑袋片刻空白,然而柳长月却瞬间搂住他的腰,和他一起摔到地上。凳子从柳长月腰间滚开,小九看看凳子,又看看柳长月。 小九愣愣地说:「摔着了,磕着凳子了。很痛吧!」 柳长月连眉头也没皱地说:「没事。」 小九就这么呆滞地看着和他一起摔到地上的柳长月,万分不解这个没武功且还受了伤的人为什么要伸手捞一个有武功、怎么摔也摔不死的人…… 小九的脸上什么心思都藏不住,柳长月和他并躺着,他侧着头看着小九,小九也侧着头看着他。 许久,小九才问道:「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小九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柳长月却知道他在说什么。「是。」 小九又说:「可是我也救过你,可这样也不能说我喜欢你啊!」 「那是因为你早就喜欢我,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救我。」柳长月说。 小九想了想,笑道:「你在胡诌!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男人才不能喜欢男人!」 柳长月拧了小九的脸蛋一把,说道:「你再说男人不能喜欢男人,我就把你的舌头给割掉。」 小九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一直被这样威胁,心里突然一气,就拿自己的额头当武器,朝柳长月的额头用力「叩」去。道:「舌头割掉,我就不能说话了,没眼睛我还能摸着走,但不能说话,我就只能用笔写字给人看,我的字写得很慢而且很丑,见不得人的!」 当下好大一声声响,让还差几步便走进门的苏笛连忙飞奔入内,喊着:「怎么了、怎么了!」 小九再道:「况且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可以毁伤,你又挖我眼睛、还想割我舌头,那我爹娘会很生气的!」 「你不气?」柳长月问。 「我当然也气啊,不过如果你不挖我眼睛、割我舌头,那我就不气了。」小九把柳长月放在他腰间的手拍开,先站了起来,随后见柳长月躺在地上,没人拉就不打算起来的模样,才嘆了口气,把柳长月拉起来。 这时,小九趁柳长月起身时没注意,勐地朝对方的嘴唇咬去,还咬出了一个小印子,渗出了一滴血珠,而后因为jian计得逞,他开心了,就得意地手扠腰,大笑出声。 第17页 「你打不过找,小笛子也打不过找,所以你也不可能随意挖我眼睛、割我舌头,虽然我气你,但我大人有大量,你咬我一口,我也咬回去,好了,就这么打平,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 小九醉酒还没醒,所以讲话忒呛、忒豪气。 两个人都站好后,小九发觉苏笛气沖沖地瞪着他,脸颊肉都鼓起来了。小九忍不住叫道:「小笛子、小笛子,你不要晃来晃去,你的脸都变八个了,晃得我头晕。」柳长月看了眼苏笛,苏笛不敢造次,闷着去替澡盆倒满了水。 柳长月收回目光,对小九说:「那是你酒还没退。」接着又说:「先沐浴吧,沐浴后会好些!」 小九举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发觉有些臭,跟着想到方才的事情,便说:「我方才吐了几次,你还又抱又亲的,等等我洗完,你也该洗洗了!」 柳长月眉毛一挑,「一起洗?」 小九没戒心。「行啊,可是你要帮我搓背!」 苏笛一听,那可不得了,咬牙切齿地说:「主上!」 柳长月把手放在小九腰间,替他解了方才解到一半的腰带,小九仿佛也习惯这般让人伺候一样,很自然地将双臂展开,让柳长月替他脱下外衫。 随着衣服一件一件减少,柳长月的眼神也越来越深,但当只剩下一件衬衣时,小九却即刻转身走进屏风之内,然后把剩下的亵衣亵裤扔到外头,接着一阵溅水的声音传来,小九舒服地嘆息,说道:「有人伺候沐浴真好!」 被扔在屏风外的柳长月则是又气又笑,他怎么会摊上这一个小东西?不但一点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一副无拘无束、我行我索的模样。 小九在里头用皂角洗了头,又拔下人皮面具洗好后戴上,接着搓好澡,再泡了一下热水解乏后,就站了起来伸手拿过苏笛摆在屏风旁的干净里衣穿上,赤着脚从里头走了出来。 沐浴完后洒气上沖,看什么都是叠影,脑袋也越来越昏,昏得他连走路都不稳了。 小九出来时脑袋差点往地上栽去,但柳长月一把捞起小九,顺了个势转了一圈,不费力气便把人甩上了床。 小九在空中转了一圈,觉得新奇,落在床褥上时还抱着棉被傻傻地笑,而他一双光滑洁白的玉足抬起,在半空中晃啊晃地,简直惬意死了。 柳长月坐在一旁欣赏。小九绝对不知道喝酒后不能泡澡,否则酒气会上升得更厉害,可柳长月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小九越醉,便越是无法反抗他。 +++++ 待柳长月沐浴后出来,小九已经睡着了。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睡姿呈大字型,胸膛遮蔽的衣物因为翻来覆去的不雅睡相而敞开,棉被也只有一角盖住他的肚皮,他睡得有些发汗,想来定是喝太多酒的关系。苏笛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自行走到偏厅去睡,不敢打扰主上办事。 柳长月坐在床沿,抬起小九的下巴,发现小九从左边脖子开始,就有红色如火焰般的纹路往脸上蔓延。 红色的火焰纹在脖子上痕迹还有些淡,而延伸到小九脸上时,或许因为人皮面具的关系,只剩浅浅的红痕在上头,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了。 「小九,醒醒!」柳长月拍着小九的脸颊,也不管他已经熟睡,硬是把人叫醒。「什么啦,天还没亮,我要睡觉,不想吃螃蟹啦……」小九给的仍是乱七八糟的回答。 「你脸上怎么回事?」 「没有事……」小九咕哝着。 柳长月拿了块镜子到小九面前,又重重拍了他脸颊几下,这才让小九不得不醒来,看看左脸上的红痕。 「……」小九也没多想,瞥了一眼,嘀咕地说:「闷太久,人皮面具起疹子了……」跟着还要继续睡,却被柳长月从床上拉起来。 「那还不快把人皮面具摘下来!」柳长月不悦。「更何况人皮面具不会起疹子,起疹子的应该是你的脖子和脸!」 「不能拿下来啊……」小九边睡边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江湖上很多坏人……」 「哦?要是我现下想见见你的真面目,你也不肯拿下来吗?」柳长月问。 小九用力睁眼,但只睁开了一条线。却单是那条线,见到「月亮不见了大叔」后,小九就很不铪面子地卷着棉被笑起来。 「你就是坏人啊!哥哥说你是坏人,我也知道你是坏人,哥哥一直叫我不要靠近你,可是我却总是遇见你啊!」 柳长月摸着小九的脸颊道:「这兴许就是命中注定,你该是我的。」 小九也学柳长月的模样要拍拍他的脸颊,但却因为没拿捏好,手掌直接拍上了柳长月的额头,更因为小九力气大,就这样拍得柳长月直接往后仰去,后脑勺砸上床柱,发出「砰」的一声。 始作俑者似乎没听见那声巨响,只是嘆息了一声道:「大叔你脑子坏得比我严重,要赶紧去看大夫啊!」然后眼睛闭上,又睡了过去。 这回柳长月真给小九气堵了。这孩子力气那么大,也没想到随便两下就能拍得他直接去见阎王。 柳长月眯眼看着歪着头睡过去、嘴角还流着口水的小王八蛋,带着怒意却又无奈地道:「你这是让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七章 小九睡得很香,但小九睡得越香,柳长月就越不高兴。 他上床后把屁股朝天抱着棉被睡的小九翻正,瞧了小九一会儿,亲了他的眼眉一下,原本摸上小九脸颊边缘细细的人皮面具时想将其撕下,但顿了一会儿,笑道:「日后定会让你心甘情愿为我卸下。」 柳长月转而手指下滑,抚着小九的脖子。他觉得小九的脖子真是细,好似一掐就会断掉似的。他眼神深沉,五指瞬间在小九脖子上收紧,但不待小九有反应,便又立即松开了手。 「你就算要死,也要心甘情愿为我而死才是。」 柳长月笑着,手指缓缓抚摸向下,直至小九敞开的胸膛。 小九在床上蠕动了一下,显然觉得睡得不舒服。他伸手抓了抓胸口,自个儿把衣服弄乱,也露出胸口一大片春光。 白得发亮的肌肤,仿佛上等白玉一般,摸上去,温润柔韧,如同有吸力一般,让人无法放手。 练武之人多是皮粗肉厚,可小九却不一样,整个人如同被泡在最好的温泉水中养大的一般,清澈水灵,连内心也一样干净,如同那句话所说的:君子,温润如玉。 柳长月轻轻地抚摸着小九,手指在他的胸口流连。当他碰上小九胸口那朵粉色的辱首时,情不自禁地揉捻起来,力道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使得睡梦中的小九有些难受,脑袋歪到另外一边,想侧身免去这奇怪的骚扰。 柳长月将翻过身去的小九又翻了回来,见他眉毛皱着,张开眼见着是柳长月,无意识地哼哼两声之后,又睡了过去。 小九对自己毫无防备的模样让柳长月从方才就兴起的欲望瞬间暴涨开来,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柳长月不是会忍的人,佳人在前,气氛正好,他于是低下头,含住小九的辱首轻舔,舌尖在顶上打转,而后重重地吸吮了一下,又咬了一口。 小九「嗯」了一声,声调仿佛呻吟一般。 柳长月的手也没闲着,顺着小九胸膛而下,握住他纤细的腰。他在小九腰上拧了几把,感觉肌理的柔韧,爱不释手地来回摸了好多次,才将手掌慢慢滑下。 柳长月将手探入小九的亵裤之内,先是碰碰大腿内侧的嫩肉,掐了一下之后,便伸手握住了小九那从来没被人被碰触过的青芽,轻轻地捋动,待睡梦中的小九连喘了几口气,青芽顶端也流出了点点泪液,柳长月才再握紧一些,上下的动作大了起来。 小九在睡梦中挣扎着,但初尝情慾滋味,又是梦中,他只觉得奇怪的感觉慢慢累积,大腿的内侧轻轻颤抖起来,一会儿觉得很难受,一会儿又觉得天旋地转般地快活。 不久之后,一声轻轻的低吟从小九的喉咙深处低声泄出,小九的腰抬了起来,柳长月手中握着的青芽也颤抖了两下,初精泄了柳长月满手。这时小九才缓了口气,腰肢落回床榻之上。、 柳长月的动作还在继续,他将一只腿插入小九双腿间,也急需发泄的他夹住小九的双腿,缓缓摩擦着。 柳长月不会想在小九醉酒时强要小九,因为他要小九明白他对他的情感,待小九甘心为他解开衣衫,待小九认定了他,这一切才算完整。 柳长月单单在小九腿间磨蹭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他的动作越来越大,撞着小九的臀部与会阴地带,喘息的声音就在小九耳际,待他想将小九的脸侧过来亲吻这孩子的嘴唇时,没料却见小九勐地睁开眼,而后二话不说,拳头便往柳长月脸上揍去,揍得柳长月眼睛立即挂彩。 小九揍了柳长月一拳后,柳长月立即收了手,将手中小九遗下的东西在被褥上抹了个干净。 小九呆呆地说道:「你干什么?」而后低头说道:「我裤裆怎么湿湿的?」 原本想和小九先来个浓情蜜意相处的柳长月没料到小九出手那么狠,打得他的眼睛几乎痛得睁不开来,于是气得都笑了。 柳长月说:「你喝太多酒,我让了一半床给你睡,没想到你半夜一直喊要撒尿,我才扶你起来,你就在我床上尿了,甚至还发疯打了我一拳!」 「咦?」小九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又看看柳长月。「我真的尿在你床上?」 柳长月恨恨地笑道:「不信你摸,你那裤裆就是证明。」 小九就算不摸,也感觉到裤裆的确湿了。他七手八脚地从床上跳下来,却差点跌了一个大跤。 柳长月伸手要扶他,小九却红着脸把柳长月的手拨开。他急急跑进屏风后头,就着已经冷掉的水赶紧清洗。 捉弄了那孩子,柳长月心情已经好了一半,遂朝外头喊道:「苏笛,入内伺候!」 苏笛乃习武之人,耳朵灵敏非常,主上这一叫,他便立刻抓起一套干净的被褥和两套衣裳,送入柳长月屋内。 小九沐浴过后,颠颠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浑身光熘熘地,脑袋似乎还没清醒的样子。 柳长月眯了眯眼,即刻从苏笛手中拿起一套里衣,拉起后顺势将小九套了个严实,而后才让苏笛换了被褥,将小九推回床上让他继续睡。 苏笛瞧他主上的脸简直是春风无限,只是被狠揍的那一拳高高挂在主上风流倜傥、俊伟无俦的眼睛上,让苏笛气得不得了。那臭小子竟然打了他家主上! 小九在床上滚了一圈后,又滚到地上去。 第18页 这时节虽才入冬,但晚上的地早就冰冷无比。柳长月问:「小九,你这是做什么?」 小九一听到柳长月询问,脸色简直红得要滴出血来了。「……我……我睡地上就好……不能再……弄脏……你的被褥……」 柳长月还是第一次看见小九这番小媳妇模样,脸色别扭,声音细若蚊鸣。 苏笛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他家主上。 柳长月笑着说道:「不行!你得和我睡同一张床。」 「欸,那样不好!」小九苦恼。 「主上,要不,属下替九、九公子铺几层被褥在地上,让九公子睡。这样就行了啊!」苏笛说。 柳长月淡淡看了一眼苏笛,苏笛立刻把脑袋低了下来。 无可奈何之下,这夜,小九还是连着被子被拎回床上同柳长月一起睡。 +++++ 隔日小九一大早就醒了,他瞧柳长月还在睡,伸手把被子翻开来看了看,松了口气,这才回到隔壁院子去。 小九敲了敲卯星的房门,发觉没人应门,整个别院都静悄悄的,连卯星那两个侍卫也无影无踪。 小九搔搔头,不知道卯星去了哪,但卯星曾说过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让小九随意玩去的,小九想着反正卯星有武傍身,身旁那两个侍卫看起来也是高手,便没再纠结于卯星不见了这件事上了。 昨夜那六坛烧刀子后劲实在太大,搞得小九一起来,头就痛得不得了。 他于是回到自己房内静坐修习内功,慢慢吸纳行气,待内息循环了几周天,将剩余的酒气整个逼出来才停歇。 练完内功后满身是汗,小九走到镜台前的盆子里拧了巾子擦拭了一下脸和脖子。但在不经意间眼睛余光一瞟,却见着脖子上有一片鲜红如火焰的纹路在上头。火焰纹由脖子延伸到人皮面具底下的脸后稍微淡了些,但看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小九颇为讶异,但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恐惧感。他脑海里闪过四个字「走火入魔」,之后一下子就接受了脖子和脸上被火焰纹缭绕的事实。 小九练的是至刚至阳的武功,「月亮不见了大叔」也说过他功力过深但经脉太浅,一不小心就会出岔子;再举起左手那把铁剑门门主特意为他打造、类似扣环的细剑,这也是为了护他安全所制。 小九明白,应该是昨日与林夫人那仗内力用得太多,才令这火焰纹浮现出来。火焰纹是走火入魔的徵兆,也是警告,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那样用内力了。 小九看了铜镜中自己的脸好一会儿后,又乖乖转身回到房里继续打坐修习内功。走火入魔是会死人的,小九觉得自己还没恢復记忆就死了,实在会对不起自己的亲人,和那位铁剑门门主。 +++++ 小九修习内力到太阳下山才休息。 再到铜镜面前看时,发觉火焰纹已经淡到几乎不见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从早上就没进食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提醒他今日都未曾进食之事。 小九走到了昨夜摆着流水席的大厅外,看了看没见到熟人,于是便自己动起筷子,喝酒吃菜。 这时,天璧山庄的庄主林逾方正在大厅外和几名熟稔的客人谈笑风生,小九边啃着炸得香苏油脆的大鸡腿,边看着林逾方。 好人和坏人通常是不好分别的,但也有那种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像是月亮大叔、螃蟹大小姐,还有螃蟹她娘一看就知道坏坏的。 而这天璧山庄的庄主就是属于那种让人看不清的人了,眼睛明明笑着,但眼底却无笑意,好似戴着劣等的人皮面具在演戏一样,让人感觉不到诚意。 小九喝完了这桌的酒,又走到别桌去拿酒喝。但也因此,靠近了林逾方多些。 此时突然老管家匆匆赶来,脸色发白地在林逾方耳边小声说着,小九动了动耳朵,稍微使了一下内力,就听见了那些话: 「庄主,老奴接到几名下人传来的消息,山庄里忽然好些个僕人不见下落,而且遍寻不着,老奴觉得事情不单纯,所以赶来向庄主禀告。」 林逾方先对几名友人告辞,而后偕着老管家一起进入厅内。「你到底是怎么管事,所有僕人都是签了死契,莫不是他们趁着这几日山庄忙乱,偷偷熘走了吧!」 老管家惶恐地弓着身子说: 「庄主您明察秋毫,老奴可是每个奴才都教得好好的,也吩咐好了要干的活。若是不见了一、两个老奴还不会这么紧张,但这回是一次不见了二十多个,其中还包括老奴手把手教出来的几个二管家,就老奴对那几人的了解,他们一心向着老爷,根本不可能离开天璧山庄的!」 林逾方眉头皱了皱,此时牟瀚海突然从大厅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坛酒,醉醺醺地问道:「喂,林庄主,你见着华七了没?我一下午都找不着他,该不会是你女儿又趁机找人麻烦,把华七给打昏带走拖上床了吧!」 牟瀚海身后几个人低笑。把人打昏带走拖上床,那的确是林袖儿干得出来的事。 林逾方脸色一变正想发怒,老管家随即弯腰对牟瀚海拱手说道:「牟大侠,小姐今日都在闺房内没出来,不可能与华七侠碰面的。」 牟瀚海说道:「那你说,我为何找不到他?」 老管家擦了一把汗,道:「老奴会吩咐下人立即寻找华七侠的!」 这么回答,牟瀚海才满意地走了。 走到酒桌上时,小九也提着酒罈跑到牟瀚海身旁。 牟瀚海一见着他就笑道:「小兄弟,今晚还拼不拼酒啊?」 小九摇摇头说道:「不了,我今早起来头痛得像是给人拿刀噼成两半一样,不拼了、不拼了!」 「不拼还拿着坛酒?」牟瀚海道。 小九「嘿嘿」两声。「就只喝几口的。」 牟瀚海让小九的神情逗得开怀大笑。 正当两人谈得高兴,忽然有女子尖叫声传来,有几人立即警觉,随即往那方向奔去。 小九是第二个到的,第一个到场的是林逾方。 小九见林袖儿的婢女小柚一脸惨白地跌坐在地上,脸颊上还被深深划了一刀,浑身因为惧怕而颤抖个不停。 小九看了看四周,只见东方远处枝头上有树叶微微作响,在说了声:「先替她止血」后,便驾轻功往那处飞奔,追人去。 林逾方并没有管小柚脸上那道血流个不停的伤口,只是大声斥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你一个人在此处?小姐呢,我不是叫你这几日要好好守着小姐,寸步不离的吗?」 小柚颤着声音回答道:「……刚、刚刚夫人见小姐在房里郁郁不乐……说……说要让小姐宽宽心……便带小姐出来走走……谁、谁知道才绕到此处……突、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一下子、一下子就劫走了夫人和小姐……还、还把我的脸给划了……」 小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见手掌上都是鲜血,心想自己破了相,便哭了出来。 林逾方脸色苍白,怒道:「到底是何等小贼,居然敢在我山庄内劫走我夫人与女儿。管家!」林逾方喝道。 「老奴在此!」老管家立刻回道。 「派出所有的人,一定要将夫人与小姐找回来!」 「老奴遵命!」 +++++ 小九一路追着树叶的动静,使轻功飞奔,当对方跳出天璧山庄的高墙,小九也跳了出去后,但落地后才发现距离自己不到一指之处,竟有三条红绳,一处约在小腿部位高,一处在腹部,一处则在颈处。 而且红绳上繫着铃铛,向左看、看不到尽头,向右看,也一样见不着末端,小九觉得有古怪,便退了几步,沿着红绳跑。 最后他发觉红绳竟绕到了天璧山庄的大门口,并且在绳外头有具脸部泛黑的尸体,照那人的穿着与料子质地看来,应该是这次天璧山庄邀请的客人,而且身分不低。 小九左瞧右瞧,觉得这三条红绳应该是把整个天璧山庄都给围起来了。 他伸手想要拨开红绳,去瞧瞧那人的尸首时,这时,竟有阵声音幽怨凄楚地飘来: 「不想死的话……就别跨过那三条绳子……铃声一响……谁要见你……就得明年清明坟上见了……」 小九吓了一跳,手伸了回来。他放眼往红绳外的声音来处看,却见不着人,只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小九蹲下,遥遥看了那具尸体,之后再抬头看看四周,便往后回奔进天璧山庄里头报讯去。 +++++ 小九回来时,同去追人的牟瀚海和华五也回来了。 大厅内只剩下几个客人,稀奇的是卯星和月亮大叔一起出现,和老婆女儿被劫走后一脸苍白坐在主位上的林逾方说着话。 「小九!」卯星瞧见小九回来,立刻朝他喊了声。 小九喘着气说:「哥哥,我刚刚好像遇到鬼了!天璧山庄外头被围起了三道红绳,有个声音飘忽飘忽地说,要我不能跨过那三条绳子,又说要不绳子上面的铃声一响,谁想见我,就要明年清明坟上见了!那声音真是诡异,你说,我真的遇到鬼了是吧!」 牟瀚海等人听见「清明坟上见」这五个字,勐地转头看向小九,而林逾方则是一脸白到都青了。 林逾方颤抖着声音,从主位上走了下来,一把揪住小九的衣襟,用恐怖至极的神情,声音沙哑说道:「清明坟上见?你确定你听到这句话?」 小九皱眉,慢慢扳开林逾方几乎要把自己勒到没气的手指,说:「我没听错,那个好像是鬼的鬼是这样说的!」 林逾方晕眩了一下,其他僕人连忙将林逾方扶去位置上坐了。 牟瀚海这个老江湖也是脸色不好,他说道: 「那句「清明坟上见」是清明阁这个杀手组织的用语,但是清明阁明明就在年初被寒山派联合写意山庄一举攻破,清明阁主柳长月也在当下便被击毙了,怎么还会有声称是清明阁的人在这里出现?」 小九听见清明阁阁主柳长月在当下被击毙这几个字,心里不知道为何有阵揪心之痛,还让他鼻子酸酸。 坐在卯星对面,化名越藏的柳长月见着小九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他真被吓着了,于是喊了声:「小九!」 小九抬头,茫然地看着柳长月,柳长月朝他招手。「过来!」 小九朝柳长月走去,柳长月便将小九往自己旁边的空椅子带,让他坐在自己身旁。柳长月问小九道:「怎么,有没有事?」说着,亲手倒了一杯茶给小九定惊。 第19页 卯星看着柳长月对小九的亲密模样,眉头一皱,遥喊了声:「小九,过来哥哥这边!」 小九抬起头来,眼眶红红地,说:「哥哥,我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有些痛!」 卯星还要说话,柳长月一只手却已经是抚上小九的胸口,回眸对身后的苏笛说:「拿颗定心丸给公子吃。」 苏笛立即照做。 卯星觉得让小九和柳长月一起不甚好,然而见小九脸色有些苍白的模样,也只能暂时先让小九歇下,别让他走动免得身体又出情况了。 之后牟瀚海带着几个人要去看天璧山庄外的情景,小九回过神来,也要跟着去。 他站起身来时,柳长月将他拉住,说道:「别蹚这趟浑水,这是天璧山庄的事,你别理会。」 小九摸了摸胸口,说道:「吃了你的药丸后,我现下好多了。牟大哥说清明阁是杀手组织,说不准会继续杀人的,我跟去看看才好,如果先把他们找出来,就不怕他们伤到你们了。」 「伤到我们?」柳长月突然神情古怪地一问:「你说的我们是指谁?」 「你和哥哥啰!」语罢,想了想又道:「其实哥哥有武功还有侍卫我不担心,就是你没有武功防身,我比较怕。」 「怕什么?」 「怕你出事啊!」小九自然而然地回答。 柳长月双眸的颜色很深,深得几乎像是一滩死水,暗得没有光明存在。他静了一会儿,语调毫无起伏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什么为什么?」小九听不懂。 「我没有武功防身,又关你什么事了?」 小九说道:「我说过了啊,怕你出事。」 「我出事又与你何干了,我既不是你半途认的哥哥,也与你无半点关系,你为何会怕我出事?」柳长月问得有点咄咄逼人。 小九呆了一下,觉得柳长月的表情怪怪的。不过为何会怕柳长月出事,被柳长月这么深问下去,他居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小九往卯星那处望去,卯星低首喝茶,根本不看小九。 小九想了好一会儿,才对柳长月说:「我觉得……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也想对你好。如果我没保护好你,那就是对不住你……」 「为何要对我好?我与你又没半点关系?」柳长月没有佯装的面容真实地暴露在小九眼前,小九看了先是觉得柳长月的神情有点嗜血清冷而且目空一切。但再深深看入他的眼里,却只觉得能从这个人的眼,看进他的内心深处。 那是一片的荒芜与孤寂。 而他的孤寂,只有小九能感受得到。 小九觉得有点难受。他不知这个人这些年来是否都这样孤单地过,是谁伤了他,才让他的心不曾快乐过。 小九忍不住,伸手覆上柳长月的脸颊。 他在柳长月还来不及惊愕之前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说:「我就是想对你好。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原因、什么理由来解释。反正就是如此了。」 「但你可说过,我是个坏人。」柳长月道。 「我为什么不能对坏人好?就算是坏人,也需要有人对他好啊!」小九认真地说。 第八章 牟瀚海带着华五、小九还有几名武林人士和跟在他们身后的林逾方与一干家丁一起走到天璧山庄的大门外。 看到的情景果然如同小九所说,天璧山庄外头被三条红绳围住,而红绳外的不远处则躺着一具尸首。 牟瀚海脸色不太好,低声说了一句:「中海气宗派的高达。」 华五一惊,道:「高达功夫不差,怎么会无声无息被解决掉?」 小九蹲着,从fèng隙中伸出手指,说道:「他脸是黑的,左臂上有东西被月亮照着,正一闪一闪发着光。」 话才说完,红绳上的铃铛忽响,林子外头随即she出几道银针,朝小九伸出红绳的手指而来。 小九立刻身子朝上一翻,银针she入他身后的大门,而后他轻巧落地,连忙乐颠颠地跑到大门前去看那三根针。 「小九,你在干嘛,以身涉险,不要命了是不?」华五有些吓着了。 牟瀚海却跟着小九一起去看那银针,他道:「小九是故意这么做的,不这样无法了解我们对手的能耐。」跟着又说:「有没有会认毒的,来看看这针上淬的是劳啥子毒,真是晦气,来吃顿饭而已,高达这高手竟然因此毙命?」 有几个人听见牟瀚海的话就都围了过来,但他们商讨来商讨去,就是看不出来那白色的银针上究竟淬的是什么毒。 一般银针只要餵上毒便会化为黑色,但这三枝没有,小九发现没人懂这毒之后,又跑进厅里,指着柳长月身边的苏笛便说:「大叔……」 柳长月阴阴地笑着看小九一眼,那一眼可不是普通的恐怖。 小九连忙改口:「越大哥,小笛子能不能借我一下?」 「借你干什么?」柳长月说:「我不是不懂武,身边该有个懂武的人伴着,以防万一吗?我就苏笛一个僕人,被你借走了,谁来保我安全?」 「对啊,我要保护主上,你当我是说借就能够借的吗?」苏笛横眉竖目的。只是他实在长得太好,这番威胁的神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兇恶,反而另显一番风情。 「哥哥!」小九对着另一头的卯星唤道:「你能不能替我照顾一下越大哥,我带小笛子去办点事?」 卯星静了一会儿,才浅浅点了个头。 小九高兴地回过头来,却听柳长月说道:「借一次,你便欠我一次,这样还借?」 「借!就欠你一次。」小九说罢,拉住柳长月身后的苏笛就往外跑。 苏笛被扯着跑,一路颠颠倒倒差点摔跤,他怒道:「干什么啦!跑这么快干啥?」 「我找你帮忙去认一种毒。」小九边跑边说。 「你怎么知道我会认毒!」苏笛神色诡异。 「你身上有很多奇怪的香味,我虽然闻不出来那是什么,但总知道不是好东西。」小九跑时回头看了苏笛一眼,那一眼叫苏笛打了个寒颤。 小九的眼睛像能看透人心一般清澈,苏笛觉得自己仿佛被看透了一般,完全无所遁形。 小九将苏笛拖着跑到了门口,先挥走一堆人后,连忙把苏笛推到银针面前。 苏笛在自己的鼻子要碰到银针前立即以手撑门,而后回头臭骂小九道:「你这个死傢伙,明知道自己力气大还这么推我,要是害我被银针扎到中毒怎么办!」 「啊!」小九抓抓头,对苏笛使了一个道歉的眼神。他神情无辜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忘了!」 「你这傢伙真是气死人不偿命!」苏笛说罢,冷着张脸转头朝门上那三根针瞧了一下。 因为银针几乎半没入了门板内,所以苏笛拿出了手绢,将其中一枝针拔了出来。 苏笛仔细看了针上的颜色,发觉针身有点泛红,轻轻嗅了嗅,然后就整个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努力在想着什么。 不过片刻时间,林逾方便焦急说道:「这针上淬的是什么毒?有没有解法?你这小厮到底知不知道?」 苏笛瞪了林逾方一眼,怒道:「什么小厮,我只给我们家主上使唤,轮不到你叫我小厮。况且大爷我有名有姓,姓苏名笛,出世多久就习毒多久。这毒我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大爷正在想东西,你给大爷我滚开,你那张脸,看了就晦气!」 「你!」林逾方才要发作,牟瀚海就把他拉到一边去。 牟瀚海正色说道:「现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山庄内所有人的事情。人家小兄弟正在办正经事,你这什么也不懂的给老子闪边点!」 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劫走妻女,还不被人当一回事,林逾方气得脸都青了,然而牟瀚海在武林上地位非常,他即便想发怒,也得看对方能耐如何才发得出来。遇上牟瀚海这种人,只能憋了。 小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笛,仿佛认为苏笛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毒一样。 苏笛瞧了小九一眼,「哼」了声后说道:「这东西叫「万紫千红」,是由一种罕见的毒花加上一种酒和一种毒藤混制的毒药,中毒之后浑身会先发红髮痒,待肌肤变紫后就直接见阎王去,而且内力越深之人毒发越快。如果你是武林高手,一碰就死。这样。」 「万紫千红?」林逾方声音高了起来。 「怎么?」苏笛瞥了林逾方一眼:「莫非林庄主也听过这名字。」 「不、不、不不不……」林逾方连说了好几个不,这几声「不」听在其他人耳里,都觉得有些蹊跷。 「有没有解药可解?」牟瀚海比较在意这个。 「没有。」苏笛直接道:「这东西据闻是清明阁杀手所用的独门毒药,除了清明阁中人,江湖上无人可解。」 小九沉吟了一下,伸手把苏笛手中的绢子拉了下来。 苏笛一吓,大叫一声说道:「你干什么啊,不怕碰到中毒吗?」 小九借着那帕子又将门上那两根针拔了下来,伸手在地上挖了个坑,把绢子与毒针一起埋了。 「你不是说这毒江湖上无人可解吗?我怕你拿在手里不小心碰着就中毒了,所以还是先把它们埋起来吧!」小九说。 苏笛听闻小九如此解释,闷声不响地看着小九。小九被他看得奇怪,随即问道:「怎么了?」 「你哥哥不该给你取名做小九。」苏笛别扭地说:「应该取名叫笨蛋!」 说罢,又朝四周人看了一眼,接着「哼」了声,跑回大厅里找他主上去了。 牟瀚海他们几个一起往天璧山庄里头走去,边走边想着今日这事事出何因,当然有人在看了从头到尾都不对劲的天璧山庄庄主之后说道:「如今天下太平,自乌衣魔教新替教主,再不与武林为敌之后,就鲜少传出事情来。」 牟瀚海看了林逾方一眼,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林庄主请来作客的,现下碰着了这些事,林庄主可有什么话要说?」 林逾方摇头,纵使苍白着一张脸,他仍背嵴挺得直,看起来依旧是那一手将远在西南边陲的天璧山庄打造得于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天璧山庄庄主。 牟瀚海摇摇头,对林逾方感到失望。 华五脸色不好地道:「现下死一人,二十来人失踪,我七弟也尚未找到,不知是否遭遇不测。」 一直跟在他们身旁,但从未开口的致远大师此时双手合十,低声说了一句:「我佛慈悲!」 然而却在同时,风中忽尔传来几声轻笑,幽寂惨澹,仿佛在笑着致远的那声「慈悲」…… +++++ 回到大厅后,所有人的话题都绕着「清明阁」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打转。 第20页 百花宴这几日被宴请来的武林中人藏宝阁内的东西想看的也看了,被林大小姐调戏的也调戏了,照理说接着便是有人开始要离去的日子。但踏出红绳的高达死了,又有许多人失踪,事情虽然没有特意传开来,然当牟瀚海他们回来,已经有江湖同道收到消息,在大厅里等着了。 牟瀚海皱着眉头,将仅知的那些事情对大厅里的人讲了一遍。而后一群人低头讨论,声音压得极低,神色亦极为不好。 小九回到卯星身边,把事情始末跟卯星说了一遍,卯星神色也变了,说道:「莫名其妙掺和进别人的家务事里,我看这回连我们也危险了。」 小九说道:「哥哥别担心,我再去听听牟大哥有什么法子,他们都是在江湖上歷练过的人,会有方法应付这事的。」 卯星说:「你留下,不用过去了。这两日若不好,我让许凌和许荷先带你离开,省得你受天璧山庄拖累。天璧山庄根基根本不稳,林逾方又是个斤两不足的,这回想借百花宴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却没想到惹来仇家,连不相干的人都得遭殃了。」 「哥哥不走?」小九问。 「哥哥的事还没处理好。」卯星说。 「很重要吗?」小九关心地问道。 卯星点了点头。 小九转了转脖子,捏了捏手臂,在卯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道:「那我也不走,留哥哥一个人在这里,我可办不到。」 「小九不听哥哥的话了?」卯星道。 「是兄弟,就要同生共死的啊!」小九倚着椅背,双手环胸,同生共死这句话说得轻如鸿毛,听在卯星耳里,却重如泰山。 +++++ 这晚没什么人有心情回房睡。 许凌、许荷两人是卯星的护卫,小九在明白有两人护着卯星不可能会有事之后,就走到外头去,沿着天璧山庄的外墙踩了几圈。边踩还边看着周遭树林的风景和红绳布置的位置,天璧山庄这么大,要整个封死不让人出去,若非来人众多,就是隐藏在树林里的都是高手,否则若是所有人一起硬闯出去,那些人也是拦不住的。 当他踩完第五圈再回到大门口时,在围墙上碰着了一个人,那个人静止于风中,远眺夜林,嘴里喃喃念着不知道什么。 小九靠近与他并立,说道:「大师,不去睡啊?」 致远转头见着是他,露出温和慈悲的笑容,说道:「小施主这么晚了还在此处,不也和贫僧一样?」 「嗯,」小九应了声:「我睡不着,所以绕着墙走一走,顺便看看。」 「贫僧正在为高施主诵经。」致远道。 「是不是诵完了经,就不会下地府受罪,而可以直到极乐世界了?」小九问。 「贫僧只是让高施主一路好走,至于到何地何界,并不是贫僧所能作主的。」 「大师,你说为什么武林会有纷争,会有人大欺小,会有人杀人呢?」小九问道。 「一切皆因嗔、痴、怨。」致远平静地道。 「那要怎么才能叫那些人别有嗔痴怨?」 致远微微一笑,面带慈悲:「捨得、放下。」 小九想了想,疑惑地道:「这四个字我不懂,很难吗?」 「对了悟的人简单;对参不透的人,难。」致远说。 小九又想了想,点头。「所以放不下是不捨得,放下了就是捨得。但如果对所有的人而言都简单,那所有人不就都成佛了?所以有人难、有人不难。山庄外面那些人是难,所以才无法舍、无法放。」 致远颔首一笑,眼眉慈悲。「小施主有慧心,这一役关乎多人生死,小施主一身武艺、能走却留,贫僧佩服。」 小九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说:「没什么,也就帮忙搭个手罢了。山庄里有好些个人都对我好,我义兄、越大哥、小笛子、牟大哥,还有华五哥跟华七哥,这些人我也是捨不得、放不下,所以我也难、难自己走了。」 致远还是微笑,一点都没被天璧山庄内外诡异的气氛所影响。 小九看着致远,说道:「大师会武的吧?切磋切磋几招可好,要不再这么站下去,我肯定会不小心睡着,然后从这围墙上滚下去了。」 致远说:「贫僧记得小兄弟练的是剑法。」 小九点头。「大师没带武器,咱们以手代剑练吧!」 致远与小九二人并立于极窄的高墙之上,墙上还叠着一片过一片的细窄琉璃瓦。踩这琉璃瓦要比梅花桩更不容易,要是一不小心用力过勐,瓦就碎了,所以在刚硬与巧劲之间,得要权衡才行。 这两人互看了许久,谁也没动,忽而致远缓慢出了左手,看似没劲道,但一过来,却夹带着一股刚强的劲风。 致远这一手是正宗少林硬气功,看似平常,威力却不容小觑。 但致远出招慢,为的是招式到前有时间让小九想清楚如何回击。 小九刚开始是和致远硬碰硬,致远接了小九几招后立即发觉小九的内力几乎已经是纯阳至刚了,他先是在心里头赞嘆小九这年纪就有如此纯粹的内力实在了不得,但接下来则是引导小九如何平稳地将内力运行全身,从八大经脉以至微末筋络,身体的每一寸都能平和地容纳那身过强的内力。 致远说道:「他静随他静,他强由他强;刚柔两相用,遂化绕指柔。」 小九一边听着致远口中的口诀,一边与致远拆招,直至夜半时分突然一瞬间因致远的招式过重,小九又回手过勐,导致两人脚下的围墙轰然被内力震垮,两人才跃下地来,相视一笑。 +++++ 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小九奔回了院子里,从井中打了几桶冰水往身上淋,将昨夜和致远交手时流的汗沖干净后,回房换了一套衣衫,又照了一下铜镜,发觉这回动武时出招稳固所以没引起体内气血翻腾,火焰纹也只有出现淡淡的一点颜色,确认无碍后,便又匆匆忙忙地往大厅里头跑去。 临出院子时卯星的两名侍卫还守在卯星门口,小九知道卯星还在休息,就没吵他了。 天璧山庄的大厅里瀰漫着压抑的气息,林逾方斜斜坐在那把最高的椅子上,身后衬的是幅江山图,然而他却一只手握在椅子上,一只手垂着,两个黑眼眶与发青的脸色显示出他的疲累与倦怠。 大厅还摆着十几张一直未撤的桌子,天璧山庄的老总管低声地命令僕人们上早膳给昨夜一夜没睡或者一早就醒来的客人们用膳。 小九走到最近林逾方的桌子坐下,因为华五和牟瀚海就在那里啃着馒头喝稀饭。 小九拿了颗馒头咬了一大口,再喝了口热茶,把食物吞下去后就道:「华七哥有消息了吗?」 华五摇摇头,焦心虽然写在脸上,但碰上诡异且出手极快的清明阁杀手,他完全无计可施。 牟瀚海眉头皱得成了川字。他说:「昨夜又不见了十来人,青城、黄山和几大世家的公子都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看待会把所有的人都叫到大厅里来,省得大家分散,多添危险。」 小九说:「可是昨天我和致远大师在围墙上守了整夜都没见有人进来!」他顿了顿,也和牟瀚海一样皱得眉头成了川字,道:「也就是说不只山庄外,估计连山庄里也有清明阁的人在了。」 华五转头原本想对小九说话,却在看到他左脸时愣了一下。「怎么回事,你左边脖子有些红,被虫咬了吗?」 小九摸摸自己的脖子,有些不在意地「噢」了一声,说:「昨夜和致远大师练了整个晚上的武功,因为我经脉狭隘,所以有点走火入魔的迹象。不过昨日大师有教了我几个口诀,这才没有走火入魔得很厉害!」 「什么叫做没有走火入魔得很厉害!」牟瀚海怪声叫道。「你知道走火入魔是什么吗?」 小九记得月亮大叔曾经跟他说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又怕牟瀚海之后会阻止他一起帮忙,便说道:「我当然知道,就是那啥轻则经脉爆裂,重则去见祖先罢了!可我练武之前都有先习内功,那个经脉狭隘最后也会慢慢拓宽拓宽,然后没事的。」 牟瀚海大叫:「说得这么轻松简单,你可知道死字怎么写!我不管你练的是什么武功,暂且停下来!」 华五也被小九的话吓到:「牟大哥说得没错,走火入魔可是很严重的!」 「可我的红纹出现了又退、退了又出现,也还没死啊!」小九说:「应该暂时还不到死的时候,阎王不收我啦!」 小九讲话很单纯,但这回真是单纯得让牟瀚海一干人等头疼。 「哪有拿自己的命不当命的!」华五说。 「我只是想帮忙。」小九笑着说:「而且谁说我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我也是很怕死的呗!」 「毛头小子……」牟瀚海和华五心里皆想,非得把这孩子看好不可。 小九这边用着早膳,天渐渐亮,陆陆续续地也有些人来到大厅了。 照礼数而言,这些人必须先向山庄主人行个礼,但是林逾方歪着身子坐着,眼睛看着樑柱,谁也不理会,以致于后来有些人见他那模样就「呿」了声,也不理会他了。 就在大厅渐渐热闹起来的时候,忽然「飕——」的一声暗器破空声响传来,小九和牟瀚海听见声音双双往左右一闪,那暗器穿过他们,死钉入天璧山庄大厅的柱子上头。 暗器是枝短箭,短箭上有张字条。 林逾方立刻站了起来,冲到柱子前将字条扯下,一字一字地随句看下去。 一些人随即围了上去,而牟瀚海指了个人去追发暗器者,之后也立即靠过来看。 只见那字条上头用鲜红色的血写着: 「交出藏宝图,否则一日杀一人。」 林逾方扯着字条双手发抖,而华五则忽然瞥见林逾方拿着字条的手指开始慢慢变成了淡红,而且迅速加深了颜色时大吼道: 「小心,字条有毒!是「万紫千红」!」 听到「万紫千红」这毒的名字,围绕在林逾方身旁的人几乎一下子退得精光。 然林逾方却看着自己由手指迅速往手腕蔓延的红冷冷地「哼」了一声,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瓷瓶,倒出一粒雪白色的药丸吞下,之后便在剎那间,那红色由林逾方手背肌肤上退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未有过憷目惊心的红色一样。 几乎便在同时,大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悽厉的尖叫哭喊声。 所有人立即向外赶去,然而才跨过门槛,就见一名身穿天璧山庄下人服的年轻僕人倒在地上,满地是血。 他的肠子从肚子里被拉了出来,勒在自己的脖子上。而且瞧他双眼爆凸,舌头外露的模样,竟然像是在活着的时候被自己的肠子生生勒死的。 第21页 由他身后抱着他的是同样在天璧山庄做了几十年工的老妇人,那妇人浑身沾满了年轻僕人的血,哭啊喊的,一声一声「我的乖儿子啊——我的乖儿子啊——谁这么狠心杀了我的儿子啊——」 那母亲唿唤儿子的声音,听得有些人眼眶都红、鼻子也酸了。 然而林逾方这个当家庄主却只是拨开人群,确认死了的那个人不是他的妻子或女儿之后,便缓缓地转身朝厅里走去,再度坐回那个代表天璧山庄至高无上位置的座椅上。 +++++ 被牟瀚海指出去追放暗器者的人也没有回来。待华五率人去找,竟发现那人的尸体被自己的大刀钉死在天璧山庄的大门之上。 到了这个时候,人心都慌了。 人说清明阁从来不做赔本买卖,杀一个人,至少得一万金。 然而此次却不知天璧山庄竟藏了什么藏宝图,惹来祸端,将众人原本以为早被灭了的清明阁给整个引来。 天璧山庄危机重重,庄内众人就算插上翅膀,依旧飞不出也逃不离,只能毫无招架之力地,等着清明阁来杀。 第九章 小九耳边听着那名妇人的哭声心里很酸,看着林逾方不为所动地回到大厅里,心里很气。 这时有几名劲装穿着的侠士把剑往腰间一收,低声劝着那名妇人「人死不能復生」、「节哀顺变」。妇人哭得疯了,看不下去的人里,有人出指一点,让她暂时先睡了过去。 接着有人拿了糙席过来,有人帮忙将死去僕人勒在脖子上的肠子解下,而后塞进那个僕人肚子里。 被钉死在门上的人被带进来了。 他叫齐鲁,是个爱笑爱讲话,在江湖上以轻功出名的少年侠士。听说江湖上多少姑娘家的芳心都放在他身上,可他却喜欢上了峨嵋派的女侠,等百花宴后,就要上峨嵋提亲去了。 而现下的他再也不是那个爱笑的人,是和那名僕人一起,同样被放置在天璧山庄大厅转角处的冰冷尸体。 小九摸着胸口,感觉闷疼。 致远大师在那二人身边站着,为他俩诵经。 毕了时小九问道:「大师,那些人真的不杀人不行吗?」 志远答道:「众生皆有因果。」 小九又问:「是他们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才被杀?还是这辈子杀人,所以现在被人杀?」 致远再答:「你只需记得,无论早晚,该走的时候,人总是要走的。」 但小九说:「可是他们的亲人伤心了,那个大妈哭得好像肠子被掏出来的不是她儿子,而是她一样。」 致远大师望着小九,微笑而祥和地回答:「小施主有慈悲心、」 小九说道:「慈悲心有屁用,有救不了人!」 「倘若救得呢?」致远双手合十道:「死者乃为生者开眼。看,你现在见到了什么?」 小九依着致远大师所言,环顾了四周。 他只见有人在照顾那大妈,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世家公子,大妈身上儿子的血染了那人的白袍,对方却不在意,只是让人拿了泡了水的巾子来,替大妈擦脸上的血。 他又见,牟瀚海和一些人摊开天璧山庄的地图,专注而严肃地讨论着这仗该如何打,要怎么才能保住无辜人的性命。 他再见,发着抖的僕人们依旧为众人倒着茶,张罗所有人的吃喝,而且一声一声地对牟瀚海那些替他们找寻出路的人道谢着。 小九缓慢眨着眼,对致远说:「我好像有些明白,但过了一会儿,又不明白了。」 致远不语,只是点头。他不给小九所有问题的答案,因为因果之间并无谁是谁不是,谁死而谁不该死,只有觉,与悟。 一切罪孽因觉而止、因悟而道、因慈悲而放下、因情愿而捨得。 小九在致远诵经的时候,双手合十,虽不清楚致远在念些什么,可总觉得听着心里就会平静。 待他们安置好了那二人,回头过来,便见刚才才领着一堆人走出去的牟瀚海又回来了。 牟瀚海走到林逾方面前,冷着张脸对林逾方道:「林庄主,事到如今,还是不打算解释清楚,给武林同道们一个交代吗?」 林逾方眼空洞,神情枯藁。「解释什么,死的是我天璧山庄的人,我何须与你们交代」 「高达和齐鲁并非你天璧山庄之人,他们的死,可是因为你的百花贴所致!」华五看不下去了,怒道:「我等会来天璧山庄赴你这害人的百花宴,是听说你在江湖上风评还不错,谁知道真正的天璧山庄庄主竟是个贪生怕死,只管自己能活下去,不管他人死多少之人!」 林逾方冷笑一声说道:「高达是自己跑出山庄外中毒而死,齐鲁受牟老交代是追出去自己找死,这些又与我何关?我夫人与女儿目前亦是生死不明,这种要我假装不担扰自己亲人而去担心你们这帮还活着的人的事,我做不出来!」 这时突然一个略带着沙哑的声音咳了一下,而后说了声:「好!」 众人此时一听,立即将目光移到那说好的人身上。 此时只见柳长月一袭紫袍在身,面上略有些许病容,却无损其英武不凡之态,他从外走来,身后跟着个色如春花的小厮苏笛,所到之处,众人无不感到压力往左右排开,而那一派天生雍容的风采,也早将堂内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柳长月又咳嗽了一声,说道:「林庄主这番话倒是说得真切,虽然有点刺耳,但自私之情本为人性,庄主不顾庄内受邀而来的英雄豪杰性命,只顾着自己与妻小如何活命,甚至连清明阁所要的藏宝图在哪里也不顾说出来,实属人之常情,任何人也怪不得你。」 柳长月这一说,提醒了众人稍早字条里提及的藏宝图一事,牟瀚海则想得更远,握在手里的大刀乱抖,震怒道: 「昨日晚上小九曾经向越兄弟借他精通毒术的小厮与我们去看清明阁所使之毒,大门上的三根银针上淬的是「万紫千红」!」 牟瀚海转头,一双铜铃大的眼直往柳长月身后的苏笛瞪,大声问道:「小兄弟,你昨日说那「万紫千红」是清明阁独门毒药,而且解药也只有清明阁才有,这事千真万确?」 苏笛有些心不在焉,他原本看着主上的衣摆,看到那处好像沾到了点灰,正想伸手去擦干净,却叫牟瀚海这一喊,连忙抬起头来。 苏笛往旁边看了一圈,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柳长月这时更为他说道:「苏笛,是不是一句话而已,让牟大侠等这么久成何体统!」 苏笛对于周遭烁烁发亮的目光并无半点恐意,但方才放了个空让主上发现了,他勐地抖了一下,连忙说道:「昨日那毒是万紫千红没错,万紫千红也是清明阁独门毒药没错。」 牟瀚海和众人又将目光转到林逾方身上。 塞北城主直指林逾方道:「你今日拿字条时从手指至手腕整个红了一片,那明明是中了「万紫千红」所呈现的样子。但你又立刻从怀里拿出了解毒丹服下,一瞬便化解其药性。林逾方,你与清明阁究竟是何关系?!难道是你与清明阁合谋,演这齣戏,而后要我们所有人的命?」 这人话一出,厅堂里众人无论江湖经歷深浅者,皆因性命之忧而惶恐起来。 华五对牟瀚海道:「牟大哥,这若是真的可不得了,在场的通通都是武林各派的佼佼者。几乎半数底定会接下自身门派的掌门之职。就算不是,还有认定的各派长老,世家继承者在内。倘若全死在这里,那整个江湖还不翻天覆地,清明阁如此用心,莫非是趁机捲土重来,成为第二个乌衣魔教,令生灵涂炭?」 华五对牟瀚海说话的音量虽然不大,但足以让在场一般人听见了。 当下人人惶恐焦躁,不一会儿就炸开了锅。这边有人长篇大论都是林逾方的错,那边有人怕到双腿发软坐在椅子上。 群雄的心一旦无法被稳定下来,就如同一支精锐军队军心涣散,再难以凝结其力。 这时许多人都慌了手脚,更多人想逃离天璧山庄。 江湖上几名轻功非常高,有踏雪无痕之称的男子围在角落一起商议。 「反正横竖都是死,我才不想死在这里。」一人说。 「那红线不过三条,最高也只到脖子位置,只要稍微一跳,就能轻易越过。」 「我们七个互相掩护,一冲出去后就往八方散去,拼命的直奔,咱轻功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练,老子就不信江湖上还有人能追得上我们几个,只要闯了出去,管他林逾方是死是活,待下次再来,咱就扛大刀要了他的老命。」 「对,就是这样!」 那几人谈完,心头一横,眼神一定,立即驾起轻功往外飞奔。 他们的轻功的确都以臻至化境,若不细看,根本没人能发现他们掠过以后地上残留的脚印痕迹。 可当那些人跃出了天璧山庄大门,七人一齐高高跃起,而后如同大胖展翅一般落到红绳之处,纵使没碰到三条红绳,然越过的瞬间,铃铛却轻轻响起了。 小九、牟瀚海、华五和几个功力较深的侠士皆在同一时刻勐然转头往外看去。 待他们见到落在红绳外,足尖点地的七人一动也不动地维持那姿势时,都惊了。 牟瀚海青着脸才要吼那些人回来,谁知就在瞬间,右边第一人脖子微微滑动了一下,而后连着首级掉了下来。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大厅里有人大叫了一声,接着转头发现红绳外景象的人七零八落地吸气喘息。 而后,像要让大厅里的人看戏一样,七个人的首级全落地后,滚了几圈,大量的鲜血才由无头的躯干中喷出,洒了红绳外的黄土一地鲜血。 小九声音哑了,根本喊不出声来,就在他想冲上去救人时,柳长月早一步捉住了他的手。 小九才张口,柳长月仿佛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早他一步说道:「那些人已死了,救不回来了。」 小九瞬间眼睛都红了,柳长月看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竟觉好笑。 柳长月摸着小九的脸颊,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你又没有清楚,那些人跃过红绳时就给人下了「万紫千红」,若不是「万紫千红」发作得极快,凭他们的轻功,也许真有机会逃离这个地方。只是,他们又不像林大庄主一样有解药,所以才稍迟了些,就被人下了第二个杀招,斩首身亡了。」 柳长月这话不是说给小九听,而是说给周围的人听。 青城派的大弟子立刻怒目朝林逾方道:「林庄主,既然你身上有解药,何不拿出来以供众人救急之用!这样藏着掖着,就是天璧山庄的作风了?」 第22页 旁边队有人讽刺道:「搞不好人家那药是要留给他妻女用的!我们这些人的性命看在他眼里可不值一两钱银重!」 「什么留给妻女!林逾方设陷阱将各大派引来任清明阁鱼肉,之后清明阁提及的那张藏宝图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们内讧而起。我看这林逾方就是哥伪君子,他的妻女说不定也早被杀,尸首一样丢进林子里了。」 最后那人的话激到了林逾方,只见林逾方勐地站了起来,拔出腰间长剑便要朝对方斩去。 林逾方的剑锋是由右而左画的,剑身带着阴寒之气,牟瀚海见状立即将前面那个多嘴的扔到后头,扔完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吵!现下不赶紧想办法脱离此处,是不是真想全部死在这里才甘心!」 天璧山庄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人心惶惶,就算众人都是人人口中的大侠也不是个个都豪气干云,不怕死的。 崆峒刀牟瀚海十来岁就只身在江湖上闯出名堂,他不靠老子也不靠师父,只靠腰间那把能一砍将巨石斩成两半的崆峒刀,所以混迹到现在,道上是没人敢不卖他三分面子的。于是当他一喝,那些嘈杂之声就停了。 本想杀杀人的林逾方也被牟瀚海所震慑,而缓缓收起了剑。 小九站在牟瀚海身边,直觉牟瀚海这样的性格令他十分熟悉。他想,自己失忆之前是否也认识这样的人物,人有难时看着,自然也见到方才还红着眼,现下凝视牟瀚海却眼里闪闪发光的他。 这样的情景让柳长月有一种非常不快的感觉,就像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须臾之间被别人给勾走了似的。 +++++ 场子被牟瀚海镇下来之后,小九觉得事态严重,变向牟瀚海建言,要所有的人都聚集到大厅里来。 结果当华五带着僕人将一干侠士都请到大厅和两边偏厅安置时,竟发觉三厅里的人加起来竟只剩六十人左右。 牟瀚海来到华五身边,小九正端着杯子喝水,华五面色难看地道:「刚才那一乱,又给了清明阁有机可乘,一下子给掳走了十几人,而且都是一些世家公子。」 小九被茶水小小呛了一下,牟瀚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干你的事,你能想到赶紧将人全聚集起来,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惜,死了七人后又有人失踪的消息一下子就被残余的人知道了。恐惧在众人间瀰漫,惶恐与不安的神色几乎在每个人脸上都能找得到。 清明阁,曾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传说他们没有杀不了的人,只有不想杀的人。 他们的杀手都是万里挑一,不是剑术刀法极高,就是毒术超高,根本让人无法防范。 而今,整个天璧山庄都成了清明阁的囊中之物,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朝门外看,看那三条代表死亡的红绳离他们那么近,只要伸手就能碰到一般。于是再也没有人怀疑,跨过那些线,就只能来年清明坟上见了的话了。 小九走到林逾方面前疑惑地道:「清明阁的人要藏宝图,你为什么不将藏宝图交出来?」 林逾方看了小九一眼,不过几日,当初那个百花宴开之日,仪表堂堂的天璧山庄庄主已经变得削瘦苍老,不再是众人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小九又吃:「藏宝图里藏的宝是多宝贵,能有天璧山庄上下所有人的命与你妻子女儿的命宝贵吗?如果舍了就能就许多人,为什么不肯交出那张藏宝图呢?」 过了许久,林逾方还是不肯开口,但小九就是呆呆在他面前等,等着一个回答。 小九起先是站着看着林逾方,接下来站累了,便蹲着看林逾方,最后连蹲也蹲得不舒服,干脆往地上一坐,抬头仰望林逾方。 林逾方许久之后看向小九。小九的眼神里有天真、有懵懂。林逾方原本就不屑解释这一切,但当被一个和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这般望着时,对方单纯而真挚的神情,终究让林逾方开口了。 林逾方说:「你不懂……」 小九道:「你不说我自然不会懂啊!」 林逾方又停顿了好一阵子,见小九真的是想刨问到底,遂缓缓开口,冷笑道:「这不是交了藏宝图就能了事的……倘若我将藏宝图交出去……那才是……一线生机也无……清明阁……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也做得出来……」 小九先是有些困惑,然而想了想,点下了头。「我曾问致远大师:人为什么要杀人?致远大师前面说了一大堆我不懂的话,但最后一句我有点明白。佛家说:「果有为离系,无为无因果。」所以必先是种了因,才会得到果。」 林逾方勐地震了一下。 小九看着林逾方道:「你曾经杀过人吧?」 林逾方凝视着小九。 小九说:「丧心病狂地杀过人吧?也许,还是很多很多的人。」 所以那时的因,才会成为今日的事。 +++++ 小九离了林逾方,就被牟瀚海找去帮手。现下能用的人不多,牟瀚海又怕剩下的人里头有清明阁的内应,所以只挑了几个能信任的,交代事情请他们协助。 小九忙到很晚,浑身脏兮兮的。等天黑了的时候他跑回卯星的别院,但只见卯星的护卫之一许凌独自站在门口守着,而卯星门里的灯是暗的。 小九疑惑地问道:「哥哥睡了吗?」 许凌根本连看都不想看他,浑身散发着冰冷和厌恶的气息,小九当下直觉,这个人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他。 但小九还是对许凌说:「如果哥哥回来,你们和他一起到大堂来吧!牟大哥说偏远危险,已经很多人被清明阁掳走了,大家一起在大堂待着比较安全。」 许凌还是不理他。 小九说完看了看地上,踏了踏阶前的土,觉得有些疑惑。 但他身上脏,所以先回房沐浴后,换了套干净的衣衫才出来。 小九站在许凌面前,许凌依旧不理他,小九满怀疑或地小声问道:「许大哥,你为什么讨厌我啊?」 许凌瞪了小九一眼,那眼神只凌厉,简直像想用目光在小九身上she出两个窟窿似的,小九觉得无趣,便转身离开,要回大厅。 卯星告诉过他,他来天璧山庄是有事情要办的,而且小九不怎么担心卯星会被清明阁给怎样,因为卯星功夫高着,他身边的侍卫也不差,只是毕竟叫了那么久的哥哥,况且之前他们几乎日日都处在一起,这时候见不着人,小九还是上心的。 跑到院子门口,转头看那个神情肃穆的许凌一眼,小九孩子心性地对他挤眉弄眼外加吐舌头,之后才跑开去。 许凌被小九这么一闹,原本僵着的脸瞬间整个黑了。 +++++ 回到大厅,因为他人的建言,华五遂带人将厅里占位置的桌椅全挪到外头去,里头命僕人铺上从各个别院厢房拿来的被褥,四周弄得干净整齐,中间放着一排茶水和简单干粮,让人自行取用。 原本分置三厅的侠士也通通来到大厅里,加上奴僕一共六十三人,刚好将大厅塞得差不多满。 小九在大厅外探头寻找着认识的人的踪影,他一眼就瞧见位在墙边歇息的柳长月和正照顾着他的苏笛。因为太久没见到柳长月了,所以小九高兴地在人群中跳啊跳地,跳到了柳长月身边。 柳长月正以茶送药,听见小九的脚步声,看见小九的靴子来到自己面前,连看也不想看对方,冷冷说道:「这里没你的位置,找你哥哥去吧!华五在对面给他留了个位置。」 小九眨眨眼,觉得柳长月讲话阴阳怪气的。 他往苏笛看,张着嘴巴开开合合地,无声问苏笛他主上是怎么了? 苏笛瞥了小九一眼,无声回了句:「笨蛋!」之后也不理他了。 小九搔搔头髮,困惑地蹲下来望着柳长月说:「哥哥不在啊!」 「你哥哥不在了才来找我?况且等一下牟瀚海和华五再叫你,你不是又要过去?这么忙,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柳长月吃了下药后,茶盏杯盖让他弄得嗑嗑作响。 苏笛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老天爷啊,这些天小九这死傢伙为了天璧山庄的事跟着那些来,主上要是更生气而后连累到自己了,那可怎么办? 小九依旧蹲在柳长月面前说:「我来看看你啊!」他天真的声音单纯无垢,听起来就让人舒服。 但柳长月还是那样的脸色,说道:「你不去关心你哥哥、不去关心牟瀚海、不去关心华五,来看我做什么?」 但柳长月还是那样的脸色,说道:「你不去关心你哥哥、不去关心牟瀚海、不去关心华五,来看我做甚?」 小九疑惑地说:「哥哥的武功好得很,而且他的侍卫也找来了。那两个人的武功也很高,所以我不担心。牟大哥和华五哥他们懂得自保,我更担心。」 接着抓了一下脸蛋又说:「我比较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柳长月还是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我哪里需要你担心了?」 小九疑惑地看着柳长月,呆了一会儿,才轻声地问:「你是不是在生我气啊?」 苏笛心里一松,一口气缓了过来,心道:「你这二愣子终于想到主上在生气了」 柳长月嘴角勾起,像冷笑一样。「我为何要生气,你想太多了吧!」 小九看看苏笛,再看看柳长月,而后盘腿在柳长月面前坐了下来,弯下腰,微微歪着头看他的脸。 小九说:「现下天璧山庄很危险,你和苏笛没有自保能力,所以我想我如果能跟着牟大哥和华五哥把四周弄得严实一点,你才能更安全些。」 小九一番话是打心里说出来的。柳长月磕着杯盏的手顿了一下,声音也轻了。 可苏笛却听得刺耳,愤恨地在心里嚷着:「你才没自保能力,你全家都没自保能力!」 柳长月喝了口茶,说道:「你比较想保我安全,还是保苏笛安全?」 小九想都没想就道:「当然是先保你安全!」因为苏笛至少还会使毒。 柳长月听到小九的回答,还没细想他言语之后没说出的那句话,狭隘而扭曲的心肠顿时间就舒畅了。 待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和缓下来,小九一颗悬起来的心也缓缓放下。 他还是见不惯柳长月神情不悦,对他爱理不理的模样。刚刚柳长月说的那些话,差点伤他的心里。 「还生气吗?」小九轻声问。 柳长月轻轻哼了一声,把最后一点不悦全哼掉,而后声音回到平时的语调,问道:「这几天跑来跑去的不累吗?」 小九摇头。「不累。」 「见了那么多死人,不怕?」柳长月再道。 第23页 「致远大师说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早死玩死而已,所以也不怕。」小九道。 「成天致远大师长致远大师短的,难不成你是想随他出家当和尚吗?」柳长月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已经对小九多次提起致远这名字而不悦起来。 明明是他先发现这孩子的干净美好的,怎么接下来所有人都在想着要抢他嘴边这块肉了? 不想活的人可真多。柳长月冷哼一声。 小九笑道:「致远大师说,要能看透红尘的人才可以出家,我是那种看不破也看不透的人,没悟性,他还收不了我!」 「当你是妖呢,收什么收!」柳长月道。 小九后头那张被褥的主人回来了,对方看见小九一屁股坐在自己床头,就好声好气地说道:「九少侠,烦请让一让!」 小九转头见着来人,立刻站了起来,他说道:「对不住,占你的位置。」 对方脸色有些苍白,只是摆摆手,说:「在下只是有些累了,需要躺一躺,麻烦了。」 两个人又说了句话,那人躺了下去,拉起棉被蒙头睡了。 小九站着转过身来,往四周瞧了瞧,发现没位置可以坐下,心里有些苦恼。 柳长月突然伸手一拉,将小九拉到了他的身上。柳长月本也是盘坐着,这会儿双膝立起,就把小九圈到了他怀里,让小九坐在他两腿中间。 小九不知怎么地,就觉得这姿势怪怪的。「哎……坐你双腿中间不太好吧?」 「人多,他们忙得忘记帮你留位置了。这地方人一多,就显小了,你不坐这里,难道你想跟牟瀚海,或华五这样坐,「九少侠」?」柳长月在最后九少侠三个字上头咬字重了些,脸上升起促狭的笑意。 小九本来要挣扎站起来的,但被柳长月一说,想像自己坐在牟瀚海或华五大腿间休息的样子就觉得很奇怪,于是说道「那就先借你这个地方休息一下了。」 小九说的是底下的床褥,但柳长月却笑着,想到了别处。 「我这地方随你想休息多久都可以,九少侠。」柳长月说。 一旁的苏笛打了个冷颤。主上现下是在调戏那笨蛋,可那笨蛋居然不知道?! 小九说道:「越大哥你别叫我少侠拉,那是因为我都和牟大哥还有致远大师他们在一起,那些人以为我来头大,才叫我少侠,」小九说:「要称「侠」字,我还不够资格呢!」 「哦,那阁下以为何者能称侠?」 柳长月的声音带了些调侃,可小九也知道这证明柳长月现下心情好。小九遂不计较,说道:「好像有人告诉过我这东西,可我忘记了,你让我想想……」 小九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而后开口说道:「侠之小者,行侠仗义,济人困厄;侠之任者,不拘小节,狷直果断;侠之大者,奋不顾身,为国为民。」 「谁教你的?」柳长月问。 小九偏着头想了想,说道:「不知道,我都忘记了。只是你问的时候,它们就慢慢从我脑海里浮现出来了。」 柳长月顺着小九的姿势,将小九的脑袋往自己胸口上压,而他自己则往后面的墙上靠,两个人也就贴在一起,紧密得几乎无fèng隙了。 小九觉得有些不自在,才想挣扎爬起来,柳长月低声说了句:「不许动。」 「为什么不许动,两个大男人这样靠在一起,真是奇怪。」小九说。 柳长月说:「你是大男人吗?九少侠,别人称你都加个少了,你年纪能有多大?」 小九再说:「那像老子搂儿子、这也不行!」 在旁边听的苏笛「噗」一声笑了出来,但待柳长月那双眼轻轻往他一瞟,苏笛又被主子冷冷的目光扫得如降冰窖。 苏笛连忙低头跪坐,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什么都没见到也没听到。 柳长月回头,在小九耳边低声说道:「怎么,原来你认为越大哥老到可以当你老子了?」 「我就觉得不喜欢被这么搂着啊!」小九皱眉。 「你身上热,我体虚气寒,我不搂你,搂谁去?难道这时机还让人特地为我烧个暖炉过来吗?」柳长月在小九耳边说话,唿着的气也吹入了小九的耳朵里。 小九觉得耳朵痒,那种唿吸湿润的感觉,令他心里怪怪的。但是在自己的不自在与柳长月的身体之间,小九还是选择了柳长月。 小九把柳长月环在自己胸前的手拉了下来,说道:「我输些真气给你吧,你也别动来动去了。」 「为什么不能动来动去?」柳长月问。他只是小九在怀,忍不住想把人压倒而已。而且若非厅上这么多人,小九也早被他就地正法了。 「你身体不好,骨头硌的我疼。」小九将手掌贴着柳长月的双手,缓缓地将自己至刚至阳的内力输入柳长月体内。他一边输出内力,一边还说:「对了,你放什么东西在双腿间了,硬硬的我坐得不舒服。是扇子还是剑,拿出来成不成,我屁股挺疼的。」 「是剑没错,可惜拿不出来。你就忍耐忍耐吧!」柳长月笑道。 「为什么拿不出来啊?」小九疑惑地问。 大堂上称不上喧譁,偶尔都有人交头接耳细声说话。 小九与柳长月虽然靠墙而立,但因为他这几日太过引人注目,正眼瞧着他的、侧眼盯着他的,堂堂正正听着他那头说些什么话,小心翼翼偷听他与柳长月对话的人皆有之。 原本开头小九与柳长月的言语就略显暧昧,但到后来已经不是只有暧昧,而是光明正大地搂了、「龌龊」的言语也说了。 且当小九问了那句「为什么」以后,柳长月竟就当着众人的面,低头在小九的脸颊上一吻,而后瞟了一眼目光正看着他们的人。 柳长月对小九说道:「这我日后自会教你,到时你就知道了。」 小九怪声道:「日后教就日后教,你亲我脸颊干什么啊!有口水啊!」他连忙用袖子去擦。 厅堂内的窃窃私语突然少了一半,小九发觉后,朝大厅里的人望去。 而后致远大师轻咳一声,转头念了句:「阿弥陀佛!」 小九皱眉头,心里隐约晓得,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应该发生的事。 小九转向苏笛那儿要问,可苏笛低着头,脑袋都快压到地上了。觉得疑惑,抬头看向环着他的柳长月。但见柳长月一脸柔和,眼里带着笑,低头又要朝自己吻下。 他连忙捂住柳长月的嘴,心里扑通扑通跳着。 柳长月伸出舌头,舔舐了小九的手掌心,又用牙咬了小九的手心肉一口。 小九怪叫了一声,连忙把手拿开,可却也在这时,血液整个往脑袋沖,整张脸一下子红得都能滴出血来。 第十章 小九这两天都没休息,晚上被柳长月抱着没再跟牟瀚海他们去做事,和柳长月闹了一会儿,瞌睡虫一来,就睡歪在对方怀里了。 第三天早上,僕人开始派粥的时候,小九醒了过来。 他揉揉眼睛,从垫在地上的床褥上坐了起来,柳长月还在睡,似乎睡得安稳过头了,小九呆呆地看了柳长月好一会儿,之后没吵他,放轻动作起身,在替柳长月将被子盖实免得冷风跑进去后,便往牟瀚海那边走去。 牟瀚海、华五、致远大师他们占的是大堂右上偏中那块地。从那处很容易便能掌握整个大厅的情况,小九到时他们正低声讲着话,见着小九,华五伸手一勾,便把小九给勾了过来。 华五神色凝重地问道:「小九,你哥哥只出现了一会儿就又失踪,到底在搞什么?」 小九摇头道:「不晓得。哥哥说他是来办事的,我也没问他要办什么事。」 牟瀚海皱着眉说:「他一进天璧山庄后就鲜少在众人眼前露面,有几个人已经怀疑他这个蓬莱镇主来路不明,甚至认为他有可能是清明阁内应。小九,你哥哥到底在做些什么,你这个当弟弟的都没在过问的吗?」 见眼前几人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小九搔搔睡乱的头髮,说道:「其实,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我们是在路上结拜的。可是哥哥真的不是坏人,也不会是清明阁的内应。哥哥一直都对我很好,况且他连田鸡都不喜欢杀,更何况杀人呢!」 华五一下子站了起来,心惊地说:「蓬莱镇主不是你亲哥哥?」 致远大师将华五拉下,说道:「贫僧曾见过蓬莱镇主一眼,如同小九施主所言,那位看起来并非意图不轨之人。蓬莱镇主远道而来难不是与百花宴有关,但蓬莱镇向来不同世事,的确也不可能与清明阁同流合污。」 致远大师说话时,小九一直点头、一直点头。他说:「我哥哥说他是来办事的,我想,他不会是来杀人的!」 关于卯星的问题没多久就止了,接着牟瀚海又谈到该如何全身而退这个问题。这事其实他们心中都有底了,只是一来这里三教九流的人皆有,能信的人不多,而来未免清明阁发现,一切都是在底下偷偷摸摸的进行,所以时间虽然十分紧迫,但还是进度缓慢。 小九低声说:「我昨日有睡,今天精神很好,晚上我会再去帮忙的。」 牟瀚海拍拍小九的头,眼里尽是对他的赞许。 牟瀚海力气也不小,拍了几下,小九头都晕了。小九连忙护住头顶说:「牟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拍我的头啊!你力气大,要是拍着把我抽矮了怎么办?」 小九那神情与语气瞬间让他们之中凝滞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小九接下来又是一笑,长幼不分地伸手拍了拍牟瀚海的脑袋,学着牟瀚海不说话的模样,且眼里也尽是赞许。 他这么一闹,当下所有人都笑了,小九也笑了,无忧无愁地笑。 端着早膳过来的僕人讲清粥给他们一人一碗,另一个人手里端着叠成山的大馒头,小九先喝了一口粥,而后一伸手拿了三颗馒头,在牟瀚海笑话他「食量挺大」的时候,配着热粥囫囵一吞,才那么个眨眼的时间罢了,就将早膳全给吞进肚子里。 之后小九一手端了两碗粥,另一手拿了四颗馒头,对着牟瀚海他们告辞后,跑回了柳长月那处。 柳长月刚醒来,才睁开眼,便见小九笑脸盈盈地看着他问着「:要喝粥还是吃馒头?」 「馒头。」 柳长月一醒,见到小九的笑,有就着小九的手吃馒头,还被小九伺候着喝茶。尽管馒头不是那么好吃,茶叶不是那么好喝,但一顿饭下来,心情倒也好。 苏笛则是憋了憋嘴,心里非议着主上偏心。明明自己就是呆在主上身边的老人了,却比不上一个才来认识不到一个月的臭小子。 苏笛小声咕哝:「从来只闻新人笑,何曾听见救人哭啊……」 第24页 小九转头朝苏笛道:「蛤?你说什么?粥喝了两碗不够啊,肚子饿的想哭吗?没想到你身形扁扁小小的,食量却那么大那我再去帮你拿一晚,你别哭啊!」 苏笛一时怒从中来,气道:「你才喝粥喝不够身形又扁又小!为什么我只能喝粥,粥管饱吗?你才会哭,你才会因为肚子饿哭!」 小九愣了一愣,而后露出一个天真无邪得令苏笛非常刺目,感觉眼睛要瞎了的烂漫笑容来。 小九笑道:「原来你是想吃馒头啊!好啊,你等等,我这就去帮你拿馒头过来!」 「呃--」当小九飞奔去找馒头时,速度随之一愣,他缓缓转向柳长月,只见柳长月带着笑意的眼神底下,却是藏着诡异。 柳长月柔声说:「你行啊,翅膀硬了啊,连我看上的人都敢差遣了啊--」 苏笛被柳长月的笑容一吓,立即把喝空了粥的碗放下,而后跪伏于地上,浑身发抖地说:「苏笛不敢、主上开恩、苏笛再也不敢造次了!」 柳长月转过头,去看小九在各个排得整整齐齐的被褥间跳来跳去,脸上却挂着笑意的模样。他还是带着笑容,不过笑容有点森冷。「待人来了,自己去领十鞭!有些事我纵容你,但该收的规矩,你也不得忘记。」 苏笛胆颤心惊地答了声:「是」。他这回真惹恼主子了。 之后,小九笑眯眯地拿着馒头回来了,他把一颗馒头拿在手上,放到苏笛唇边,笑着要餵他。 苏笛这是不但连主子的心思也不敢猜想,甚至眼前人也不敢得罪。于是小九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小九要餵他,张开口就让小九餵。 谁知才咬一口,柳长月嘴唇微张,补了一句:「二十!」 「什么二十啊?」小九听不懂,歪着头朝柳长月看。 柳长月只是露出一抹如勾月般的笑来,半天也不说话。 唯苏笛闻言简直要哭了!他不应该就着主子看上的人手吃馒头的,他应该双手接下,自己吃的!二十鞭,一颗馒头二十鞭!这还让不让他活啊! 用完早膳到距离中午这个时候挺闲的,冬天的阳光又露脸了,温暖的冬阳就洒在大厅前那天笔直的路上,路的两旁花木扶疏,一切安静。 天璧山庄的红漆木门被关起来,也因为关起来那道门,门里面的人就不会再去想外头到底有几具尸体,人心稍微舒缓了下来,言谈里惧意也少了些许。 小九一跃跳上围墙,从高处往墙外看,一边看一边走,稍微做了点巡视。 然一切都和昨日一样没变。当然,那几具倒在红绳外的尸体也是。 绕了一大圈回到大门入口时,刚好另一队人在厅里头整装,要等早上出去的那些人回来,交接后继续在大厅附近巡楼守卫。 小九回到了厅里,有几个人朝他打了招唿,他也点点头,走到厅里倒了杯水喝。但是在他背后对着大厅入口喝水的剎那,突然听见厅里头僕人与侍女的大喊尖叫。所有人都被那几个惨叫给吓着了,纷纷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大厅门槛处,站着个身穿绣花罗裙的侍女,她掩嘴抬头,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书写着「天璧山庄」的匾额下,一句没有四肢与头颅,只剩几块破布缠着的尸体。 那具身体淌着血,鲜血不断散落,将花样年华的美丽侍女脸蛋浇得一脸鲜红。 厅内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当场有这么多高手在,竟没有人发现那残缺不全的尸体是如何吊在匾额下的。而且尸体血流的那么多,根本就是断了四肢与首级后被挂上的。 小九一见悬着几乎不能被称作为尸体的东西,喝入嘴里的一口茶就这么喷了出来,部分茶水还呛到了他,令他咳个不停。 一直在天璧山庄主位置上的林逾方回过神来,当他见着身体上残留的布条时,整个人皆目欲裂。 林逾方脸上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且面目扭曲狰狞。 他由高台上慢慢一步一步走下来时,已经精气神干竭,如同将死之人,唯有剩下想见妻女的心头支撑着他。 没人看见林逾方怎么做的,他只是露在衣衫之外的手指稍微动了一下,吊着尸体的麻绳随即断裂,而后他在底下伸出双手,接住那残缺不全的身躯,但那身躯仿佛有千万斤重一样,令得到跌跪在地上。 林逾方动也不动地凝视怀里的尸体,他颤着手指翻开碎衣,而当在他瞧见尸体右肩上有一朵被鲜血染红的海棠花印记后,纵使身边人声吵杂,他也似听不见了一般。 一名被其他侍女通知而来的嬷嬷排开人群动了进来,她一见那块海棠花印,与尸体上明显为荘主夫人失踪时所穿着的相同衣饰后,顿时跪倒在地上,双手之地,颤抖着身体往林逾方的方向爬。 「夫……夫人……」嬷嬷吓得泪眼朦胧,颤抖不停地说道:「老……老爷……夫人怎么成了这样……」 围观的众人顿时譁然,惊愕不已,原来被斩去四肢与头颅,高挂在天璧山庄匾额之下的,竟是林逾方的结髮妻子。 嬷嬷爬着,伸出手想碰碰自己服侍了多年的庄主夫人,但林逾方一掌将她挥开,大声咆哮道:「不许碰她,你没有资格碰她!」 林逾方突然间昂首嘶吼,那声音悽厉悲苦,令闻者辛酸,谁都能感受到他丧气之苦。 「云儿、云儿!」林逾方低下头,一声一声喊着妻子的名字,滚烫的泪水由发红的眼眶中流出,滴在妻子的身上,融在化也化不开的鲜血里。 小九将那名被林逾方打了一掌的嬷嬷扶起,嬷嬷心里痛,眼泪一直流,也顾不得被主子打出伤,嘴角渗出了血丝,只是死死地看着庄主夫人的尸首,哭个不停。 这时林逾方突然抱着那具尸首站了起来,神色疯癫,指着周围的人说道:「是谁,是谁杀了我的云儿?」 林逾方指着眼前的人。「是你?」 对方退了一步,连忙摇头。 转了个方向又指:「是你?」 被指的那人也退了一步,也是摇头。 接着林逾方指向了致远大师,他怒吼道:「是你?是你对不对!清明阁的余孽,二十多年前没将你们全灭了,柳长月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竟将我的云儿还成这样!她的四肢,她的首级呢?还来、给我还来!」 说罢指间竟飞出了暗器,直击致远大师眉心。 小九本来扶着那嬷嬷,但一听见暗器破空之声,双手一松,身形一移,迅速到了致远大师身边,同事手掌一掌,便在电光石火间截住了那可能会让致远大师命丧当场的暗器。 「你这是干什么!」小九握住手掌,怒道:「看清楚,致远大师不是杀你妻子的人!你对个出家人动此杀手,会造孽的!」 林逾方将眼神移到小九身上,接着不发一语,看了小九好一会。而后竟有一手抱着尸体,一手抽出长剑,朝着小九狠狠斩了过去。「柳长月,你杀了我的云儿还不够,我女儿呢、我女儿呢,快将我的袖儿还给我!」 林逾方简直已经疯了,追着小九直砍,而且来帮小九忙的他也砍,知道最后有道黑影出现,手一抬打飞了林逾方手里的剑,一转眼又点了他的昏睡穴。 林逾方整个人才从死死盯着小九模样渐渐合上眼,之后昏倒在地睡了过去。 众人松一口气,小九也松一口气。刚刚要是被姓林的疯子砍死,那可不值得了。 小九定睛一看,原来来人是许凌,许凌会出手帮他,肯定是卯星的主意。 于是小九立刻将头一转,果然就见着了坐着轮椅位在林荫下的卯星身旁,则站着他另一个侍卫许荷。 「哥哥!」小九叫了一声,脸上漾起笑容,往卯星跑去。 卯星见小九笑得阳光灿烂的,脸上一下子就阴了下来,怒道:「还跑!」 小九一些爱滋就到了卯星身边,说道:「想见你怎么可以不跑?」 卯星脸色还是不好,他说:「把手张开!」 小九伸出左手,然后张开。 「是另一只手!」卯星怒道。 小九知道卯星生气了,浴室忐忑地伸出渗着血的右手,而后缓缓张开。 林逾方对致远放出的暗器是一颗上头布满针刺的圆形铁蒺藜。 小九虽然伸手拦住了它,救了致远一命,但整只手也被铁蒺藜上的针扎得血肉模煳,一看就是悽惨无比的模样。 卯星黑着脸把小九手掌心里的铁蒺藜给拔掉,小九痛得闷哼了一声。 卯星怒道:「还知道痛吗?这东西带毒,等不痛了,你也要去见阎王了!」 卯星接过许荷递过来的解毒散,洒在小九手上,那火烧火燎的疼几乎让小九跳了起来。 卯星仔细看了小九的手心,发现并无残留的毒针时,才接过许荷递来的白布条,仔细地将小九的手给包扎好。 致远心想小九会受伤都是因自己而起,才想开口回声「对不住」,卯星瞧见了便道:「大师无需多礼,是这个小子笨,直接拿手去挡。今日若不是给他个教训,他永远也不知道还有种东西叫防身兵器,可以用来扫开暗器的。」 小九眼睛突然睁大,说了声:「对哦!我还有剑,可以不用手去接的嘛!」 卯星听得火气又起。「迟了,你这颗脑袋!」 「阿弥陀佛,小九施主这是有慈悲心。」致远大师说。 「慈悲个鸟,」厅内突然传来一阵细緻的声音,之后苏笛排开围着的众人进到圈子里头,瞧了一眼致远,不屑地说:「慈悲之人通常死得最快,你们少林寺前些日子不是就有几个和尚说什么要去度化「有缘人」,结果却被要度的那几个人乱刀砍死了?」 苏笛这话一出,令致远大师有些尴尬。 苏笛接着对小九说:「主上找你,要你和你哥哥聊完,随即去他那里。」 「噢,」小九点了个头,「他找我什么事?」苏笛转身离去,道:「咱下人那能管主子的事,你去了自然知道。」然而离去前,苏笛淡淡瞄了眼昏倒在地的林逾方与他肢体不全的妻子。一抹冷笑由他的嘴角勾起而后立即逝去,迅速得没有一个人看见。 第十一章 小九去了柳长月那里一趟,发现柳长月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找他,只是把他右手上的编带解开后看了一看,见卯星洒的解毒粉有用,小九流的血不是黑色,而是鲜红之后,就又包扎了起来。 小九觉得无事便要离开柳长月身边,可这时柳长月的脸色遂变得有些阴沉。 小九解释道:「我怕这两天要乱了,得去和牟大哥商量商量,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乖乖等我啊!」 柳长月冷着张睑说:「乖乖等你?」 第25页 小九说:「你一直在这里,我转个头就能看见你,这样我才安心。」 虽然柳长月曾经是叱咤一方的霸主,从来没人敢对他说要保护他这等话,可是当这般的言语从小九嘴里说出时,便似最好的情话,让柳长月一听,那冷脸就慢慢收了起来。 他看了小九一眼,说道:「先过来,你头髮乱了。」 小九摸摸头髮,想起早上起来也没梳头,便「噢」了声,把束髮的银穗子给解了,重新要用手扒。 柳长月则是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用着和上次一样的姿势,拿双腿把他给夹在中间,让他动也不能动后,将他的银穗子像丢脏东西一样丢到旁边去,而后接过苏笛奉上的梳子,一缕一缕地将小九那头乱髮给梳齐了。 最后,柳长月从怀里拿出一条紫色绞金线的带子,将小九的头髮给扎紧了。 梳子扔给苏笛后,柳长月把小九转了过来,又替小九整整衣服,深深看了小九几眼,这才放开小九。 小九眨也不眨眼地看着柳长月的表情,但待两人视线一交会,小九立刻把脸转开,抓了抓脸颊说道:「那……没什么……脸有些痒……我去忙了……」 「行了,去吧!」柳长月心情已经好了。 「好……」小九只说了一个字,就连忙跑开。 但柳长月眼睛却利得在那剎那之间,便捕捉到小九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 柳长月笑了。也许小九现下还不明白情爱之事,但他不急。因为他晓得自己已经在小九心里扎下了根,就等种子破土,开花结果。 +++++ 晌午的时候,小九回来探了柳长月一会儿,他身上的白衣脏得不象话,头髮上还沾着土,但是当他笑盈盈地拿着几个大包子和一壶清茶来给柳长月,柳长月也没再调戏他,很轻易便放他走了。 苏笛看着小九的背影,低声对柳长月说:「主上……他们莫不是……」 柳长月吃了一口包子,看小九跑到对面和卯星说了几句话后,立即与牟瀚海共同离开,接着便将包子丢到一旁。而那壶茶,主僕俩也没用,苏笛从怀中掏出了个瓷瓶,里头装着清水,让柳长月喝了一点。 +++++ 这天夜里明显起了风,天寒地冻的,还夹带着霜降之气。 华五和小九刚回来休息,大厅外的火堆生得正旺,围在火堆旁的人见他们两个回来,便立即让出了位置给他们。 「挖得如何了?」有人问。 「应该差不多,说不定明晚地道就能通了。」华五说。 小九觉得口渴,随手抓了一坛酒就喝,那狂饮的模样看得连华五都说:「喝慢点、喝慢点,这是烈酒可不是茶,等等醉死你!」 小九放下那坛酒后吐了一口气,笑道:「这是什么酒,怎么黏黏腻腻的!」 「地窖里抬出来的二十年女儿红。」说话的人嘆了口气:「听说这酒原本是林家大小姐出阁时要开封的,但连林夫人都被剁成了那样,明日搞不好悬在匾额下的就是林大小姐了。这酒,算便宜了咱们。」 「别说了,说那些有什么用,牟大哥他们那队人还在拼命掘土呢,这时候是救一个多一个。」华五道。 小九点头,他拿起树枝拨着火堆,说道:「是啊,救一个多一个。救多是赚的,救少可赔了。」 围着火堆的几人因小九最后一句话而笑了出来。 这时厨房那头晚膳弄好了,两两成双的僕人端着大蒸笼,蒸笼里放着刚蒸好的各式包子,一一端进厅里给众人食用。 小九他们这边也有笼包子端了过来,可端包子的只一个人,小九心里还在想这人力气怎么这么大,其它人都是两人一队的,这人却一人就抬起一大笼包子了。 包子分啊分,分到小九这里就剩两颗。 小九端着女儿红本想再来上一口,但端包子的僕人开口说道:「九公子请先用膳吧,不然包子冷了,可不好吃了。」 小九闻言一把抓起了两颗包子,但却勐地想起,这僕人说话的声调怎么好生熟悉。他脑袋一抬,见到的是一双修长的狐狸眼,那眼睛阴森森的,闪着绿色的光芒,而且虽然朝着他笑,却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小九连忙往后一退,喝道:「你是什么人!」 华五听小九这么一喊,立刻就拔出剑要制止那名接近小九的僕人。 谁知对方阴阴地笑了一声,声音凄凉阴惨,身形则如同从山野间的鬼魅魍魉一样,幽忽地往后缓缓飘去。「想知道我是谁,就去问那甘愿髮妻死,也不愿交出藏宝图来的天璧山庄庄主吧!」 小九站起来想追,却没料到拿着包子的右手感觉麻麻的。 他今早原本伤了手掌,可挖掘地道时弄松了卯星缠在上头的白布条,是以伤口有大半部分皆露了出来。 这时他把手掌举起来,映着火光看。 这一看整个不得了,身旁的华五也被惊得连想叫都叫不出来了。 小九见着手上的渐渐转为深红的颜色后,立即朝大厅里头喊:「哥哥、哥哥,我又中毒了!」 大厅里一阵骚动,而后许凌与许荷立刻奔了出来。 小九头昏得厉害,在晕厥过去之前,他听见自己最后喊道:「是「万紫千红」啊!」 听见小九喊的那声「万紫千红」,整个厅里的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卯星吓得浑身冰冷,立刻派许凌和许荷沖了出去,但许凌才接住昏倒的小九,正要朝他嘴里塞辟毒丹,却听见一声斥喊:「别胡乱给他塞药!」 跟着一个身影跑了过来,拍开许凌手中丹药,又从许凌手里把昏迷不省人事的小九给抢过来,拿出一颗紫色的药丸,再取下腰间繫着的羊皮袋子,往他嘴里把水和药一起灌了下去。 顿时小九被呛得咳了好几声,眼睛张开来慢慢地扫了四周一下,最后目光定在苏笛身上,而后再度闭上眼,头一歪,昏死在苏笛怀里。 风一起,顿时酒香四溢。原来方才苏笛给小九喝的竟然不是水,而是酒。 「多谢阁节救了九公子,烦请阁下将九公子交还。」许荷伸出手,朝苏笛说。 「「万紫千红」除了清明阁的人以外,没有解药,这我之前就说过了,而现下,也只是堪堪保住他的命而已。」苏笛冷淡道。 许荷和许凌互和一眼,许荷再说:「既然如此,还是请阁下将九公子交还与我俩,我家主子定会酬谢阁下。」 苏笛瞥了许荷一眼,冷冷道:「我把他交给你,不出一个时辰,他就会死在你家主子面前,你信或不信?」苏笛向来最讨厌和外人啰唆,要不是看在这两个人后头那人来歷大,他早就一把毒粉把人放倒了。 苏笛接着将小九扶起来。因为小九比他沉了一些,他把人一扛就闷哼了声,差点没被小九这傢伙给压垮。 苏笛将小九带走时,华五一群人心里着急想跟着去,毕竟小九这些日子可是帮了他们许多,大家互看对眼了,早就当彼此是兄弟,如今兄弟有难,绝不能不管的。只是当华五见到许凌和许荷两人互相交换眼色时,这几个老江湖抬起要追去的脚也都止了。 那两人说着不能与苏笛硬碰硬,又看了苏笛那穿着紫袍的主子一眼,便飞快退回自己主子身旁。 卯星目光清亮地看着柳长月,看着苏笛将小九放到柳长月怀里,看着柳长月又拿着苏笛的羊皮袋子一口一口地把里头的酒餵到小九嘴里。 「主子……」许荷面有愧色地喊了声。 「不要紧。」卯星脸色虽然不太好,却是说:「那个人一样紧张小九,不会让小九有事,更何况我们带来的辟毒丹的确解不了毒,既然对方出手,那就让他们救小九。只要小九没事就成了。」 +++++ 小九睡睡醒醒,意识浑沌,但却感觉到有人把他牢牢搂在怀里,缓缓地餵他喝酒。 他本来头晕脑胀,万般不舒服,但那酒喝了之后,不适竟就逐渐消退了。 一个时辰后,小九挣扎着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一张开眼便见着柳长月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有,连一点光也不存在的冰冷水潭。 小九伸手想摸柳长月那双眼,柳长月也不阻止他。后来就在还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指即将触及柳长月眼睛时,小九突然会意过来自己的手指这样戳下去,很可能把柳长月的眼睛给戳瞎,才换了个角度,碰了碰柳长月的脸颊。 柳长月又拿起羊皮水袋,餵了小九几口酒。 「是什么啊……好香……」小九颤颤地缩回手,感觉全身无力,似乎所有的真气都被从四肢百骸中抽光,回流锁在丹田里。 他试着想运转真气,却听见柳长月低斥了一声:「想死吗!?」 「不想!」小九立即说道。 也许是小九的神情太过紧张,导致一直冷着脸的柳长月被逗笑了。柳长月一笑,身上的戾气忽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纵,阴鸷的眼眉化得英挺俊朗了起来,抿紧的唇带了一点笑意,说有多好看,便有多好看。 小九的鼻子像小狗一样嗅了嗅,稍稍抬起头,瞧见柳长月手中溢出浓浓酒香味的羊皮袋子,吞了一口唾沫说:「好香,你刚刚餵我的就是那个吗?是什么酒?比我闻过的所有酒都还要香!我还可以喝几口吗?」 柳长月摸摸小九的脸,让他在自己怀里坐好了,才说:「这种酒叫秋冽香,与药混合,可以压制百毒,但酿制不易,我出门时只带了一些。你身上「万紫千红」的毒性已经让这东西暂时压制住了,记住这几天别乱动真气,免得毒性反噬。」 「噢。」小九的眼睛还是看着那壶秋冽香。压根没想到柳长月只说毒性只是被压制住,而后续该如何解毒之事却一点也没提。 「我还能再喝一口吗?」馋虫小九眼睛亮得吓人,直盯着秋冽香不放。 柳长月把秋冽香往左移,小九的眼睛就跟着往左移,柳长月再把秋冽香往右移,小九的眼睛跟着往右移,柳长月把秋冽香高高举起,小九就伸长脖子,死死盯着秋冽香不放。 旁边有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小九转头看了看苏笛,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接着又回头去盯柳长月的秋冽香。只是这回两只手都用上了,巴住柳长月的手臂不放,且不止双眼放光,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秋冽香后劲大,你方才喝了不少,再喝要醉了。」柳长月说。 小九勐点头,也不知有没有把柳长月的话听进去。 柳长月笑嘆了声,玩够了小九,最后终于大发慈悲,把羊皮袋子给了小九。 小九高兴地接过秋冽香,先深深闻了几口它的香气,然后一股脑儿地朝嘴里灌去。 第26页 「喝慢点!」柳长月斥道。 小九缩了一下肩膀,咳了两声,嘴里抽空应了声好,而后才慢慢尝起酒来。 秋冽香是在秋天酿制,主要以药材与乌果所制,乌果是种珍奇的果子,生长在冰冷的北方,十年开一次花,花开十年后才结一次果,果实又歷经十年才得成熟,所以等花开到果落,共得三十年光阴。 乌果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虽然只能解寻常小毒,一碰上刁钻的奇毒便没什么用处,但胜在能压制毒性,而除这点以外,以乌果酿出的秋冽香酒香醇厚、芬芳百里、一喝上瘾,世间几乎没有比它更香醇的酒了。 小九一点一点地喝着,每喝一口,就满足地眯起眼睛,待酒在口中巡了一回后,才缓缓咽下,之后伸出舌头舔舔嘴角,身上中毒什么的都忘记了,满脑海里只剩这种喝起来飘飘然,连魂都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的秋冽香。 「等明日你就知道了。」柳长月食指弹了小九的额头一下。他方才已经讲过,秋冽香后劲大,可这小子却听不懂人话。 小九喝酒喝得双颊酡红,连担心他的华五一群人从他不远处走过,他都没见着对方忧心的眸子,只是抱着羊皮水袋,呵呵地朝他们笑着。 +++++ 隔着一段距离,卯星淡淡地看着那两人。他不明白才几天时间而已,为何小九就被骗走了。 见着小九在柳长月怀中嘀咕着什么,看着柳长月拨出心神仔细听着,小九一笑,那人也跟着淡淡微笑,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柳长月放在小九腰上的手有意无意在宣示怀中之人为他所有,他的手指梳理着小九凌乱的髮丝,又抚着小九红通通的脸颊,那些调情的表现已经惹人侧目,但柳长月不管这些,小九也没反抗,两人亲密的动作让卯星看着,神色无奈地摇了头。 「主子。」许荷跟在卯星身边已久,她只稍一望,便能明白卯星心思。她说:「让属下过去将九公子带回来。」 卯星道:「越先生才替小九解了毒,你这么过去讨人不恰当。」之后他也不说了,直接闭目养神起来。 +++++ 这晩因为小九的中毒,所有人先是紧张了一阵子。但两个时辰过去了,没再有谁出事,牟瀚海为首的那几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厅里瀰漫着一股臭味,那是血腥味和尸臭味交杂而成。 林逾方抱着只能算是尸块的妻子,呆呆坐在高处的那把天璧山庄主人椅上,嘴里一会儿念着妻子的名字,一会儿念着女儿的名字。 林袖儿下落不明,但大家心里头都通透着,接下来要出事的,恐怕就是这位庄主的宝贝女儿了。 牟瀚海一脸疲惫,他抹了一把脸后,朝林逾方走去,说道:「林庄主,还是不打算交出藏宝图吗?林夫人已死,但交出对方所要之物,至少还能保存你女儿一条性命……」 牟瀚海话还没说完,林逾方转过头来便怒吼道:「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就算交出藏宝图,最后也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里。那个疯子是来报仇的,柳长月是来报仇的!」 说到最后,神情疯癫,林逾方目光空洞,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我的好侄儿……我的好侄儿……我怎么会那么傻……以为他已死……」 牟瀚海嘆了口气,转身从台阶上下来,脚上正要使力的时候,突然一软,整个人力气像被抽光了似地,竟然直接从上面倒了下来。 华五几人吓了一跳,连忙在底下接住牟瀚海。 「牟老,怎么了?」有人问道。 牟瀚海试着提气,却感觉浑身虚软,一点气力也没有,忽然间,他想起方才小九中的毒,心里勐地一惊,骂道身边几人:「你们试试运转真气,看看如何!?」 那些人照着做了。起先还有人开口说「没事」,但离他们不远处传来了几声闷响,竟是有人走着走着便倒了下去,摔在别人身上,还有的从床褥上起身,但又浑身无力跌回原处。 牟瀚海等几人脸色变了变,华五又试了一下,这回感觉到原先还充沛的真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般,没半晌,连站着的气力也失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的。 「着道了!」牟瀚海说。 「晚上那顿饭有问题!」华五脸色整个都变了。 「莫非我们都和小九那小子一样中了「万紫千红」?」有人惊慌地道。 「不!」华五说:「小九是中了「万紫千红」没错,我们中的应该是软筋散!」大厅里一个接着一个的侠士软瘫在地,像牟瀚海、华五这些武功上乘者几乎无法动弹,只有一些功夫较浅的世家子弟或者年轻侠士还稍微能走动几步。 这时大厅里开始骚动,原本镇定下来的众人又开始鼓譟,而一口一口喝着酒的小九也感觉到了什么,他放下羊皮袋子才想站起来,却又无力地跌回柳长月怀里。 「要出事了……」小九扑腾了几下,却是徒劳无功。 柳长月也没理会小九,只是脸上自顾挂着笑,然而那笑与方才宠溺地看着小九时的笑容又不同,带起了一抹阴寒。 软筋散的药效一一浮现,功力越高者,越是被治得无法动弹。 大厅里乱烘烘的一团乱,这头喊着:「我还不想死!」那头就有人拖着剑朝林逾方缓步过去。 「林逾方,交出藏宝图!」 「你凭什么让所有人陪葬!」 「如果能逃过这劫,老子肯定会把天璧山庄的牌匾拆下来当柴烧,你这生儿子没屁眼的混帐,罔顾江湖道义,竟然要这么多人陪你一个老头一起死!」 知道今晚肯定逃不掉了,一堆人卯足了劲破口大骂,将林逾方祖宗十八代轮流问候了几遍,然而林逾方却始终挂着一抹惨澹诡异的笑,紧抱着妻子的尸首不放。 「全都给我静下来!」 突然,大厅内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盪开,声音之大,让所有人耳朵都痛了。 牟瀚海喘着气用刀支着身躯勉强站起来,他脸上带着怒意,吼道:「在场都是各大门派数一数二的首席弟子,自乱阵脚像什么话!」 牟瀚海方才那声怒吼,让小九头晕了好一下,但却也让他在晕过之后,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小九摇摇晃晃地从柳长月怀里坐起来,因为中了「万紫千红」后就倒了,也没像其它人一样用了掺了软筋散的晚膳与茶水,所以他深吸了几口气后看了柳长月一眼,朝柳长月笑了笑,再对苏笛说:「照顾好越大哥和你自己。」便缓缓站起身来,朝牟瀚海那头走过去。 牟瀚海坐在高两阶的台阶上,一双犹如含着冷电般的利眼朝下环伺。 底下众人都是有些经歷的,被牟瀚海那么一喊、那么一瞪,没多久也就渐渐静了下来,只剩少数用力喘息、仿佛溺水了的唿吸声在大厅里环绕。 小九走到牟瀚海面前站着,而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身体还成吗?」牟瀚海问道。 小九摇头。「真气随毒被封于丹田,打架不成。」 牟瀚海整张睑都皱了,华五则骂骂咧咧地道:「清明阁竟然来阴的,给咱们都下了软筋散。八成是知道咱们的命换不出林逾方那张藏宝图,打算一次将咱们全解决掉。真是混蛋。」 这时外头有个人浑身是土,带着一张脏兮兮的脸跑进大厅里。那人见到厅里的异样先是一愣,而后加快脚步冲到牟瀚海面前,急急说道:「牟老,成了!」 牟瀚海眼中闪过光亮,身旁的华五一干人也都来了精神。 牟瀚海环顾四周,发觉能站起来的也就几个人而已。他看着眼前带着酒气,仍脸上仍留有几分稚嫩的青年道:「小九,交给你了。你跟何悦领头带着他们走,我与华五殿后。」 何悦便是一脸尘土来报消息的男子。小九点点头,又朝何悦点点头。 两人走到大厅中间时,后头的牟瀚海开口道: 「各位同道,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清明阁想必不过多久便会攻入天璧山庄。兄弟几人想了个法子兴许能为大家开条活路,愿意一试的人请跟着前头两个小兄弟走罢!」 小九和何悦没有停留太久,小九的目光先在柳长月身上扫了一遍,又转头看了一下卯星,嘴巴开合无声地道:「跟上我们啊!」接着便与何悦出了大厅。 小九中毒后又喝太多酒,脚步有些虚浮,走出门后踉跄了几步,身旁的何悦连忙把他扶稳了。 落在后头的柳长月见到这一幕时神情虽没表现出什么,然而那双眼睛布满寒冰,伺候一旁的苏笛只偷偷瞧了一眼,便打了个寒颤,立刻低下头去。 之后能走的掺着没力的,一个接着一个,缓慢而无声地随着前头的那两人走出主屋,远离灯火,隐入黑夜里。 牟瀚海与华五如他们所说,让人扶着走在队伍的最后方。 另外还有人押着天璧山庄庄主林逾方,拽着他一起离开。 +++++ 夜色深沉,天璧山庄内起了浓雾,浓雾挟带着冰寒之气,让一群人都不禁抖了抖。 月亮挂在枝头,却被乌云笼罩了一半,只有片点光辉隐约可见。星子全藏在云后,中了软筋散的众人在种满碧竹的小径上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路上除了脚步声和唿吸声,再无半点声响。 寒风一吹来,竹叶沙沙作响,加上不知何时清明阁那些妖人会出现,压抑的气氛底下,令人感觉这夜不仅诡异,也恐怖非常。 穿过竹林,小九和何悦带着所有人到了天璧山庄的后花园,在踏入花园的那一刻,小九先愣了,而后转头看向何悦。 小九说:「怎么花都凋了?」 何悦瞧了脚边的花圃,心里有些惊恐,但还是强自压了下来,他毕竟比小九长了几岁,努力镇定后逐说:「不管,赶紧带所有人至地道口。」 小九点头,两个人又领着众人往前行。 天璧山庄占地颇大,那后花园也是数一数二的辽阔,园内种植百花,不论春夏秋冬抑或白天晚上,皆有花朵绽放,然而在这地方出入了几天的小九却在方才一踏进园子里,便感觉到不对劲。 那句轻描淡写的「怎么花都凋了」,说的不是几朵花的凋落,而是整个园子里的花花糙糙全都枯萎成一团,连远方的几棵常青树也都仅剩枯枝,没有半片叶子在上头。 何悦加快脚步,小九落下了一点,但依然紧跟着。 小九这时才发现自己喝太多了,前头何悦的身影变成了叠影,他的左脚还踏到右脚,一个不稳,要往前头栽去的时候,许荷忽地出现在他身旁,抓住他的手臂,免得他跌了个狗吃屎。 第27页 小九见到是许荷,笑着说了一声谢,许荷却是什么话也没回他,她是主子看小九身形不稳,被派到小九身边来的。 走过那条将整座后花园剖成两边的花圃小径,尽头,是一道白泥抹成的墙。 然而那道墙的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假山,假山前方呆立着三名劲装打扮的青年男子,男子面向他们,只有眼睛能动,一眨一眨地,努力朝他们示意。 何悦意识到那几人被点了穴,立刻向前为他们解了穴。 解完穴后,何悦急急问道:「怎么回事?哪来的假山巨石把地道堵住了?我走前明明还没有这东西!」 三人立刻回头,见到那座和人同高的假山也是诧异。 一人心惊说道:「我们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一阵风吹过来,就被点住了穴道,无法动弹,然后又听见后头碰的一声,没想到竟然是座石头山。」 小九走向前去,想推开那座假山,但是浑身没有力气,推了老半天气喘吁吁,也没让假山移动半分。 「费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把地道挖通,现下居然被人给堵住了,这样我们怎么出去啊!」小九举起拳头用力捶了捶,又用脚踢了踢,再狠狠地瞪着假山,但也对它没办法。 小九怒道:「如果没中毒,这块石头哪是我的对手!」 虽说假山只有一人高,然要轻易搬动也非易事。众人只当小九在说逞能之语,也没人真的将他的话听进耳里。 假山旁堆着几坯土,假山下头沙砾的颜色也和别处的不同,显得深些。 许凌推着卯星的轮椅过来时,卯星便知道这几日小九他们在忙什么了。 「……」卯星沉吟半晌,道:「挖的地道又被堵上,除了这个,你们还有其它应变之道吗?」 何悦脸色不太好看地摇了头,待后头的人都聚到了一起,牟瀚海和华五在别人的搀扶下到了原先挖掘的通道前,一群为首的人脸色都阴了下来。 喝醉酒的小九还在用力瞪着假山,仿佛想将它瞪到裂开成两半为止。 卯星推着轮椅过去扯了扯小九的袖子,小九转头看到卯星,立刻露出一脸委屈的模样,蹲在卯星身旁说道:「哥哥,牟大哥好不容易想到挖地道通到林子外面,然后我们几个人不眠不休挖了好几天的,到底是谁那么坏,竟然就把它堵起来了。」 卯星摸摸小九的脑袋,才刚想安慰几句,却突然觉得周围似乎有些异样。 阴冷的寒风吹来,雾气越来越重。原本只是淡淡的薄雾,却在风一阵一阵地吹时,缓缓凝成了浓雾。 牟瀚海喊了声:「小心四周!」 华五也道:「大家赶紧聚到我们身后来!」 小九站了起来,往众人的目光方向望去,只见浓浓的雾气之后,出现了几个黑影。 「桀桀桀——」有阵苍老沙哑的笑声从雾中穿透出来,像沙砾刮着路面,带着尖锐,刺痛众人耳朵。 那行人站在浓雾中间,小九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样。对方约有十来人,一字排开。每个人都穿着黑衣,手臂上繫着白纱,模样就像出丧时穿着丧衣一样。 为首之人消瘦修长,佝偻的身形看来有些矮小。笑声便是出自他口,照声音听起来,年纪应该很大了。 那老者说道:「主上说得对,拿正派人士的性命威胁你根本就无用,还是利妘的尸首有用些,至少叫你心痛了一点点。可都道这般田地了,柳天璇,你竟还是不交还当年从主上身上剥下来的藏宝图吗?」 「剥?剥什么?」小九呆呆地问道。 老者看了小九一眼,「桀桀」怪笑了两声,之后也不理会他,阴寒的目光就放在林逾方身上,说道:「你以为你不说话,躲在人后就没事了?别忘了,你可还有个女儿呢!」 原本一直处在人群之后的林逾方勐地站了起来,怒道:「不许你们动我女儿,快放了她!」 「放了她?」老者仿佛听见好笑的话语,开始大笑。 「桀桀桀,放了她?」他的笑声诡异且尖锐,带着内力的嘲讽,叫当场服了软筋散无力抵抗的众人忍不住捣住耳朵,想抗拒他所发出的恐怖笑声。 老者红着眼睛说道:「柳天璇啊柳天璇,当年你与利妘勾结反叛者屠杀清明阁整门时,可有想过放过任何一人?」 老者声音悽厉说道:「你今日要我放过谁?我谁都不会放过!当年你怎么对待阁内诸人,老叟今日便要你一一偿还。」 林逾方突然失控吼道:「我不叫柳天璇、我不叫柳天璇!我乃是天璧山庄庄主林逾方,我不叫柳天璇!」 林逾方放下髮妻尸首,拔起腰间的剑,便要朝那行人而去。 牟瀚海几人连忙拉住林逾方,省得他去送死,而对面的黑衣老者则是又怪笑了几声,用凄楚的声音喊道:「把那女的押出来!」 下一刻,嘴里被塞着布的天璧山庄大小姐林袖儿让人由后方推了出来。她跌倒在地上,惊恐地抬起头。 她望向他的父亲,头上髮丝散乱,脸上布满泪痕。无法言语的她呜呜地闷喊着,期盼她的父亲能够救她。 老者开口:「我只再问一次,主上的藏宝图呢?」 林逾方看了女儿一眼,一口牙几乎咬崩,却仍然不开口说出老者想要的答案。 老者阴阴笑道:「嘴巴这么硬,还是不肯开口是吗?」 林逾方看着自己的女儿,林袖儿眼里存着偌大的希冀,期盼地凝视着自己的父亲。然而,林逾方却还是无所动作。 老者忽然嘆了一口气,幽然说道:「柳家的闺女儿,这是命,你父亲不救你,可怨不得老叟了。」 一名健壮的男子走出列,压制住强力挣扎的林袖儿,撕裂了她的衣裳,让上半身赤裸的她完全暴露在群侠目光底下。 林袖儿呜呜地直叫。 有人别过了脸不忍看,有人挣扎着想救人,却被碍于中了软筋散无法动弹而愤怒不已。 老者缓缓说道: 「柳天璇,想当年老阁主是多么的宠信你,让你登上百花堂堂主之位,成为四部之首,统管枯容、邺柳、採风三部。这是多大的恩宠、多大的恩惠。然而你却为了私慾,与利妘教唆背叛者杀了老阁主,断其四肢,更将衣不蔽体的老阁主扔在大堂那张高椅上,叫他死不瞑目;又让底下人一次一次凌辱邺柳堂堂主,只为逼问藏宝图下落。邺柳堂堂主不从,便被利妘斩下四肢与头颅,吊挂在大堂入口。 你又佯装好人,骗得主上信任,将年仅十岁主上背后的藏宝图纹身活生生地撕下来。每个清明阁死士都发过毒誓,只要活着的一天,便要效忠主上。你破了誓言,屠杀清明阁一百多条人命,这债,今日也该偿还了。」 林袖儿的衣衫全被撕裂,徒剩一点布料挂在身上。那名男子之后,又走来另一名男子,拉出了塞在林袖儿嘴里的布,而后两人开始解裤腰带,林袖儿见状惊恐地尖叫,不停喊道:「爹,救我!爹,救我!」 林逾方终于忍不住,嘶吼道:「畜生,有种就对着我来!放开我女儿!」 老者忽然放声大笑,沙哑说道:「桀桀桀——你让一群男人轮jian清渊的时候,就没想到会有人替他报这个仇吗?我这里有十二个人,一人一次,就让这群正派中人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你柳天璇的女儿被轮的时候,叫声有多动听吧!」 「畜生、混帐、贱人!」林逾方怒吼道。 在林袖儿惶恐的尖叫声中,小九皱着眉头。 身旁的何悦突然喊道:「老人家,既然这是你们清明阁的家事,你只管对付天璧山庄便好。一切不关我们的事,为何连我们也要牵扯进来。」 接着又有人说:「没错,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林逾方的真实身分为何,天璧山庄庄主也好、清明阁叛徒也罢,这都不干我们的事,清明阁若不想得罪全武林的人,最好赶快放了我们!」 「放了你们……哪成呢……」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阴惨惨的声音。「当年一百多条人命,今日自要有一百多条来凑着祭坟……一个不留……才刚刚好足数……」 那声音飘荡在空中,回音绕着不散,听得人鸡皮疙瘩全都起了来。 剩下的人全都慌了,谁也没想到才来一次天璧山庄,便要因为这个庄主之前的血债而赔上自己的性命。 「林逾方!」有人怒道:「快将藏宝图交出去!我的命可珍贵了,哪能陪你这无名小卒一起死!」 「没错,你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担,牵连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剩余的人开始在林袖儿的哭喊尖叫声中攻击林逾方,甚至有人推了林逾方几把,要把他从牟瀚海和华五手中推出去。 牟瀚海、华五还有几个世家子弟想要制止这波混乱,然而众人为求生存什么也不管,一人举起刀剑往林逾方砍去,但幸好因为软筋散的效力,所以林逾方只稍微见血,受了点轻伤。 而这林逾方也不知好歹,牟瀚海他们在保他的性命,他却一个劲要往对手那里沖,亲眼看着女儿受辱,那种感觉简直比自己受辱还不堪。他大喊着: 「柳长月呢、柳长月呢!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叫他出来和我说清楚!」 老者忿忿啐道:「呸!竟敢直言主上名讳!等这批人轮完了你女儿,我再让他们轮你一遍!贱人!」 乱上加乱。小九这么觉得。 这是个借刀杀人的戏码。卯星如此想着。 「哥哥。」小九皱着眉头,心里着急,虽然头昏眼花地还打了个酒嗝,但仍然心挂情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煳涂了。」 卯星瞧了小九一眼,小声说道:「你别管。等一会儿清明阁肯定不会留下任何活口,到时候你挨着我,许凌和许荷会趁乱带我们出去。」 「带我们?」小九问:「那他们呢?」 「白己都快活不了了,还有闲暇顾及他人!」许凌瞪了小九一眼。 小九蹲下来,手搭在卯星的腿上,仰着头对卯星说:「哥哥,这些人不可以死!他们有很多都是好人,有很多都是仗义相助的大侠。他们如果死了,江湖肯定会乱的,所以他们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你知道江湖吗?」卯星脸色冷了下来。「江湖乱不乱,关你什么事!」 小九低头努力想了一下,再抬头,眼神万分坚定地说。「江湖就是有人的地方。这里好些人,许多人以他们马首是瞻,这些好人如果都被杀光,那坏人趁机而起,就更多无辜的百姓会受害了。」 小九多了一份恳求。「哥哥,我知道你有办法。帮帮忙吧!哥哥,帮帮忙吧!」在小九小狗一般圆圆的、无辜的眼神下,没多久,卯星败北了。 第28页 「说吧,你想怎样做?」卯星无奈地道。 小九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但他立刻按捺住自己的动作,只是脸上挂着开心的笑,说道:「越大哥把我身上的真气封住了,我想你帮我打通经脉……」 小九话还没说完,卯星立刻怒道:「乱来!他封住你的经脉是因为你中了「万紫千红」,你可知道这时刻将经脉打通释出真气,依你的内力,不到一刻便会毒发身亡!」 第十二章 一刻?小九低头,神情似乎在犹豫。 卯星以为他知道怕了,才要说话,小九便又抬起头来,认真说道:「我中毒那会儿,哥哥让许凌许荷来救我,又说等会儿许凌许荷能带我们出去,所以哥哥身上铁定有什么丹药能解毒,或是控制清明阁下的毒吧!」 卯星闭起眼、单手捣着额头。说来说去,他这个呆弟弟就是不肯放弃! 「哥哥……」小九又摇了摇卯星的腿,声音软软地说道:「帮帮大家吧!认识一场总算是种缘分,我不想他们死啊……」 卯星转过头不理他。 小九又说:「哥哥,就像你摔进坑里一样,那时候如果没人救你,你又该怎么办呢?现下所有人都中了软筋散无法动弹,只能任人鱼肉,可我还可以拼一拼。哥哥,能救一条命是一条命啊!我已经忘记家里还有什么人了,可是他们还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家,若等到的是一具尸体,那有多悲凉啊……」 小九不停喊着,磨着卯星的耐性。「哥哥……哥哥……救人啊……哥哥……」 卯星真是怕了小九这种性格,最后咬牙道:「好了好了,别再叫哥了,真不知你是怎么长大的,这么好事,要多几次,几条命都不够你死!」 小九顿时笑得比朵花还灿烂,他说:「可如果不好事,又怎么会碰见哥哥呢!」 小九这话让卯星苦笑。说的也是。若非这人的性子如此之好,自己当下落入猎户陷讲又无人搭救,早就死在那深坑之中了,又哪能活到现在。 卯星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再从里头倒出一颗赤红色的丹药。那颗丹药脱离荷包落入卯星手掌之中,立刻瀰漫出一股温和的药香之气。 许凌见着卯星拿出那颗丹药脸色随即大变,立刻制止道:「主子三思,那可是您的护命丹药,怎可随使给旁人。」 小九抬头望了许凌一眼,只见许凌眼神凌厉地瞪着他,他「啊」了一声询问,却在下一刻闻到浓郁的药味,卯星已经将药丸塞入他的嘴中。 「嚼碎了,吞下。」卯星说道。 「噢。」小九依言将丹药嚼碎,顿时只感觉到药丸化成了柔滑的液体,和着唾液流进了他的咽喉,被他吞进肚里。 「主子!」许凌震惊道。 卯星淡淡地瞥了许凌一眼,道:「你也知道我是你主子吗?就算你是父亲钦点的继任长老,只要我是你主子的一天,你就少过问我的私事。」 许凌一听卯星的话,嘴抿得死白。他怒目瞧向小九,似乎想将小九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小九看看许凌,又看看卯星。 「不用理会他。」卯星说:「你盘腿坐好,我替你疏通经脉。」 小九点头,顺从地坐在卯星身旁,卯星将手掌放在小九头顶百汇穴上,缓缓将真气输入。 他先以真气在小九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之后,才慢慢将真气汇集于小九丹田,一边将小九被封住的真气丝丝引导出来,一边带着那些真气回到周身经脉中。 小九本身修行的功法便是十分霸道的武功,卯星的内力虽然也不弱,但是一碰上小九的真气,便被缠上击溃,两人内力相袭的情况越来越激烈。 不过片刻,卯星立即满头大汗,而小九也是一身冷汗,加上中的毒随着被疏通的经脉流窜,使得他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一样,脸上微微有衰败之色。 但下一刻,小九背后又传来了一阵刚强却温和的内力,他好奇地睁开眼,转头看了看,发现竟是致远大师。 致远大师说道:「把头转回去,静下心来。归和丸能护你心脉,不用怕。」 原本疲累的卯星这时睁开双眼,说道:「大师也知道归和丸?」 致远道:「只是曾经听闻上任住持说过,没想到能在此地见到,托施主之福。」之后三人都不说话了。 又一会儿,致远拿出一套金针,扎入小九身上几个大穴,小九顿时冷汗冒得几乎将身上衣服全数浸湿,而许凌与许荷两人专注护法,在三人四周围了个圆,不许任何人靠近。 +++++ 林袖儿的哀号声由原先的悽厉慢慢徒剩无力的痛苦,她不懂她的父亲为何不愿救她,难道那张藏宝图比她这个被宠爱了二十年的女儿还重要吗? 第七个男人上来时,她嚎啕大哭了。一个清白的女儿家,原本在这场百花宴中预计觅得一个如意郎君,而后会带着奢华的嫁妆出嫁的她如今竟在一群男人面前被做了如此不堪入目的事情。 她哭、她喊、她恨。昏过去了,会被搧巴掌到醒过来,痛苦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她死死望着远处被护在后方的父亲,心中的怨恨与不堪让她痛恨他。 就在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折磨至死之时,那些个所谓正派人士,却没有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人群当中,跃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那个人身穿着一袭粹白色的衣衫,站在朦胧的月色底下,干净得如同天上明月一般。 那个人的眼睛漆黑而纯粹,凝视着自己,没有悲哀与怜悯,只有一抹柔和从他眼底闪过。 「当——」地一声,那人左手手腕上圈着的铁环弹至半空中,而后整个伸展开来。 那是一柄细剑,有着黑色剑柄,与白色的剑身。但随着内力的灌入,剑身慢慢变成了淡红色,而那人的左脸上也浮现了淡淡的红色火焰纹。 周遭有人喊着:「九少侠!」 那人才迈出步伐,她觉得身上压着的重物不见了,缓缓转头,才发现方才趴在她身上的两个男人已经被对方踹飞。 +++++ 小九将林袖儿抱了起来,轻轻往后一送,将她推到了华五怀里。 华五和牟瀚海中间是一直被拉着的林逾方,或者,叫他柳天璇比较正确。 柳天璇眼里带着苦楚,伸手想碰触女儿的脸颊,却叫林袖儿一把将其手臂抓了过来,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血从林袖儿的嘴里溢了出来,她几乎是往死里咬,身旁几个人连忙将这对父女分开,柳天璇红着的眼里含着泪,林袖儿血红的眸子里带着恨,她活生生地把自己父亲手臂上的肉咬了下来,而后「啐」了一声将肉块吐到地上,话也不说,只是怨恨地盯着她父亲。 华五将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披在林袖儿身上。 一群人方才没少听儿林袖儿的惨叫声,对着这样的场面,心里多少不忍。 林袖儿恨恨地道:「为什么不救我……那该死的藏宝图,有你女儿的性命重要吗?」 柳天璇抱起爱妻的尸首,摇晃着脑袋说道:「袖儿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藏宝图里藏着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等爹解了藏宝图之谜,爹就能取得那药,让你娘好起来。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众人有些愕然,听柳天璇这话,再看柳天璇的神情,这才发现这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者是妻子尸首被吊于堂前之时,就已是疯了。 「娘已经死了!」林袖儿大喊。 柳天璇听见这话,突然发起怒来,朝着林袖儿脸上就是一巴掌。「谁说你娘死了!妘儿并没有死!藏宝图的灵药能活死人肉白骨,它能让你娘完全好起来。你这丫头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懂!」 柳天璇张着几乎要裂开的眼睛赤目说道:「活死人肉白骨、活死人肉白骨!你娘没有死!」 +++++ 小九听着后头的闹剧,心里挺不舒服的。但他还是直挺挺地站在壁垒分明的两方中间,手中细剑指地,不许任何一个清明阁人越雷池半步。 +++++ 「九少侠……是吗?」那名老者朝着小九笑,笑得阴森惨澹。「桀桀桀——中了我阁内「万紫千红」,还有命活下来就算命大了,怎么,现下连命也不要,想替叛徒柳天璇出头吗?」 小九皱眉,转头向致远大师问道:「大师,那句话是怎么讲的,我忘了。」 致远大师与小九似乎心有灵犀,明白小九想的是哪句,遂双手合十,作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对,」小九转过头来,对着老者认真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当初做错事的是林庄主与他妻子,那你们杀了他妻子,他现下也发疯,而且你们又……那什么他女儿了,这事就不能这样算了吗?」 「一百多条人命,就算老者想说算,我教弟子也不会轻易做罢!」那名老者说道:「我身后的毎个人,都与柳天璇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等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了,若非之前清明阁出了差错,阁主将计就计发出死讯,这厮哪会松懈心防、在江湖上露面。这是天意、天意啊!天叫我们报仇,这仇,如何能不报!」 老者语调沙哑阴森地说:「他想嫁女儿,我阁便要让他的宝贝女儿做残花败柳,一生一世都嫁不出去;他想要天璧山庄在江湖上占一席之地,我阁便叫这些人与他陪葬,让天璧山庄臭名远播。清明阁不做赔本生意,一百多条人命用一百多条来赔,才方好打平而已、方好打平而已啊……」 老者说罢,单手一挥,身后十来人立刻抽出兵器朝小九奔去。 情势突变,身后众人惊叫小心,然一直屏气凝神的小九手中的剑遂在此时动了起来。 清明阁杀手每次出招,都是最狠的杀着,既快又狠,只稍被其兵器扫到,不死也残。 但小九一双眼睛灵动,打了个酒嗝后,横空挥剑,脚尖轻轻离地,软剑灌入真气悬空一转,匡啷啷地就将那十几人的刀剑戟棍都给削断一半,当下不仅清明阁的杀手们愣了,连小九身后那些和他相处了多日的侠士们也愣了。 「这打的哪招!」老者哑声大喊:「都中毒了还敢这么驱动真气,不想活了吗?」 那些个人又涌了上来。几人想朝小九后方冲去,却被小九滴水不漏的剑招给挡下。另几人对着小九勐攻,小九脸上的红纹深了起来,将那么一大群人都给围在剑气当中。 想闯出来的,兵器从二分之一被削到剩下三分之一,再拼命向前的剩四分之一,打到最后,武器全给毁了,至多只剩个柄而已。 第29页 那些人不要命地攻过来,但小九知道现下所有人中有能耐应敌的只有他,而且他也没多少时间能和对方耗。 +++++ 听着,归和丸虽能护你心脉,又有贫僧以金针助你压制毒性,但小施主你习武已至一个关卡,体内真气过于霸道,若稍不注意,便有走火入魔之危。 当下只有半个时辰,盼你速战速决,若能制住那些魔人倒好,但倘若超过半个时 辰,切勿恋战,定得听你兄长之言,速速离开天璧山庄。 人在江湖,生死自有天命,小施主乃善心之人,勿把自己的性命也赔了进去。 +++++ 小九耳边响起方才致远大师为他施针时所说的话,但致远大师说归说,可后头的人,他一个也放不下,所以,这仗他非赢不可。 十二人接连不断的攻击,就算失了兵器,还有暗器,甚或肉身搏斗。 小九的剑在那十二人当中狂舞着,然而却因为软剑过柔,用起来不称手的关系,足足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将那些人全个打趴下。 淡红的剑身没有染上半点血迹,只有剑尖微滴下一滴血,那阵舞得让人眼花撩乱的剑式间,小九没有斩杀任何一人,所有倒下的人受的都是皮外伤,所有昏厥过去的人皆是被点了穴道。 摆平了那些人,小九抬起头,盯着那名老者看。 老者被小九因这场仗而渐渐兴起的血腥之眸吓得颤抖。他朝着另一旁的白色高墙吼道:「鬼子,蹲在那里干嘛,还不赶快下来救我!」 小九朝老者喊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朦眬的身影蹲在墙上,白衣白髮被风吹得飘然。 那瞬间,对方手一动,洒了一片白色粉末过来。 小九被洒了满头满脸,而后觉得鼻子痒,「哈啾」了声,揉揉鼻子,还是站得直挺挺的。 那被唤做鬼子的朦胧身影声音幽忽忽地说:「我只会使毒而已,这小子「万紫千红」都不怕了,叫我出手有个屁用。」而后影子一个晃眼,竟消失不见了。 老者气得直跺脚:「你个混蛋,不讲义气的傢伙,竟然敢逃跑!」 「嘎嘎嘎——」鬼子的笑声渐渐远去。 小九歪着头看着老者,揪着老者的脸瞧,又仔细看了他的身形,而后淡红色的剑指向对方,瞬间便来到对方面前,剑尖抵住了老者喉咙。 老者放声尖叫,这回开口的声响竟和方才沙哑阴郁的声音完全不同,是个少年人的声音。 「主上、主上救命!」与那张脸完全不搭辄的少年噪音从老者的喉间硬挤了出来。尖叫声响亮得不得了。 小九心里猜测了番,后才明白,眼前这傢伙,竟是戴着人皮面具装老的。 就在小九的细剑往前分毫之刻,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人兵器一噼,就将小九的细剑打歪了过去。而他深沉的内力更将小九击退了好几步,令得小九原本就不稳的真气突然间乱窜骚动。 小九站直后连忙以剑抵地撑住身子不至于倒下去,可接着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小九!」后头传来卯星仓皇的声音。 「我没事!」小九头也不回地喊道。 +++++ 老者被来人拥进怀里,在前来救急的男人一招打退了小九后,老者才颤悠悠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男子年约三十来岁,生得高大非常,因为长期在外头奔波,以致肤色晒得如同麦色,而且脸部线条稜稜角角,有种慑人之气。 男人手中握着一柄刻着九爪金龙放血沟槽的大刀,那刀杀过无数人,受阴寒之气笼罩,然而拿着这样的兵器,本该是一身戾气的男人却因为脸上带着揶揄的笑,而使得戾气消退不少。 「天痴,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少年的声音从老人的容貌底下冒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就没命了!鬼子那个没良心的,竟然抛下我就跑掉!还嘎嘎嘎地那样笑,简直就是在嘲笑我!」 被唤做天痴的男子喉间隐隐传来笑声:「不是夸口说要揽下这次的任务,成功后让主子赏你百花堂堂主的位置?小笨蛋,以为这么简单便能成吗?嘲笑你是应该的,你死了则是活该!」 那老者仿佛炸了毛的猫一样,怒喊着:「你才小笨蛋,你全家都是小笨蛋!」 「哦?」天痴眉毛挑了挑。「我全家?你还记得我全家包括了谁?」 老者一下子噎了,知道自己讲错了话,表情忽变得如丧考妣一般,只差没哭出来而已。 「你闪边去!」天痴将怀中的人推到一旁,一双铜铃大的眼目光烁烁,盯着小九看。「让我来会会这个傢伙!」 天痴朝小九说道:「报上姓名来,老子不杀无名无姓的傢伙!」 小九呸呸呸了好几声,将嘴里的血全呸干净了,才歪着头对天痴道:「我叫小九,你又叫什么?老子我也不杀无名无姓的傢伙!」接着还打了个酒嗝。 天痴先是一顿,心里想着对面的小子名字怎么好像很熟似的。而后一愣,道:「小九?你叫小九?」 「我哥哥取的,怎样!」小九甩着细剑道。 天痴突然大咧咧地一笑,说道:「不,不怎样,就是很久没听见这名字了。小九是吧,」天痴话还没说完,手中九龙刀挟带着力拔千钧之势,朝着小九便砍了过去。「老子叫柳天痴,记住了!」 小九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连忙用剑挡住天痴那一式。他的细剑横在面前,天痴的大刀噼在剑上,催动内力,朝着小九狠狠地压了下来。 「卑鄙!」 「小人!」 后头看着的几名侠士骂道:「暗地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清明阁出身的都是杀手,你听过杀手出手,会光明正大地喊「我要杀人,你快准备」的吗?」天痴大笑几声,接着眼神发狠,看着小九,发出全部内力,想要在这一击之间便将小九打倒在地。 小九微微皱着眉头,又打了个酒嗝。他心里在想,怎么办呢,对方的武功好像比他高、内力也比他深,这回要怎么打,才能挡住对方呢? 天痴看着小九把心里想的全都表现在脸上的模样,便又是一阵大笑。「小子,你在想自己打不过老子怎么办是吧?」 小九听见对方所说,一脸惊愕地说:「你怎么知道!」 天痴犹于余裕地朝着一旁的老者说:「小笨蛋,我终于找到比你还笨的笨蛋了!」 那名老者被气得直跺脚,开口道:「你才是小笨蛋!你全家……呃……」想起这话一出,肯定又得加鞭子,他连忙闭起了嘴,只是狠狠地瞪着高头大马的天痴。 「这样子不行……」 天痴耳边传来一阵细语。「什么?」 愣了一下,他才发现原来是小九在自言自语。 「用剑打不赢你,」喝酒过度的小九身形有些摇晃,有些扛不住天痴刀下的威力。但战中他却突然脑袋放空,像在发愣,又似在想着事情,喃喃念道:「这把剑不是我称手的兵器。」 「哦,那什么才是你称手的兵器?」没遇过在生死关头竟然还会分心的对手,天痴好笑地问着。 小九脸色一凝,忽尔一个下腰,原本笔直的软剑忽然如红蛇吐信般绕了一个圈,从天痴的颈子后头甩过,剑尖如鞭子一般绕了天痴的脖子一圈,紧紧勒住。 天痴神色突变,九龙刀朝小九噼下,小九一个侧身,让那把大刀直直砍进了土里。之后他更是用力扯住手中软剑,令唿吸被扼住的天痴顿时脸色胀红,无法喘过气来。 脖子被奇怪的软剑勒住,而且怎么也解不开,天痴的刀砍进土里后也拔不起来,他转念,立即放弃拉开脖子上如鞭子一般缠死软剑的动作,改而一把用力掐住小九纤细的喉咙,直觉掐死这小子,脖子上的兇器松得还会比较快。 小九憋红了脸,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目光朝后头瞥去,吃力地从嘴里吐出话语:「……刀……谁有刀……借我一把……」 众人的生死都悬在小九身上,小九一问口,连忙就好几人刷刷刷抽出自己的兵器来。 但牟瀚海却吼了一声:「那把是九龙宝刀,寻常刀剑扛不过,小九,接我这把师门崆峒刀!」说罢,一点余力将那把鱼鳞阴刻的崆峒刀扔了出去。 崆峒刀属破风刀类,刀身狭窄,刀尖如削,刀刃锋利,刀背薄有开刃,又属两刃刀,近似于剑。 崆峒刀已是百年名器,身有灵气,小九一个反手接到刀柄,忽然周身一震,便觉刀身抖动不停,有嗡嗡之声传来。那把灵气丰沛的崆峒刀仿佛感应到此刻氛围,准备好要破阵杀敌一般。 小九接到刀的那剎那,脑子里轰地一声,随着刀刃嗡嗡作响。他有一种感觉,柔软的细剑的确不适合他,此时此刻,唯有与他身上的真气相符的刚勐刀剑才能为他所用,令他毫不保留地倾出所有,与眼前敌人酣战一场。 松掉细剑剑柄,小九将崆峒刀换到原先握着剑的右手。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如鞭子般的软剑松开后,天痴立即拔起地上的九龙刀朝小九砍去,而小九更快地一个撗噼,天痴脚尖一踏立即闪躲,却也不慎被刀气所伤,腹部衣衫因此被划出了一条横线,血由其中渗了出来。 这回换天痴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个毛头小伙子所伤。 小九此时觉得全身的血脉都在沸腾,原本封在丹田里的真气已散于四肢百骸,盈满全身。 然在他继续运起真气灌入崆峒刀的剎那,浑身的骨血几乎震颤起来,真气运行越来越勐烈,怏速而激烈地冲击着他尚未完全拓展开来的经脉。 他感觉丹田之内有股难以驾驭的真气先是缓慢旋转,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瞬间爆裂开来。 由丹田为中,那道真气轰地如雷如电撞击周身经脉。 他年纪尚浅,经脉犹如小溪。而深厚的内力却如同春季受到艷阳融化,磅礴汇集而下的雪水,一下子激涌而下,几乎要令难以容纳的经脉爆裂开来。 小九咬着牙,牙齿因剧烈的疼痛而咯咯作响,他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一干二净,握着崆峒刀的手也剧烈颤抖起来。 生死关头,对面的天痴自然知道小九这情形是走火入魔的徵兆。 天痴冷笑一声,方才被那像鞭子一样的软剑勒住脖子,现下整片脖子都火辣辣地疼,血流得湿了衣襟,肚子也着了一记,若不是闪得快,恐怕肠子都流出来了。 想他天痴可是清明阁内数一数二的高手,没料被个毛头小子伤了,这奇耻大辱绝对非讨回来不可! 天痴手握九龙刀,不由分说就朝小九斩去。 第30页 小九在剎那间一唿一吸,匀了气息,眼神瞬间转为平静,当下立定不动,挥起崆峒刀就地应敌。 两柄名器相交,互碰之声震人耳膜,相同刚硬的内力大力碰撞,轰地一声巨响,连四周的风也扭曲了形状,捲曲了起来,直至吹到远方,才砰然散开。 天痴一路向后,退了开来。方才那一招震得他虎口发麻。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的手掌心竟已裂开,鲜血正随着刀柄低落地面,滴滴答答地,染红了泥地。 小九动也没动,还是如同方才一招之前那般静静立着。 他背对群侠,所以无人察觉他有任何异状,只是几人连声喝着:「好!」为小九深厚的武功底子喝采。 唯有站在小九对面的天痴明白看到小九的模样。 一张苍白的脸,脸色白得和他的那身衣服一样,了无血色。 左边从脖子以上,火焰纹路往上兹延,妖异的艷红色诡异且古怪,比血还红、比血还深。而他执着刀的右手也爬满了那怪异如古代图腾的血红纹路。 持刀的手颤抖已停,然而原本灵动的双眼却化得血红。 赤红色的眼睛像是死了一样,只剩本能地直视着天痴。 天痴则是赏了小九一个挑衅的笑,双手握住刀。多久没遇见这么个好玩的对手了,自是不战个你死我活不会罢休。 在小九后方被守护的的一群人中,唯有致远大师察觉到了小九的不对劲。 致远之前就曾与小九就他的武功切磋过。小九内力之刚厚乃前所未有,若是能以柔抑刚,顺应天时,待年纪再长经脉宽拓,自能成为武林间数一数二的高手。 然而为了他们,一心仗义,不顾结果释出全部内力,加上「万紫千红」在体内肆虐,这仗下来不论输赢,小九的结果恐怕都不会太好了。 致速大师凝视着小九右手鲜红色的血纹,而后双手合十,深深地嘆了一口气。「还是走火入魔了啊……我佛慈悲……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卯星听着致远喃喃的诵经声,心里则是万分焦急。他想将小九带回来,却在此时被许凌与许荷两人死死架住。 对这两名侍卫而言,他们的主子,外人口中的蓬莱镇主,才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地。待会若有任何不对,他二人便会立即送主子离开此地,半刻都不会犹豫。 +++++ 而柳长月,从入了后花园起,隐藏于人群之中的他只是双眼紧紧锁着小九的身影。 他看着小九的一举一动,想着小九那副不知从何而来的侠义心肠,原本只是个结束一切后要带回去养的孩子,却在这场阵仗中,露出了令他惊讶的一面。 梓白上染苦艷红,纯粹中带着妖异鬼魅,单纯天真与杀戮交织成一种神秘而诱人的模样。 就算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那里,柳长月也移不开眼。 视死如归的神情,他的小九怎会有这样的一面。 他想看。他想看他的小九还能如何。 是否能一举擒下他清明阁内最骁勇善战的第一杀手? 或者,就那样被对方撕裂,失去性命,死在自己的眼前。 然而,还有些嫉妒。 嫉妒着这些自己连姓名都不愿去记的人,竟让小九有着守护他们的心思。 多年以前也是有那样一个名字,护着他、守着他,而后离去时,让他痛澈心扉。他或许是认定了这个名字,抑或,也在这个青年的眼里找到了当年那抹白色身影的纯粹。 他的小九,今日一战无论死活,他都会将他带回去。 他要占有那个青年。 无论生死、一生不放。 第十三章 「你脸上那红色的花纹是什么?」天痴挑衅地笑着说:「像个大姑娘一样,用胭脂画的吗?」 小九眼神凝视着天痴,感觉视线透往天痴背后,却又像紧紧盯着天痴一般。 大雾瀰漫,天璧山庄的后花园残花一片,气氛诡谲非常。 天痴脚下才一动,双手举刀往小九奔来,小九神色不变,足尖点地,忽尔一刀挥去,颳起焚风一片,白色的身形仿佛笼罩在一片红雾当中,精钢制的崆峒刀在剑招出展时瞬地化成了耀眼的红色,竟是小九将内力完全灌注入兵器当中,让那森白色的刀仿佛淬了火一般,燃烧起来似。 小九刀中带剑式,虽为剑招,却霸道非常。招式犹如凤凰展翼,气势锐不可挡,刀身犹如长出火凰翅膀一般挟带烫人烈风朝天痴飞驰而去。 两刀相交,兵器互击之声大得震得旁人耳朵生疼。 天痴脸上的嗤笑凝住了,他体内真气被小九撞击得差点走岔,这一招起,他再也不敢小觑眼前年纪甚小的对手,而是专心致志,双手持刀奋力再度击去。 天痴天生气力便大,一把九龙刀斩敌无数。 然小九从剑换了刀后,脸上花纹诡异出现,整个人更像换了个人一般,让天痴摸不着他的深浅。 两把沉重的钢刀,一大一小举起来却像是拿着柳叶树枝般不费力气,但刀刀相击时飞沙走石,破土无数,使得众侠士都忍不住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幕难得一见的正邪大战。 天痴身经百战,一个斜斩诱使小九出刀应对,但在半途却忽然收招拐了个弯,刀背向上用力一挑,撞上了小九的刀峰,再借力使力往旁边一拐,令小九手中崆峒刀就这么被挑了出去,离开他的掌心。 但小九速度又比天痴预料的快上一成。他轻功一挪,飞出去的刀柄才离他半指宽,随即又握入了他的手里。 两人互看一眼,天痴又趁着小九将刀拿回之际,反转刀身,手中九龙刀如钻子般迅速转了起来,横划小九胸膛,重击他的胸口,将他胸前衣衫绞碎了大半,露出模煳的血肉来。 「啊——」 「小心——」 「小九别打了,快回来——」 小九的身后有人为他着急、有人为他焦心,那些话语连接着对方的心意,传到了他耳里。 隐约间,疼痛的气海似乎被安抚,但却在同时,更多的真气源源不绝由丹田内送出。 因为喝了太多酒,因为不听话改剑换刀使得真气大乱,小九浑身没有一处不痛,而且意识也渐渐觉得模煳了。 对方打来的招式,他全凭感觉挡了回去,握在手中的刀,也直觉不能放手。 他新认识的朋友、他结拜的义兄、他想保护的人,都在自己身后。 小九知道自己不能倒。只要一个不小心死在眼前这人刀下,那么那些他所在意的人,便半点生机也没有了。 混乱的脑中突然浮现奇怪的画面,好像是许久以前曾经存在过的记忆,有个人,拿着把赤红色的刀,握着他的手,一式一式地教他练武。他知道那是他应该记得的人,可是他忘了。自从他的脑袋撞上石头以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可是他现下的他却忆起了那个男人的笑。 小九的脑海里有对方慡朗的笑声,有烈酒香醉的味道,有那人一声一声教导的口诀。 +++++ 那人说:「第一式,凤舞龙飞,这很简单,你学过很多次,使得出来了吧!」 +++++ 小九面对着天痴,的确使得出来了。方才转红的刀刃,就是那第一招。 +++++ 「第二式,火凤燎原。你突破第二层了吗……小……」 小九觉得那人最后喊的应该是自己的名字。小?小什么?自己的名字是叫什么呢? +++++ 「第三式,赤凤展翼!」 +++++ 对面的天痴不知道小九脑海里想着曾经被教导过的武学奇招,两颗眼珠子睁得像是要掉出来一样,他执刀朝小九挥来,使了十成十的功力,杀气瀰漫令人生寒,却只见原本低着头的小九缓缓抬起头来,化得赤红的眼睛望着他,而后崆峒刀一瞬间舞开,瞬间身影被红色刀影所包围,堵住了他所有招式,之后红色刀中满溢的真气勐地爆了开来,犹如烈火四散,接连十刀砍入天痴身上,红影停歇后,两方立定,只见天痴身上的黑衣慢慢湿了,那渗出来的,全都是血。 天痴受了伤,不怒反笑。他大吼了一声:「好小子,老子看错了你!你年纪小小的,功夫还真是不错啊!看来这回老子不认真应对不行了!」 天痴手指成哨,用力吹响尖锐哨声。 接着他身后的高墙之上跃上了十个身影,那些个人目光空洞,每人手中都执着剑,身上一律和天痴一般穿着黑色劲装,全数面无表情。 小九静静地看着那些人。从这场打斗一开始他便没说过话,然而待那些人出现的时候,他鼻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脑袋中隐约闪过了几个字,而后他张开了嘴巴,双唇轻轻蠕动,说了三个字: 「傀儡香。」 天痴双眼又一瞬间睁大,已经不晓得怎么形容眼前这个让他惊奇连连的小傢伙了。「没错,就是傀儡香,怕了吗?」 +++++ 假山周围因受软筋散之药性而瘫软坐着的群侠中有人细声问道:「傀儡香?什么是傀儡香?」 但在场无人知道何为傀儡香。 天痴露出森白的牙齿,朝着小九身后那群靠着别人保护的无用之徒说道:「想知道什么是傀儡香,那就看着吧!等我的人将这小傢伙砍成碎片,轮到你们时,你们就知道什么是傀儡香了!」 天痴大笑一声,手指又扣成哨状长声吹响,之后瞬间一跃来到小九面前,小九举刀挡住天痴的突袭,而后顺势用脚用力一踹,恰巧踹在了男人最脆弱的部分。 天痴的笑容当场变得扭曲,往后跳了三步,跳离崆峒刀范围后怒吼道:「他奶奶的敢踹老子的子孙根,小混蛋,老子今日就叫你走不出天壁山庄。」 天痴话音才闭,高墙上那十个身影忽地便全数跃下朝小九攻去。 十名黑衣人全是高手,武功并不逊于天痴太多,小九遭受群攻,不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天痴捣着裤裆在旁边看好戏,而最初受命的老者则是走到他身旁,看了他一眼。 「怎样?老子比你厉害吧!」天痴瞧了瞧他。 「嗤!」老者不屑地发出声音。「武功是厉害,但就不知道下面那根被踹烂了没有?」 十名高手联手出击,小九打了几招后脑袋突突地胀,胸口里头那颗心怦怦地跳,感觉好似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他身上的伤痕渐渐多了起来,但仍没有放弃的打算,一招一招扎实地往对方身上打,但中了傀儡香的人基本上已经算是活死人,除非砍下对方的头颅,否则就算是断手断脚,对方依旧不会停止杀戮。 第31页 见小九喘息着,白色的衣衫染成了红色,柳长月心里想喊停,要让那些人停下,不再朝小九身上添伤。 然而天壁山庄这行是自己假死,用性命所换来。 柳长月耳边依稀还能听见自己那孩儿在棺木旁哭喊着父亲的声音。 还有自己的仇。 天痴的仇。 苏笛和鬼子的仇。 整个清明阁所流的鲜血,必定要在今日还清才可。 他们已经等待太久,谁都不愿再拖下去了。 柳长月心中反覆计较,然而最后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只要那孩子一倒,便会是一切结束的时刻。 +++++ 小九知道自己拖得太久了。 哥哥的归和丸和致远大师的金针合起来只能撑上半个时辰。那两人告诫过他的。 半个时辰已到。再战下去会死。 小九回头望了哥哥和致远大师一眼,假装没看到哥哥脸上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也没看到牟瀚海和华五焦急的神情。 他多看了致远大师一眼,看见致远大师的温柔与慈悲。他心里又想起之前问过的问题。 他开口,无声地问着致远:「大师,为何人要杀人?」 致远含笑说道:「因为有因,所以有果。而小施主,则是在救人。」 小九见得致远开口如是说,突然招式一滞,顿时被其中一名黑衣人砍中后背。 小九一个趔趄,身形摇晃。 众人皆惊唿。 小九在那剎那闭上双眼,瞬间,十名黑衣人将他围了起来。 而后,小九睁开眼,一样红色的眸子里,多出了一种叫平静的东西。 涣散的意识被他收拢了回来。 那曾经在他脑海里响起的声音再度浮现,说道:「第四式……」 +++++ 小九随着记忆里的声音,开口念了出来:「第四式,鸣凤朝阳……」 几乎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崆峒刀红艷光芒大作,刺目得比烈阳还扎眼的光芒伴着旋转的刀气划了一个大圈。整座园林顿时轰轰作响,靠在林边的几棵大树应数倒下,石破天惊的巨响之后,红光散去,当下只见围着小九的那十个人通通静止不动,而后在同一时间颈上头颅缓缓滑下,掉在枯萎的花圃之间,发出闷闷的声响。 群侠们简直被惊呆了,有谁曾想过一名看来毫不起眼的青年有此能耐,可以在这次危难中挺身而出,搭救他们。 一些人发出赞嘆之声,一些人欢欣鼓舞,每个人都认为小九蠃了、小九胜了,他们没事了,邪教清明阁终将被肃清,每个恶人皆将会死,死在小九那柄血红色的刀下。 但唯有卯星与致远不这么认为。 小九身子晃了晃,一口血从喉咙里冒了出来,又硬生生叫他给压下去。天痴看见十具站在地面,但头颅都没了的尸首时瞬间怒了。他抄刀运气,飞也似地朝小九挥刀而来,吼道: 「小混蛋,你知道那十具傀儡尸是我花了多少时间才跟人磨来的吗?你一下子全杀光了,以后老子出任务,谁给老子当抢使啊!」 天痴运起全身功力,九龙刀闪烁,金光锐不可挡。 小九的身体已到强弩之末,再也无力气和任何人抵抗。现下的他甚至只要天痴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推倒,然而当他看着那道灿金色的光芒朝着自己而来,下意识地仍然举刀抵抗。 「赤霄七式……第五式……」小九听见自己和记忆中教导他武功的那人声音重叠在一起。「凤雨惊涛……」 蒙蒙的大雾中,随着小九旋转的刀法,雾气迅速凝成了水,而后意随心发,水雾聚起,伴着刀刃迎向眼前敌人。 挟带金气的九龙刀刀尖抵着红艷的崆峒刀刀尖,天痴硬生生挡下小九一击,但仍受到崆峒刀激盪而来的内力冲击。 此招威力太大,雾气化成的水织热非凡,让人仿佛浴在烈火之中,受烈火焚身,无法逃开。 天痴勐地呕出了一口血,喷在九龙刀上。 小九的手终于握不住刀,任崆峒刀掉落在地上。 小九身子摇晃了一下。他试图站稳,但稍微站稳了一下,身体却从手指指尖开始颤抖,直到全身都剧烈地抖了起来。 天痴吐了一口血,喘了几口气,都还没缓过来就立刻伸出手掐住小九的脖子。 他发现小九插在胸口上,露出一截的金针,随即冷笑一声,伸出另一只手将其拔了下来。 小九脸色已成灰败之色,在天痴将金针拔出之后随即激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次,吐出来的都是血,天痴笑得挣拧,手指再用了一些力,让小九的脖子发出喀喀的声响,想活生生地拧断这小幼崽的脖子。 天痴心里明白,这人年纪才多大就能有这么深厚的功力与自己对抗,倘若让他完全长成,那便是天大的祸患! 谁知便在他即将拧断小九脖子的时候,小九身后的那群人当中突然she出一颗石子,石子打中天痴手腕穴道,让天痴感觉一阵手骨几乎碎裂的痛。 就在当他因此松了对小九的桎梏,让小九得以趁机吸气的同时,他回头吼了一声:「谁扔的石头!」瞬间又凝起了力道,眼看顷刻间就能解决手里之人。 然而就在这时,那堆人里发出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喊了他的名字:「天痴。」 杀红眼的天痴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见到一个身影从群侠中站了起来,冷冽的目光中带着他熟悉的嗜血光芒,说道: 「放了他。」 天痴愣了一下,回语道:「什么?」 那人,柳长月,冷冷地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随后,就算万番不愿,天痴还是松开了手,任小九掉落在地。 小九摔落地面后,浑身蜷曲起来,像只受了伤的小狼幼崽一样,明明方才兇狠非常,如今重伤后却只能痛苦得不停颤抖。 +++++ 主上的脸色非常不好,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好。 被刀气扫到而软倒在地的老者小心翼翼地往小九倒地的方向爬去。 他知道自己主子脸色丕变的原因绝大因素就是这个出来碍事的混蛋,然而他也知道这小子八成已经成了主上心里的疙瘩。 这姓小名九的傢伙今日要是真的挂在这里,那他和天痴绝对吃不完兜着走,谁都别活了。 苏笛还来不及扯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就慢慢地爬啊爬地,窸窸窣窣地爬到小九身旁,拿出怀里「万紫千红」的解药先让小九服下。 服了一颗觉得不够,又掏出珍贵的伤药让他吞下第二颗,而后才擦擦额头的汗水,把人拉到旁边去,省得又和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搅和在一起了。 天痴看着苏笛的动作觉得万分奇怪,苏笛连忙招手把天痴叫了过来。 「干什么!」天痴走来,一把九龙刀插入泥地当中。 「替他运功疗伤,千万别让他给死了。」苏笛小小声地道。 「替他运功疗伤?」天痴愣道:「你傻了吗?这小子毁了我十具傀儡尸,又差点连我也干掉,老子巴不得再砍他十次八次,你竟然要我替他运功疗伤?」 柳长月那边正事才要开始,苏笛不敢打扰主子,立即举起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只用眼角瞟了瞟主子的方向。 天痴往柳长月那方看去,然后他了解了。「主子看上的人?」 苏笛点头。 天痴想了想,难道方才朝他扔石头的是柳长月?想着想着,突然一会儿脸上杀气全消,竟露出了个与方才完全不同的灿烂笑容道:「行啊,找了这么个小傢伙,眼光真的不是普通的好!」 而后天痴盘腿坐在苏笛对面,捏着小九的下巴摆弄来摆弄去,有些嫌弃地说:「就是这张脸长得不怎么样,比起我的清渊,真是差太多了!」 苏笛握着小九的手,见小九嘴边不停流出鲜血,脉搏也几乎缓到不可察觉。他低怒道:「人就快死了,你还不快点。要他真的没了,主子肯定会让咱们两个陪葬,你信不信?」 「这么严重?」天痴笑。他认识柳长月的时间比苏笛还长上太多,从来就没见过柳长月对谁真正上心过。 那一年清明阁被灭之后,所有还存活着的人就仅剩一个空壳而已,心早就随着至亲的人事死在那年那个时候。 说柳长月会对谁怀上心思,坏的天痴倒信,但好的,还是省省吧! 天痴将小九搂了过来,而后咦了一声,心里想这小混蛋居然只这么一点重量,可方才拿着崆峒刀破海噼山的能耐到底从哪来的,真是令人惊讶。 天痴把手掌心放到小九的胸口处,慢慢释出内力,拢起小九不断往外散去的真气,而后缓缓将其聚在一起,护住小九已经微弱得几乎不再跳动的心脉。 粗枝大叶如他,也晓得这时怀里的人命悬一线,极可能已经一脚踏上奈何挢了。 苏笛取出身上银针,抖着手在小九身上各个穴位扎针。 天痴也是第一次见到苏笛对一个人这么上心,是以他也不再轻忽,而是放出了全身的内力,慢慢地慢慢地,将小九的真气全数收拢回气海,一点一滴凝聚他的真气,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小混蛋从奈何桥畔一点一点拖回来。 +++++ 当柳长月由群侠当中走了出来,轻轻拍拍身上的尘土,站在清明阁与正派人士中间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柳长月穿着一席华贵的滚金紫袍,长发以玉替挽起,虽然没有武艺傍身,却仍然不改受伤之前那般倨傲姿态。 他目光深邃幽暗,仿佛黑得不见底一般,扫视群侠一番,看得众人毛觉悚然。 那是森冷真实的杀意,仿佛能刻进骨子里般,叫人不寒而慄。 偏偏柳长月又生得一副好相貌,鼻若悬胆、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如人中龙凤,有霸者之姿。 两者相互之下,便叫柳长月那副好模样染上一层淡淡杀虐之气,明明生得好看,却让人不敢多见上他几眼。 柳长月在环伺众人之后,最后将目光定在这几年皆化名林逾方,几乎隐姓埋名不曾出现在江湖上的叔叔柳天璇身上。 「三叔。」 柳长月的声音带着笑,但却阴冷非常,仿佛从最深的地狱底层一层一层地爬上来,要索命讨债的嗜血修罗一般。 柳天璇听见那声「三叔」,整个人突然激动地颤抖了起来。他抱着妻子残躯的双手搅得更紧,血腥腐臭之气染在他身上,他的脸色也如失去血色的烂肉一般,惨白得不成人样。 鬼子缓缓地从天而降,站在柳长月的身旁。他的白衣白髮与淡色的眼眸和柳长月完全相反,只要他不动,便没有人能在这一大群人中察觉他的存在。 第32页 柳长月语气温柔地开口说道: 「三叔,这么多年了,你可躲得真好。要不是大半年前清明阁出了场意外,我怕这辈子都找不着你,讨不回当初你欠大伙儿的债了。」 柳天璇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怒骂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才不怕你们!清明阁算什么,当年我与妘儿能够灭它一次,杀了柳天滟那猪狗不如的东西,今天也能把你们全杀了,一个不留!」 柳长月笑出声来。「当年、当年是柳天滟太过大意才会死在你手里,可惜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不是他,他会因为你是他的脔宠而手下留情,误了自己性命,但我可不会。」 听见「脔宠」这两个字,柳天璇整个人再也站不稳,跌倒在地。 而众人听得这样的事情也吓了一跳,不由得议论纷纷起来。 照柳长月的说法,柳天璇是他的叔叔,那清明阁前任阁主柳天滟又是柳长月的父亲,那么,柳天滟与柳天璇两人竟是兄弟相jian了。 「这要天打雷噼的,我的娘啊!」不知是谁说出了这句话,柳天璇一听,怒吼了一声想要向前同柳长月拼命,却因自己中了软筋散,只站了一会儿便又跌回地上。 柳天璇唯一的女儿林袖儿呆呆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已经没了方才兇狠想要拉老父陪葬的模样,只是静静地、像魂魄飘远去了一般看着生下她的人。而双眼之下的,徒胜躯壳而已。 柳天璇怒道:「是柳天滟对不起我、对不起妘儿、对不起我那只有五个月却被活生生剐出来的孩子!清明阁是个让人如此令人噁心之地,我与妘儿灭了它有何不对!」他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说道: 「柳长月,当初最大的错误,就是没连你也一起杀掉,你这个贱人生的贱种,你父亲夺了我所有一切,我向他讨回来,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 而后柳天璇又疯癫地笑了:「兄弟相jian,违天伦、逆天道,但我从一开始便是不愿,谁愿意和自己的哥哥发生那样的事。若不是他不肯放过我,我又如何会对他下杀手!他毕竟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啊!」 说罢,柳天璇竟红了眼,喃喃自语地落下泪来。「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弟弟啊……亲弟弟啊……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听见柳天璇的说法,天痴扔下暂时有了气息的小九,拔起插在地上的九龙刀走到柳长月身边。 他静静凝视着柳天璇,好一会儿才说道: 「柳天滟所做的事,你尽管找他讨便成,可我的清渊做了什么?你让人强了他、辱了他,他那么高傲的人,死时不仅被斩下头颅,浑身还都是那些男人留下的痕迹。他一双眼睛从来没闭上过,连我帮他挖了地,埋了他、土掩上他脸时,他还是不肯合上双眼!」 天痴说到最后激动得一刀往旁边噼去,刀气之强,瞬间将灰白色的高墙撞击出一个窟窿来。 柳天璇疯癫地道:「他是柳天滟的走狗。邺柳堂的清渊就是柳天滟的走狗,什么骯脏事只要柳天滟说一句,清渊就做得出来!」 「那我爹呢?」一直安静站在柳长月身旁的鬼子停顿片刻,而后开口说道:「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爹姓什么叫什么吧!反正那也不重要,可是他就是被你们给杀了。 肚子破掉,肠子流出来,我塞了好久都塞不进去。我记得那时还被旁人说了,以后就别叫鬼子或白子,直接改名红子成了。因为我浑身都是血,从头到脚,都是我爹为了护我性命,而喷出来的血。」 不远处的苏笛更是吼道:「若说杀人造孽,柳天璇,你造的孽比我们更多。我爹的七个兄弟姐妹还有他们的老婆孩子,就只我爹娘两人逃出来而已。杀你妻子,辱你女儿,都还不及你当年对我们做的万分之一!」 柳长月待属下发泄过后,这才慢慢走到柳天璇面前。 柳天璇颤抖地望着他,像望着阴间来的勾魂使者一样,惧怕想逃,却知道这一次,自己是怎么也逃不过了。 柳天璇激动地喊着,连唾沫都喷了出来。「所以你也是为你爹来报仇的了?但那是柳天滟欠我的!我杀他一次不够,若下了地府再见他,绝对还会再杀他第二次的!」 柳长月定定看着自己这个三叔,忽尔一笑,宛如春风拂面一般,神情化得温柔。「谁说我是为了替柳天滟报仇而来的?」 众人与柳天璇这才察觉到,似乎从方才一开始,柳长月就一直以柳天滟这个名字,称唿自己的父亲。 「那你是为何……」柳天璇睁着已经显出些许老态的大眼,愣愣问道。 「你记得,奇寅山中,那只一直护着我的狗儿不?」柳长月话语极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别人家的一样。「那只我亲手养了两年的狗,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不?」 柳天璇呆滞地看着柳长月,像是看着个比自己还疯的疯子一样。 「它的名字叫小九。」柳长月声音柔和地道:「当年你为了我身上纹的藏宝图,活生生剥下我背上的皮。而它为了护我,在那当时,被你亲手所杀了。」 柳天璇觉得不可思议,「为了一只狗?你竟然只是为了一只狗,就做出这一切来?」 「不行吗?」柳长月笑出声来:「或者说我改称是为了柳天滟和清明阁上下一百多条人命而要今天在场众人的命与你的,你会甘心些?」 「疯子!」柳天璇破口大骂:「疯子!你与你父亲一样,都是疯子!」 柳长月仍是带着笑,问道:「那么,三叔,当年你从我背上剥下的那层皮呢?也该还给我了吧!」 柳天璇挣扎着往人群之后挪去,但他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往旁边移开,谁也不想与这个引起这一切惨案的始作俑者多靠近些许。 「那是我的、是我的!」柳天璇奋力大叫。「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是我的!等我破解了藏宝图的秘密,我就会带着妘儿去藏宝之地。到时妘儿就会继续和我在一起,你们谁都不能拆散找们,你不行,你爹柳天滟也不行!」 「三叔,我们是相同的血脉啊!」柳长月笑,但笑容中却带了狂肆。「柳天滟是疯子、我是疯子,你又何尝不是疯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就违背当初的誓言,杀了立誓要守护一生一世的人。你可是他亲选的死士,让他留下百花堂堂主之位给你的人啊!」 一旁有着一样血缘的柳天痴也大笑了起来。 鬼子声音阴恻恻地道:「主上,既然连让人上了他女儿,这人都没有半点反应,要不,就像从前一样吧?」 鬼子一双眼睛闪着幽暗的绿光,森然地盯着柳天璇,而后缓缓吐气说道:「天痴长得还有三分像前阁主,你让天痴前去,上他个几回吧!属下就不信这样,他还会不招!」 柳长月都还没说话,天痴那头立刻就破口大骂了。「去你个死鬼子,老子从头到脚,从心到身,这辈子都是清渊一个人的。你要上干嘛不自己上,那老傢伙的屁股,老子才没兴趣!」 鬼子听后,应了声:「噢,不好意思,忘记这荏了!」 柳长月有趣地看着鬼子,而后鬼子突然有些害羞地说:「主上,属下喜欢的是女的,这老人家其实真也应付不来。但属下手底倒是还有几个人,天痴不上,就让那些人上吧!」 这些人将那样的龌龊事讲得像今天要吃的菜色是什么一样,然而知道清明阁不会养出单纯之辈的柳天璇早已惊吓得大叫起来。 他单手抱着髮妻的尸首,像狗一样扒着土拼命往后退,然而鬼子一个招手,便有五人随即出现在他身后。 鬼子说道:「去吧,好好招唿招唿这位前百花堂堂主。想当年这位是多受前阁主宠爱的四部之首啊,今日,可便宜你们了!」 柳长月双手负于身后,饶有趣味地看着那在地上爬动,鼻涕和口水和着地上残败花泥,一脸骯脏的柳天璇。 他的眼神像看戏一般看着周围的变化,不禁盯着柳天璇,也注视着这一般所谓武林之中的佼佼者。 有人面色凝重;有人觉得不忍卒睹;有人在庆幸趴在地上爬的不是自己;有人则已经有了先见之明,探着该如何才能脱身,尽快离开这里。 这些人是一个都不能放的。 柳长月笑着。 然而就在鬼子手下那五人撕裂了柳天璇的衣衫,露出他年过五十但仍然结实精壮的身材时,那远远的后头,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虚弱衰败,却花了所有的气力,凝声喊道:「别这样……就算死……也留点尊严给他……」 柳长月的笑容凝住。他转过身,见到的是,躺在苏笛怀里,面色惨白如纸,左脸被妖异图腾所缠绕,半条命还挂在阎王殿、没取回来的小九。 第十四章 柳长月望着小九,久久没说话。而后,才开口道:「你知道他们要对他做什么吗?」 小九歪歪斜斜地靠在苏笛身上,虽然都出气多入气少了,但就不知道如何还能撑住,说:「……知道……」 柳长月突然又笑了,他的笑中有着杀气。「我想讨回自己的东西,我的手下想报等待了二十几年的仇。尊严?你让他交出藏宝图来,我就让他死得稍微有尊严些!」 最后那句话,柳长月想到了小九。不管是现下这个小九,或以前那个小九,他们身上的血都能让他发怒。 森寒的怒意由柳长月身上往外散了开来,他嘲讽的话语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杀意。他想用最痛苦的方式让柳天璇死去,然而这个孩子,却要自己给那个人一点尊严。 柳长月稍微摆了个手,那几名手下便止住了动作。 小九虽然开口了,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他望向致远大师那方,致远大师慈蔼地朝他点了个头,小九忽然间心里就有了点想法,红尘俗世也不过就是该来的来、该去的去、该受的受、该还的还。 小九稍稍移了脑袋,在连喘息都叫全身剧痛的这时候,他心里惦记着的还是那一大群生死握在清明阁手里的新朋友们。 清明阁的五个杀手散开在柳天璇身边,动作只是暂时止住了,若柳长月一声令下,还是会继续叫柳天璇生不如死下去。 用鲜血叠成的怨,从来只能用鲜血来偿还。 小九对被吓得不轻的柳天璇说:「藏宝图是你从越……柳大哥身上剥下来的,他想要回他的一部分,你为什么不还给他。你的妻子已经死了,就算得到任何灵药,也不能让一具已经发臭的尸体长出手脚和头颅……」 柳天璇突然发怒地说道:「妘儿没死!」 第33页 「……死了……」小九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疯癫的柳天璇。 「妘儿没死!」柳天璇声音更大。 「……死了……」小九说。 「妘儿没死……」柳天璇愣愣地看着小九惨白的脸,而后声音弱了下来。 小九轻声说道:「你摸摸她的胸口。」 「妘儿没……」柳天璇将手掌心放在利妘的心口处,而后无法置信地凝视着利妘断首处露出来的骨头与腐肉。 「妘儿……」 「死了……」小九接了下去。 突然,柳天璇的眼泪开始落下,一滴一滴,滴在髮妻身上。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嘴里喃喃喊着髮妻的名字,而后从细细的呜咽声开始,大声地哭了起来。 「大叔,出来混的,都是要还的!」小九说。 原本方才还沉浸在小九几句简单话便让柳天璇软化,觉得小九真厉害的氛围里的苏笛听见小九接下来的话,差点没吐出口血来。「出来混?」这小子能不能用点妥当些的词好配上之前英雄般的表现? 小九不知道苏笛心中的想法,只是继续道:「致远大师说,有因就有果。你杀了人,强要了人家的东西,这就是因;今日人来杀你,要把东西抢回来,这就是果。虽然我还是搞不懂因果,不过听致远大师的说法,这东西很玄的。 你若死握着别人的东西不还,不论走到哪里,甚至到了下辈子,还是会被找到。到时人家还是要报仇、还是要你还东西,你受过的仍旧得再受一次,大叔你强,被吓来吓去、杀来杀去不要紧,可你妻子、你女儿呢? 若我是你,我会想这一刻就让心爱的人入土为安,若我是你,我会想这一刻就让一直宠着的孩子不再因自己而受伤害。」 柳天璇的哭声渐歇,直至小九话语停住之时,他的目光已胶着在小九身上,用一种悲哀却无法解脱的眼神,看着小九。 柳天璇开口说:「这些年来我很痛苦、一直都很痛苦。当年的事你这么丁点大的小鬼怎么会明白,柳天滟加诸在我身上的那些丑恶行为,还有身在清明阁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若不杀了他们,最后不是被他们杀了,就是疯死在那地底下!」 小九说道:「我是不明白。这样吧,你转头看向旁边,有看到致远大师没有?你跟他说几句话,他会开导你的!我跟你说,致远大师人很好,又有智慧,虽然他最常说的话来来去去都是那句……」 柳天璇望向致远,致远双手合十凝视着他。 致远睿智的眼里仿佛明白柳天璇所受过的所有苦难,知道他曾经受过的一切酷刑,致远在那下一刻便开口,同小九一起说出了那句话: 「我佛慈悲……」 苏笛差点笑出来,但他连忙忍住。 柳长月则是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小九,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不知是什么打动了柳天璇,或许是致远的一个眼神,或许是小九一大番话里面的一小句话。 萧肃的后花园有一群等死的人,几个杀手,一个杀手头头,还有个因为撞到石头而失去记忆、名叫小九的青年。 小九其实如果不是这么好事的性格,他不会遇上卯星,不会因此碰上柳长月,更不会因卯星的那张拜帖来到天璧山庄,掺和进柳长月与柳天璇的生死恩怨里。 然而很奇特的,就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或者也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轻轻的几句话,淡淡的几个眼神,让今日这场杀戮,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柳天璇抬起头来,第一次,用那对本已浑浊却还归清明的眼,静静地看着柳长月。 柳天璇似乎决定了一些事,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再也不是之前髮妻死后变得疯癫的那个人,而是在此之前,奠定了天璧山庄二十来年基础,胸怀雄心壮志,要将天璧山庄的存在说与世人听闻的那个庄主林逾方。 柳天璇闭起了眼,而后缓缓睁开。他朝着女儿的方向望去,只见林袖儿带着憎恨的眼神对着他,还没有从方才的恶梦里醒来。 柳天璇抹了抹自己的脸,似乎要让沾满了泥血的脸庞干净点,好和这个名义上的侄儿谈判。但他抹不去这几日早已深深刻在他脸上的苍老痕迹,也抹不去恐惧与哀伤之中白了的头髮。 柳天璇对上柳长月的眼,缓缓对他说:「我欠你的,会还你。欠清明阁的,也会还给清明阁。但是……」 「但是?」柳长月挑了挑眉。 「我知道自己只剩一条命罢了,怎么也不够你们分来泄恨,但是,我还是想用个东西,来换我女儿的性命。」柳天璇道。 「可三叔,我怎么觉得现下,你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和我互换?」柳长月笑道。 「你想要的藏宝图,我会给你。」柳天璇疲累地说:「一张藏宝图,换我女儿一条性命,你换是不换?」 柳长月静了一下。此时,一直玩着头髮的鬼子和无聊地望着四周的天痴也转过头来。 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长到柳天璇以为柳长月不会答应了的时候,柳长月突然轻笑了一声。 「换。」柳长月这般说。「一张藏宝图,换你女儿今日一条性命。」 柳天璇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垮下来的肩头已经无力再提起,他将视线放到女儿身上,然而林袖儿仍然还是那样的眼神,恨恨地看着他。 柳天璇对林袖儿说道: 「爹这辈子最爱的便是你娘,而你是你娘心头的那块肉,爹自然得保住你。袖儿,爹对不起你。爹失去你娘的那一刻,什么都忘了。爹忘了你还是个孩子,没了娘,就只剩爹而已。爹如今也只有这个方法能保住你了。孩子,爹对不起你……」 柳天璇将利妘的尸首抱紧,只说了句:「藏宝阁,江河图。」而后闭上双眼,再也不语。 天痴抽起插入地面的九龙刀,摇晃着脑袋走到柳天璇面前。他嘴里喃喃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而后刀一挥,金光一闪,柳天璇的人头落地。 滚烫的血液喷了出来,小九有些不忍,却明白这是必须。 没有人能够空口叫别人放下杀念放下仇恨。 自己造的孽,始终要自己担当。 天痴将柳天璇的尸体踹倒在地,而后一刀一刀地砍,如同当年他们斩断他这生这世唯一会爱的人的首级一般,还有他那当阁主的二哥,死不瞑目的情景。 柳长月走了过来,朝着柳天璇的首级一脚踩下去。虽然没有内力,但还有成年男子该有的力气。 他踩第二下时,那颗头颅发出喀啦一声,头骨碎了开来。顿时鲜红的血液混着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那些东西虽然沾上了他脚上的靴子,但柳长月却弯起嘴角笑了,此时此刻的他觉得,这真是世间最美丽的颜色。 鬼子跟着柳长月也走过来。他左看看、右看看,把从柳天璇怀里滚落的利妘尸首用脚抵住,而后拿出一片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把利妘背部的肌肤整个划了一圈。之后收起小刀,一手扣着颈子里的咽喉,一手从别开的地方勐力一拉。 「嗤啦」地一声,利妘背上的皮连着背上已经有些腐烂的肉被扯了下来。 鬼子高兴地把那块皮肉迎风展开,先自己看过瘾了,又拿给柳长月看。 柳长月仍是带着微笑,那是令人恐怖畏惧的笑。 鬼子见柳长月对利妘的皮没兴趣,遂随手一扔,落到了地上。鬼子想了想,又在那块皮上踏了几脚,然后尖锐地大笑出声。 「嘎嘎嘎嘎——」 这时,原本没有半点动静的林袖儿突然爆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声,群侠里也有几个作呕之声发出,天痴把九龙刀扛在肩膀上,心情愉快问柳长月最后一件事:「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剩下的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杀。」柳长月吐出了一个字。 「不能杀!」那头,小九才放下的心又整个绷了起来。 柳长月转身看着小九,脸上的神情让人摸不清。他道:「管了那个,还管这个?小九,你当自己是什么了?我想杀的人,你以为你救得回来?」 小九心里急,他一急,胸口就一紧,胸口一紧,原本止住的血便又呕出了一大口,差点就缓不过气来。 柳长月脸色微微一变,他眼神冷冷看向小九身后的苏笛。 苏笛一抖,连忙从怀里又拿出一颗丹药,也不管那颗丹药多贵重,直接就往小九嘴里塞。接着运起自己那少得可怜的真气护住小九的心脉。只那么剎那,几个动作而已,苏笛已是全身冷汗。 柳长月知道苏笛内力不足,遂又看向天痴。 天痴愣了一下,「咦」了一声,但见柳长月的目光没有打算从自己身上移开的样子,这疑惑地朝苏笛那方走去。 天痴大大剌剌盘腿坐在苏笛与小九身旁,一把抓过小九的手心,将自己刚强的真气渡入小九体内。 天痴心里是困惑得不得了,方才差点打死这小子,主上什么也没说,怎么这下这小子真要死了,主上脸色却比任何人都还难看。 天痴小声地问苏笛道:「这傢伙和主上什么关系?怎么一会儿让打,一会儿又护?」 苏笛无奈地摇摇头。「主上遇上克星了。」 「克星?」天痴听见这二字,突然间兴奋起来,而这时他渡到小九体内的真气也不受控制地忽然转强,直冲入小九经脉中。 小九如今可只剩个纸煳的壳,稍微一点冲击就能要了他的命。 天痴的行为让他嘴角又溢出了大量鲜血,小九这时连喘气也无法,整个人天旋地转,感觉直看见有人在奈何桥畔朝着他招手了。 「柳天痴!」柳长月冷冷地看着他那把小九的命当玩儿的下属,语气冷凝地说道:「他若死了,你也不用活了。」 天痴当下惊了一下,要知道,他们这几个人可是那时一同从血坑里爬出来,随着柳长月一起建立清明阁的。他们是柳长月最重要的心腹,这十几二十年来,柳长月可鲜少对他们说过重话。 天痴看了一下不远处的鬼子,鬼子觉得有戏,也跑到苏笛旁边坐着,拉起小九另一手,好玩地跟着输真气给小九保命去。 鬼子瞧了天痴一眼。天痴说:「苏笛说这小傢伙是克星,主上的克星。」 「克星?」鬼子眼睛亮了亮,转头,一双淡色的眼睛在小九身上瞧来瞧去,像发现了新玩意一样。 「喂喂喂!」苏笛被夹在中间,连忙道:「两位堂主悠着点,要不那些人不死,先弄死了这位,咱扪三个就要给拖去陪葬了!」 第34页 他们三人话音成束,窸窸窣窣地像蚊子叫,只传入彼此的耳朵里,没敢让清明阁的阁主大人听见。 小九自是不知道他身边三人到底在干些什么,他心中挂着的只有柳长月身后那些人的性命。是以气息缓了过来之后,立刻便对柳长月道: 「你仇已经报了,这些人和你也无冤无仇,为什么不放了他们?」 「为什么要放了他们?」柳长月笑。「当年清明阁死了一百六十七人,今日血祭,自然是要死到足够的数字才得。一条命抵一条命,不是吗?」 群侠中有人要开口,却连忙让牟瀚海等人止住。 清明阁向来说一不二,普天下从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只有他们不想杀的人。方才小九开口让柳长月留下林袖儿,或许已经是对方的底线,小九和柳长月情谊看似不一般,他虽让人把小九打个半死,却也留了他一口气,牟瀚海与华五互望,也许他们最后一丝希望,就在小九身上了。 小九咳了几声,喷出了些许血沫子,但左边有天痴护着,右边有鬼子撑着,背后还一个苏笛顶着,他说起话来也不似方才那么虚弱无力。 小九认真地朝柳长月道:「你说过的,你只是想给你的狗儿报仇,现下有分杀它的人已经死了,所以你的仇已经报完了。而当年的两个主使者也死了,如今剩下的人根本就不是当年掺和事情的人。 你不想让他们走,是怕泄漏你的行踪。你受了重伤还没好,之前又杀了许多不相干的人,所以怕放了这些人,会因为清明阁以前的杀孽,为你招来杀机。应该是这样的吧!」 柳长月没想到小九看起来天真,却还明白这些环环扣扣的道理。他笑道:「小九啊小九,你倒是还有些脑袋。」 小九也不在意柳长月话语中的揶揄,他只是注视着柳长月,说道:「柳大哥,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们呢?我们大伙儿一起进来的天璧山庄,现下几乎每个都被你们吓破胆了。江湖人做江湖事,一切照规矩来成不成?你让他们离开,或许我能请他们 起个誓,不让他们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你觉得如何?」 柳长月笑得更深了,他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好笑。「起誓有什么用,你能担保他们不会违背誓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放了这些人对我而言祸患无穷,你担不起。」小九还没开口响应,群侠中就有人忍不住发话了:「我们可以发誓!」 「对,我们可以发誓!」 群侠乱糟糟地一人一句,几个主心骨都压不下来,华五听着越来越替亮的起誓声,头都疼了。 「全都给我安静、安静、不想死的就全部安静!」牟瀚海连声大吼。只是他的软筋散药效未散,喊起来也没多大的震慑效果。 柳长月此时淡淡瞥向后头一眼,说道:「鬼子,本座嫌吵,看看有谁开口,直接杀了,了事。」 鬼子接令,淡色的眼眸望向柳长月后方,瞬间原本喧譁沸腾的群侠们通通安静了,整个后花园静得只剩下枯树树枝被风吹得碰撞的声响。 「嘎嘎嘎——」中原群侠一坨一坨缩在一起像糰子似的,这情景鬼子觉得好笑,就笑了出来。只是他的笑声不仅阴森而且难听,如同乌鸦叫声一样,听得众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小九还在思考着柳长月方才说的话,他努力想了很久,眉头也皱了很久,柳长月倒是挺有闲情逸緻,止住了后头吵死人的声音后,便欣赏起这后花园百花凋零的景致起来了。 好一会儿。对小九与那些侠士而言可能是好几刻的时间,但对柳长月和清明阁的人或许只是一盏茶的时刻,小九正视着柳长月,神情凝重无比。 小九对着柳长月,看着柳长月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说道: 「是不是只要我担得起就好?」 柳长月但笑不语,整个人像笼罩在寒冰之中,谁也无法看透他的心思。 小九更大声地说道:「是不是只要我担起这一切,让世上有一座不透风的墙,让今日之事淹没在这片黄沙底,你就会放过他们,放过我兄弟,放过所有的人!」 柳长月脸上的笑容稍敛了。「在场这么多个人,你能保证没人会说出去?你以为你是谁?」 小九望向牟瀚海和华五等人,而后看向柳长月,神情坚定,不卑不亢地道:「这事我担起了!我求你放过他们,让他们回家去。我知道这样可能会让你陷于险境,但我保证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日后若有谁要杀你,我就替你把他们杀回去!」 小九再看向柳长月身后那些人。「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话。以天地为证、师门之誉、父母之名起誓。今天从天璧山庄走出去的人来日若是反过来对付这个人,那就是和我为敌。」 被小九望着的那些人先是沉默着,大家心里头都有各自的计较。 而后,牟瀚海第一个站了起来,他身形摇摇晃晃地,右手举起朝天,目光对着小九说道:「天地为证、师门之誉、父母之名起誓,这世上,会有一座不透风的墙。崆峒派牟瀚海在这里向我兄弟小九保证,绝对不会辜负兄弟你的一命之恩。」 细语中,华五接着站了起来,他如同牟瀚海一般,神色严肃地道:「华山派华五亦以天地为证、师门之誉、父母之名起誓,这世上会有一座不透风的墙,不辜负兄弟你的一命之恩。」 接着致远大师亦站了起来:「我佛慈悲,少林寺致远起誓,这世上,将会有一座不透风的墙。」 接着又接着,更多的人想起方才小九拼死为救他们,与天痴拼搏的那场撼天动地的大战。许多人站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说道: 「以天地为证、 师门之誉、 父母之名起誓, 这世上,会有一座不透风的墙。 不辜负兄弟你的一命之恩!」 所有的人说着同样的誓言,整座枯索的后花园迴荡着嘹亮而沉重的汉子嗓音。 柳长月的脸色变了。他没想过就只小九这么一个小傢伙,会坏了他的事。 这才几岁的孩子,不过几天而已,竟然轻易地就赢得了这些人的信赖。这些人当中先不说德高望重的致远、分量颇重的牟瀚海和华五,甚至许多世家公子、门派首席弟子一个比一个还目高于顶的,但小九一席话,就收服了这么一群人。 「好、很好!」柳长月脸上有发怒的迹象。 他知道自己在妒忌、也明白自己在迁怒。 这些个人算什么东西,先是让小九以性命相护,现下又让小九发誓相挺,而自己呢?他倒还真的成了小九心目中无恶不作的坏人了! 小九一看柳长月神情转变,立即就明白柳长月要下杀手了。 小九心里着急着,正想爬起身来再和柳长月说说,突然,自己的衣衫从背后给人拉住,而后耳边传来一阵细细小小的声音道: 「不想他们死的话,现下就跟着我说。」 小九愣了一下,那声音继续道:「清明阁有条规矩,从来不做赔本生意……」 小九察觉了身后苏笛胸口的起伏,明白了开口的是谁,当下也想不出更好法子的他以为苏笛有法子救人,遂随着苏笛的话,对柳长月道:「清明阁有条规矩,从来不做赔本生意,」 小九接着听着苏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照着说了出来:「一条命,一万两黄金,这里有多少条命,我全都买下总行了吧!」 清明阁还真有这规矩,总管钱银的採风堂堂主鬼子一听,立即道:「包括关着的,一共还剩一百一十六条。」 柳长月由怒反笑:「小九,一命万金,一百一十六条,一百一十六万两黄金,你打哪儿找来这些黄金给我?」 那细细的声音又传入了小九耳里,小九急于救人,也没仔细听对方话里的意思,随即说道:「我把我自己卖给你总成了吧,小九的命一条,一百一十六万两黄金,阁主大人你收不……收……咦?」 讲到最后,小九反应了过来,他回头望向出主意与他的苏笛,却见苏笛眨着大大的眼睛,挂着一张苍老的人皮面具,用那张人皮面具摆了个前所未有清纯无辜的神情给他。 小九睁着圆圆的双眼,看着苏笛,而后又转头,呆呆地望向柳长月。 「柳大哥,收吗?」苏笛又细声地在小九耳边说:「收小九吗?」 「柳大哥,收……吗……收……小九吗……」小九噎了一下,他不明白苏笛为什么会出这种主意,只觉得自己开口说完最后一字的当下,后花园里冬风飒飒,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尤其是柳长月后方那群侠士们,有的人眼里带着悔恨,还带着仿佛活生生将小九推入了火坑的那种神情。 清明阁什么地方? 吃人不吐骨头的恐怖所在啊! 柳长月看了小九许久,幽暗的眼里先是有火苗一闪而过,而后喉头髮出闷闷的笑声。柳长月的笑声慢慢的一声一声变大,最后大声地笑了出来。 小九将目光转回到笑得万分诡异的柳长月身上。 柳长月笑够了,一拨紫袍下摆,顿时紫金双色翻滚,衬着柳长月龙章凤姿的面容煞是俊朗非凡。 柳长月抬起步伐离开,经过小九身边时对他说:「小九的命一条,收了。」可接着又用阴冷的声音道:「但天璧山庄的人除林袖儿以外,全都不留。柳天璇是清明阁的叛徒,他手底下亦有当年余孽。所以一个都不能放过!」 当下花园里混乱成一片,清明阁的杀手开始肃清柳天璇的家僕。 至于剩余的江湖中人,他就卖个面子给小九。毕竟小九可是要用命来换的,稍稍权衡就知,不收可惜了。 当哀号惨叫之声传来,还有几名僕人抽出身上匕首试图与杀手抗衡,但那些全都没用,最后的五名顶尖高手,出剑收招间不过眨眼,就是一条人命的陨落。 冬风飒寒,当风颳起一地枯萎花朵混着浓厚血腥味传来,那味道直叫人作呕。 和人拼搏了一番吐血几升的小九也再无力反抗,他浑身都痛,脑袋也转不过来,只能看着一条条的性命从自己眼前消逝,而这,已经是柳长月最大的让步。 第十五章 小九伤势很重,柳长月离开后天痴和鬼子架着小九也跟着柳长月走,可走没几步小九就昏了。 「强弩之末。」天痴撇了撇嘴,心里想这小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接下来肯定也活不了了,柳长月收这小子的命有啥用。 回到柳长月住着的那个小院,柳长月示意把人放到床上。 天痴和鬼子本想用抛的,谁知柳长月一眼淡淡看过来,那眼里那神情不言而喻。真把人摔了,他们这两大堂主就等着领鞭子吧! 第35页 鬼子没见过这样的柳长月,比天痴还兴奋。 他和天痴互看一眼,小心翼翼地把人给放下,还抓起棉被给人盖好了。天知道这两位从来没心没肺,这辈子可还没替谁盖过被子。 柳长月走了过来,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鬼子想起藏宝图的事情,有些不舍地看了小九一眼,这才出门办正经事。 柳长月走到窗前,看着小九脸上和嘴角的血渍皱起了眉头。 小九脸上那代表着走火入魔的血红色纹路还没有消退,一张脸蛋惨白惨白地,方才这孩子逞强和天痴过招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怎样,现下看着,心里就有些后怕。 「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今日这情形若我再狠一些,你的命就搭在那一百一十六条里了。说你笨也不对,应当是简直蠢到极点了。为了几个不过相处几日的人,竟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柳长月说这话时凝视着小九,虽然表面上骂着人,但话里却带着一丝心疼与恼怒。 天痴听着就觉有戏。他不说话,那双眼睛在柳长月脸上扫来扫去,想在柳长月脸上看出什么来。像是情深深啊、意浓浓,千般无奈、万分不舍啊! 苏笛贴身照顾了柳长月那么久,他说柳长月遇到克星,天痴完全相信。 可瞧来瞧去柳长月脸上总是波澜不动的神情,小情人明明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只差一点点就要建阎王了,照理说不是应该感同身受,然后痛得死去活来,最好还落下几滴男儿泪的啊! 柳长月伸手拨了拨小九被血沾黏在脸上的髮丝,天痴忍不住就「哦」了一声出来。 柳长月转头看她,天痴笑道:「这趟出来收穫匪浅啊——不只除掉了柳天璇那只藏了二十几年的缩头乌龟,还收了个小傢伙啊!」 柳长月嘴角扬了一下,似在笑,却又不像。 柳长月将目光放回小九脸上,就算心里是波涛汹涌、翻天覆地,万般滋味往里钻,但脸上愣是没表现出不应该显露出来的神情。 柳长月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向来都是。否则他不会利用完一个又一个有「价值」的情人,而且负了一个又一个,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忍不住伸手,细细划着名小九染血的五官,他深沉不见光的眼里有种浓的化不开的愁绪,只是这些都藏在最深最深处,就算谁真能直视他的眼,也无法察觉他藏在心底的情感。 柳长月突然说:「你觉不觉得他像谁?」 天痴过了那么久才听见柳长月开口,好一下子才回过神来明白柳长月在问自己。 天痴搔搔脑袋说道:「你也知道除了出任务时硬记住画中人物的肖像,至今我还没真的记清楚过谁的容貌。」 柳长月「哧」了一声,笑道:「也是!除了清渊之外,你没记清楚过半个人。」 仿佛没察觉柳长月的调侃一般,天痴笑道:「那自是,我是对谁都没兴趣,记那些不须记的人本来就没用处。」 柳长月的手指移到小九脸和脖子的交界处,揉了揉,而后勾住露出来的一角,将小九脸上的人皮面具整个揭了开来。 人皮面具下底下的脸,一样的苍白、一样的毫无血色,然而却有着精緻细腻、陶瓷般温润柔和的容颜。 柳长月的手指勾勒着小九的五官,那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在小九滑腻的肌肤上缓缓游移,仿佛想像以唇代指般,亲吻着青年的五官。 他抚着小九的眉眼,知道这双眼从来明亮而坚定;他滑过小九的鼻子,想起闻到酒香时,这直挺的鼻子会想小狗一样可爱地用力吸闻味道;他在小九的唇瓣上流连,清楚这两片唇的滋味有多好,柔软诱人,也记得当它们在动情时轻轻开合,吐露的浅浅低吟是如何盪人心弦。 天痴「咦」了一声,定睛仔细看了看,心里有些疑惑,这张容貌对他而言是熟悉的。 「还看不出来?」柳长月道。 天痴搔搔头。 「他娘姓宴。」柳长月淡淡道。 「他娘姓宴?」天痴眼里满是疑惑,显然柳长月的提示对他贫瘠的脑袋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他娘姓宴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也姓宴。」柳长月顿了一下说:「虽然他应该姓柳。」 「……姓宴又姓柳?」天痴环着胸皱着眉:「说清楚行不?这样让我猜,我猜到死也不知道这傢伙到底像谁。」 而后柳长月笑了声:「就是一点也不像我。」不想我这般无情无义。 床上的小九这时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哼哼两声。 就在两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小九忽地翻起身来,侧身朝着床下一呕,哇啦啦地吐了一大口鲜红色的血出来。 天痴看了看柳长月,只见柳长月脸色瞬间白了。那辨清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因为床上的小傢伙吐了血而惨白了脸色。 天痴的眉头一下子皱的很深,不清楚为了什么,反正他就是觉得现下的一切很不对劲。 「天痴,」柳长月几乎是立即命令道:「护住他!」 天痴跃上床,把人给扶正盘坐,而后双手搭住对方的后背,缓缓将自己的真气渡到对方身上。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就算是喜欢,柳长月这傢伙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绝对不应该有这样的神情! 当天痴的真气细细渡了过来,疏理小九体内横冲直撞的内力,小九这才慢慢地张开眼。 小九的眼神涣散,一开始不能辨别眼前的人是谁,但他很快就从对方的气息知道,那个人是柳长月。 他想开口说话,但一张开嘴,鲜血就溢了出来,他感觉到眼前的人因此而更为心急,还有,怒气。 他知道自己做了让对方生气的事情,他想说声对不起,但越是着急着开口,越是漫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他先是从手指开始痉挛,而后勐地整个胸膛弓了起来吗,喉咙发出闷响,如同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一般,骨节也因为这般的颤抖,而啪啪作响。 小九突然爆涌而出的真气太过刚强,天痴送入他体内的真气连碰了几下便受不了,心里暗嘀咕着这小鬼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内力,一边还是尽力替小九引导四处乱窜的真气。 柳长月一把握住小九的手,小九一碰到柳长月,收就紧紧抓住他不放。 柳长月没有内力护身,小九又抠得死紧,简直就要将柳长月的几根手指扭断一般,但柳长月没有缩手,就算自己的手背小九用力抓住,直接泛白剧痛难耐,他还是任小九抓着。好似这般,就能替这人分担一点疼痛。 柳长月这是朝天痴怒道:「不是叫你护住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天痴吃苦,说道:「我的好主子,这小傢伙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功夫,内力雄厚刚强,老子长这么大还没碰过这样的对手,况且还是个走火入魔的。你要我护住他,也得我慢慢来才成。」 小九的身体缓缓变烫,没多久就烧的像个火炉一样,鬼子高高兴兴地抱着一大副羊皮捲轴回来,才踩进门就让柳长月喝了一声,连忙也爬上床替小九运功疗伤。 走火入魔后涅利会反覆反噬筋脉,在体内四处游走沖盪,这时就算武艺再高强的人也会疯癫发狂无法控制自己。 但小九从一开始与天痴相抗时就没有这样的情形,他一直很平静,除了身体的痛苦之外,几乎没有疯狂兇残或意识不清的举动出现过。 待几个时辰过去后,较旧逐渐地缓了下来,包括他在内,天痴和鬼子也因耗了太多内力的关系浑身都汗涔涔,三个人就像是从水里被捞起来一样,连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 鬼子是最先睁眼的。他一收回手嘴里就直嚷着: 「这回亏大了、真是亏大了!」然后往床下一跳,嘎嘎乱叫着跑得不见踪影,仿佛深怕柳长月再让他耗一次真气救人一般、。 接着天痴喘了一口气,把人往床上一放就跳下床来,只是虚耗了太多气力的因素走没几步脚就软了,但随即撑着旁边的桌子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累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最后睁眼的是小九,他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然后张开眼睛。 柳长月多少知道为什么小九就算走火入魔也能心境平和。 走火入魔后疯癫之举是因为心里有恶念、恶念中有魔障。 但这个孩子眼里几乎没有一丝杂质存在,从他的眼,仿佛就能一路看进他的心中。他干净得像是秋天晨间树叶尖上的一滴露水,没有邪念,只有纯善,自起不了魔障。 小九皱了皱眉头,先是往左右看了看,截止认出了坐在床旁的柳长月和不远处的天痴,跟着他想爬起身来,但却因为身体亏损的厉害,连这番小事都做不到。 小九觉得自己浑身痛得厉害,好像被砍成了十几截再重新接起来一般,他抿着唇,感觉冷汗从额头旁流下,伸手想擦,但却是动弹不得。 「知道疼了?」柳长月望着小九,神色转冷,哼了声:「让你逞强救人,现下难受了?」 小九望着柳长月带着歉意地干巴巴地笑了笑。他才想开口,却又听见柳长月道:「走火入魔好玩是吧!让人向你施了「万紫千红」就是想你安分点,谁知你就是个不要命的,为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竟然还舍剑用刀,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柳长月斥责着小九,那语气十分之沖,但其中却带着 一丝无奈。 天痴愣了愣,他可从没见过柳长月对谁说话这样子的。 这柳阁主觉得谁该死就该死,不该死的便去刑堂领鞭子。无奈这种情绪?天痴搜肠刮肚,可就没想到谁能让柳长月出现过。 小九的手又动了动,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和柳长月的交缠在一起,柳长月失了武功,方才小九疗伤时被紧紧握了几个时辰,这时候两人的指节都一样的苍白,柳长月的手指更显出了些许的瘀伤。 小九再动了动手指,换来柳长月一声:「干什么?」 小九凝视着柳长月吗,眼里荡漾着温柔与歉意,柳长月一晃神,便把两人交缠着的手提到了小九脸庞。 小九把脸凑到柳长月手边轻轻蹭了一下,缓缓地吐了口气。 柳长月哼了声,带着狠意笑道:「若不是我让人用真气将你护住,光凭卬星的归和丸和致远的金针,你老早见阎王去了,现下想想那几条人命换你这个笨东西,我可真是亏了。」 小九又蹭了蹭柳长月的手,柳长月知道这是讨好的意思。小九再让他别生气。 柳长月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狠狠拧了小九的脸颊一下,小九吃痛地闷哼了声,却也没躲。 过了一会儿,小九半眯着的眼合了起来,因为太累,似乎睡了过去。 第36页 天痴走了过来,仔仔细细地把小九的容貌看了一遍。 走火入魔时显现的鲜红色火焰纹正在消退,那占据着小九半边脸颊的艷红色泽缓缓淡去,褪到剩下脖子的几圈颜色。 当小九真正的容貌完全显现出来,一旁天痴这才睁大眼睛,指着小九震惊地道:「啊!我想起来了!他娘姓宴,他娘真的姓宴!」 原本天痴以为寂静睡着的小九这时突然睁开双眼,也同是讶异地看着天痴。 小九喉咙生疼,张开口,发出的是沙哑的声音:「……我……我娘姓宴?你……知道我娘……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娘是谁!」天痴像被爆竹炸到一样,整个人惊得在屋子里乱窜。「怎么会是你!」接着有瞪着他的主子,目光灼灼地说: 「所以苏笛说他是你的克星,这不是真的吧!你只是因为他娘是宴浮华,所以自然对他不同。苏笛全都误会了,其实他只是你的……」 天痴最后那两个字没说出口,便叫柳长月一个严厉的眼神,看得闭起了嘴。 柳长月严厉冷的没有温度,直叫天痴一颗心坠入了冰窟里。 小九知道天痴是柳长月的手下天痴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小九立刻看向柳长月,眨着眼对他问着:「我娘……叫……宴浮华……你也认识我娘?那我……我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也……认识我?你……只是我的……什么……」 小九说的有些急,到后来连咳了几声,血沫子喷在柳长月的紫袍之上。 小九心想弄脏人家衣服了想去擦,却让柳长月抓住了两只手,合起来放回床边。 柳长月对天痴道:「倒杯水过来。」 天痴立刻斟了茶水到柳长月跟前,柳长月结果杯盏,天痴将小九扶了起来,待柳长月餵了小九几口水,然给他缓过气了,天痴才让小九躺回床上。 方才灰败的脸色不復见,因为得知可能可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小九那双眼睛整个都亮了起来,闪闪发光地看着柳长月,兴奋非常。 柳长月瞧小九一副强忍着激动乖乖忍耐等待的神情,忍不住怒意消退。 他抚过小九的脸,轻触着这孩子的眼角眉梢。 其实从小九在后花园为保那些应死之人而使出师门绝学之时,他心里就隐隐觉得这孩子的来歷不简单了。 刚开始只是觉得这孩子出人意表,武功比他想像的更加厉害,连他手下最厉害的死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知道最后那一刀噼空凌厉,仿佛要将一切斩断的赤红色剑法,柳长月才记起,江湖上有一套差些失传的绝学,名叫「赤霄诀」。 赤霄诀共分七式,有叫「赤霄剑法」、也名「赤霄七式」,乃至刚至阳的绝顶武学。这套剑法百年之前由一名叫做高阳狂客的武学鬼才所创,高阳狂客天纵奇才,又为阳年阳月阳日出世,经脉间尽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纯阳真气,是以他所创的赤霄剑法便是以己身真气为基石而使出。 当年七式赤霄剑法一出,极阳剑法加上纯阳真气,武林中根本无人能敌,可也因为这门剑法威力太大,更智能由同样阳年阳月阳日之人来学,否则一经修练,便会性情大变,走火入魔无法控制不说,经脉爆裂而亡的更不在少数。 后来赤霄剑法别当年的铁剑门门主封于赤霄剑中,百年之后姻缘际会,才让现今的赤霄坊当家延陵一剑习得这门武学。 而他曾经的妻子宴浮华有恩于延陵一剑,加以他们所生的孩子也是阳年阳月阳日所生,也许就是如此巧合,宴浮华才让小九拜延陵一剑为师。 +++++ 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后,见小九还在期待地看着自己,柳长月心里百般滋味交杂。 当知道这孩子是自己与宴浮华的儿子时,震惊几乎毁去他的理智。 好不容易才寻得一丝温暖光芒,但还未来得及然给他属于自己,就发觉这个想要与之共处一生一世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孩儿。 于是当在后花园这孩子抵死与天痴以命相拼时,柳长月心里扭曲地想,不如就然给他死在自己面前吧! 只要这孩子死在自己眼前,血脉什么的就不用再去计较。他可以用万年寒冰棺将这孩子放在阴冷的地窖里,叫他真正一生一世都留在自己身边。 可思绪翻腾,想起当时湖边初见,星光灿灿的那个晚上,少年单纯的笑语,眼里盛载的漫天星光那么美丽。 想起天壁山庄内危机四伏,少年每日来寻,生死与共的誓言虽然未说出口,却坚定地流转在他的眼里。 倘若然这孩子死去,倘若让这孩子的温度离开自己,那么那些曾经有过的烂漫笑靥便将永远失去,再无任何意义。 +++++ 柳长月的目光与创伤紧紧望着自己的人相碰,转瞬间,仿佛剎那花开,又仿佛永生永世。 最后,柳长月淡淡地勾起有些单薄的嘴角,笑了。 是儿子又如何、是唯一的血脉又如何、悖离伦常又如何、不容于天地又如何,他柳长月从来就不是会让人拘束住自己的人。 喜欢便是喜欢。 爱上便是爱上。 即便是上天,又能耐他如何! +++++ 柳长月缓缓说道:「你娘姓宴,叫宴浮华。」 「我知道……咳……我知道!」喝水润喉过的人,声音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沙哑了。 「你也姓宴,叫做宴阙……」柳长月道。 「宴阙?我叫宴阙……」原本被换做小九的人闷咳几声,之后立刻眼睛放光,高兴地差点要跳起来。「原来……这就是我真正的……名字!」 然而他受的伤是在太重,不过扑腾了一下,就又被柳长月轻而易举压回床上。 柳长月替他掖好被角,这动作虽然简单,没什么深情款款、脉脉不语,但就是看的一旁呆立的天痴头皮发麻。 天痴是从小和柳长月一起长大,一起在血泊中活下来的,虽然有时候脑袋还是不太好使,但总知道这点小动作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将来的惊涛骇浪啊! 一想起宴浮华那双眼,天痴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是因为我拿下……咳……人皮面具的关系吗?早知道我就早点把面具拿下来……咳……这样你就能早点告诉我……咳咳咳……我是谁了!」床上的人叽叽喳喳地,一边说一边咳血沫子。 这是苏笛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端着刚沖好的茶水,将盘子往桌上一摆,端着茶盏恭敬地递到柳长月面前。 「主上。」苏笛道。 「嗯。」柳长月接过,喝了一口茶,心里想着该从哪里开始讲。 苏笛脸上的易容已经卸去,然而当他见到同样拿掉人皮面具、露出真面目的宴阙时,眼睛「登」地一下张的好开。 「小笛子、小笛子!」床上身上还染着血的人笑得眼睛眯眯的。他说:「柳大哥知道我的名字了……原来我叫宴阙……咳咳……不过,是那个宴,那个阙啊?」 苏笛勐地抖了好大一下。他看见床上的人的容貌,又听见对方说出口的名字,惊恐地看着床旁的天痴。 天痴则是一脸吃了大便般看着对面的墙,心里想着要不要先撞两下,把自己的魂撞回来再说。 柳长月又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说道: 「你的名字,是新昏宴尔的宴,天上宫阙的阙,认识你的人叫你小阙。至于我怎么知道你身份的……你和天痴对决时使出了「赤霄七式」,天下间就只有赤霄坊的延陵一剑懂得这门失传已久的武学,而少数人知道你是延陵一剑的入门弟子,我则是那少数人之一。」 「咳……那你怎么认识我和我娘的?」知道了名字,床上的人很快的便接受了原来自己不叫小九而叫小阙的事实。 「我和你娘是旧相识。」柳长月嘴角勾了勾。「有仇的那种。」 「咦?」小阙诧异。「你和我娘怎么会结仇的?」他这回问得很快,没咳了。 柳长月也不藏着掖着,他知道这些事情老早还是要让小阙知道,只是他婉转了一下说法,让当年血淋淋的背叛被三言两语带过。 「十岁那年,清明阁被柳天璇和利妘所灭,我差点死在他俩手里,后来活了下来,就想着报仇。之后认识你娘,你娘是浮华宫宫主,我让她信了我以后偷了他的权杖,使计带走她手底下所有人和钱财纳为己用,所以和你娘结下了很大的梁子。」 小阙一听,嘴里就冒出了两个字:「坏人!」 柳长月笑道:「坏人又如何,你不是早知道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人了吗?」 「……」一旁听着的天痴心想,果然如此。柳长月避重就轻还隐瞒最重要的事情,这是铁了心不然给他儿子知道眼前的就是自己的生父了。 小阙再问:「你骗我娘……是什么时候的事?」 柳长月睨了小阙一眼:「十几二十年了。」 小阙歪着头想了想。「我娘……原谅你……咳……原谅你了吗?」 「原谅或不原谅那又如何?我与她之间的事和你与我之间的事并不相干。」柳长月道:「放在有人亲口把自己卖给了我抵债,你只要晓得从现下开始,你是我的人,只可以听我的话,就行了。」 柳长月后头的那些话听起来正常,但如果仔细去想却能闻得几分浅淡暧昧,可惜小阙听不懂,只是点头,「噢」了一声表示明白。 「那我该叫你什么?」小阙问道:「和他们一样叫你主上吗?还是以辈分来伦……叫你柳叔叔?」 小阙说得天真,柳长月却在听到「叔叔」二字时嘴角抽搐。「叫我柳大哥即可。」 「不行吧!」小阙说:「毕竟我卖给你了啊!我应该是……」小阙想了想。「……你的手下……之类的,咳!」 「既然知道自己卖给我了,那就不应该反驳我说的任何一句话。」柳长月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道。 「为什么不能反驳?」小阙说:「我 一条命卖给你……是我一条命卖给你啊,但是你杀人还对人讲风凉话的那些……说说也不行吗?」 「不行。」柳长月说。 「可那些本来就不对的,为什么不能说。」小阙问:「我是命卖给你,又没连心一起卖给你。你做坏事时……我总忍不住会讲……咳……的啊!」他只是很简单地阐述自己的想法。 第37页 柳长月勾勾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道:「那你要不要连心一起卖给我?小阙的一颗心,卖多少?」 小阙笑了一声。「不卖,我的心才不卖给你。命都卖给你了,心还卖出去,那我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很亏的……咳咳咳……」 小阙的笑声让柳长月嘴角的笑意加深。虽然只有一声笑,但那时对他放下心防的表示,这让柳长月心里着实万分高兴,只是,他没有变现出来。 柳长月接着说:「记着,以后就算你恢復了记忆,也得留在我身边,即便是你娘来讨人,我也不会让你走。别忘了那些条人命摆在那里,倘若你违背誓言,我不怕再费点功夫,把那几十个砍下来,放到你面前。」 「噢。」小阙说。 柳长月挑了挑眉。「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小阙觉得柳大叔有点烦,他脖子在枕头上一歪,说道:「我说出口的话,不会后悔的。说了命给你就是给你……说了保护你就会保护你,说了那些人敢回头来杀你我就杀回去,你当我的承诺是什么?咳……放屁吗?」 一旁的苏笛仿佛闻到了屁味,手在鼻子前头扇了扇。他低声碎念道:「真是不文雅,用词粗鄙!」 可柳长月听见小阙这话,却笑出声来。「你最好记得刚才说过的话。」 小阙眨了眨眼。「祸是我惹的……我会记得……」 「呦,还知道自己惹的是祸。」柳长月嗤了一声。 小阙笑,虽然身体让人打到痛得几乎不能动,但却无法夺去他笑的能耐。小阙咧着嘴,笑得灿烂,眼睛大大的,光彩流转。 柳长月看着这样的小阙愣住了。 这个,就是他喜欢的人。 柳长月突然贫瘠了的脑袋中想着该用什么话语才能形容这人现下的模样,可是就是想不出任何漂亮的文字词藻。 或许仅仅是这么的「单纯」、这么的「好看」,便能概括一切。 他所哎的人,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一切。 【 第十六章 因为小阙的伤,柳长月让人在天壁山庄停了下来。 鬼子和苏笛将那些剩下的人都撵出了天壁山庄,天痴带人守卫等着正派人士一被放出去就返回回头打过来,谁知等了两日却什么也没等到。 在外头打探的探子们送了几封信回来,天痴看了之后,乱佩服小阙一把的。 原来他那些半路认的兄弟和朋友还真守住誓言,两日了,江湖上竟然没一个人知道清明阁重出江湖的消息,更甭提天壁山庄里头发生的事情了。 +++++ 苏笛敲了敲门,待屋里头的人说了声:「进来。」后,炒菜低着头入内。 苏笛态度恭敬地道:「主上,关于小公子的事情,探听到了一点消息。」苏笛声音轻柔细小,因为床上还躺着个人,那人是他主子心里头的宝贝疙瘩,宝贝疙瘩伤重正昏睡着,苏笛不敢吵到对方。 夜深了,可柳长月还没入睡,他拿着本书倚在榻上,就这昏暗的烛光看着。 烛光摇曳,爆出轻微的火花,灯火底下的这个男人衣衫略松,神情慵懒自得,俊朗的面容上深刻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煳,但因为这份朦胧,柔和了他的容貌,当他褪去戾气时,那眉目便像掺了水的烈酒一般,仅仅是用看的,就叫人心都快醉了。 苏笛晃神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把持住自己。 主上好看是好看,可却不能多看。 「说。」柳长月修长的手指翻过书页。 苏笛想,怎么能连翻书的声音都这般好听。他道:「浮华宫无法探听消息,所以探子们便往赤霄坊和铁剑门寻去。」 赤霄坊大当家延陵一剑是小阙的师父,而铁剑门门主陆莫秋则是延陵一剑的外甥。这两人待小阙那是极好的。 苏笛道:「据探子回报,前阵子陆莫秋闭关大半个月,铸出了一把宝剑名叫「赤焰剑」,之后把那柄剑给了少主。听闻是因为少主赤霄剑法有成,宴宫主允许少主出外游歷,所以陆门主送上贺礼。 可是又有一则说法…… 少主赤霄剑法进展太快伤了身体,陆门主铸赤焰剑以代替少主用惯的巨阙剑,而后少主从铁剑门离开返回浮华宫的半途突然消失……只是浮华宫那头依旧是说少主出外游歷未归……」 床上的人闷哼了声,一脚踢开了被子,手还伸进里衣里。 柳长月放下书,走到床旁低声说道:「怎么又踢被子?」 「热……」小阙的手在胸口抓了抓。 柳长月立即把小阙的手给拉出来,重新替他把被子盖好。 「痒……」小阙半梦半醒,咕哝着。 「伤口癒合期间自然会痒,逞英雄都不怕了,还忍不了这点痒?」 小阙有哼哼唧唧几声,头一歪,继续睡了下去。 柳长月看了小阙的睡颜好一会儿,见他没在乱动,才又回到榻上。 之后他下巴抬了抬,苏笛才继续小声说下去。 属下翻了一下少主的包袱,包袱里有一副红黑色的京戏人皮面具,那面具与属下一个多月前在某个小城客栈外头看到的一模一样。属下本以为当时那人是在跟踪咱们,但现下看起来,或许是少主游歷间意外发现了主上行踪,所以一路跟着主上,之后又不知为何出了意外,才与卬星公子处在一块。」 柳长月长居清明阁内,想来很少外出。江湖上知道他相貌的人几乎没有,是以来天壁山庄的路上柳长月没有戴上人皮面具掩饰自己的身份,这才会被儿子给认出来了。 柳长月突然无心看书,他将书放到一旁,视线回到小阙熟睡的面容上,没一会儿便想明白了。 「这孩子是无拘无束的性格,浮华宫肯定关不住他,所以陆莫秋为他炼了剑后他就跑到外头来了。」 忽地想起大半年前和小阙相处过的几晚,那是他对这孩子的印象就是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年纪小小却豪气干云。 问他将来志向,他说要像他师父一样惩jian除恶、济弱扶危,还说自己最喜欢的便是在江湖上踩踏,虽然好几次都在自己的酒楼客栈碰上浮华宫分舵舵主而后被逮回去,可胜在锲而不捨,被抓回去几次,就再跑出来几次。 「真是个不省心的。」柳长月笑,但回头 一件苏笛,遂问:「还没去领鞭子?想加到三十吗?」 一听见鞭子,苏笛脸就苦了。他头低低地道:「刑堂堂主看守清明阁并未过来。」 「那就去找天痴。」柳长月道。 苏笛说:「提昂吃堂主没有鞭子,只有刀。」 柳长月冷冷一笑,「也成,让他用刀阁下你脸上二十块肉,换足二十鞭。」他道:「叫你贫嘴。」 苏笛闻言软了脚,跪倒地上。本来想拖一下回去再受罚,谁知柳长月根本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这回把主上惹怒了,鞭子换刀子。可他就这张连能看而已啊,割了就什么都没了! 此时在床上的小阙睡着睡着,突然翻了个身子。这回不知道又压到那个伤口,痛得皱起眉头,接着从床上坐起来。 小阙人笃笃地,眼睛半睁半眯,他转头看向床铺里侧好一会儿,像是魇着了没完全醒过来。 柳长月喊了声,「小阙!」见他没反应,又喊了声「小九!」 小阙这才慢慢把头转过来,一脸呆滞地看向柳长月。 「怎么,又哪里痒哪里痛了?」柳长月看着这孩子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他今日一整天除了看书意外就是看着床上的小阙,小阙总睡的不老实。 小阙伸手摸了摸胸口。「我这里疼。」而后又疑惑地左看看 右看看,说道:「刚刚有只好打的狗往我胸口撞了过来,痛死我了。」 小阙揉着自己的心口的位置,「狗呢?怎么不见了?」 柳长月说道:「做梦了吧?我没见到什么狗。」 小阙眨了眨眼,困惑地看着窝里的两人。「可是明明……」但火啊没说完,又将视线往柳长月身上移,问道:「我刚刚好像听见谁要割小笛子的肉,怎么了?」 柳长月横了苏笛一眼,道:「没什么,只是待在我身边太久了,久到我都把他惯坏了。若不教训教训他,他都忘了规矩两个字该怎么写了。」 苏笛这时已经整个人跪在地上,瑟缩着发抖。 小阙看着苏笛,觉得一直鼻孔朝天对人说话的他现下抖的好可怜,嚣张的气焰全都没了,就像只鹌鹑一样,当下便说:「你别罚他了,他还只是个小孩子。」 苏笛几乎贴在地上的脸表情一愣,心里咬牙切齿地道:「你才小孩子、你全家都是小孩子!老子要不是一个不小心然给你去帮老子拿了馒头得了十鞭。又因为不小心咬了你餵的馒头又加十鞭,今日怎么会这么惨,被主上教训!」 柳长月看了眼苏笛,道:「他平常对你没大没小的,我教训教训还不成?」 小阙笑道:「哪是没大没小,那是玩呗!况且他很有趣啊,我从没见过谁会想苏笛那样说话,一开口就噼里啪啦骂一堆,而且骂的让人都说不出话来。你要是罚了他,这些日子我躺在床上动不了,又听不到他叽叽喳喳地说话,那会无聊死的。」 苏笛低着的脑袋一向,心道怎么这个人开口的话好像在为自己求情。 此时柳长月说了句:「那就继续跪着吧!」 苏笛先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看自己的主上,又看看小阙,而后满脸的不可思议。柳长月说继续跪着的意思是……不用那脸蛋的肉去餵天痴的九龙刀了…… 「!」想通之后苏笛震惊到无以復加!心道这宴阙莫非是九尾狐托生?否则怎么之前说一说话,主上便破了原则放走那些武林中人,之后又说了一说话,就免去他改受的皮肉痛?狐狸!一定是狐狸!还是成精的狐狸!不可小觑啊!! 就在这时,倚在门口的天痴敲了敲门,道:「主上,你吩咐的事情弄好了,还请移驾到藏宝阁,您可是守着小公子两天了。」 柳长月由榻上起身,接着对苏笛道:「小阙吃药的时辰到了,餵他吃完药,然后服侍他睡觉,别让他下床。」 「是。主上!」苏笛还是跪在地上。 「啊!」小阙叫了一声,然公园本要离开的柳长月有回过头来。「客户四我睡很久了,可不可以让我醒一下,休息休息?」 小阙吐了一口气,左手还压在右边胸口上。 「我头次听见人说睡太久需要醒着休息的。」柳长月淡笑。 第38页 小阙皱着一张脸道:「我多睡了两天了,浑身酸痛的。」 苏笛跪在地上用膝盖移动,药丸餵了过来,小阙低头张口,和水吞下。 柳长月道:「不许下床。」接着便离开房门。 苏笛有跪着挪挪挪,挪到房前将房门关上,再回到床边时,小阙已经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扭来扭去,「腰酸啊,背疼啊、全身都痛啊……」小阙有气无力地说着。 苏笛真想一脚踹上小阙的屁股。他跟了柳长月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自己的主子对谁这般温柔体贴过,不让他下床是想他好好休养,可这人真么就这般不知好歹。 但想想,这人的身份不一般,要真的踹上他一脚,吃不完兜着走的绝对又会是自己。只好可悲地一嘆,这一跪,不知还得跪多久。 苏笛自认没领小阙的情,只是哼了声,收起张牙舞爪的神情,道:「你就乖乖待在床上吧,这浑身都痛是因为你受伤的缘故,不是因为你睡太久。还动!你要是让伤口再裂开,看我不找根针把你的伤口给fèng起来!到时候痛死你!」 小阙趴在床上扭了几下,歪着身子看了眼地上的苏笛。 突然间他想到一个自己一直很想问但却没问出口的问题,恰好现下柳长月不在,他便一脸神神秘秘地,招手让苏笛再过来些。 「干嘛?」苏笛瞟了他一眼。 小阙问道:「你跟柳大哥很久了是吧?」 「比你久!」苏笛撇撇嘴。 小阙小声地问道:「你既然跟了柳大哥那么久,那知不知道柳大哥是怎么失去武功的?他之前在何伯哪里指点我武功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应该是个高手吧,高手怎么会武功尽失?是遇上比他更高的高手吗?」 「哼,主上他那是一时不察才会受伤,不过就算武功尽失又如和,主上失去的只是内力,这三十年外功修可还是在。你可看见了,即使内力全无,主上照样还是把天壁山庄和柳天璇那缩头乌龟弄得死去活来。」 「是、是、是!」小阙点头,「那他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啊?」 苏笛顿了一下,其实小阙应该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主上受伤的当时他这个少主就在主上身旁,只是因为后来失去记忆,次啊忘光了一番,而后抹去这两人为父子身份,早就认识的那部分,说道:「一开始好像是有人买了寒山派掌门韩寒的命,结果主子看上了人家,把人家留在清明阁里,还想把百花堂之位传给对方。谁知韩寒的青梅竹马是写意山庄少庄主穆襄,穆襄寻得清明阁所在之后,用计调走了清明阁二十几个顶尖杀手,然后写意山庄连着寒山派弟子一起打进清明阁来。 跟着穆襄又扯出了一些弯弯绕绕的陈年往事,原来穆襄的叔叔好像是主上一个旧情人什么的,可主上老早就不喜欢那个人,就把人给扔了。 最后穆襄为了替他叔叔报仇,和主上一战。那战打得十分激烈。几乎是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后来主上一时大意被那个旧情人偷袭,不但输给了穆襄,还被破了气海。 你知道气海一破人就差不多了,幸好那时有你……呃,……有个人给了主上一堆珍贵的灵丹妙药吊住了主上的性命,所以主上就活了。」 「但是我怎么听他们说柳大哥那时就死了的?」小阙问。 「不这样怎么能钓出柳天璇那老乌龟?」苏笛撇了撇嘴说道「二十几年钱清明阁灭门,有几分参与的都没主上灭的差不多了,就只剩柳天璇不知躲在何方一直没露面,主上趁着穆襄重伤自己之际,假死骗过众人,又散了清明阁,后来柳乌龟知道这消息以后就兴奋地从地下爬出来,以为从此就可以逍遥过日,谁知道还是让主上给抓住了。哼哼哼哼!」 「噢!」小阙听得有点迷煳。「反正就是骗过来又骗过去就对了。」 苏笛看了小阙一眼,心想你也是个被骗的。你当时以为主上死时,在灵柩旁哭了七天七夜,后来还是被浮华宫的人打昏了扛回去。接着平復了心情出来江湖上闯荡再遇上你这个假死的爹。可因为撞伤头失去记忆还带着人皮面具,又被你爹给看上,到现下被煳弄的团团转,还以为人家只是单纯一个柳大哥! 真是造孽喔…… 苏笛抹了一下脸。 ++++ 鬼子以及那天痴带着柳长月来藏宝阁后,扔下抱在怀里的人皮卷就跑了。 「嘎嘎嘎——」鬼子笑得开心,他要去天壁山庄大门口守着,看有没有人违背誓言杀回来。天痴守了两天没守到半个,接着换他守,他就不信守不到一个。 柳长月在梨花椅上坐下,天痴捧了那张柳天璇当年从柳长月身上扒下来的皮地道柳长月面前。 柳长月结果,缓缓地将卷着的人皮摊开,但烛光透过这层风干了的人皮,上面只是一层的白,完全看不出任何线条纹路。 天痴道:「柳天璇这人心思缜密,知道把藏宝图fèng在江河图底下,背后在贴上一层羊皮藏起来。若不是他说出来,就算真把天壁山庄翻了,也找不回这张藏宝图。」 「嗯。」这张藏宝图是自己背上的一层皮。柳长月摸了摸,只觉得感觉不甚愉快,若不是这东西,当初小九也不会死。 他将藏宝图放到烛光前,只见淡淡的烛光透过人皮,却看不见应有的纹路。 天痴凑过来看了一眼,说:「我刚刚已经试了一会儿了,不管是火烤还是水浇,都没有东西浮现,柳天璇当年想必也想尽办法弄了很久,最后也没法子,才心灰意冷把它fèng进江河图里,要不然依他的性子,早找到藏宝图的地点,然后毁掉这东西了!」 柳长月又看了一会儿,最后把被烛火烘的有些热的人皮卷折起来放进怀里,这才说道:「清渊死得早,若非如此,他肯定能之道纹在这上面的东西要如何令其显现出来。」 「……」天痴静默了一会儿,「是啊,清渊死的早。」 要是他还活着就好了…… +++++ 夜深了,柳长月踏上迴廊,要回房歇息。 天痴就跟在他身后,提着头。 柳长月纵使没有去看天痴的神情,仍旧能知道这人现下心里想着的依旧是那个人。清渊。 都过了那么久,二十几年了。一个死去二十几年的人,柳长月早已忘记对方生得什么模样,可就这天痴,还记得对方。 柳长月来到小阙门外,他这两日一直住在这里,小阙睡床,他只睡一旁卧榻上。 天痴忽然说道:「这也太过了。」 天痴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柳长月,「小阙可不是别人,他是你儿子,但你却不把儿子当儿子,再者你又因他纵放了那些武林人士,之前的计划全乱套了,这一项加一项的,就不怕后患无穷?」 柳长月忽而嘴角一弯,一笑,犹若春风。他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他,才放过那些人?」 「是!」天痴道。 柳长月说道:「我是喜欢他没错。」他不否认。 天痴冷下脸来。「属下原以为主上是个以大事为重之人,但却因一个人而误了全盘计划。留下那么多活口,只一个去报信,明日全江湖的人就知道清明阁尚在、您柳阁主也活得好好的。清明阁目前元气尚未恢復,你又武功全无,咱们这回这么干可说是得罪全武林的人,倘若他们 一起合谋反过来追杀我们,到时候谁都无法全身而退。」 柳长月说道:「那又如何?本座从来也没怕过。」 天痴咬咬牙,心里想骂人却又不行。只好以翻白眼代表心中的不满。他说:「你不怕我们怕。在找到传说中的宝藏,取得不死药恢復你功力之前,我们每日可是兢兢业业,生怕你一个不小心就没了。死士难当,你一没了。我和鬼子也得抹脖子同你一起下去。 但我可是答应过清渊要好好保护你,直到你天命之年的!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吗?还有你儿子,你不喜欢他成不成?你这般拐他骗他,就不怕天打雷噼吗?」 柳长月悠悠地道:「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成,本座想怎么做,用不着你操心。」 天痴还想再说,柳长月却早他一步道: 「有句话叫做上樑不正下樑歪。当年柳天滟连自己的兄弟都能强上,硬生生拆散了柳天璇和他的妻子,杀了他们的儿子。我不过是想把自己落在外头的那块心头肉拾回来fèng紧了,这同柳天滟比起来没什么好不得了的。再者你不也是一门心思栓死在清渊身上吗?我记得清渊还是你娘她姐的儿子,你得叫他做表兄来着。」 「你……」天痴差点吼出来。「清渊和我跟你们不一样!」 「哪不一样?不就同是一个人去爱上了另个一人吗?」柳长月难得那么有耐心痛天痴讲这些话。可他边讲边笑,单这笑,却也笑得天痴头皮发麻。 天航次立刻闭上嘴,他晓得要是再和柳长月说下去,这厮不会再对他客气。毕竟虽以辈分上来说他是柳长月的叔叔,但柳长月却也是他的主子。 虽然柳长月偶尔能容许他和鬼子稍微出格,但若过度,柳长月也不会饶人的。 +++++ 柳长月推门入内,见到小阙趴在床上昏昏欲睡,苏笛正跪在床上捏着小阙的肩膀,替他舒缓顺气。 门一被推开,小阙就歪着头看过来,他脑袋迷迷煳煳的,等柳长月走到自己身旁才轻轻哼哼唧唧了几声,像在叫人。 柳长月坐在小阙床旁,苏笛爬下去守在一旁。苏笛见一起进来的天痴眼里带着不悦,知道两人大概为小阙的身世之事吵了,遂挪挪挪,挪到天痴脚边,抬头拉拉他的袖子让他别靠近主子,省的碍了主子的眼。 「你怎么又跪着?」天痴低头看着苏笛。 苏笛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无声开口道:「当然是「又」被罚了。」 柳长月把小阙扳回正面,让他躺好。他胸口上有一道被天痴斜噼还绞得血肉模煳的伤口,虽然已经敷了上等的金疮药,但仍旧不能压着。 外头起风了,吹得厢房内的灯火忽明忽灭。 「谁?」这是天痴灵敏的耳朵听到了窗外多出的一份气息,立即抓住九龙刀,破窗往外追去。 柳长月神情安然地看着小阙,一点也没受外界之事的影响。 苏笛这时轻声道:「主上,风大,少主容易受寒,」 柳长月点了点头,苏笛立即爬起身来,跑到隔壁房拆了窗子,拿回小阙睡着的房里装上。 苏笛完事后才跪回地上不久,天痴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杀了?」柳长月问。 天痴喘道:「没追上,轻功挺高。」这时,天痴又突然想起那日与小阙生死搏斗之时出的一个小意外。他问道:「对了,那天在后花园里我要掐断这小子……」 第39页 柳长月瞟他一眼。 「呃……」天痴哽了一下,换了个称唿道:「我差点误杀少主时,是主子扔了颗石头过来,替他解围的吗?」 柳长月的眼神顿时化得黑不见底,说道:「不是。」 天痴皱眉。「我还以为是你……不对!现下想想,那石子夹带的内力几乎要将我手骨打碎,普通高手没那个能耐。」 苏笛插嘴道:「会不会是蓬莱镇那三个?蓬莱镇镇主似乎挺厉害的!」 柳长月望着小阙的脸好一会儿,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天痴今日发觉了那人行踪,短时间内,对方应该不会轻易轻举妄动。」 柳长月为小阙盖好被子,方才吃的药已经起了药效,小阙睡得沉,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这时柳长月将手伸进小阙的被子底下,摩挲着他手上的茧子。 小阙以前用的是巨阙剑,据说那是他命定之剑,满周岁时抓周抓着的,从此就一直带在身边没放过。 巨阙剑属重剑,需双手合握才得使。所以小阙两手虎口都有练武时磨出的茧子。 依小阙这个年纪,经脉尚未拓宽,若非碰上延陵一剑教他赤宵剑法,内力也不至于深厚得如此可怖,更不至于一个不小心便会走火入魔。 幸好陆莫秋及时让他舍巨阙改用赤焰剑,再叫上自己和致远都有指点过这孩子一些功法,否则若那日的后花园里失去了这个孩子,他绝对会剷平赤霄坊和铁剑门,让他们以命还命。 当然,若天痴那日真杀了小阙,他也不会饶过他。 看着小阙单纯的像个孩子般的睡脸,不知怎么地,从来硬心肠的柳长月心里便塌软了一大片。 没多久,柳长月又道:「天痴,过来替他运功疗伤。」 天痴无语,只得走到小阙床前,待柳长月让出位置之后,抓住小阙的手,慢慢地将自己的内力渡到小阙的经脉当中。 天痴无奈,心里暗骂道:「老子可是清明阁第一高手,第一高手的内力多值钱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两天都这么差使老子救你儿子,老子损失的几年功力,要多久才补的回来啊!」 鬼子也是。清明阁的两大高手机u这样内力不用钱似的。被抓住用真气替他们阁主的宝贝疙瘩疗伤。 原本只有鬼子老师在喊「亏亏亏」的。现在变成两人承天到晚在喊「亏亏亏」了! +++++ 天痴在门口守了两日,鬼子也在门口守了两日,待第五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柳长月起身发觉床上没人,而屋外小院却传来练武的声响时,柳长月脸都黑了。 随意披起一件长袍,柳长月开门走到长廊下。 不远处小阙正在练剑,而苏笛则找了个软软的垫子垫在膝盖下跪着,聚精会神地盯着小阙看,一双媚眼盯得死牢,就怕对方一个不小心软到地上。 小阙穿着一席白色劲装,袖口收拢,衣襟稍宽露出一截白色的脖子,因为衣衫的关系勾勒出了他的细腰窄臀,还有踏着白云靴修长好看的双腿。 明明是以刚劲着称的赤宵剑法传人,但舞起赤焰剑的身影却是灵动非常,一噼一横一跳一跃宛如乘风,潇洒快意得令人转不开眼。 可当柳长月看到小阙脸色白得几乎和那身衣服的颜色一样时,是在无法称赞这受重伤没多久就下床练功的勤奋孩子。 「小阙!」柳长月站在屋檐下,声音冷冽。 「啊!」赤焰剑当地一声剑身摇摆,晃来晃去,小阙发现柳长月之后,立即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柳大哥我吵醒你了吗?」小阙钉在柳长月面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你受伤还未痊癒,大清早的练什么剑?想让伤势加重吗?」柳长月的脸很黑。 小阙把剑往左手腕一甩、一扣,让赤焰剑回復成手环的模样。但铁剑门所出的刀剑皆非凡品,但是这样的动作,柳长月的额角就抽了抽,怕小阙这个粗心大意的一个不慎,就让削铁如泥的宝剑将自己的手腕给削去了。 小阙没感觉到柳长月的担心,大咧咧地一笑说道:「我在床上躺了四天,骨头都躺苏了,更何况有天痴大哥和鬼子大哥不停地输真气替我疗伤,我若到今日还伤势严重,那才奇怪呢!」 柳长月眯了眯眼睛,想发怒骂这孩子几句,但又不知该从何骂起。 苏笛恭敬地跪在长廊上,低头不语。柳长月朝他说道:「叫鬼子过来给小阙看看伤势。」 「敢问主上,是跪着去还是走着去?」苏笛答道。 「走着去比较快呗!」柳长月还没发话,小阙就替柳长月说了。 跟着回过来又给了柳长月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还拉着柳长月的袖子甩了两下,让柳长月真是又气又好笑。 苏笛得令,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说着:「谢谢主子,谢谢小公子!」接着就跑去找鬼子了。 没一会儿,鬼子来了。他万分愤慨地看着小阙,心里想的还是那几个字「亏了亏了」。前两天是天痴,今天又轮到自己得输真气给这小子了。 可当鬼子抓起小阙的手腕,将爪子搭在小阙的脉上,那双带着阴森还泛绿光的狐狸眼转来转去,忽地,「嘎」地一声叫了出来。 小阙被鬼子吓了一跳,勐地就要往后窜,可鬼子没放手,把他拉了回来,又仔细摸了摸他的脉象。 「如何?」柳长月问。 鬼子左想想,右想想,才道:「好像已经好了。」 「好像?」柳长月道:「说清楚。」 「蓬莱镇住给的那些药金贵、好用!」鬼子又「嘎嘎」两声,笑得开心。「小主子、不对,小公子的伤好了七分,不用再输真气救命了,嘎嘎嘎嘎嘎——」 柳长月忽地眼神飘飘地看了小阙一眼,嘴里泛酸地说道:「你那义兄对你可真好,留下的也不知是什么药,短短几日便叫你生龙活虎了。」 听见义兄这二字,小阙才想起受伤之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直到今早醒来才好些,所以都没问那天之后到底如何了。 也没发现有人正酸得冒泡,小阙连忙道:「对了,我哥哥他现下怎么了,还有牟大哥华五哥他们呢!」 柳长月瞥了他一眼,转身,紫色的长袍随着他的身形划了一个优雅的圆,而后他前脚踏入屋内,后脚就一个踹门,把门踹关了起来。 小阙眨了眨眼,迷惑地看着被甩上的门,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嘎嘎嘎——有人被气到了——」鬼子晓得花枝乱颤,然后高兴地跑开了去。 小阙疑惑地转头问苏笛道:「发生什么事了?谁被气到了?他们怎么都跑了,为什么没一个人回答我问题啊?」 苏笛鄙视地看着小阙,心里想着什么,嘴里也说出了什么。「你就是个缺心眼的。」 「干什么连你也骂我?」小阙还是疑惑。 「呦,你也知道缺心眼是骂人的吗?」苏笛哼了声。 「小笛子你乖,别乱了,快告诉我我哥他们在哪里,那天之后情形如何了?」小阙道。 「我!」苏笛被「你乖」两个字刺激得想骂人,却听见房里的人咳了一声,当下迅速老实了,随后整了整衣衫,这才说: 「那些人本来就全都得死。」 见小阙脸色一变,苏笛这才悠缓缓地继续说道:「但因为你,主上还是把他们都给放了。」 「放了?全都走了?」小阙问。 苏笛点头。巧妙地避开了天壁山庄僕人的下场。 虽然知道那些人只要离开之后就大致安全了,但小阙心里却因此有些空荡荡。「哥哥和牟大哥他们也都走了吗?哥哥没留下来?」 苏笛撇了撇嘴,本来不想讲的,但还是说道:「你哥哥留了一堆伤药给你补身子,我都餵你吃了,刚刚听没听见鬼子说的,你哥的药金贵、好用、所以你的伤势才会好的这么快。至于牟瀚海他们也留了些药,不过那些全加起来也不抵你哥哥半颗药的好。于是全让鬼子拿走了。」 「他拿走干嘛?」小阙疑惑地问。 「无聊的时候吃着玩。」 「药还能吃着玩?」他怎么不知道? 苏笛点头后又说:「致远那秃子留了个玉佛给你,听说是能保平安的,现下在主子那儿;你个也留了封信给你……喂喂喂,怎不听人把话说完啊!」 小阙一听卬星有信给他,迈开步子直接就往厢房里沖了。 第十七章 小阙打开门,见着柳长月半眯着眼睛正在吃紫色的甜沙饼,他走到柳长月面前,柳长月也没正眼瞧他,小阙苦苦等候了许久,待柳长月把榻上盘子里的七色甜沙饼都吃完了,可吃完了甜沙饼,柳长月也就没动静了。 小阙心里急,正要开口,却看柳长月目光朝几上的茶盏瞥了一下。 小阙疑惑地看着柳长月,不知道柳长月那一眼的用意是什么,这回倒是换柳长月不耐烦了,说了声:「茶。」 小阙这才会意过来,连忙倒了半杯热茶入茶盏里,递到柳长月面前。 小阙眼巴巴地看着柳长月,等待柳长月慢条斯理地将茶喝完,才开口道: 「柳大哥,我想看我哥哥写给我的信,苏笛说你留着是不?」 柳长月把剩余的茶水递给小阙,小阙自然而然地接下,拿到几上放好,然后又转到柳长月眼前看着他。 柳长月说道:「我撕了。」 「咦?」小阙一脸震惊。 见到小阙那副见鬼了的神情,柳长月笑得让人有些胆战心惊。他说:「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撕你一封信就这幅德行,这表情摆给谁看?」 柳长月说话时态度是冰冷的,偏偏小阙也不怕,撅了撅嘴,拉了张凳子就在柳长月面前坐了下来。 小阙闷闷地说道:「哥哥离开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你撕了他给我的信,我难过啊!」 「不能撕吗?」柳长月眼一挑,有种莫名的意味在其中。 小阙看的愣了神,魂突然被勾走了一半,喃喃说了声:「柳大哥你眼睛可真好看。」 「哦?」柳长月笑了声,不晓得小阙少脑子是怎么转的,一下子跳到这里来。「怎么好看法?」 「唔……」小阙想了好一会儿,想不出如何形容,只到:「就是好看。黑黑的,像练字时研出的那种很香的墨,浓的不得了,又像晚上的夜空一样,没有月亮和星星的时候一大片的黑,走路都会跌倒。」 明明再好听的话语都听过,明明在深的情人耳语都比这些话黏腻动人,可别人的称赞也补不上心仪之人一个好字,柳长月当下心就苏了,那冰冷的面容也渐渐瓦解。 第40页 他凝视着小阙,伸手拧了拧对方的脸蛋。 小阙起先皱着眉忍耐着,直到柳长月像揉上了瘾掐着他不放,他才出声道:「柳大哥,能不能别捏我的脸了?」 「怎么?不喜欢?」小阙的脸皮滑嫩嫩的,虽然因为重伤的关系还少了点血色,不过摸起来触感柔软,叫柳长月捨不得放手。 「都捏了一刻钟了,我怕你手抬这么久,等会儿酸。」小阙老实说。 闻言,柳长月大笑出声。小阙也不懂柳长月到底在笑什么,。只是摸着柳长月使劲一拧后松手的那个地方,揉了揉。 柳大阁主心情愉悦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小阙见信眼睛就一亮,连忙伸出了手,双掌向上,也不抢也不夺,就乖乖地等柳长月将信给他。 柳长月瞧小阙一副小狗的模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被他掐出血色的双颊微微鼓起,脸上带着高兴的笑,心底一软,便把信交到了小阙手中。 小阙开心地连忙把这封信拆开,仔细看了里头卬星的留言一遍,眼神化的有些温软,之后又看了一遍,这才把信合好,塞入信封挡住,再把信原封不动交到柳长月手上。 「这是干嘛?」柳长月道。 「你不是要撕了它吗?」小阙说道:「我看完了,柳大哥你撕吧!」 柳长月哼了声,随手就将信撕成了两半,扔进了厢房角落的火盆里,把信烧成了灰。 他的确是不喜欢卬星对小阙关切,与小阙对卬星的依赖,这两人若放着不管,肯定之后会是让他头痛的关系,而卬星留下的那些药,若非小阙真的需要它们来疗伤,柳长月一颗也不会给小阙吞下。 「你那哥哥信里头说了些什么?」柳长月掩着言语中的醋意,佯装不在意地问道。 小阙没多想,柳长月问,他自然就说了:「哥哥说他有事先回家了,叫我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有空再去看他。他离家太久不行,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可他说若我去找他,他会好好陪我。」 柳长月听见那个陪字,就冷哼一声。「蓬莱镇想来隐世而居,从来不许外人入镇,你以为你那么容易就能找到路进去吗?」 「找得到啊!」小阙点头说:「哥哥给我画了地图,我记起来了。」 柳长月闻言眯了眯眼。 偌大的江湖,从来就有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如同神仙谷、山外小楼、被他接手的无垠轩、宴浮华的浮华宫、与传说是飞升成仙的药仙遗落在东海畔的那只药葫芦所化成的蓬莱镇。 柳长月因气海被破失了苦练至今的内力,他原先也曾想从神仙谷入手,毕竟神仙谷是药师「妙手回春阎王敌赵小春」的隐居之所,但碍于那也是他之前的妻子宴浮华师门所在之处,自从再见宴浮华与这孩子后,柳长月就打消闯入神仙谷的念头。 宴浮华不是好对付的人,然更是因为之前对她与儿子的亏欠,柳长月这才弃了神仙谷。 而蓬莱镇,是一个比神仙谷更加神秘的地方。 它从来只有在世人嘴里传颂,却没人知道这个镇建在何处,它在江湖上也有几个收集消息的据点,但实际在哪里亦无人知晓。百年来出了卬星一人以蓬莱镇镇住之名出现江湖,从来也没听过有谁是来自蓬莱镇。 但今日他这个笨儿子竟然得到了蓬莱镇主亲笔画的入镇地图。 卬星肯定知道依他柳长月的心思是不屑拆看自己留给小阙的信件,这才安安稳稳地把入蓬莱镇的地图画在上头。 柳长月看着那封烧的连灰都不剩的信,又冷哼了一声,儿子交的这都是些什么朋友,清明阁日后可是要交个这孩子打理的,就这样下去日后亲友满布江湖,杀人这事还做不做得下去! 小阙见柳长月看着那火盆,心思单纯的他自然不知道柳长月肠子里绕来绕去些什么东西,他以为柳长月也想去蓬莱镇,便说:「等我好一点了,柳大哥你想去的话,我就带你一起去吧!哥哥没说不能带朋友一起去,你别再看那封信了,都化成灰了,想掏出来也来不及了啊!」 柳长月回过头来,忽地朝小阙露齿一笑。「朋友?你当我是你的朋友?」那牙齿惨白森然的,就像毒蛇的獠牙一样,看的小阙有些心惊。 「呃……」小阙对柳长月这般变来变去的态度始终不知该如何应对。被柳长月笑着看了好一会儿,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柳长月瞧着小阙摸不着头绪的表情,心里着急败下阵来。他嘆了口气,想着怎么谁不喜欢,一喜欢就喜欢上这个愣呆呆的孩子了呢? 他身边向来不乏善解人意之人。有时就算是单纯单调一些的,那也是情趣调味而已。如今身旁空下位置打算放的这个却是不懂琢磨人心思的,自己吃味,对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味,还傻傻地看着自己,可就是这么玉雕粉琢、纯善透亮的一个孩子,才会叫他这等从来在黑暗处杀伐之人捨不得放开。 柳长月明白知道对自己而言,小阙便是唯一的温暖与光明。他对他什么都喜欢,就连不解世故、只依凭心思行事这点也万分喜爱。 柳长月对小阙招手,坐在他前头不远的小阙朝前方倾了一下。柳长月揪住他的耳朵一拧,说道:「朋友也分三六九等,牟瀚海和华五华七他们在哪一等,卬星在哪一等,我又在哪一等?你说,倘若说不清楚、不合我意,你这耳朵就别放身上了,拽下来给我成了!」 「啊……」小阙耳朵敏感,被柳长月冰冷的手一碰,脖子便缩了缩,轻轻叫了一声。 柳长月听得心思一盪,手指滑下,揉了揉小阙的耳垂,而后之间画着小阙耳廓,缓缓移动。「怎么,不会说?」 小阙咽了一下口水,压抑下心底蹿出的苏麻感,想把耳朵揪回来,可是又捨不得离开柳长月的手。他声音低低的,有些委屈地说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啊!牟大哥他们自然是放在第一等的,他们是我生死相交的朋友嘛!哥哥不是朋友,因为他是哥哥啊!只是柳大哥你和他们都不同,我不晓得你该放在哪里,我认真想,你不算是朋友,也不是哥哥那样的,可你就是搁在我心里的,哪里都可以放啊!」 小阙没喜欢过谁,这番话说出来自然不会是情话,但当柳长月听见小阙说自己是搁在他心里的时候,心突然就软得一塌煳涂,直想将这小混蛋揉进怀里,打开他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怎么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听起来竟是比任何情话还悦耳动听。 柳长月收回了手,一双漆黑的眼深深凝视着小阙。 小阙一开始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让柳长月这般瞪着自己。可被看着看着,竟觉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会勾魂似地,把自己的魂魄都给勾了过去。 当小阙发现时,他已经倾身到柳长月的面前,只差一点点的距离,嘴唇就要贴到柳长月脸上。 小阙当场腆然,整张脸都烧红起来。他连忙想后退,柳长月却伸出一双手扣住他的脑袋,将他固定在那个位置上,吸气唿气时,都能感觉自己的气息喷在柳长月脸上再浅浅弹回来,也能感到柳长月绵长的唿吸就在自己嘴边,有种气息就此交融在一起,无法分开的感觉。 「你说。」柳长月神情带着蛊惑。他本就是英挺秀朗,眉目深邃的美男子,当这么近地看着一个人,任谁都无法逃离他的魔掌。 柳长月轻轻吐着气,用几乎呢喃、带着点啥呀的语调说道:「说我是你搁在心尖上的人,那个位置不管是谁都不给,只放我一人。」 「咦?」小阙懵了。「说你是我哥在心尖上的人?还只放你一人?我哥哥心尖上要放谁我不能做主啊,如果你想这样的话,那要等我去找哥哥的时候帮你问他心尖上能不能放你一人才成……啊啊啊啊啊——」 小阙还没说完,下边的嘴唇就被狠狠咬了一口,然后迎来了柳长月暴怒的目光。 「你到底是怎么听人说话的!」柳长月怒道。 小阙想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唇,他问道血腥味,一定是被咬出血了。可是面前的柳长月看起来很恐怖,活像想杀人一样,所以他连动也不敢动,只是乖乖地待在原处,眼神委屈委屈地。 柳长月一手按着小阙的后脑勺,一手伸出去,贴住小阙的胸膛。 他那双眼睛浓的想化不开的墨,死死盯牢着小阙。「我是你心尖上的人,说!」 小阙撅了撅嘴,开口道:「我是你心尖上的人!」 「不对!」柳长月又吼了。 「又哪里不对了?」小阙郁闷了。 柳长月深吸了一口气,要真跟着孩子较真下去,先气死的绝对是自己。他平復了一下心情,再度开口说道:「算了,你说的也对。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噢。」小阙点头。 「你是我心尖上的人。」柳长月说。 「你是我心尖上的人。」小阙鹦鹉学舌。 「那个位置不管是谁来要我都不给,这一生一世、就脂肪你一人。」柳长月深深地看着小阙。 小阙被看的恍惚,突然有些了解到柳长月话里的意思,。耳朵慢慢地烧红了起来。 「还不说?」柳长月挑了一下眉。 明明就是好小的一个动作,但小阙就是觉得柳长月那双眼睛里头流光轻闪,像原本深得要吞没人的黑夜,却出现了几颗星子,让总是令人恐惧的漆黑深夜变得干净安稳了起来。 「……」小阙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才照着自己的声音,而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发出。他听见自己说:「那个位置……不管是谁来要……我都不给。这一生一世……就、就只放你一人……」 说完之后,轰地一声,小阙整个脸都红了。从脸颊、到耳朵、再到雪白的脖子,整个红通通地,想熟透了的番茄一样。 小阙勐地用双手将脸盖起来,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柳长月一眼。 柳长月先是惊讶,而后瞭然笑了出来。原来这孩子心理并不是没有他,而是要一点一点地教,一点一点地勾,才能教会他情爱的模样,才能把他的心意给勾出来。 「掩着脸做什么?」柳长月笑道。「以为掩着脸我就看不见你脸红了?你连脖子也是红的。」 小阙又分出一只手,盖住自己的脖子。 「耳朵也是。」柳长月说。 小阙有把脸上唯一的 一只手移到耳朵边。然后正当他想着两只耳朵只盖住一直那剩下那只怎么办的时候,柳长月忽然抓着他的头髮,轻轻然给他把脑袋仰了起来。 小阙惊慌了,他只看了柳长月的笑脸一点点,就连忙把眼睛闭上。 第41页 柳长月笑着倾向前去,缓缓吻住了这只藏头缩尾像乌龟一样的孩子。 「啊……」小阙惊叫了一声,睁开眼,突然感觉柳长月那双黑的不得了的眼睛就在自己面前,那眼里带着笑。只是笑,语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笑。 接下来,小阙整个人就被柳长月拉了过去吗,小阙吓了一跳,连忙环住柳长月的脖子。柳长月让小小阙斜坐在自己腿上,而后就着暧昧的姿势轻咬了小阙的嘴唇几下,说道:「嘴巴张开,然后,眼睛比起来……」 小阙没有怎么抵抗,几乎在柳长月添了自己第三下之后,便微微张开了嘴。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明明是嘴唇碰到嘴唇而已,却让小阙像是被抽干了气力一般,只能靠着柳长月的胸膛直喘。 第一次被别人咬舌头,带来的不是痛,而是另一种苏麻。 小阙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袋像是要炸开来一样,柳长月变换着花样吻他,可他什么也没察觉,只觉得对方的舌头带来了莫名的颤慄感,让他的腰都抖了起来。 舌尖与舌尖触碰,舌背与舌背摩擦,柳长月卷着他的舌头,在自己的嘴里头舔遍了,打转完还把自己的舌头吸到了对方嘴里。 「呜……」有种几乎溺水的感觉,吸不着气,脑袋晕的不得了,什么事请都无法想,胸口一颗心怦通怦通跳的厉害,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莫名的情绪叫小阙难以控制。 柳长月一手扶着小阙,一手松开小阙的腰带,从小阙的衣衫fèng隙中滑了进去。 他冰凉的手指在小阙的肚脐窝上打转,小阙闷闷地轻哼了几声,而后声音被吞没入柳长月嘴里。 柳长月扶着小阙的肌肤,感受着怀中之人滑腻细緻的肤触。解释平顺却不贲张的肌理,平坦的小腹,削瘦的腰肢,无一处不是自己醒着睡着,都想触碰的部分。 腰被捏来捏去,小阙觉得痒,就在柳长月的怀里动来动去。 柳长月这姿势刚搞抵着小阙的双臀,小阙轻轻地晃动,那感觉就如同自己已经进入这人的体内被紧紧包裹住一般。 柳长月吐出嘆息似的声音,缓缓地吻着小阙。 嘴角,双唇,上颚与下颚都不放过。舌尖、舌背,舌头底下也舔着。贝齿、牙龈,没有一处肯舍掉。他甚至深深进入了小阙的喉咙深处,纵使小阙因不适而颤抖着,柳长月也不肯将舌头缩回来。 小阙的腰摇晃着,臀磨着柳长月的分身。 底下敏感的部位越来越烫,但柳长月却不理会它,只是执拗地继续着这个吻,继续着这个小阙第一次清醒着,接受着他的吻。 柳长月的手最后离开了小阙的腰,就在小阙松了一口气之时,他却感觉自己那个地方被人握住了。 小阙张开眼,疑惑又不知所措地看着柳长月。他伸手想把柳长月放在自己拿东西上面的手拨开,手背却被柳长月打了一下,而后还被抓住,一起握住了那个地方。 小阙挣扎了一下,但挣扎的结果,就是被柳长月咬住舌头。 正感觉有些痛的同时,柳长月也包住他的手,使了点力,开始上下捋动起来。 很奇怪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让小阙惊得差些跳起来。然而他就像是猴子翻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只一下就被柳长月给压下来。 小阙的指尖抖着,外头包覆的是柳长月的大掌。明明只是单纯的上一下、下一下,然后来来回回好几下,小阙却觉得好像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那东西长在自己身上,却控制在柳长月手里,喘息声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晕,浑身的血脉像是沸腾起来一样,火焰烧灼着他全身。 小阙一直抖的手被柳长月放掉了,取而代之的手柳长月的手掌。 小阙想要大叫出来,但每次声音到了喉咙,发出的却都是息息的喘息声。 柳长月也在喘息,只是他的喘息更像嘆息,眼睛轻轻眯着,像喝醉了酒的人 一般。 上上下下不轻不重的动作变成了紧紧的 圈绕抚摸。柳长月的手顺着小阙直挺挺分身上头浮出的经脉重重压下去,之后又缭绕而上,抠着分身上头的凹槽捋动。 小阙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满天星星一直转。 跟着那只手又滑到了下面,碰着囊带一下子压一下子放,一下子轻柔慢拢,一下子整个覆住挤压。 小阙这个雏哪受过这种刺激。当柳长月的手又回到已经吐露出些许白色粘液的凹槽上时,柳长月抠着上头的小穴,双唇突然离开一直盘踞着的小阙嘴里,往下轻轻含住那yin靡的地方而后重重一吸,小阙就这么浑身颤抖起来,一阵长长呻吟,有股东西把持不住喷了出去,直落入柳长月的最内,魂归西天矣。 柳长月将小阙喷出来的浊液吐到帕子上,小阙这是翻身用手往旁边榻上爬了爬。 他腰还抖着,手也还抖着,见他这模样,柳长月的笑意更深了。 他想爬就随他爬,可怎么爬还是爬不出自己怀里的。 等小阙爬了一半,柳长月突然一个翻身,将小阙压在身下。 小阙「呃」了一声一个岔气,方才一直憋着的,就勐喘起气来。 「舒服吗?」柳长月咬着小阙的耳朵问道。 「……」被压在底下的人整个脸埋在软榻里,不出声,当自己死了似。 柳长月又笑了两声。小阙的脖子全都红了,看得他很乐。 「舒服吧!」柳长月在小阙耳边说:「你若喜欢,等下次再让你更舒服。」 「咦?」小阙勐地转头看向柳长月。「还有下次?我刚刚就差点死掉了!」 柳长月大笑出声:「你没死,这不活回来了?」接着又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脸竟然能红成这样,这么烫,都能煮蛋了。」 小阙憋着一口气看着柳长月,有种想要死他的以为在里头。 但柳长月仍是笑着,因为从头到尾小阙都没有推开他,倘若「两情相悦」这个词是形容现下这情形,那柳长月不得不说,这四个字真是太过美好了。 「如果你不喜欢这回也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我慢慢试,总会试到一个你喜欢的。」柳长月说。 「你还要试?」小阙惊恐了。「那我得死几次才成?」 柳长月心情大好。他替小阙弄干净,又帮小阙整了一下衣衫,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佛挂到小阙脖子上,说道: 「致远给你的。」 「咦?」小阙摸摸玉佛,只觉得挂上之后,原本身上的燥热之气消退了一些。「这是寒玉做的吧?凉凉的。」 柳长月说:「致远说这玉佛是他师傅所赠,留给你保平安用。你再休息一会儿,待天痴他们把事情处理好,我们便要离开这里了。」 小阙握着玉佛,抬头问道:「离开这里,去哪里?」 柳长月笑着又低头吻了吻小阙。「回清明阁。」 「我跟你一起吗?」 「你不跟我一起,跟谁一起?」 小阙想了想。「也对。」 第十八章 小阙伤后第六日,占地为王的清明阁众人终于准备离开此处。 这日是个晴朗的好天,上午阳光普照,晒得人暖洋洋的,冬天的冰冷气息似乎远走,蓝天下仅剩和煦的光芒。 马车准备好了,还是柳长月来时搭的那一辆。只是马换成了一匹毛色滑亮、高大神骏的白驹。苏笛整理好路上该用的琐碎行礼,一走出天壁山庄的大门,便瞧见小阙正拿着松子糖给那匹大马吃。 白色骏马打了个响鼻,吃了松子糖之后嘴巴脑袋就直往小阙手上磨蹭,一点都没有它该有的神骏模样。小阙则是笑了起来,苏笛听小阙说道:「我没有糖了,都被你吃光了,你再蹭我也没用啊!」 那抹白色的身影,身着劲装,收拢的衣袖与下摆绣着银白色的烈火纹饰。青年的身形被包裹在那看似寻常的布料,其实织法奢华精巧的以上底下。 阳光下的白色衣衫有一点一点的光芒在闪烁跳跃着,青年欣长却不显瘦弱,一双腿笔直修长却有力,面容若玉,五官精緻姣好,尤其脸上那抹笑颜,甚至比东阳还温暖美好,直叫看多了没人的苏笛也被吸引住了目光,整个人竟捧着包行礼就呆愣在门口 ,久久无法回神。 小阙餵完了马,拍了拍手,走到苏笛面前,用带着赤焰剑扣环的手在苏笛面前挥了挥,喊了声:「小笛子你怎么了,晃神啦!」 苏笛勐地回过神来,脸上烧烧一红,立刻怒呛回道:「晃你个大头鬼,你才晃神,你全家都晃神!」他不会说出自己是因为看小区看到入迷,才直定定地立在门口好一阵子。 小阙早就习惯苏笛这般利齿,随手就拍拍苏笛的脑袋,道:「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就去叫柳大哥他们。」 「都准备好了。」苏笛点点头,而后勐地回过神来。「慢着,你刚刚用哪只手餵马?」 小阙道:「左手啊!」 「那你用哪只手拍我的头?」苏笛咬牙问。 小阙无辜地说:「左手啊!」 「你竟然用沾了马口水的手拍我的头,混蛋,你不想活了吗?脏死了!」苏笛抬起袖子,袖里突然she出了几枚银针。 小阙又笑又跳地被银针追着跑,嘴里喊着:「别恼了,别恼了,我那帕子帮你擦擦嘛!你的银针有没有沾毒啊,再毒我一下我可就没救了!别闹啦别闹啦!」 +++++ 柳长月和天痴从里头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小阙被苏笛追着直绕圈的模样,虽然银针飕飕飕地直she,可因为小阙轻功高,苏笛也没下狠手,所以银针顶多都是从小阙申报she过。 这模样就像两只小崽子闹着玩,天痴摸了摸下巴说道:「苏笛再你面前乖巧伶俐的,怎同你儿子一起就想泼猴似的。」 柳长月但笑不语。这些日子他刻意对苏笛严苛,而小阙总是替苏笛求情。兴许再磨磨,苏笛就能放到小阙身边了。无论是当成玩伴或是死士,对小阙而言都好。 「呃,」小阙见到柳长月出来了,连忙止步,喊了一声:「柳大哥。」 苏笛没想到小阙突然停住,泡在后头的他就这么撞上去,袖子嘞的银针也来不及收势,竟连着击发扎到了小阙的屁股上。 「嗷——」小阙痛得嚎了一声跳了起来,他回头,泪眼汪汪地看着苏笛,来了个无声的控诉。 苏笛连忙往后一跳,在发现主子出来后,装着银针的修扣就甩啊甩啊地,低着头不发一语。 「过来让我看看。」柳长月将笑声压在喉间,但仍听得出他说话里的笑意。 小阙一拐一拐地走到柳长月面前,然后转身将屁股面对柳长月。 第42页 柳长月闷笑着摸了摸小阙伤了的地方,银针入的不深,他轻而易举地将三根银针拔了出来。 小阙又嚎了一声,仿佛屁股是他的死穴一般,一丁点痛都能放大成十倍。 「好了,拔出来就成,一会儿便不痛了,我帮你揉揉。」柳长月拔出针后一手就捧着小阙的屁股,然后就这儿掐掐那儿掐掐,左边掐玩换右边,那姿态猥琐得一点都不想众人眼中高傲不可侵犯的清明阁阁主。 天痴假装喉咙痒,咳了咳。 柳长月不理会他,继续掐,还把小阙往马车方向带。 天痴跟在后头,再咳了咳。 柳长月推着小阙进了马车,然后马车车厢里就是一阵骚动。 小阙的声音从车帘后传出来。「不要再捏了啦……」 「那我替你上药。」柳长月的声音淡淡地。 「……」小阙说道:「上药为什么要脱裤子?」 「不脱裤子怎么上药?」 「也对……」过了一会儿小阙又说:「那为什么还要脱衣服。」 「你胸口的伤我顺便帮你上一下。」 听着越来越猥亵的某人声音,天痴最后连咳也不咳了。那可是他家阁主,就算自己咳到喉咙烂掉,对方不想放手,就不会放手的。 天痴无奈,只得和苏笛一起坐在前头驾马车。箱内偶尔还会有些声音传来,诸如: 「我脱裤子你也脱裤子干嘛?」 「我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你一整罐药都快涂完了耶!」 「柳大哥你心跳的好快莫非是要走火入魔了?不对啊你一点内力也没有!」 「额……什么东西硬硬的一直戳我?」 乱七八糟的柳长月,他还两个属下在外头,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猥亵那个小傢伙。 在外驾车的天痴很郁闷,一同驾车的苏笛也很郁闷。 他俩虽然一点都不想听车厢里传出的动静,但谁叫自己是手下,里头的是自己的老大,于是万般无奈,只得黑着脸,一路听,一路听…… +++++ 回程的路不是来时的那一条。几天之后,他们入了一个小城镇。苏笛找了镇上最好的客栈,先安置好他家主上,再吩咐好酒楼厢房后,便守在柳长月申报看着他们吃东西。 桌上为首的是柳长月,接着坐着的是小阙和天痴,当一桌丰盛的菜餚上桌时小阙才拿起筷子,便发现苏笛又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静静立在柳长月身后。 「苏笛怎么站着?快坐下一起吃啊!」小阙觉得奇怪说道。 天痴用筷子插了一颗红烧鱼丸子塞进嘴里。他边嚼边出声:「别理他,咱们当中他辈分最小,他吃饭时候喜欢当侍童侍奉他家老爷子,你就让他站去。」 柳长月没说话,眼眉当中静静的,虽有种不怒而威之感,然比起遇上小阙之前那种杀伐之气,神色已温和太多。 小阙扒了几口饭就不吃了,他心里也明白苏笛的身份就是柳长月的下人,要他和柳长月同一桌吃饭那是折煞他,可在这之前为了赶路,他们已经连吃了三天的干粮,看着苏笛瘦瘦小小一直站在柳长月后头的感觉,小阙觉得有些不好受。 小阙放下筷子朝柳长月说道:「柳大哥,我到街上晃晃买点东西,你能不能让我带苏笛一起去?」 苏笛瞟了他一眼,那带点媚色的眸子在小阙眼里看来很漂亮、很精神。 柳长月应了一声。「别跑太远了,要银子的话,苏笛身上有。」 小阙开心地点了一下头,跟着便站起来抓住苏笛的手往楼下跑。 苏笛为柳长月传的是二楼靠栏杆的位置,从这位置往下看,恰巧能看到这个小城最繁华的街景。 柳长月见小阙和苏笛从客栈门口离开后,就在附近晃来晃去,偶尔看到卖小吃的摊子,小阙就会买两份,自己一份、苏笛一份,然后两个人逛起街来。 看着他们两人在人群中钻过来钻过去,小阙脸上都是笑,有时苏笛迟到好吃的小东西也会睁大眼睛,稍微笑一下。 柳长月放下筷子,就在顶上看着两个小傢伙朝着一摊摊小吃扑过来又扑过去。 天痴这些日子是跟着柳长月还有小阙一起过来的,回想这几日的情景,再见如今柳长月望着小阙那万般宠溺的神情,静了一会儿,嘆了口气说道: 「明明就是亲父子,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柳长月没理会天痴。 天痴拿着酒瓶就口,勐灌了一大口,「砰」一声把瓶子放在桌上,结果瓶子裂了开来,酒水洒了一地,桌子也坏了一角。 天痴眼神有些悠远,回忆起初见小阙的那次,缓缓说道: 「我记得那时接到你的死讯,沖回清明阁时,就见一个陌生的孩子跪在你的棺木前大哭。墨虹说他已经哭了七天七夜,还说他是宴浮华生的,是你的儿子。 宴浮华藏得好,我们都不晓得你有儿子,听说是韩寒用碧璃珠换了宴浮华吃醋来与你相见,你才趁机把人给骗回清明阁的。 那时你没了气息,当下不知情的人包含我在内就想把他当成下任阁主供养起来。那时候他还没这么瘦,一张脸跟包子似的,我就觉得,这么一个水灵灵嫩不拉几的小孩将来怎么扛得起整个清明阁。 后来宴浮华派人来把他押了回去,接着墨虹收拾了一切,我才知道原来你没死,一切都是在耍诈,要诈出柳天璇这只老乌龟。 可当你们再相遇,明明就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就算他为救人失去记忆,就算他脸上戴了人皮面具,但这么亲近你也应该发现他是你儿子了不是?」 柳长月看着小阙和苏笛拿着一包炸麻花你一根我一根吃的开心,他脸上也随着挂起淡淡的笑容。 小阙意识到酒楼楼上有人正看着他,抬首见到是柳长月,便咧了个大大的笑给他,贝齿在阳光下白的发亮,眯着眼睛,可爱非常。 柳长月看着小阙,头也不回地道:「你这该去问老天爷,为什么让我遇见他时他忘了一切、为什么他带着人皮面具让我不晓得他是我的孩子。」 天痴翻白眼。「那也得等我死了才能去问吧!」他又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恢復记忆怎么办,如果他晓得你明知道自己是他爹,还对他做哪些事他会怎么想?如果他要离开你……到时……你又该如何?」 柳长月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慢慢敲着。一声一声,「叩——叩——叩——」 当下气氛一下子冷凝起来,属于柳长月那种迫人威压再次出现,天痴屏住气息。 「血缘算什么?」柳长月一字一句,说的缓慢「父子又如何?」 「主上!」 「以前,我从不曾强求过任何事。」柳长月面容平静。「谁要来便来,不喜欢了就去。但如果他想离开,除非死,否则我不会放任他离去。」 天痴愣了一下,想开口,却又听见柳长月说:「不,也许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放开他。我会把他烧成灰,然后放进酒里,一口一口地喝下肚去。」 「……」天痴闻言怔愣不已,好一会儿才得开口道:「你这疯子……」 「清渊死时,你不也是个疯子?」柳长月淡淡一笑。楼下那个孩子不知买了什么,又在对他招手了,还一跳一招手,跳得开心。 +++++ 小阙和苏笛从大街中央的酒楼开始往左边吃,吃完之后又往右边吃,两个人的肚子都鼓起来后苏笛留了个心眼,提醒小阙主上喜欢甜食,小阙这才又同一条街从头逛到尾,买了几样看起来朴实,吃起来却颇有地方风味的小点心,准备带回去给柳长月尝尝。 可还没走到酒楼,柳长月自己一个人便寻来了。小阙见到柳长月独自一人时有些吃惊,连忙问道:「你怎么来了?天痴呢?他么陪着你?」 柳长月笑着说道:「他有事先走了,我闲着无聊便过来陪你。」他又道:「一路走来见这些摊贩卖得也不过是些平淡无奇的东西,怎么你还能和苏笛逛上两回?」 苏笛拿手肘撞了小阙,小阙期限有些疑惑地看着苏笛,然后苏笛看着他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他这才会意过来,连忙把怀里的东西全往柳长月身上丢。 小阙说道:「我买了很多吃食,柳大哥吃吧!我试过,都很甜的,你不喜欢鸡鸭鱼肉白米饭,所以我就买了一堆甜的,这样肚子才会饱。」 听到小阙这么说,柳长月又笑了。他笑得眼眉深深,看起来心里是真的高兴,可小阙塞了这么一大堆过来,让他连手都没地方放,这时苏笛马上接受柳长月怀里的东西,然后小阙眼利手快马上跳出来一包纸袋装着的麻花卷,拿了一个出来,说道:「最好吃的就是这个了,柳梢城王记的炸麻花!听说出了这里,就再也没有这么好吃的麻花了。」 小小的一个麻花辫子,只半个手指大,面粉揉过后用油炸了,趁热淋上糖浆后吹凉,反覆三、四次淋糖,小阙吃的时候觉得甜的牙齿都快掉了,但因为苏笛说越甜的柳长月越爱,所以他肯定柳长月喜欢这味,便立刻挑了出来。 柳长月手也不动,就张开了嘴,小阙当下也没想,遂将麻花卷塞进了柳长月嘴里,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柳长月眯着眼嚼了嚼。 柳长月「嗯」了声,点头。 小阙高兴地又从纸袋里拿了个糖裹的麻花卷递给柳长月吃,两个人就这么边走便喂,直到这条长街被小阙逛了四次,其中还多买了两包糖麻花,苏笛抱着一堆吃食走得脚都累了,太阳西下,他们才缓缓回到客栈里。 +++++ 这晚,小阙和柳长月一间厢房。 桌上堆了一堆的东西,都是小阙卖给柳长月的。 流程那个有和小阙分别沐浴完,他看着干干净净的小阙整为里衣绑着带子,于是就将人打了过来,亲了亲额头,吻了吻嘴角,而后伸手拿过干净的巾子替小阙 将仍湿着的乌髮慢慢擦干。 小阙穿好里衣,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柳长月。 他对柳长月的好并无所求,但也就是这份单纯的好,让柳长月放入了心里。 柳长月觉得当小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好像就不再是那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清明阁阁主。他觉得自己这副应该腐朽的躯体仿佛有了温度,也第一次感觉血液里似乎有东西在流动。然跟着 一切起了变化的,是一个叫小阙的孩子,而这孩子给予他的这种感情,名叫爱情。 完了整天而且伤还未痊癒的小阙觉得累了,他一沾床就昏昏欲睡。 柳长月熄了烛火后,让小阙躺在自己胸膛上,他环着小阙的腰,两人相拥而眠。 第43页 这一晚,很安静。柳长月没对小阙做什么,只是在睡意尚未来临前抓着小阙的手,亲了亲他的手背。 其间小阙再他怀里拱来拱去,寻找着好睡的姿势。 柳长月也不觉得烦,只是等着小阙慢慢消停下来。 客栈后头种的几棵树上传来寒蝉细细的叫声,他闭着眼,怀里搂着给了心的人,纵使是个冷到树梢都结出冰渣的夜里,也不觉得寒冷。 +++++ 隔日大清早柳长月就把小阙叫醒了,外头的天还很暗,小阙揉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柳长月取来衣衫一件一件地替小阙穿好。「寅时。」 「寅时?」小阙伸了一下懒腰。「今日怎么这么早?」 住在他们隔壁的苏笛老早就醒了。他打了热水过来,柳长月便就这那盆水拧湿巾子替小阙把脸擦干净,等自己将小阙整个的打理好之后,才换苏笛服饰柳长月拭脸更衣。 小阙揉了揉眼睛,带了半晌情形了之后见到苏笛和柳长月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为什么是柳大哥帮我擦脸吸收换衣服,然后小笛子帮柳大哥洗脸更衣?这样感觉好奇怪。」 苏笛答道:「有什么奇怪的。主上喜欢一切帮小公子来,属下自然管不着,但属下是主上的贴身侍童,自然得帮主上打理一切。」 苏笛接着又快速地将两人的东西收拾好,而后流程那个有走在前头,小阙站在他身侧,苏笛微落在后,三人一起离开了客栈。 小阙途中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苏笛道:「为什么要叫我小公子?」 苏笛低头顺眉,说道:「主上吩咐的。」 小阙立即往前踏了一步,揪住柳长月的袖子、抬头说道:「柳大哥,叫小公子挺奇怪的。为什么不叫我宴公子,还是宴少侠?」说到最后那个少侠,小阙自己都笑了。 柳长月摸摸小阙的脑袋,也没解释,三人便一起下楼用过早膳,然后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 马吃力一包一包的全是小阙昨日哎街上给柳长月买的甜食。 苏笛再前头驾马车,车厢内只剩柳长月和小阙两人。 可来时原本觉得烦闷的旅程有了个心里合意的伴,不论是一路黄沙滚滚的煞人风景,还是遍地糙树凋零的无聊场景,都不让人觉得厌烦。 车厢里小阙就挑着几样不错的吃食一口一口地餵柳长月。 两个人说说闲话,偶尔喝口茶水,柳长月被服侍得挺舒服,小阙也眼眉眯眯地嘴角往上扬,痛柳长月话得开心。 但就在这愉快的气氛中,小阙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浅浅的杀气。柳长月没有内力察觉不到,但小阙和苏笛都察觉到了。 苏笛停下马车,小阙立刻从车厢内跳了出来。 道路两旁是高耸入云的树林,小阙眉眼一敛,左手赤焰剑「当」地一声弹开,他右手一握黑色剑柄,真气自然灌入剑身之中,顿时一柄化作赤红色的剑便在他手中,然而他白衣飘飘,面如冠玉,尽管神兵利器在手,却如仙人之姿,毫无戾气。 一束剑气由林中暗处传出,小阙长剑一挥,立刻当去那股剑气。 紧接着又有五道剑气同时朝交情而来,小阙赤焰剑一挽,迴旋间将五道剑气同时扫掉,其中还包括一枚带毒的铁蒺藜。 小阙大喝了一声:「出来!」 他内力深厚,虽曾受伤,然至今已恢復八、九成,那医生大喝犹如狮子吼,震得林深处飞鸟乱窜,同时也有六名黑衣刺客一齐从林中跃出。 「谁派你们来的?」小阙皱着眉头问。 黑衣刺客没说话,持着剑围住小阙,下手狠戾,不要命似地朝小阙攻来。 他们每一招每一式都几乎相同,且以黑布蒙面,剑上有蟠龙纹,看得出是受僱的杀手。 对方剑法很准,几乎都是对着小阙的要害招唿,几个人同时上,留下的一、两个暗中使着暗器,可小阙自从那日与天痴大斗玩后又为了吊命被输入了清明阁两大高手的真气,此一时彼一时,这时的他已想起大半师门剑法,又加上体内丰沛真气流转,当下赤霄诀一使,才两式而已,便将六名刺客打得一塌煳涂。甚者,六个人全都被掠倒只花了一刻多一些的时间。 小阙环伺了全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刺客一眼,点了点、挑了挑,最后选中在他与人对战时老是偷放暗器的那个。 见对方还在地上爬动,想要逃跑。小阙一脚就榻上他的背,怒道: 「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是受僱的杀手对不对?谁违反了当日的誓言?那是所有人明明都发过誓,不许想任何人吐露一字半句的!到底是谁破了誓言,说出他的名字,我就放你们走!」 另外五个人趴在地上装死,而悲伤被小阙踩住爬不开的杀手则哆哆嗦嗦地道:「大侠饶命,小的们不知道是谁要大侠的命。只是到买命钱是个姑娘付的,小的只看到这个,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小阙眉头皱的很深,他将赤焰剑扣回手腕上,伸手点了那几个杀手的穴,让他们不得动弹。 之后他又东看看西看看,在林子里晃了一圈出来之后才回到马车里。 而后前方的苏笛似与他心有灵犀,待小阙坐稳,遂驾马而去。 小阙坐在柔软的兽皮垫子上,一脸不开心。 柳长月问道:「方才人都已经制住了,还跑到林子里晃了大半圈干什么?」 小阙闻言抬起头来,「噢」了声,「我看天气冷,怕是快下雪了,点住他们的穴道后他们有几个时辰动弹不得,如果雪来了肯定会冷到,所以跑进林子里想找找有没有干糙什么的想要让他们盖一下。」 柳长月闻言失笑:「你这小笨蛋,人家都来要你命了,你还怕人死掉!」 小阙静了一下,声音低低地道:「那些人也不是故意要来杀我们的,他们说是一个姑娘拿钱买我们的命。柳大哥,我这回真的给你添麻烦了。当时在天壁山庄我只想要保住朋友们的性命,他们发了誓,我信了的,可是今天却有人派了杀手过来。如果我没跟你一道走, 或者我的伤没恢復的话,肯定会连累到你的……」 看着小阙泄气的模样,柳长月说道:「第一次信人就被背叛,滋味不好受?」 「……嗯。」小阙说:「我以为人在江湖就是要以信义为先。」 柳长月摸摸小阙的脑袋,笑道:「你还小,在既然不知道除了信义,还有面子这回事。」 「面子?这与面子何干?」小阙不明白。 在外头驾车的苏笛插嘴道:「小公子不知道,那天被主上用计所囚的人中,不乏江湖新锐、门派长老,那些人不是心怀傲气,就是以为自己有本事。可去了一趟天壁山庄却差点连命都不保,这还不郁闷死。」 「所以因为郁闷就可以买兇杀人?」小阙侧首,疑惑问道。 「是啊!」苏笛道。仿佛他讲的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小阙闷闷地道:「那也改光明正大自己来杀才是,也让我们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以后遇见,我就不当他是兄弟了。」 柳长月笑道:「就这点破事,也让你往心上放去?」 小阙嘟了嘟嘴,不说话了。 柳长月又道:「这些人应该不是你那些朋友买的。」 「啊?」小阙茫然看着柳长月。 之间柳长月一脸宠溺的笑,慢慢解释道:「其中一人也说,买兇的是名女子。你说,那日我放过的除了你一大堆兄弟朋友之外,还有谁是女子?」 小阙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林……袖儿……」 柳长月点了点头。 可小阙接着更闷了。他东想西想,想一个女孩儿家被你们这群坏人当众毁了名节,人家现下要来报仇了,他怎么能阻止人家报仇呢?可自己又说过要护眼前人的周全……这乱七八糟的,是什么烂帐啊…… +++++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都不得安生,几乎没两天就有一波此刻来袭。 虽然没回都让小阙给打回去,可是小阙毕竟不是铁打的,那些人又是白天来又是晚上来,又是还趁小阙去放风解手时跑过来。小阙原本的好脾气被整的都怒了,苏笛比他更怒,遇上些不知死活不往小阙那撞而往他身上或主上撞的,都直接被他的毒针毒粉赐死了。 这日晚间,方方生死一决完毕,小阙看着怒火冲天的苏笛和一地的死尸,心里头也火大到了极点。 本来这些人不会死的,但不知是谁瞎了眼说坐在树下烤着野山鸡的苏笛好欺负,就一窝蜂地朝最危险的苏小笛子扑去,结果可想而知,还没碰上苏笛呢,就被毒的哥哥都翘了辫子。 小阙就算有意思想放人走,可人都死了,就也没办法了。 +++++ 接下来,苏笛还是烤着他的鸡,柳长月半眯着眼靠着一颗老树挺是闲适。 小阙把周围收拾了一下,省的吃饭时还得看着七孔流血的杀手们,回来后才在篝火旁坐下,没多久,林间的一阵骚动就然给他嘆了一口气,又执剑站了起来。 小阙无奈又认真地转身说道:「你们别再来了,再来我就真的杀你们了喔!」 柳长月被他的口吻逗得发笑了,可却什么也没说,还是安静地靠着树。 树林间这时冒出了一个白色的女子身影,不是小阙所想的穿黑衣的杀手。 而待他仔细一瞧,又大吃一惊,这穿着白衣白裙,手臂上别着麻纱的,不正就是天壁山庄的大小姐林袖儿吗? 小阙转头看向柳长月。柳长月察觉小阙的视线,稍微看了一下来人,发现竟是林袖儿,漆黑的眼就越发深浓了起来。 「一路跟着我们也不累,我还在想你何时才会现身呢!」柳长月说。 小阙对林袖儿没办法下手,朝着苏笛喊道:「小笛子,你来打,我不和女人打。」 苏笛「呿」了声道:「禀告小公子,属下正在烤山鸡给主上吃,没空,小公子您自己打。」 林袖儿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漂亮的脸蛋上还有着一些细碎的伤痕,小阙才在想着那些伤肯定是当时在天璧山庄留下来的。心里正在纠结,没想到林袖儿举起了剑便朝小阙刺了过来。 「餵……」小阙皱着眉边闪边跳。「我不想打你啊,你别过来成不成?」 没想到小阙的话想刺激到了林袖儿,林袖儿发狠般挥剑就朝小阙乱刺。 那没章法又不要命的剑法让小阙躲的狼狈。 而就当一直处于守势的小阙被林袖儿不深不浅地划了两剑,血染红了上号的白色衣衫时,苏笛「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手里捏着沾有剧毒的毒针就往林袖儿she去。 第44页 小阙吓了一跳,连忙一剑挽花,将苏笛的毒针全挡了下来。 苏笛站了起来,单手叉着腰怒道:「小公子,我这是在救你。」 小阙嘆了一声,搔了搔头,说道:「我下不了手,你也别跟着乱了。」 苏笛眼睛瞪大了起来,怒气沖沖地看着小阙。 小阙转身对林袖儿道:「你走吧,我都让你划了两剑了,要再继续这样下去,只守不攻,柳大哥会生气的!」 林袖儿眼里尽是怒意与泪水,他不但不领小阙的情,更捂起耳朵在林间放声尖叫,那声音简直如魔音穿脑,听得小阙和苏笛耳朵都痛了起来。 当下,林中又跳出了七名杀手,然而当这七人一跃而出无声落地时,苏笛的神色就凝重起来,小阙亦皱起眉头。 七名杀手持着相同的匕首,黑衣着身,黑布蒙面,他们一出现便迅速接近小阙,近身缠打。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匕首若使得好,近身之后反而会让对方的长兵器无法施展开来。 小阙初次遇到这样的对手,连中三招后,苏笛立刻加入了对仗之中。 苏笛使针,对着对方的穴位勐扎,小阙使剑思索片刻后散了剑中霸气,只留一丝真气于赤焰剑中,当下让赤焰剑软了下来,拿着当鞭子使,一卷一挑,就将对方的短兵器甩飞出去。 小阙与苏笛虽然第一次联手,但就像天生心有灵犀一般默契十足。 失去武器的杀手会被苏笛毒针所伤,随后不到一刻的时间,那几个厉害的敌人便全数倒地。 就当解决了全部的人,小阙才想松口气时,苏笛的尖锐又叫小阙紧绷了起来。苏笛惊恐地喊着:「主上!」 小阙一转身,就瞧见那被他们所遗忘的林袖儿已经站在柳长月面前,与他靠得极近。 林袖儿开口,眼泪随着话语一起流了出来。「你……杀我父母……辱我清白……该……死……」林袖儿的剑横举在柳长月颈项边,小阙和苏笛看到这一幕吓得都快昏倒了,然而柳长月却只是静静地朝林袖儿笑着。 「笑……什么……」林袖儿声音破碎,似乎太久没开口,连讲话都不顺畅了。 「想杀我?」柳长月问。 「对……杀……了你……」林袖儿眼泪不停地流。 「你知道一般习武者对上杀手,败给杀手的最大原因通常是什么吗?」柳长月不咸不淡地问,仿佛架在他颈上的不是剑,丝毫没有惧怕的神情。 「什……么?」 林袖儿才一开口,电光火石之际小阙和苏笛只看见柳长月右手指尖一动,而后林袖儿竟然就倒到地上,睁着不敢相信的双眼嘴里「喀、喀」出声,而后身躯开始剧烈的痉挛,钻心刺骨的痛让他想要尖叫,但却又叫不出来。 因为他的喉咙被开了一个大口子,伤口的颜色鲜红刺目,但却不知如何血被封住并未流出,而他就在这痛苦积累到最高之刻,带着恐惧之意,长大眼睛,死在三人面前。 「出手太慢,失去先机。」柳长月说。 他右手指尖夹着一片闪着暗蓝萤光的柳叶刀。是那一小片的刀划破了林袖儿的咽喉,更是那一小片刀上淬的剧毒,让林袖儿痛苦地死去。 看着林袖儿瞪大双眼气绝身亡的模样,柳长月慢慢弯起嘴角,如同嗜血的修罗般笑了,笑得让人不寒而慄。 柳长月对着已死的林袖儿说:「你爹想尽办法救你,你却想尽办法往我这里来。当你的愚蠢让你自己丧命,这也就怨不得谁了。」 小阙看不出来,但苏笛却知道这一刻,柳长月很高兴。柳天璇一脉原本就是要完全绝了,才算报完仇。那日主子话中有话,放林袖儿一马时苏笛就明白了。 主子早肯定林袖儿会再回来杀他,而他只保林袖儿当日一命,没保以后。 当林袖儿真的自投罗网,主子也亲手了断了柳天璇最后一滴血脉,自是开心。 +++++ 小阙看着死的悽惨的林袖儿,又想起在天壁山庄那几日,深深嘆了一口气。 「嘆什么气?」柳长月明显心情愉悦。 「冤冤相报什么的最讨厌了。」小阙收起了赤焰剑,回到篝火前坐下,看着苏笛烤得油亮的野山鸡说道:「虽然明知道这是他自找的,柳大哥不杀他死的就会是自己,但还是难受。」 苏笛把一干尸体全往林子里面抛,回来听见小阙的话,撇嘴笑道:「小公子这样性格的人明明不适合江湖,却偏偏喜欢在江湖上踩踏。」 「江湖……」小阙念了一声,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小笛子知道什么是江湖吗?」 「当然知道。」苏笛说:「打打杀杀的,就是江湖。有好东西抢过来占为己有的,就是江湖。」 鸡烤好了,苏笛先用刀子切了只鸡腿给他主子,再切了剩下那只鸡腿给他主子的儿子,然后又切了些肉给自己,三人这才静静地用起晚膳来。 也不知是月色太悽美,还是鸡腿太好吃,小阙两三下把鸡腿啃得剩下骨头后有感而发,悠悠地说道: 「武者,止戈也。行侠仗义、济人困厄、随心所欲、发于良知,这才是我心目中的江湖。」 「可偏偏你的江湖与我的不同。」柳长月忽尔开口,淡淡说道:「清明阁买卖人命,一命万金。只要谁有足够的银子,谁都可以然共清明阁替他买下一条命。再者,你方才也见过我如何杀人,柳长月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就是一个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即便如此你还想一路护我,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名字也在江湖上臭掉吗?」 小阙想了想,说道:「你是不同的,我说过护着你,就算你杀光了天下所有的人,我还是会护你。」顿了一下,又说:「随心所欲,发于良知。我一直记得我是发过誓的。」 就在这一瞬间,小阙脸上的神情和他说出口的话,令柳长月不禁动容。 所谓正道中人,是因为他们西心中的那把尺笔直不弯曲。 所谓狭义,是因为侠者心中有武德,不滥杀无辜,坚守智仁信勇。 小阙天生就有一副狭义心肠,却甘为自己成为一匹狼。 柳长月觉得自己眼前的天和地在你晃动,只为小阙这一句轻轻的话语。 他说……就算你杀光了天下所有的人,我还是会护着你…… 从很久很久以前,柳长月就想着有一天谁能对他说这样的话。 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坏的,好的,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你是不同的…… 而今,小阙说了。 第十九章 回清明阁的路有些遥远。苏笛驾着马车不疾不徐,悠悠晃晃走走停停。 这天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汾城,汾城自古素以酿酒闻名,小阙才入城便在城门口闻到阵阵的酒香,到了客栈经过客栈大厅时又嗅到陈年老酒的味道。 要不是前头走着柳长月,后头跟着苏笛,自己被夹在中间推着走,小阙真可能就在大厅里停了下来,挽起袖子跑去和厅里几桌正在拼酒的酒客比拼起来。 因为这几天都在野外露宿,也没好好洗过澡,柳长月才一入房里,苏笛便让店小二烧了水往柳长月房里抬。 小阙是第一个沐浴的。他觉得这一桶子水和别的地方的不一样,光是氤氲水气中就带着古城里的酒味,而待他洗浴后出来脸都有些红,是被那些酒味蒸的。 小阙穿着苏笛替他准备好的里衣,在柳长月身边坐下。 柳长月就这烛光看着那副藏宝图。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柳长月只要有空闲就会把藏宝图拿出来看,可是那张从他背上撕下来的藏宝图上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些浅浅的、十岁少年的肌肤纹路。 小阙靠近柳长月,盯了藏宝图好一下子,说道:「翻来覆去都看了这么些天,水也浸过、火也烤过,该试的都试过了,就是没有东西出现。柳大哥,你说,我们会不会被柳天璇骗了?」 柳长月摸了摸藏宝图的一角,道:「应当不会,我的东西我最清楚,这是我背上的那层皮没错,当初清渊的确有把藏宝图的路线纹在上头,用的是清明阁独特的水墨针法,所以必须要特定的方法才能看得见。 只是那方法得要柳天滟将阁主之位交给我后,清渊才会说,但清明阁没多久就给柳天璇和利妘毁了,清渊也已死,是以这么多年来柳天璇没能参透其中玄机,而我也还没找到令藏宝图浮现的办法。」 小阙伸手,柳长月就将藏宝图给了他。小阙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又伸手在上头摸来摸去,然而却也痛柳长月一般,看不出任何能显现的方法。 只是当小阙摸着那张藏宝图时,洁白的手指轻轻带过,双眼专注无比,柳长月看着看着,突然缓缓说道:「小阙……」 「嗯?」小阙还是摸着那张藏宝图。 「你手下的藏宝图是我背上的一部分,看你这般摸来摸去,你可知我心里头如今想着什么?」柳长月声音有些沙哑。 「啊?想什么?」小阙抬头,手还放在藏宝图上。 但当他一接触到柳长月带着欲望的目光,虽然有些懵懂,但顿了一下,立即回想到之前在马车上、在客栈里,柳长月对他摸过来又摸过去的时候,就是那样的眼神。 小阙立即把手从藏宝图正中间缩回来,而后捏着角角,把图送回到柳长月面前。 柳长月深深地看了小阙一眼。 小阙连珠炮似地说道:「藏宝图还你了柳大哥你快点收起来。水就快冷了你尽快沐浴吧!我肚子饿了先到楼下吃东西去你如果想吃甜的行李里还有些糖苏饼,我就不陪你先走了!」 语毕小阙扯了一件外衫披上,而后红着脸快步走出房门将门带好然后穿上衣服系上腰带,接着立刻往楼梯方向跑,然后「嗒嗒嗒嗒」地跑下楼去。 被留在房里的柳长月直笑。小阙还没习惯两人之间的情事,那单纯的孩子连自己握住他的手久一会儿都会脸红。但因为已经喜欢上了,无论小阙对这些事情如何反应,柳长月也不恼。有时候就算小阙想做缩头乌龟躲着他,柳长月随他。 清明阁阁主喜欢一个人,大可用尽手段强压逼迫对方屈服,然柳长月喜欢上小阙,却是看对方开心自己就开心。 这样的感觉柳长月最初觉得古怪扭捏,可是再与小阙多相处之后便觉一切释然。 当心由情生爱,无论再美好的事物,都比不上那人一颦一笑;当情由爱转浓,只希望将世间一切捧到那人面前,愿得那人对你一笑。 情爱其实简单,便是宠他爱他任他由他,即便不得与他同日生,但愿与他共赴死,如此足以。 第45页 +++++ 柳长月抱着好心情在客栈上房内沐浴时,小阙穿好衣服下楼,便招来小二问:「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酒?是不是在这厅里都闻得到香味的那酒?」 小二一听「酒」这字,又见是个生面孔,便兴奋地道:「客官您肯定是第一次来咱汾城所以不知道,咱这汾城自古就以酿酒闻名,方圆百里最好的几间酒庄都在咱这城里。 第一好的酒是老陈记酿的汾酒,又醇又烈,喝下去头一杯劲头先是软绵绵的,可接着第二杯来劲了,就会醉倒大半些人,能喝上三杯的基本上没多少客人,见您年纪小,小的就不推荐您喝这味了。 第二好的酒是张家庄的汾酒,又香又呛,可这劲头也是挺足的,一样不推荐您喝。 第三好的是许家的汾酒,喝起来滑顺润喉又有桂花香气,通常文人雅士就喜欢点个一壶配些下酒菜喝喝,许家汾酒不太醉人,小公子您喝这个是最好了。」小二笑着推荐道。 小阙伸长颈子,看着中间并起来的两个桌子,那两桌一共坐了八个人,个个都是高头大马、劲衣挂刀、一脸鬍子、肌肉贲张的铁汉子。 小阙指着那些人问道:「我想要他们喝的那种酒,闻起来很香。」 小二听了直道:「唉,小公子不适合啊!那些人是走镖的镖师,几乎每隔一月就会来汾城一趟,他们点的就是小的说的那种老陈记汾酒,因为镖师们喝习惯了,酒量也好,这才能一坛一坛地喝,您这身子板……」 小阙说:「我只喝过烧刀子,没喝过其他的,来一坛吧!」说罢,立刻就把苏笛早上给他的一锭银子豪迈地放到桌上,「叩」一声发出挺大的声响。 小阙脸上带着笑,身上衣着又是柳长月精心挑选过的上好衣料,看着便是哪个大家公子的模样,那桌镖师其中一人听见小阙说话的声音便转头过来,瞧小阙虽然长得白嫩嫩的,言语间却有种不容忽视的豪气在其中。 江湖汉子和其他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不一样,两双眼睛一个相交,立刻看顺了眼,当下那名镖师便站了起来朝小阙那头喊道: 「小伙子烧刀子能喝几杯?」 小阙想了想,扳着手指数了数,说道:「没有几杯。」 那镖师才要取笑,小阙就指着他们桌上的汾酒罈道:「是像那样的大小,六坛。」 小阙一说,镖师那桌就炸开了锅:「六坛?真的假的?」 「小伙子别瞎掰啊,看你腰那么细,六坛酒下去是要摆哪里?」 小阙也不恼,笑道:「先是摆肚子里,肚子摆不下自然就跑去摆茅厕啰,还能摆哪里啊?」 说罢,整个厅里喝酒吃饭的人都笑了出来。 为首的表示看小阙挺顺眼的,加上小阙又是那种豪气的性格,当下便邀道:「六坛烧刀子,老子不信。小子你过来,和哥儿们一起喝!哥儿们今日保了一趟镖,正高兴着,你若三杯老陈记汾酒不倒,咱们今日就把你酒钱、饭钱、什么钱都一起付了!」 小阙高兴地跑到镖师那桌,众人挤了挤,挤出了一个位置给他。「喝酒喝酒,别说那么多!」 「瞧你这小子,莫非还真是个酒鬼咧?」众人笑。 老陈记的酒果然名不虚传,真的是第一杯喝下软绵绵,第二杯开始劲头就上来了。小阙的脸稍稍红了起来,但当他要继续灌第三杯,就有人开始起闹了。 「不待这样喝的吧小兄弟!」 「对啊,这么直灌,好酒都被你喝光了!」镖师们说:「喝酒要慢慢喝才成!」 接着便有个人朝着小二大喊:「小二,拿个空碗来!」 空碗来了,小阙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些年纪比他大上一、二十岁的镖师们拿出了骰子,说道:「玩过行酒令没?」 「没?」小阙呆呆摇头。 「莫不是醉了吧?」小阙身旁的男子捏了一把他嫩嫩的脸蛋,然后惊讶地「唉哟」一声。「我的娘啊,你的脸蛋也太滑了吧,剥壳鸡蛋似的,长得又这么水灵,你这孩子该不会是哪家的大姑娘女扮男装出来玩的吧!」 小阙勐摇头。「不是!」他道:「我是男的!」说罢还把衣襟用力拉开,露出胸口。然而胸口上那道要人命的伤口还留有淡红色的痕迹,当下几个老江湖都愣了。 「兄弟你这伤挺重啊!」 「没事!」小阙大手一挥,「阎王不收,活过来了。」 众镖师佩服地大笑。「有意思,小兄弟厉害啊!」 他们笑,小阙也跟着笑,可就是这么一个孩子,一件不为人知的经歷,当场就让所有汉子觉得他挺好,就也没再在嘴皮子上讨他便宜。 为首的大鬍子镖师从怀里拿出两个骰子出来,说道:「来个罪简单的掷骰子。掷骰子你会吧?把骰子扔进碗里,一圈轮迴后谁扔的点最多就算赢,扔少的算输,罚酒一杯。」 小阙点头,表明知道了。 接着从带头镖师开始,两颗骰子扔了十二点,那是两个六,当场就有人贊了,「大哥厉害啊!」跟着接下的人扔啊扔,到小阙身旁那人时,对方扔了两个一,这时镖师们大笑,「该罚该罚,两个一,就罚你了!」 小阙身边那人是一群镖师中最年轻的,大概大小阙几岁而已。他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脸已经红到要出血,坐在椅子上都摇来晃去了,偏偏行酒令时倒的酒不是用杯来算,而是用碗来饮,那人看着同伴倒到全满的一大碗酒,就觉得自己要昏了。 小阙这时立刻喊道:「还有我呢,我还没扔!」 镖师说道:「阿名都扔了最小的两点了,你还扔什么,扔得成一点吗?」 可就在众人的笑声之下,小阙拿着骰子和空碗,仔细摸了摸骰子,而后像那些镖师一样用力在合起来的手心里摇了摇,然后把骰子投进碗里。 那些人用的是蛮劲,小阙使的是巧劲,骰子喀啦喀啦地在碗里头碰撞着,然当最后停下来时,众人都惊了。 因为一颗骰子叠在另一颗骰子上头,上头的那颗骰子是个一,这不是最少的点又是什么!? 「看看看,我输了、我输了!」小阙边喊着,边高兴地把身旁那人的酒端了过来,闻了闻酒香,而后一口咕噜咕噜直接往嘴里灌进去。 「哈!」喝完后小阙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左手用力抹了溢出嘴边的酒液一下,喊道:「好酒,再来!」 镖师们顿时炸开了锅,这一个喊着:「好小子,厉害啊!」那头嚷着:「神准啊,怎就叠成了个一啊!」 一伙人不断掷着骰子,大声嚷嚷着。可一轮过一轮,每回小阙都是个「一」,直到两坛汾酒都快见底,终于有个一直没能喝到酒的人也忿忿然扔了个「一」出来。 那人原本想,空了两罈子酒,老子终于可以喝一碗了,谁知骰子到了小阙手上,小阙少侠骰子朝碗里一扔,突然「啪」地一声两颗骰子碎成了粉末,这回连「一」都不见,直接给了个「零」,小阙高兴地跳了起来:「我又输啦、又输啦!」 他豪迈地站起身,转头朝后喊道:「小二,来个第三坛……」 但是见到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似笑非笑的紫衫人时,最后那个「坛」字的气势就一整个弱掉了。 「喝酒?」柳长月问道。 「啊……嗯……」小阙声音小了。 「你的伤势痊癒了吗?」柳长月再问。 「啊……还没……」小阙声音更小了。 「那还敢喝酒!」柳长月只消闻闻周遭浓郁的酒味,就知道小阙喝的酒有多厚。「喝这么烈的酒?是不是想伤势永远都好不了了?」 柳长月一下子怒气爆发,全桌的人都感受到他的威压。小阙缩了缩脖子,轻轻咳了两声,喝太多酒了,咽喉有些痒痒的。 看人家家里人寻来了,还逮到他们这群大的勾着这个小的喝酒,当柳长月冷冽的视线扫过镖师们,众人立即噤声,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为首的镖师连忙站起来,拱手说道:「真是对不住,我等只是瞧小公子单独一人,遂请了小公子一同饮酒,不知道小公子伤势尚未痊癒,还请阁下见谅。」 柳长月冷冰冰的眼神扫了那名镖师一眼,那人顿时如同坠入冰窖当中。 柳长月道:「要是他出了什么事,你们就等着陪葬。」说罢,转身往楼上走去。 小阙不敢耽搁,只得朝镖师们道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喝。柳大哥等一会儿就气消了,应该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小阙说罢就三步并作两步追着柳长月上楼。 二楼栏杆处的苏笛则是冷笑了一下,小阙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直想拿手指戳这小子的脑袋。老是让主上心烦,这少主有够讨打的! 汾酒后劲的确大,小阙才尾随柳长月进到屋里,那两坛酒的力道就出来了。 桌上摊平着藏宝图,油灯烧着,照明着厢房。 柳长月坐在椅子上继续看着那张怎么也看不出花样的藏宝图,理都不理会小阙,小阙自知理亏,进了房后就乖乖地在柳长月对面坐好。只是因为酒劲上来,他坐着坐着,人慢慢往左边歪,发觉以后再重新坐好,接着没多久又往右边歪斜。 柳长月抬头看了小阙一眼,小阙立刻咧嘴露出笑容,带着一点讨好,水汪汪的眼睛氤氲着酒气,湿漉漉地望着柳长月。 「……」柳长月被这样的小阙一看,当下只觉得下腹一阵热气翻腾。可张了口却道:「你还真招人啊!可知道那汾酒一坛要多少银子,几个镖师走一趟镖才攒多少,就让你喝了两坛去!?」 柳长月心里是嫉妒的。小阙生得这副模样,谁看了都会喜欢。他心里头自然只希望小阙是自己的,谁都不许看,半眼也不成,然而小阙的心装着整个花花世界,倘若照自己心思把他关起来,那就仿佛折了他的翼,会叫这孩子一辈子恨自己。 柳天滟和柳天璇的前车之鑑摆在那里,柳长月自然不可能也犯同样的错误。 小阙值得最好的一切,他也可以给小阙小阙想要的一切,但前提是这孩子出去后懂得回来,也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 小阙一听柳长月开口,就知道柳长月不生气了。他嘿嘿地直笑,从柳长月对面的椅子上往柳长月身边挪了挪,见柳长月没表示,又挪了挪,挪到柳长月身旁坐好。 「浑身酒气!」柳长月道。 「汾酒很香啊!」小阙说。 「香?有多香?有秋冽香那么香?」柳长月轻哼了声,双手在摊平的藏宝图上抚着,还在想着该如何才能见到藏宝图的路线图。 小阙舔了舔嘴唇。「秋冽香最香,可是只剩一坛了,苏笛不让我喝。」 第46页 柳长月将藏宝图翻了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再翻过来。「等你伤势痊癒,回清明阁后想喝多少就有多少,秋冽香是酒也是药,带出来的大半都给你喝掉了,剩下一坛自然不许再喝,以备不时之需。」 柳长月说完话后,久久没听见小阙回答。 他以为小阙心里计较剩下的那坛酒被自己扣了,正在生闷气,可当微微朝小阙瞟了一眼,见到小阙双手捂着嘴巴,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时,突然就给吓到了。 「怎么了?」柳长月急问。 小阙忽然「噁」地一声,哇啦啦地把方才喝进肚子里的两大坛酒全给吐到桌子上。酒液喷溅到柳长月的衣衫和脸上不说,连那张费了无数力气才拿到的藏宝图也整个湿成一团。 可柳长月来不及注意这些,他只见到小阙吐了一次,再吐的第二次酒液中明显含着暗红色的血液,柳长月连忙将小阙抱了起来往床上挪去,边走边喊:「苏笛!」 苏笛一直在门外候着,听见厢房里一阵混乱声响后连忙推门入内。 这时小阙被柳长月压在床上,柳长月脸色惨白,小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让柳长月吼了一句:「你给我静下来!都吐血了知不知道!」 小阙见到柳长月生气了,这才乖乖躺下。 苏笛一入内,立刻就跑到床边替小阙把脉,接着拿出卯星留给小阙的丹药,倒了两颗出来,然后倒了水,让小阙和着服下。 苏笛垂首答道:「主上放心,小公子这伤不碍事。只是一时血脉上涌,过于激动,才吐了口血。」 柳长月一听,立刻知道是方才那两坛酒惹的祸。 他神色化得冰冷,转身便要下楼去找那几个混帐镖师算帐。 柳长月向来穿着紫袍,今日的紫袍边上滚着一圈银白色的狐狸毛,转身时衣袂翩翩煞是好看。小阙先是愣了一下,也没多想,手就伸了出去,抓住柳长月的衣摆。 柳长月回过头来,眼神冷冽,小阙眨了眨眼看他,两人互相凝望了片刻,小阙眼里似乎无声说着对柳长月的依恋,不想这时柳长月离开,而柳长月的眼眸则是从最初的清冷被小阙直看到寒冰融化,最后无奈,只得淡去杀人的心思。 小阙又揪了揪柳长月的衣摆,柳长月嘆了声,这才坐回小阙床边。 小阙轻声说道:「柳大哥你别生气,我以后不敢这样喝酒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刚才才那么凶,你也不喜欢楼下那些镖师,但是他们请我喝酒又陪我玩骰子,其实我刚刚真的很开心的。」 小阙的声音软软的,脸色又不太好。对着这样的小阙柳长月还能生得起气来才有鬼。 「你就这么喜欢喝酒?」柳长月问。 「喜欢。」小阙露出牙齿,笑得眼眯眯的。 「那以后别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喝酒,」柳长月说:「就你这谁都是朋友的性子,喝醉了不省人事以后,让人把你抬去卖了你也不知道。」 「嗯嗯!」小阙连忙点头。 柳长月转头对苏笛说:「去把剩下的那坛秋冽香取来。以后就放我身边,一天倒一杯给他喝。」 小阙一听秋冽香的这名字,口水就流出来了。 柳长月回头见到小阙的模样,忍俊不住,捏着小阙的鼻子宠溺地说了一声:「你就是个让人不省心的。」 小阙抓住柳长月的手往自己因喝酒而滚烫的脸颊带,等柳长月略冷的手掌心贴上他热热的脸时,小阙舒服地几声喉头滚动,闷闷的声响从喉咙间传出。 苏笛看了这两父子一眼,直觉小阙果然是他家主子的克星。 若在以前,他主子想杀谁就杀谁,从来没有第二句话的。现下只床上的人只一个眼神一句话,不但就心软了,眼神还温柔得像要滴出水似。 苏笛去取来了秋冽香,就放小阙床边。小阙看着秋冽香的罈子直咽口水,却让柳长月一个食指重重弹了额头一下,痛叫了一声。 「先吃饭还是先沐浴?」柳长月问。 苏笛接着清理小阙方才吐得到处都是的东西。 小阙看了秋冽香一眼,心里正在想着,却听柳长月再问:「或者先让我吃了你,而后再赏你一杯秋冽香?」 苏笛一脚没踩稳,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床上的小阙则是整张脸红到不行,瞪大双眼看着柳长月。 柳长月摸摸小阙的脸,又捏捏他红通通的耳垂。「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真想把你从头到脚舔过一遍,再把你啃到连渣都不剩。」 结果苏笛第一次没摔着,他主子再说情话后,他就狠狠跌了个屁股朝天。 「呃……」小阙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我还是先沐浴好了,刚刚吐得浑身都是,你真的要舔,会很噁心的……」 「怎会噁心?」柳长月笑。 +++++ 打水先让小阙沐浴,也服侍柳长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苏笛忙碌地紧接着整理厢房和小阙那吐了一桌一地的酒。 然而就在把湿淋淋的藏宝图拿起来要擦拭时,苏笛却愣了愣,而后手狠狠地抖了起来。 「主、主上!」苏笛声音拔尖,几乎要尖声惊叫。 柳长月靠着床懒懒地翻着书。「干什么一惊一咋地?」 苏笛本想把藏宝图擦干净再递给柳长月,可又想如果擦干了不知会不会有变化,于是就拎着藏宝图上头的两个角,任藏宝图滴着小阙刚刚喷出来的烈酒酒液,抖着走到柳长月面前。 柳长月百般无聊地瞥了苏笛一眼,他正在等小阙沐浴出来,心里想着等会要怎么压着小阙舔,哪知就那一瞥,令得柳长月心里一震。 他眯了眯眼,看着人皮藏宝图上浮现的鲜红色刺青,深深浅浅的纹路攀爬在上头,看起来诡异非常,但几乎在下一刻,柳长月看出那其实是山峦起伏与溪流的模样。 「原来如此……」柳长月大笑一声。「水火无用,竟然是需要用烈酒浸过,才得让藏宝路线图显现出来。」 「小阙,」柳长月朝着屏风后头正在洗刷刷的人喊道:「你这回醉酒吐得好,竟然把藏宝图给吐显了出来。」 小阙洗浴完头昏眼花的,穿里衣出来后也没听清楚柳长月说了什么,只见苏笛拿着那张沾着酒液的藏宝图,就一把抢了过去,嘴里念道:「脏啊脏啊,我帮你洗洗!」 而后等他把藏宝图浸泡热水里搓揉了几下再拿出来,原本因烈酒而浮现的山峦路径图竟全部又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张干干净净的人皮被他拿巾子拍了拍,擦干,还给苏笛。 「……」苏笛看着空了的藏宝图,恶狠狠横了小阙一眼。 小阙觉得无辜,怎么帮苏笛把藏宝图洗干净,却被瞪了。 小阙转头看向柳长月,柳长月笑着说:「方才因你之故,发现了藏宝图的秘密。原来清渊当年的纹身需要以烈酒擦拭才能显现出来。但是你刚才把藏宝图拿去洗干净,没了酒,那图便又消失了。」 「啊?」小阙有些顿的脑袋想了想,这才以拳击掌。「原来是要用酒。」他走向前,颠了一步,柳长月顺势将他揽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 柳长月说:「苏笛,取一杯秋冽香沾湿藏宝图试试。」 「是,主上。」苏笛应道。 可就在苏笛打开装着秋冽香的酒罈,酒香飘出来时,喝酒喝得醉醺醺又被沐浴的热水蒸得脑袋不清楚的小阙竟「唔啊啊啊——」地叫了起来。 小阙赶紧揪住柳长月的衣襟,说道:「秋冽香只剩一坛而已、只剩一坛而已了!」 柳长月闻言笑了出来。「你这小酒鬼!」他吩咐苏笛道:「就别动他的秋冽香了,下楼去买坛汾酒上来。」 苏笛动作很快,开门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已经抱着一坛汾酒。 接着他也没待柳长月吩咐,因为柳长月正和醉了酒的小阙在那里拉拉扯扯,小阙身上的亵衣都给扯了开来,亵裤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瞪着柳长月「坏人坏人」地直叫。 苏笛拿了干净的帕子沾取烈酒,将藏宝图展开,而后一层一层地擦拭,直至酒液吃进了藏宝图里,诡异鲜艷的鲜红纹路再度浮现。 苏笛将藏宝图呈到柳长月面前,柳长月停下了骚扰小阙的动作,仔细看着上头的地图。 小阙见柳长月专心看着藏宝图,也探头看着那张大家抢得你死我活的图来。 柳长月沉吟道:「这图画得精细,然而歷经几代阁主传下,地貌早已在百年之间改变许多,如今要照这张藏宝图找得宝藏之所,恐怕也有难度。」 小阙不解地问道:「藏宝图藏的是什么宝?为什么你非得要它不可?」 柳长月道:「据说藏宝之地有一枚仙丹,乃是几百年前皇家豢养的药人血加上百味稀珍药材制成。我气海被破,武功全废,原本再度习武无望,但只要有那枚不死仙丹,吃下后不但能重修气海恢復武功,更能再添不少功力,而且日后百毒不侵、容貌不再衰老……」 柳长月还没说完,只听小阙插嘴说道:「就是吃了会成仙吗?」 「差不多。」柳长月道。 「……」小阙在柳长月身上扭了扭,突然双手环住柳长月的颈子,把脑袋埋进柳长月的胸膛里,闷闷说道: 「柳大哥你成了仙,那我怎么办?我要保护你一辈子的,你当了神仙我怎么保护你啊?那时候我的一辈子和你的一辈子就不同了啊……」 小阙的嗓音低低柔柔的,像是世间最甜的蜜糖一样,一点一点地渗入了柳长月的心里。 柳长月轻轻抚着小阙还未干的髮丝心里觉得无比柔软。他道:「那柳大哥吃半颗,小阙也吃半颗好了。半颗的话就不会成仙,柳大哥永远都和小阙在一块。」 小阙抬起头来,湿润的眼睛看着柳长月,而后忽然咧嘴一笑。「你说的啊!我吃半颗你吃半颗,你不许成仙,我们就永远都在一块。」 看着小阙的笑容,柳长月忍不住微笑应道:「嗯,就在一块。」 「嘿嘿……」小阙红着脸,醉醺醺地往柳长月胸口一趴,跟着就睡了过去。 柳长月还是轻轻抚着小阙的头髮,那因为小阙而挂起的浅笑,久久都没能散去。 传说中的不死仙丹只有一颗,分半而食的话,只能补气海,恢復功力,其余百毒不侵、容貌不变和最重要的功力则无法得到。 但是只要想着怀里的人,想着能和他一齐老去,剩下的那一些,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柳长月摆手,苏笛垂首退下。 被酒液浸湿的藏宝图渐渐干去,而柳长月仍然怀抱着小阙没放,偶尔小阙讲几声梦话,他听的都觉得好笑,这一晚他不成眠,心情却也没坏过。 第47页 小阙砸吧砸吧着嘴道:「烤鸡腿……唔……翅膀给你……嗝……烧刀子……嘿嘿嘿……柳大哥……」 第二十章 小阙隔日一早醒来时,脑袋还昏昏沉沉地。 柳长月一如往常替他整理好仪表,为他梳头穿衣,而后唤来苏笛将早膳端上桌。 小阙喝粥的时候柳长月正看着重新用烈酒擦拭过的藏宝图,柳长月只是瞧着藏宝图也不吃东西,小阙觉得无聊,就把头也探了过来。 小阙盯着图老半天,立在一旁的苏笛忍不住出声道:「怎么,连主上也摸不着头绪的藏宝图,难道你看得出什么端倪来?」 苏笛老是这么没大没小的,是柳长月偶尔放任所溺成。但苏笛绝对不会对柳长月这般说话,他的主子只柳长月一人。只是想到以后,柳长月打算让苏笛当小阙的玩伴,这也才没管得像当初那么严。 小阙停下调羹,手指摸上藏宝图,苏笛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小阙倒是觉得这张藏宝图有些眼熟了。 一般而言,藏宝图的地点都是落在图的正中央,然而小阙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西北角那个形状有些扭曲的圈圈很奇特,便指了指,说道: 「我好像看过这个……」 柳长月转头看小阙,小阙皱着眉头深思。而当小阙一把将藏宝图抓了过来,柳长月也没阻止,手便放开,把整张藏宝图全让给小阙。 小阙盯着殷红的线条。他不知道那表示着起伏的山峦,只觉得这条线到那条线的蜿蜒法很熟悉,可瞧来瞧去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因为起得早,外头的天还没亮,桌上的油灯点着,灯火透过那层人皮地图渡出光来。 忽然间小阙「唉呀」一声,想通了。他喊道:「被骗了,这图不是这样看,要这样看才对!」 小阙把藏宝图翻了个面,又上下颠倒,从背面透过光,用手指轻轻在上头描了几条线路出来。 「我就说这个圈圈为什么看着这么熟悉,哥哥画给我那张地图,就是有这个圈圈的!」小阙指着地图东南角落圈起来的红色小岛。 柳长月凑过去一看,倒是认出了几分地形出来。他的手指往东南边的线条划过,看不出神情,只是淡淡说道:「这条线是东南沿海。」 小阙拿食指沾酒,在几条线上抠抠画画,而后又想了想,直接用指甲往地图上压,以压痕将几条不规则的红线连接起来。他说道:「哥哥画给我的图就是这样的,他说我如果要去找他就照着地图去,只是哥哥写给我的信和话给我的图柳大哥你那时候烧掉了。」 柳长月连听见几声「哥哥」,脸上神色就冷了几分。 吃醋的阁主大人说:「据闻蓬莱镇乃是药仙飞升后遗留在东海的一只药葫芦化成。」他指着东海沿岸外,那个奇形怪状的红色圈圈。「原来蓬莱镇并非蓬莱镇,而是蓬莱岛。」 「蓬莱岛?」苏笛低唿了一声。「小说话本里的蓬莱仙岛?」 小阙「啊」了声,低头想了一下。「所以说哥哥是从蓬莱岛来的。那时候在天璧山庄我就感觉到很多人很尊敬哥哥,又说蓬莱镇很神秘,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出现在天璧山庄……」 柳长月接口道:「你那好哥哥十成十也是为这张地图去的。」 「咦?」小阙抬头看了眼柳长月。 柳长月说:「藏宝图之事或许有人洩密,因为这张图中所谓的藏宝之地,指的就是东海之外的蓬莱岛。仔细想一下便能得出结论,清明阁几代阁主都传言藏宝图中有颗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不死仙药,又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宝藏满地。蓬莱镇自古远离中原遗世独立,但这回卯星却离开蓬莱岛来到天璧山庄,必定收到消息,知道藏宝图即将出世。」 小阙问道:「但各个住得那么远,藏宝图的秘密是又只有清明阁的人晓得,各个怎么会知道要去天璧山庄?」 柳长月说:「自是有人通风报信。」 「谁通风报信?」小阙疑惑。「柳天璇明明藏得那么好。」 「知道内情的人。」柳长月说。 小阙还想问下去,柳长月一个手势,让他止住。 柳长月说:「蓬莱岛既然是传说中药仙落下的药葫芦所化成,所谓药仙,自然与奇丹妙药有关。那日你走火入魔又重伤命在旦夕,若不是鬼子与天痴替你梳理真气,再加上之后卯星拿出的珍贵丹药吊住你一口气,今天你也不会恢復本名叫小阙,而该在阎王殿上被叫小鬼了。」 柳长月这番话说下来,小阙终于懂了。 小阙说:「所以哥哥那些很金贵的药是从蓬莱镇带出来的,他本来也是想来找藏宝图的,但没想到藏宝图让柳大哥你拿到了,他就只好回家了。」 说罢,小阙的神情突然有些忧郁,柳长月见了遂问:「怎么,又想起你哥哥了?」 小阙点点头。「我一觉醒来就不见了哥哥,他要回家也没和我告别,真的很想他。」小阙又说:「柳大哥你也知道,我失去记忆时睁开眼见到的就是哥哥,我是真的把他当哥哥看待的,哥哥走了,自然是很难过的。」 柳长月原本醋海翻腾,听见小阙这番「单纯把对方当哥哥看待」话,顿时受用不少,脸色也没那么臭了。 柳长月转头对苏笛道:「苏笛,吩咐下去,先到东海佛心镇,再僱船出海。」 「咦?」小阙惊讶道:「柳大哥你要去蓬莱镇吗?」 柳长月露了个淡淡的笑容给他。「是啊,带你去看你的卯星哥哥,你开不开心?」 小阙不相信地看了柳大魔头一眼,说道:「你不是要带我去看哥哥,你是要带我去抢哥哥家那颗不死仙丹吧!」 心思被一语道破,柳长月也不尴尬,倒是笑着说:「怎么,莫非你还想先行一步去警告你哥哥,偷仙丹的人要去了?」 小阙深深地嘆了一口气,然后严肃地看着柳长月说:「柳大哥,你这样不可以的。哥哥的东西就是哥哥的东西,怎么可以用偷用抢呢?」 柳长月才想笑话小阙,小阙却伸出双手来,紧紧握住了柳长月的手,说道:「我们一起去蓬莱镇,因为那是哥哥请我们去的。到了蓬莱镇,我再求哥哥把不死药给你。」 「如果他不给呢?」柳长月挑眉。那么珍贵的药,哪是一言两语就求得到的。 「那我就向哥哥下跪。」小阙说得认真。 柳长月心里一跳。 「我跪着求他。」小阙说:「虽然我没有很认真记在心上要哥哥还,但我一次为了救哥哥跌进坑里失了记忆,又一次在天璧山庄救他一命,哥哥不是薄情的人,只要我求,他肯定会想办法给我的。」 柳长月听小阙这番说法,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深深嘆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子……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可以说跪就跪。」 小阙一副万死不辞的神情,仿佛觉得柳长月的话比他的更奇怪。 柳长月又说:「你这般软的来,倘若得不到那药,我的武功永远都恢復不了呢?」 小阙倒是说:「那不要紧,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我的脚就是你的脚,你想干什么我就会替你做,你被别人欺负了我就替你打回去,说好了的,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向来高高在上的清明阁主没听过谁说过会保护他一辈子,但小阙认真地讲了许多次,这时他顿时脑中一片混乱,但心里却升起丝丝暖意。 柳长月再说:「若是得到了那颗不死仙丹,你又如何?」 小阙闻言,歪着头,眉眼含笑。「那就你一半,我一半,你恢復武功,不成仙,我还是待在你身边,一辈子。」 「……」柳长月凝视着小阙,望着眼前这孩子的眼,注视着他眼里那份情真意切。良久,他才道:「好,一辈子。」 小阙笑开了来。他的笑像春里明媚的风,像荷花塘中最好的景色,消融天地间所有寒冷,狠狠地撞击入柳长月阴暗的心中,而后,绽放美好花苗。 +++++ 柳长月一行人驾着马车照小阙所指的路线走了约莫半个月才来到东海海岸边一个叫佛心镇的临海城镇。 时值隆冬,海象又不好,但苏笛硬是找了条大船,给船主塞了重金,东西约略收拾后便和柳长月与小阙一起上了船,指挥着船家要往哪处去。 苏笛拿着的是自己画的海图,真正的藏宝图已经被柳长月背熟后烧毁了。 柳长月烧那张藏宝图时小阙十分不舍,蹲在火盆前说什么:「柳大哥你的皮啊,你安息啊……」诸如此类的,听得苏笛额头青筋直跳,主上又没有死,安你娘个息啊! 苏笛真觉得和小阙这少主在一起,是对他这生最大的磨练。他连被拖去刑堂打鞭子都没这么难受过,可只要听小阙说几句话,就有想吐血的冲动。 苏笛感觉他家主上有时候也是如此,同他有一样感受的。因为偶尔他也能看见主上额头上浮现的青筋突突图地跳个不停。 小阙没看过大海,到了佛心镇的码头边瞧见一望无际的海蓝色以后,就被震撼到了。以致于当苏笛打点好一切送柳长月上船时,小阙是被拎着衣领拖上船的。 大船开了之后,小阙就趴在栏杆旁,看着船尖破水而行,偶尔见到海面上跳起来的飞鱼,又惊唿连连,打从见了海开始就没消停扑腾过。 柳长月也是第一次搭船出海,但是他显然不习惯海路。从出发第一个时辰开始,他就走进舱房当中没出来过。 苏笛始终守在柳长月身旁,见柳长月面容惨白,喝一口茶吐一口茶,吃个点心吐个点心,心整个都揪了。 但舱房外就那个没良心的也不懂得进来慰问几声,隔着门板都能听见他和船夫在那里喳唿着大海多蓝多漂亮,海里头的鱼多大多好吃。 待苏笛出舱门去厨房烧水准备让主子再擦擦脸时,那小子居然学起其他船夫,拿着鱼竿坐在船尾,钓起鱼来了。 「你这个……」苏笛怒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端在手中的铜盆勐地就往小阙脑袋上头叩去。 当下「匡」地一声声响好大,船尾一排正在钓鱼的船夫们都吓得逃开去做正事了。 「小笛子你干什么打我?」小阙眼泛泪光,委屈委屈地。 「主上人不舒服正在床上躺着,你还玩得这么开心,亏主上那么疼你!」苏笛怒道。 小阙瘪了瘪嘴,说道:「你冤枉我!」 「我冤枉你?我哪冤枉你了?」苏笛拿着铜盆扠着腰,怒气冲天的样子很可怕。 小阙说道:「我问过船主了,他说柳大哥这叫晕船,我已经请他帮忙熬药了,可就算吃了药,也没多大效果,还是一样吃什么吐什么。但他说东海里有一种鱼,鱼汤鲜美不腥,用清水熬了之后可以让柳大哥一点一点喝,这样也比他什么都不能吃来得强。」 第48页 「……」苏笛瞧了小阙一眼,在确定小阙说的是真话后,也没道歉,从鼻子哼了一声,就往厨房给主子拿热水去了。 小阙摸摸脑袋,把鱼竿一扔,提着个小木桶也往苏笛去的方向走。 到厨房后,苏笛将大水缸里预先储放的清水舀出来烧热,然后小阙就把小木桶递给他。 小木桶里头躺着两条带着青色光泽的鱼,鱼尾巴还拍着木桶底部,明显就是刚从海里钓上来的。 苏笛瞪了小阙一眼,就着厨房里的傢伙动手剖了鱼,洗干净后扔进瓮里熬汤。 小阙一边看着一边讲:「船老大说除了鱼以外最好不要放太多东西,不然还是会吐。」 苏笛就放了一点点的盐调味,一点点的姜去腥,等瓮里的鱼汤熬成浅浅的奶白色,再用纱布滤清,只留下汤水,而后盛入碗里。 热腾腾的鱼汤带着些许的鲜味和香气,苏笛把碗递给小阙,小阙疑惑地接过,然后询问地看着他。 苏笛怒道:「看什么看,你钓的鱼自然是你自己要端去给主上喝!你以为我端去主上会开心吗?他今天一整日都没看见你了,你还有良心吗你!」 「噢——」小阙点头,于是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热腾腾的汤,一步一步慢慢走,怕走快了船稍晃就溢出来,而后入了柳长月的房门,瞧见里头脸色白白的人,心里一阵疼,就拿着调羹,一口一口地把有点味道又没腥味的鱼汤餵到对方嘴里。 柳长月把那碗鱼汤喝完之后,小阙将碗扔到一边,担心地看着柳长月道:「怎么样,还会难受吗?」 清淡的鱼汤暖了柳长月的胃,而眼前人忧心的面容暖了柳长月的心。 柳长月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小阙。 小阙想了一下,扶着柳长月让他躺下,来贴心拉来被子替他盖好。 小阙说道:「睡一会儿吧,好像还有好久才会到蓬莱岛,我之前受伤很痛的时候,睡着就不觉得痛了,你也睡睡,睡着就不觉晕了。」 「我一个人睡无聊,要不你也上来吧!」柳长月说:「上来陪我聊聊天,说不定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柳长月往床内挪了挪,而后将被子拉开一角。 小阙想了一下,把脚上靴子脱了,就钻进柳长月的被窝里。 「柳大哥你想聊什么?」小阙问。 「聊什么都可以。」柳长月说。 然后尽职守在船舱外的苏笛就听见薄薄的船板里头传来两人的谈话声,一会儿是柳长月的,一会儿是小阙的,偶尔还会夹杂着两个人的笑声。 这样的情形一直到海上的太阳落下,远方的月亮升起,那两人还在胡扯瞎话讲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偶尔甚至还会夹杂着他家主上自己不觉得,但旁人听起来都感觉肉麻兮兮的情话,而另一个听不懂的则是笑得很开心,然后说着:唉,别摸那里、那里也不可以摸,不要掐我屁股啦……诸如此类的。 孤身一人在外头吹着寒风守门的苏笛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想着:打情骂俏什么的最讨厌了! +++++ 大船在东南海上行驶了好几天,小阙一路都是雀跃万分,仿佛他们要去的不是神秘未知的蓬莱岛,而是他哥哥家罢了。 这天晚上几个船夫在甲板上喝酒作乐,吃的是刚钓上来的新鲜烤鱼,小阙一如往常把鲜鱼汤端去给柳长月喝了,出来之后见着甲板上生着火,烤着一条几乎比人大的鱼、又闻到酒香时,魂就给勾过去了。 船夫们这几日下来也与小阙有了不错的交情,见到小阙时很自然地就挪了个位置给他。 「天冷,喝点烧刀子。」一名船夫替小阙往碗里倒酒。 「新鲜的烤大鱼,这鱼肉嫩香滑,你一定得尝尝。」还有人切了盘鱼肉给他。 小阙开心地喝酒吃鱼肉,虽然外头天寒,海风直吹,大船用最快的速度航行着,然而一群人围在一起,感觉似乎就没那么冷了。 到了大半夜,一群人都喝茫了,渔夫们拿起筷子玩起虎棒鸡虫令来。 小阙和一人相对,双方用筷子相击,两人口里同时念着:「棒棒棒棒……」 「鸡!」 「虎!」 小阙出鸡,对方出虎,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虎吃鸡,小阙公子输了!」 一堆喝得茫茫然的人闹个不停,说着输的人要处罚,可处罚什么呢? 也不知是谁想的主意,竟然就喊道:「把输的人扔进海里,等他抓起一条鱼,再用渔网把他捞起来!」 「哦哦哦哦——扔海里、扔海里!」所有人起闹着。「抓鱼、抓鱼、抓大鱼!」 一堆醉鬼真的就把小阙抛到了海里,待柳长月听见吵闹声从船舱里走出来时,船上早已经不见了小阙的身影。 柳长月一出现,甲板上的人当下全都安静了。柳长月环伺四周,没瞧见小阙的人,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人呢?」 只要有点眼色的,都知道柳长月嘴里的「他」指的是谁。 这时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喊着:「洒网洒网,赶快把他捞起来!」 柳长月这时才知道,原来这小阙竟胆子大到下海去了。 大船立即停了下来,几名水性最好的船夫马上跃下水去寻人。 船上船下折腾了好一阵子,这时放下的渔网有了动静,船上的人立刻喊道:「拉——」 于是就在同时,渔网慢慢地收拢起来,而借着月光,柳长月也见着网子的中间坐着个人,那人浑身湿淋淋地,嘴角眉梢还带着笑,而他怀里搂着一条大鱼,那鱼白青色泽,背鳍明显,尾鳍成刃状,大口横裂,一张开嘴,满口利牙,叫人不寒而慄。 柳长月定睛一看——竟然是条大鲨鱼。 鲨鱼连同着人一起被捞起来,勐力摆动着庞大的身躯想要回头撕咬紧紧抱住他的人。 可小阙勐地一拳朝鲨鱼的脑袋打下去,那鲨鱼立即安静不动了,直到网子被拉上了甲板,几个人连忙上来将渔网松开,小阙从坐着的姿势跳了起来,醉癫癫地跑到柳长月面前用力地把人抱住。 「又喝酒了、喝酒不打紧,为什么每次都喝醉酒!」柳长月气的不轻,怒道:「一喝醉酒就胡来,也不看清楚情况!海是随便可以跳的吗?鲨鱼是随便可以抓的吗?你以后不许再喝酒,再喝酒我就掐死你省得祸害,听到没有!」 小阙脑袋勐往柳长月怀里蹭,嘿嘿嘿地直笑。他早喝懵了,谁知道柳长月在吼些什么。 这时船又开始开,但没一会儿海面上便一阵大雾传来。 小阙这时还抱着柳长月,整个人黏在他身上。小阙身上全是海水,弄得柳长月衣衫也湿了大半,可柳长月推了小阙几把要他去沐浴更衣,小阙连动也不动,柳长月只得任这个醉鬼继续抱着。 船老大这时跑来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柳长月说道:「柳爷,海上起雾了。这时节东海很少起雾的,我瞧这雾有些蹊跷,船可能得先停一下,我放小船让手下下去看看您觉得如何?」 柳长月心里有着蓬莱岛的地图,心中暗道兴许是蓬莱岛要到了,当下便准了船老大的要求。 天已经快亮了,小阙还在发酒疯,也不离开他,就抱着他一直笑,偶尔他在船上走动,小阙还攀在他背上,柳长月心里头虽然知道如果不是和人亲近到一个程度,谁都做不出这般黏人的举动来,于是对小阙是又欢喜又头疼的,想着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小傢伙了呢? 放出去的小船过了半个时辰都没回来,船老大有些焦急,毕竟那几个人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船夫。 船老大来讲了一声,说是要再往前行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接应到人,柳长月答应后,大船便缓缓在海上开动,往东边的方向继续前行。 浓雾不散,但感觉得出来天已经开始要亮了。 小阙抱着柳长月,把人拖到船边,醉癫癫地笑道:「你看,这海的颜色多漂亮,还有一层白雾飘飘的。不知道踏上去会不会像走在仙境里一样……」 柳长月冷着张脸道:「踏上去你就沉下去,永远浮不起来了!」 小阙笑嘻嘻地说:「柳大哥你怕水对不对,不怕,我水性很好的,刚才在海里憋了一刻的气都没怎样。你如果想下去玩玩我就带你下去如何?你可以抱住我,我带你泅水抓鱼啊!」 柳长月才想伸手戳戳小阙的脑袋,叫他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谁知道这时船身突然勐然撞了一下,立刻有人喊道:「老大,暗礁、这水底有暗礁!」 「暗什么礁!大深海的哪来暗礁!」船老大吼着。 大船接着又连被碰撞了两次,底下有人跑上来喊道:「老大,船底破了个大洞,海水灌进来了!」 「那就赶快补,愣着做什么!」船老大急忙忙喊道。 海面上风平浪静,不过是雾比较浓罢了,然而海底下却不受那么回事,船老大很快就知道事情不对了,他喊道:「海底真的有暗礁,快掉头,掉头回去!他们几个没回来铁定也是撞到暗礁上了!这里古怪,别停留……」 但就在船要迴转时,「碰」的一声更剧烈的声响传来,整艘船剧烈地左右晃动起来。 站在船缘的柳长月一个没抓住,脚上靴子一滑,整个人景就被晃动的力道甩进了海里。 「主上!」端着鱼汤出来的苏笛见着那情形,吓得脸色惨白,手上的碗一扔,也跟着跳了下去。 而小阙则早一步在柳长月摔出去时就一起跃下水,也与苏笛一前一后,潜入水底寻找落水的柳长月踪迹。 +++++ 小阙在深海里睁眼,目光所及只见水蓝一片,而水底每隔一定距离就有礁石从海底长出来,虽然有些不规律,但是却让小阙有些疑惑,那些礁石的排列离与形状十分诡异,宛若五行八卦阵,都是算好的。 但这些东西只在小阙脑海里片刻闪过,他没忘记要先找寻不识水性的柳长月。 苏笛跟在他身后落水,他听见声音转头见着苏笛,立即朝身边的礁岩比了比,嘴里开开合合说道:‘有古怪,别碰这些东西。’ 苏笛点头,同小阙一样双唇开合:‘先找主上!’ 两人互相比了个手势,迅速游开后浮到水面上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翻身向下,朝更深的海底游去。 小阙的速度比苏笛快得多,他一下子便窜到了很深的海里,四处张望一下,没见到人,再往更深的海里钻。 小阙心里焦急万分。柳长月不仅不识水性,又没有真气防身。这么一摔入水里如果没及时找到,很可能一下子就会被海底急流沖走,被带到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第49页 小阙心慌意乱地寻找,就算憋得厉害,也不到上头换气。最后,终于深到几乎看不见任何光芒的海底深处,找到了柳长月的身影。 柳长月身上的紫袍与海底的暗蓝化成了同一种颜色,他眼睛闭着一动也不动地飘悬在深海之中,身旁偶尔有一点一点的气泡往上冒,紫色的衣摆在海水中漂浮,黑色的头髮飘飘然地往上扬,如果此处不是深海险境,小阙真觉得这时的柳长月俊美得不像个人,想再多看多看他几眼,捨不得让他离开这片深蓝海了。 然而小阙还是迅速地游到柳长月身边。 他轻轻拥住柳长月的脸,而后倾身吻住柳长月,将体内纯阳真气渡到柳长月口中。 受了一口小阙的救命真气,柳长月眼皮轻颤,这才缓缓地睁开眼。 小阙带着他慢慢往上游,偶尔低头看一眼柳长月,然后再渡一口气给他。 渐渐地,深蓝色的海变浅了,淡淡的蓝色充斥在他们之间,周围因为小阙的动作,而有着几近透明的气泡缠绕着他们。 有的徐徐往上浮,有的贴在他们身上。 +++++ 柳长月方才真是生死一瞬,自己落到那么深的海里,连一口气都唿吸不了,以为便要那么死去,怎知道意识混沌时,一只手臂温柔地缠绕上他,令人活命的真气渡了过来。 柳长月睁开眼,一见眼前的竟是小阙天真烂漫的笑颜时,整个人所有思绪都被抽空,眼里脑里只留下那抹愉悦的笑意。 他的孩子、是他的孩子啊! 柳长月心里想着。几次以为自己将死,醒来时都是这孩子陪伴在自己身边。 原来这已不是缘分不缘分的问题,而是他原本削出去的那块肉,如今找回来了,也fèng回了自己的心里。从此起,这孩子,便是住在自己心底的人,永远不能离开了。 小阙笑,又亲了亲柳长月。 他原本的用意只是要渡气给柳长月罢了,哪知道柳长月却轻轻回吻了他,那种隔着水,却隔不开两颗心,亲昵无间的吻,顿时让小阙的心轻轻一颤。 在浅浅的蓝色海中,柳长月深深地凝视小阙,小阙不解,歪头回给这人一个单纯无比的笑容。 柳长月心想,就是这个笑颜,单纯得太过美好,才使他沦陷。 柳长月轻轻地抱住小阙,柔柔地、缓缓地,将世间谁也无法比拟的这个笑,收纳入心。 海面上的雾似乎渐渐淡了。 朝阳穿透入海里,金黄色的光芒映照着海蓝,小阙也缓缓地回抱住柳长月。 他们两人的衣衫在海里悠悠晃荡,髮丝缠绕。 一切,完美如画,令人忍不住愉悦,想带着微笑,深深嘆息。 他的孩子。 他的命。 从此以后,不会再让他离开了。 柳长月心中想道。 +++++ 只是,就在一切显得如此宁静美好之时,小阙的耳朵动了动,忽然听见奇怪的声音,轰轰地十分沉重。 他勐地回头往旁边看去,竟发现原本应该生在海底的礁石缓缓地在移动改变自己的位置。 小阙连忙转头要对柳长月说:小心! 谁知就在这一刻,四周围的海底突然涌起了急流漩涡,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几乎令人反应不过来。 当那些海底漩涡一个一个旋转挪移,还有几个迅速地往他们这里移来时,小阙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只有牢牢抱住柳长月,就算死,也不可以放手。 兇勐旋转的漩涡朝着小阙他们两人卷了过来,与平静的海水不同,强烈的水卷力量强烈到几乎要将他们的骨头碾碎一般。 小阙抱着柳长月拼命地想向上游去,然而无论如何用力地摆动双脚,却只能陷在漩涡当中,被越拖越往海底下去。 小阙懊悔着为什么方才不赶快把柳长月送出水面,至少也要把他送回苏笛手里。这样的话,无论自己如何了,苏笛总会好好守着柳长月。 然而就在生死一悬之际,柳长月比小阙更用力地环抱住小阙的身体。 虽然知道在这样激流暗涌的海里,嘴里耳里都是水,是说不出话,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但小阙却在柳长月贴着自己的耳朵旁听到柳长月说的一句话: 「没关系,我到死都会和你在一起……」 +++++ 没关系,纵使葬身海底,我也不会放开你…… [s1172]《浪荡江湖之任侠3》 作者:绪慈 绘者:王一 出版社:威向文化 出版日期:2012/08/28 文案: 海上遇难的濒死经歷过后, 柳长月再也无法放开小九。 揭开小九原为宴阙之秘后, 看着小阙为自己挡去鞭刑、烙铁, 不顾伤痕累累的身躯, 仍是那般和煦如阳的笑靥相对, 柳长月顿觉,一生所遇之苦, 即将随着自己落下的吻宣告终结。 柳长月眼见着小阙一次次把心分给别人, 却浑然不觉他们之间的羁绊与感情!? 向来是唿风唤雨、游戏人间的柳大魔头, 一生难得的真心,岂可如此任人儿戏!? 若是得不到这人,玉石俱焚他绝不手软! [s1173]《浪荡江湖之任侠4》 作者:绪慈 绘者:王一 出版社:威向文化 出版日期:2012/08/28 文案: 歷经性命交关的小阙, 终于深深了解柳长月对自己的疼爱, 敞开心胸的两人回到了清明阁一同生活。 谁想,造化弄人, 阁主旧爱的一席话, 硬生生掐断两人相持到老的希望! 眼见柳长月得以恢復自身武功之际, 小阙的意外之举令得他自己酷刑上身, 纵然千疼万疼,也比不过那人不信任的一瞥…… 曾经为了那人眼底的疼惜, 他无怨地填补着心上的伤口, 然而一次一次的欺骗与算计, 让他再也无力相信。 小阙不恨,只是淡淡一句── 「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第一章 勐地被泼一瓢子盐水,把昏迷中的小阙给呛醒。 他咳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只见几名穿着黑衣的陌生男子在他视线范围内。其中为首的一个男子张开嘴,一口烂牙,笑得极为难看地盯着他道: 「醒了啊?」 另一个脸上有条长刀疤的男子又舀了一瓢盐水,往像他一样被铁链吊离地面的柳长月泼去。 柳长月皱了一下眉头,悠悠转醒。 小阙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寻柳长月的身影,这时见着柳长月就被吊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也没有理会眼前的黑衣刃子,心急地就朝柳长月喊道:「柳大哥,你怎样,有没有事?」 柳长月清醒后第一件事情也是想到小阙,这时听到小阙的声咅,便莫名地松了口气。但当他朝声音来处望去,见着小阙浑身湿透且脸色惨白,还和自己一样被高高吊起,脚悬空踏不着地面,就忍不注狠狠皱了一下眉头。 「喂,大爷正问你们话呢,是听不懂人话吗?」似是牢头的黄牙男子手里一条鞭子,见小阙竟然敢不理会自己,心里一怒,便朝小阙打了去。 那鞭子是尾部带着倒勾的,一打下去倒勾子陷入肉里,再用力一扯,便是皮破血流。 小阙闷哼了声,而后直直盯着那打他的人瞧。他觉得自己被打得莫名其妙,遂怒问道: 「你干什么用鞭子打我?我得罪你了吗?」 柳长月见小阙的衣衫被扯碎,伤口部分流出血来,心里一沉,眼神阴鹫得叫当场的人都瑟缩了一下。 黄牙男子之后才想起自己是这个牢房的主人,又挺起胸膛朝小阙吼道:「你们两人竟敢擅闯蓬莱镇,我们的地方从来不许外人入内,你们胆敢进来,就要有死在这里的准备!」 「蓬莱镇?我们到蓬莱镇了?」小阙皱着眉头又环伺了牢房一圈。「那我们的船和船上的人呢?怎么没见着他们?」 黄牙男子轻蔑地哼了声:「那艘大船果然是你们的!」他阴阴笑了两戬:「你们的船触动了蓬莱岛外的五行八卦阵,如今已经被漩涡与礁石撞成一堆木屑了。至于其他人,你们以为这里谁都容易进来吗?我们只在沙滩上抓到你们两个,其他人依我看,肯定已经通通葬身海底了。」 说着说着,那黄牙男子又举起鞭子,狠狠抽了小阙两下。 那两下抽得小阙胸口衣襟碎了一大片,鲜血也渗透衣衫,由内而外染出了几朵鲜红的血花。 小阙抬头怒视对方道:「你又打我!」 小阙的表情与态度很明显地娱乐了黄牙男子,那男子道: 「我就打你怎样?擅闯蓬莱镇者,杀无赦!这么些年来除了犯了镇规被送到牢房来的镇里人以外,老子还没打过其他人,来你们两个正好,我就打死你们!不过在死之前你们快说,为何胆敢擅闯蓬莱镇?是谁告诉你们蓬莱镇位置的?说,快说,说了就让你们死得痛快!」 小阙正要开口,柳长月那边便冷哼了一声,道:「原来蓬莱镇竟是这样招待来客的!」 「来客?」黄牙男子笑了一声,眼神一阴,鞭子换手,朝着柳长月身上也勐地抽一鞭。 「柳大哥!」小阙大叫。「混蛋,柳大哥没有武功,你别打他,你这个坏人,有种就来打我!」 「哦?原来我是个坏人?这点我还不知道呢!」黄牙男子看了小阙一眼,哈哈笑了几声 后,瞧小阙那么紧张柳长月,反而对柳长月的兴趣更为浓厚了。 黄牙男子对柳长月说道:「啧啧啧,看不出来你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有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子肯替你捱鞭子啊!」 柳长月也不理黄牙男子,只是脸色不变淡然说道:「蓬莱镇镇主当时邀请我俩前来此处作客时,可没说上岛之后要先吃几道鞭子。」 小阙一想起这事,遂喊道:「对,是哥哥请我们来的!你去找哥哥,告诉哥哥我来了!我们才不是随便上岛,我们是因为有藏宝……」 「小阙!」柳长月突然横望了小阙一下,示意小阙别说话。他转而对那黄牙男子道:「我们不只是客人,到这里来的地图更是蓬莱镇镇主亲笔所画。你若不信,自可派人向镇主求证去,就说小九和他姓柳的朋友前来探望他。」 黄牙男子先是一愣,又看柳长月虽然一脸漠然,但神情底下却隠约显示着倨傲不羁的冷冽神情,再听见他说:「你若是在这岛上够分量,自然也知道前些日子,你们镇主前往中原武林之事吧!若还是不明白,就换个听得懂人话的人来!」 第50页 黄牙男子瞧见柳长月说话时的神惜,明显发觉自己被看低了,又想起之前镇里头传出的流言,想了一下,突然面容扭曲望着柳长月愤怒道:「姓柳的?姓柳的不就是那个布了天杀的局,差点害死我们家镇主和凌长老的混蛋大魔头柳长月?原来就是你!」 黄牙男子再阴恻恻往小阙看去。「而你,则是个身分卑贱来歷不明,却胆敢与镇主结拜的那个什么九的!」 小阙一愣,似乎没想到怎么有人脸色能够一瞬间变得那么难看。 黄牙男子后头有人动了一下,身影立即闪出大牢外,然男子没发觉,神情愈发愤怒,朝着二人吼道:「无耻、下贱,你什么身分竟然敢与我们镇主称兄道弟!镇主是初出江湖才被你们蒙蔽,以为你们是好人!我老黄活了这么久,就看得出你们两个都是意图不轨之徒!听说中原武林传言我们蓬莱镇遍地黄金宝藏,无数人都对这里起了贪念,所以你们是用计接近我们镇主,搏得镇主信任,故意要来夺取蓬莱镇的宝物的对不对!」 「不对!」小阙说。 黄牙男子很气愤自己的推论被一声「不对」给打断。但当他愤怒地看向小阙,却发觉竟是一双清明干净毫无杂质的黑眼睛直直凝视他时,不禁一愣。这哪像是会行恶事之人的眼神!这人的眼神甚至比镇主还要清亮,哪来可能刻意接近并利用镇主? 黄牙男子一个激苗,随后又看向柳长月。 只见柳长月眼神漆黑不见底,神色虽然淡淡地看着他,但散发出的气势却令人不寒而慄。 黄牙男子发觉只要多看柳长月眼睛一秒,都有种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狂涌起的恐惧,要发起抖来的可怕感觉。这时他才勐地惊觉,是了,那个小的是个笨的,顶多是听命行事;这个大的才是阴险、要人命的! 黄牙男子忿忿然扔下了鞭子,走到角落去拿了一枝以烈火烧得通红的烙铁回来,怒视着柳长月道:「说,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蓬莱镇的位置,又是如问闯过五行八卦阵上岛的?你来岛上到底有神木目的? 别以为蓬莱镇上的人鲜少在武林出没就认为随便几句话可以骗得倒我!我老黄也是听说过江湖上诸多魔头的恶形恶状的,快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姓柳的,今日你若不肯说,我就就地正法了你!」 小阙见那红艷艷的烙铁越来越接近柳长月的脸,心里惊骇得不得了。他努力挣扎着欲挣脱悬着他手腕的铁链,大喊道:「你不要伤害柳大哥,我们根本没有想过要干嘛!只是知道蓬莱镇上有颗不死药,所以我才带柳大哥来找哥哥求药的!柳大哥失了武功,唯有不死药能让他恢愎武功,我只想找哥哥求药,除这以外,我们没有任何念头!」 黄牙男子勐地怒气更为上涨,道:「不死药?蓬莱镇没有这种东西!就算有,也是先给镇主服用而不是给你们这些卑贱之人!可就算没药,就凭你们竟敢把主意打到蓬莱镇上头这分上,浑小子、老匹夫,既然来了,就要有回不去的觉悟!」 在那枝烙铁就要落到柳长月脸上的时候,突然间「铮」的一声,碎铁之声传来,而后一只手伸到了柳长月面前,接着「呲」的声,伴随焦肉味道,柳长月发资小阙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伸到他而前,硬生生地以手掌接下了即将落在他脸卜的那枝烙铁。 柳长月先是一愣,而后大怒道:「小阙,你做什么!」 小阙手握紧几乎要烧起来的赤红色烙铁,而后一用力,将烙铁从黄牙男子手中抽了出来,愤然甩旁边扔掉。 小阙气得不行,也不管柳长月在后头脸黑得像什么一样,迳自对黄牙男子大声怒吼: 「我们没有要来抢药!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我们是来求药的!而且地图也是哥哥画给我的!哥哥如果不给药我们自然就回去了!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乱用刑!烙铁很烫的你知不知道?你却还想把它烙在柳大哥脸上!我不是已经说过柳大哥没有武功了吗?那一下下去会有多痛你晓得吗!」 小阙继续说:「魔头,你才是魔头!你全家都是魔头!」他气疯了,无意问用上了苏笛向来骂人的方法大声吼道:「我问你你是什么身分?你在这里算多大?你大能大过哥哥吗?是能作主的人吗?主子的客人来了是不是应该先去请示主子?你凭什么哥哥还没来就先打我和柳大哥?我告诉你,我答应过他要保护他,如今你打了他一鞭,接下来我得替他讨回来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柳长月还是第一次见小阙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本也是在气头上,但当小阙单手扯开捆绑住他的铁链,又「噹」的一声展开赤焰剑,奋力和黄牙男子打了起来后,原本因为小阙被烙铁烙伤而黑得不能再黑的脸色也慢慢缓了过来。 这孩子在保护他啊!可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容易就牵动自己的心,以前从未有过的喜怒哀乐,现下在这孩子身上一下子全尝了遍,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因他喜、因他愁,万般滋味无可诉,只得挂心,缭绕在心头。 +++++ 柳长月脚尖着地站稳后绕了绕手腕,活络了一下筋骨。因为被吊的时间过久,铁链在他手上留下了青色的瘀痕,这时他想到小阙之前说了他没武功不堪人打的事情,这般受辱,心里奇怪的也没怎么生气,就单单只是想着小阙怎么能这么笨,竟用蛮力挣脱锁链,还替他挡下烙铁。 那孩子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啊?居然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小阙性子沖,一下子就和为首的黄牙男子老黄还有他的那些手下打了出去。 当柳长月悠晃晃地从地牢里走到外头,温和的阳光与新鲜的青糙香扑鼻而来时,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将目光放到正在打斗的小阙身上。 柳长月虽然失了武功,但三十多年的武学造诣放在那里可不单是好看的。 他光凭听小阙的赤焰剑与那些黑衣人兵器相交的声音,心情就好了许多。 那些黑衣人武艺虽强,但显然因为从未与外人对仗过,加上小阙本身武功就不容小觑,当初他清明阁的高手天痴都不是小阙对手了,这些个人合起来也不过只堪让这孩子练练手罢了。 原本围攻小阙的一共有七、八个黑衣人,后来有人一见打不过就立刻去报了信,接着来了十几人。跟着那十几二十人还是打不过小阙,所有兵器招唿过去,遇上小阙那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赤焰剑,「铿铿锵锵」地就断了数十截,见到如此,又有人焦急地跑去搬救兵。 十个二十个人那还好,小阙应付得来,但当对手人数一直不断增加,小阙又不肯下狠手,到了牢房外的绿地围满了人,柳长月靠在树边一个一个慢慢数,数到超过了五十人后,冷笑了一声:「蚁多咬死象,你这般打法,等整个蓬莱镇的人都来了,不用打,压都压死你了!」 小阙喘了一口气,他的确也打累了。蓬莱镇的人一直来,都不待让人休息的。加以他旧伤未癒又添新伤,被烙铁弄伤的手握剑都有点抖了,只得在打斗问隙,朝柳长月投去求救的眼神。 柳长月淡淡说道:「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们下手要致你于死地,你留他们性命做甚?」 「啊?」小阙不懂。 「全都杀了,」柳长月道:「省事。」 柳长月那话说得是轻轻淡淡,脸上也一派淡然,但不知为什么围攻小阙的黑衣人们就是感觉到杀意从柳长月那边散了出来。幽幽的、浅浅的,寒渗入骨的切实杀意。 「不行、不能杀人!」小阙抬手抹掉额头上不停滴下来的汗,喘唿唿地回道。 柳长月对小阙的回答也不以为意,只是浅浅一笑,说道:「那你就继续喘吧!」 小阙回首努力奋战,他对仗经验虽比在场的黑衣人多,但其实也只是个初出江湖的雏,碰上情况除了硬扛,也不会使些什么伎俩。 于是他就真的一边喘一边打,打完了这头那头又来人,再继续一边打一边喘,而且在打与喘的中间还不时朝柳长月抛眼神,心想着这个柳大哥不知道还能不能想出别的方法帮帮他! 柳长月原本是想让小阙吃吃苦头,好以后能够让他听话些的。但看着小阙挡人几刀就看他几眼,而且那眼神可怜兮兮的,没多久自己居然竟见不得这样的情形,心软了下来,说道:「既然不想杀,那就全点穴吧!用内力灌入他们的昏睡穴,叫他们全都歇下,但要歇足十二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少。」这也是柳长月对这些黑衣人变相的惩戒。 小阙顿时眼睹大放光彩,「登」地一下两眼全都亮了。他就知道柳长月有办法,所以立即照柳长月所说,收起了剑,以指代剑,放出内力凝成的剑气,身影迅速移动在一群又一群的黑衣人中,专挑对方的昏睡穴下手。 小阙穿着一身白,那亮眼的白色在一堆黑衣中显得十分夺目,再加以得到了解决之法,跑来窜去间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那身影、那神情,简直灿烂到令柳长月离不开眼。 只是,在柳长月看见小阙腰间和胸口染着的鲜血时,眼神再度黯了黯。 这笔帐,铁定要向蓬莱镇讨回来。 不讨回来,他就不叫柳长月。 +++++ 当小阙把地牢外将近七十多个大男人收拾干净时,另一头传来沸沸扬扬的声音。他抬头一瞧,才发现原来是好几个人推着轮椅,快速带卯星过来了。 小阙高兴地举起手,原本正要摇,嘴巴张大,想喊声:「哥……」 可这时柳长月却更早一步走到他身旁,启音冰冷冷地说:「不喘了?」 小阙胸口仍剧烈起伏着,听见柳长月的声咅,下意识便立即回答道:「还有点。」答完后又勐喘了几口气。 柳长月接着道:「帕子呢?」 「啊?」小阙立刻低头找苏笛放在他身上的帕子。东摸摸西摸摸,最后终于在腰带中发现了那条干净的小白帕子。 小阙以为柳长月要用,马上就递到了柳长月面前。 柳长月说道:「满头大汗,自己擦干净。」 「咦?噢!」小阙愣了 一下,觉得柳长月好像在生气,但下一刻就听着柳长月的话拿帕子把额头上和脸上的汗水全擦干,然后乖乖地看着柳长月,歪着头等待他下一个吩咐。 见小阙的心与目光全放在自己身上,柳长月这才高兴了。 那边卯星也来到了他们面前,面对着满地僵硬地倒在地上有些还直接吃土的属下们,再见着小阙和柳长月身上的血迹,卯星一脸的歉然。 「哥……」小阙很高兴再次见到卯星,但当他想和卯星说话时,柳长月却突然说了句: 第51页 「闭嘴!」 小阙看着柳长月眨了眨眼,然后似乎察觉有什么不同以往的感觉在自己这头与卯星那头暗cháo汹涌地流动着,只得应了声「噢……」乖乖闭了嘴。 卯星的眼神直接从小阙身上移到了柳长月脸上,歉然说道:「柳阁主……」 柳长月冷笑道:「蓬莱镇主对自己收养的义弟可真是疼爱有加啊!一开始先是五行八卦阵伺候,接着没死又被吊在牢房里捱鞭子,鞭子没捱完又让人烙烙铁。你这当哥哥的的确好,原来就这般要弟弟性命的吗?」 「一切都是误会!」卯星马上说道:「下人伤了你们的事我会随即处理,给你们一个交代,至于岛外的五行八卦阵则是意外,我绝对没有伤小九的心……」 卯星还想解释,柳长月却伸出手,止了卯星的话。 柳长月道:「镇主想必已经见到他这身伤,本座不想与你多说,现下立即收拾个客房与我们,我要为他上药。」 「柳阁主!」卯星着急地看了小阙几眼,想先和小阙说话,然而柳长月却像这里的主人一样,一把捉住小阙的手,直接就往前走去,不再理会卯星。 卯星嘆了口气,因为原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回来之后忙着岛上事务忘了小阙可能接着就来到蓬莱岛,才误伤了他们两人。卯星朝后说道:「立即收拾两间最好的客房出来,招待两位贵客,并送上上等金创药过去,外用内服皆要,再拨十个灵巧的婢女们过去,绝对得好生伺候。」 小阙被柳长月拉离开时,连连回首几次看向他的卯星哥哥。 待卯星眼神追上他时,小阙立即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自己对方才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 卯星这才回以安慰的微笑,他就知道这个弟弟是不同的。 只是,待小阙与柳长月两人被他吩咐的婢女们带离开,卯星看着牢房外倒了一整片的牢房守卫与镇上侍卫们,不免头痛起来。 许荷过去探了一下,回头对卯星说道:「主子,只是被点穴。」 卯星道:「解开他们的穴道。」 许荷试了几次,而后对卯星摇头。「这点穴手法灌入真气且又落得刁钻,实非寻常人能解得。」 卯星苦恼。 这些人几乎就是镇上所有壮丁了,小阙的武功他也是见识过的。他要教训这些人,想让他们僵多久就会僵多久,加上柳长月必定也说了些什么…… 卯星头痛不已。这些昏了的人如果不搬回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醒得过来;可要搬回去,找谁来搬?总不能叫镇上的老弱妇孺来扛吧…… +++++ 卯星让人安排的的确是最上等的客房,光是一进到院子里,看见错落有致的碧竹林,再沿着青砖步道往内走,来到厢房前,推开上好古檀雕花的门,踏进房里,就迎来了—室馨香。 整个院落包括厢房内的摆设皆古朴雅致,小阙摸了一把床边天蓝色的丝帘,感觉冰凉柔顺好好摸,就觉得这真是个好地方。 随身伺候的婢女有四人,外头还站着六人,她们的容貌虽称不上国色天香,但仪态气质皆为上等,更在柳长月没开口之前,就让僕人将澡盆注入热水,又在托盘中放上干净的白布、剪子、外敷与内服的金创药还有两套干净且质料上乘的衣衫,细心得让小阙好生惊讶。 柳长月挥了一下手,语气不好地道:「退下!」 那四名女子福了福身,温顺地退了下去。离开前还将擅木门轻轻关好没发出半点声响,看得出来是调教好的婢女。 小阙还在符着室内摆设。他对一个青铜色的貔貅挺是好奇,还拿起来把玩了一下。然青铜貔貅颇重,小阙一拿就「咦」了一声,再看这东西眼睛上头刻着的是雨颗大如豆子,与青铜一模一样颜色的宝石,又见这东西张着嘴,拿着它摇了摇,发觉肚子里出了些声响,将一手拿住往另一手上倒,掉出来的居然是些五颜六色的宝石,颜色漂亮得很,让他看着就好喜欢。 柳长月瞧了小阙一眼,怒道:「伤口依旧在流血,还在那里玩!不赶快过来上药,想死是不?」 小阙抖了一下,立刻就把宝石全塞回貔貅的嘴巴里,朝木架摆回去之后,赶紧来至柳长月面前。 「衣带解了 ,上衣也脱了。」柳长月面无表情地道。 「噢。」小阙依言把衣带和上衣都脱了。正当他想着脱下的衣衫该放哪里时,柳长月说道:「破衣服扔地上,莫非你还想洗干净了再穿?」 小阙想想觉得也是,使把衣服扔到一旁。 待掩盖伤口的衣衫退去,柳长月见到小阙身上被打得血肉模煳的伤口时,勐地深吸了一口气,气得手指都颤抖起来。 这孩子的肌肤原本有多光滑,之前胸口受的那伤好不容易也就养得剩下一条淡红色的疤了,这下可好,被蓬莱镇的人这么一打,内伤不说,光是这皮肤被鞭子的倒勾扯裂开来,鲜红的血下是惨白的肉,从胸膛至腰间,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柳长月看得眼睛都红了。原本拿着湿巾子的手紧紧握住,把那已经拧得几乎半干的布巾再掐得落了几滴水下来。 小阙瞧柳提月的模样连忙说道:「柳大哥我不疼、我一点都不疼,你不要这样!」 柳长月伸出手指往小阙腰间上的伤口一戳,小阙立即「嘶」地吸了口气。 柳长月怒道:「这不算疼,不疼你脸能拧成这样?那你告诉我,要怎么才算疼?被活活打死才算疼吗?」 柳长月缩回去的手指上有着点点的肉末与小阙身上的鲜血,小阙不晓得他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打成这样,心里是有多痛。 他一个为人父者,不仅护不了自己的儿子,还让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再想到几次危急中都是小阙不顾性命看照着自己。清明阁阁主柳长月从没有这么心慌难受过!若不是自己执意要来蓬莱镇,还带着这孩子一起,这孩子根本就不用遭这样的罪。 柳长月开始想着,喜爱一个人,明知身边有危险仍不想放开,只为早已自觉自己连片刻与他相处的时间都不愿放弃,以这样的情感,换来对方一身伤痕,这到底对或不对。 见柳长月的脸色从一开始的青黑髮怒,慢慢地褪得惨白,小阙也有些担心地望着柳长月。 「柳大哥……」 「闭嘴!」柳长月怒道。 「我真的不疼……」小阙说:「比起在天璧山庄那一次,这鞭子打得真的不疼。」 小阙的话让柳长月回想起天璧山庄那一夜, 一念之差差点就杀了这孩子的情景。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明明在遇上这孩子以前,杀人或被杀,一切都是那么简单,但为什么碰上了这孩子以后,全都变得复杂了? 柳长月坐在床边动也不动,小阙光着上半身觉得有点冷。 他伸手想伞柳长月手中的巾子先随使擦擦然后自己上药,可当左手才碰到柳长月的手指时,柳长月突然狠狠地震了一下。 小阙被这样的柳长月吓了一跳,然而柳长月这时才回过神来,缓缓地伸出手,重新拧湿了巾子,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替小阙将伤口附近的血一点一点地擦去。 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然而柳长月这一生从来没有过珍贵的宝物,他只有过小九,一匹能为了他而死的狗,虽然所有人总说那是一匹狼。而如今,他是真正感觉自己拥有了比小九还贵重的东西,就是由他血肉分离出来的,他这生这世最爱的孩子。 轻轻地抹去了血渍,默默地沾上药,仔细地涂抹在小阙的身上。 柳长月再用干净的白布将小阙的伤口包扎好,没绑得太紧、也不绑得太松。这个这辈子从未服侍过他人,别人口中的魔头却动作细腻得像在心里已经算过百遍千遍一样,让小阙不至于被勒得太紧,还稍有余裕容得转动腰身。 「把手伸出来。」柳长月说。 小阙想了想,把左手伸出去。 「我是说受伤的那只手!」柳长月又怒了。 「嘿嘿!」小阙尴尬地笑了一声,立即把左手缩回去,伸出不仅血肉模煳,还微微带着焦味的右手手掌心。 柳长月接过小阙的手,愣愣地看着那伤口。 过了好一阵子,柳长月才张口,声音沙哑难听地说道:「为什么要替我接下烙铁?为什么要代我受伤?我不信你不知我这人的本性!清明阁出来的人,个个冷血无情,没有天地道义,没有兄弟情义。明明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杀人成狂、嗜血成性的魔头,却还要救我?」 柳长月诋着头看着小阙手上的伤口,小阙则低着头看着柳长月倾洩而下的乌髮。 小阙低声说:「没有什么原因的。」他说:「反正我就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要看到你受伤,这样而已……」 小阙的声音很温柔,小阙的想法很理所当然。 小阙说:「虽然所有人都说你坏,我也知道你坏,可只要你不再杀人,至少不在我面前杀人,我就会护着你。」 柳长月静默了半响后,突然干笑道:「你为何认为本座需要你护着?」 小阙也静了静,而后才开口。他噪音干净,温和柔顺地说道: 「在天璧山庄的时候,我们一群人守夜,很多时候我都和致远大师一起,听他讲一些我也不太懂的话。 致远大师说,伤人者,皆为心内有伤者。又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恩爱别离苦、所求不得苦、怨憎会苦、忧伤别离苦。再怎么,也是个人,再怎么,也只是因心里苦。大师说与我听时我原不明白,可是后来与你在一起,很奇妙地,我却渐渐懂了。 你要杀柳天璇,是因为你失去了你最好的朋友小九。小九一定很喜欢你,对你很好,所以你将它看得很重,几乎和你的命一样重。 清明阁的仇、失去所有的恨,那些东西在小九离开后填满你的心,所以不停杀人的你,其实是所求不得、怨憎离的苦所造成。 从那时起我就想,如果我在你身边,而正巧你也高兴我在你身边,我笑时你跟着我笑,你就不会苦。仇人来寻时我护着你,你不杀人不结怨,你就不会苦。若你还是苦,就告诉我,我来替你苦,不会再让你苦。」 小阙的一番话说得有些乱,但柳长月却明白小阙想说的是什么,也懂那个致远想借着小阙告诉他什么。 柳长月握着小阙受伤的手,轻轻地,伏下首去。 他几乎是虔诚地将吻落在小阙焦黑的烙印上。 这个以火以铁烧红了刻上的印子,不只是烙在小阙的手掌心里,当小阙为他挡下的那一刻,也狠狠地烙在了他心里。 第52页 「柳大哥,手没擦,脏。」小阙想把手缩回来,然而柳长月却紧紧扣住小阙的手腕。 那个吻,是誓言。 人生有八苦,他内心有痛处。 但只要这人在他身边,他就不苦、不痛、不兴杀意、不造杀孽。 无所求不得、怨憎离的苦。 第二章 柳长月在替小阙上好药后便搂着小阙上床睡了。 照柳长月推算,他们应该是在捲入蓬莱岛外的五行八卦阵后幸运地被海浪推到沙滩上而后才让岛上的人发现,将他们囚禁起来。 算上昏迷的时间,他与小阙已经两天两夜没好好休息,这时他最忧心的就是小阙的伤,其余的什么他都不关心。 小阙被柳长月拉上床时急着说道:「你也被打了一鞭,现下还流着血呢!柳大哥先别睡,你肯定很疼吧,换我替你上药好不好?」 柳长月连话也不想说,只是把小阙推倒在床上,而后从后头轻轻环住他的腰,拉起温暖的被子将两人盖上,闭上了眼。 疼痛?他感觉不到疼痛。 流血?或许血流干了 ,这孩子会为他挂心一辈子永远无法忘掉他,那就最好了不是吗? 得其一抹青睐,是求之不得的事。 +++++ 就这样,一整夜柳长月都放任着伤口不理会。 他只要待在小阙身边就会很安心,安心得没有多久,便睡了过去。 小阙被抱着,则是睁着眼一直看着墙。 他也不晓得柳长月是怎么了,竟然不肯上药,也不再和他说话。只是因为跟着柳长月有段时间了,小阙还分得清楚柳长月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这回好像没有生气了,但奇怪地别扭着,连身体也不顾。 小阙没有睡意。他一直等、一直等,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柳长月的胸口平稳起伏,气息绵缓似已睡着。 这时他低低唤了一声:「柳大哥?」 见柳长月没有动静,于是动作轻缓地先把柳长月放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拉开,而后慢慢转了个身,在柳长月身上睡穴点了一下。 烛光已灭,此刻唯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外透进屋里来。 虽然点了睡穴,但小阙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深怕动作一大就吵醒柳长月。 他先揭开柳长月身上留着的半条被子,再把柳长月给翻正躺好,跟着解起柳长月衣衫时却发现先前柳长月受那鞭子时流的血大半已经凝固,黏着衣衫也连着肉,若是硬扯,不包准柳长月能被痛到跳起来。 小阙困扰地想了想,而后灵光一现,先用剪子把血渍附近的衣衫剪开,再拿盆子取了些冷掉的水,以内力稍微熨热了些,弄湿巾子沾着放在伤口上头,慢慢一点一点地化开血块,费了许久工夫,才将衣衫上黏着的血渍与伤口分开。 小阙学着稍早柳长月替他上药的手法,轻轻柔柔的,先清干净伤口,然后用手指将金创药挖出来,一点一点地把肉翻起来的地方全涂上药。 药涂完后又觉得伤口旁边发红的痕迹也很碍眼,勾着最后一点金削药,再把伤口周围抹了一遍。 待接着以白布将伤口包扎好后,小阙这才吁了好长一口气,总算放心了。 为柳长月换上新的亵衣后,小阙原本大刺刺惯的人也学着轻手轻脚爬上床,回到原先他睡着的那个位置上。 他先是面对柳长月看了好一会儿,见着这个连睡时也微微皱起眉头的人,他忍不住伸出食指按了按,想把柳长月锁着的眉头按平,可没料怎么按也按不平,最后用指腹慢慢地一点一点揉,费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让柳长月眉头舒缓了些。 而后他再借着仅有的那点月光看了看这人,最后心满意足了,才轻轻解了柳长月的睡穴,慢慢把柳长月和自己都翻了个身,再把柳长月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腰上,随后缓缓睡去。 +++++ 柳长月在小阙睡去之后睁开了眼,将这孩子忘记拉上的被子扯了上来替两人盖好,这才再度闭上眼,随着小阙一起入睡。 +++++ 睡了美美的一觉,天还没亮小阙就醒了。 正当他有些模煳的脑袋想着是不是该起身练武时,背后环着他睡的人也随着他气息的改变而甦醒过来。 「外头还暗着,这么早醒来做什么?」柳长月连眼晴都没睁开,只是张嘴说话。但刚醒时的声音带点沙哑又有些慵懒,听在小阙耳里,觉得万分好听不过之外还觉得耳朵有点痒痒的,心底也是。 小阙小小打了个呵欠,轻轻动了动身子说道:「在想是不是要起床练剑……」 「……」柳长月无言,过了片刻才道:「你娘到底怎么教你的?才受了重伤都还未恢復,只睡一宿便以为自己全好了吗?练剑练剑、就不怕一个不小心又练岔了,再度走火入魔!」 柳长月说话的声调是有些不悦的,甚至还带着气愤,但听在小阙耳里却完全没感觉。反正他从来也没真的惧怕过柳长月,柳长月发怒时他还能跟他讲道理呢,于是也有些发懒地扭了扭身体,用还带着些迷煳未醒的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教我的,柳大哥你不记得我把之前的帮全忘了吗?」说罢笑了一声 又道:「倒是我资得,这应该是我师父教出来的!」 「怎么说?」 「不是有句话说『严师出高徒』吗?」小阙笑道:「我这么厉害,自然是我师父很严厉教我,然后把我教成这样!」 柳长月无奈,只得把小阙朝自己拉近了些。虽然想紧紧扣住他的腰,让这人全身都贴在自己身上不留一丝空隙,然而顾及小阙身上还有伤,就只好轻轻地揽住他罢了。 然而小阙这身武功依柳长月对小阙身世的理解,小阙说的倒也是真的。 据闻宴浮华从小就疼这个孩子,从来也没打骂过他,教孩子这档事,竟是由浮华宫副宫主林央负贵。只是那林央也和宴浮华一个样,更甚者,比宴浮华还宠这孩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养的,竟让这孩子十四、五岁就往外跑。 小阙走入江湖后听多了武林侠士的事迹,一心响往侠士一流,那时他武功还不济,却是碰到不平事就要管、遇上弱者被欺便要救。之后也不知惹了多少祸,直至宴浮华遇上了赤霄坊的延陵一剑,延陵一剑收了小阙为徒,小阙才练就这身本事。 柳长月对小阙:「虽然上回走火人魔,阴错阳差让你的经脉拓得更宽更广,武学境界也再上一层楼,但是学武这事我早同你说过,急不得。你才这年纪就有如此功力,将来即便在江湖上碰上什么事,也鲜少有人能为难你,所以不论练剑或修习内力,只需慢慢来便成。」 小阙说道:「对啊对啊,我走火入魔一次,经脉好像一下子就拓宽了好多。柳大哥要不你下次再让天痴和鬼子与我打一回行不?如果苏笛也一起来就更好了!我再走火入魔一下,说不定武功就又更上一层楼了!」 柳长月听到这话,放在小阙腰上的手就忍不住把小阙翻了过来与他面对面,先瞪了一眼后,再朝这孩子的脑袋重重槌了下去。 他瞋怒道:「你以为走火入魔好玩吗?上次是有归和丸和少林高僧那套金针为你护着,否则就算你未宵心魔,入魔时仍能控制自己,再一次的血脉爆沖,那力道也绝非你现今的经脉所能承受的!」 小阙被打得挺痛,脑袋嗡嗡作响,他捣着头顶眼泪汪汪地想:『原来柳大哥打人这么痛』,嘴里则说道:「走火入魔会死吗?」 「会!」柳长月斩钉截铁地说。 小阙揉了揉脑袋,噘着嘴内心挣扎许久,最后才说道:「那我不玩走火入魔了,我听你的话慢慢练,柳大哥你别生气……」 小阙说完,脑袋就往柳长月的怀里蹭,轻轻晃来晃去的,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小狗崽子在撒娇。 柳长月摸了摸小阙的脑袋,小阙以为柳长月原谅他了,然后就整个人贴到柳长月身上,蹭得更厉害。 抱了心爱的人一整晚,早上起来时原本就有些耐不住了,小阙这样这里蹭蹭、那里蹭蹭,蹭得柳长月心里一把邪火忽地就冒了上来。 「……」蹭久了,小阙也发觉有点奇怪。他呆呆地想着:『怎么柳大哥全身都是软的,却有东西硬硬的?』 而这呆子在想的时候也没有察觉,就将这句话给说出口了。 柳长月听见时笑个不停,小阙见他笑,困惑地看着他。 柳长月也不说话了,直接抓着小阙的双手,往被子底下带去。 双手手掌贴住柳长月那个地方,小阙脑袋轰的一声,突然想起那东西是什么了。他嗯嗯啊啊地脸颊渐渐发红,双手缩了缩,想把手掌从那处尴尬的地方移开。 然而柳长月哪会让他那么做,他只是一双黑得不见底的眸子看着小阙,嘴唇带着的笑渐渐敛了起来,只剩嘴角一抹淡淡的,看似笑又非笑的勾起。 小阙总觉得用迷人来形容男人是不对的。迷人只能用来形容女孩子。 但是他没看过有哪个女孩子能让他用得上迷人这字眼的,反而眼前凝视着他的男子,眼是眼、眉是眉,方睡醒的神情带着慵懒好像在勾人,这不是迷人是什么? 「……」小阙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被柳长月抓着,双手手掌包覆着那符着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烫趋势的东西。 柳长月引领着小阙,带着小阙的手上下挪移。 小阙的脸很红,却没排斥这样与他贴近。 柳长月心里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欢喜、似开心,却又比欢喜更欢喜、比开心更开心。 小阙的一双手,左手手心光滑,手指灵巧,轻轻地上下动着,有时柳长月稍微加大力道,小阙就懂得从哪里使力,尤其当小阙的手指滑过他分身上头浮起的青筋时,柳长月总是无法克制地重重地喘气,张开嘴往小阙的脖子处咬去,吸吮啃咬着,那令人着迷而混乱的感觉让柳长月几乎想将小阙的脖子咬出个洞来。 而另一只包着绷带的手摩挲着底下的囊袋,几乎是柳长月要小阙怎么做,小阙就#怎么做。 按压揉捏着,偶尔碰及了会阴处,就会让柳根月微微颤抖起来。 他啃小阙啃得更狠了,小阙却也不抵抗,只是气息随着他一起紊乱,连自己原本没什么感觉的胯下,也觉得越来越热,像是从里头胀出来一样,让他憋得紧。 小阙一直记得那地方是用来尿尿的,可怎么碰上了这个柳大哥,用途就完全变得不同了呢! 脖子处的撕咬后来变成嘴会对嘴唇的亲吻。 柳长月的吻狂乱而带着侵略的气息。一路攻城掠地,贪恋着小阙嘴里所有地方,能碰触的柳长月都不放过,甚至舌头深入了小阙喉头深处,小阙觉得有些不适,但恍惚问,却有种迷乱的感觉。 第53页 原来嘴巴不只是吃饭、讲话用的,原来嘴唇不是就只生着两片连在嘴巴外头的。原来,它们还可以这样那样,然后让人脑袋搅成一锅粥。 柳长月突然狠狠咬住了小阙的舌头,小阙痛得闷哼了声,手底下柳长月的分身则是突突地颤了几下。而后腥羶湿黏的浊液喷了出来,不只弄得小阙满手,还有一些溅到了小阙的大腿上。 柳长月离开了小阙的唇,柔柔地看着他,眼沖淡淡的,完全看不出来这人其实之前还是个,江湖上所道,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小阙只觉得舌头痛,痛到眼眶有些湿润,可却还是望着柳长月,全心信赖的眼神从未移开过。 柳长月喉头髮出了几声闷笑,轻轻吻了吻小阙的嘴唇,而后说:「乖孩子,你让我真舒服……」 低磁的噪音挠得小阙耳朵痒痒的,小阙脸上的红色又渐渐加深,嘴里发出:「啊……噢……」不成调的句子。 小阙接着要起身把手中的东西擦掉,他总觉得柳长月的东西留在他手上既奇怪又令人害羞。 然而柳长月却将他压制住不让他乱动。 柳长月望着小阙说:「我想就这样要了你,但是你的伤太深,不适合,所以,今日便这样吧!」 小阙以为柳长月是道「今日就这样结束」,怎知下一刻柳长月就将被子掀开,而后将他反压在床上,当着他的面缓缓往下滑,直到那个他已经有了反应的地方,眼神凝视着他,接着慢慢地拉下了他的亵裤。 小阙的分身一下子弹了出来,碰到了柳长月的嘴唇。 小阙霎时脸红到要出血,甚至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拼命侧身想往别处爬,至少别给柳长月碰到自己那地方,可柳长月却早他一步扣住了他的胯部,而后缓缓地将小阙的分身含入了嘴里。 「啊……」小阙深吸了一口气,尖叫声压抑往喉问,只有少数的气音漏了出来。 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不为什么,只为柳长月张口把自己的分身含入了嘴里。 小阙眼眶都湿了。他一直想着、一直想着,那地方是尿尿用的啊! 可是柳长月并没有给他太多能瞎想的余裕,一手握着小阙分身的下半截力道适中地动着,嘴则吞吐着上半截的部分,先是缓缓吸吮,而后加上以舌头略微祖糙的那面摩擦。 偶尔舌尖舔上分身顶端的小穴,舌尖便像!想深入似地往那穴处勐钻。 小阙的腰绷得紧紧的,双腿忍不注夹住柳长月,胸膛激烈起伏,勐喘着气。 接着柳长月又放开小阙的分身,一路由精部吻到了囊袋处,而后他的十根手指头像是对小阙施了什么咒语似地,只要朝着囊袋一揉,舌头再一舔,小阙整个人就像筛子一样抖了起来,连腰都软得不像话。 力道适中的亲吻与揉弄,让小阙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那声音像他的眼睛一样湿润无辜,却又让人因此着魔,想着再对他多做些什么。 柳长月将手指放入嘴里,小阙因为觉得柳长月突然停下来了而有些奇怪地抬起身子看了眼他,但却因为如此对上柳长月深邃而充满着勾人慾望的眼神,也见到柳长月将以唾液沾湿的手指从嘴里轻轻抽了出来。 那一瞬间小阙脑袋轰的一声,心里不知怎么地喊了声:『柳大哥好像妖孽啊!』 而后就看着柳长月带着邪魅诱人的淡笑,将手指由他的会阴处往下滑,随后以另一只手拨开他从未示人的臀沟,缓缓地拨开,然后将手指伸了进去。 小阙大大震了一下,倒回床上继续颤抖。 他根本就不知道柳长月想做什么,却知道柳长月想做的,定是比方才更让他受不了的事情。 果然,那根修长的指头钻进了他的身体里,而且慢慢转着、慢慢探着。 小阙用手臂把眼睹遮住。他有些害怕了 ,但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言语。 柳长月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他一点一点地渗透小阙的心,让小阙对他全心信赖,他一点点释出对小阙的关爱,让小阙慢慢接受了他。 情慾这种事情柳长月不是没有过,但这么强烈地想得到一个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他不会想弄痛小阙,让小阙就此怕了他,更甚的他只想让小阙懂得情爱的欢愉,就像他现下一般,只是能这般碰触,心便震颤得如同将死也甘愿一般。 手指慢慢旋转着,勾着,寻着,一点都没让小阙感到痛楚。 当然如果连一根手指都会让身下的人痛,那之后他想用自己那贲张的东西深深地贯穿这具身体,让底下的人发出愉悦的呻吟就更不可能了。 手指突然擦过一点,小阙勐地一颤,无预警地叫了出来。 柳长月知道是那里了,遂变换着方式揉压抠弄。 从一只手指,到两只手指,直至三根手指,那地方所带来的强烈感觉对于小阙来说是前所未有的销魂蚀骨,甚至让他发出了无法控制的急促喘息。 小阙用带着哭音的喘气声喊着:「柳大哥,不要了……不要了……好、好奇怪……不行、不行……」 然而柳长月回復小阙的却是再一次将小阙渗出点点密液的分身含入嘴里,重重地吸吮。 「啊——」受不了这一切的小阙叫了出来,而后下身胀得难受至极的地方却随着柳长月那重重的一吸,让他无法招架,将里头的东西喷发出去,完全落进柳长月嘴里。 小阙像溺水般的人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头昏眼花,眼前像满天星星在旋转一样,从未有过的感觉如同海浪一般将他打过来又打过去,最后以为自己要灭顶之时,却又得到了难以形容的极乐。 因为太累、太过紧绷、太无法想像。那根绷着的弦断掉以后,小阙整个人完全无法思考,只能脑袋空空地喘着气,身体轻微颤抖着。 +++++ 最后不知怎么结束的,小阙只听到柳长月一声「睡吧」,就照着他的话,慢慢地把眼睛闭了起来。 柳长月揽着小阙,就像一直以来他们都该是这样在一起般。 手按在小阙的胸口,感觉这个人的心跳,抵着小阙的脑袋,听着他浅浅的鼻息。柳长月因此而感到满足。 而后他同小阙齐睡下。 共同沉入宁静无梦的好眠里。 +++++ 他们这一睡,就睡到将近晌午时分。 柳长月在睡梦中隠约听见敲门声,小阙动了动,似乎醒了想去开门,可柳长月在他耳边说道:「继续睡,谁来都不理。」 之后敲门声暂歇,小阙躺着没再动,柳长月也再睡了过去。 只是常柳长月睡了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刻意压低的谈话声时,他才发觉稍早还在他怀里的人现下已经不见了,而门口传来的声音细碎地说着: 「……哥哥,柳大哥太累了起不来……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我觉得还是直接同你柳大哥谈……」卯星的声音刻意放轻了,听起来有些脆,彷彿少年噪音,不似青年男子那般低沉。 「……那……你再一个时辰后来好不好?」小阙说。 「……不……得先为昨日之事向柳阁主赔罪……你的伤好些了没……」 「……好多了……伤药很有用……」 「我带了些清淡的小菜……先吃……」 「……我等柳大哥睡醒……」 柳长月原本是面朝内对着墙睡的,当这两人将他吵醒后,他也不想让小阙多和卯星独处,于是转身要发话时,却见到令人发笑的一幕。 太阳从煳纸和窗户间透了进来,驱散了阴暗。 小阙为了怕吵着他,檀木门只开了一点点fèng,明亮的阳光洒在小阙身上,如同将他镀上一层金粉似地,看在柳长月眼里,觉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然而由于卯星坐在轮椅上,所以小阙蹲在门槛前抬头和卯星说话,但却因为早上的一场情事,让他似乎有些不舒服,所以他边说话边撅着屁股,还一手捣着臀处,怎么看怎么好笑。 柳长月的起床气顿时消了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朝外头喊道:「镇主既然来了,那就进来说话吧!」 又道:「小阙,你捣着屁股蹲在门口做什么,一点仪态都没有。」 听见柳长月的声音,小阙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搔了搔一头乱髮,脸上有些红,小声地说道:「不捣着屁股,总感觉像是快要裂开一样啊……」 卯星听不出所以然,柳长月则是难得地笑得连眼都弯了。 +++++ 开了门,柳长月把小阙招了回去。 卯星身边的人是许荷,许荷一手提着个篮子,一手则握住轮椅的把手,将轮椅提起送入室内,而后推着她的主子来到桌前,之后将篮子打开,把里头的粥饭小菜、杯盘碗筷拿出来摆好。 柳长月也不理卯星,他先是拿着梳子将小阙那头乱七八糟的黑髮给梳顺,这时小阙转头朝卯星说了声: 「哥哥别等我们,先吃啊!」 结果柳长月用梳子敲了一下他的头。 小阙缩了缩脖子,把脑袋转回来,继续让柳长月迳行他的梳头大业。 柳长月很仔细地将小阙的头髮一缕一缕整理好握在手中,而后取了条紫色的穗带过来,一圈一圈地缚绕绑妥。动作仔细眼神专注好像是在做什么严肃的大事一样,而这样的神情看得一旁的卯星心惊。 当初在天璧山庄之时,他就隐约觉得柳长月对他这个弟弟很不一般,没想到才相隔不到一个月,这人竟已用这样的眼神注视小阙。情深不浅。 柳长月帮小阙绑好头髮后,自己也取了 一条紫穗带迅速将头髮绑了,之后小阙连忙拿起放在床尾的干净衣衫,先帮柳长月穿了,而后再替自己穿了。 当他们两人洗好脸漱好口来到饭桌上时,不仅卯星看着他们的表情奇怪,连许荷脸上都五颜六色缤纷至极了。 「……」卯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先咳了一下,而后说:「许久不见,不知柳阁主与舍弟……」 「嗯?」小阙端起香喷喷的沾粥,歪着头问:「『舍弟』是什么?」 柳长月对小阙说:「『舍弟』是对自家弟弟的一种说法。」接着也端起了碗粥,用调羹缓缓舀了一 口喝了,才淡淡地对卯星说道: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们!」卯星心惊,迎忙望向小阙,道:「你和他在一起?告诉贺哥,是两情相悦还是他强逼你的?」 第54页 小阙夹了一口菜吃了 ,觉得甜甜的,就又夹了一点给柳长月。他记得柳长月喜欢吃甜的。 而柳大阁主则欣然地在「外人」眼里,把那口菜慢条斯理地舀起,吃进嘴里,徐徐嚼着。 小阙夹完菜后就仰着头看着屋顶的樑柱,眨了眨眼,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对卯星说:「应该是两情相悦吧?我跟柳大哥一起挺好的,晚上他都不踢被子,我踢了被子,他还会替我盖被子。」 柳长月道:「把『应该』这两个字去掉,那个『吧』也给我去掉。」 小阙「噢」了声,看着卯星的眼睛说道:「是两情相悦。」 柳大阁主乐了,家常小菜吃进嘴里也觉得香。 小阙接着又兴奋地说:「对了哥哥,其实我叫『宴阙』,原来柳大哥认识我娘,我那天使出武功时他就认出我了,真是好巧对吧!」 卯星扶着额,他的头还有些晕。「两个男的在一起,这算是怎么回事。小九……」 「我叫小阙了哥哥!」小阙说道。 「好,小阙……」卯星对柳长月几乎没有好感,他说道:「真的是你心甘情愿?他没有逼迫你半分?」 小阙觉得奇怪。「本来就心甘情愿啊?我们这一路都睡在一起……」小阙还想说,因为出外不方便嘛,所以就都两人一个房间一张床时,换柳长月咳了一声。 小阙疑惑地看向柳长月。 柳长月道:「没必要说得那么清楚。」 小阙说:「可是哥哥问啊!」 柳长月道:「嘴巴闭起来别说话。喝粥、用膳。」 小阙依言将嘴巴闭了起来。但当他想喝粥时,却又发现嘴巴闭起来后没办法喝粥,又朝柳长月眨了眨眼睛,再问着他这样要怎么用膳。 柳长月对上小阙真是觉得人生最无奈的尽在此了,他遂道:「张嘴,吃东西。我同蓬莱镇镇主讲事,乖乖的不许插嘴。」 小阙这才点点头,专心吃他这几天来的第一餐饭。 第三章 卯星调整了一下心情,他从来不敢小看柳长月,只是有些可惜了小阙这个弟弟,和柳长月这样的人在一起,日后情路不知会否坎坷。 停顿半晌,卯星才再开口:「关于之前的事情,实在对不住两位。」 「哦?我竟不知有什么地方被对不住了?」柳长月低头喝粥,声音也听不出喜怒,但讲的是反话,是以表明他的说法绝对不是表面上那样。 卯星朝小阙说道:「小阙是不是以为哥哥给你那张地图是假的?害你们的船陷在蓬莱岛外阵法中,还让你们差点没了命?」 小阙抬起眼,偷偷瞧了一眼他哥,然后又低下头闷闷道:「哥哥你都不晓得,我和柳大哥差点死了呢!要不是我一口真气一口真气地度给柳大哥,在礁岩中撞来撞去也不敢昏过去,紧紧把柳大哥抱住,今天你就就不到我了。」 小阙说到这里,突然又离题兴奋地道:「是说哥哥你们岛外的阵法怎么那么厉害,先是海上起迷雾,下了水后海底又起漩涡,而且那漩涡还不只一个,单单我看到的就有十几个,吓死人啊!」 小阙眼睛放光,亮晶晶的,对于那曾经是生死关头的事,过了也就过了,如今他只想到阵法的奥妙与厉害,完全忘了自己差点因受困其巾而险些葬身海底。 卯星嘆了一口气,带着歉意望向小阙。「蓬莱岛是我族人几百年来避世之所,那阵法是老祖宗三百年前费尽心思所设,原本用意只是让航海之人碰上蓬莱岛便绕道而行,谁知这十几年间岛上控制阵法的阵眼出现巨大变化,阵法也因此扭曲。不瞒你说,我这次回来也惊险万分,幸好驶的是小船又熟知漩涡处,这才有惊无险地上了岛。」 「阵法扭曲了?怎么扭曲的?」小阙这时早已经忘记柳长月要他乖乖吃粥别说话的事情,只是急得直问。「那哥哥有被打落水吗?痛不痛?」 卯星说道:「我没事,危急之刻是许凌救了我,你别担心。」 小阙松了一口气。「那样就好,吓死我了。」 卯星顿了顿,想了好一下才继续道:「我们对外都称自己住的地方叫蓬莱镇,落在东南海沿岸,但其实蓬莱镇是建在这座远离中原的小岛之上,而且为了不惹是非,蓬莱岛就是蓬莱镇的事情几乎无人知晓。 蓬莱岛上有座火山,原本三百年间都沉寂不发,老祖宗当初就是以火山眼为中心,布下海外礁石阵法,阵法内藏七七四十九变,四十九变中又有九九八十一变,奥妙非凡。」 小阙津津有味地听着卯星说故事。   「只可惜……」卯星嘆了一口气。   小阙连忙问:「只可惜什么?」 卯星道:「只可惜作为阵眼的火山近几年居然活跃了起来,连年皆有地牛翻身之祸,引致州岛外礁石倾圮甚或垮掉。我出去之时原本还能绕海路出去,然而回来时才知道前个月火山竟然喷发,当时地动天摇,震垮了镇上大半房子,也震毁了一直以来守护蓬莱岛的阵法,因而引致了这次的事情。 小阙,哥哥对不起你,明明忘了地图让你过来,却忘了告诉你这点,害得你与柳阁主差点遭遇不测。哥哥在这里对你说声抱歉了。」 小阙连连摆手道:「哥哥这事你别放在心上,天老爷要地动要山摇,哪是你能知道的事情。我和柳大哥这不好好地在这里吃饭吗?你也别自责了。致远大师说我福泽什么厚的,连在我身边的人都能够化险为夷。放心,没事的!」 卯星对上小阙清澈的目光,眼里尽是安慰与开心。都遇上这样的生死之事,小阙不但没有怪他,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 只是接下来便听得「哼」的一声,柳大阁主冷冷地道:「就算小阙不与你算这条,那我俩上岸后被囚于牢房动用重刑,这事该怎么算?」 小阙才张口,想要替卯星说话,柳长月一个冷冽的目光横过来,小阙嘴巴就立刻闭了。 这个柳大哥有时候真的生起气来时,也是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阙有点小心肝颤颤跳,稍微那么有些怕怕的。 卯星对上柳长月,态度就不像方才对待小阙那般温柔了。他直视着柳长月,收敛神情后说道:「关于这点,的确是我的错。」 小阙才想说怎么会是哥哥的错,哥哥哪会犯错,但身旁的柳长月周身已经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小阙只好大大的眼睛转了转,无奈继续吃菜喝粥。 「是吗?您又何错之有?」柳长月淡淡地道。 「这次回岛之后,因为许凌救我有功,加上许家世代皆为镇上长老,许凌的父亲也过世多年,于是其余七位长老便升了许凌的位匿,让他成为八大长老之一,管理刑堂。 那日对你们用刑的牢房头子老黄便是许凌其中之一的手下。许凌回镇上后说了些不应当的话,让老黄与他手下众人误以为你们二人曾经加害于我和他们兄妹俩,又碰巧之后没多久你们两位便到了岛上,这才引发了那些事情。卯星御下不严伤了柳阁主,真是万分抱歉。」   卯星朝柳长月屈身拱手,意为道歉。 柳长月这时却把碗放下,望着卯星冷冷说道:「伤已落下,道歉何用。」   卯星道:「那柳闯主想要如何,只要做得到,在下都可承担。」 小阙脑袋里头灵光一闪,才想脱口说出「不死药」这三字,却被柳长月狠狠握住受伤的右手,痛得差点没跳起来。 柳长月把小阙的手拉过来,解开绑在掌心的绷带。 不得不说卯星送来的金创药的确珍贵,只一夜而已,那被赤红烙铁烙焦的黑色部分已经掉了下来,剩下鲜红色的伤口上闪着一层薄薄的光护着,但就算这样,那伤口也算可怕的了。 柳长月让卯星仔细看了小阙的伤,说道:「瞧见了吗?这还只是轻伤。他的胸口和腰上还有三道鞭痕。许凌究竟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这孩子在天璧山庄还试图救你们,包括许凌与你身旁这位姑娘。可这年头好人真做不得,他单存善念,却得到如此回报。」 卯星听得柳长月这般说,脸上的神色也难过了起来。他有一瞬间想开口,却不知要怎么对这个和他一起跌下坑里,醒来后又一路照顾着他,从未想过任何报偿的弟弟说话。 小阙察觉柳长月与卯星两人之问僵着的气氛,倒是出声缓颊: 「哥哥、柳大哥,其实这不算什么,你们不要为了我吵架。我本来就不怕烫,所以才会跑去接住要往柳大哥脸上去的烙铁。而且柳大哥你看,」 小阙将手心往柳长月面前递,笑咪咪地说道:「你看这烙印像不像只蝴蝶。我只是多了只蝴蝶在手掌心中,那时没想到疼,现下有了哥哥的药也不疼,你不要生气,我不怕痛,真的!连那三道鞭子我也不怕的。」 烙铁上刻的是蓬莱镇的标记玉葫芦。葫芦圈了两个圈,就像蝴蝶的翅膀一般,而系在葫芦腰上的穗子随风飘着,又像是蝴蝶的触鬚,小阙这样解释,那道烙痕看起来就不那么地碍柳长月的眼了。 只是望着小阙笑着的脸,柳长月难免阴郁。「身上的肉都被扯开了,手心都被烫焦了 ,这样还不痛!?」 「嗯,不痛!」小阙笑着说:「这是为了保护你受的伤,所以一点都不痛!」 「……」柳长月突然不知怎么回答,过了半晌才找到声音,沙哑地说道:「你这傻孩子……」 「嘿嘿!」小阙笑道。 卯星这时见着这两人如此,心中也有些疼痛。 之后,柳长月转向卯星,神色冰冷地说:「有胆围攻小阙的自行处置,如此我便不追究。」 柳长月不会去想自己在别人的上地上作客,倘若卯星不满,也能就此杀他。可他的性子不论武功有否,都不曾变过,谁胆敢犯他忌讳,就必须有死在他手里的觉悟。对在血泊中出来的杀手而言,即使没有内力,杀人也并非难事。 卯星听见柳长月的话后脸色凝重,顿了半晌,才说道:「老黄可以给你,那些人我也会惩戒,但许凌不行。许凌如今身分已是八大长老之一 ,论地位,连我也不得随意动他。但,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小阙和你受了几鞭,我让他三倍偿还。不知如此……柳阁主是否能稍作通融?」 柳长月才不管许凌会受几鞭,那两人的命他都要。 然而在这时,小阙却拉了拉他的衣袖,一脸不忍地看着他。「柳大哥,四鞭打三次就是十二鞭了,这样很痛……」 柳长月火气噌地往上冒,怒道:「没志气、软心肝!十二鞭算什么?他伤了你我,本座将他剁成十二段都便宜他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阙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可也就不说话了,只是仰着头,像只在向主人讨东西的小狗一样,眼睛水汪汪,无辜无辜的。 第55页 这两人一瞪一望,互看了几乎有半个时辰之久,最后柳长月始终敌不过露出这样眼神的小阙,在狠拫地敲了他脑袋一下后,起身回到阻隔外厅与卧房的屏风后,不出来了。 小阙朝着卯星一笑,卯星心里瀰漫着感激与安慰,而后突然间卯星身旁的许荷勐地跪了下来,朝小阙磕了头,小阙吓了一跳迎忙想过去扶人,卯星却道:   「你是该接受的。」 「啊?」小阙不明白。 「许凌是许荷的哥哥,他俩是同胞兄妹。许凌要是死了 ,双生子的许荷也活不了了。」许荷磕了三个头后站了起来,眼眶还泛着泪光。 小阙微笑地看着许苘说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你哥哥高兴。许荷,你对你哥哥真好!」 卯星接着说道:「就好像我弟弟对我一样这么好。」 小阙听得卯星这样说,又笑了。 「好兄弟。」卯星说。 「嗯,一辈子的好兄弟!」小阙道。 接着小阙心思转啊转,忽然探向前去,朝着卯星小声说道:「柳大哥现下恐怕很生气,哥哥你这几天让人送饭时就多送些甜糕点和香一些的茶过来吧!如果很甜很好吃的话,几天后柳大哥大概就会消气了。」 小阙最后又补了句:「柳大哥吃很甜很好吃又很精緻的糕点了,所以这个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卯星含笑点头。 +++++ 当晚,小阙入睡以后,柳长月起身离开了这间房。 外头有人恭敬地领着,领着他,到他与小阙初清醒时的那个牢房里去。 是夜,悽厉的男子哀号声先是一声大过一声,天将亮时,则一声小过一声。 直到完全没了声响,片刻之后,柳长月才从牢里出来。 许荷看了一眼,而后低下头。她呈上干净的帕子要让柳长月使用。 柳长月看着蓬莱镇上将亮的天,微微的蓝中掺杂着未退去的夜灰色。   风吹来,吹得他衣衫摆动,却吹不走他那身煞气。 柳长月脸上沾着几滴血,神色漠然。他的衣衫也染着血,但就那么一些。 他几乎没有动手,只是拿了颗药让人扳开老黄的嘴,塞了进去,之后便闲适地拿着把椅子,在那人面前坐下。 蓬莱镇有不死药,清明阁也有不死药。只是清明阁的不死,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不死。 椎心刺骨的剧痛从晚上持续到早上,痛到令人无法想像的地步后,五脏六腑尽数爆开力七孔流血,之后眼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掉到地上。 柳长月甚至连动手都不用,就能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陷入死亡泥沼。 之后觉得差不多了,他一踏开步伐,许荷便领着他前往别处沐浴。 而后在小阙醒来之前,带着干净的气息躺回床上,重新将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人搂进怀里抱好。 小阙不爱杀人,更不喜欢看自己杀人。但只要不让小阙看见,处理好自己身上的血迹和味道便成。那么对他深爱着的孩子的人,卯星却只肯给出一个。那就让那人受双倍的苦,偿还一切。 +++++ 之后的几天,卯星果真听小阙所讲,没再来烦正气头上的柳长月。 但这期间往他们小院里送来的东西可真不少,多汁可口的鲜甜水果一堆,一天三餐的精緻菜餚,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换种花样送来、小阙连看都没看过的各种糕点,还有煮上一壶屋里就能香上三天的最上等茗茶。 而且怕他们无聊,还有筝、箫、琴、笛等乐器,棋子棋盘也送了,再另外专门给小阙搜罗了些小玩意儿,专给小阙玩的。 现下,柳长月就喝着小阙亲手泡的茶,吃着用一层一层蜂蜜涂过,而后细细以甜豆沙、绿 豆沙等几种馅料制成,再以薄薄的白云糕包起来的细緻糕点,而后用单手拿着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奕。 小阙则是躺在床上解着七个圈圈套起来的连环结。这是因为身上的伤口还没好,柳长月不许他练功的缘故。 玩着玩着,小阙又瞧见了右手掌上的蝴蝶烙印,他停下解连环的动作,伸长着手,将手掌摊开来,看着上头的蝴蝶,然后突然一笑,玩起左手抓蝴蝶,右手蝴蝶一直跑,而后双手互搏,使起小擒拿手对小擒拿手的游戏来。 「很无聊?」柳长月也没往小阙那里看,但却猜得出小阙正在干什么。 「也不是。」小阙左手追着右手缠打,分心说道:「就一点点无聊而已。」 当小阙的声音停歇,他的那个兄弟如同与他心有灵扉一般,在外头敲了两响,说道:「在下卯星,前来拜访。」 小阙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往外头冲去,一打开门就朝着卯星咧嘴大笑,说道:「哥哥你怎么这么多天没来看我?」 卯星被小阙的笑容闪了好大一下,几乎是深吸了口气,才有办法正视这张纯净善良,还牙齿白得会闪他眼的的面容。 卯星说道:「不就怕妨碍你养伤!」再往内探了一下,道:「也怕打扰了柳阁主。」 小阙这几天乖乖陪在柳长月身边,加上又将嗜食甜食的柳长月侍奉得好,柳长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小阙眨着眼,右眼眨完眨左眼,欢快地说道:「我们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哥哥送来的东西很管用啊!」 卯星笑道:「我也是估摸着你们的伤好些,怕你们一直待在院子里无聊,想说即然都到岛上来了,不如趁今天天高气慡,让哥哥这个东道主带你们到镇上晃晃。」 「咦?」小阙一下子高兴起来。他立刻转头向长榻上的柳长月说:「柳大哥,我们跟哥哥出去逛逛好不好?」 「你闷?」柳长月头也不抬,继续下棋。 「我想看看蓬莱镇长得怎样,柳大哥你不好奇吗?」小阙雀跃地道。 「人多吵杂。」柳长月说。 卯星道:「柳阁主放心,我都吩咐过了。」 柳长月这才抬头餚了卯星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些不明意味的东西,而后柳长月慢条斯理地从长榻上下来,拂了拂衣衫下摆,说道:「那就走吧!」 听见柳长月迢么说,小阙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那堪比阳光一般的闪耀笑容,笑得更加灿烂了。 +++++ 离了小院,卯星与小阙和柳长月等三人一字排开,而卯星后头则跟着个许荷。 小院是卯星住的地方,但直到出了大门仔细看后,小阙才知道这个宅子有多广。卯星住的地方以大门口为中,往两旁望去,左边和右边的红墙一路延伸,几乎看不到尽头。 小阙「哇」了一声,说道:「哥哥家真大,简直好像皇宫那么大。」 柳长月说道:「你儿过皇宫吗?知道皇宫多大?」 小阙笑着说:「没见过,可是皇宫的墙一定也是这样一眼看不尽,摸不着尽头在哪里的吧!柳大哥见过皇宫吗?是不是也像贺哥家这么大?」 「不过就是一般般。」柳长月觉得这话题挺无趣的。 四人沿着街道走,拐了个弯后,进了蓬莱镇上的市集。 小阙一双眼睛闪闪闪地,见到摊贩就靠过去,人家摊贩看见镇主就是恭敬地笑,连带的镇主带出来的小阙也分了 一个笑,可小阙却大大地把最灿烂的笑容给了出去,差点又闪瞎了别人的眼。 绕了一圈市集之后,小阙摸着镇上唯一的酒楼前的两根盘龙大柱,嘴里喃喃念着:「这是玉吧、是玉吧!好粗好粗,真可怕!难怪那么多人说蓬莱镇是个有很多宝藏的地方了,酒楼外头的柱子是玉制的,」往里头探去,「吃饭用的筷子是黄金做的。」 跟着酒楼里走出了一名妇人,见着卯星立即行了个礼。 小阙看见妇人头上的金步摇晃啊晃地,傻眼地道:「钗子上的珍珠那么大颗,是从东海龙宫里拿来的吧!」 「想要?」柳长月问。 小阙摇头。「只是觉得大得吓人,柳大哥你看,她走路头都歪一边了 ,那海珠真是太重了!」 柳长月淡淡说道:「我记得清明阁里也有一颗海珠,」他伸了伸手掌,五指抓了抓,说道:「大概这么大,还是黑色的。」 「欸,竟然有这么大的!」小阙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那等我跟你去清明阁,你借我看看行不行。」 「可以给你。」柳长月说。 「不要给我,那很重的!」小阙单纯地说道:「我只要看看黑色的海珠长什么样子就好。」 他们在街上逛, 一路发出声音的都矩小阙。这可怜的孩子失忆后什么也不记得,更忘了他娘的那座浮华宫底下,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珍珠玛瑙要多少有多少,还忘了他小时候都拿珍珠当弹丸弹着玩呢! 看过了市集,小阙发现这里其实和外头的小镇差不多,只是无论穿的戴的还是房子都比中原的好上许多。 卯星解释,「因为镇上都是相识的同族,避祸时带来的珍宝等等每家都有,这里的人也不似外头对族人有防备之心,那些珍宝放在家里不用也是蒙尘,便都取出来当家常之物用了。」 之后卯星带着他们往郊外走,这时偶尔能看见一些因地牛翻身而毁掉倾圮的小屋。 卯星又说:「离火山越近越危险,火山眼偶尔会喷出一些着火的石头,所以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大多迁进城去了。」 正值寒冷的冬季,然而整座蓬莱岛却不似中原般酷寒。 他们来到一片绿意盎然的小山坡,山坡旁还有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着。小溪两旁种着柳树,虽然树叶绿中带点枯黄,但风吹起来,垂坠的叶子随风飘盪,景致依然美不胜收。 卯星抬头,遥指远处高山。髙山之上一片光秃,呈泥灰色,说道: 「那便是蓬莱山,岛外五行八卦阵的阵眼。听说我出生之时,山顶一年四季都是白皑皑的积雪,积雪下来是青绿色的密林,密林之下,是如闯绿糙,但现下景况完全不一样了。」 卯星说罢嘆了一口气,小阙也跟着嘆了一口气。 「蓬莱岛要开始不能住人了啊,是因为这个原因,哥哥才到中原去的吧!」小阙道。 卯星点头:「但到天璧山庄则是岛上在中原的几家店铺收到藏宝图出世的消息。来到此地后,有些族人因犯错而被逐出岛,那些人的其中之一竟绘制了地图在中原流转,传成藏宝图,欲以此引得中原人士前来,以毁掉蓬莱镇。后来先祖觉得不妙,遂要我们一查探到藏宝图就将其带回,带不回便毁掉,以免暴露蓬莱镇的位置,危及其他族人。」 小阙这时突然蹲下,握住卯星的手说道:「哥哥,藏宝图已经毁了,我亲手烧掉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了。」 卯星讶异了一下,随即推想小阙与柳长月的关系,便点头浅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第56页 小阙见到卯星笑得好看,一下子竟腼腆起来。「哥哥你不要对我道谢,帮你本来就是应该的。」 柳长月在旁边看着这拫本不像两兄弟的两兄弟,额边青筋浮现,正打算把小阙拉起来打他个几下屁股时,突然一阵风旋至,原来,竟是许凌来了。 见到许凌时,柳长月冷哼一声,只瞥了他半眼,说道:「怎么还没死?」   卯星微笑道:「许凌已经受了鞭罚,也长了记性,这回我特地让他来,是给柳阁主和小阙弟弟赔罪的。」 跟着卯星看了眼许凌,声音还是一样温和,道:「怎么,早上我说的话你现下就忘记了是不?」 许凌铁青着张脸,僵在原地片刻,而后牙一咬,取膝下跪拱手道:「许凌得罪柳阁主与宴公子,还望两位海涵,原谅许凌冒犯之处。」 柳长月看都不看许凌,是小阙看了柳长月一下后朝许凌道:「哥哥已经罚了你,我们也扯平了,这次就算了吧,你以后别再找我们麻烦!能作朋友就作朋友,不作朋友,也别弄那些暗箭伤人的事。我皮厚肉硬,打几鞭子不要紧,可柳大哥要真的受了重伤,为了替他讨个公道,我也是会和你拼命的。」 小阙语重心长地朝许凌这般说,然而他认真的表情与说话的内容却让柳长月觉得这孩子又更可爱了,于是摸了摸他的头。 小阙仰头往上望,柳长月低头凝视小阙,小阙朝他天真一笑,柳长月忽然就觉得,只要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在自己身边,对谁千刀万剐什么的也不需要了。 柳长月也不看许凌,说道:「清明阁下属犯错,那是要双膝着地而跪的。单膝?哼!」 许凌咬咬牙,只得两个膝盖都跪了下去。 柳长月这是折人自尊的作法,尤其是年轻气盛以为自己比别人高出一等之人。   卯星也没说汁么。 结果居然是小阙嘆了 一声。心道:『好可怜,谁叫你要得罪柳大哥!柳大哥不能得罪的你知道吗?他生起气来那是多可怕啊!』 许荷这时将随身带来的野兽皮摊在糙地上,又将篮子里一些甜食糕点和水果摆在兽皮中间,还泡了茶放好,之后到卯星身后首站着。 卯星道:「今日天气难得好,就在这里用些点心,看看风景之后再回去吧!」 小阙看那张兽皮厚厚的又是够大张,应了声好后,就脱了靴子直接踩到兽皮上头。「柳大哥,这兽皮软软的又不扎脚,你也一起来踏踏看啊,可舒服了!」小阙笑着把柳长月拉来。 可柳长月哪是会在别人面前随意赤足之人,他只是拉着小阙一起盘腿坐下,而后小阙拿了一盘糕点给他,他也不动,直到小阙把糕点餵到他嘴边,柳大阁主才赏脸吃了起来。 柳长月向来气度雍容,纵使生死关头也不改其色。加上几次交手都让卯星觉得此人不好惹,当下便也忌了他三分。   卯星坐在柳长月与小阙的对面。 老实讲这满地的甜食糕点都是为了柳大阁主准备的,小阙爱吃的也只有蓬莱岛特有的水果罢了! 此时许荷又拿了一小瓶酒和两个杯子过来,她倒了一杯与卯星,又躬身倒了一杯给小阙。 卯星说道:「小阙你尝尝这个,这是用岛上最香甜的玉梨汁加上梨花一起酿制的果酒,你应该会喜砍。」 小阙这时突然看了看许凌,说道:「哥哥,许凌身上怎么有杀气,他不高兴来这里啊?」小阙脸上一派天真无邪。 柳长月转着酒杯,玩味地看着卯星。「连道歉也如此敷衍,您教出来的属下可好啊!」 「许凌!」卯星喝了一声。 小阙朝许凌说道:「不然酒给你喝好了,你要消气。做错事本来就应该被罚,我做错事也一样会被柳大哥罚的啊,你不要这么挂记在心上,那样不好。」 许凌都快疯了,因为小阙说完话后,卯星又来一句:「自己说,该做些什么?」 许凌只好咬着牙往地上一趴,声音简直像咬牙切齿般从牙fèng中挤出来的。「多谢宴公子教诲,许凌知错。」 这时柳长月对着小阙道:「我什么时候罚过你了?」 小阙呵呵一笑,赶快把那杯果酒喝了,然后脑袋往柳长月怀里勐钻。「我喝酒你就会骂我啊,梳头时乱动也会拿梳子敲我。」 「那是你不对,」柳长月淡淡说道:「喝酒喝到吐也不知收敛,甚至还跳下茫茫大海去抓鱼,抓什么鱼不好,鲨鱼那么大一条也不怕它张嘴就吃了你。每次沾酒都发酒疯,我不骂你我骂谁?」 「那梳头呢?」小阙仰望柳长月,眼睛亮晶晶地问。 「乱动就该打!」柳长月说。 这一大一小也不管身边还有别人,就这么打情骂俏起来,卯星咳了一声,两人也无动于衷。 果酒虽然不太醉人,但柳长月还是不放心,他就着小阙的杯子,在他双唇沾过的地方同啜了些酒,觉得这酒温和,才点头让小阙继续喝。 小阙有酒喝可开心了,最后也不顾形象,脑袋惬意地枕在柳长月腿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直接把剩下的三人给晾在一旁。 果酒虽不烈,但也有些醉人。 小阙把一壶喝完后瞧见旁边的小溪,就把裤管往上一拉,跑到溪里头想捞鱼。 卯星吃惊地喊了 一声:「小阙那水烫,别下去!」 但小阙一下子就踩到溪里了 ,方开始只觉得水有些热,然后弯下腰不但没见到鱼,连虾也没有,这时他郁闷了,抬起头来看着他哥哥。 卯星说道:「快上来,那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火山水烫得连鱼虾都活不了 ,你不赶快起来,等会儿脚要起泡了。」 小阙大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卯星,突然笑道:「哥哥我不怕烫咧!这水刚好能泡泡脚,舒服呢!就是没鱼没虾子还真挺奇怪的。」 「早几年前就没了 ,那么烫鱼虾活不下去。」卯星说。 小阙在溪里来回走了一会儿,捡起几颗圆圆的石头看了一下,又放回水里,烫了一刻左右的脚后才爬起来,而后开心地跑回来,一头撞进了柳长月的怀里。 柳长月拿出干净的帕子,慢慢地将小阙脚上的泥与糙叶擦干净。 这时地突然微微地晃动起来,卯星抬眼看了一下高耸的蓬莱山,遂说道:「今日也差不多了,就先回去吧!」 小阙眼里有着醉意,他瘫在柳长月身上,感受着地面轻轻的摇晃,不知不觉地就打起瞌睡来。 因为微醺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心情也在这次踏青中一下子全放松下来,这时柳长月摇他,让他起来走,他也就只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然而说着什么,他都不知道。 +++++ 回到街上时,小阙感觉天地还是一直在晃,他微微睁开眼,看到柳长月的后脑勺,开口问道:「柳大哥你干什么啊?」 「背你回去。」 「为什么要措我?」小阙疑惑。 「因为方才有个人躺在地上死活不起来。」 听柳长月这么说,小阙呵呵地笑了几声,脑袋又枕回原来的地方,喃喃念了几句话,又睡着了。 柳长月听见他说:「背我啦……柳大哥背我啦……下次我们再一起出来……柳大哥一辈子都背我啦……咯咯……」 柳长月无奈。他心想,自己就是对这小兔崽子没辙。 可是背一辈子,他柳长月还是背得起的。 只要这个人永远留在他身边。 第四章 小阙到蓬莱岛几天了,偶尔他也会觉得闷,在柳长月看书的同时,他便会自个儿一人跑到镇上逛逛。 柳长月明白就现下这情况,把小阙锁在自己身边不妥,于是只告诫小阙一句不得喝洒,之后就没怎么管他了。 毕竟小阙年纪还轻,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不让他出去跑跑,柳长月也怕憋死这孩子。 +++++ 这日小阙下午睡了一觉醒来,同柳长月说了一会,就拿着卯星给他的钱袋出门了。 他在镇上市集乱晃,看着路边的摊子都卖着什么,一摊接着一摊,偶尔也会买些奇怪的东西。像这头他看了一对红铃铛,摇起来叮噹叮噹响,他想起苏笛说话时声音好听得就像这铃铛声,就掏了银子买下,收在怀里,想着之后见面时再送给苏笛。 接着他又晃了几摊卖玉器的。 市集上卖玉器的特别多,玉也不贵,他看了几件花瓶啊、玉如意啊,虽然感觉颜色很漂亮,可就是太大件了。人在江湖闯,哪能扛着玉器跑?于是没想太多就放弃了。 走着走着,在街角转角处,小阙碰上个也是卖玉的,但那是玉簪、玉钗的摊子。小阙瞥了一眼,间到那些簪子雕琢得挺好看,玉簪子雕的龙栩栩如生、玉钗子雕的凤手工精緻,他看了许久,眼前一亮,欢喜地拿起一支看似简朴但色泽温润的上等簪子,问了摊主多少钱,付了钱便把簪子放进怀里,打算回去后送给柳长月。 之后又淘了几样小东两,正当夕阳西下,小阙想着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于是他一跳一跳踩着地上的影子玩,开开心心地要回家。此时突然间大街上一阵惊唿响起,小阙一抬头,惊见前方四匹高壮骏马在街上狂奔,而前头驾马之人也无视街上一堆人,只直喊着: 「让开、让开、快让开!」 小阙眉头一皱,本想上去拦马,叫那人慢点,省得撞伤人,但就在这时刻,一间店铺里走出了个白髮苍苍的老婆婆,老婆婆身后跟着个也也是白髮苍苍行行但比较年轻一些的婆婆,后头的婆 婆手里提着很多动西,而前头的婆婆脸上带着笑往外走,遂在此时,那辆马车飞驰过来,眼看便要撞倒前面那个婆婆了。 街上众人一阵乱叫,小阙脚踏轻功迅速飞身过去。 他一把将那婆婆往旁边扑倒,接着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然那扬长而去的马车车夫这时竟还回头怒道:「你个不要命的,爷家的马车若翻了你就给等着!」 小阙皱眉,但没回那车夫,只是连忙松开怀里的老人家,然后着急地问着:「婆婆你没事吧?我刚刚滚了好几圈,压着你了没?」 那老婆婆也是惊魂未定,可喘了两口气后看向小阙,神情立刻就稳了下来。 老婆婆先朝那马车尾端望了一眼,再回头看向小阙。 老人家皱皱的脸上带着慈祥笑容,问道:「婆婆没事,你是哪家的孩子,竟然这么本事救了婆婆?你伤着了没有?若伤着婆婆可就过意不去了!」 小阙看看自己的衣衫后立刻说:「没事,我经得起撞。我是外头来的,就住在那个房子里,」小阙遥指卯星的住所,说道:「婆婆你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到那里找我,我哥哥有很多药可以让你吃的。」 第57页 小阙接着摸了摸怀中的簪子,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拿出后果然不错,他哀号了一声:「我刚买的簪子、我刚买的簪子碎了!」 婆婆看了小阙一眼,见他眼神单纯神情真挚,便笑吟吟地道:「小兄弟若是不嫌弃的话,婆婆家里有很多这样的簪子。为了谢谢你方才救了婆婆,不如就和婆婆回家一趟,让婆婆挑支簪子还你吧?」 因为簪子是要买给柳长月的,所以小阙心疼得要死,可当老人家提出这事,小阙还是拒绝了。「不用了婆婆,我明天再来街上挑就成了,倒是你还是赶快回家休息。啊,要不要喝个定惊茶,方才连我都吓到了,你一定也吓到了吧!」   老人家睿智的眼漾起笑容,说了句:「好孩子。」 这时另外那个比较年轻的婆婆在惊得手里东西落一地后,赶紧小步小步地急急走来,担心地问道:「小姐没事吧!」 老婆婆摇了摇头,接着就捉住小阙的手背拍了拍,道:「带救命恩人回家吧,如果不谢谢人家,人家还以为我们福家不会做人、不懂得感激呢!」 年轻的婆婆因为老婆婆的话激动得握紧了小阙另一只手,连连说道:「恩公、恩公,谢谢你救了小姐,你是我们福家的大恩人啊!」 「呃、呃,习武之人救人扶危是应当之事,这、这……唉……」 然后话还没说完,此时身强力壮虽然前阵子受了点伤但已经完全无碍了的小阙就这么被两个老人家一左一右地挟持住,莫名其妙地被带回她们家了。 +++++ 「来人啊,小姐回来了!」在踏进一家大宅院时,年轻的婆婆朝里头喊了 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立刻有奴婢跑了上来要搀扶老婆婆。 老婆婆说了声:「不用了,我给长生买的长命锁掉在大街上了 ,你们几个去把东西拾回来。对了,叫孙小姐出来招唿招唿,就说家里来客人了。」 这时老婆婆拍了拍小阙的手背,说道:「婆婆姓福,你要喜欢,就叫我一声福婆婆。」 「福婆婆!」小阙叫了一声,声音慡脆,顿时听得福婆婆笑颜展开。     此刻屋里头走出了个年轻女子,朝福婆婆福了个身,说道:「奶奶回来啦!」 福婆婆点了下头,带着小阙入到屋里,而那年轻的婆婆则和那名女子走在后头,两人低声说了些话,而后年轻女子立即声音响了起来,怒道:「到底是哪家的这么没家教,管家!」 年轻女子这般喊,随即又有人出现。女子道:「去查查谁冲撞了奶奶,派家丁直接驾车替奶奶把他们辗回去!」 小阙听声好奇地转头要看那女子,却给福婆婆拉进了屋里,说道:「福婆婆不管事啰,现下掌家的是婆婆的孙女儿,俏玲儿心里不痛快就一定会喳唿喳唿,别理她,等她气消了自然就好。」 小阙听见福婆婆这般说话,钦佩地道:「婆婆心地真好,也不生那些人的气。」 福婆婆笑了笑,只觉这小阙不是个玲珑剔透之人,可好在心地善良又懂事,看着看着,就越看越喜欢了起来。 两人到大厅里坐好了,僕人随即上了些点心和香茗,小阙吃了一口,发觉是咸的之后才又咬了起来。他跟他那柳大哥不一样,甜的吃多了,就觉得牙齿疼。 接着年轻婆婆端了个白色的玉盘子上来,那玉盘子磨得极为薄,一整片白得通透,看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物品。 可这样的盘子上头却盛了几根玉簪子,福婆婆一根一根地拿起盘子上的簪子,而后又说了声:「这些见不得人的也拿出来,小翠,再去换过。」 那年轻婆婆原来叫小翠,这时小阙又会音脆脆地叫了声:「翠婆婆!」还冲着人家天真无邪地直笑,那翠婆婆手一抖,差点就把玉盘子给摔了。 福婆婆见状直笑:「你这孩子,真是招人啊!」 「嗯?」小阙回头说道:「招人?我没有招人来啊,我只有坐着而已。」 这话听得福婆婆又笑。 没多久翠婆婆回来了,这回玉盘上放的都是珍品,雕功与玉质简直比方才的髙了不知多少档次,可是小阙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多珍贵,只是在福婆婆还没有细看第二批簪子时,小阙手轻轻一动,福婆婆鉴看时,就瞧小阙手上多了根紫色的簪子。 小阙摸着那根簪子显然喜欢得不得了,他说:「婆婆这簪子我同你买成吗?」 就当小阙要掏钱袋之时,福婆婆道:「你那簪子为了救婆婆断了,所以这簪子算是婆婆赔给你的。」 「真的?」小阙开心地笑。 「当然是真的。」福婆婆再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再挑几支回去戴。」 小阙摇头。「簪子是我要送人的,一根就够了,我不戴簪子的!簪子好容易碎,我如果用了 ,练功时一定会弄坏,所以只要这支就好了。」 福婆婆说:「小伙子不错啊, 一点也不贪心。」 「贪心无用啊!」小阙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福婆婆笑得更深了。 +++++ 小阙一拿到簪子,就立刻往住处跑。气喘吁吁地跑回和柳长月一起住的院子,推开门爬上了长榻时,柳长月正看着本书皮发黄的老旧典籍。 小阙开心地把拿在手中的簪子递到柳长月眼前说:「柳大哥,你看这簪子好不好看,送给你!」 柳长月原本只是稍微一抬眼,但当看见那簪子时,一楞,脸色有些不一样了。 那簪子在普通人看来不过就是好一点的玉整块打磨而成,但奇特就奇特在玉的外层透明清澈,然而从簪子底部慢慢往上看,竟渐渐有丝紫雾缭绕,再循紫雾仔细看上簪头,那紫雾成色越浓,最后竟捲成了浓烈的紫色云状,一看就是名匠所出的非凡绝品。 「谁给你的?」柳长月只觉得牙酸,不得不在意是否小阙又惹上了什么人。 一个卯星对他好就让他哥哥前哥哥后地叫了,看这簪子,要又是一个卯月存心拐骗小阙的,他肯定会因为这孩子一直把心分出去给活活气死。 小阙看柳长月的脸色不太对,当下立刻将方才大街上的事情讲了一遍,而且巨细非遗,没有一点遗漏。 柳长月想了想,心知小阙约莫是碰上蓬莱镇上的大世家,心里这才稳了一些。但他还是念道:「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那老人照你说的年纪,不定什么时候说走就走,你若为了救对方却被马匹踩着,划不来。」 小阙「噢」了一弹,又继续献宝,把紫簪子往柳长月面前递了递。「柳大哥,这簪子好看吧,我一看到紫色就想到很配你,所以就选这支了,你戴戴看吧,戴戴看好不好?」 柳长月心想,就你小子眼色好,这紫玉冰种说不定是对方府里最贵重的东西,就这么给你讨来了。之后他也遂了小阙的愿,把绑在发上的穗子解了,重新挽了个髻,将簪子随意插了上去。 小阙这时「啊」的叫了一声,说道:「哥哥昨天有送一套紫色的袍子来,也很好看的,我去找来给你穿,那一定搭簪子!」说着小阙就跑进屏风后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那套织功精美的袍子,而后乐颠颠地跑回来替柳长月换衣。 柳长月原本就是个俊朗潇洒的美男子,在换上那身紫袍后,整个人焕然一新。 小阙退后一步看这个人,突然脑袋里轰的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柳长月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俊伟无比、气度超群,在小阙看过的所有人中,简直没人及得上他一半好看。 「怎么,柳大哥穿这样不好?」柳长月自然知道自己长得怎样,却故意如此问。「簪子可是小阙选的,衣衫也是小阙换的,真不好看?」 「不……不……」小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开口就是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很……」 他咽了一下口水,「很好看、很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柳大哥这么好看的样子……」 话还没说完,小阙突然间腰被搂住直往柳长月身上带。 柳长月带着浅浅笑意,说出的话彷彿带着蛊惑一般,他凝视着小阙,深深地看着他,说:「真的好看?」 「真……真的……」小阙一直结巴。 柳长月缓缓低下头,亲吻了小阙一下。 这时小阙眼睛还圆滚滚地睁着,呆呆地尚未回过神。 柳长月突然躁动,也不回屏风后的床上,直接就把小阙压到榻上。 「柳……柳大哥……」小阙稍微被惊到了。 怎料柳长月深情地看着他,温柔地朝他笑。「柳大哥很开心,小阙,让柳大哥亲一亲吧……」 结果柳长月就这么压着小阙在榻上吻过来又舔过去,而且才不是只有亲一亲而已,小阙全身都被柳长月给舔了一遍,脖子上头咬得一点一点都是痕迹,头髮也散了,衣衫都不知给扔到哪里去。 那日,来送晚膳的许荷是红着脸回去的。 而小阙则被从夕阳西下时分一直给压到隔日天明,才气喘吁吁、虚软无力地睡过去。 睡哪里? 当然,依旧是柳长月这大恶人的怀抱里。 +++++ 这日睡到中午小阙和柳长月就先后醒了,只是两人在床上闹了一会儿,又讲了些话,下午便在柳长月的私语与小阙的笑声中过了去。 接近傍晚的时刻,许荷来敲了门。小阙一边跳一边穿衣衫,然后将门打开一个小fèng,见着是许荷,便问道:「姐姐有什么事?」 许荷福了个身,恭敬说道:「主子为小公子与柳阁主办了个洗尘宴,想请小公子同柳阁主赏脸前往。」 小阙看了一眼天色,遂说:「好啊,那你等等我们,我们把衣裳穿好就和你一起过去。」 小阙跟着关上门,跑到床边往柳长月身上一扑,笑道:「柳大哥起来咯,哥哥要请我们吃饭,我肚子也饿了。」 柳长月一把骨头差点被小阙泰山压顶压了个碎,他无奈道:「那也得你先起来,你这么压着我,我怎么起身?」 小阙笑咪咪地爬到床边,他衣衫已经穿好了,所以随手捞来柳长月那件昨晚穿起来很好看的衣裳, 一层一层替他套上去,还认真地帮柳长月把玉带系好。 「头髮我不会扎。」小阙歪着头对柳长月说。 柳长月也不说话,直接拿着梳子随手梳了几下,挽髻插上小阙给他的紫玉簪子,之后把小阙拉了过来,也替小阙把头髮梳好绑好。 柳长月在替小阙梳头时,费的时间比自己的还久,小阙则是舒服得直哼哼,说道:「这样好了,以后就我替我们两个穿衣裳,然后柳大哥替我们两个梳头髮。」 第58页 柳长月嘴角微微一勾,许了。 +++++ 男子衣着装扮简单迅速,没多久两人就开了门。 小阙和柳长月的衣衫都是卯星亲自选的,料子做工皆为上上等,于是当这两人一同出来时,柳长月的雍容俊朗,小阙的清明俊秀,看得许荷是一阵发呆,直至小阙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卯星办的洗尘宴自然在他府中,许荷带他们没走多久,便到了宴客大厅。 只是这时宴客大厅中喧闹非常,小阙和柳长月才踏了进去,就见一张大圆桌上坐了好几个人,老少都有,皆为男子。 此刻有人站了起来,拱手对小阙和柳长月道:「两位想必是主子的客人了,先请入座,主子立刻就出来了。」 小阙伸出手指数了数,桌上七个,而最年轻的一个许凌则没见着,心里想了想,就直接问道:「各位是不是八大长老啊?」 其间有人笑了出来,那人抚着长长的鬍子道:「不错,听闻少侠在主子到中原期问帮忙不少,主子几度兇险都是少侠挺身相救,主子还认了您为义弟,少侠赏脸来到蓬莱镇,我们几人自然得亲自来谢谢您,谢谢您护得主子一路平安。」 「欸,」小阙脸有些红。「别少侠啊、您的这般称唿。叫我小阙成了,哥哥都是这般叫我的!」 「那怎么成!」内堂的珠帘被掀起,随着一阵清亮温和的嗓音,卯星坐着轮椅被推了出来,而推他的人,则是沿到小阙就脸色黑得不得了的许凌。 卯星笑着说:「小阙你是我弟弟,长老们至少也要称唿一声小主子才成,这是祖宗规矩。」 许凌将卯星推到主位后,便立于他身后。 而七个长老中几人听到卯星这般说,脸色也变了变,没想到卯星第一句话便直接将小阙的身价抬到了与他同一位置上。 卯星轻声对几位长老说道:「生死交关之际,小阙明知自己会死,拼了命也要救我们几人,甚至连只见过一而的人他都眼也不眨,能救使救,遇到这样一个弟弟,是我的福气,希望各位长老从今尔后见了他如同见了我一般,恭敬相待才成。」 几名长老面而相觑,最后才由一个人先开口说了句:「小主子!」 接下的几人才有些为难地同喊了句:「小主子!」 小阙原觉得这称唿着实奇怪想推却的,但柳长月却轻咳了一声,拉了小阙入座,就这样将小阙的注意力给转走,忘了开口说拒绝的话。 这时,卯星朝后头招了一下,说道:「许凌,你也是八大长老之一,坐去吧!」 许凌低头说了声:「是。」 因为所有位置都满了 ,只剩小阙身旁还有个座位,许凌只得坐到小阙旁边,而卯星身后则换了许荷上前伺候。 香喷美味的菜餚一道道地端上桌,浓纯烈酒也开了几罈。 正当小阙一边吃着滑熘鲜嫩的糖醋鱼,而一边的婢女斟酒斟到他面前来时,小阙立刻拿高杯子递了上去,却叫柳长月一手拍下。 柳长月淡淡说道:「不许喝烈酒,给他果酒。」 那声音那威势,简直如同他才是厅里的主人一般。 小阙委屈委屈地看着柳长月,那酒闻得香啊,遂说道:「喝半口成不成?」 「你说呢?」柳长月侧首轻轻看了小阙一眼,虽是色如春柳,但眼眸深不见底,吓得小阙立即缩回手,整个人瞬间蔫了。 卯星随即让人给小阙换上了一壶果酒,小小一壶而已,但整壶都是他的,小阙这才高兴了起来。 宴席间有长老问道:「小主子身旁这位,可是其兄长?」 小阙眯着眼喝了点香香甜甜的果酒,高兴地说道:「不是。他是柳大哥,全名柳长月,是江湖上传说很厉害的清明阁阁主。他的手下也很厉害,上次差点把我打死呢!」 「唉……」那名长老没想到小阙竟会如此答话,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于是只好闭嘴。 接着又有一名长老说道:「小主子和主子如同兄弟一般,不知小主子当初是如何与主子认识的?」 小阙开心地道:「其实我也不晓得,一切都是醒来后哥哥跟我说的。」 「醒来后?」 「嗯!」小阙连喝了三杯果洒,眯着眼睛愉快地道:「哥哥掉下猎人猎山猪的陷阱,然后被我发现了,可是我要救他的时候不小心踩滑了脚也一起摔下去,还撞伤头把自己是谁都忘了。后来我醒来后看见哥哥,哥哥问我能不能背他爬上去,我看那个陷阱挖得也不深,就背哥哥上去啦!」 「接着呢?」老人们好奇地问。 「接着啊!」小阙说:「我带着哥哥走出林子,到了一户农家,农家的老先生叫何伯,何伯好心收留了我们,因为哥哥的脚扭伤了需要休息,所以我们就暂时住了下来。」 「主子住农家啊!」不可思议的希嘘声响起。 「何伯家里是种莲藕的,有一大片莲田,那时候他赶着要把莲藕送去市集卖,于是我们就一边住那里, 一边帮何伯挖他挖不完的莲根,以交换食宿。」 「主子也跟着挖?」有人惊嘆。 「当然没有,」小阙张大眼睛道:「哥哥怎么能跟着挖!是我挖的!」小阙那时顾及卯星行动不便的双腿,自然不会让卯星做任何农活。 听到这里,长老中有人嘆息有人称赞。 「原来如此啊,小主子真是个好心人,难怪主子那么疼爱你。」 小阙接着又笑。「可是哥哥常常说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无聊,都要我背他到莲田边,然后看我挖莲藕。」 「背?」有人注意到小阙已经用了两次这个字。 小阙雄续说:「但是莲田里全是泥啊,所以每次我挖完藕根回去时哥哥也会沾得一身泥。因为冬天很冷,回去后我们就一起洗澡啦!屋子外面冰冷冷的,可是沐浴完后全身热唿唿的,真的很舒服!」   「什么,一起洗澡?」小阙身旁的许凌突然怒吼一声,站了起来。 「一起洗澡怎么了?」小阙疑惑地看着许凌。然后想了想才说:「啊,也不能算是一起洗澡,是哥哥先洗,然后我洗。」 小阙旁边的柳长月听到这样的话,脸色也有点铁青。 当下所有人面色都不太好,唯有卯星神色自如,这个菜吃一点,那个菜吃一点,吃饱后还喝了碗甜汤,接着接过许荷泡的茶,慢慢啜饮。 小阙又喝了一杯酒,接着继续说:「那时候大冬天的,我不怕冷,可是哥哥怕冷,尤其是脚最冷。就算我在屋子里生起几个火盆,半夜火灭了后摸哥哥的脚,哥哥的脚还是冷冰冰的。后来我和哥哥一起睡,帮他暖被窝,哥哥才好些。」 「你和他睡一起?」柳长月看着小阙,声音也有些冷。 「对啊!」小阙奇怪地看着柳长月。「那时你不是也跟我们住在一起吗?我跟哥哥睡一间,你和苏笛睡一间,你都忘了哩?」 柳长月脸色全黑。许久之前的事了,除了记得小阙当时烤的田鸡和他灿烂的笑脸这两件事以外,柳长月并没多记住什么。 「你和主子一起洗澡还摸主子的脚甚至同主子睡一张床!」此刻几个老人家吓得喘不过气来,有人已经压着胸口,眼前一片黑,就差没昏厥过去了。 许凌握着剑就要出鞘,卯星却说了 一句:「不许无礼。」 许凌回望自己的主子,气得发狠了,虽还是严守卯星的话不妄动,但却怒道:「主子,他这是毁你名节!」 小阙眨了眨眼,不太晓得刚刚明明吃得很快乐的,怎么一转眼就唉声四起,这头唿天抢地,那头还有人朝卯星跪了下去。 「主子,这怎么成啊!那小子玷污了您,您却还收他当义弟。如此败类,当诛、当诛啊!」 卯星倒是气定神闲地道:「我都没说什么,你们这几个在这里嚎个什么劲?」 「嚎?嚎?嚎?」老人家大哭道:「主子被带坏了啊,竟会用这等粗鄙的言词!」 许凌激动地握着剑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只要稍微一个无法克制,他就可能直接对小阙出剑。 卯星说道:「一路上小阙对我都是以礼相待,他是个温柔又贴心的弟弟,更有一副侠义心肠,若你们用那种眼光来看他,那是在折损他,也是在折损我。」 「可是……可是……」 小阙这时疑惑地看向卯星,他神情无辜而单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道:「哥哥,他们是怎么了?」 接着看着那些人桌上的酒杯,又困惑地问道:「是喝酒喝太多,发酒疯了吗?我以为喝太多酒会发酒疯的只有我一个,原来大家都会这样啊!」 「你才发酒疯!」某个较年轻的长老怒道。 卯星这时凝视着小阙好一会儿,这才悠悠地道:「小阙啊……」 「啊?」小阙才喝了几杯酒,却显得有点呆呆的,看在卯星眼里,觉得这个弟弟真是特别可爱。 卯星说道:「长老们会这么惊慌的原因是因为……」 卯星顿了顿,小阙立即追着冏:「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卯星温柔地看着小阙,轻轻说道:「其实我不是哥哥,而是姐姐啊……」 「啊?」小阙无法理解卯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简单点说,我是女的,只是因为行走江湖怕麻烦,所以女扮男装去了中原。在镇上有时图方便我也是以男装示人,这样你明白了吗?」 「什么!」这回小阙也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看看身旁的许凌,许凌眼里都是怒火,再看看其他的长老,那个跪在卯星跟前的已经哭嚎着道:「天啊、地啊、列祖列宗啊,我武陵王的子孙竟然如此无视男女之防,和个小毛贼睡在一张床上,老祖宗啊,这成什么话啊!」 小阙则是呆呆地再着向卯星,看了好一下后,不太确定地问道:「不是哥哥?」 卯星笑着回答:「不是哥哥。」 「是姐姐?」小阙再问。 卯星还是笑。「是姐姐!」 当小阙还想继总开口之时,突然右手一紧,往旁边一看,突然被吓了一跳。 只见柳长月一张脸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轻轻地朝他一瞪,然后就让他浑身都冷了起来。 「你倒是艷福不浅啊!天璧山庄上那么多人爱和你混在一起,走在大街上有老太婆喜欢你,现下又有个姐姐心甘情愿和你睡一起!」接着柳长月把他一扯,两个人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因为剧烈的动作翻了过去,而小阙则被柳长月拖着走,旋风似地离开了宴客大厅。 「唉……」小阙被边拖边走还是一头雾水。 第59页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好好的一个哥哥,突然变成了姐姐? 还有那个厅里的人,究竟是在「嚎」些什么? 要「嚎」的人应该是他吧! 哥哥居然变成姐姐了耶! 吓死人了! 【 第五章 回到房里后,小阙很肯定柳长月在生气。 柳长月自己走入了屏风后面也不理小阙,小阙则是努力想着,是不是刚刚做了什么事让柳长月不喜欢了,是因为自己顾着和姐姐还有那些人讲话没理会柳长月,还是他一个不小心把那整壶酒喝光光被柳长月发现了? 小阙很烦恼,真的很烦恼,与蓬莱镇上这些人事比起来,柳长月气得不理会他这件事,对他而言严重许多。 可因为喝得有点醉,小阙坐在榻上想着想着,一个不小心就歪倒榻上,给睡着了。 柳长月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见到小阙竟然睡了,脸色自然更加不好。 他想着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心肝,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镇定明白自己才是要与他地老天荒的那一个,而不是随便来个姐姐来个婆婆,就能和人走的。 柳长月看着小阙许久,小阙微微打着酣,柳长月则是一脸木然。 完全不想这孩子放心思在别人身上,半点、就算半点也不行。 他要这孩子的全部,就如同他已经把自己的全部都掏给了这孩子一样。 可小阙却一点都不明白,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羁绊,不明白他对他的情感。 柳长月凝视着小阙,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直到夜深了,也不知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一直这么看着这孩子,这孩子就会完全属于他,不再被外人看到。 三更时刻,院子外传来了些许人声,而后由远到近,声响慢慢大了起来。 红灯笼的火光在门外摇曳着,有人敲了门,敲了许多下,也敲醒了正在睡觉的小阙。 小阙从榻上爬起来,迷迷煳煳地走去开门。 柳长月这时已经回到屏风后,小阙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开了门后见到七名长老七双眼睛直盯着他看,他眨了眨眼,轻声说道:「有什么事吗?」 为首一名年纪最大的长老吹鬍子瞪眼道:「我们商量过了,这事没得商量!」 小阙搔着头问道:「什么商量过了又没得商量?」 另一名长老怒道:「就是主子的事!」 那名长老讲话太大声了,小阙连忙「嘘」了一声,道:「柳大哥睡了,你们讲话小声点,别吵醒他。」 七个人本来就是背着卯星偷偷跑来的,在主子的宅子里,他们说话也不敢太大声,怕把主子也吵来就糟糕了。 于是他们退了一步,低声道:「小子,眼下你只有两条选择,第一条,立刻和主子成亲,不过你作小,什么都得听主子的。第二条,死!但是因为你看过主子的玉脚,所以要先自挖双目,又因为你摸过主子的脚,所以接着自砍双手,最后为你和主子睡在同张床上这件恶劣至极的行为,你必须自刎谢罪!」 小阙皱眉,他说:「那个,第二条……」 长老们以为小阙要选择第二条,七个人的心都一起提了起来。 小阙说道:「自挖双目都看不见了,还要自砍双手?自砍双手后手都没了,还得自刎谢罪?这条很困难啊!」 突然间有个年轻长老笑了出来,「噗哧」一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响亮。 其余的长老脸色黑过来又红过去,气愤难平。 其中一人怒道:「这是很严重的事情,小子你别以为这样打哈哈就能拖过去。」 小阙才想开口说他没有,又一人感嘆说道:「你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吗?」 小阙认真回答:「有听过!但是‘兽兽不亲’是什么意思?野兽和野兽不能亲嘴吗?」 一堆长老显得快崩溃。「‘男女授受不亲’出自孟子,意思是说在道德礼范规矩下,男与女不得有肌肤接触,否则就是坏了女子贞洁。我们主子是祖上一脉单传下来,只剩这条血脉了,要是因为你坏了主子贞洁,让血脉无法延续下去,你该是多大罪过啊!」 经过很多人的解释,下去这才「啊」的一声了悟:「所以说男人不能碰女人吗?手都不可以?」 「对!就是这样!」长老们很高兴小阙终于开窍。 「所以我要娶姐姐?」小阙问。 众长老们虽然没开口,但一双大过一双的铜铃眼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小阙又搔了搔头髮,不知道原来事情有这么严重。 然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滚轮声,轮子辗过庭院里的落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而后一声温婉的女子声音响起,道: 「七位长老真是好兴致,都这么晚了,还到我这里来拜访客人。」 原来那人竟是昴星。昴星话语一出,七人额头上同时冒汗,瞬间便转身单膝跪了下去,同喊了声:「恭迎主子!」 昴星温柔地笑道:「几位长老起来吧,都一大把年纪了,别跪。」 但七人全要起身时昴星又说:「孙家、齐家、王家、如家的,头髮都没白呢,也好意思和几位长老一样起身?」 昴星这么说,言语间有着淡淡的威严,被点到姓氏的四人就又跪了下去,连吭都没吭半响。 一群人让路让许荷推着昴星过来,这时小阙才发现到昴星竟然穿着女装,淡淡的青绿色上裳,简单却好看非常的百褶罗裙,衣袖裙边都绣着浅银色的凤凰图样,加上薄施脂粉的瓜子脸,清澈明亮的杏子眼,沾着淡淡红胭脂的菱形嘴唇,小阙一看,简直就觉得——仙女下凡来了! 昴星见小阙呆了,遂轻笑了一声,道:「怎么,我弟弟居然傻了?」 小阙整张脸瞬间红了起来,有些不自在地说着:「不是,是姐姐突然间变得好漂亮,吓了我一跳。」 昴星闻言轻笑,那笑声传到小阙耳里让他觉得耳朵好痒,伸手掏了掏,结果连耳朵也一起红了。 昴星被许荷推了过来,也不理会那些长老,对着小阙说道:「小阙,姐姐只问一次,你娶不娶姐姐?」 「咦!」小阙震惊了。他以为这些事都只是长老们在嚎叫,没想到昴星却也提了同他们一样的问题。 昴星带着淡淡的浅笑,不知怎么地,同一张面容,男装时是英气逼人,女装后却带着些许柔媚,再加上坐着轮椅的关系,整个人竟显出一种弱柳扶风,想让人好好呵护的孱弱之感。 昴星说道:「姐姐今年已经二十二了,从来没在乎过谁,唯一喜欢的就是和你这个弟弟在一起。你体贴又温柔,无条件地待姐姐好,又救了姐姐的性命,况且姐姐长这么大,还没和谁同榻而眠过,只有和你在一起时,姐姐才觉得安心。你救了姐姐,也别说别的,光这一条,江湖规矩就是得以身相许的……」 小阙愣了愣。「我救了你,所以我必须以身相许给你?原来竟有这条规则吗?」 昴星笑道:「不,是姐姐以身相许与你。」 小阙皱了皱眉、搔了搔头,手直往脖子上头抓,这回不只脸和耳朵,连脖子都红了一大片。 昴星见小阙踌躇,于是使出了最后也是最厉害的一招。她温柔地说话,声音软得都能拧出水来。「小阙,是不是我不够漂亮,所以你不喜欢我?还是说我从哥哥变成了姐姐,你觉得被骗,就讨厌起我来了?」 小阙立刻摇头道:「才不是,姐姐好看,姐姐很好看,我从来没看过比姐姐还要好看的女孩子了!不论是哥哥或姐姐,我都喜欢,都很喜欢!」 昴星遂笑开了来。「那你娶不娶我?」 小阙突然顿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顿那么一下,耳朵突然嗡嗡作响,让他脑袋一片迷煳。 最后小阙深吸了一口气,在脸红、耳朵红、脖子也红通通的模样下,深深地注视昴星,对她说:「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应该怎样,姐姐,你让我想一下好不好?」 昴星也不逼他,只是淡笑地点了一下头,而后转身,顺道把那七个爱惹事的给带走了。 +++++ 小阙关上房门,爬到榻上后整个倒掉,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和人生死搏斗了一次回来,浑身都无力了。 此时他察觉有人靠近,立刻就从榻上坐了起来,仰望着那人,喊了一声:「柳大哥!」 柳长月依旧神色冰冷,目光毫无温度地看着小阙。 方才小阙与昴星的对话他都听见了,看着小阙还红着脸的模样,也晓得那昴星换回女装后,有多勾人。见小阙一脸桃花面上开的模样,就知道昴星真的让他动摇了。 小阙困惑地看着柳长月,他顿了顿,小声问道:「柳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应不应该娶姐姐?」 小阙将柳长月当成比朋友更贴近的人,因为最信任,所以当他有疑问,第一个寻求解惑者自然也是柳长月。 然而柳长月听见小阙这么说,神色突然变得更冷了。 柳长月缓缓弯下腰,脸几乎要贴上小阙的,小阙感觉柳长月周身气势瞬间完全不一样,当下令他有些心颤,但更多的是不解。 柳长月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真想同那人成亲?」之后又自嘲地笑道:「也是,你的昴星姐姐年轻温柔又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你不娶她娶谁?」 小阙愣了愣,不明白柳长月说这话怎么听起来很奇怪。他喃喃道:「这样啊……」 柳长月更怒了。「男人爱女人是天性,更何况你只是笨,三言两语就被我拐带在身边的,离了我这大恶人,去找你漂亮的昴星姐姐不是正好?蓬莱镇主有钱有权又有好名声,完全不像我这个恶人。况且天下间再没人能比她待你更好的了,你不选她选谁?」 小阙不懂柳长月为什么今日这般不寻常,说起话来都像是针,一字一句都往他胸口上扎。 柳长月冷酷的眼神和突然变得陌生的容颜令小阙觉得胸口一阵一阵地痛起来,可他却苦于不知该说什么话应对。在柳长月面前,他从来只有被敲打的分,当这个人发脾气时,小阙永远无法比他有力地反驳回去,因为他不想柳长月生气,也不想见到柳长月不高兴的神情。 小阙稍微往后移了一下,却不知道离开的动作令柳长月觉得有难以忍受之痛。 小阙说:「我觉得道义上,我应该娶她的……」 「那你就去娶她!」柳长月的声音大了起来。「还问我做什么?」 第60页 小阙不知怎么地,心里突然难过了。「但是柳大哥是我最亲近也是最信任的人啊,所以我才想问你,想你帮忙替我出主意。」 柳长月突然狂怒,往后一退,掀翻了长榻后头的桌子。 他咬牙道:「你要成亲,却要我替你出主意?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当我们之间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是做何感想的?」 小阙一脸呆滞地看着怒气冲天的柳长月。 柳长月冷冷笑了几声,声音放缓了下来,慢慢说道:「我这就是对你太好了,才让你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问我娶不娶昴星?脑袋在你脖子上,这个问题,你自己去想罢!」 小阙还真的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可就在那之后,他却从长榻上下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往门口方向去。 「去哪里?」柳长月道。 小阙回头瞥了柳长月一眼,他说:「柳大哥你今天怪怪的,我不想和你吵架,所以我去别的地方待着,等你气消再回来,省得你心里不舒服,我心里也不舒服。」 然而就当小阙打开大门,一脚要跨出去时,柳长月在怒涛下冷冷说道:「那你就走,去找你的昴星姐姐,她年纪比我轻上不知多少,长得又好看,你自然觉得她比我好上千倍万倍,不屑与我一起了。」 柳长月一大缸醋全打翻,说起话来也冷冽得毫不留情。 「不是这样……」小阙嘴里喃喃出声,但出口的细微声音除了他以外,谁都听不见。 当小阙那一脚落到门槛外头,柳长月只在屋内说道:「要滚就滚得远远的,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 柳长月那寒冰的语气让小阙胸口一抽一抽地痛。可他问道:「那若是见到呢?」 「杀了你。」 小阙不敢置信的转头,只见柳长月直视着他,神情冷酷,不似开玩笑。 小阙突然道:「凭你武功全无,怎么杀得了我?」他又想着柳长月曾经那么疼他,怎么可能会杀他。 然而却在剎那间,柳长月不知如何竟勐一下子来到他眼前,小阙只在鼻间闻到一股香味,接着柳长月冰冷的手指便搭上他的脖子,缓缓地施起力来。 小阙无法动弹,因为柳长月朝他放了软筋散,他感觉柳长月加诸在他脖子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大到他几乎无法唿吸。 直到小阙脸色完全胀红的时刻,眼珠子似要爆出血来的时候他才意识道:‘柳长月真的会杀他、真的会杀他!’ 柳长月胸口激烈起伏着,但待看到自己即使对小阙如此,小阙也没有挣扎的时候,突然勐地想起自己在做什么,立即缩回了手,心中竟也是一阵冰凉与后怕。 他居然想杀了这孩子、他居然想杀了这孩子!只是因为这孩子把心分给了别人,他就想杀了他! 柳长月放开小阙后,小阙还是愣愣地看着柳长月。 小阙原本想开口再叫一声「柳大哥」,想再说一次「你不要生气」,却因嘴里喉头一片干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之后,小阙缓缓地转过身,低着头慢慢地走出了这个院子。 而柳长月则走到门前凝视着小阙的身影,直到再也见不到那抹影子,才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想把那孩子分给别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孩子的好、那孩子只能是自己的……谁都别想夺走…… +++++ 小阙离开了院子后无处去,就在昴星府里头晃了起来。 后来他走到昴星那里,看见有烛光,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原本以为能够找得到昴星,谁知道却半个人也没有。 小阙在靠着窗的一张摇椅上坐了下来,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神色呆滞地看着那个蝴蝶烙印。 烛火照着他,将他的身影投she在窗纸上,形成了剪影。 小阙翻转着手掌,转着转着,转到手中的蝴蝶好像会飞似地。 他看着轻轻一笑,但那笑容维持没有多久,便自他脸上散去。 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小阙脑中一片空白,他记不起自己是谁,从有了记忆开始,身边的人就是昴星和柳长月。 现下不知为什么,生命力最重要的这两个人被自己搅得一塌煳涂,所有人的都逼他选昴星。倘若他不选昴星,昴星这一辈子就要孤单过,可若他不能陪在柳长月身边,柳长月就不会再让他同他一起。 越想,心里头就酸。 舞刀弄剑他行,背着昴星游遍大江南北他行,保护柳长月不让任何人伤他他行,可遇上这以外的事,他全都不行。 他知道昴星和柳长月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可他宴阙只是个平凡人,他想不透他们花花肠子拐来绕去着的是什么东西,想不透单纯只想对对方好,因为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昴星送走七位长老进门时,见到的就是小阙坐在摇椅上,低头凝视着右手烙印的模样。 她叫了小阙一声,小阙抬头,昴星被他脸上的眼泪给吓着了,连忙将轮椅推过去,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小阙看着昴星许久,哽咽了一下,眼泪还在不停滴落。 昴星低头望了一眼小阙的右手掌心,发觉微弯的掌心中那个才好没多久,仍是粉嫩肉色的烙印上,竟然盛满了小阙的泪水。 昴星转头,叫许荷离开。 许荷低头告退,走前将房门给紧紧关住。 昴星说道:「怎么哭了?」 小阙想着柳长月那张决绝的脸,眼泪就无法克制地一直掉下来。 他声音轻轻地,近似呢喃,眼神空洞得让昴星心疼。「姐姐……我现下才发觉我没有地方可去。天下那么大,总有我容身之处,但为什么除了柳大哥身边,我会觉得我哪里都不想待?」 「那就回去他身边。」昴星温柔地说道:「是姐姐的错,姐姐不逼你了。」 小阙摇头。「姐姐,柳大哥不喜欢我了,我想留在他身边,可是他叫我滚……姐姐,他不但叫我滚,还掐我脖子要我死啊……」 小阙双手掩着面,泪水由指fèng间落了下来。 昴星一愣,当依小阙的言语往他脖子上一看时,上头那圈可怖的痕迹让昴星整颗心都凉了。 「他怎么能如此对你!」昴星怒道。 昴星原本就知道那个柳长月不是个善茬,可也知道他心里的确喜欢小阙,只是无法理解竟然能对自己喜欢的人下此毒手,若不是小阙有武功而柳长月功力尽失,柳长月这一狠手还不杀了她弟弟吗? 小阙心里难受,眼泪一直掉。他很疑惑,疑惑为什么只要一想到柳长月的眼神,强烈的悲伤就不停由心里涌上来,仿佛要将他淹灭一般。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种酸楚强烈到几乎要将他侵蚀殆尽的,永无希望的绝望感。 +++++ 虽然整个蓬莱岛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但昴星却花了两天才找到柳长月。 而这还是柳长月回到她安排的那个小院,僕人赶紧来报,昴星才知道柳长月在哪。 那晚,柳长月在月下仰望竹林时,昴星独自一人过来。 她在背后朝柳长月喊了声:「柳阁主。」声音和以前一样温润清和。 柳长月手负于身后,看了一会儿沙沙作响的竹叶,才转过身来,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望着昴星。 柳长月不是个普通人,这点昴星向来知道。他虽然武功尽失,可这似乎无法妨碍他得随时随地,随意便能取人性命的能耐。所以,纵使是在自己的蓬莱镇上,昴星也不敢小觑这人。 「蓬莱镇主有何事?」柳长月说话时一派地清冷,神情也毫无温度可言。 昴星顿了一下,说:「在下想重新对柳阁主介绍一下在下的身分……敝姓东方,乃三百年前武陵王一支。当年先祖夺嫡失败,受当时登基的皇帝追杀,遂带所有家人与家将逃至东南海上蓬莱岛,建蓬莱镇,以蓬莱岛正中之蓬莱山为阵眼,布须臾海阵,从此定居于此。」 「哦,那么我是否应该朝你跪下,尊你一声武陵王?」柳长月冷笑道。 昴星嘆了一口气,说道:「我就不同你拐弯抹角了。你知道天璧山庄的藏宝图,柳天璇又是清明阁所出,你的先人定是与百年前蓬莱镇叛逃至中原者有所关连。」 柳长月没说话,但昴星知道她的猜测是对的。 「我把牢头交给你之前,曾问过,他说你与小阙是为了不死药而来,镇上从无人知道这东西,所以我想……我们来谈一谈吧!」昴星说。 柳长月嘴角微微勾起,眼神阴鸷。「你怎么不想这两日之内,我已寻得不死药?更早已传书出去,命清明阁所有杀手到这蓬莱镇来?」 昴星笑道:「不可能,那药藏放的地点十分隐密,唯有歷代镇主才知道。而清明阁的杀手……我知道岛上来了几个生人,但若柳阁主真下令他们动手,只怕会引得某人观感不佳。」 「哦,所以在这情况底下,你有何筹码与我想谈条件?」柳长月同样笑道。 虽然眼前的人笑着,但昴星没有忽略掉这人眼中的寒光。 昴星一嘆,说道:「你差点扼死小阙的那天,他哭了……」 柳长月双手突然紧紧握住,指甲都陷入了手掌里。「那又如何?」 「不如何……」昴星缓缓道:「我们一项换一项吧!你取你所需,我要我所得,没必要把场面弄得更加混乱。」 「我与他的事与你无关。」柳长月声音依旧冷淡。 昴星不理柳长月,自顾自悠悠地说:「我知道你对小阙有多好,但小阙不明白。再这么说吧,你一直想把小阙算计进你的人生里,让他懂得你对他的感情谁都不能介入,但他对情爱实在懵懂,无法了解你的想法;而我则想把许凌算计入我的人生里,然而在他眼里我只是他的主子,所以他连多碰我一些都不敢。」 柳长月没有说话,于是昴星接着说:「这次闹成亲的事情是我不对在先,昴星向柳阁主先行个不是,可如果我不将小阙拉进来,小阙永远不会想过有一日你会离开他,他不开窍,你就不算完全得到他。而之于我,许凌也是一样。」 柳长月冷冷地道:「东方镇主设计得好!」 「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想杀了他。」昴星说。 柳长月勾起的嘴角笑得诡异而扭曲。「他是我的。若不能得到全部,本座甘愿毁之,也不愿见他与谁卿卿我我。」 昴星摇头。 柳长月却是说:「我要让他自己想想,没有了我,他该如何。也许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断地想着柳长月这三个字时,终将明白。」 第61页 昴星道:「柳阁主对他真是狠心。」她明白柳长月的性格了,柳长月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倘若小阙真的离开他,这个人肯定会拉着小阙玉石俱焚。无论,他有多喜欢那个孩子。 昴星接着说:「跟着,来谈嫁妆与聘礼吧!」 「什么嫁妆聘礼?」柳长月皱了皱眉头。 「一场婚宴,自然是要有来有往的不是吗?」昴星端正了一下神色说道: 「你想要不死药,我有。那药只有一颗,是当年取自宫中豢养的四十九个药人鲜血,花费三年六个月以丹炉炼制而成。那药其实没有名称,但既然阁主以不死药称之,那就且叫它不死药吧! 传说中,不死药虽能重塑坏死筋骨血脉甚至修补气海,更能延年益寿固本培元犹胜仙丹,但据说其实此药因有大好,故也有其大坏。此药药性兇勐,先祖遗训,若非生死交关之刻,不得食用。该死却生乃逆天而行之法,混乱轮迴,所以死大于生。因此就算我一出世便双脚残疾,我父王也不敢冒险让我服用这药。」 昴星再说:「蓬莱岛已经不能住人,而我们的身分太过特殊,且又遗世独立太久,若被当朝皇帝或有心人发现,恐怕落不得好下场。所以我以这颗丹药,换你在中原一块得与世隔绝的土地,而丹药就算是我为族人所付出的代价。」 「成。」柳长月淡淡地应了一声。但那铿锵之声,是清明阁主最有力的应许。 昴星接着又道:「第二点,我们是互惠关系。你让小阙与我演一场戏,当然我不会告诉小阙,若在拜天地之前得不到我要的结果,小阙还是由你带走,但你答应我必须好好待小阙,他太过单纯,如果这些日子都不能让他明白你的心意,你也要循循善诱,慢慢让他知晓。」 「这事用不着你这外人操心。」柳长月脸色硬了硬。 「怎么算外人,小阙可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啊!」昴星笑。 ‘我还是他爹呢!’柳长月兴起杀意,真想在此就了结了这个女子。 这夜,他们又谈了许多。 包括小阙的、包括蓬莱镇的,还有一些许凌的。 昴星原本想找人倾诉一下自己是如何喜欢上许凌这个木头,可柳阁主并不赏脸,当昴星第三次开口说出许凌这个名字时,柳阁主就一个转身,留下潇洒却孤寂的背影,挟带着一股谁都无法比拟的气势,离开了。 情啊、爱的,单纯的人想不透,而聪明的人想太多,于是也陷得,比对方深上许多许多…… 第六章 小阙每天都在外面晃,除非昴星差人来叫他,否则他就一直寻找柳长月。 从他们的小院,到曾经走过的街道,再至蓬莱山下那片绿糙如茵的美丽山坡,可无论小阙怎么找,就是找不着柳长月的踪影。 好几天了、好几天都没见到了,小阙呆呆地站在酒楼外,看着那两条玉制的盘龙大柱,之后又到买玉簪的小摊子前,愣愣地站了好久。 天黑了,昴星叫人来要他回去,他抬眼看了对方,便低着头随对方走,走回了屋里,他又跑回自己的院子看柳长月回来了没?但小院一片漆黑,烛火从未点起,小阙总是失望再失望,他和柳长月认识以来,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夜里小阙总是睡不着,有时候他会跑出厢房坐在地上看月亮。 柳长月的名字里头也有一个月字,仿佛看着月亮,就像看见柳长月一般。 有种感觉一直在心里盘据,也许叫做寂寞、也许叫做悲伤。 小阙不太懂得这些。 只知道没有柳长月的日子,身旁没有人可以拥抱,没有人会笑着听他叽哩咕噜讲废话,没有人会给他梳头,没有人会拿梳子敲他,没有人会像在那天的深海里一样紧抱着他不放,对他说:‘我到死都会和你在一起。’ 「我到死都会和你在一起……骗人……」小阙看着月亮喃喃自语发着呆,却没发觉遥远的另一头,也有人正静静地看着发呆的他。 等小阙回过神来感觉似乎有一股视线由远处而来,然转头过去,却也没发现异状,只见一片竹林萧瑟,寂寞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许荷从屋里头走出来,轻声对小阙说:「小主子,主子请你进屋去,外头太冷,对您不好。」 小阙点点头,跟许荷一起进了昴星的房里。 小阙一入门,昴星便让许荷挑了件厚重保暖的披风给他穿上,小阙静静地任许荷替他打理一切,待许荷离开退出昴星房门外了,小阙还是低着头站在原地,动也没动,话都没说一句。 昴星推着轮椅过来,握住小阙的手,只觉得这个原本总是温暖的身体,如今却变得冰凉凉的。 「怎么了,手竟然冷成这样?」昴星忧心地问。 小阙心里委屈,却只能用几个字表达。「我找不到柳大哥。」 昴星嘆了一口气说:「是姐姐的错。放心吧,等事情一结束,他就会回来的。」 小阙不解,问道:「什么事情一结束?」 昴星顿了顿,才道:「你柳大哥只是在气头上,他气你不懂……不懂你们之间的感情,他也气任何介入你生命中的人。」 小阙还是不明白。 昴星拍着他的手,有种安慰的意味,小阙在昴星身旁坐了下来,把脸靠在昴星的腿上,难过与不解。 昴星说:「情爱向来就是自私的,你柳大哥则是将这点完全发扬光大了。」她轻轻一笑。 昴星再说:「你是不是真想再见你柳大哥?」 小阙抬起头来,大眼睛闪烁个不停。 昴星说道:「那,就与我成亲吧!只要你与我成亲,当天婚宴之上,他一定会来找你。」 「真的?为什么?」小阙连忙问。 昴星只问一句:「小阙,你信不信姐姐?」 小阙迟疑了一下,但看着这个失去记忆后初睁眼便映入眼帘的女子,之后没有多想,便朝昴星点了下头。 「这就成了。」昴星微笑地伸手将小阙的乱发拨好。「三天后,我们成亲。」 +++++ 又过了两日,小阙还是一直寻找柳长月。 成亲的事情整个蓬莱镇都晓得了,然后整座蓬莱岛都沸腾了,连火山也小小喷发了一次,地牛轻轻翻身了两次。 之后小阙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弯腰笑着叫他「小主子」,而「小主子」这词似乎是昴星对外吩咐的,他是主子日后的夫婿,是主子身旁的人,只是因为年纪小了点,所以称他为小主子。 小阙一点都感受不到镇上人的喜悦是为何而喜悦,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也顺便了解了「行尸走肉」这个词的真正意义。 不会饿也不会渴,眼睛可以睁着永远不闭起来,睡不着也醒不过来,所有声音都隔绝在耳朵之外,听不见而眼神茫然,像是被笼罩在一层网中,有些时候能开口说话,但更多时候,谁也进不到这层网里来。 这天下午,走着走着,小阙又走进了他与柳长月曾经住过的小院。 他看着走道两旁栽植的碧竹愣愣发呆,然后整个人往青板砖上躺,看着稀疏的阳光透过竹叶fèng,洒到地上、洒到脸上、洒进他的眼睛里。 他看了很久很久很久,也不闭眼。 久到有一个人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朝他说道:「这般看太阳,你就不怕眼睛被灼瞎吗?」 小阙起先觉得疑惑,怎么会听见熟悉的声音。但当他缓缓起身,转头往后望时,整个人就是一阵激盪,干涸的喉咙沙哑困难地,逼出了几个字:「……柳……柳大哥……」 柳长月只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他,迳自从他身边走过。 小阙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也不知该怎么着,只得连忙拉住柳长月的衣袖,用一脸想挤出笑容,却笑得跟哭一样的表情注视着柳长月。 「敢问蓬莱镇的小主子有什么事?」柳长月面容不復以前温和,那一字一句由他口中透出来,都像寒冰一般。 小阙脑袋里头乱闹闹,太多天没和人说话,一时间竟找不到话讲。 就在柳长月欲挥袖离去之时,小阙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离开昴星房里时昴星吩咐的事,才支支吾吾地道:「姐姐……姐姐让我晚点去试喜服……我……我成亲的时候你来不来……」 柳长月一听见成亲这两字,声音就压得扁扁的,像是从牙fèng中奋力才得挤出来一般,阴冷说道:「敬谢不敏!」 柳长月说完话要走,袖子却死死地被小阙拉着,小阙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柳长月生气,他现在只想把柳长月留下来。 「柳大哥,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吗?像以前一样,你替我梳头,我给你穿衣裳?」小阙说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他强忍着说道: 「我很笨,不像你和姐姐都是聪明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只要你说,我会改的!你别这样不理我,别不理我啊!」 柳长月听着小阙这番话,脸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只说道:「你明日就要成亲了,梳头到时也该找你妻子替你梳去!拉着我不放这算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这样?」小阙忍不住,朝柳长月吼了起来。 「为什么这样?」柳长月冰冷的眼眸黑得叫人害怕。 突然,柳长月一把将小阙扯过来,掐住他的下颚令他张开嘴,狠狠地亲吻了他,而后在那吻结束前,发疯似地朝小阙舌头用力一咬,顿时小阙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柳长月将他舌头咬破了。 柳长月推开小阙,说道:「等你懂了这是什么意思再来找我,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滚开,我不想再见到你,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从来温柔对他的柳长月自从到了蓬莱镇上,一次又一次地朝他发怒。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本该柔情的亲吻也像想咬断他的舌头一般。 看着他不走,柳长月遂迳自转头离去,小阙望着柳长月的背影,一时间彷如掉进冰窖里,全身的温度似乎一下子全都消失,令他冷得直发起抖来。 小阙一直站在原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早已消失的背影,他的胸口刺痛,脑袋嗡嗡作响,原本散布在奇经八脉内的真气突然焦躁乱窜起来。 而他的脖子处,也缓缓泛起了一丝红线。 那似藤蔓又如同荆棘的赤红色火焰纹慢慢蔓延了开来,直至布满了半边的脖子,犹若鲜血,模样恐怖。 +++++ 小阙自从与昴星定下了成亲的日子后,便睡在昴星房里,当然他们并不同床,小阙只是睡在榻子上,虽然有长老曾经反对,但昴星不放心小阙自己一个人住,况且蓬莱镇她是主子,所有一切她说了算,长老自然没辙。 第62页 成亲当日,一大早小阙就被拉去换喜服。为他穿衣的是不认识的婆婆,小阙只是木头一般任人摆弄,神色憔悴、眼眶下也有些黑,但他却记得一句话,昴星说只要到了今晚拜堂之时柳长月就会来找他,单凭这一点,无论那些人要他干什么,他都肯做。 穿衣服时有个婆婆纳闷地抹了抹小阙的脖子,说道:「这里怎么红红的?」 另一个婆婆凑过来看了一下,猜测:「蚊子咬的吧!」 第三个婆婆也看了,笑说:「这蚊子还真大只,红得像血一样。赶紧,王妈,拿点糙药膏给小主子擦擦。」 小阙听不见她们说些什么,他心中如今只想着一个人。想着晚上就能见到面,想着他要对那人道歉,然后用力搂住那个人的腰,就算对方再讨厌他,他也不要离开他。 接着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戴着大红色的帽子,身上还结了个大红色的喜球,先被带到宗庙里拜祭,等祭祀念完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祭辞之后,他又被推上轿子,依照蓬莱镇的传统礼俗,让人扛着游街一大圈,等每条街都走过了,也已经接近傍晚,那时那些人才把他送回昴星家里,而他直接走进了昴星房里。 屋内,昴星正坐在铜镜前梳妆。她身上已经穿好了新娘服,和他一样红通通的颜色,而凤冠则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小阙一进门,就往自己的榻上坐,闷声不吭的。 昴星问道:「回来啦,被扛着游街挺稀奇的吧!」 小阙好一阵子才说:「像卖艺的猴子一样任人参观,还有一堆人朝着我扔花。」 昴星说:「那是代表好兆头的意思,镇民们喜欢你,祝贺你新婚,才会对你扔花。」 小阙又说:「可有一个人朝我扔烂掉的菜叶和枣子。」 昴星苦笑:「许凌?」 小阙把怀里的枣子拿出来,就着喜服擦了擦,枣子是好的,于是小阙「咔嚓、咔嚓」几声,把枣子给啃了。 这时昴星那里传来的一阵苍老的妇人声音,温和而淡然地说道: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髮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接着又轻声说道:「主子,戴凤冠吧!」 「嗯。」昴星回应了一声。 待里头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小阙还在发呆,突然间一双苍老而布满皱纹的手伸到小阙眼前,手中拿着个拇指大小的铁葫芦说道: 「小主子,福婆婆没什么东西能给你的,这算是婆婆的一点心意。婆婆家的男人为了镇上安危,都去中原了,你以后倘若遇上什么麻烦,拿着这个,到有葫芦印记的店铺里头,他们都会帮你。」 小阙抿着嘴,本不想收。但福婆婆拉出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扳开,把铁葫芦放到了他掌心的印记上头。 福婆婆摸摸小阙的额头,说道:「婆婆看你的样貌,是个有福气的人,你为人厚道,又有慈悲心肠,将来无论遇上什么困难,终究会迎刃而解。不要担心,你对那人有几分好,那人总会知道,婆婆想你放开心情,别这般苦了自己。」 小阙愣愣看着福婆婆,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没有。 福婆婆和蔼地摸摸他的头,这才离开新房。 之后没多久,昴星便从里头滑着轮椅出来。她脸上妆容精緻,眼眸弯弯带着笑,膝上放着一条红盖头,对着小阙说: 「过来吧,替姐姐将这条巾子盖上。」 +++++ 婚宴是在昴星家的大厅举行,当小阙推着昴星进到厅里时,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红迎面而来,红得几乎令他窒息。 厅里人声鼎沸,八大长老聚齐,而方才替昴星梳发的福婆婆则坐在主位上闲适地喝着茶等新人到来。 小阙与昴星一出现,厅里先是一阵安静,而后轰的一声恭贺声传了开来,小阙耳边嗡嗡作响,听着这里一句「百年好合」、那里一句「子孙满堂」,可每字每句,都无法让小阙欢喜到心里。 直到礼官发话喊道:「吉时将至,请各位大人入座,主子与小主子该来拜堂啰——」 那声调逗趣非常,惹得众人当下哄堂大笑。 然而除了小阙,还是有一个笑不出来的,那就是方升任八大长老之一,昴星曾经的守卫——许凌。 因为小阙一直呆在门口没动,这时便有一群婢女上前来,将小阙和昴星推着往前走。 等走到福婆婆面前时,福婆婆笑着点了个头,示意礼官可以开始了,然而小阙却欲往后望去,望着大红婚宴外那一片黑濛濛的夜,望着那片幽暗的颜色,寻找着姐姐承诺过会出现的人。 第一声,礼官高喊着:「一拜天地——」 或许是夜色太暗了,那个人有来,但是他看不见。 他被人压下了头,朝外弯下了腰。 接着第二声,「二拜高堂——」 福婆婆是镇上辈分最高的老人家,也曾经照顾过小时候的昴星,昴星父母早亡,于是这高堂之位便由福婆婆来坐。 但这时小阙还是望着门外,二拜都喊了,他仍动也不动地,期待着一点希望出现。 后头的婢女要将他拉回来,他怎么都不肯转身。 小阙的模样当下就引起了众人议论纷纷,长老们窃窃私语着,说道哪有新郎官要成亲却一点喜色也没有,第一拜不但是主子的婢女们押着才低头,第二拜更直接拂了主子的面子,连回过身来都不肯。 见小阙这样,长老与宾客中有些人皱眉、有些人不解,更有些人直接感到愤怒。 这外来的小子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主子身上,这番模样,等于是侮辱了蓬莱镇上所有人。 小阙呆呆地看着屋外,先轻轻喊了一声:「柳大哥……」 接着愣愣等了一会儿,又喊了声:「柳大哥,你来了没有,你来找小阙了没有?」 这第二回的声音大了些,直接传进了许凌耳里。 许凌整个人怒火中烧,他是知道小阙和那柳长月感情不寻常的,但既然要和主子成亲了,怎么胆敢在婚宴之上无视对他喜爱有加的主子,喊着别人的名字。 更何况那人还是个男人、男人! 「宴阙,你简直不是个东西!主子心都给了你,你却在拜堂之时喊别人的名字!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主子!」许凌愤怒地拔出了剑,凌厉地往小阙刺去。 小阙身旁的婢女大声尖叫后四散开来,厅里瞬时混乱起来,长老之中有人喊着:「许凌你好大的胆子,快住手!」 然而即使身边再乱,小阙耳边仍是只有乱闹闹的嗡嗡声。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心里只盘据着一件事,柳长月没有出现。 小阙正恍惚着,所以当他被许凌一剑刺穿肩膀时,他见着从后头透出的剑尖,看那剑尖带着的血缓缓往下滴,他还想着怎么了?是什么东西?一把穿肩而过的剑?他受伤了? 从来他受伤时,柳长月都会在他身边,他的伤口都是柳长月替他包扎,他吃的药也都是柳长月餵的。 但这时候为什么他的柳大哥会不在了,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很多事惹得柳大哥伤心,柳大哥才不肯理会他了。 「许凌!」后头传来昴星尖锐的叫声。昴星从来没想过以许凌的功夫会伤到小阙,也许,一切都是她算错了。 小阙向前走了一步,那定在当场的剑便从他的肩膀处离开。 他缓缓转向许凌,先看了许凌一眼,认清楚了这个人是谁,而后开口道:「混蛋。」 许凌顿时大怒。「你才是混蛋!仗着主子喜欢你,就为所欲为,先是侮辱了主子的清白,又连拜堂也想着别人,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削了主子的面子,让主子以后怎么做人!?宴阙,你只是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野种,身世不明、父母不清,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爹娘才养得出你这装着一副无辜样,用这模样欺骗世人的傢伙,叫你杂种都是高估你了!」 「我不是杂种,你别乱骂人!」小阙牙关颤抖了起来,他向来很少生气,但不代表他不会生气,许凌从来看不起他,现下又用不堪入耳的言语骂他,令他气得胸口又疼了。 小阙说:「我只是失了记忆,才把我爹我娘忘记了。你侮辱我可以,但是不许说我爹娘一句坏话,有事就冲着我宴阙一个人来,骂人爹娘的你,才是杂种!」 气氛紧绷了起来,连从未见过小阙发怒的昴星也愣了。 许凌一听见小阙骂开来,朝着小阙就是一声咆哮。 小阙却是直接弹起了左手上的赤焰剑,一招挥去,削铁如泥的宝剑在瞬间直接就断了许凌手中的那把剑。 一旁的长老都惊呆了,喊着:「哪个人快来啊,快阻止那小子,别让他伤了许长老!」 另一头又有人喊着:「外来的傢伙野蛮、不知进退,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日后倘若你伤了主子,我们哪有颜面去见先武陵王!」 几名青年男子朝着小阙围攻了过来,加上许凌继续用不堪的词语辱骂小阙,小阙整颗头像是要炸开一样,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也越揪越紧,接下来的一瞬间经脉中的真气像是脱缰野马炸了开来,可怕的力道冲撞到令他几乎神智恍惚,更使得他执剑的手不停发抖。 青年们毫不留情地朝着小阙挥剑,对于这个外人来说,自幼与他们一起长大的许凌才是他们的领头人。而许凌的敌人,就是他们的敌人。 加上之前许多人都因这新郎官一上岸便被押入牢里,出来时又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因而令他们被主子罚得很重。 这些人找到了机会,没有一个不想在小阙身上将这笔帐讨回来,所以原本只有五、六个人执剑与小阙打杀,许凌换了一把剑加进其中后,更是攻势凌厉,剑法一致排开,完全不顾昴星就在当场,只想在这一刻,将这人的性命留在婚宴中,让他永远没办法再有机会蛊惑主子,让他永远再无法如此嚣张。 十多个人、十多把兵器、毫不犹豫的杀招,让小阙身上染满鲜血,但却没有人出面为他说一句话。 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随着许凌的辱骂声全浮了上来,肌肤上虽然流着血,但完全感觉不到痛,只有身体内的经脉被极阳真气勐烈地冲击着,令他疼得直想缩成一团。 小阙觉得天地间似乎只剩他一人而已,再没人关心他、再没人在他受伤时心疼他,偏偏他又不能不回击。可如果不打掉那些剑,如果不打伤那些人,那他的性命就得留在此处,没有出去的机会。 体内的骚动随着烦乱痛苦的思绪更加沸腾,渐渐地小阙变得无法思考,只能对迎面而来的剑式予以还击。 第63页 慢慢的小阙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究竟为何人,只要举着剑向他的,他就自然朝对方奋力斩去。 痛苦越来越令小阙无法承担,铺天盖地的疼,像有人拿着千支万支的针扎他。扎着他的心、扎着他的眼、扎着他的五脏六腑、扎着他每个会痛的地方。 堂中,唯有昴星不停喊着:「小阙、小阙、小阙……」 但小阙听不见,更不知道身上那道曾经令清明阁所有杀手见之为之色变的血红火焰纹路开始从他的颈子向上渐渐蔓延,如藤蔓一般的诡谲图案布满了他半张脸,而持剑的右手也燃起了妖冶的红色火焰。 赤焰剑受到极阳真气驱动,剑身由白转红如若炽铁,剑锋抖动鸣叫震人耳膜,小阙双眼空洞挥起赤焰剑,大喝一声,忽地使出他所学中最令人惧怕的赤霄诀第五式——「风雨惊涛」。 顿时大厅内氤氲缭绕,蒸出了水气,而后水气勐地化做炽热的热气,几乎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双眼视野所及尽是一片扭曲。当下所有人如同身处阿鼻地狱受烈火之刑,痛苦得连想吸一口气也没有办法。 而当小阙将许凌踢倒在地,一脚踏上他的胸膛,剑尖轻轻抵住他的咽喉,尖锐的剑端刺破许凌的皮肤,落下一滴血珠时,昴星尖叫出声,因恐惧而失态地大喊道: 「小阙不要,别杀他,不要!」 突然好像能听见声音了,小阙缓缓回头,诡异可怕的火焰纹路占满了他右边的脸与颈项,鲜红色的眸子如同修罗一般,空洞浑浊而无半点清明。 「小阙,听姐姐的话,把剑放下……」昴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小阙缓缓摇了头。 他有些呆滞,开口的声音失去高低起伏。「没有人要我,我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姐姐骗我,说成了亲柳大哥就会来找我,我照做了,拜天地了,可是柳大哥却没来……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 小阙将抵在许凌咽喉上的剑移开,而后转了个方向,直指昴星。「我相信你……相信你……很相信你……可是……你却骗我……」 小阙的剑很快。当他想除去一个人时,那个人绝对躲不过他的剑。 当他一剑朝昴星噼去时,堂上受惊过度的众人早发不出声音,只能想着武陵王血脉从此绝了。 可就是这电光石火的剎那,许凌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绕过小阙,从旁边扑了出来,就在眨眼的瞬间,替昴星挡住了小阙这致命的一剑。 「许凌!」昴星尖叫失声,从轮椅上跌坐到地上,而许凌则倒在她身上。 许凌胸口到腰际被划了深深的一剑,当昴星看见鲜红色的血液从许凌的伤口慢慢渗开,随即争先恐后地流出时,她吓坏了,连忙想按住他的伤口。 看着这样的昴星,那一瞬间许凌忘了眼前的是自己的主子,从来遵守主僕之律、不曾逾矩的他抓住了昴星的手,轻轻地将其握住,宛若那是自己挚爱的人一般。 「许凌……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剑?」昴星眼里泛起泪光,不敢相信这一切。 许凌咳了一声,溅出血沫。他淡淡地说:「主子息怒,这是许凌惹出来的事,只要您能没事,许凌一条命不算什么。」 昴星落下了泪,她紧紧握住许凌的手。这辈子,她是第一次握住这男人的手,是她从懂事起就一直喜欢的人的手,然而这一握,或许也将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了。 许凌缓缓闭上了眼,躺在昴星怀里,仿佛他的主子就是他永远的归宿一般,从来冷酷刚硬的面容上,竟漾起了淡淡的笑。 小阙看着许凌身上的血流到了地面上,那刺晃晃的颜色令他一下子失神。 昴星握着许凌的手,抬头一直喊着小阙的名字,一声大过一声,撕心裂肺地喊。 她太过自以为是,才造就这一切灾难。她得将小阙喊醒过来,倘若不这么做,也许连这孩子也会被她所害,因为走火入魔而无法恢復神智,从此行尸走肉,再不会哭也不会笑,永远醒不过来。 小阙呆滞地拿着仍滴着血的赤焰剑,厅堂上早已无人能阻挡得了他,但他却缓缓地歪着头,看着眼前嘴巴开开合合的女子,和她怀里像是已经死去的男人。 「小阙——」昴星哭着大喊。 突然间小阙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整个人震了一下。 他看着昴星与许凌,倒退了一步。 昴星原以为小阙恢復了神智,怎知小阙却深吸了一口气,没握剑的那只手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胸口,走火入魔、经脉乱窜的疼使得他的脸几乎扭曲起来。 小阙颤抖着将右手握着的剑向外一扔,然而剑才离开他的右手,却又叫左手给接了回来。 他的脑袋依旧一片混乱。 有个声音说着:‘杀了这些人、杀了这些人你就舒服了。’ 但又有个声音说道:‘清醒、清醒,看你害了多少人,害了多少无辜却受到牵连的人!’ 小阙摇着头,浑身剩下的只有痛苦。他什么声音也不想听,他只想着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控制不了自己了! 小阙浑身发抖,脸色一片惨白,但却因为这样的白,显得脸上那些妖异的纹路更加可怖。 当昴星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抬头看着昴星与她怀里那个被他所伤的人时,一阵悲伤由胸口涌了出来。他喊道:「姐姐,怎么办,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胸口好疼、头好疼,全身没有一处不疼。我想杀人,我想结束这一切,可是我真的不想杀人,你别再让我伤人了……」 小阙无法遏抑地哭喊着:「你杀了我吧!这里只有你的武功与我一样。我努力站着不动,你杀了我、快杀了我吧!我要撑不住了!」 昴星摇着头,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她说:「小阙你别慌,你以前走火入魔时都可以清醒撑过来,这次也可以,听姐姐的话,闭上眼睛,将体内真气尽力收回气海。别想任何人、别想任何事,你是好孩子,是姐姐错了,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阙痛苦地凝视了昴星一眼,然后缓缓闭起了眼睛。他怎么会不知道要如何做,但就是已经无法克制自己,才会对昴星说出那些绝望的话来。 就在昴星以为小阙会照着她的话做时,她却见小阙缓缓伸出了右手,而后奋力欲往自己的天灵盖上一拍! 「小阙不要!」昴星慌乱地大喊。 血红的婚宴、刺目的血迹,都在昭告着他的罪行。 小阙是笃定了不会再让自己伤害任何一个人的,只有如此做,才得保这错不会再继续下去。然而就在他心想一切都可以结束了的时候,屋外却有一阵风吹了进来,那熟悉的香味让闭上眼睛的小阙恍惚了一下,即将要拍在天灵盖上的手也迟缓了片刻。 片刻即剎那,但是有这剎那就足够了。 身后有人点了他的穴道,令他不得动弹,来人又环住他的腰,将自己往他身上揽,接着再将他要击碎天灵盖的那只手慢慢拉了下来。 小阙颤颤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深情的眼睛。 他软软地开口说:「……柳……大……哥……」而后呕了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欸……」柳长月嘆了一口气。他摊开小阙右手的手掌心,在小阙的蝴蝶烙印上轻轻落下一吻,之后又摸着小阙脸上的火焰纹路。 柳长月的眼里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而是恢復以前那般温柔的模样,凝视着小阙。 小阙的眼里有泪珠子不停滑落,但他一直抬头看着柳长月,眼睛连眨也不敢眨一下。似乎怕只那么一眨眼,这个人就会又从自己眼前消失,而后此生再也不相见。 「没事了。」柳长月将小阙抱起,如此说道。 之后他让小阙紧紧靠在他怀里,踏着平稳的步伐,将小阙从一屋子的大红色中,带走了。 他的心肝、他的命。 他怎么会这么煳涂,为了一时的妒忌,险些与这孩子阴阳相隔。 小阙仍不停抖着。 然而,在抱着小阙回去的路上,柳长月则是不停说着:「嘘,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第七章 柳长月抱着小阙回到他们的小院里,他把小阙放到床上后,去点燃了油灯。 原本黑暗的厢房燃起了光,也带来了些许温暧。 「匡当」的一声,小阙一直紧握的赤焰剑由手中松脱,掉到了地上。 床上原本合着眼的小阙突然又睁开双眼,然后慢慢地蜷曲起身子,浑身抖得不像话。 柳长月来到小阙身旁问道:「冷吗?」 小阙没有回答,只是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将脑袋转了过来,一双眼睛直直瞪着柳长月瞧。 柳长月从怀里拿出了个瓷瓶,倒出了一颗通体碧绿香味四溢的药丸,递到小阙嘴边,对他说道:「张开嘴,吃了它。」 可小阙却还是发着抖,一双大眼定定看着柳长月,不说话,也不开口。 柳长月皱眉,声音略重地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嘴巴张开,吃了它!你这次走火入魔竟剧烈到失去理智,想知体内真气也反噬甚深。快吃了药,否则不将真气梳理开来,伤势加重,你这身武功等于就废了!」 小阙像仿佛听不懂人话似地,没做任何反应。 柳长月一气之下只好用力握紧小阙的下颚,把他的嘴撬开,然后将药丸塞入小阙嘴里,一手再顺着小阙咽喉滑下,让小阙顺利将药丸吞下。 原本小阙吞下药丸后,柳长月该放下悬着的心的,但哪知这时小阙嘴角又渗出了些血,让柳长月皱紧了眉头。 小阙身上还有在婚宴上被许凌手下围攻时落下的伤,可是血和那身的大红色喜服融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受的伤严不严重。 柳长月开始解小阙的喜服,这时小阙没有反抗,而当他将里一层外一层的红色衣衫脱去时,那手臂上、胸前、腰际、后背、腿上仍流着血的剑痕狠狠地刺痛了柳长月的双眼。 信了卯星是最大一个错误,她根本护不了小阙,还放任他人伤害小阙。 说得好听是小阙的姐姐,但却让小阙受了这么重的伤。 柳长月对小阙说道:「闭上眼睛休息,别一直看着我。」 之后当他转身要向外去打水为小阙擦拭伤口时,突然间,小阙竟然冲破了穴道,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衫。 柳长月走得急,这一扯拉力极大,小阙又死死不放,竟然就从床上重重跌了下来。出血的伤口血流得更多了,加上小阙又呕出了几口血,地上都被他一身鲜血染红了。 第64页 柳长月被吓得心惊胆颤:「你这是做什么?知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是不想活了吗?」 小阙脸上的火焰纹没有消去,仍可怖地延伸在他半边脸上。他双目渐渐带起怒气,紧盯着柳长月不放,原本一直不开口的他到了这时张开了嘴,用沙哑的声音撕裂喊道: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不是叫我滚……再见到我就要杀了我吗?为什么还要管我,为什么还要带我回来?我死了就好了,我死了,你就不用生气了啊!」 柳长月连忙点住小阙的穴道,阻止真气逆流。随后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小阙圆睁的眼中有一层雾气。他说:「我记得很清楚,你要我死、你要我死……」 柳长月连忙捣住小阙的嘴,他能感觉手心碰到了小阙的嘴唇,而那两片柔软的嘴唇正颤颤地抖着。 柳长月定睛望了小阙许久,见着小阙苍白的面容,湿润的眼眶,心中一嘆,发觉自己还没开口说明白一切,只稍见着这孩子伤心欲绝的眼神,就落了下风。 柳长月无法责怪小阙的不懂世事,只能反讽自己实在太过于心急。 柳长月把小阙抱回床上,嘆了一声,放软态度道:「我现下要去打水回来清理你的伤口,再为你上药,你静一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我死……」小阙凝视着柳长月,双唇微微颤抖着。 「你和卯星成亲便是挖空我的心、掏走我的全部。」柳长月转身出去,声音遥遥传来: 「既然我活不了,又怎甘愿放你在世上活着,把应该是我的东西给了他人。」 +++++ 柳长月很快打了一盆热水回来。 回来后他面对小阙直视的目光也不回应,只是用水将小阙身上的伤口清理干净,而后敷上最上等的金创药,再以干净的白布将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扎好。 一切都弄妥后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柳长月停下手后静了半响,这才回应了小阙的目光。 他注视着小阙,伸出手抚着小阙脸上的纹路,问道:「真不知道这阵子我为何刻意冷落你?」 小阙没答话。反正他就是被冷落、被讨厌了。 柳长月道:「因为我也是人,我也会嫉妒。你总不会以为我心胸宽大到听见你要与一个女子成亲,却不会有任何表示吧?」 小阙眼里浮现一点疑惑。 「我这一辈子,想要什么,便会弄到手,玩腻了以后就会抛开。但也许是报应,最终遇上了一个无法抛下的人。你就是我的报应。」柳长月又说: 「如果你不懂,就当我已经将你视为自己的一部分。你是我的骨、我的肉,要将你从我生命中剔除,那完全不可能。」他仿佛讲的是别人的事情一般,声音有些淡,甚至有些冷。 柳长月再道:「你生性侠义,见不平必管之,这样的人向来招人,所以你的身边总是围绕许多人。但是我无法见你这样,我柳长月的人,一辈子心里、眼里只能有我,不能再有他人。你把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分了出去,于是当你的目光停留在别人身上,和那些人一起笑、一起喝酒、一起称兄道弟,我就无法忍受。 你可以说我偏执。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我照顾你、疼爱你,而你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于是当这次你要到卯星那里去,我让你去;你喜欢她、我让你喜欢;你想成亲,我也让你成亲。但我同时也要你明白,当我把给你的一切收回来,你将会如何。 我和你不一样,没有所谓的慈悲心肠。当你我陌路,你的生死我再不管,当你碍着了我的眼,我必让你从我生命中消失。我的确会毁了你,你无须意外……」 「……你是认真的。」小阙从柳长月眼里看不见丝毫的谎言。「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和姐姐成亲,你就要我死?」 小阙按着胸口屈着身体,眼神痛苦地看着坐在他身旁的柳长月。「所以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吗?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成亲,就会再有另一个人来杀他?」 小阙又说:「你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来讲,我好像懂,但把它们串起来之后我就又听不懂了。」 柳长月嘆道:「我果真是造孽太多,这才摊上你这个小笨蛋。如果我不讲得更直白点,你小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理解我这么做的原因。」 小阙静静地看着柳长月,而后说道:「那就讲直白点,这样我才会懂。我不想你再不理我、掐我脖子、咬我舌头了!疼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你不理我以后,我怕得慌!」 柳长月摸摸小阙的脸颊,说道:「卯星爱着许凌你知道吧?」 「咦?」这是太过震惊,小阙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但随即被柳长月压下去躺好。 「许凌也爱着卯星,但许凌自己并不知道。」柳长月说。 小阙皱眉,觉得一切好诡异。 柳长月继续说:「许凌在生死关头能替卯星挡剑,为她不顾性命,你扪心自问,遇上一样的情景,你会为我挡剑吗?」 「会啊!」小阙回答得理所当然。 柳长月再说:「许凌因为你和卯星亲密无间,甚至要成亲而发狂,进而在婚宴上闹事;若是我离开你,和别人一起过,眼里只有别人,不再有你,你会开心吗?」 小阙觉得这问题有些闲难,他试着想了一下,最后回答道:「应该是会伤心、也会难过。」 柳长月要的是个确定的答案,于是道:「我这几日这么对你,你却回答「应该是」会伤心难过?」他在「应该是」三个字上加道了语气。 小阙又想了想,突然记起那日竹林中,柳长月狠绝的眼神,心头狠狠地揪了一下,眉头也皱了起来,瘪着嘴说道:「好吧,我很伤心也很难过,而且从来没这么伤心难受过。你咬我的那次,我还哭了。因为你说要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哭得好厉害,连姐姐也被我吓着了,没办法让我不哭。」 柳长月温柔地道:「所以,那是因为你爱上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当小阙诧异地看向柳长月,柳长月淡笑,就像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他还是露出那般疼爱小阙的眼神。 见小阙会意不过来,只是惊讶地看着他,柳长月反而不急了。他道:「我本来认为只要对你狠一点,你便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谁知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木鱼敲敲还会响,但你是敲了也不知被敲,开不了窍的人。」 「……嗯……」小阙竟然还点点头,说道:「好像真是这样。」 柳长月接着脸色一变,说道:「这次你与卯星的婚宴我本不想去,是后来心下觉得有些不安才到当场。那时我见你走火入魔无法控制自己,当下就后悔了。你不开窍,可我不该也和你一样不开窍。到现在我只要想起倘若我稍晚片刻赶到,你那手就往天灵盖拍去,我就胆颤心惊。」 小阙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上次在天璧山庄明明就控制得很好,神智清醒的,但这回不能克制自己,全身血脉贲张,脑袋都煳涂了。我听见有个声音叫我杀人,但又有个声音阻止我杀人,我怕自己真的把当场的人全都杀光,这才想到自我了结的办法。」 柳长月的手有些冰,他看着小阙,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阙看了他好久,柳长月才说道:「不过我很高兴。」 小阙不明白?走火入魔差点杀死一堆人,柳长月为什么会高兴? 柳长月知道他心中所想,便解释道: 「当初在天璧山庄,你内心清如明镜毫无杂念,而走火入魔是将心中的欲望狂念催至最大,对你自然影响不深。然而这次是我逼了你,要你知道我想你明白的事。我早知道你心中已经有我,只是你懵懂不知,所以才会对你狠下心,要让你清楚明白自己对我的情意,但也因此种下了你的心魔,导致这次的事。」 小阙听完皱眉道:「柳大哥……你真是个想法弯弯绕绕,明明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却要弄得大家差点全流血至死的人。这样不好!」他顿了一下后又用力加了一句:「很糟糕!」 柳长月毫不在意地笑道:「你怎么老是忘了我就是这种人。」他说:「我既然把心给了你,以此为代价,你自然也必须把心给我。我把你看得比我的性命还重,而你自然也必须把我看得比任何人都重。」 小阙皱着眉头想了好久,久到柳长月都觉得无聊,坐到桌边泡起茶来喝了。 最后突然一个福至心灵,小阙终于明白柳长月说了这一大堆话、绕了这么一大圈,想让他明白的究竟是什么了。 「原来你怕我和姐姐好了,会不对你好!」 小阙直冲重点,却问得柳长月大大愣了 一下,杯子里的茶水差点都因为拿不稳而溢出来。 这的确是整件事的癥结所在,然而柳大阁主听见这事居然被脑袋没开窍的小阙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时,一时间尴尬得让他无语。 「……柳大哥?」小阙叫了一声。 「没有人天生会对谁好。所以当卯星靠近你,还试图从我身边拐走你,我自然要让你明白离开我的后果。」柳阁主说。 小阙困惑:「为什么没有人天生会对谁好?至少我见到你以后,就一直想着要对你好啊!」 小阙这毫无修饰的词句像是最厉害的一掌,狠狠拐了个弯进到柳长月内心最柔钦的一处,然后重重地打在上头,让柳长月顿时无法做出反应,瞪着小阙良久。 柳长月一切作为其实有那么一点是在怀疑小阙对他是真上心,还是因为父子天性对他的不舍不弃,虽然这回他知道了真正的答案,但仍旧忍不住想问: 「天璧山庄那会儿我就觉得,我这人人嫌弃的魔头到底有什么地方能让你牵挂上心的?明明我就是一次两次差点杀了你……」可到最后都下不了手。 小阙突然笑了,露出这阵子受苦受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记得有个词,叫孽什么缘分之类的。」 「孽缘……」柳长月无语。的确是孽缘,而且这孽缘还让自己不知栽了多少次跟斗在这孩子身上。 「对!就是孽缘!」小阙点头道:「致远大师说缘之一字般为难解,或许上辈子我是一棵糙,你走过时绕了路没踩死我,所以这辈子我就和你牵扯在一起,要还你的恩情。」 「那你必定是三生石上的三生糙,这辈子来见了我,才叫我对你如此挂记。」柳长月喝了口茶,淡淡说道。 「什么是三生糙?」小阙问。 柳长月悠悠说道:「能结三生三世缘分的一株糙。」 小阙会意,点头说道:「所以我们有缘分,于是我一见你,就想对你好。因为我是为你而来的,不是为其他人。我还记得在天璧山庄的时候,我最担心的人就是你。那时侯姐姐要我去她那里,可我老是窝在你身旁。 第65页 然后突然有一天我醒过来,发现你搂着我睡,你好像梦见了什么好事,脸上有那么一点点的笑容。那时我就突然觉得,我好想你每天都这么笑,笑得小小的没关系,不是大笑也没关系,只要别在你见不到我,而我也看不到你的地方冷着张脸,只要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的时候开开心心,那就好了。」 小阙这番话令柳长月动容,瞬间连正在喝茶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小阙。 我为你而来。 我要你开开心心。 那是什么意思,那是多大的承诺。 也许眼前的孩子不知道这两句话让他内心震盪久久难以平復,但他永远会记得,有一个人从不看他的坏、只见他的好,发着可笑却真挚的誓言要一银子保护他,让自己柔软开朗的笑容渗入他荒芜枯藁的生命里,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悸动在他心里缓缓跳动的,那样一个人。 +++++ 柳长月顿了一会儿,就回神过来,继续喝他的茶。 小阙东想想、西想想,最后决定将一切释怀,因为好像是他先惹恼他的柳大哥的,所以他不能继续小气生柳长月的气下去。 只是,看着一脸专注喝着茶的柳长月,小阙又问了:「那你呢?柳大哥,对你而言,我是什么?」 柳长月徐徐地说:「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命。」 小阙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在想通的那剎那,很害羞很害羞地露出了笑容。 再笨的人,多想几次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更何况柳长月已经把他的榆木脑袋当木鱼一样敲敲敲敲敲,敲了许多遍。而他那个总是不开的窍,至少也被敲开了一个洞,听懂人话了。 小阙看着柳长月,脸红红地说道:「柳大哥,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嗯?」 小阙道:「如果一个人的心肝被分了一半给别人、性命也被分走一些,那么绝对会生气的。所以你之前才生那么大的气,我说得对不对?」 柳长月笑。 +++++ 小阙这回受的伤不比上次的轻,但之前天璧山庄那会儿柳长月是耗着天痴、鬼子和苏笛几个得力助手的真气来救小阙的。如今两人待在这蓬莱镇里,就算卯星送来了最好的伤药,也打算派人来替小阙疗伤,但柳长月说什么也不肯让那些人踏进他的院子半步。 一来他没打算受卯星的情,二来他也不想让小阙这时候再见卯星。 小阙被带回来后头一天晚上还算清醒,能和柳长月说上话,但第二天以后重伤的模样便渐渐显现了出来。红色的火焰纹一直没退,小阙睡睡醒醒,替他盖了两层被子也是冷得一直发抖。 柳长月当下又封了小阙的几个大穴,让他的内力不再翻腾得厉害,更每日餵小阙吃药,三餐都不敢停下一次。 七天之后,小阙慢慢清醒了。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已经能下床走几步路,柳长月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 小阙把身上包扎着的白布通通给拆了,身上和手臂上的伤口早已癒合,只剩下一条又一条锋利剑刃曾经划过而留下的粉红色痕迹。 因为一直觉得冷得受不了,所以每天都是柳长月抱着他入眠,有时睡着睡着会给闷出汗,然而只要柳长月放开他半晌,他就又会抖得牙关直颤,勐往柳长月怀里钻。 这七天里柳长月没让他洗过澡,以致今日觉得稍微好些了,拆开那些白布后感觉一股臭气直冲他的鼻腔,干涸的血渍沾着金创药和汗臭味让他自己也被燻得差点晕倒受不了。 柳长月不在,所以小阙慢吞吞地朝着院外走。 外头守着卯星派来的婢女,那些婢女见到小阙,立即朝小阙福了身。 小阙说道:「我要沐浴,麻烦替我烧些热水,再拿几套干净的衣服来。火盆也顺道加些木炭吧,火都快熄了!」 说完转身要回去时,因脚软而踉跄了一下,眼尖的婢女赶上前来要扶住小阙,小阙却往旁边一躲,说道:「我没事,你们还是别碰到我才好。柳大哥的气还没消呢,他再生气,我可招架不住……」 婢女们也不说话,福了福身便四散去了。 很快地,当小阙踩着蹒跚的步伐回到房间时,屋里蒸气氤氲,比平常沐浴还要烫上几分的热水注满了澡盆,两套干净的衣衫放在小几上,置在角落的四个火盆全烧得很旺,还有一个食盒端正地放在桌上,另外也有个小泥炉燃着浅浅的火,上头炖着一盅香气四溢的鸡汤,油都捞光了,清澄的汤水上飘着几味不知名的药材,跟只老母鸡一起滚着。 「唉……」小阙嘆了一口气。那盅老母鸡炖药定是姐姐特地为他准备的,只是现下柳大哥还没原谅姐姐,他也不好去见姐姐,顺道同她问问婚宴那天闹得那么厉害,不知道围攻他的那些人如何了?他现下只记得当时眼里一片血红,剩下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阙一边走一边脱衣服,一边想着柳长月大概什么时候才会消气,直到他用皂夹打水把一整头头髮洗过,也把臭气熏天的身体搓得干干净净,再在澡盆里将自己泡成皮肤白白、手指皱皱的模样时,才起身拿了巾子把头髮和身上擦干。 之后小阙光着屁股走到澡盆外头,低下头看着两套完全不一样的衣裳,想着该选哪一套穿才好。 当柳长月进门时,发现的就是满室凌乱与撅着光屁股弯腰背对着他的小阙。 柳长月用脚将地上的衣物踢到旁边,一直走到小阙身后,而后伸出手朝着那白嫩嫩的屁股就是一拧,吓得正专心选衣衫的小阙惊叫了一声,大叫转身:「什么人!」 「什么人?你说是什么人?」柳长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衣服脱得到处都是,沐浴没有关门,出来后也不快把衣衫穿上挡寒。还有,你这小子知道我许久没碰你,已经快要忍不住,所以刻意招惹我是不是?」 「啊?」小阙随便拿了一套白色的亵衣穿上,然后随意将衣上的带子打了个结,这就说道:「我马上收拾、马上收拾。太臭了熏着你了是不是,我刚刚也被熏得受不了!」 结果小阙亵裤也没穿,就赶紧要把那些臭衣裳和带血布巾丢掉,怎知才弯腰拿起第一件衣服时,柳长月瞧小阙随着动作衣衫往上拉,白嫩嫩的屁股和两条白晃晃的腿就在自己眼前时,他深吸了一口气,立即走过去搂住小阙的腰,把他手里的东西丢到别处,然后将人扯到床边,推到床上。 柳长月眼睛瞪得大,小阙则瞪得比他还大。小阙问道:「怎么了?」 柳长月吞了一口唾沫,说道:「没事,就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 「噢!」小阙点头,坐起来把衣袖拉开,露出手臂说道:「伤口都癒合了,你看,只剩红红的几条线而已。」 小阙见柳长月还瞪着他看,以为柳长月是想看自己胸前和背后的伤痕,手一边解亵衣,一边说:「胸口和背上的伤也都好得差不多了……」 可在小阙动手解亵衣时,柳长月又把小阙推倒在床上。小阙歪着头看着柳长月,眼神带着不解。 柳长月说:「我自己会看,你躺着乖乖别动,我来就好。」 小阙原本就很听柳长月的话,这回出事之后,只要柳长月开口要小阙做的,小阙压根就没反抗过。 于是小阙还真乖乖地躺着不动了。 柳长月凝视着小阙,伸出手,慢慢抚摸小阙的身体。小阙觉得有些痒,笑着缩了 一下,柳长月又喊了句:「不许动!」 柳长月的眸子黑得看不见任何光芒,就算在外面的太阳一入房里,还亮着的现下,他的眼眸也是深邃非常。 小阙看不懂柳长月这时眸中布满着的是什么,只觉得好似有些不一样,几次夜里柳长月抓着他啃的时候,似乎也都是这样的神情。 柳长月如同抚摸一件他极为喜欢的珍宝般,手指滑过小阙的肌肤,在小阙清澈却懵懂的眼神中,渐渐无法控制自己。 小阙身上的每一条伤痕、每一个伤疤,如今看起来还这么明显,但柳长月的手指划过那些曾流血的伤处,心里想着已经快痊癒了,再好好地将人养一下,没多久之后他就会变回以前那个能跑能跳的孩子。 柳长月拉开小闼亵衣的结,将唯一一件衣裳拉开,小阙看着外头还明晃晃的蓝天白云,想着柳长月方才进门怎么没关门啊,之后却让柳长月停留在他胸口那小点上的手指重重一拧,整个激灵了起来。 「想什么?」柳长月对小阙将视线由他脸上移开很不满。 小阙说道:「门没关。」 柳长月听见这回答突然就笑了出来。「这院子就我们两人,门关不关有什么差别?还是你冷了?」 小阙说:「刚沐浴出来,不怎么冷。」 「那就好。」柳长月单手抚遍了小阙前面的伤口后,叫小阙翻过身去。 小阙翻身时发觉亵衣虽然前面敞着,可是后头却是盖着的,于是转身时很替柳长月着想,怕他看不见自己的伤口,遂顺手将亵衣脱掉,然后再趴回床上。 这原本是小阙对柳长月完全信任毫不防备的表示,然而看在这阵子都没碰小阙的柳长月眼里,却成了「任君採撷」的意思。 一点一点地抚着小阙背上的伤,一点一点地感受他乖顺的模样。这孩子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心全交了出来,柳长月心中一些是激盪、一些是满足、还有一些……那叫欲求不满。 柳长月把手伸到小阙腰上,而后慢慢滑到那白嫩嫩的屁股上。 指尖才轻点一下,就发觉这浑圆的两瓣因为练功的缘故,紧翘得不得了。 小阙又觉得痒了,所以动了动。 柳长月不悦,再轻轻拍了一下小阙的屁股。 然后小阙乖了,柳长月高兴了,可看着这心之所爱的人脱光光躺床上任自己摆弄,要不做些什么,那柳长月还真不是个人了。 柳长月把手掌整个贴在小阙的臀瓣上,照着自己的欲望,重重地抓了小阙的屁股一把。 「欸。」小阙有点疑惑。柳大哥刚刚是不是掐他屁股了啊? 然而还真不是幻觉,柳长月又抓了几下,而且气息变得有些不稳。小阙则歪头回望身后的柳长月道:「我屁股没伤啊……」 「我就是喜欢,不成吗?」柳长月不知何时上了床,小阙这么一回首,就感觉柳长月的气息迎面而来,而后舌头叩关伸了进来,用一种极为缓慢,却叫人胸口怦通怦通一直跳的吻勾着他的舌头,摩擦着他的唇舌,而后若即若离,叫小阙感觉到温柔纠缠的同时,又觉得不够。 柳长月深深吻着,却也勾引着,小阙喉中闷哼了声,舌头追逐了过去,伸进了柳长月的嘴里。在感受从来未有的炙热同时,又觉得像冒犯了这个他一直以来尊敬而喜爱的人一般,一边心惊,一边却有着亵渎的快感。 第66页 双唇分开后,小阙的眼睛凝视着柳长月,柳长月低头吻了他的唇一下,而后顺着亲吻时由嘴边溢出的唾液,慢慢地往小阙的脖子吻下去,吮出一朵又一朵血红色旳花来。 柳长月接着吻起小阙的背。小阙有些不知所措地弓起背部,但却让柳长月轻轻压下。 柳长月顺着小阙的背一路亲吻,碰着了喜欢的地方就用力咬上两口,小阙觉得又疼又痒,但依旧任柳长月为所欲为。 亲吻延续了很长的时间,柳长月上一刻流连在小阙的腰际,下一刻便啃上了他的臀部。 小阙闷闷哼了几声,而后感觉柳长月在他的臀上流连,就当这个吻停了,小阙以为一切该结束了的时候,柳长月却又把小阙的腰微微抬起,再让他把臀部撅了起来。小阙不懂这是要做什么,但仍是乖乖做了。 柳长月先在两瓣唇上亲了亲,而后用手掰开小阙的那两片臀,露出里头的隐蔽穴口出来。 就在小阙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有个柔软却湿润的东西慢慢舔起了穴口。 小阙吃了一惊,急忙想把屁股挪开时,「啪」地竟又被柳长月打了一下,那一下有些重,重得原本白嫩嫩的屁股上浮现了五指痕迹。 柳长月看着自己打的那一巴掌,喉头忍不住吞咽,原本都可以把持得住的欲望突然由心底涨了开来,连下身也一下子坚硬如铁。 小阙感觉到那湿软的东西又进来了,他左想右想,都猜不透那究竟是什么。 然而随着柳长月的一进一退,唾液湿润,还有浅浅的舔吻声音,小阙的脑袋突然整个爆炸开来,抓着被褥就拼命往上爬。 「那是舌头、那是舌头啊!」小阙惊恐地想着:「柳大哥怎么可以把舌头伸进那里!那是我用来那个……的地方啊……」 小阙觉得自己快晕了。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很恐怖啊! 对于小阙的逃脱,柳长月很轻松地抓住他的腿,再把人给拉了回来。 之后小阙觉得湿软的舌头一直往里面钻,那种景象不停浮现在他脑海里,而且就像用手指一样,出入之后还会会一圈,然后碰到有些奇怪的地方,让他的腰一下子软了下来,轻轻颤抖着没有气力。 湿润了洞口之后,柳长月换将修长的手指深入。这一下一下的,全都刻意压抠在小阙最敏感的那个点上,他唉唉叫了几声,本来觉得有些难过,但是又好像有比难过更深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接着连他的腰也一直抖一直抖,脑袋像被搅成了浆煳一样,完全无法思考。 柳长月等得太久了,之前虽然想要,却因为小阙还不知道对自己的感情而只做到一半。 如今两人心意相通,这七日来又夜夜只能抱着这孩子睡,怕他伤没好不敢动他。现下外伤好了,内伤暂时也无碍,想着自己渴望这孩子有多久,柳长月便完全忍不住了。 先耐心拓宽了甬道,再用手指与手掌捋动小阙的分身与囊袋,让他闷闷哼着先泄了一次,接着以那些浊液涂抹在自己的yáng句上,令小阙趴着撅起臀,然后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巨大的东西缓缓推了进去。 进入的时候有种撕裂的痛,小阙忍不住转头看柳长月到底在做些什么,怎么会让他那么痛,然而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再一次吓到了。 柳长月衣着整齐,头髮连一丝都没乱,但是胯下紧紧贴在他的臀上,而进入他体内的灼热硬物体,小阙不用猜想也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有很多次柳长月都抓着他的手贴着摸过啊! 于是小阙又扒着被褥想要往上逃了,柳长月那东西他看过,很大很大啊!要是全部塞进他体内,那他屁股还不开成花! 小阙吓死了,拼命往上逃,但这时却听见柳长月用粗喘沙哑的声音道:「再逃、再逃就打肿你的屁股,让你十天下不了床!」 小阙闻言还真不敢逃了,他只是泪眼汪汪地回头看着柳长月,说道:「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我哪里又惹你生气了,这样子很痛啊!」 柳长月低笑了两声,说道:「就算痛你也要忍,这是让你属于我的证明。你忍过前头这一段,之后就不会再让你痛了。」 「那前头这一段要忍多久?」小阙小声地问。 「不知道。」柳长月脸上挂着笑意,回答完之后,分身竟就一冲到底,痛得小阙叫了一声。 柳长月开始深深抽插着小阙,激烈动着腰,让yáng句重重地撞击小阙的双臀。 小阙原本是皱着眉头在忍耐的,但随着柳长月动作越来越快,九浅一深的折磨慢慢地也变了味。 他感觉每次柳长月冲进来时,那分身都狠狠摩擦着他的内部,把所有的皱摺都撑开,让他觉得又胀又热,难受得不得了。可是当时间一久,原本开始的不舒服,却渐渐竟兴起浅浅颤慄。 之后柳长月又加快了动作,一手扣着他的腰,一手往下捋着他的分身,柳长月的腰动得越快,手也上下滑得越快。 疼痛中慢慢浮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小阙的腰因这种感觉软了下去,如果没有柳长月撑着,他早已经软到趴床了。 愉悦一点一点地累积,到最后疼痛早已经完全消失,只剩强烈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快感。 柳长月的腰像打桩一样,咚咚咚咚地快速撞击着小阙的甬道。小阙头皮发麻到肌肤上都起了一点一点的鸡皮疙瘩,气息也不稳得无法憋住喉间那奇怪的声音。他先是闷闷喘息着,而后随着柳长月动作越来越快,进而低低地呻吟起来。 这和之前只用手指的那几次都不一样,他感觉柳长月深深地闯进自己身体里,如同向自己强索些什么一样,而他能回应与柳长月的,只有身体的颤慄与不成调的喘息低吟声。 然而,这却似乎就是柳长月想要的东西。从两人相连的部分与柳长月散发出来的气息,小阙觉得应该是。 过了不知多久,柳长月还是那般动作时,小阙忍不住眼泛泪光,在喊了一声:「柳大哥……」后,颤抖着she在柳长月手里。 释放后内穴一阵痉孪,内壁狠狠地绞住了柳长月。 柳长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头,享受着这样的悸动。 只是这并没有停歇太久。之后柳长月将yáng句从小阙身体里抽了出来,小阙软软地哼了一声,柳长月将小阙翻过身,看着他面色犹若桃花,眼中带媚、双眼失神,身体随即一个往前推,又将小阙贯穿。 小阙的分身和后穴早已湿得一塌煳涂,那仿佛如同失禁一般的感觉让他难堪不已。 怎知抬起手臂欲遮住脸时,却叫柳长月扯下手臂。 「让我看……」柳长月声音充满情慾,他想看、想看被自己用力贯穿时,小阙一切的表情。 小阙浑身光光的,就像个初生婴孩似地什么也没穿,他脸色绯红,身上也因为之前的情事而透着粉色,柳长月见着自己一下一下地深入小阙的体内,而小阙闭着眼颤抖着抓紧床褥,甚至开始无意识地迎合他,张开双腿将他的腰夹住,随着他的动作而失神,最后轻轻地呻吟起来的时候,柳长月感觉到无比的愉悦,不,他现下的心情甚至没有任何词窠得以形容。 那水辱交融的欢愉、欲仙欲死的快感,底下的人因灭顶的情慾,内壁紧紧地绞住了柳长月。这一切的积累,终将他送上了顶峰,尽泄在小阙体内深处。 +++++ 然而,忍了太久的柳长月并没有因此就得到餍足。 两次之后,他又让小阙侧身躺着,进入了小阙一次,这回他拉开小阙的腿,一手勾着让腿屈起,下半身的yáng句则趁着这姿势,勐力地往内穴里冲撞。 又痛又虚软的感觉让小阙想要尖叫,然而逃不开又沉溺其中的羞耻感却随着柳长月的冲击一下一下地加深。 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柳长月,像是不知足一般,又像似想撕裂他的身体,贯穿到他的最深处。 可怕的激情与似乎永不停歇的力道一直折磨着小阙,从还亮着的天一直到夜晚降临,柳长月都不肯放开他。 柳长月强索着小阙,又从正面狠狠地插入他一次。 小阙呻吟了起来,声音中带着哭腔。 柳长月深深的眼眸看着小阙陷在欢愉与痛苦中挣扎,感觉像是一张白纸,从此染上了自己的颜色,那满足的快感让柳长月眯起了眼,深陷其中。 小阙的哭腔更重了,最后竟被折磨得掉出了眼泪。 然而看见小阙哭了的柳长月却更加兴奋,他将小阙的双腿抬到肩上,而后勐压了下去,趁着小阙吃痛地叫了一声的同时,狠狠地吻住小阙,舌头在他嘴里肆无忌惮地攻城掠地,腰也兇狠地直撞,胯下之物与内穴的拍打水渍声大声异常。 直到夜深了,小阙被操弄到一阵痉挛,哭着昏了过去。柳长月才在内壁紧紧的收缩绞紧中泄了出来。 他喘息着,喘息地凝视着身下的小阙。小阙眼角的泪滴像是极强的催情之物,让人止不了,无法停息。 抽出来之后原本不打算继续的,然而再看到小阙一脸委屈带着泪的模样后,柳长月又有了感觉。 这回他亲了亲小阙发肿的嘴唇,而后凝视小阙脸的同时,慢慢地贯穿小阙。 他看着因为自己的进入而连昏睡中也渐渐皱起鼻子,之后无意识地带着些微痛楚呻吟一声的小阙,埋进小阙甬道里的yáng句又慢慢地胀大起来。 柳长月缓缓地进入,缓缓地退出,用温柔而磨人的方式占有小阙,也在这同时凝视着小阙的脸,将他的表情全收人眼帘。 多想、多爱、多欲占有的孩子已经落入他怀里,他想清楚看见他每一个表情,一丝一毫,也不愿放过。 第八章 小阙记得自己才睡下没多久,便觉得他的腰很痛、屁股很痛,全身酸疼得不像自己的,但是就在他痛苦地睡着时,突然有人勐摇他,一直摇一直摇,摇到床都发出吱吱的响声。 小阙以为柳长月在摇他,所以睁眼醒了过来,但是转头一看,却见柳长月也是刚睡醒的模样,一手撑着床,一手环着他的腰,不像扰他清眠之人。 小阙仔细一看,屋樑上落下了一些灰尘木屑,而他们在床上,然后天啊、地啊,就这样摇摇摇,转转转,而且持续了很久都未停。 小阙只迷煳了半晌就回过神来,抓住柳长月的手喊着:「地牛又翻身了,这次翻了个大的了,房子要倒了,我们赶快出去!」之后就急忙忙把柳长月拖下了床。 柳长月不知道把小阙的真气封起来之后,小阙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但也只被拖行了两三步,就道:「小笨蛋,你什么都没穿,难道要这样全身光熘熘地跑出去?」 立在房中的小阙低头看了自己一下,见着自己的确是光光的,「啊」的叫了一声,红着脸连忙跑回床边拿了干净的衣物,然后一边穿一边跟着柳长月出去。 第67页 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小阙才出了小院,就见着远处跑来了个身影。 他越看那人越觉得熟悉,直到对方气喘吁吁地跑到柳长月身前,一脸紧张地说道:「主上,那蓬莱山的岩浆如您所料方才喷发了,火熔岩顺着河道一路流进了镇里,地还裂开了好几十尺,天摇地动的,咱也该走了!」 「苏笛,怎么会是你?」小阙认出了说话的人,万分惊讶地道:「原来你也到这里来了,可是这些日子我怎么都没见到你?」 苏笛瞥了小阙一眼,看见他脸上仍留着的血红纹路,翻翻白眼说道:「我是回去招人,晚主上两日上岛的。接着主上吩咐我去办事,哪像小公子您这般悠闲快活,差点连亲都成了。」 听见成亲这档事,小阙委屈地看着苏笛,说:「我才没有悠闲快活,我差一点就死了,你也差一点就看不见我了。」 「什么?」苏笛听见小阙这么说差点跳起来。「是谁欺负你了?我早就觉得你那哥哥……唔,姐姐不是个好东西,她欺负你的是不是?放心,敢欺负主上的人,等待会儿他们就知道死了!」苏笛气愤地说道。 「不是姐姐。」小阙告状一般地朝苏笛说:「是姐姐那个侍卫许凌还有他手下那些穿黑衣服的人。」他还挽起袖子让苏笛看他的伤痕。 小阙道:「很多呢,两手都有、胸口有、背上也有,然后我还走火入魔,如果柳大哥没有及时赶到,我差点就自己拍死自己了!」 小阙说着,眼眶红红的,仿佛苏笛比他大,他在向苏笛倾诉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还有寻求安慰一般。 苏笛道:「拍死自己?怎么拍?」 小阙作势手掌往天灵盖一打:「就是这样拍。因为走火入魔怕杀了人,所以想自我了断。」 苏笛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他家的主子。他以为凭柳长月对小阙的疼爱,是不可能让小阙受一丁点伤的。 柳长月没有回答苏笛的疑惑,只问道:「船都准备好了吗?」 苏笛答道:「大船已至蓬莱岛阵法之外,小船也依主子想出来的法子,避开漩涡,都靠岸了。」 「那好,」柳长月摸摸小阙散着还未绑起的柔软髮丝说道:「先让他们上小船离开这岛,到大船时,穿黑衣服的全都不许上船,强欲上船者,断其双手,再推入海里。」 「是。」苏笛恭敬告退之后,又一阵旋风似地跑远,要立刻去执行主上交代他的任务了。 小阙疑惑,先是问道:「为什么穿黑衣服的不许上船啊?」然后又好奇地问:「蓬莱镇外的漩涡礁石不是已经无法控制,怎么苏笛说小船依你的方法就避开漩涡上岸了啊?」 柳长月淡淡地道:「许凌同他手下那些黑衣人一再伤你,我没有必要救他们。至于漩祸与礁石,我看了当初记载须臾海阵布阵之法的典籍,知道这阵法原来竟有两个阵眼,且海中阵眼隐蔽,不会受蓬莱岛爆发所影响,就让苏笛带人从那处上来了。」小阙不禁嘆道:「柳大哥你好厉害,什么都晓得……」 柳长月牵着小阙的手,一步一步往岛外走去。和其他人背着一堆身家财产又携家带口地慌张逃命不一样,纵使天晃得厉害,地摇到裂开,柳长月还是一脸的平淡无谓,就像只是来这蓬莱岛上玩够了,要启程回家一般寻常。 越走越靠近沙滩,小阙回头望去,只见许多老弱妇孺远远落在后头,而一些年轻人则跑得飞快,搭了船也不管船满了没,就立刻摇桨要离开。 远方的蓬莱山像被点了火的巨大火把,喷发的岩浆仿佛要盖满整座岛似地往四方流下,落尘将每个人都盖成了泥灰人,灼热的空气也几乎令人无法唿吸。 又一阵天摇地动后,火山开始喷出烧红的石头。大的喷不远,就落在镇上或镇外,小的则像流星一样掉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砸在镇民身上,瞬间衣衫就烧了起来,而旁边的同族则赶紧忙着替其灭火。 小阙没看过这种场面,这简直像是逃难似的,前头小船一直不断划走,后头的老人家则拼死拼活地跑着想要跟上船。 小阙左看右看,看到了正在岸边的苏笛。他朝苏笛喊了声:「小笛子,让人坐满了船再让它走,否则晚来的人要没船可坐了!」 苏笛原本不在意这些人死活的,但听了小阙的话,又朝柳长月看去,柳长月微微点了个头,苏笛才让几名手下将船拉住,稍缓了小船出海的动作。 小阙这时看了柳长月一眼,说道:「我去帮忙!」接着就抽出柳大阁主死死握着的手,朝着最后那批行动不便的老人家跑去。 柳阁主突然手里空空,刚刚还在的温度突然消失了,双眼一黯,对蓬莱镇这些打乱人家亲亲密密的傢伙们又记恨上几分。 然而,小阙一边往后头跑,一边大喊着朝岸边的苏笛发号拖令。 柳长月见小阙扛着两个年纪大约八、九十岁的老人家,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娃娃从远处跑回了岸边,将人交给苏苗安置后照这模样又来来回回数十趟,心里竟觉得原来这孩子还真是有些能耐的感嘆。 卯星被许荷护着上了小船,当小阙稍微放心了,又发觉那跑在人群最后面的是福婆婆和她的陪嫁丫鬟翠婆婆,便紧张地再往那头赶。 老人家虽然是老人家,但毕竟还是女的。 小阙想扛却被翠婆婆严厉的拒绝了,但瞧熔岩已经在后头追着,几乎要烧到脚下来了。小阙牛脾气一来就抓住两个老婆婆的腰带,一手提一个,只碰腰带,悬空而跑,然而就这么一路勐跑,还真在熔岩未到之前跑到了岸边。 天降火石不断,偶有岩石抛进了海里,水遇着火「嗤嗤」作响;有颗直接砸进了正往外滑的小船上,那艘船顿时碎裂开来,船上的人只能小心翼翼地绕开漩涡游到别艘船上去。 小阙看着天上带着火焰四处乱喷的石头直皱眉,直到他们那艘船也都安置好了,他才帮忙把船推进水里,准备离开。 谁知就在这时,苏笛大喊了一声:「小心!」 小阙勐地转身,见一颗燃着火的大石头朝他飞了过来,他立刻转身一个侧踢,将石头击回出去,哪想得到竟然这么刚好,踢到了许凌那艘船里,许凌怒吼了一声,迅速用剑将石头击回海中,否则只剎那间,那艘船就得变成火烧船了。 小阙耸了耸肩,朝许凌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小阙!」这时柳长月急急喊了一声。 「什么事?」小阙以为柳长月在叫自己,于是立刻回头往柳长月的方向看去。 哪知却只看到柳长月惊恐的神情,接着后脑勺像是被石头用力砸中一样,一阵剧痛让他站不稳脚,直接栽进船里头。 这一痛又一摔,两回都勐撞了头,小阙接着只觉得眼前一黑,听见不知谁的声音喊道: 「灭了火、快灭了火!」 而后又听见谁焦急怒吼了声:「你们谁都不许动他!」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 小阙听见一堆嘈杂的人声在他耳边不断响着,他的脑袋痛得不得了,只要晃一下就疼,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躺的地方一直在晃,晃得他痛到想吐,于是爬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先叫头疼,而是侧着身子往前头把脑袋一伸,哇拉拉地就吐了一些水出来。 柳长月见到小阙一醒就吐,脸色糟得不得了。他把小阙拉回来,让小阙的头继续枕在他腿上,接着有人立刻上前清理掉那些秽物,又有人端了些水来要让小阙喝。 茶盏递到小阙嘴边时,小阙移了一下,他不想喝。 柳长月接过苏笛手中的茶,轻声说道:「张开嘴喝点水,淡淡嘴里的味道。」 接着也不管小阙的意愿,就把他的嘴巴轻轻撬开,然后让水慢慢流了进去。 小阙含住那口水也不吞下,就只皱着眉头不放,双眼紧闭着,连话都不想说。 接着卯星说话了:「那些人伤了小阙,我也严厉惩戒过了,七十几条性命看在柳阁主眼里虽不算什么,但之于蓬莱镇而言,失去那些人,已是折损三分之一的族人了。」 苏笛应道:「这些船都是我们捎来的,想救谁不救谁是我们的事。我听说了,你们差点害死我家主上与小公子,而且还伤了小公子两次,两百一十几个只死七十个,你算赚的了!」 好不容易拼死拼活才爬上船来的许凌这时浑身湿透,一把剑插在甲板上,怒道:「姓柳的,你别欺人太甚!」 「最该死的人就是你,」柳长月这时脸色慢慢变了。「倘若你再敢说一句,所有船上的蓬莱镇人包括你们镇主,本座全丢下海去!」 许凌瞪大双眼怒视柳长月。 但柳长月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与浓浓的杀意让许凌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福婆婆开口了:「许凌你给我闭嘴,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之后福婆婆对着柳长月和蔼一笑,说道:「老身教导无方,让小辈一再犯错,柳阁主您看笑话了。」 柳长月没理福婆婆,因为这时,小阙闷哼了几声,从他腿上爬起来了。 小阙把含在嘴里的水慢慢吞进肚子里,坐直后睁开双眼,只见眼前八个男的,有老有少一直看着他,中间则坐着两个老人家,和一个坐轮椅的女子。 之后他因为脑袋的抽痛而捣住后脑勺,随即耳边一阵声音传来:「太疼的话就再睡会。」跟着一粒闻起来清凉的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他又被灌了一些水,把那药丸咽了下去。 小阙眼神有些呆滞,他先看着那叫他睡觉的紫衣男人,又看着递水过来的少年,眼睛缓缓眨了两下,开口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话一出,卯星和柳长月立即觉得不对,他们是这段时间与小阙相处最久的人,自然也能察觉小阙此时此刻话中显露的生疏。 卯星看向柳长月,说道:「小阙之前是为了救我才撞伤头失去记忆。方才又被火山喷出的岩石击中脑袋,跟着又重重撞上船板……他这是又失忆了……还是……」恢復以前的记忆而忘了这些日子的事情了。 柳长月一颗心提得老高,虽然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现下他慌得手都要颤了。若是小阙真的恢復记忆……那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让这孩子接受自己的一切,不就付诸流水了吗? 在惊吓之下,柳大阁主还是装得态若自然问道:「怎么了?小阙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阙……?」小阙有些迟纯地念着自己的名字。 柳大阁主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苏笛看起来已经有些抽搐的微笑说道:「方才蓬莱岛上的火山喷发了,我们撤退时你被天降火石砸中了脑袋,再一头撞到船板上。连撞了两次,该不会把柳大哥都给撞到不记得了吧?」 第68页 卯星也连忙问:「小阙,还记得姐姐不?」 福婆婆也道:「乖孩子,我是福婆婆啊,记得吗?」 福婆婆的丫鬟更是着急问道:「怎么好好一个孩子给撞傻了?孩子你记得不记得,我是翠婆婆啊!」 许凌这时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他的双胞胎妹妹许荷看不过去,一肘子过去,刚好击中她混帐哥哥的下肋。 那一痛,痛得许凌哼了一声,双手环胸弯下腰去。 许凌的声音与一身黑衣引得小阙的注意,他先是看着许凌,然后离开柳长月的身边,低下头去看许凌的脸,跟着小阙的脑袋中就突然好像有座钟被重重撞击,发出嗡嗡嗡的声响一般,大而有力的钟声迴荡在他耳朵里脑袋里,接着一阵剧痛闪过,他立即跳开许凌身旁,喊道: 「我记得你!恩将仇报、恩将仇报、恩将仇报的人!」 小阙连喊了三次恩将仇报之后,跑回了柳长月身边。他拉着柳长月的衣袖,指着许凌说:「我在天璧山庄救了他、还有她、还有一个坐轮椅的哥哥,结果他和一堆穿黑衣服的人拿剑杀我,然后我差点死了!」 小阙说的人,自然是许凌、许荷,与当初女扮男装的卯星。 柳长月皱眉,小阙到这时候还没记起他是谁,只想起了别人,于是一把怒火勐地往上沖,他那双吓人的眼睛一横,冷酷的眼就停留在许凌身上。 福婆婆知道柳长月接下来要是开口,那就是定人生死的话,许凌再不济也是蓬莱镇的人,所以在不得不护之下,她自己先骂起了许凌来: 「你个小混蛋还不过来向柳阁主和小主子赔罪!」 福婆婆对小阙的称唿未改,当初卯星之所以没让众人尊小阙为另一个主子,其实是因为卯星只有收小阙为弟弟的心,而不是将他当成未来夫婿看待。 这是来龙去脉,福婆婆是最晓得的,卯星早将事情都说给她听,更请她婚宴时若有意外,帮忙安抚其他长老。 福婆婆这话一出,其余七位长老中就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福婆婆,许凌这是何罪之有,那日这小疯子……」 苏笛怒道:「你才是疯子!你全家都是疯子!」 柳长月眼神凌厉地朝开口之人望去,那人立即换了说法,道:「那日这个小兄弟根本没意思与主子成亲,后来还伤了许凌在内的多少族人,这些您都是有看见的,怎么如今却叫许凌扛下一切了?许凌年纪虽轻,但也是八大长老之一。您这么做,不等于是在外人面前削咱们蓬莱镇的威风吗?」 「威风?」福婆婆哼了一声,轻轻淡淡地说:「威什么风啊?待在蓬莱镇太久,你这脑袋让海风给锈了不成?还是我族七个位高权重的长老脑袋里都装稻糙了,竟然跟着许凌这个爱不得主子、嫉妒起小主子的笨小子一起起开,是非都分不清了!到时进了中原,宗祠盖起来后,你们八个一个一个都给我到祖先牌位前跪上三天三夜,好好想想这事到底谁是谁非!」 「福婆婆!」有个年轻的长老欲反驳,却换得福婆婆怒道:「敢驳我的话就跪一个月!」 接下来大伙儿声音都小了,有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有些则看了看许凌,摇头。 卯星嘆了声,说道:「许凌,道歉!这次要不是柳阁主的船来得急,蓬莱镇上所有族人都逃不过这场灾难。两百一十七条人命换你一句诚心诚意的歉言,换不起吗?」 许凌这才勐然想起沙滩上那一艘又一艘的小船和阵法外这些载满了人的大船代表着什么。 许凌转头对卯星说了声:「主子……」 卯星说:「对,是柳阁主救了我们,而且,那场婚宴原本就不会成,因为我喜欢的从来都是你,小阙一直都是我的弟弟。 我和自己打了个赌,要是婚宴那天你肯跳出来,我就把自己许给你,若你无所谓,二拜父母后,我便把小阙还给柳阁主,从此一辈子一个人过,再也不为这些情爱之事费心。」 「主子……」许凌整个人都愣了。 七大长老也愣了。谁会知道蓬莱镇上流有武陵王王族血脉的他们的主子东方卯星,竟会喜欢上自己的侍卫。 许凌低头想了想,再看了卯星一眼,当他见着坐在轮椅上向来高高在上的卯星对他露出温柔似水的神情时,他突然觉得,原来一切都只是他在嫉妒。他嫉妒小阙和主子亲近,嫉妒主子待小阙千般万般好,嫉妒他们两人生死关头连性命都可以为对方捨去,嫉妒主子看他的每时每刻……都笑得无比温和…… 许凌忽然之间便懂了。原来一切只是因为自己的贪念作祟。 他跨出一步,本想走到小阙身前,但柳长月还是冷冷地防备着他。 许凌只好就站在那里,弯下腰,深深地朝小阙作了个揖。 他真心实意地说道:「许凌知错了,不该一再伤害小主子,还请小主子宽宏大量原谅许凌,许凌自此之后定将小主子当成真正的主子,再不会做出出格之事,此言出自肺腑,但不知小主子是否肯原谅许凌?」 许凌从来是骄傲的,除了卯星之外,他鲜少心甘情愿对人弯下腰。 柳长月原本冷哼一声,无意理会这种后来的道歉,但小阙却拉了拉他的衣袖。 柳长月往下一看,就瞧见小阙正用圆滚滚的眼珠子看着他,一脸期盼地。 看到小阙这样的表情,柳长月心情又好了些,虽不想,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小阙从柳长月身边走了出来,扶住许凌的手,将其托起来。 小阙神情严肃地说:「你是认真的,所以我接受。可是从此以后你许凌如果再刺我一剑,我就真的再不会原谅你,而且你走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直到你永远不敢对我挥剑为止!」 这话话锋里带着霸气,更有着无法为人所撼动的豪情气魄。 七大长老插不上嘴;卯星含笑;福婆婆满意点头;然后换苏笛哼了声。 他家的小公子就是太单纯了,这么简单就原谅想杀他的人。要是那个许凌敢对他这样,他绝对拿毒粉毒死他全家,然后再把他衣服脱了吊在京城城门口,叫所有的人都来瞻仰遗容! 「笨蛋!」苏笛轻声说了一句。 福婆婆趁这时机继续说道:「那么小主子,您既然大人有大量原谅了罪重的许凌,海上那些对您不敬的小混蛋们,是否也能一齐原谅?」 「海上?」小阙疑惑。 「是,海上。」福婆婆和蔼地笑着,仲出手指指往茫茫大海。 小阙慢慢走到船缘,接着往下一看,整个差点惊跳起来。 辽阔的大海上有好多艘大船,大船旁有一大堆黑衣人在海中挣扎着。而他们身边不远处则有好几条露出白青色泽的背鳍的大鱼在旁边游来游去——那是大鲨鱼啊! 小阙连忙说:「原谅原谅,通通原谅!赶快叫人把他们拉起来,那些大鱼会吃人的!」 小阙说这话时还关注着那些人,苏笛看看柳长月,柳长月则无任何表示,意思让苏笛发落,他不想理会这些人。 苏笛想了想,突然娇俏一笑,说道:「要救那些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清明阁不做陪本生意,杀一人,一万金,本来没救人这先例的,但是看在小公子分上,救一人,也同样收你们一万金。」 许荷屈指数着,七十人,那不就是七十万两黄金? 跟着苏笛又指着许凌说:「别人收一万两,但你我要收十万两!」 「凭什么?」许凌怒道。 苏笛眯了眯眼,那神情完全传自柳长月。他说:「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你伤我家小公子几次,我就会从你身上讨回来。十万两,还算便宜你了。」 许凌瞪大了双眼看着苏笛这分明是趁火打劫的傢伙!相较起来,屡次被他所伤,却从不计较的小阙还真是个直肠子的好人了! 苏笛说:「不给也可以,反正这里离中原也不算远,你同他们一起游过去成了。」说罢举起脚来,准备将人踹下海去。 卯星当下立即说道:「成,就八十万两。先将他们拉起来,金子我上岸就给你!」 苏笛满意了,随即曲着手指发出了响亮的哨声。邻船听见了,也同样发出一样的哨声。哨声越传越远,当最后的掌舵者收到讯息后,每艘船都放下了绳梯,分别让海中的黑衣人依序上来。 小阙见海里的人没事了,就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柳长月则走到小阙身边,低头问道:「既然你想起了许凌,那么,记得我是谁不?」 小阙朝柳长月眨了眨眼,柳长月心惊胆颤地看着他,就怕好死不死,从小阙嘴里听他喊出「爹」这个字来。 可小阙还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之后轻声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你是谁啊?」 「噌」的一声,柳长月心里原本压抑着的火瞬间全冒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记起了许凌、记起了许荷,还记起你姐姐,却胆敢忘了我!」 接着柳长月勐地将小阙一扯,朝着船上唯一的舱房就拖了进去。 小阙惊恐地睁大眼:「你要干什么?」 「干该干的事,让你几天几夜下不了床,你个小混蛋,本座就不信如此你还记不起我来!」柳长月发狠怒道。 「啊……啊……啊……」小阙努力用脚抵住船舱的门,惊声尖叫着:「柳大哥不要啊——我骗你的、我骗你的,从想起许凌开始,我就记起你……」 柳长月闻言转头幽幽看了一眼小阙,而后用一种阴森冷冽的语调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更该罚!」 「啊——」小阙一声尖叫,然后就给拖进了舱房里。 所有人都看着卯星,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卯星咳了几声,红了脸。 而后当船舱里传来嗯嗯啊啊的低吟,最后便成如泣如诉的哭声时…… 嗯……所有人都明白柳长月是怎么罚小阙的了…… 「苍天啊……」某长老喃喃道。 第九章 船在海上航行了三天两夜后靠了岸,一切苏笛都安排的很好,让蓬莱镇两百多人在他们的第二处随居地不远前下了船。 许多人大包小包的,苏笛把地图拿给了八位长老中的一位,让几人先在前头领着,带着镇民迅速离开岸边。 柳长月和小阙是最晚下船的,跨上岸时小阙腿还软了一下,然后皱着眉扶着腰,一脸又受了重伤似的表情。 几名留下来等待卯星与小阙告别的长老和福婆婆脸都红了,这两个人一进船舱里三天两夜都没出来过,那些嗯嗯啊啊还有木床摇晃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够让人清楚这两人在舱房里做些什么了。 第69页 上了岸发现很多人在看,小阙连忙挺直了腰。 卯星朝着小阙淡淡一笑,招小阙过来。 小阙立刻跑到了卯星身旁,蹲下身抬头问卯星道:「什么事啊,姐姐?」 「此次一别,兴许我们就没机会再见了。柳阁主给的那块地需要重新整理与布阵,或许等一切都完成,姐姐会再叫你过来。」卯星说。 「姐姐,那你们以后住在哪里?你如果没空,我可以去看你啊!」小阙说道。 卯星摇头。「这里毕竟是中原,我们老祖宗曾经说过不得入世,不得将族人安危暴露在外人面前,姐姐是蓬莱镇的镇主,所以必须在确保一切安全无虞后,才能和你联络。」 小阙问:「那姐姐你们以后住在哪里?」 「深山野林间。」卯星道:「而后自给自足,但必定也将如同在蓬莱岛上一样悠闲自在。」 小阙点点头。 福婆婆走了过来。「乖孩子,婆婆给你的那个铁葫芦带在身上没有?」 「有!」小阙从脖子上扯出一条红绳,绳子下坠处便是那只铁葫芦。 「记住了啊!」福婆婆说:「日后不论谁欺负了你,只要到城里找有这葫芦印记的店,交出信物,他们便会尽全力地帮助你。」 小阙握着铁葫芦点头,说道:「婆婆你对我真好。」 福婆婆皱皱的脸笑得如同万瓣ju花灿烂开,说道:「婆婆的命是你救的,自然得对你好了。」 卯星再问小阙:「那你之后有没有想过要去哪里?」 小阙皱眉头想了一下,然而他还没想出答案,就让柳长月一把从地上抓了起来,说道:「蹲在地上做什么,一点仪态也无!」虽然晓得小阙与卯星只是单纯的姐弟之情,但柳长月仍不愿意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与小阙太过接近。 卯星对柳长月说道:「你对他好些。」 柳长月冷冷地望向卯星,小阙则是保持着被柳长月拎起的姿势对他姐姐说:「也许先和柳大哥一起走吧!不然我也不知道一个人要往哪里去。」 卯星顿了一下,试探般问道:「你还是没恢復记忆,遇上我之前的事情仍旧记不起来吗?」 小阙想了想,歪着头思索道:「在床上的时候脑袋里好像有闪过一些影像,不过柳大哥一直摇,到最后我哭到脑袋疼,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咳!」福婆婆干咳了一声。 几乎位在他们身旁的人都听到了小阙说的是「床」而不是「船」,还有一直摇的是「柳大哥」,而不是在海中不太平稳航行的「船」。 柳长月不太在意,他本来就想让所有人知道小阙是他的所属物;小阙也没怎么在意,因他在这方面本来就迟钝万分。 可怜的是卯星和他身后一堆白鬍子的长老,听得脸红心跳的,还想起了这三天在海上航行时船舱里一直传出而且从未停过的声音。 那个「三天两夜」啊…… 其中有名长老还想着,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真想问问,不过人家肯定不会说! 临行前,卯星让许荷拿了一个沉木做的小木盒给柳长月,那个木盒fèng隙都以蜡封住,似乎从盘子阖起来起,就再也没有开过。 卯星说:「这是答应给你的东西。你想要的都得到了,而从今以后,也请你好好对待小阙吧!」 柳长月嗤笑一声,仿佛觉得卯星说的是很好笑的话一样。「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看重他,东方镇主不是比谁都更清楚吗?」 卯星看着柳长月,心里暗暗嘆了一声。有时候就是看得过重,甚至比自己的性命还重,才会无法好好和对方一起经营一段感情。 柳长月自私自利、亦太过霸道,有一天他色成为小阙全部的生命。而这样的感情若是从此再无波澜则好,要是又出意外,那带来的可能是毁天灭地的结果。 清明阁阁主不是个好招惹的人,而小阙偏偏喜欢上了他。 小阙好奇卯星给柳长月的小木盒是什么,翻来覆去地看,待最后卯星说出:「就此告别,望后会有期!」之时,小阙抬头,见卯星带着浅浅的笑容,如同他那天在坑里头醒来,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人一样,整个人傻愣傻愣地,只能望着卯星发呆。 一行人别离时分,许荷推着卯星的轮椅往远处走去,小阙看着卯星的背影,勐地发觉到,他与他的姐姐真的就要离别了,顿时眼眶一酸,脑海里闪过几个不知名的画面,然后一句话就突然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他大声喊道:「姐姐,你以后有空了也可以来找我!我家在涵扬外郊的竹林里,你一定听过的,「人间仙境浮华宫」。我叫宴阙,我娘是宴浮华,如果我找不到你、你一定要来找我啊,一定要来找我!」 卯星回眸一笑,顿时百媚齐生,她总是那般的美丽温和,从小阙见到她的第一眼至如今,从未改变过。 然而站在小阙身旁的柳长月听见那句「人间仙境浮华宫」时整个人如入冰窖。 柳长月告诉过失忆的小阙他的名字,也说过他的母亲叫做宴浮华,但他从来从来没有提过小阙他的家就在涵扬城外,也没有说过那三个字——「浮华宫」。 柳长月僵直到无法动弹,他心里一边觉得可笑,自己怎么会被这简单的几个字弄得心惊胆跳,但另一边却觉得糟糕,小阙的记忆拜离岛时的那两撞所赐,似乎已经有了开始恢復的迹象。 此时正在清点黄金的苏笛感觉异样回首一望,就见到主子那从未有过的神情。 +++++ 苏笛驾着马车坐在前头,柳长月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小阙的脑袋则是搁在车厢的小窗子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热闹人群。 此处为江南地带,经过的几个大城都热闹非凡,小阙有记忆时起就是从农庄到遍地黄沙的天璧山庄再至遗世独立的蓬莱镇,可很少见如此热闹的街道。 苏笛的马行走缓慢,因为整个街上都是人,要快也快不起来。 正当小阙津津有味地看着街旁买菜的大婶和人讨价还价,声音尖锐得令小阙耳朵都有些痛的时候,柳长月突然淡淡地问了一句: 「除了家住在哪里之外,还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小阙头也不回地答道:「就想起一点点而已,我家好像是透明的玻璃瓦盖成的,每次上茅厕遮得了前面,遮不了后面,应该是这样,所以后来我才跑出来的吧!」 透明琉璃瓦?柳长月回想曾经被烧毁的第一座浮华宫,屋顶的确是透明的琉璃瓦盖成,每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不用推开窗户只要往上一看,就能看到满天炫丽的繁星。 小阙没多久后回到柳长月身边陪他躺了下来,还把柳长月一条手臂拉过来当枕头用。他问道:「柳大哥是不是怕我恢復记忆就要回家去了,所以这几日闷闷不乐的?」 「谁跟你说我闷闷不乐了?」 「我有眼睛,我会看啊!」小阙认真地说。 「你看错了。」柳长月答道。 「怎么会看错!」小阙说。 「……」柳长月没有说话,仍是闭着双眼。 小阙再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回家去然后不理你的。虽然现下我还没有全部想起来,但是除非你赶我走,不然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就算天涯海角也去!」小阙信誓旦旦地说。 「天涯海角?」柳长月笑了。 「嗯,天涯海角。」小阙说:「只要你还是我的柳大哥,我就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我会陪你看花看海看风景,踏遍江山万里,直到最后我老了,你也老了,我们都走不动了,就找个地方住下来休息。不过在那之前要叫苏笛先生一堆的胖小子,然后胖小子成亲生子再生一堆胖孙子,到时有苏笛和他的儿子孙子陪着我们,就真的太好,永远也不会无聊了。」 在外头驾车的苏笛翻了个白眼。「那到时候还需不需要小的早上替您勘茶递水煮饭吃,晚上烧柴煮水伺候您沐浴啊?」 小阙笑:「到时候你也老了,早伺候不动了!」 苏笛怒道:「你才老,你全家都……」又想起小阙的全家包括谁在内,苏笛就很没种的噎了。 小阙依旧笑着说:「我老了,你自然也老了啊,我们全家都老了,到时候就叫你生的胖小子们来帮我们斟茶递水洗衣煮饭,然后直到合眼都在一起,这样好吧!」 突然间苏笛会意过来,小阙竟是将自己算进他所谓的「全家」之中,顿时也不知怎么的,眼眶竟然就红了。 苏笛抽了抽鼻子。 小阙听见声音,疑惑地问道:「小笛子,你是在哭吗?」 「你才哭!」苏笛声音有些哽咽。 小阙说:「你很好啊,你别哭,虽然你老是和我拌嘴,但我知道你都是和我闹着玩的。你嘴巴有点坏,但是我会看人的,你对我是真的好,对柳大哥也好,你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小阙接着对柳长月说:「柳大哥你说是不是?」 柳长月「嗯」的应了声。 结果柳长月这声「嗯」就如同天籁一般,苏小笛「呜」的一声,眼泪像砸豆子一般拼命落下来,哭得连鼻涕都出来了。他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让主上肯定自己,如今虽然是藉由小阙的口才听见主上的承认,但已经让他圆满了。 小阙这时忽然想起自己在蓬莱岛买给苏笛的红铃铛,他爬起身来在怀里掏了掏,然后在车厢内往前爬了几下,戳戳苏笛的背。 「干什么?别吵我,我正在驾车!」苏笛鼻音很重。 小阙说道:「那你一只手伸出来给我。」 苏笛默了一下,左手握住疆绳,将右手伸入车厢中。 小阙把红铃铛放在苏笛的手上,说:「这是我在蓬莱镇里买的,觉得它小小的,摇起来叮噹叮噹,和你的声音好像,那时就等着见到你时再给你。你摇摇看吧,铃铛声可好听了。」 当苏笛把手缩了回去,低下头看着手中小巧的东西,红绳结起的两个铃铛时,后头的小阙却见到他的肩膀一耸一耸地,吸鼻涕声越来越大,还有些呜呜声从他嘴里传了出来。 小阙想探出头去看看苏笛怎么了,却叫柳长月一把揪了回去,躺回柳长月的怀里。挣扎无用。 +++++ 离下个城镇还有一天一夜的距离,所以今日就选定了在这城的客栈下榻休息。 苏笛直到找到最好的客栈,把马车交给小二拉去放,和掌柜的要了两个房,同小二吩咐了一桌热腾腾的菜餚,他还是涕泪俱下,根本连停也停不下来。 小阙吓着了,想去安慰苏笛,可苏笛一见小阙接近就跑得老远。 小阙仰头看着柳长月不知该如何是好,柳长月却道:「别理他,那小子正开心着呢!」 第70页 小阙疑惑:「开心为什么会哭成这样?我还以为我欺负到他了!」 柳长月说道:「没听过喜极而泣这四个字吗?」 小阙努力想了想,然后认真地道:「没有!」 +++++ 夜深时分,小阙睡了,柳长月梳理着他因被火石砸中而烧起来,髮丝明显捲成一块的后脑勺头髮。 小阙睡得香,甚至还唿噜唿噜地小小打着酣,柳长月又看了他几眼,这才下塌披起外衣,走出厢房外头。 「苏笛。」柳长月低唤了声。 苏笛也不知打哪出现,一晃眼就躬身站在柳长月身前。「主上。」 柳长月说道:「回清明阁后将他与其他人隔开,别让任何龌龊事烦了他,也要防备任何人认出他。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下的命令。他若无聊,便易容带他出去走走,到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他高兴就好。再者最重要的一点,绝对要护好他。倘若有人想对他不利,你即使用命,也要换得他安然。明白吗?」 「属下明白!」苏笛低着头,本来稍微停了一下的眼泪又开始氾滥了。 柳长月静默地看了苏笛一会儿,随即转身回房去。 苏笛则是在原地待了许久,才离开。 苏笛这一生最痛快的,就是亲眼看见仇人死在自己面前,而最幸福的,就是柳长月将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小阙交付与他。 他的主子,是他的神,他这条命是主上所给予,就算真的还了回去,只要能让主上安心,他也毫无怨言。 +++++ 一路走走停停,看看风景看看花,小阙他们花了十来天才回到清明阁如今的所在地,枫城。 枫城是江南一个小城镇,自古风景优美,小河穿梭交错其间,城间不以路为路,各家门后皆摆了一艘小舟,因水路四通八达,撑舟反而比走路快上许多。 枫城这名也有一由来,那便是前人在河畔岸边、桥旁路上种植许多红枫,这种枫树一年四季皆为红色,有深红浅红亮红与粉嫩嫩的红,因为整年都是漂亮如斯,所以原本的风字被改成了枫,风城遂也成了枫城。 之前的清明阁被破后,柳长月便放弃了繁华似锦的那处,而将总舵转移至此。 苏笛把马车停在一排看起来寻常普通的人家前,小阙先跳下车厢,而后让柳长月扶着他的手下车,他朝柳长月挤眉弄眼,而后自己眉开眼笑地,柳长月就觉得这孩子开心时候真是好,看着他的笑容,连自己的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门还没敲,就从里头被打开,走出了下人。 苏笛把马车交给下人,跟在柳长月与小阙身后进了屋。而直至看似家家户户都相同的大门关上以后,小阙左看看右看看,才惊讶地发觉原来外头一间一间的民宅全是幌子,门后所有的地竟都是打通的。 这边看过去,远远地才看到墙,那边看过去,还是很远很远才有墙。然后主屋修葺得华丽堂皇,门口那两根柱子虽然不像蓬莱镇那间酒楼是用整条大玉柱下去做,但上头刻的纹路也算得上雕工细腻。 跟着柳长月带他走进大厅,小阙眼睛被突然而来的光芒扎得都痛了。 后来定睛一看才发觉,那盘龙大柱和屋顶大梁怎么都是金色的啊? 是木头包金下去刻的?还是整条黄金下去做的啊? 然而更让小阙疑惑的是,他怎么刚从蓬莱岛那个皇宫出来,又进了柳长月这个皇宫里了啊! 再想那真金咬下去会有齿痕,于是他的牙又痒了起来,想抱着柱子啃啃看啊! 「发什么呆?」柳长月问。 「想啃柱子。」小阙呆呆地说。 「为什么要啃柱子?」柳长月讶异这孩子脑袋里究竟想的都是什么? 「真金会有咬痕,看看柱子是不是真金的!」小阙看着盘龙大柱说。 他这话一说出口,堂内便传出了一阵声音宏亮的大笑声—— 「哈哈哈!也真是太好笑了!」 接着那人转头向小阙说:「清明阁的买卖都是一命万金的,太多金子没处放,你说,那柱子是真金还是假金?」 小阙于是朝着对方问:「那我可以咬咬看吗?」 柳长月阴着脸说:「自然不行!」 盘龙大柱乃是清明阁的门面,哪能留两个齿痕在上头。就算是他儿子的齿痕也不行。 「哈哈哈哈!」对方又大笑了。 接着内堂又有人走出来,小阙见着一个穿着红衣身形修长的男子用平板的声音说道:「天痴,没事笑成这样,你小时候塞着的脑袋还没完全医好吗?」 天痴望向来人,立刻招着手要对方过来,说道:「墨虹来来来,我跟你介绍个有趣的小傢伙!」 而后指着小阙说:「就是他,把主上原本胜券在握的天璧山庄一战搞得灰头土脸!这孩子武功了不得啊,走火入魔都敢拼着性命和我对打,还斩了我十具傀儡尸。你说厉不厉害、厉不厉害!」 墨虹往小阙看的同时,柳长月已经坐到主位之上。下人在这之前早准备好了柳长月最爱喝的茶和最喜欢的甜糕点,但柳长月才要拿起茶喝,内堂又跑出了个身形纤细,模样娇俏粉嫩的少年。 那少年见着柳长月,开心地大喊了一声:「主上!」然后很自然地跳上柳长月的腿上坐着,侧着身搂住柳长月的脖子,亲昵地在柳长月双唇上啄了一下,撒娇说道:「主上您终于回来了,您都不知道青青这阵子日等夜等就等着您回来,没等到都快掉眼泪了!」 而后柳长月一僵,知道柳长月钟情于小阙的天痴也是一僵,倒是墨虹不清楚怎么回事,而朝天痴露出询问的眼神,然后柳长月看向小阙,见小阙眼睛瞪得前所未有地大,看着坐在柳长月身上的少年,和脸色瞬间完全黑掉的柳长月。 苏笛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心海波涛犹如滔天巨浪翻江倒海。 他怎么就忘了还有这荏存在,离家太久都忘光光。这回惨了! +++++ 柳长月一把将坐在他身上的少年青青推开,青青一屁股摔到地上,「唉呦」的喊了一声。他脸上显露出疼痛与不解的神情,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腰,那模样就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为他心疼。 但柳长月可不会。 「苏笛,先将小阙带进去。」柳长月接着又朝小阙说道:「我处理一下教务,你在房里等我,不许乱跑。」 在场的人听见那吩咐苏笛与叫着小阙时的声音两者截然不同,顿时便理解为何青青会被从柳长月的大腿上推下地了。 小阙瞪着铜铃大的双眼被苏笛拖着走,边走还边回头看着柳长月,眼神中浮现的就是一整个不可思议。 小阙被拉进内堂,然后走了几个迴廊,接着开了一扇铜门便往下走。 清明阁在每处都一样,明面上也有住着人,但多装做是家僕婢女等等,而下方刻意挖凿深入地底下的偌大地宫,才是以柳长月为首,四大堂主与其手下住的所在地。 小阙被拉进了一个大房间里。 那房进门就是一个厅,轻纱紫幔掩盖的厅后能看见一张大床,而厅里靠墙一个连着地的木架上摆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红铁铸成的四神兽像,有上头画着鬼画符但应该称做糙书的扇子,有小匕首,有盆奇怪的糙,还有一些书籍整齐地放着,虽然看起来的确像是柳长月的房间,但也明显显得少了人气。 一丝不苟一尘不染的感觉,让他觉得就像柳长月之前一样,很荒凉。 原来柳长月就是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 连阳光也无法照进来的地底如果没点油灯就是一片漆黑,这样的地底下如何住人,柳长月和他一堆下属性格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了。 小阙正想着,却让苏笛一把往里头拉。 苏笛要让小阙坐到床上,小阙却狠狠皱了一下眉,无奈之下苏笛只好把小阙带往旁边的卧榻,那是柳长月品茗吃糕点时最喜欢的位置。 小阙愣愣地被推坐在榻上,他一双眼睛显得茫然,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但又有些不明白。 小阙看着苏笛,问道:「刚刚那个叫青青的人是谁?」 苏笛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了几口气,左想右想觉得这应该不能隐瞒,才说道:「是主上的男宠。」 小阙疑惑道:「男宠是什么?」 苏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接着还是想了想,道:「男宠就字面上来说,就是宠物一般的男子吧……那个人就是主上养着好玩的,你别在意这些东西。」 「养着好玩?人可以养着拿来玩吗?」小阙突然想起自己。「柳大哥是不是也因为觉得我好玩,所以才和我在一起的?」 苏笛没想到自己的解释会被小阙误解成那样,连忙摇手道:「不不不,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是主上心尖上的人,他们只是主上遇上你之前,无聊或烦心时叫来侍寝的公子。」 「侍寝?是一起睡觉吗?还有其他人?所以说柳大哥有很多像这样的人在他身边侍寝啰?」小阙道。 苏笛往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掌,恨不得当场把自己拍死。为什么他明明觉得自己解释得挺好,但眼前的人总是会听见其他附属的词语。 小阙其实觉得自己猜对了,像柳长月那样的性子,方开始也是主动来招他的。 后来不知怎么地,自己在没发现前就喜欢上了这个人,原来竟是他之前就曾经这样招过其他人的吗?所以对谁都可以手到擒来,而后让别人甘心为他付出生死与感情。 一想到这个,小阙就整个泄了气。 原来啊——原来—— +++++ 没多久,柳长月推开门进来。他往里头走去,看见小阙垂头丧气地,而苏笛也是垂头丧气地。 苏笛丧气是因为他无论讲什么话,小阙就是能听出弦外之音。苏笛气恼地想,小阙这颗脑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像以前笨笨的多好啊! 苏笛听见柳长月的脚步声,立刻站了起来,往旁边退后了一步,道:「主上!」小阙闻言也抬起了头,然而当他抬头的那剎那儿到柳长月的视线就黏在自己身上不放开,他也回望柳长月,但目光的交会中却掩不住对柳长月失望的眼神。 「出去。」柳长月说道。 苏笛领命,立刻离开了柳长月的房间。 柳长月也不焦急,就这样一直看着小阙,望着小阙,看着小阙眼中的失望渐渐变成迷惑,许久后他才开口。 「你信不信我?」柳长月说道。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平和中带着一股威严与一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 小阙并没有被柳长月的气势压倒,他只是努力想了想,之后缓缓点头。 第71页 柳长月勾起一个微笑,当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真的开心时,他的微笑就会淡得无人能发觉。连小阙也是。 柳长月说:「在你之前,我有过很多人,但那些人来来去去,都不是我要的模样。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在等,这辈子一直在等,等一个对的人朝我而来。然后我等到了,你清楚明白那是谁不是?」 「……是……我……」小阙顿顿地说。 「对,是你。」单纯只是一个你。 小阙的目光从未由柳长月的脸上离开。他看着自己已经熟悉的轮廓,看着那人从未动摇的眼神,突然有种感觉兴起,然后他就悟了。 小阙说:「我刚刚看到那个人坐在你腿上的时候不仅被吓到了,还觉得很难过。这是不是就和你看见我老是趴在姐姐腿上,听她讲话时心里有的感觉?」 「不,」柳长月直直对着小阙的目光而不闪躲,摊开自己的心,让眼前这个人看,也让这个人明白。「我的爱恨比你深且比你重。当你对一个人笑时,我只会想划破那人的咽喉,当你喜欢上别人时,心里不再有我,我不会留下对方的性命,也不会留下你。」 「为什么?」小阙问道:「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希望他好吗?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无论他喜不喜欢我,无论他是不是连看我一眼都讨厌,我只会希望他好,希望有一天,他也能找到像我一般喜欢他而且他同时也喜欢的人。」 柳长月摇头。 他说:「我是饕餮。饕餮是一种兇恶贪婪的恶兽,当我确定了你是我要的人,我就会不惜一切将你困在我身边,我会索取你的所有,不管你爱或恨,不管你将来是否后悔,你都无法离开我身边。 因为当饕餮失去了可以吞食的东西,唯一的下场便只有飢饿而亡。你已成为我赖以为生的食物。没有你、就没有我。」 小阙缓缓地低下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我现下觉得心里不舒服怎么办?你和其他人也曾经像对我一样对过他们吗?你也曾经吻过他们、亲过他们,和他们同榻而眠,甚至为他们穿衣、为他们束髮吗?」 「其他人?」柳长月眯了眯眼。 「因为不会只有一个。」小阙说。 柳长月伸手抬起小阙的脸,说道:「谁没有过往,但过往终究是过往,不会是今日,也无法存在于明天。你信我,那我便告诉你。从我遇上你的那时那刻起,心里就没了别人,而今,站在你面前的柳长月,更只喜欢你一个人。从此,有生之年我也只会有你,不再改变心意。 小阙看过很多面的柳长月,他也知道柳长月对他的确是一心相系。情情爱爱加上外人纠葛不停什么的最麻烦了,但倘若只有两个人,倘若只是很简单的互相喜欢,那么,应该就是他所求的了。 小阙凝视着柳长月,慢慢说道:「你若永远能像今时今日这般待我,那我便同你心意一般,至死不变。」 这可能是小阙所能说出的,最肉麻的情话了。 柳长月又勾了勾嘴角,淡笑道:「好,至死不变。」 这时小阙心里的纠结才慢慢松开来,他缓缓往前一倾,张开双手揽住柳长月的腰。他将脸搁在柳长月的肚子上,像小狗般地蹭了几蹭。 这是他们的誓言。从此以后,至死不变。 第十章 小阙是个想法单纯之人,当柳长月与他互许承诺之后,他便不再将柳长月过往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他不扭捏做作,说一就是一,他仰慕江湖豪杰拿得起放得下的广阔心胸,而随着一步一步走入江湖,走进柳长月的世界里,他也一点一点汲取经验,成为他真正想成为的侠道中人。 因为不喜欢阴暗无光的地宫,小阙对柳长月要求住在上头。 柳长月于是选了个最大的院子给小阙,派了苏笛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而自己自然也跟着搬出地宫,睡到小阙睡着的房里。 小阙的内伤尚未好,柳长月原本想像上次一样让天痴和鬼子轮流替小阙梳理真气,可小阙却拒绝了。 小阙告诉柳长月。「上回是攸关生死才让他们那么做,如今我已无大碍,就别耗费他们难得修练起来的真气了。 况且我现下驾驭不了体内的极阳真气,还不如封起来。你也说过我的经脉太窄了,干脆就趁现下慢慢再将内功一层一层练起,剑法当然也要跟着一起练的,直到我能凭自己的力量将被你封起的穴道一一打开,这样就不怕之后再走火入魔了。」 小阙之后又补了一句道:「走火入魔真的太恐怖,看着自己杀人却无法阻止,我不要这样的情形再发生。」 小阙的想法很对,柳长月遂允了。只是要苏笛看着他,每日不得拣功超过四个时辰,其他时间看是要出去外头逛逛也好、在书房里读书写字也好,完全随他。 而且柳长月也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打扰小阙。 对外他让所有人都称小阙做「小公子」,甚至连小阙的姓名都不愿透露。 这是柳长月做的防范,毕竟之前见过小阙的人不知有多少,也不晓得那些人还记不记得这个在他灵柩旁哭了七天七夜的少主。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任何人接近他。 +++++ 小阙的院子在清明阁里自成一方天地,有连着厅房的睡房,有苏笛的卧房,有特别砌的小灶,有打开房门使能看见的一大片花圃,和围墙边一棵已有百年岁数的大榕树。 榕树下的糙是平的,偶尔会有人来修剪。 小阙最喜欢在那片青翠的糙地上练剑,从开始连赤焰剑都难以驾驭、无法掌握招式变化,直到后来动作如行云流水,一剑一招叫人眼花撩乱,甚至瞒着苏笛和柳长月,晚上偷偷起床在月下练功,这样的进展,使得他的剑招不过半个月便突飞勐进,连苏笛看了都瞠目结舌。 小阙天生是个练武奇才,加上身子骨与赤霄诀契合,这才小小年纪便能将赤霄剑法使出那么大威力。可也因为这几年醉心武学,无人打扰时便练功不懈,功力才一下子积累得过于雄厚使得奇经八脉不堪负荷。 如今柳长月将他身上十大穴道点起来刚刚好,他练完剑招之后总是盘腿坐于树下,平心静气修习内功,引领一丝微弱的真气在体内游荡,而后丝成了群,他也渐渐能驾驭那股真气,一个接着一个,缓慢地沖开穴道,让他那高出常人许多的极阳气息缓缓地由气海中被释放出来。 ++++++ 这天小阙练完了剑,因为三大穴道已破,还剩七个而已,这让他开心地甩着剑,哼着歌要回屋里沐浴。 苏笛跑去煮饭了,柳长月喜欢苏笛伺候,等待会儿他洗浴完柳长月也回来,他们又可以一起做无聊的事:看书下棋玩亲亲了。 这时围墙外头探出了一颗头来。小阙听见动静,随即往声音来处看去。 拿着凳子把自己蹬高想要偷看主上最近疼爱的到底是哪号人物的青青一看见小阙发现了自己,心里一惊,脚一没踏稳,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唉呀!」青青惨叫。 小阙把剑扣回左手后跑到围墙外去看,可青青却不知道跑哪去了,只留下一张老旧的凳子在墙旁,墙外空空如也,只有些杂糙随风摇曳。 而后小阙又转头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刚刚园墙外……有两个人…… +++++ 青青拐了脚,咬牙切齿地一边骂着小阙,一边回刑堂去。 地宫底下的刑堂大厅其实充斥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别处都没有,不知怎地此处就老是阴风阵阵的,这地方如果没有必要谁都不会来,然而青青之前因为最受柳长月的疼爱,被拔擢成为刑堂副堂主,隶属刑堂堂主墨虹之下,而且很稀奇的他也觉得刑堂有归属感,遂用男宠兼副堂主的身分,在此地住了下来。 青青要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必须经过大厅,他听见有人在厅里头讲话,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躲在厅门外偷听。 刑堂大厅旁摆着张桌子,桌子旁置了四张椅子,而天痴和墨虹两人最近闲得无聊,就在厅里喝起酒来。 墨虹的声音仍是平淡得无任何抑扬顿挫。「鬼子呢?不是说好要来?」 天痴哼了声说:「今天运来了十个人,刚好是制作傀儡尸最好的材料,鬼子那傢伙又跳又叫高兴得要死,把十个人往练尸堂带去,看来没有十天八个月不会出来。他对那些东西,总比对咱们这些老朋友还上心。」 墨虹说道:「倒也是,成天就疯疯癫癫的。」 青青听见墨虹和天痴说的话,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脸上漾起了看似单纯却阴毒的神情,又慢慢地往堂外走,要给那个什么小公子一点下马威尝尝,告诉他别得意得太早。和他这清明明阁阁主第一宠争抢主子,简直不想活了。 +++++ 小阙才刚要沐浴,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小阙打开门,见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僕人,那人弯着腰恭敬地对他说:「採风堂堂主请小公子过去一趟。」 「採风堂?」小阙想了想,「是鬼子吗?」 「正是鬼子大人。」 小阙心里想着那个人在天璧山庄曾经输了大量的真气救了自己一命,这回叫他不知道有何事,不过小阙也想去见见鬼子,好还人家这个恩情。 他说了声:「你等一下!」接着就跑进房里把他的小布包翻出来。他看了几个瓶子,也不知哪个比较金贵,这些都是临走前许荷偷偷塞给他的,他随便选了一个往怀里塞,然后就毫无戒心地随着对方走了。 踏入九弯十八拐的地宫,小阙被带到一个房间前,那僕人推开了门,小阙走进去以后,门就被从外面关了起来。 往上看,樑上挂着张破破烂烂的纸,写着「练尸堂」,再用鼻子嗅了嗅,整个房间都是难间至极的药味,令他有点头晕。 他四周望了望,没见到鬼子的踪影,再喊了一声:「有没有人在?」 堂后的帘幔走出了个白衣白髮,脸上浮现诡异笑容,端着大盆金碗,碗里满是黑色汁液的人出来。鬼子很专心地端着碗,要往打通的隔壁房间去。他没看到小阙,一心一意都在自己那金碗的药物上。 「鬼子?」 鬼子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小阙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吓得退后了一步,碗里精心调制的汤药也溢了些出来。 「啊!亏大了亏大了,这是花金子也买不来的,被你一喊就糟蹋了!」鬼子嚷了起来。 小阙连忙退开一步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会吓到你!」 「你才没吓到我,是我吓到我自己!」鬼子瞪着几乎透明的淡色眼睛说道。 第72页 「嗯嗯嗯!」小阙连忙点头,然后连忙把怀里的瓷瓶拿了出来递给鬼子。「这个赔给你、赔给你!」 鬼子狐疑地看了小阙一眼,而后单手捧着碗,另一手接过瓷瓶,用嘴将瓷瓶上的塞子咬开,凑近瓶口闻了闻。 然后鬼子气息乱了一下,立刻将塞子塞回瓶口,然后把瓷瓶放进自己怀里对小阙说:「这是你自己要给我的,不能讨回去!」 小阙点头:「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啊!」 鬼子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发出恐怖的「嘎嘎嘎嘎」笑声,端着黑抹抹的药材走进了隔壁房里。 小阙跟着鬼子走了进去,而后发觉这间房间很暗很暗,几乎没有一点光,要不是凭着练武人在黑暗中也能视物的眼睛,他几乎看不见一切。 房里有着十具铁棺,而盖上棺盖的有八具,鬼子正朝着第九具还没盖棺的棺木倒入金碗里头的药水,他小心翼翼而且面露诡异笑容,用飘忽如游魂的噪音哼着不知名的南方小调,开心地做着手上的事。 小阙好奇地跟了上来,见到铁棺里躺着一个人,而铁棺内则有一层黑黑的液体,那就是鬼子方才倒下去的东西。 小阙探头看着那人的脸,问道:「死人?」 鬼子摇头:「在睡觉。」 小阙又问:「这味道闻起来有点熟悉……」 鬼子一边把铁棺棺盖阖起来,一边说道:「傀儡香。」 「啊!」小阙突然想起天璧山庄那十具傀儡尸,惊道:「傀儡尸是你做的!」 「嗯嗯!」鬼子点头,眼里闪着绿光,笑容令人不寒而慄。「我很厉害,主子拿到的方子只能做出脑袋空空,凭声音才能操纵的傀儡尸,但我改过药方之后,这些人会听话,有自己的意识,而且威力是平常的四倍,一个人抵四个人,真的非常厉害,没人厉害得过我!」 小阙稍稍记得傀儡香这个词,它是用来控制人的,撤掉之后中了傀儡香的人可以不受影响,回去自己的生活中,但像这样的傀儡尸是以杀戮为目的制成的,无异于将活人变成活死人,再控制得当,就成为那日天痴手中的杀人利器了。 清明阁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小阙心里感觉有点冷。但这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没有这些,清明阁就无法存在。 鬼子这时开口说道:「制作傀儡尸很不容易的,你上次一次斩了十个,我和天痴都心疼了好久。」接着不等小阙答话,鬼子又开心地说:「傀儡尸需要功力很高的高手,所以很难弄到,再来还要高手充满仇恨欲望,最好是天地对他不公,让他行到末路,双手染满鲜血,内心挣扎却无法回头,这样的人最适合做傀儡尸,强烈的七情六慾能让他们的功力增加许多,而且除非头被砍掉,否则就会一直杀人下去。」 小阙有些难受地点头,至少清明阁还好,抓的是充满仇恨欲望无法回头的人,虽然无论坏人好人,用来练尸都让他觉得无法接受,但除掉一些坏人,对其他好人也好些不是? 鬼子弄好第九具尸体后,又一熘烟跑走,想来是到之前的内堂继续去取药了。 小阙嘆了口气原本想走,但却在这同时,也有个沧桑的声音在他嘆气之后,随之也嘆了一口气。小阙一愣,回过头往角落看去,这才发现有个人正站在那里,垂首低眉,闭着眼睛。 「啊!」小阙看清楚那人身上没有锁链锁着时,赶紧道:「你也是被抓回来的人吧!现下没人看着,你要走赶快走,我不拦你,千万别活生生给制成傀儡尸了!」 那人静了许久,才幽幽开口道:「我自己愿意进来的……」 「自己愿意进来?」小阙疑惑。「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不好好活着,要进来让鬼子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尸!」 那声音淡淡地道:「大仇不得报,入了清明阁,以为在清明阁的帮助之下杀得了那人,到如今双手沾满鲜血无法回头,那人却还活着。」 小阙走近了一些,看清楚眼前的人有着灰白斑驳的头髮,脸上一刀一刀满是伤痕,耳朵不见了,一只眼浑浊,面貌挺是吓人。但小阙只看了一会儿便说:「讲讲你的事,讲一讲。」 「你为何要听我的事?」那人问道。 「心里埋着恨是很难受的一件事,讲出来能舒服点。」小阙真切地说道。 那人顿了许久,才道:「我……本是镖局当家独子,十六岁那年与青梅竹马的女子成了亲,她名叫小蕴,善解人意又持家有道,很得我爹娘喜欢,我也爱她入骨。谁知后来唐王南游,见着小蕴样貌好,在一场酒宴上明讨不成,那天夜里便暗地将她掳走。 我家人与岳父母一家都为小蕴着急万分,谁知几天之后小蕴被人发觉在河边游荡,找回来后变得痴痴傻傻,谁也不认得,更甚者若有男子近身,她便发狂大叫。大夫说小蕴受惊过度,且……被jian人所yin,身子骨亏损得厉害,这生可能再难以为我生下孩子。我心疼小蕴惨遭此劫,一生被毁,还得接受街坊邻居指指点点,于是一时冲动夜潜唐王府,欲刺杀唐王……」 见对方说不下去,小阙接道:「但是失败了是不是?唐王既然有个王字,身边一定高手如云,每个人都把他护得妥妥噹噹,恐怕连蚊子想经过,也要问问他那堆侍卫。」 对方苦笑道:「没错。我太年轻不懂隐忍的重要,一亮刀便被唐王的侍卫发现,擒了下来。」 「你脸上这些伤……是唐王弄的?」小阙问。 那人缓缓点了点头。「唐王是个畜生,他不但弄疯了小蕴,在擒住我之后……将我……将我……如同女子一般肆意……肆意……」 小阙皱了眉。他知道对方开不了口的话是什么。 「之后他拿着刀一刀一刀地往我身上割,还削掉了我的两耳,我的左手手指,还有男人该有的东西。」 小阙深吸了一口气,怒道:「那傢伙简直是畜生!不对,这样讲还侮辱了畜生。他根本不配做人!」 「……我被扔在大街上,而后父母才赶来将我带回去。我父亲受不得我与小蕴被如此不堪对待,于是状告官府,要唐王付出代价。」那人低声说道:「怎知,开堂前一夜,岳父母家被杀手血洗,而他们的头颅就在我隔日睁眼时,一颗一颗排在我床下。 我还记得那一地的血,还有岳父死不瞑目的眼睛。接着那日,我父母妻子也连带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都十一年了,也没能找到他们的尸骸。」 小阙道:「这人天理不容!」 那人嘆道:「对方是皇亲贵胄,这仇普通人报不了,但那时上天却让我遇上枯荣堂堂主,他以我的性命为报酬,亲自教我武功,要我为清明阁卖命,但同时等我有能耐,也许我去找唐王报仇。 于是整整十一年,我从最底层一个默默无名的杀手,爬到了清明阁前十的地位,但当我双手沾满鲜血的同时,我还是杀不了唐王,而且除此,我甚至连父母和小蕴的尸首都尚未找到。」 小阙听了感觉很难过。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吴钩。」 小阙说:「吴钩,所以你怨恨上天对你不公吗?」 吴钩答道:「是。」 小阙低头想了想,说道:「所以你要怀着怨恨成为傀儡尸吗?」 吴钩说:「堂主答应我,成为傀儡尸之后,会让我去杀唐王。那时我将有足够的能耐,而且到时就算失败,他也会让我与唐王同归于尽,所以我不甘愿,但也甘愿。」 小阙看着吴钩,想了想,说道:「你别成为傀儡尸了吧!」 吴钩说:「你不知道活着却像死了的感觉是如何?就像我这样,什么也没有,只能在深渊底下拼命往上爬,不爬会被底下的水溺死,就算爬到指头破了、露出骨头来,还是得看着上方的天,得要爬,才得继续活下去,才能有机会为因我而死的所有人报仇。这个位置是我同堂主求来的,唐王一定得死,否则我身后所有人都不会瞑目。」 「……」小阙用一种带着点心疼却又温和的嗓音轻声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这么痛、痛了十一年,背负着家人的血债,为了他们,没有过过一天开心的日子。如果你的父母和你的妻子真心爱你,他们不会愿意看到你受这么多的苦,那些疼你的人最希望的会是你能好好的活着、开心地笑着,而不是因他们而痛苦,以他们的性命为名,让你的双手沾满血腥。」 「你怎么会了解!」吴钩突然动怒。 小阙还是轻声地说:「我了解,你别不信。我度过几个生死难关,在奈何桥旁绕了很多次,所以我了解。」 他声音柔和,有种让人放下心防的力量,他软软地说着,说着抚慰人心的话。「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而且他也喜欢我。每当我觉得自己几乎要死了,睁开眼着到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疼的时候,我就想,我怎么能死……那双眼睛喜欢看我笑、喜欢看着我跟在他身旁绕,我哪能死?我若一死,他还不又会恢復认识我以前那没心没肺的样子。」 小阙说道:「人生在世失去的要记得,但也不能放掉当下。你开心,疼着你的人才会开心,你听过一个词叫做含笑九泉吗?如果你不放开这一切,让过去的人安息,他们在你这一生一世总惦着你,又如何能开脱,往下一世去?」 「往下一世……?」吴钩愣愣地看着小阙。 「他们喜欢你、疼爱你,所以你也要以此为回报。」小阙说:「我信人生有轮迴,只有看你好,安心闭上眼,才能重新开始,不再为这世的经歷而烦恼苦怕。」 「你……」吴钩不得不承认,他被说动了。 当他还是个无忧无虑,只等着接管父亲镖局的小伙子时,他总是带着笑,他的新婚妻子也是带着笑。两个老人家吃饭时嘴唇从来是上扬的,因为他们的儿子媳妇开心,所以两老也就跟着开心。 小阙再度说道:「你走吧,别当傀儡尸了。日后如果我有能耐了,肯定会替你收拾唐王,就算我收拾不了,也会找人帮忙收拾。我宴阙向来说话算话,你放心。」 接着小阙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那个铁葫芦,递给吴钩。「出去之后到附近的大城找找看有没有这个印记的店铺,拿这个给他们看,他们会帮忙你躲开清明阁的杀手。」 吴钩接过铁葫芦,问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骗你干什么呢?」小阙说:「警恶除jian原本就是侠义中人之事,好吧,如果你还不信我,那我发个誓。」 小阙右手五指向天,眼神无比认真地说:「我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我会帮你报仇,骗你的人是小狗!」 第73页 +++++ 鬼子欢欢喜喜地拿着第十盆黑色药汁进到摆满铁棺的房间内,可是当他绕过小阙,把金盆放在旁边,要去拉角落最后一个人时,却感觉十分奇怪。 「怎么摸来摸去都摸不到人?」鬼子自言自语道。 小阙说道:「别找了,他走了。」 「啊?」鬼子不解。 「我方才同他深谈了一番,后来他终于体会到性命的可贵,不是随便可以拿来做傀儡尸的,所以就离开了。」小阙还说:「他刚走而已,你没遇到他吗?」 鬼子的怒气瞬间噌地一下就爆开了。 接着,採风堂的人看到自己向来疯疯癫癫的堂主追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青年绕着大厅一直跑,最后竟然还跑到了外头去。 而他们的堂主边跑边用鸭子般难听的噪音骂道:「你这个亏大的,竟敢放走我的傀儡尸!为什么我每次只要见到你就会亏到死,可恶,你还我真气、还我傀儡香、还我傀儡尸——」 而那白衣青年则是边跑边回头喊道:「我给你银子嘛、我给你银子嘛!还是你想要金子,我都让柳大哥给你!」 「打死你这个亏大的!清明阁所有的金子银子都是我的——」採风堂堂主的怒吼贯彻了整个地宫。 +++++ 地宫另一头有些吵闹,正在和墨虹喝酒的天痴立刻跨出大厅,从外面招了个人来问。 「吵些什么,主上不在就无法无天了吗?」天痴喝得有些醉了,讲话很大声。 一名侍卫擦着汗急忙忙跑过来,说道:「禀堂主,是採风堂那里出了事。」 「採风堂能出什么事?鬼子不是正在弄那些刚到的傀儡尸吗?」天痴疑惑。 「就是因为傀儡尸。」侍卫喘了口气说道:「主上带回来的小公子把採风堂堂主的一具傀儡尸放走了,堂主正在发脾气,追着小公子满地宫的跑。」 天痴听见这消息大笑了一声,而后挥走那侍卫,踏着有些颠的步伐坐回墨虹身边。 墨虹饮落一杯酒,脸色不悦地说道:「主上这回带回来的公子也太没规矩了,地宫不住居然住到上头去,而且找个能成为傀儡尸的人得花多少心力,居然就这么把人放走?」 墨虹还想说,天痴立刻捣住他的嘴。「嘿,兄弟,你可别继续说下去。你讲谁没规矩都可以,但那孩子就是不行。倘若给主上听见,他绝对会给你顿排头。」 墨虹推开天痴的手,不明白地问:「何解?难道那位小公子还真迷了主上的眼,连说也不成?」 「就是不成!」天痴摇摇晃晃地伸出食指摆了摆。「是兄弟我才同你明讲,你看那个小傢伙,不觉得他有点眼熟吗?」 「不觉得。」墨虹答道。 「也是,」天痴笑了笑,道:「你本来是见过他,只不过他那时候哭得眼睛和脸都脑了,所以你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要讲就讲清楚点!」墨虹不喜欢拐弯抹角。 天痴笑了笑,说:「兄弟啊,咱们为主上守灵那几天,他就在棺柩旁啊!他因为以为死了爹,所以连哭了七天七夜,最后是浮华宫的人硬拉才把他拉回去。这么说,你还不记得吗?」 「……」墨虹想了一下,而后一惊:「你是说……」 天痴笑了声:「就是啊,就是他!宴浮华和咱主上生的儿子,叫宴阙的小傢伙。」 墨虹想到柳长月带小阙回来后的种种滴滴,又想起柳长月只在小阙房里过夜,而且也让人称小阙为小公子,这一切不由得让他往那方面想去。 「他们又是怎么碰在一起的,你说说。」墨虹问道。 「哼哼,」天痴说道:「简单的讲,就是那小子不小心跌进坑里撞到头失去记忆,然后因为脸上戴着人皮面具,遇到主上时主上没认出他,他也不记得主上。你也晓得主上喜欢的都是像他那种单纯到蠢的个性,没几日,主上就连心魂都被勾走了。而等到天璧山庄一战之后,撕了那小傢伙的人皮面具,知道他是自己生的儿子时,早来不及了。」 墨虹勐地站了起来,凳子随着他的动作而「砰」一声摔倒在地。「你是说那人是主上的亲骨肉?这怎么可以!都多久了?你当初知道时也不劝劝主上,现下看他们的模样,八成是已经……」 天痴无谓地说道:「滚上床了呗——」 「天痴,我在和你说正经事!」墨虹怒道。 天痴耸耸肩。「别以为我没试过,但你说有哪次他想要的,我们能够阻止?」 天痴继续说道:「我和他理论,他就搬出他爹柳天滟。说他亲爹既然能喜欢他亲叔,而他另一个亲叔我又喜欢上同我有血缘关系的清渊,为什么他就不能喜欢他的儿子?更何况那儿子还是他生的,本来就是从他身上分出去的东西!」 「这简直有悖伦常!」墨虹一掌打在桌上。 天痴拍拍墨虹的肩膀说道:「清明阁里没这东西啦,伦常个屁!」 墨虹转了个心思,问:「所以确定小主子是真失忆而且尚未恢復记忆?」 「本来就是真失忆,苏笛回来后又问了他,据说只有一点迹象,记得他家住在哪里,但还没完全恢復记忆。」天痴回道。 墨虹抿了抿嘴唇,不悦地道:「主上是不是没想到宴阙除了是他儿子,还是宴浮华亲手养长大的?」 「你想说什么?」天痴瞥了他一眼。 墨虹张了张嘴,到底没将话说出口。 +++++ 天痴醉醺醺地走后,墨虹静静待了一阵子,开口说道:「还想躲多久,不是都已经听完了吗?」 这时大厅后的一个隐蔽角落里慢慢走出了个娇弱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袭青绿色的衣裳,来到墨虹身前,拱了拱手说道:「青青见过堂主。」 墨虹突然一掌往青青胸口打去,青青重重跌倒在地,翻身吐出血来。 「这是你不守规矩的教训。两堂堂主说话也是你能偷听的!?」 墨虹声音平板,但周身却传出阵阵冰冷。青青有种感觉,如果墨虹想,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青青微微颤抖着,忍着胸口的剧痛低声道:「青青知道错了,请堂主原谅青青。」 墨虹静了一会儿,问道:「你去见过小公子?」 青青怯怯地回答道:「只今日好奇跑去看了看。」 「……」墨虹沉吟半晌,之后说道:「反正你也知道这事,正好,我也有用你之处。」 「不知堂主想青青做什么?」青青问道。 「看好那个所谓的小公子,他若在清明阁内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立即向我回报。」墨虹道。 青青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他知道自己的堂主并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公子,于是他心里笑着,声音却怯怯地说了声:「是!」 这个叫宴阙,不知从何而来的妖孽,如今有人要帮着收他了。 这事如果是天痴和鬼子两个堂主来办还办不成,但歷代刑堂堂主向来是以清明阁利益为先。之前主上惹了寒山派的韩寒,弄得清明阁险破、自己也差点没命,墨虹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此次若能出点什么事,主上疼爱的这个小公子,恐怕不单只是会被抛开,更惨的还会被墨虹亲手处理掉。 第十一章 一阵悠悠的笛声从小河对岸的阁楼传了出来。笛声很轻很轻,几乎就像人的气息那般,不贴近的话什么也听不见。 青青坐在宅子后门的围墙上,仰望天上明月细声说着话,他脸上毫无表情,双眼空洞,直到对岸阁楼里一抹黑影离去,笛声亦歇,他才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里,解衣后爬上床,合起了眼。 +++++ 小阙原本已经忘记黑色海珠的事了,不过这天中午,柳长月把它拿了回来。 小阙大感惊讶,无法相信还真有手掌大的黑色珍珠,立即像个被喜爱的东西迷住的孩子,抱着那颗海珠左看右看,而后玩起海珠来。小阙入迷时,连柳长月哪时走的都不知道,他回过神找了柳长月一会儿,心里想柳长月大概是因为自己没理他,所以就自个儿走了。 他边玩海珠边想,柳长月也不晓得有没有生气。 用过午膳后,苏笛端着碗去小灶洗,顺道吃饭。 这时小阙又拿着海珠到院子里玩。他一下子从左手抛到右手,又从右手抛回左手,而后下腰,让海珠从左边的手掌往手臂上滑,再熘过锁骨穿过另一边的手臂,滚到右边的手掌上。 正当他玩得高兴的时候,突然见着一个穿着绿衣的身影站在院子入口,他感觉到一阵灼人的光芒,停下玩珠子的动作后,就见那个之前看过,名叫青青的人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他。 小阙喊道:「你来找人吗?柳大哥和小笛子都不在这里,要不你晚点再来吧!」 青青本只是想来偷看一下小阙,但当他见着那颗海珠后,眼眶当下就红了。他笔直地往小阙而去,瞪着小阙手上的海珠。 这珠子之前送进清明阁的时候他在当场,那时他曾向柳长月要过,但无论如何撒娇,柳长月就是笑而不语。他以为总有一天柳长月会赏给他,只要他更讨得柳长月开心,谁知这人一入阁后,珠子竟落到了他手里。 小阙看青青怒气沖沖地瞪着自己,又看着他手上的大珍珠,随即把珍珠藏到身后去,说道:「这是柳大哥借我看的,我晚点还得还回去,不能给你。」 「不能给我?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主上总有一天会给我,是你强占去了!」青青的声音尖锐不已。「自你入清明阁以后,主上晚上只在你这边,不让任何公子侍寝,好东西也全往你这里送,全忘了我们。宴阙,你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不但独占了主上,还抢走主上给我们的关爱。」 小阙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才小声道:「你别生气。是因为柳大哥已经和我约好了要过一辈子,所以才不再与你们有瓜葛。以前他怎么对你们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虽然很对不起你们,但我们已经立下生死誓言,我不会离开他,他也不会离开我了。」 小阙的话虽无意,却字字刺入青青心里。青青不相信,颤抖着道:「……主上和你立了誓?」 「嗯。」小阙轻轻点了个头。「他说到死都要和我在一起,我若离开他他就掐死我,后来我也说要和他在一起,只是他若要离开我不会掐死他罢了。」 「不可能,清明阁里誓言最为重要,主上怎么会同你立生死之契,你骗我、骗我!」青青疯狂地冲上去要打小阙,他发狂般地说:「主上从来就最疼我,甚至只独宠我一个。他在别人那里过一天,在我这里却会待上一个月,他怎么会和你立下生死誓言,更何况你和他的关系明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主上只是一时被你迷惑罢了!」 第74页 「什么我和他的关系明摆在那里?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小阙有些煳涂,但轻而易举地闪过扑过来的青青,青青扑了个空,整个人摔倒在糙地上。 青青翻过身来瞪着小阙,他想狂叫,想撕碎这个人,想这人死。只要这人死了,主上就不会再被他所迷惑。 然而就在青青要吐出一连串恶语时,突然,他耳朵动了动,神情忽然间愣了会儿。 小阙同时似乎也听见声音立刻往围墙外看去,但却没感觉到有谁的气息在外头。他皱眉,已经是第二次了。 小阙回过头来的时候,见着青青咧着嘴,带着诡异的笑容看着他。青青一字一句地说着,可是声音却有些奇怪,不像方才那样流利。 他凝视着小阙说:「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和主上真正的关系?」 小阙摇头,但心里却觉得青青好像怪怪的。 青青说:「你娘,叫宴浮华。浮华宫的宴浮华,是柳长月曾经的妻子。」 小阙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话。 「后来,柳长月抛弃髮妻,夺走浮华宫的一切,只为了建立一个新的清明阁。」青青低笑着说。 青青的话让小阙顿时有些晕眩,一些场景在他面前闪过,但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抓不住,只能看着那些碎片再度消失。 「但当时,宴浮华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她生下了一个孩子……」青青的笑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他说:「那个孩子……被取名叫宴阙……就是你啊,我的小公子……」 小阙眼睛一下子瞪得好大,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爬到自己亲生父亲床上的感觉如何?是不是销魂蚀骨?」青青仍是那诡异的语调。「你那张看起来无辜又不解世事的脸其实都是装的吧!你不知廉耻,勾引自己的亲生父亲,让亲生父亲爱上你。父子相jian,有悖伦常、简直天地不容,要被天打雷噼的!宴阙,我看你干脆别做人,去做畜生算了!」 青青突然一个蹦了起来,挥手朝小阙的脸上狠狠搧下一巴掌。「噁心、你这噁心的东西!」 小阙一下子被搧愣了。他手中的黑色海珠掉到了地上,往别处滚去,然而他的耳边却一再一再重复着青青方才的话。 他与柳长月,是父子关系…… 怎么可能……骗人的吧…… 可是小阙的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从手臂蔓延到全身。 他努力用双手环住自己,但就是停不了颤抖、止不住惶恐。 +++++ 之后青青说了很多话,但小阙都听不进耳里。 直到他发觉身边静了,青青已经离开,他才踏着蹒跚的步伐回到房里。 青青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小阙从下午一直想到深夜。想他初见柳长月便无芥蒂,想他一心一意只想保护柳长月,想他只想看着柳长月笑,想他让柳长月伤心时,自己比柳长月更伤心。 一些模煳的记忆在眼前浮现,伸手想捉,却破碎而去。他的头一直痛、一直痛,有很多早应该要想起来的东西,却因为自己的不在意全被忽视。 或许,当他眼里烙下柳长月身影的剎那,就知道这个人与别人不同,他想与他亲昵,是因为他曾经见过他却忘了,他想对他好,是因为他身体里流着他的血,父子天性使然,令自己无法离开他。 小阙想、不停地想,但他的脑袋很痛,所有的一切都记不起来。他敲着头、拼命敲着头,如果不是失去记忆,他就能知道夜夜拥着他,温柔看着他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 柳长月回来时就见小阙窝在床上不停地打着自己的头,他立即往前抓住小阙的手,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小阙慢慢抬头,眼眶泛红,神色憔悴,左脸脸颊还有一个深红色的五指掌印。 「谁打了你?」柳长月怒气渐涨。 小阙只是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雾气,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水灵灵的,可他后来说的话,却让柳长月一颗心差点从咽喉里跳了出来。 小阙轻声问道:「你是我爹?」 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让柳长月的脸色当场化得惨白,他动也不动地看着小阙,幽暗的双眼像是要吞没所有光芒似的,黑得叫人害怕。 「你……」柳长月花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颤抖。「你恢復记忆了?」 单听柳长月这般说,小阙一颗心当场被击得四分五裂。 青青说的是真的,柳长月真的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他和自己的亲生父亲上了床! 小阙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你儿子的?」 柳长月不答,只是握紧了拳头。 小阙想了一下午和一晚上,自己倒是想通了这一点。他轻声得像在自言自语一般说着:「应该在天璧山庄那会儿,我揭下人皮面具后你知道的吧!」 小阙皱起了眉:「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我的关系,你是我娘的丈夫,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可以瞒着抑着这么久,却一点都不肯让我知道这事?」 柳长月方才是一下子乱了分寸,但此时看小阙仍是茫然的眼神,又想起他方才勐打头的模样,立即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唿吸,冷静地问着:「谁告诉你的?」 小阙说道:「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告诉了我真相。」他又喃喃:「你是不是因为我撞坏脑子了,觉得我好欺负,又什么都听你的才对我这样?平常人家的父子也会同你一样对我做那种的事情吗?不会的对不对。父亲向来都会希望儿子好、希望儿子将来争气继承家业、希望儿子娶个好媳妇生一堆胖娃娃,这才是所谓的天伦,是不是?」 柳长月强加镇定地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是真心的。」 「所以以真心为由,就可以骗我?」小阙声音大了起来。 「我……知道喜欢上你后,试着想杀了你,试着阻止这一切错误,但我没下手,因为你对我太好太珍惜,让我无法下手。」柳长月神情的冷漠和他说出来的那般灼热话语完全不一样。 「……你应该杀了我的。」小阙黯然地从床上下来,穿了靴子,慢慢地往外走去。 柳长月第一次在两人关系出现裂fèng时不敢对小阙有所举动,这时他心里只有慌张。倘若这孩子不在自己身边,倘若这孩子真的离开了他,那过往的情感怎么算?莫非就如同镜花水月,从此散去? +++++ 小阙走到外头,碰上了端着食盘的苏笛。 苏笛瞧小阙魂不守舍,脸上又有个红巴掌,以为他惹恼了柳长月被打,才想说他几句,却见小阙凝视着他,用从来没有过的凄凉神情说: 「你是不是也知道?」 「知道什么?」苏笛跟了小阙这么久,天璧山庄那会儿他就算和天痴拼得差点力竭而亡也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里于是怦怦乱跳,感觉像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发生了。 小阙注视着苏笛,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我朋友……」 苏笛嘴唇颤抖了一下。 「但你却没跟我说,我是他的儿子。」 听到小阙说出这话,苏笛惊恐得连手上捧着的食盘都掉了。食盘里的食物掉了出来,还有些柳长月喜欢的甜食糕点滚到了长廊外去。 小阙的眼眶更红了,他声音哽咽地道:「有人告诉我,父子相恋天地不容,他还要我别做人,应当去做畜生。小笛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可以喜欢上柳大哥,他是我爹,我还和他做那种事,我会被天打雷噼、天打雷噼的!」 「不、不是那样!」苏笛急忙着要抓住小阙,但小阙却退了一步,闪开苏笛后,一下子从苏笛面前不见了。 「小公子!」苏笛颤抖着:「小阙、小阙你回来!」 +++++ 柳长月站在房门外的长廊上,脸上看不出一丁点表情。 苏笛看了柳长月一眼,对柳长月说:「主上……怎么办……他走了、他走了!」说到后头,苏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还说他把我当朋友,但是我却骗了他……」 柳长月没有说话,他只是在长廊上静静站了好一会儿,说了句:「先让他静一静,这几天别去找他。再发话下去,看谁今日进了他的院子,让墨虹依照规矩处置。」 「是……」苏笛哽咽地答道。 +++++ 小阙跑出清明阁后,眼神涣散地在街上呆呆晃着。 夜有些深,风有些冷,枫城的街上没有半个人,只有几处民宅的灯火还亮着,里头传来小孩子朗朗的读书声。 孩子念完书了,撒娇的声音从窗户传了出来。「娘,你看我念得好不好?今日夫子夸我聪明,说我将来绝对是个秀才。」 那孩子的母亲掩着嘴笑,末了还捏捏孩子的脸庞。「我的好江儿这么厉害,将来不仅是秀才,还会是举人大老爷,给咱们家光宗耀祖的!」 另一头正在刻着木雕娃娃的男子则笑着说道:「你少宠他了,如果让他因这点成绩就骄傲起来,心思不放在书上面,我看以后连秀才都中不了。」 小阙从窗外看进去,见着昏黄的油灯下那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情景,是啊,这才是爹、这才是娘、这才是有爹疼有娘爱的孩子。 他离开了那户人家,继续在外头晃。风吹响树叶的声音沙沙沙地,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河堤旁。 今天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天地间仿佛只有黑暗,就像他的心一样。 首次喜欢上一个人,将那人的身影深深刻入自己的心里骨里。 刻骨铭心只有四个字,看来那么单纯,但当如此做了以后,想要再将对方从自己的心里骨里取出来,却早已不可能。 小阙在河堤边走着,熟悉的头疼又剧烈地让他痛了起来。他蹲到地上,抱着头,将脑袋埋进膝盖里。泪水滴进了土里,他发出呜呜的疼痛声。像只受伤的小狼崽子,心里痛苦痛苦只有痛苦,却说不得与别人听。 最后的疼,疼到了极致,疼到他眼前慢慢模煳起来,而后在黑暗无光的河堤上缓缓摔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想会不会就这么疼到死去。 如果死了,会不会有人替他伤心…… +++++ 在小阙即将落入河里之前,一双手伸了出来,将他捞住。 +++++ 迷迷煳煳间,小阙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放到床上,他睁开眼只见到一抹离去的影子,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第75页 头痛欲裂使得小阙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似乎陷在梦境中,许多片段在眼前闪过,而且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梦里,有一个河堤,那河堤比这里的更高更大,大雨连日地下,山洪爆发,他被敲锣打鼓的声音惊醒,走出房门,见到一个身形比他还高的男子正急急赶着出去。 他揉着眼急急跑上去喊道:「师父捎上我啊!」 昏沉沉的脑袋里突然浮现了四个字「延陵一剑」。这个人便是后来教他武功的师父「延陵一剑」。 之后又一日,他在院子里练剑,巨阙剑原本耍得虎虎生风,却突然心跳加快,吐出一口血来。 有个穿着白衣,面容精緻得如同女子的青年朝他走来,神情冷淡地将一把剑扣到他手腕上。那人说道:「三十岁之前不许用巨阙剑,这赤焰剑给你,省得你走火入魔吐血身亡让舅舅伤心!」 那人冰冷的容貌底下其实是有些温柔的,他看了周围没其他的人,笑嘻嘻地对那人喊了声:「谢谢师娘!」 那人脸稍微红了一下,哼了一声便走了。 陆莫秋,铁剑门门主,他师父心里所爱的人。 +++++ 跟着一晃,竹林内,他驾车而行,不停回头看着车厢里美丽绝俗的女子。女子披着白色狐裘,倾国倾城的样貌世间少有。是他娘亲,浮华宫的宫主,宴浮华。 娘亲开口,声音婉转如同天籁,道:「让你跟着来是要你记得他的样貌,以后若碰见,给我离得远些。」 他问:「可是娘,那不是我爹吗?」 娘亲用着温柔婉约的声音说道:「你是我生的,姓宴不姓柳,将来是继承浮华宫的人,你的一切与他无关。」 午时,城郊碧竹林凉亭外,马车停了下来。他下了马,在凉亭外见着一个穿着紫色衣袍的男子,那人伟岸无俦,一双漆黑的双眼看着他、望着他,他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而后一个飞身往那人怀里扑去,心里有些酸楚却又开心,大声地喊道: 「爹啊,你就是我爹啊!」 +++++ 小阙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浑身汗淋淋,头髮和衣衫都被冷汗浸湿了,而后他脑袋里那些锥人的钝痛持续着,叫他醒来也逃不过梦中的痛苦。 「柳长月……柳长月……」 小阙呆呆地坐在床边。他记起了自己与柳长月初相遇时的情境,那时他还高兴地抱着柳长月喊「爹」,万分开心地知道自己有个爹,而爹的名字,叫做柳长月…… 醒了,仿佛又睡着,眼前视线一片模煳,原来是他的眼泪不停滴下,让他无法看清。 一个片段接着一个片段在头疼万分之下,被努力地想起来。 小阙记起当初初出江湖多么痛快。他爱帮人,帮了就走,没问对方姓名,觉得这才是侠义作为。 他不要人报恩,也不需任何报偿,他从来随心做事,随意而止。 谁知,娘亲的告诫还在耳边,他却摔了个坑,跌进一个叫做柳长月的深渊里,从此爬也爬不出来。 +++++ 小阙离开清明阁的第四天晚上,外头有人敲了门。 他没有理会,于是对方在敲了三次门后,推门进来。 那人来到床前,对着他行礼,弯着腰说道:「小公子,主上请你回去。」 说话的人是苏笛,他语气里没了一贯的跳脱与淘气,只有恭恭敬敬这四个字存在。 小阙没回答,仍是双眼茫然地看着远方。 苏笛继续说:「主上有令,一切等回去再说。」 小阙还是没开口。 苏笛嘆了口气,对后头的人说:「带小公子回去。」 上前来了两人,他们架起小阙,可当小阙下床时脚沾到地却是直接软了下去,苏笛吓了一跳,立刻说:「小心点,倘若把人摔了,你们几个十颗脑袋也不够用!」 于是小阙就被人扶着,离开了这个待了四天的房间。 下了楼,小阙才发现这儿是间客栈。穿着红衣的苏笛走向前去要替小阙付房钱时掌柜的却说:「这位小哥的房钱已经付了,还有多的呢,老夫找碎银子给您。」 小阙疑惑地抬头看了一下,终于想到自己那晚昏迷后被送到了客栈来,而送他来的人定不是清明阁的人,否则苏笛不会不知道。 苏笛狐疑地看了小阙一眼,见了小阙的神情,便说:「不用了,那些银子不是我们的。」 +++++ 回到清明阁以后,小阙被带回之前住的那个院子,跟着苏笛让人把小阙放到床上时,小阙却挣扎了起来,四天里从没开口的嗓音沙哑撕扯地喊道:「我不要……我不要住在这里……」 小阙动作激烈,扶着他的人一不小心竟让小阙挣脱,跌到了地上。苏笛连忙把小阙扶起来,看着他额头上磕出的血迹,心里十分难受。 「不要住在这里……」小阙就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一样,方才还乖顺地让人扶着走,现下却说什么也不肯躺到床上。 苏笛立刻说:「将小公子送到隔壁厢房去。」 当那些人将小阙带离了他与柳长月曾经恩爱缠绵的床榻后,小阙才慢慢静了下来。 额头上的伤口不深,但苏笛仍是让人拿药箱来,亲自替小阙上药包扎。 没多久柳长月也来了。柳长月来后苏笛立刻率人退下,留出地方让这两位好好谈谈。 第十二章 柳长月走到小阙面前,小阙还是发着呆,像没看到柳长月似的。 「离开我这些天,可开心吗?」柳长月道。 「……」好一会儿,柳长月几乎以为小阙不会回答的时候,小阙慢慢开口了。 「没什么开不开心的……都在头疼……」 小阙说话的声音明显的没力气,他以前可是个用喊就能把人耳朵喊聋的人。见到这样的小阙,柳长月无来由地心疼。 柳长月想去碰小阙的脸,他觉得小阙出去的这几天肯定没好好吃饭,脸都瘦得凹进去了,只是他伸出的手指还没碰到小阙,小阙就一闪,别过脸去。 柳长月有点发怒。他道:「我给了你时间,也不逼迫你,这四天你既然留在枫城,就是答应了留在我身边不是?」 「……」小阙摇头。「不是,我是因为头疼。」 听小阙喊了两次头疼,又见他额头上的伤,柳长月本想开口叫鬼子替小阙看看,可是这时小阙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下。 那双眼睛没有往日的光彩,纯净的颜色也被忧愁与悲伤取代。 小阙说:「我想起一切了……你让我回家吧……」 「不行!」柳长月严厉斥道:「你哪里也不能去,只能留在我身边!」 小阙又低下了头,说:「你不可理喻。」 柳长月简直被小阙这句话气坏了。他怒道:「当初是谁说要一辈子护着我,要一辈子让我开开心心,原来你的誓言就是这样,说破就破吗?」 小阙拧着眉头。「那是因为你骗了我。」 小阙脑海中浮现宴浮华曾对他说过的话,他张开嘴,缓缓而道:「娘曾经对我说过,当初你也是对她很好很好很好,她一颗心全给了你,死心塌地。宫里的老人家说你心机重,信不得,可娘却听不进去,只想与你白头到老。 可是后来你真的骗了她,骗走她的权杖,趁她离宫之际将所有能用的人带走,不从的人全都杀光,还把地宫里浮华宫累积了几世的金银财宝完全掏光。 娘回来后不信自己所看到的,她是见着宫里带她长大的老嬷嬷双眼睁着,死不瞑目,想起老嬷嬷明明劝了她那么多次,她却将对你的情意摆在最先,才落得如此下场。 后来娘伤心欲绝,一把火将浮华宫烧了,她站在大火里面,要用自己的性命向先人赔罪。那时如果不是有个侍卫没死,出来救了娘一命,我和娘早已经不在了。 第一次要去见你时,娘就告诫我要离你远远的,可是我不听,我只想我有个爹了,还开心得晚上都睡不着。 后来你死了……爹没了……我好伤心好伤心,还在你棺木旁哭了好久好久。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期盼的人,可是我却一直不知道,你也是从那开始就一直骗着我的人。」 小阙讲着讲着,眼泪掉了下来。「我这几天努力地想、努力地想,最后终于想明白了。你想同对我娘一样对我,因为我好骗,所以想同那次一样,要再度掏尽浮华宫的一切吗? 原来你说你是饕餮并不是骗人的,什么你都想要,什么你都想得到。不如你意的人你会让他死,就如同那时我要和姐姐成亲,你想我死一样……」 「不是、不是这样!」柳长月低吼着:「当年的情形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确夺取浮华宫一切为自己所有,但那时的我如果没有力量,无法重建清明阁,柳天璇手底下那些人很容易便会找到我,杀了我们。 清明阁重建后,我就回头去找你与你娘,但是那时浮华宫只剩一片灰烬,你娘不知所踪。你以为这些年我没有尽力寻过你们吗?是你娘藏得太深,是你娘不想见我,如果不是有人相帮,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见到你与你娘一面!」 「那我娘曾经那么喜欢你,你喜欢过她吗?」小阙问。 「……」柳长月考虑了许久,始终还是说了那个字:「没。」 「如果一切重来,你还会喜欢我吗?」小阙再问。 「会。你是我无法割捨的一部分,就算再来几次,我始终会找到你。」柳长月说:「你不信也无妨,只要我清楚明白便好。莲田那日的偶遇早已註定一切,天璧山庄再见,就是老天爷将你推入我怀里。」 「但是你应该在认出我的时候就告诉我你是我爹!」小阙突然痛苦地低声咆哮。 柳长月道:「如果我说了,你还会喜欢上我吗?」 小阙低吼着:「我本来就喜欢你,可是不是对情人那样的喜欢,是把你当成唯一的父亲那样的喜欢。」 小阙很少朝柳长月发脾气,但他每次发脾气,都不是轻易就能消气的事。 小阙说:「我还记得那一天,天气很好,我在路上走着,然后一辆马车经过我身边。我抬头一望,车里的人也掀开帘子,就只那半眼,我认出了你来。你永远无法知道我那时多开心,本来以为已经再也见不到的人,又重新烙在我眼底。 我一路都戴着面具,怕你和苏笛发觉,不敢跟得太近,只敢远远看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假死,却从你的咳嗽声里知道你伤得很深。 娘说过你的事情,说你是清明阁的主子,杀人的人,想杀你的人很多。我不想你出事,所以一路保护你,可是却在一个客栈外,苏笛要杀偷他钱袋的小乞丐,所以我出手阻止,也让苏笛发现了我。 第76页 后来我连忙赶路先往前去,免得你们起疑,谁知却在那时撞进了林子里,摔到姐姐摔进的那个坑里,完全失去记忆。后来你在那里遇见我才不是偶然,是因为我本来就一直都在你身边。你不该骗我的,我那么相信你……」 「那又如何?」柳长月对小阙说:「我的一滴精血造就了你,你是我的孩儿,自然也是我的骨血,既然是我骨我血,你即是我,我同你行那事又有何不可!」 小阙怒道:「你是我爹,还和娘生下了我,你和娘才是应该在一起的。我是你儿子,我得去喜欢别的人,你有很多人喜欢,可却也把我变成只喜欢你一个的人,这叫违逆天伦,寻常人根本不应该爱上自己的父亲!」 小阙心里纠结难受,却强忍着泪。他不想再掉下眼泪,动不动就哭的人,根本不像个男子汉。他说:「如果一辈子都不恢復记忆就好了。」顿了一下,又说:「不,要是我没有离开浮华宫出外游歷就好了。」 柳长月愤而道:「你干脆说要是你娘不生下你就好了!」 小阙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柳长月,然后喃喃自语说:「对,要是我娘没生下我就好了……」 虽然话是自己先开口的,但是从小阙嘴里说出来,柳长月却觉得比死都还难受。 他蹲了下来,看着小阙。他试图再一次抚摸小阙的脸颊,但小阙却又再一次闪躲他的碰触。 柳长月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从那里慢慢流了出来。而这孩子承诺要给他的东西,也随着那些血,一点一滴地流掉了。 柳长月放低了姿势,缓缓对小阙说: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恩爱别离苦、所求不得苦、怨憎会苦、忧伤别离苦。再怎么,也是个人,再怎么,也只是因心里苦。所以不停杀人的我,是所求不得、怨憎离的苦。 你说你那时就想,如果你在我身边,而正巧我也高兴你在我身边,你笑时我跟着你笑,我就不会苦。仇人来寻时你护着我,我不杀人不结怨,就不会苦。若我还是苦,就让我告诉你,你要替我苦,不会再让我受苦。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柳长月轻声说道:「人生有八苦,我心中有痛处。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兴杀意、不造杀孽,再无所求不得、怨憎离的苦。」 小阙听得发呆,但他没想过自己说过的话,柳长月会一字一句记得这么清楚。 柳长月说道:「我骗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失去你。如今的清明阁已不是以前的清明阁,我不曾想要浮华宫的一切,我只想你留在我身旁。如果你喜欢,我便将百花堂堂主之位传给你,到时你可以统领四部,你所要所得,再没有做不到之事。」 小阙看着柳长月。「可是我不想。」 柳长月道:「小阙,太晚了,我曾给你机会离开我,但你没有,而现下我已经无法放开你了。」 小阙静静地看着柳长月。 突然间柳长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也许这一次,他真的可能会失去这个孩子。 小阙在柳长月的注视下慢慢下了床,然后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看着远方。 苏笛就在门外伺候着,这时见小阙面无表情地出来,就觉得要发生大事了。 小阙举起脚,低着头往门外踏。 柳长月突然怒吼一声:「你要去哪里。」 小阙说:「我想回家啊,我说过很多次了。」 柳长月快步走到门前,重重捉住小阙的手,几乎是想将小阙手腕折断那般力道:「我也说过很多次,你不许走!」 小阙说:「如果我想走,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离开这里。如果拼了命却拼不过你们,那就让我的尸体留在这里。我始终要离开的,你关不住我。」 这时柳长月慌了,他慌得不知所措,因为从来没人给过他这样的感觉,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才能挽留小阙。 最后,小阙的另一只脚要跨过门槛了,柳长月一个心急,突然见到同样焦急的苏笛,心里勐地窜出了一个念头,当下,他松开小阙的手腕,却狠狠掐住苏笛的脖子,苏笛顿时无法唿吸,脸色慢慢胀红起来。 柳长月几乎发狂地道:「你若敢离开,我就立即掐断苏笛的脖子!」 苏笛不敢挣扎,只能颤颤发抖着。 小阙震了一下,立即反手要把柳长月的手从苏笛脖子上掰下来。 但柳长月五指却扣得更紧了。 小阙没想到柳长月会这么对苏笛,他一紧张,立刻就道:「你放开他,不要掐死他!我不走、我不走了!」 「再说一次!」柳长月吼道。 「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你不要伤他,他对你那么好,你不要伤他,不要伤他的心!」小阙几乎快哭了出来,他的声音哽咽,只要想到苏笛会因自己而死在柳长月手里,他就无法忍受。 「回去,回到屋里去!」柳长月说着。 小阙颤抖着收回自己的手,一步一回首,紧张地看着扣在苏笛咽喉上的那只手。 直到小阙走到了床边,柳长月才放开苏笛。 苏笛一整个软在地上,双手护着脖子,不停咳嗽着。 柳长月这时缓缓地走回小阙的身边,看着小阙,眼底尽是疯狂,那一身的嗜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慄。 小阙咬紧牙关,抬头怒视着柳长月。 柳长月嗤笑道:「觉得我太过绝情?难道你忘了,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久久,小阙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掺杂着怒意说道:「才不是这样,我只是在想你真可怜,连对你那么好的人也要杀,日后若老了,恐怕不会再有人留在你身边。」 「我会有,」柳长月道:「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小阙顿了一下,慢慢说道:「不……你现下已经没有我了……」 +++++ 小阙的倔强对整个清明阁而言是场灾祸。 虽然他只是不看不听、不与柳长月同床也不肯让柳长月碰触,但柳长月的脾气却让众人感到明显的压迫,大堂上在讨论阁内之事时,谁都不敢乱动乱说话,只怕讲错了一个字,当下就得人头落地。 苏笛伺候着小阙,这几日几乎都在小阙身边。当然小阙也不肯听他的话,有时呆呆地看着墙壁,有时大中午跑到院子里练剑,有时打坐一静就是一下午,不仅饭吃得少,连水,也得苏笛苦口婆心劝上个把个时辰,小阙才肯张嘴喝那么一点点。 倘若柳长月来找小阙那就更糟糕了,小阙会把床边帘幔放下来阻隔柳长月的视线,若柳长月翻开帘幔看他,他就把整个人包在被子里,裹得紧紧的,一点风也透不过去。 柳长月从一开始天天来见,到最后三天才来一次。这绝对不是他想冷落小阙,他也想小阙开心一些,放下心里的包袱,但无论他对小阙说什么小阙就是不听不理,虽然明白最好一段时间后再相见,让小阙冷静,自己也冷静,可自己总是忍不住,忍不住就是想多看这孩子一眼的欲望。 后来柳长月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陷得那样深,白日里身旁没有那人相伴,连个笑也扬不起来,夜里榻上无人相拥入眠,就连闭上眼睛安睡一场,也是种奢望。 到头来自己困住的不是那孩子,那孩子只要心肠再狠点,杀谁也牵制不了他。 是他自己困住了自己,收了太多来自那孩子的心意,因为感受到被人所爱的美好,如今对方抽手了,他就如同龙困浅滩,离不得,挣扎着欲重回天际,也飞不得。 胸口的心跳仿佛也无法搏动,生不得,死亦不得。 +++++ 这日下午,小阙大字形地躺在地上,任由真气在奇经八脉中随意流转。他没有依功法而行,只是让真气想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随心而动、随意而行。 苏笛来到他身旁说道:「你在练内功吗?」 「嗯。」小阙分心答了一句。 「练多久了?你从上午就躺到现下,不是一直在练功吧?」苏笛有些担心小阙会弄垮自己的身体。 小阙睁着眼看着高处的榕树树叶,缓缓道:「不记得了。」 苏笛恼了,怒道:「快回房里,我晌午端来的食盒你又都没吃,是不是想饿死自己才甘心!」 小阙静了静,喃喃道:「对啊,其实只要我一死,就什么事都没了……我还剩下五个大穴没打开,若一下子全沖开,再让真气撞几次经脉,到时不论谁想我活,都活不了了。」 苏笛见小阙之后闭上了眼,很显然说出口就想做到,他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立刻道:「你死了主上会杀了我!」 小阙平静地说:「放心,我会留点时间先将你带出去,然后你就不用再担心了。」 苏笛吼道:「不可以!你的命是主上的,只有主上让你死,你才可以死!」 小阙仍旧一副淡漠的神情。「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本来可以一辈子都是他的,可是我收回来了。」 那头,柳长月才靠近小院就听见小阙的声音,他立即大步向前,一脸愤怒地对苏笛说:「给我点住他全部穴道!」 苏笛得令,立即向前连点小阙全身大穴。 正在沖穴的小阙被这么一阻拦,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原本半数可以顺利运转的真气全被打乱,让他呕出了一口血。 柳长月将小阙从地上抓了起来,扛往房里,将他朝床上一丢。 等小阙在晕眩中回过神来,就见柳长月和他眼对着眼,柳长月那张脸面无表情,但小阙却能看见他眼里最深的那处。那曾经被冰封起来而后融化的黑暗处,如今有着痛苦,更有着无法遏抑的愤怒。 柳长月再大的愤怒小阙都见过,可却没看过那么深的痛苦,痛楚是一层一层,包裹在最里面,谁也无法轻易看见的。 但他看见了,看见了这人最痛之处。 原本满满全是温柔的地方,如今只剩所求不得、怨憎离的苦。 小阙原本抬起手,想碰触柳长月的眼睛,但手提起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 柳长月立刻抓住小阙的手,用那因他而烙下蝴蝶烙印的手掌心,紧紧贴住自己的脸颊。 「放手。」小阙说。 「你不是想碰我?那就碰!为何要将手缩回去?」柳长月道。 小阙说:「我想挖出你的眼珠子。」我见不得里面那么痛。 柳长月却没闪没躲,说了声:「好,你想挖,那便挖。挖起来后就将它们永远带在你身边,让我这生这世都能看着你,不论你离开我去了哪里。」 想到之前柳长月也曾经说过要挖自己的双目,往日情景歷歷在目,小阙忍不住淡淡地笑了。「可是最后你的眼珠子会烂掉,烂掉之后会有虫来吃,吃光了就只剩下虫而已,我不要一堆虫在我身边。」 第77页 小阙的笑容如同冬日初开的太阳,那么温暖,那么让人想靠近,他嘴角微微的勾起,虽然笑得很淡,但却总是能掳获柳长月所有心思。 「告诉我,你想我做些什么,我要做些什么你才会更开心,我看不得你这样,我只想你在身边,永远永远这么笑着看我?」 小阙突然静了,没有再开口。他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该说的之前都说过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了不是吗?如果柳长月不想听进耳里,他说再多次也是没用。 看着小阙安静的模样,没有决绝地说自己要走,望着小阙淡淡的眼眉,但却有种似乎要失去他的预感。柳长月又慌了起来,他没真的爱过谁,所以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孩子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柳长月伸手开始解小阙的外衫,着急地低下头狠狠吻住小阙皲裂的嘴唇,他想如果能将这个人的身体从头到脚再占有一次,一切会不会有所变化,一切会不会回到从前。 当衣裳撕裂的声音惊心动魄地响起,床上也传来「当」的一声。 一把弹出的赤焰剑,剑尖抵住了柳长月的喉咙。 柳长月愣了一下才发觉脖子上的刺痛。他无法置信地凝视着小阙,痛彻心扉地说:「你要杀我?」 小阙在柳长月的视线中渐渐把剑移到自己的脖子上:「你知道我不可能杀你,但我可以杀了我自己。」 剑尖缓缓刺入小阙脖子上的肌肤,一滴血珠顺着颈子流了下来,滴在床褥上,那颜色憷目惊心。 柳长月突然怕了,他从未这么害怕过,他知道这孩子的倔,也知道这孩子从来不会说谎。如果自己再这么对他,他的确会自刎在他面前。 柳长月下了小阙的床,无力地看着门外。 柳长月声音干涩地说道:「真的无法再同以前一样,那般对我?」 「……可以,除非你不是我爹。」小阙黯然回道。 「别让我听见爹这个字!」柳长月大声吼道。 「但你终究是我爹。」小阙合眼,泪水从他眼角一滴一滴不停滑落。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伤心,毕竟本该如此,但他却听见了柳长月怒吼中挟带的伤痛欲绝,他为柳长月的伤心而伤心。 小阙缓缓说着:「原来,我是三生石旁的一株糙,你绕过了我,没将我踏死,所以上天让我成为你的儿子。我可以一生为你活、甚至捨弃性命为你死,但永远爱你不得,命中注定如此。」 「什么命中注定!」柳长月嘶吼着,一手翻了桌子。 但没一会儿,柳长月却又收起愤怒,软软地,如同恳求般地说:「这仅仅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为何你却要想得那么多?我们并不需要理会世俗眼光,只要不透露出去,谁会知道我与你血脉相连,是你亲生父亲?」 小阙却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苏笛知,最后我娘定也会知。瞒着,又有何用呢?」 柳长月惨白着脸,连退两步,最后跌坐在后头的椅子上。 +++++ 清明阁风声鹤唳,柳长月脾气越来越不好的事情传了开来。尤其是听说昨夜去了小公子房里被赶了出来,那神情、那模样,如今根本已经到了生人勿近,近者找死的程度了。 柳长月仿佛变回了之前那个杀人如麻的清明阁主,所有人除了正事以外,没人胆敢靠近柳长月,只怕说错一个字,就招来灭顶之灾。 而小阙之后还是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苏笛总是跟在他身边,可他同小阙说话时小阙也不太爱理会,早些时候那个爱笑爱胡闹的人已经消失无踪。 有几次,院子里小阙与柳长月远远见着面,小阙不是对柳长月视而不见,就是柳长月要踏上前来时他转身离开。 小阙在心里想,不看柳长月的脸、不见他那双眼睛,那自己对他的依恋可能就会少一点,心也会少痛一些。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苏笛的两个主子一天一天地削瘦。 他这人忍不住,所以偶尔会在小阙面前叨念柳长月今日如何如何,但小阙眼眸空荡荡的,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苏笛见小阙这样,一个气起来,抓着食盘就往桌上重重一放,那声音之大,令得神游天外的小阙回过魂来。 苏笛怒极了,指着小阙的鼻子大声骂道:「你和主上两个是一个一个在比惨是吧!你伤心,难道主上就不伤心了,我自幼待在主上身边,从没见过这样的主上。你不好,主上比你更不好。你不喝水他也讨厌水,你不吃东西他也不吃东西,这样下去别说你会死,主上也会死,还会提早死在你面前! 好啊,父子是吧!如果把主上给你的血全换掉,叫鬼子将你做成傀儡尸,那你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少主开恩,是不是这样你就能同主上在一起了?明知道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为什么你偏要往死局里钻,你钻就算了,还带着主上陪你往里头钻。 主上多疼你你会不知道?他光是看你这样,整个人就完全变了。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是要毁了你自己,还是要毁了主上,毁了整个清明阁!?」 小阙静静看着苏笛,见苏笛说到最后眼眶都红了。可他依旧仍是沉默,因为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不要两败俱伤的。 苏笛努力将怒气平歇了下来,顺了气之后,说道:「为什么不能一人让一步。就让一步,让一步就好!」 「要怎么让一步……」小阙喃喃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一步……」 察觉门外有人,小阙抬头看去,见到的是柳长月。 柳长月没有踏入门内,只是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小阙突然想起之前无忧无虑那时候,那时他能够为柳长月的开心而开心一整天,他能替柳长月挡下烙铁而后高兴自己得了一枚蝴蝶印记。 小阙回过头,张开手掌心,看着那只自己好宝贝的蝴蝶。当时的自己绝对没想到会和柳长月走到这个地步。如果早知道的话,那就算柳长月再怎么对他笑,再怎么对他好,他也会逃得远远的不留在柳长月身边。 夜一点一点地深了,柳长月还站在屋外,小阙也仍坐在床上。苏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就剩下他们两人,看似靠得很近,只要几步路就能碰到对方,但其实离得很远,远到隔了山、隔了河、隔了个汪洋大海,再也亲近不得。 一阵一阵的心痛,就像在蓬莱镇上以为被抛弃了一般那么疼。 疼到他说不出话来,疼到他几乎无法唿吸。 而后小阙突然才发现到,原来不只柳长月捨不得放开他,自己的心会这么痛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捨不得放开柳长月。 若能放手,早已放手。他俩这样,算不算是互相折磨? 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小阙抓着胸口衣襟,侧躺到床上,闭眼入眠。 而后房里明晃晃的烛火,也不知是谁,替他灭了。 第十三章 柳长月倚在房里的卧榻上,拿着根碧绿色的细竹慢慢削。 他今日没去看小阙,只由苏笛前来禀报小阙今日如何。 苏笛说:「饭是有吃一点,水也有多喝一些了,可看起来就还是挺没精神的模样,老是在发呆。躺在院子糙地上能够发呆,站着看着门柱也能发呆,入睡前望着床顶发呆,睡醒了看着椅子发呆。同他说十句话他顶多回一句,整个人的魂不知道飘哪去了,找都找不回来。」 柳长月削竹子的刀子一用力,连握着竹子的食指也被削了一块肉出去。 苏笛一惊,连忙抽出帕子要替柳长月止血,但柳长月却将手举得高高的,凝视由食指处蜿蜒流下的血,心里头渐渐有个主意形成。 +++++ 新年不知在何时早已过了,晚上苏笛端了碗汤圆来的时候,小阙才发觉原来已到元宵。 苏笛今天来得早了会儿,天才暗下一点点。他替小阙布菜,等小阙吃完饭后俐落地收拾好食盒走了。 而当他走后没多久,柳长月便来了。 柳长月没有太靠近小阙,他只是站在离小阙十步之遥的地方淡淡说道:「今日元宵,枫城有灯会,你同我出去散散心,别把自己闷坏了。」 小阙静了半晌,说:「不怕我趁机逃走?」 柳长月淡然地道:「我这生从未与人逛过灯会,听说江南烟花流水、玉树银花,花灯布满街道,热闹非常。你想不想去?」 小阙原本没怎么在使的脑袋这时突然有了个想法,他反覆想了两遍之后,才道:「我不想有人跟着。」 柳长月道:「就我们两人。」 之后小阙缓缓地点头,答应了。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柳长月则与小阙一前一后由清明阁大门出来。 柳长月走在前头,小阙走在后头,两人之间差了一步,柳长月只需稍微回首,便能看见小阙身影。 枫城这晚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花灯挂满街上,也挂在街道两旁的枫树上,街上有孩童玩着花炮,点着火后砰的一声闪出一点火光就没了,而火光之后是刺鼻的烟硝味,可虽然如此,那些孩子仍是开心地玩着。 街上一对一对的男女比肩走着,有的提着花灯轻声笑语,有的站在猜字谜的台子下一起猜着字谜。 小河上几艘小舟泛着,歌ji轻柔的吴侬软语由舟上传了出来,远处放了烟火,「砰砰砰」地震撼了天际,而后火树银花绽放,美丽耀眼得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原来元宵是这样的。」柳长月嘴角含着笑,他停在横跨小河两岸的石桥上,看着从上游流下来的莲花水灯。 水灯随着河水摇摇晃晃,从石桥底下穿过,一个一个飘向远方。 小阙不禁问自己那些灯最后会飘到哪里?是会给有心人拾起来收好了,还是就这么一直飘着飘着,直到水湿透了花灯、熄灭了烛火,而后沉入漆黑的河里去。 柳长月见小阙一直看着水灯,遂问道:「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去买几个让你放。」柳长月的语气温和,不再是前些日子那让人不寒而慄的模样。 小阙看着那些灯,迟了一会儿说:「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柳长月也静了半晌才说:「什么事?」 小阙抬头,看着柳长月的眼睛,他贪恋地多望了这人一眼,而后说道:「所有的事情都让我难过,苏笛要我让一步,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够让一步。」 柳长月原本想说话,但嘴唇才动了动,就闭了起来。 「你曾说过我们俩有缘,就是这份缘,才让我们成为父子……」小阙顿了顿,但却没有移开停驻在柳长月脸上的目光。他说:「我想赌一把。」 第78页 「你想赌什么?」柳长月问。 「老天爷既然让我们在一起,若真是因缘而起,那无论如何,我们两人终究不会分开。」小阙说。 柳长月握住的拳头紧了紧,而后问道:「所以呢?」 小阙定下心来,缓缓说道:「这场灯会,人很多,我想赌我们背对背从这石桥离开各自往相反的方向绕一圈,最后还会不会再次相遇。如果这灯会的所有灯火熄了之前你能找到我,我就留下来,倘若你找不到我,那就得让我离开。而且你只能自己一个人来找我,不能派任何人来寻,这样我才服。」 「然后?还有什么条件?」柳长月问。 小阙这时吸了口气,像是用尽最大力气才说得出口那样,对着眼前曾经深深爱过的人说道:「即使你真的找到了我,但我和你也不会再是以前那样的关系。我也许会叫你爹,你不能拒绝,你若想,也能承认我是你儿子,因为这个身分本来就是事实。」 柳长月忍耐着没有开口,他眼神黯了下来,然而这些,全都一点一点地落进了小阙眼里。 「你答应吗?」小阙问。 「……我答应。」柳长月回答。 「那就背过身去。」小阙说。 柳长月依言做了,而后他听见小阙有些悲伤的声音道:「有缘……再见了……」 再回头,他的背后已经没有了那个自己疼爱许久的孩子的身影。 石桥,空荡荡的,独剩他一人。 +++++ 小阙背过身去后,就拼了命地一路往外跑,枫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然而他打的从不是让柳长月再度碰上他的主意。 好不容易能出来,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柳长月,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不再见柳长月就好。 只是当狂奔到了城门下,看着那两道关起来的木门,小阙早就又打通了几个大穴,凭现下的内力应该轻而易举地便可越过城门,无视那些守城侍卫,远远扬长而去。但,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柳长月方才的面容,他想那么聪明的柳长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柳长月明知道他要走,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放他走? 小阙在城门前静了下来,起先是踌躇着想赶快离开,但后来却想着为何清明阁追兵不至,想着柳长月真心甘情愿让他走,想着自己若走了,那柳长月孤身一人日后又该怎么办? 他站在城门前,最后终于明白,这原来是柳长月给他最奢侈的一次机会,只要踏出这城,只要灯会完前碰不到对方,那么柳长月就松开手了,给他自由了。 可是,小阙却只能站在城门前,无法踏出那一步。 柳长月终于选择了放手,那是真心真意对他的好,但是接受了这份情感的他,却无法回应对方一些什么。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 以性命相许的誓言,竟是能因自己的不愿,就任意打破的吗? 那另外一个人该怎么办? 另外一个坚信着能够和他度过一生,一起看山看水看风景,相持到老的人该怎么办? 从没想过一辈子的承诺会是这么重。 他这是欺负了那个人、欺负了那个真心信任自己的人啊…… +++++ 在城门口待了很久很久,小阙最后抬起站得麻木了的双脚,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在枫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穿过一对对有情男女,羡慕地看着他们轻声拌着嘴,胡打嬉闹的模样,然后再转头,继续走着。 半个时辰后,他在大街上看到了柳长月的背影,柳长月一边走一边看,小阙知道他看的不是花灯而是人,他一直在寻找自己,就算明知自己早已离开,就算明知不会有希望,他还是这般寻着看着,想着盼着。 小阙远远地跟在柳长月身后。 他本来以为柳长月会大发脾气,但是柳长月没有。 柳长月还是一直走一直走,看到熟悉的身影便探向前去,发觉对方不是他后才又离开。 虽然一次次的寻找,换来的只是一次次的失望,但柳长月总是不愿放弃,从未停歇。 直到最后,街上赏花灯的人都散了,男女们恩爱地离去,还燃着残火的花灯被风吹了下来,烛火窜烧起来,把绘着漂亮图案的灯笼烧成灰烬,柳长月才停了下来。 小阙看着他最后站在方才别离的石桥上,神色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望着随水而来的莲花灯由桥下而过,独自一人站在桥上,不发一语静默着。 小阙跃上了屋檐,来到离柳长月最近的地方。他看着柳长月,却不下去,想着只要最后一盏水灯熄灭,这份缘,就该散去。 柳长月静静看着水面,直到月亮落了下来。那已经是很深很晚的时候。或许,再没多久天都会亮了。 他拿出自己削的笛子,将笛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曲。 小阙不知那曲子为何名,只觉笛音满是伤痛、直穿人心。 柳长月脸上没有表情,但他吹出的一曲一调婉转凄楚,所有无法表达的情感,都一一随着笛声散出。 天蒙蒙的即将亮起,最后一盏莲花水灯忽明忽灭地飘来,柳长月停止吹笛,双手握着竹笛两端,「啪」的一声折断,而后扔进河里。 笛子落下的涟漪使得原本就有些残破的水灯翻覆过去,一灯一笛缓缓相伴,一起沉入了河底。 莲花模样的灯,让小阙想起当日莲田初见时,柳长月就对他好。后来有人欺负他和姐姐不让他们进天璧山庄,也是柳长月出来帮他们讲话。 柳长月的心一直是向着他的,否则他这么爱惹祸,柳长月又怎会无条件地一次一次替他收拾善后。 想起柳长月的好、就想起柳长月的笑、想起柳长月高傲的样子,就想起柳长月将他搂入怀中时的亲密。 可是不是,他们真的不可能在一起,是不是,从此以后见到他,自己只能绕道而行。 +++++ 小阙躲在屋顶上哭,哭这些狗屁缘分,哭为什么喜欢的人会是自己的爹。 柳长月一直知道小阙就在那里,他轻轻唤了一声:「小阙。」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温柔无比。 柳长月仰望着在屋顶上哭着的孩子,敞开了心,毫无保留地对他说: 「我这辈子一直在等,等一个对的人。而后你说,你为我而来,你要我开开心心。我可以为你改变,变成你希望的人,但你不能因为我曾经犯下的错,而不给我改过的机会。 没有你,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你之于我有太大的意义。而今你说要走,要我放开你,你不晓得那样做就等于,你要我自己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小阙又哭,哭得无法停止,他弯着的背不停抽搐着,他从来没想过要柳长月死。 柳长月轻轻地安慰他:「别哭。」他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我只想你留下来。将来若有人非议你,我会除了他,谁敢让你不开心,我会剐了他。你只需看着我便成,看着我,如同我将你看成自己的全部一般看着我。 我不再逼你、不再碰你,你可以随心所欲想如何便如何,你所提的任何条件我都答应,只要你别离开。从今尔后我之所求,如此而已。」 小阙见不得柳长月这样,他没看过柳长月何时这般低声下气说话过。原本高高在上的姿态,竟然如此卑微。他不忍,也不舍,无法想像自己若真的走了,柳长月日后会如何,也无法想像没了柳长月的日子,自己要怎么度过。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捨不得」。 捨不得曾经有过的感情,捨不得生死相许的承诺,捨不得这人不开心,捨不得这人知晓爱情以后又活生生地被他丢弃。 小阙哭,哭得一声比一声厉害。为什么他之前只一味想着自己,而忘了柳长月也是有心有肺,会伤会痛的人…… 柳长月安抚一般地对小阙说:「别哭了,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小阙抽着鼻子,由哭得朦胧满是泪水的眼里朝下望着柳长月。 小阙哽咽了好一会儿才发得出声音,说:「那你真的不许再逼我。」 「好,不逼你。」柳长月承诺。 「也真的不许再对我做奇怪的事。」小阙又说。 「好,不对你做奇怪的事。」柳长月答应。 然后小阙才瘪了瘪嘴,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落入柳长月怀里。 这时他不说话了,只是单纯地让柳长月搂着,自己也搂住柳长月,任泪水沾湿柳长月的衣襟而已。 嗯……还有鼻涕…… +++++ 小阙自从元宵那日和柳长月一起回清明阁后,之前那些让苏笛觉得头痛的举动也都少了。 同样一个院子,柳长月住的是大房,而小阙住的是隔壁的小房,苏笛睡小阙房里的耳房,每天柳长月只要醒来就会过来看小阙一眼,只要发现小阙还在,就安稳从容地入地宫去。 小阙也好似就等着早上让柳长月看那一眼罢了,柳长月走后,他才起身。 小院子仿佛与世隔绝,自成一地的僻静之所,少有下人前来骚扰,小阙的一切都是苏笛打理的,而苏笛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不用像伺候主上那般,每一次开口都怕说错话会惹主上不快。 小阙这天还是在那片糙地上练功,他之前曾经放任体内真气自行冲破穴道,那方法像不知谁说过的「顺其自然、无为而治」,所以他就大字状地躺在绿地上,闭起双眼,什么事都不想也不做,让院子里的鸟语花香穿过脑子,透到别处,让风吹拂他的身体,却像穿透身体般,将身心灵全数沉淀,融入这一方净土里。 苏笛原本坐在长廊的台阶上,打着呵欠,以为小阙正在睡觉。 但当一只停在榕树上的画眉鸟飞了下来,在小阙胸膛上踱步时,苏笛就有些惊讶了。 鸟儿越聚越多,仿佛他们脚下踩的不是一个人,身下窝的是块石头一般。 苏笛嫉妒又羡慕地喊了声:「呿——」 人生于天地之间,而后去除一切凡尘打扰,再度回归天地,所以鸟儿们不觉得他是人,而是世间一糙一木,这可是要多高的修为,多深的体悟,才能以侠悟道,与天地共鸣。 +++++ 小阙这一躺,就躺到了深夜。 当他睁开眼来,睡在他身上的一堆大鸟小鸟全都飞了个精光。 他不知所以地搔了搔头,奇怪那些鸟是怎么来的。 没多久,苏笛走了过来,一脸嫌恶地说:「吃东西、沐浴、还是直接睡觉?」 小阙不明白,苏笛则指了指小阙身上那一堆又一堆鸟儿们留下的堆肥,小阙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看向苏笛。 第79页 「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弄的!你这个人对武学的悟性之高实在让人想踏你两脚,内力运转多少回了也不觉得累,还招惹了好些鸟来你身上大便!」 「欸……」小阙觉得莫名其妙,他说:「怎么会这样?衣服都弄脏了。」 「吃东西、沐浴、还是直接睡觉?」苏笛又问了一次。 小阙看着满身鸟屎,回答道:「先沐浴好了。」 等苏笛将一切打点好,伺候了小阙沐浴,又端来了干净的衣衫和热腾腾的菜餚,小阙穿好衣衫后招唿着苏笛一起坐下用膳,苏笛也没拒绝,就这样大剌剌地同他家少主坐于同桌之上。 小阙边吃饭边看着一身粹白的衣裳,对苏笛说:「改明儿个替我换别的颜色的衣服吧!」 「换颜色做什么?」苏笛挑着甜菜吃。 小阙说:「白色快脏,一练完武下来就整个成灰的了,难洗。」 苏笛不在意地说道:「洗什么洗,直接丢掉就成,你别想着换什么颜色,主上喜欢看你穿白的呢!」 「欸?」小阙疑惑。 苏笛边吃边说还边喷口水。他道:「大概是天璧山庄那回被你给迷了吧!你穿得一身白,半边脸、脖子和手都红得好生诡异,又拿着崆峒刀不准任何人越雷池一步,欲凭一己之力保你身后所有的人。」 苏笛想及此突然嘆了口气。「明明当时一身傲骨侠气直冲云霄,是条英雄好汉来着的。谁知现下只要每回和主上吵个架,就成天到晚哭鼻子,活像个小媳妇儿了。」 小阙辩道:「我才没有!」 苏笛哼哼地笑了声:「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你觉得我盯你盯了有多久了啊!」 小阙原本还想和苏笛辩,可想及自己的确哭了几次,就整个泄气了。 「哼哼!」苏笛高兴苏笛慡,自己为了这个傢伙被主上罚了多少回,要不讨一点回来,他简直要闷到不想做人了。 +++++ 小阙房里的油灯才刚被苏笛吹熄,躺在床上的他就因为吃得饱饱的,已经有些困意。 今日天气不那么冷了,加上他的内力又进步不少,于是只穿着亵衣睡觉,连被子都不盖。 苏笛退出房门的脚步声才响起,又有一个脚步声从外头进来。 「他睡了?」那是柳长月的声音。 「刚歇下。」苏笛的声音恭恭敬敬的,不像平时和他打闹时那般泼辣兇狠的模样。 「你先回房,我看看他就走。」柳长月说道。 随着苏笛的离开,柳长月也走到小阙床前。 柳长月见小阙没盖被子,便伸手拿被踢到床边的被子。 结果在这一刻,小阙的眼睛突然睁开,直直地看着他。 柳长月没半点别的心思,他对小阙道:「被子得盖起来,否则晚上着凉就糟糕了。」 小阙说:「我不会着凉,真气已经冲破七大穴了,就算下了雪,我的手脚还是会热着的。」 柳长月静了一下,还是拉来被子一角,盖在小阙肚子上头。 小阙默默地看着他,等了好一阵子却等到柳长月在他床边坐下时,他疑惑地道:「你不回去睡吗?还是你想在这里睡?」 小阙拧着眉头说:「但是不可以的,我不会让你在这张床上睡。」 柳长月淡淡笑道:「我不是在想那些事。」 「那你干嘛坐在我床上?」小阙道。 柳长月凝视着小阙说:「还记得你姐姐给我的那颗不死药吗?」 「记得。」小阙说:「咦,你要吃了吗?」 柳长月道:「还记不记得你说的,不死仙丹吃了后会成仙的,你说过一人一半,此后不管是生是死,你都会留在我身边。」 蓬莱镇那颗最珍贵的药丸,是所有武林中人觊觎的目标,可只要分出一点,药效便会大大缩减。柳长月不计较这个,他只想实现当时的诺言,但小阙却早已经想过,那药不让柳长月全服了不成。 小阙说道:「不,我不要了。你自己吃吧!」 柳长月的声音有些怅然,他说:「你已经不想和我一起白头到老了吗?」 小阙深深嘆了一口气,说:「我已经知道不死仙丹吃了会成仙这事是别人乱传的,那颗药你要全部都吞下去才可以。我不是不要跟你白头到老,你死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的。我听说那颗药可以让人多出一甲子的功力,你气海破后靠着丹药补全,但没有内力就等于还得重头再练一次。所以你就全吃了吧,我不吃的,我要把那些功力全留给你。」 小阙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贴心善良的孩子。曾经柳长月觉得这样的性格会让小阙吃大亏,可现在当小阙对他说这些话时,他又高兴这孩子有一副软心肠。 静了好一会儿,小阙都快打瞌睡的时候柳长月才说道:「我可以碰碰你吗?」 小阙稍微想了一下,伸出右手,五指成拳。「吶,给你碰。可就只能碰一次!」 柳长月把小阙的手指掰开来,手掌向上翻,黑暗中的蝴蝶印记在柳长月眼里虽然模煳,但在他心里却牢牢记得这印记是什么模样。 柳长月在小阙手心上轻轻落下一吻,小阙感觉到湿润的嘴唇碰到了他,挣扎了一下后立刻收回了手。 柳长月从床边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就这般慢慢地往门外而去,最后关起了门,留下房内一双追逐他背影的眼眸,久久无法睡去。 第十四章 柳长月刻了一支竹笛给小阙,同时也将百花堂堂主之位传与他。 小阙拿到竹笛和百花堂主令牌时明显对竹笛的兴趣比较大,他将令牌扔给苏笛之后,就开始吹笛子。 小阙是个天生根骨好,又特别有灵气的那种人,但生为人便一定有弱点,而小阙的弱点,就是音律。 用竹笛吹出的江南小调简直五音不全得可怕,小阙又只要一有空闲就拿着笛子直吹,吹到苏笛要死要活地爬下地宫找柳长月,说小公子又练了一门厉害的武功,叫那个「魔音穿脑啊、魔音穿脑」! 柳长月没有阻止的意思,毕竟那支笛子是自己刻给小阙的,只要小阙喜欢就好。 +++++ 天痴和鬼子边走边在迂迴的长廊里说话。 天痴说:「主上和那小傢伙终于和好了,真是谢天谢地。」 鬼子则一脸怨恨地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和好了?我还在想如果主上真的把人扔了,我就可以去捡回来把他练成傀儡尸。小傢伙是难得的上等货啊,百年都难得蹦出一个让我碰到!」 结果两人才转了个弯,便见到柳长月双手负于身后,微微昂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这时鬼子惊了,转身就要跑。 可柳长月发话道:「枯荣堂堂主与採风堂堂主以下犯上,架到邺柳堂去,每人各打十个板子。」 天痴立刻回神过来,怒道:「我又没说什么!」 柳长月淡笑:「枯荣堂堂主意图反抗,再多加十板!」 天痴深吸了一口气。 待他们两人被地宫里突然冒出来的侍卫箝住,往邺柳堂拖去时,脾气火爆的天痴立骂:「你个死鬼子,整天就傀儡尸傀儡尸地念,今天真是被你害死了!」 鬼子一听见「死」字,突然害羞地说道:「如果你真被打死了,那能不能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把身体给我,我想要你想很久了。你也是个根骨好的,虽然有些比不上那小崽子,但也是能练出八十年功力左右的傀儡尸啊!」 天痴闻言怒道:「你个混蛋。」 鬼子脸红红地说道:「清明阁里每个人都是混蛋啊,混蛋骂混蛋做什么呢!」 天痴翻了个白眼。这傢伙叫他鬼子果真没叫错,因为他从他口中休想听见人话啊! +++++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柳长月也有意无意地增加了自己和小阙「偶尔」不小心在路上碰到的机会。 小阙从一开始的不太理会他,到正面看着他,再到会点头同他说个两句话,柳长月已经稍微满足了。 毕竟他们俩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柳长月深信直到最后,小阙终究会心甘情愿回到自己怀里。 就算,要等到自己死前的一刻,他也会等下去。 +++++ 小阙在清明阁依旧过着无聊的生活。 有时一早起来就去练内功继续沖穴,有时浑身懒洋洋地就在树下睡觉,偶尔和苏笛拌个两句嘴,但每当他一时兴起想吹段曲子给苏笛听时,苏笛就会很不给面子地跑得远远的,甚至连柳长月的吩咐也不顾,直接躲到地宫下,把两道厚重的铜门死死关上,隔绝小阙最厉害的招式——上天下地、绝无仅有的武林绝学「魔音穿脑」! +++++ 可偶尔苏笛逃了,柳长月却会回来。就算小阙的笛子吹得再破,柳长月总是很捧场,笛声完了,柳长月还会对他说: 「今日又进步了些。」 嗯,是杀伤力又进步了些。柳长月勾着浅浅的笑容,宠溺地看着小阙。 小阙觉得,他与柳长月现下这样的关系,就如同他从小心里就渴望一个父亲,而父亲在疼他宠他之余,胡闹时也会打他骂他一样。 虽然从之前喜欢到可以为他死,至走到今日的痛苦难耐,但小阙觉得总有一天会好的。 然后有一天,他能开口叫柳长月一声「爹」,而柳长月也会接受他这个「儿子」。两人共同将不可抹灭的回忆藏到最深最深的心底,切切实实地封起来,一辈子不再去想,一辈子不再去忆。就当庄周梦蝶,从好梦中突然醒过来了吧! +++++ 地宫底,柳长月正在堂后密室与三堂堂主谈话。 柳长月在石雕的大床上,鬼子、墨虹、天痴都立在一旁听着柳长月吩咐下来的一切,而后柳长月看向鬼子,鬼子说: 「已经弄透澈了,只要墨虹和天痴就行。不过还得准备一个护法,保证要紧时刻不出错。」 柳长月再对鬼子说:「我不在的期间清明阁暂由你代管。」 鬼子回了声:「是!」 接着没多久,密室的石门被缓缓推开,苏笛带着小阙入内。 小阙看着一堆人在个石头打造的小房间里觉得有些奇怪,苏笛把小阙带来之后就退出去了,如今主上同四大堂主的密议他看不得也听不得。 小阙皱着眉说道:「找我下来有什么事吗?」 柳长月却说:「为什么皱着眉头?」 小阙直白地道:「血腥味很浓,呛人。」 其余的三大堂主长久待在地宫中自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好呛人的,随后柳长月立即把小阙招了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小阙对柳长月从来没戒心,柳长月叫他过去坐,他就过去坐了。 第80页 柳长月理了理小阙有些乱的头髮说:「再不久,会有场硬仗要打,我想趁现下先服不死药,免得到时无招架之力任人宰割。」 小阙又皱了皱眉,不过这次是为柳长月的。「你把所有堂主都招来了,看起来好像很严重!」 柳长月说道:「你姐姐给的那颗不死药,虽说能活死人肉白骨,让筋骨重生、气海重塑、内力大增,但其实服下那药却要冒诸多风险。」 小阙想了想。「但你不服药却也不行,那是你千辛万苦从姐姐处讨来的!」 柳长月看了鬼子一眼,鬼子立即正经地道: 「有一份失传许久却被主上找到的古籍记载,可以将一个没内力的活人当作鼎炉,用以练就纯精真气,再纳回体内为自身所用。那份古籍中有一章曾说倘若同时在鼎炉中输入属于处子的极阴之气与极阳之气,阴阳交融,能在鼎炉之内形成一处混沌之所,待主上吞下那药之后,就能利用这手法暂时将药性锁在混沌之中,而后一丝一丝释放,应该就能让主上避开那些不可知的风险。」 小阙疑惑了一下,突然睁大眼睛对着柳长月说道:「失传许久的古籍?你在蓬莱镇上跑去翻了姐姐的书房是不?看了记载须臾海阵的书,又看了这本古籍,那时候我没跟在你身旁,原来你都跑去偷看书了!」 墨虹咳了一下,要小阙自重,可小阙却歪着头开始说:「其实如果找一个同时拥有阴阳真气的人来帮忙,应该会更加安全许多。毕竟两个人分别输入真气,不好控制。」 墨虹说道:「阴阳本就相剋,哪会有那样的人存于世间。」 小阙好笑地看了墨虹一眼,他知道这人一直不喜欢他,也知道那个青青似乎是他派来监视他的。只不过青青这几天没出现,不知道跑哪去了。 「哪有什么不可能的!」小阙说道:「我师公百里悬壶练的就是这样的武功,他门下所有弟子也都会这样的武功。外走阴、内走阳,阴阳互相滋养,就像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月亮一样,万物生生不息,真气久久不灭。」 三大堂主同时瞪大了眼,尤其以鬼子眼睛瞪得最大。 鬼子说:「你认识百里悬壶?」 小阙说:「认识啊,说了他是我师公嘛!」 鬼子又说:「那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他!江湖传说他是个十分厉害的药师,自己是药人,也把一个徒弟变成药人,而且养了一群杀人不见血的药彘,他是我爱慕、不、不对……说错了……」鬼子摇了摇头说:「他是我这辈子最仰慕的人,小傢伙……啊,又错了……小公子你带我去见你师公,然后我送你十具最好的傀儡尸相换好不?」 小阙摇头:「师公不出世已经很久了,而且他住的神仙谷更不是容易进去的地方,师公如今在谷内修养,谁都不能吵他,我如果带你去,师伯和师叔们会骂死我的!」 柳长月听见药人这两个字,突然想起不死药也是由药人血制成,神仙谷据说与皇室有极大渊源,他当初原本想生擒百里悬壶的八弟子赵小春,后来发现了原来曾经的髮妻与神仙谷也有关系之后,才放弃赵小春这人,改寻藏宝图中的不死仙丹。 小阙想了想后,说:「墨虹你练的是极阴的武功吧?」 墨虹只用点头回应小阙。 「那极阳真气就我来度吧,这些日子都在练内息,内力若有十分,我已经能掌控十一分了。」小阙说得并无虚假。 但天痴却笑着说:「你方才没听明白吗?是得要处子、处子的阴阳真气才可以!」然后天痴就直直地盯着小阙看。 小阙缓缓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髮。「对耶,我都忘了我很久以前就不是了……」 很久以前……?墨虹忍不住看向自己的主上。 柳长月倒也不在意这些,说道:「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天痴和墨虹上来为我灌入真气,鬼子你出去后将石门关紧,清明阁阁主之位由你暂代,小阙留下替我护法,以防万一。」 柳长月发话之后,三人立刻行动了。 鬼子出了密室,墨虹与天痴贴住柳长月手掌心,用极为缓慢的速度将真气度进柳长月体内。 柳长月这时看了小阙一眼,再看往石桌上摆着的檀木盒。小阙立刻会意,将盒子打开,取出一颗褐红色的药丸,又端了水,小心翼翼地餵柳长月吞了下去。 之后他退了几步,看着三人盘膝而坐,手掌连着手掌的模样,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跟着也说了出口: 「天痴大哥,你和墨虹大哥一样都是处喔?」 天痴震了一下,真气郁滞,差点吐出一大口血。他怒道:「你给我闭嘴,到墙壁边站好不许动!生死关头的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墨虹则一脸怒意地看着小阙。「处又如何,与你何干!」 「你们两个……」柳长月的脸色瞬间化得惨白,明显是药力开始生效了。「……是不是很想我死啊?」 当柳长月用不咸不淡的口吻说了这样的话,天痴与墨虹立刻住嘴,专心替柳长月输入真气了。 +++++ 当密室里安静了起来,只听得到唿吸声时,小阙也开始紧张起来。这是生死攸关的事,还是柳长月能不能恢復武功的关键,小阙在乎得很,就一直站在他们三人面前,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柳长月看,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可当石床上的三人都渐渐入定,气息一致起来,小阙却突然间感觉到自己有些怪怪的。 头昏昏的,意识好似有些模煳,眼前的景物一直转来转去,而他则踏着步伐往柳长月而去。 小阙混乱中记得自己明明昨日睡饱了啊,现下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好像无法控制自己清醒一些。 耳边有一阵细细的声音模煳响着,那是什么声音,似乎有点熟悉,但又感觉陌生。 就在他挣扎着想要从奇怪的梦境里挣扎出来时,突然间双眼一黑,他竟完全失去了意识。 +++++ 墨虹和天痴正在替柳长月造混沌之气,等待发作的药力被他们一鼓作气全锁入混沌之中,再一丝一丝放出来缓缓深入柳长月的奇经八脉。他们感觉不死药正以奇快速度修补柳长月经脉内的每个伤处每个破处,而后回过头来他们两人用真气作为根基,迅速凝聚丹田之气,再化真气于体内时,天痴和墨虹才小小松了一口气。 然而虽然体内渐渐修復,但瞬间的去腐生肌、重塑经脉,对于柳长月而言却是完全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变化让柳长月经脉贯通不再滞郁,可却也让柳长月尝到了从未有过的痛楚。 坏的地方仿佛被不死药一口一口吞没,之后才由这些原本腐烂的伤口底下长出新肉。全身的骨头又如同被狠狠敲碎后再一一复合起来,那生不如死的痛楚,激烈且巨大的疼痛,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熬不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墨虹突然感觉到不太对劲。他发现方才一直散发出担心气息的小阙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浅得几乎让人听不见,朝着他们一步一步而来的脚步声。 主上正在生死关头,还必须撑一段时间才能放手,墨虹心里着急此刻若有任何意外,那折损的不仅仅是不死药而已,连他们的主子也活不了了。 脚步声来到了柳长月面前时,天痴和墨虹心有灵犀,墨虹挡在前头,天痴则抱着柳长月往石床后一直退。他以真气护着柳长月的命脉,咬牙硬撑。 小阙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剑刃森寒,剑身有着淡淡蓝气,那是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墨虹朝小阙大喊了一声:「你想做什么!」 然而小阙却仿佛充耳不闻般,拿着匕首一脚踏上了床。 墨虹起身与小阙交手,但方才为了柳长月他已经耗费了大半真气,如今不是小阙的对手。 小阙迅速绕过墨虹,在没人来得及反应之时,将匕首狠狠地往柳长月的胸口扎去。匕首没入了柳长月的胸口,天痴见状狂吼了一声怒道:「宴阙你这个畜生,连自己父亲也下手!」 小阙将匕首整把没入柳长月的左胸,之后又用力将其拔起。 随着大量的血液喷出,溅得小阙全身是血,小阙却还是呆呆地维持着同样一个姿势,双眼无神。 墨虹首先发难,由背后重重打了小阙一掌;天痴也收回在柳长月体内的内力,狠狠地一拳朝小阙膝盖击去。 小阙一个不稳,跪坐在柳长月面前。 柳长月缓缓地睁开眼,看着小阙,眼神中全是无法置信与痛彻心扉的疼痛。 仿佛方才洗髓再造的痛苦只是一丁点的疼痛,完全不是小阙一刀扎入他的心这痛所可以比拟的。 对上柳长月的眼睛,小阙一脸茫然,像是被迷了心窍般眼神空洞,只是傻傻地看着柳长月。 墨虹趁着小阙发愣之际,愤恨地再朝小阙打了一掌,小阙一连受了两掌,又被天痴击中膝盖骨,顿时嘴里一阵腥甜,呕出了血来。 他呆滞地用手掌接着从嘴里流出来的鲜红液体,而后松开了匕首,昏厥过去。 「主上!」墨虹急急唤着柳长月。柳长月也昏过去了。 天痴看了小阙一眼,立刻道:「让鬼子进来替主上疗伤,这傢伙则先由你拖去刑堂大牢关起来,除了这些什么都不许自作主张,一切等主上醒来再说。」 +++++ 小阙感到浑浑噩噩的,脑袋突突地痛,被打了两掌的后背让他受了不小的伤,而天痴踢的那一脚,也让他的右脚膝盖裂了,如今完全使不上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自己好像没了意识,然后一清醒,就见着胸口衣衫被血完全染红的柳长月。 后来他被打了、昏了、就再也没了记忆。 勐然地有人搧了他两巴掌,让他清醒过来。 他见到眼前怒意正盛的墨虹,还有自己竟然被关在铁牢里。双手被绑在十字的铁柱上,用了几下力道勐扯,捆着他的铁链却纹风不动。 墨虹冷笑说道:「别挣扎了,对付你,我用的是千年寒铁打造的链子,就算你真如天痴所说力大无穷,也挣不开它的。」 小阙没有回应墨虹的问题,只是想起柳长月一身是血的模样,不禁问道:「他怎样了,有没有事?」 墨虹又一个巴掌搧过来,怒道:「原本只要再多一点时间主上就能度过这劫恢復武功,但被你一刀刺入心脉,如今重伤垂危,鬼子说主上倘若今日无法醒来,那就永远也别奢望他醒了。」 小阙闻言整个愣住了。 墨虹狠绝地道:「我就知道你随主上回来是别有用意,竟趁着主上对你毫无防备,刺杀主上!」 第81页 小阙闻言勐摇头,着急地说:「我没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醒来就见到他身上一堆血。你能不能不要锁住我,让我去看看他,我好担心他,让我去找他好不好!」小阙眼眶红了,柳长月有生命之危,而他竟被人绑在这里无法动弹。 墨虹冷冷地道:「你是来为你娘报仇的是吧?主上当初夺了整个浮华宫,而你为你娘不平,所以利用主上对你毫无戒心,进而刺杀主上!我就想宴浮华养大的人怎么可能心思单纯,你就是用这副天真的面孔蒙蔽主上,才让主上着了道。」 小阙听见墨虹如此说,勐力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我对他一直都是真心的,就算他想杀我,我也不会杀他。你放开我好不好,让我去看看他。他到底伤得如何了,是不是快要死了……」小阙说到一半,因过于紧张与急切,眼眶里泛的泪水就要落下来,声音也带着哭腔。「你让我去看他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墨虹说道:「我看多了你这样的人,楚楚可怜这招对我并没有用。你记着,倘若主上出了什么意外,就算你是主上亲点的百花堂堂主,我墨虹也会将你碎尸万段!」之后他狠啐了一声:「叛徒!」遂离开小阙身边。 铁牢之外,候着的是刑堂副堂主青青,墨虹朝他交代道:「好好看住这个人,等主上醒后立即交由主上发落!你也别耍什么花招,只管盯着他就行,其余不该做的事不许做!」 墨虹说完后就离开了。这时小阙还在挣扎着要弄断绑着他的铁链。然而真如墨虹所讲,这铁链就是他使尽全力也扯不断,于是小阙只能在来来回回的硬扯之下在两手手腕新增血痕,除此之外,完全无法。 青青带人进入铁牢之内,他先是用嘲讽的眼神把小阙从上到下瞟了一回,幸灾乐祸地说道:「我的好公子,百花堂令人尊敬的堂主,原来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啊!」 青青接着阴狠地笑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就算你多么得宠,但是伤了主上,主上必定不会轻饶你的!」 青青的言语接着化得狠厉。他咬牙切齿地说:「主上多看重你,连苏笛求都求不来的百花堂堂主之位,竟没同任何堂主商量,一下子便指给你甚至连我的海珠也给了你。主上为你亲刻竹笛,满心满意都是你,就连苏笛也派给你当小厮。 你知道这一切,看得多少人眼红吗?但你、但你却对主上的心意视而不见,更趁他病想要他命!墨虹堂主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叛徒,不懂得知恩图报的清明阁叛徒!」 小阙瞪着青青,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我没想过要他的命!」 「天痴堂主与墨虹堂主亲眼所见,你还不承认?」 小阙勐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铁链往青青扑去,青青被吓了好大一跳连忙后退,却在这时又听见小阙从咬紧的牙关细fèng中逼出一字又一字,仍旧是: 「我、没、有!」 青青武功不好,比起清明阁的杀手简直是天差地远,他被小阙吓着之后就也不敢轻易再到小阙面前,就怕那人发起狠来,自己又给抓到就糟糕了。 青青从怀里掏出两个颜色各异的瓷瓶,扔给旁边的属下说道:「把这两瓶药粉通通给他灌了,吃了化功散和软筋散以后,就算大罗神仙也难以招架,我看他还能如何扑腾!」 下属依言走去将小阙的下巴撬开,小阙挣扎之余,还是被灌了药粉进去。 药粉呛着了小阙,他不断不断地咳,但只咳出了一点粉末,而后不到片刻,他就觉得身上的真气渐渐散去,浑身也无力地垂挂在铁柱上头。 青青缓缓走过来,拧住小阙的下巴,轻笑着:「就算主上再疼你又怎么样,触了主上逆鳞,不论你是谁,都只有下地府见阎王爷的分!」 小阙全身力气虽都散去,但他那双灵动的眼珠子还能瞪人,于是他瞪着青青,让青青看见他宴阙从不服输的念头,谁越是要让他低头,他越是会把头扬得更高。 青青让小阙眼里的傲气给刺伤了,但他却缓缓佞笑道:「硬骨头是吧!越硬的骨头打起来声音越脆越好听,我就不信我青青没办法让你对我服输,向我低声下气。」 「来人!」青青发令道:「取银针来!」 接着,细如牛毛的银针被端在盘子上呈了上来。银针一根一根整齐地放着,由长至短排得整齐,摆满了那个大盘子。 青青拿起一根食指长的银针垂着眼轻轻柔柔地笑,娇俏婉约的模样,还带着点天真的表情。 他说:「我会慢慢的来,一针一针地扎,这些针上都淬了毒,虽不致死,却能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啊,你千万别开口讨饶啊,倘若我没玩够你就求饶,那就真是没意思了!」 第一根银针,从左手的指甲fèng隙慢慢地往内扎入,穿过了食指肌肤,沿着骨头没入肉中,第二根银针,由中指直入,若方才一样,直至手背骨上。 就这样一根一根地,青青挑选不同长短的细针缓缓贯穿小阙十根手指,而后他抬头看了看小阙,原本以为能见着小阙疼痛不堪的模样,却见到那双原本清醒时还带着点懵懂的眼,竟清亮坚定地看着他。 十指连心,而那些银针直入到手背骨头之上,这让小阙的手指完全无法弯曲,只能呈现十指笔直的模样。加上青青特别为小阙准备的万虫钻心毒见血即发,这让小阙浑身痛得不得了,身上渐渐被冷汗浸湿,但他却没遂青青所愿开口求饶,而是抿着苍白的嘴唇瞧着青青,瞅着青青不肯放。 青青心里吓了一跳,他没想过手指扎了那么长的十根针,小阙还有力气看着他,但就是小阙这模样,让青青心底的嗜虐性子完全激发出来。 盘上的银针还很多,他刁钻地挑着最让人疼的地方下手,而且针一定要完全没入肉里,这样一来没人看得出他对小阙动了什么手脚,一来也让小阙痛得更加厉害,将来若想取出这些针,也得再受一次更大的苦楚。 针缓缓地埋,除了他手下几人,其他堂主都在替主上疗伤,没工夫顾及刑牢里的这个「叛徒」。 偶尔青青还会让人朝小阙下鞭子,鞭的是埋针最密的地方。刑堂打手练得一手好鞭法,下手之时不伤及双目可见肌肤,但却能把底下的肉打得肿烂,顺道更将银针送入了小阙的骨头里。 但傲骨就是傲骨,与生俱来的竟是谁也抽不掉。 就算青青再怎么扎他、毒他、鞭他,他也是咬牙忍了下来,十天里硬是没喊过一句疼,可这也让青青玩得越来越起劲。 第十一天的时候,青青异想天开,让人拿了两排铁制的夹板过来。 他笑着将小阙无法弯曲的手指硬是塞入两片两片成形的夹板当中,而后吩咐左右共四人,用力地将夹板上的绳子往两边拉。 顿时只闻细细的骨裂声传来,小阙闷哼了一声,疼得钻心入骨。他知道,他的手指骨被硬生生夹碎了。 然而粗喘着气,即使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浸湿过一次又一次,小阙偏偏就是不认输。认输就表示他承认自己想杀柳长月,但他待柳长月的心意从来没变过,又怎会对自己深爱着却爱不得的人下狠手。 青青不明白、三大堂主不明白,只有他明白,或许……柳长月也能同他一样明白…… 被关在血腥味浓重的铁牢里又如何,被刑求又如何,这些从来不是能扰他心房之事,他从被囚的那一日起,一直心心念念的,就只柳长月的安危而已。 +++++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才过了一瞬,却又觉得似乎已经很久。 牢房的门被打开来,小阙无力地低着头,眼眉垂着,只能看得到底下的干糙。 但感觉来的人似乎气息让他再熟悉不过,他缓缓抬头,见到的竟然是柳长月。 小阙想不出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柳长月就活生生站在他眼前,虽然脸色苍白,还需苏笛扶着,可柳长月还活着、柳长月还活着,光是这一件事,就让小阙高兴不已。 小阙拼了命转动手腕,混乱的脑中想着到底是什么阻碍了他的行动,他想上去抱住柳长月,问他身体好了没啊!可就怎么、就怎么无法向前。而站在他面前的柳长月也没有再靠近他一步,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完全没有想靠近他的意思。 小阙用干涩的喉咙想开口叫柳长月的名字,但同时他却也不知该如何唤柳长月。叫他「爹」柳长月肯定会生气的,但叫他「柳大哥」自己又觉得不能如此。 就当小阙被青青刑求得脑袋几乎麻木,想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开口时,柳长月却说话了。 「……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淡淡的一句,却叫小阙愕然地看着柳长月。 小阙不明白,只见柳长月神色冰冷,眼神毫无温情地看向他,原本的信赖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怀疑与猜忌。 小阙噎着了,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柳长月的表情与眼神,明白地在告诉他,他真认为自己想杀他。 这样的不信赖,让小阙受了重重的打击,比青青的毒针还让他疼痛,比鞭子还让他无法忍受,比被夹碎十指指头时更难以忍耐,仿佛捱了个闷棍,却无法解释。 柳长月,根本不相信他。 意识到这点的小阙双唇有些颤抖,他没说话,也说不出话,只能在低低的一声呜咽后,缓缓垂下了头。 之前就算如何受苦,小阙也相信只要柳长月一清醒,只要柳长月一来看他,他就安全了,他就不必再忍受那些疼痛了。 然而柳长月的醒来却是在告诉他,他认为他想杀他,他认为他对他的感情完全不足以信赖。 若已是如此,那他解释什么都无用。更何况天痴与墨虹亲眼所见是他拿匕首往柳长月胸口扎,那么明显的事,即使他否认,也没有人会相信。 而且柳长月完全没看到他的伤,以前他受伤了柳长月总是会紧张的。 但这次他怎会看不见他的伤?难道是他下令让青青对他刑求的吗? 当柳长月慢慢转身,被苏笛搀扶着离去时,小阙嘴唇抖了抖,忍不住闭上想要掉下泪来的眼睛。 第十五章 隔日,柳长月没有来,天痴却气沖沖地冲进牢房来。 天痴怒道:「把他身上的寒铁链解开,让他下来,再拿链子把他双手捆起来,我要将这个忘恩负义的傢伙提到刑堂去斩了!」 青青没多问,立刻让人照着天痴的话做。 天痴气到整个人不停发抖,也不管小阙软倒在地无法站起来,拖着小阙的领子就要走,青青想跟随,天痴却怒骂了一声:「你什么身分,我要处置人你也敢跟来!」 第82页 青青一听就瑟缩了一下,看着天痴将小阙带出铁牢。 天痴拖着小阙直接入了刑堂,刑堂上还有墨虹和他们俩的几个心腹在,墨虹也是一脸的气愤,见到小阙被拖行而来,便弯下腰朝小阙脸上赏了一巴掌。 小阙不知这是为什么,他早在受尽青青刑罚对待时,意识便恍惚了。 天痴忿忿不平地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主上那么疼爱你,你害死他却一脸不要不紧的,墨虹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想起自己是浮华宫的人了,所以就连你爹都要害!」 小阙听得天痴所言,心中突然一震,整个人清醒过来喊道:「……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小阙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砾磨过地面一般,完全不復以前的朗脆。 天痴一双眼都红了,他强忍着悲痛吼道:「就是因为你这个不孝子拿匕首扎入他的胸口,他心脉受损过重,现下命悬一线,只剩半口气了!」 小阙茫然而惊恐地道:「怎么会,他昨天还来牢房……」 天痴大吼:「鬼子说那是一时的回光反照,他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存心要他性命,可是你回答了什么?他回来就吐了好几口血,陷入昏迷了!」 小阙愣愣地听着天痴说,可他自己讲过什么话都不记得了,他只记住柳长月问话时那副不信任的神情,还有,丝毫没有温度的目光。 小阙缓缓说:「他铁了心不信我……连我身上的伤也视而不见,我就算多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回答什么,都是没有用……」 当小阙这般讲,只激得天痴更加愤怒。他用了许久许久之前对柳长月的称唿,字字血泪地道:「阿月的武功是我教的,也是和我踏着背叛清明阁之人的血与肉一步一步从修罗地狱爬起来的。他第一次这么信任个人,就信错了人,甚至赔上自己的性命,你真当我清明阁内之人完全冷血无情,连失去最亲的人也无动于衷吗!?」 天痴吼道:「把这狼心狗肺的傢伙压好跪下,我今日就在这刑堂上斩了他,让他知道背叛主上当有什么下场!」 两名侍卫立即让小阙跪好,压下他的头,让他那截白色的脖子露了出来。天痴拔出九龙刀,踏着重重的脚步来到小阙身边,当他高高抬起那把刀愤怒地要斩下之时,却听得小阙张开口,缓缓说道: 「……一命赔一命是应该的……我杀了他,所以我要赔他一条命。但是天痴大哥,我和他一直都在一起,因为太久了,所以我捨不得离他太远……我死之后……能不能请你把我埋在他身边……这样黄泉路上我若遇见他,才好和他解释……不、没什么好解释的。全都是我的错,我应当向他道歉,无论如何,我都是最伤不得他的那一个人,但我却伤了他……我知道他一定会恨我的,但我就是捨不得离开他……」 天痴的手一抖,刀滑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咬紧牙关,用出最大的劲道,朝小阙的脖子砍下去。 +++++ 「匡当」一声,就在天痴的九龙刀要砍下小阙脑袋的那剎那,突然一柄长剑伸了出来,挡住天痴下刀之势,并同时用力向上一挑,刀剑势均力敌,同时硬碰的真气让两柄名器摩擦出火花,一个身穿灰衣的男子突然出现,和天痴强硬相交几招后,立即将小阙拖到他身后护好。 当双方站稳,天痴仔细看了那人的容貌,突然惊讶吼道:「居然是你!」那人转头低声对小阙说:「快逃,立刻离开这里!」 当小阙看清楚对方是谁,愣了一下之后,说道:「逃……不了……我身上被扎入四百六十一根针……化功散……软筋散……膝盖也裂了……动弹不得。」 那人皱了一下眉,转头怒视天痴。 天痴听见了小阙说的话时他也是一愣,但立即回过神来,金刀向前一举,就是一副要与对方拼命的架势。 突然间清明阁的杀手同时出现,紧紧围住那人与他所护住的小阙。 而刑堂内堂朱帘拨动,柳长月苍白着脸,重伤的他被鬼子和苏笛两人搀扶着缓缓从内堂走了出来。 柳长月坐上刑堂高椅,接过苏笛递来的茶浅浅啜了一口,再将杯盏拿给苏笛后,缓缓抬头。 当他看见来人是谁时,竟淡淡地笑了出来:「原来是你,我的好二哥。我就想这么些年,怎么都没你的下落,原来你竟去了宴浮华身边!」 柳长月的二哥,柳天滟庶出的次子柳雷霆。他记得当年是在夺取浮华宫时不见了这位,如此想来,他当时已经投身宴浮华,叛离清明阁了! 雷霆没说话,只是护着身后的小阙。 柳长月扬起下颚,高傲地睨视着雷霆。清明阁的精锐如今尽在于此,这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过这一回。 柳长月淡淡地喊了一声:「杀!」 整个刑堂顿时刀光剑影、兵器相击声不断。 雷霆这些年的修为虽未落下,但因顾及小阙,于是渐落下风。 杀手们不止要雷霆的命,也对小阙下手。小阙如今全无缚鸡之力,只得任人宰割。 小阙身上流出来的血让柳长月双眼眯了眯,但他始终没有让人停下手,因为小阙紧紧地挨在雷霆身边,就如同那个人才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一般,除了雷霆,谁也入不了小阙的眼。 柳长月看着雷霆与小阙生死相依的情景,妒意渐生。他从来就受不了小阙身边有人,男或女都不行,更何况小阙如今依赖的对象,是想杀他的雷霆。 柳长月脸上神情没有任何波动,他冷漠地看着底下的人生死相搏。 然当天痴、墨虹与鬼子这三人一起加入战局之时,雷霆再厉害,也无法从阵中逃脱。 苏笛有些紧张小阙的处境,他向来知道邺柳堂那副堂主青青是个什么样的人。小阙被关进牢房里才几天,整个人就憔悴成那样,甚至无法抵抗别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刀剑之伤。 他心里害怕主上这回是真的想要了小阙的命,毕竟这事闹得如此大,主上曾经的死士失踪后再回竟与小阙有关,他怕小阙难逃此劫,想了许久,最后心里一横,趁着主上不注意的时候抄起轻功,钻进那阵刀光剑影中,而后在刀剑相交之中闷哼了两声,皱紧眉头,搂住小阙的腰,迅速朝着fèng隙勐钻,硬是将小阙从刑堂给带走。 墨虹一瞧见苏笛竟然带走清明阁的叛徒,立刻怒道:「追,生死不论,不可让他们逃脱!」 当下最外围的杀手得到命令,十人为一队,立即消失在刑堂之上,追人而去。 但此时柳长月却狠狠拍了椅子上的扶把,墨虹心里一惊,连忙回过头去看柳长月。 「谁许你自作主张的!」柳长月有着让人不寒而慄的眼神。 墨虹立即拱手弯腰道:「属下知错。」 柳长月密音成束,带着内劲的声音刺入墨虹耳里,道:「再派人追上去,倘若他有意外,本座必要你的命来陪葬!」」 墨虹受柳长月内力冲击,头竟然昏了好一会儿,但他不敢延迟,立即再唤手边十名侍卫,轻声交代后,那些人亦同时消失在刑堂之内,迅速追赶上去。 当下堂上少了二十名顶尖杀手,又不用顾及小阙安危,雷霆的剑招越使越偏,也越来越厉害。最后竟出现了所有人从未见过的招式,外柔内刚,真气衍生不息,剑招厉害数倍。 鬼子吓了一跳说道:「外阴内阳,阴阳相辅,这是神仙谷的武功!」 鬼子立刻朝雷霆洒毒粉,但雷霆非但不受影响,还一剑刺穿了鬼子的腰际。 「鬼子,退出去!」墨虹喊道。 鬼子捣住腰间的伤口,只见鲜血一直流,他眨了眨眼,瞬间跑到柳长月身后,然后解开衣服替自己上药。 他碎念道:「傀儡尸还没练成呢!要是练成了,这叛徒十次都不够死。」柳长月看着雷霆,挺意外他这二哥竟然学了神仙谷内的武功。但他的好奇也只是片刻,之后遂倚在高台椅上,左手撑颚,带着令人寒冷的笑意说道: 「你也算出息了。我本以为当年你不知死在那个角落里,谁知原来去了宴浮华身边。你用尽心思想杀我究竟为何,还不惜借宴浮华的宝贝儿子之手?只是,有一点你失败了。虽然你几乎成功,但却算漏了天意。 那日我原本扛不过药性,谁知小阙一乱,没杀了我,却让我陷入生死边缘。一脚搭在奈何桥上,有一刻我几乎没了气息,但也因此激发了不死药的功效。当死大于生,必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我已恢復了之前的功力,不、应该是说,比之前功力再增不少,这也多亏二哥你了!」 柳长月拿起放在一旁几上的茶盖,凝起内力灌注其中,忽地直直朝雷霆she去。 雷霆挥剑横挡,但却敌不过杯盖中的浑厚内力,顿时「砰」的一声,杯盖被剑斩成两半,而雷霆却退后两步呕了一大口血,受了内伤。 雷霆见柳长月功力大涨,顿时毫不迟疑地转身向外飞奔而去毫不恋栈。 雷霆的轻功练得几乎出神入化,满刑堂的人突然发觉雷霆不见后,整个乱成了一团。 伤口的血还没止住的鬼子说:「呦,轻功比我还厉害,一飘就没了!」 +++++ 苏笛带着小阙逃出清明阁,但身后杀手却追着他们不放。 他揽着小阙跑了一段路,最后却软倒在河岸旁。 小阙看着苏笛的脸失去血色,这才知道苏笛为了救他受了伤。他发现苏笛身上的伤口,第一刀砍在肩上,剑痕入骨三分,血流得惊人;第二刀砍在苏笛背上,也是流了一堆的血,这些血吓着了小阙。 小阙张嘴想说话,却被苏笛阻止。苏笛听见远处有人靠近的脚步声,看四周又无处可藏,仓皇之间只得带着小阙躲进河道之中,借着青绿色的河水随藏自己与小阙的踪迹。 当脚步声淡去,苏笛立即带着小阙泅水离开,最后他们从水道游到城外,在一处满是枫叶的山坡下小心翼翼上了岸。 苏笛扶着小阙走了两步路,发觉系在腰带上的红铃铛随着他们的步伐叮噹叮噹地响,为怕招来那些杀手,想了一下,便将铃铛自腰带上扯下,丢到路旁。 小阙知道自从他把铃铛给了苏笛后,苏笛是每天带着,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东西,如今却为了他而将宝贝铃铛给丢了。 小阙看着苏笛,苏笛却勉强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个铃铛嘛,再买就有了,你那什么表情!」 小阙摸摸苏笛的脸,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一拐一拐地和苏笛一起跑,他们两人都知道,只要慢一些,后头的杀手们很快便会赶到,所以一步也不能歇。 第83页 只是当他两人不停地逃跑时,最后苏笛却因流血太多加上方才长时间泡在水里的关系,身体逐渐冰冷,之后一脚没踏稳,竟狠狠摔倒在地上。 「苏笛!」小阙连忙将他扶起。 苏笛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他喘着气,但气息却越来越弱,小阙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苏笛为他受了重伤,眼看是要……是要…… 小阙捣住自己的嘴,免得呜咽声从嘴巴里出来。 苏笛则好笑地看着小阙,说:「你这傻子,有什么好哭的……」 满山满地的枫树林,落叶层层叠叠堆在地上,苏笛穿着一身俏红色,很衬他的性格,也衬他那副娇俏模样。 苏笛拧了拧小阙的脸颊,用仅有的最后一点气力说道:「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我从没想过……被人记着惦着……是这么好的一件事……你不要伤心,不是说为了朋友……两……两肋插刀吗……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你也别怨……主上……主上本是个疑心重的人……他心繫于你,你却用匕首贯穿他的心……他伤心了……那能不恨你吗……」 苏笛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小,他说道:「你快走,我已经走不动,不想拖累你……我生是清明阁的人……死是清明阁的魂……他们最后终将会把我的尸体带回去……」 小阙红着眼说:「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要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一他们找不到你呢,万一他们不带你回去呢?那怎么办?我不要!」 苏笛突然发起怒来,睁着大眼说道:「你以为我救你是要让你陪我一起死的吗?如果你……在这里陪我一起等死……那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还不如之前就别让我救,省得原本只会死一个……现下却要……却要死两个……」 苏笛硬撑着说完这断话,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光气力一样,软软地靠在枫树上,眼里含着雾气,看着小阙。 「走吧……」苏笛的声音轻得不得了。「是朋友的……就走……别让我这条性命活生生让你浪费了……你应该要……和我的分一起……好……好……活……下……」 苏笛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他的眼睛缓缓闭上,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神情。只要小阙能活下去,他这个朋友,也死得其所了。 「小笛子……小笛子……」小阙轻轻摇了摇苏笛,苏笛却没任何反应。他双手紧紧捣住嘴,不听话的泪水不停由眼眶中涌出。他不能发出一丁点哭声,如果苏笛听见他哭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小阙在苏笛身旁待了好一会儿,这才愣愣地站起来,拖着狼狈的身躯,听苏笛的话努力往外走,努力带着苏笛的分一起活下去。 胸口一股郁气沖了上来,他勐地吐了一大口黑色的血,眼前光景模煳不清,天旋地转,让他不清楚该往哪个方向去。 突然脚一软,绊到了河道旁的石头,小阙眼前一黑,就这么摔进河里去。 +++++ 青绿色的河水,悠悠泛着蓝光,小阙茫茫然地从河底往上看,仿佛又见到当日东南海里美丽的蓝色海水。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对他好温柔好温柔,在他耳边说着:「没关系,我到死都会和你在一起」的人,如今却换了一副面孔,只想他死,不让他活。 他原本以为这些日子跟着柳长月,已经知道情爱为何,爱人当何,可是原来所有的感情是可以在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小阙觉得心好像空了,那些曾经被温和对待的记忆随着流水缓缓逝去。原来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从没被那人打心底相信。 忽然他有种想法,就这么躺在河底别上去了,在这里他可以想像自己还在那片幽蓝海里,他身边仍停留着那一个人,他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说着永远永远地,都要在一起。 +++++ 就在小阙气息用尽,几乎要从此长眠之时,突然有个身影发觉了他,迅速从河岸旁一跳,潜入河里将他拉上来。 那人拍着小阙的脸颊,又探了他的鼻息,发现小阙竟然已无气息时,立刻抓住小阙的下颚,朝小阙嘴里送气。 「你不能死!」那人唤着:「你还没替我报仇,还没杀了唐王,尚未履行诺言,所以还不能死!」 那人不停地朝小阙嘴里度气,又拍着小阙的胸口和脸颊想让他醒过来。 而后一直反覆着这样的动作,不知持续多久,小阙才动了劲,侧首往一旁呕出一口混着血的河水,有了气息。 +++++ 柳长月高坐于刑堂之上,底下跪着两个人。 一个是邺柳堂堂主墨虹,另一个是副堂主青青。 柳长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他说道:「天痴应该有发话过,在我醒来之前最好连一根手指都别碰他。但是你们两个都做了些什么?」 墨虹低着头,但心里仍有傲气。他说:「自清明阁成立以来,索就有邺柳堂堂主能严惩下属的规条在那,宴阙他差点杀了主上您,我没当场依阁规将他斩立杀,已经是考量到主上对他的不一般了。」 柳长月喝着下属端上的香茗,轻轻淡淡地说道:「茶还是苏笛泡得好。」跟着又说:「邺柳堂规条凌驾于阁主之上,那是当年的规矩。这个清明阁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拿前人的规矩来应对,是想爬到我头上吗?」 墨虹一听柳长月话中带着杀意,立即叩首道:「属下不敢!」 「当日密室内,你朝他打了两掌,那是为护我安全,我不与你计较。」柳长月悠然抬首,望着写着「邺柳堂」三字的匾额说:「但你在我昏迷期间打了他几个巴掌,这就是擅自行事!你说,邺柳堂堂主,我是该对你如此效忠于我而高兴,还是该为你自作主张而开心。」 柳长月真正发怒的时候爱说反话,深知柳长月性格的墨虹顿时冷汗淋漓,知道主上动怒了。 「还有你手底下这个副堂主,」柳长月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气度依旧雍容,但杀气却已无形地笼罩在他的周身。「你好像不怎么会教人啊,天痴曾经说过,一切等我醒来再说,可却有人自作主张,在那个比我性命还重要的孩子身上扎了四百六十一针,银针长长短短,可却是一针针到位,又鞭他不知多少,还拿铁板夹裂了他用来握剑的手指指骨。想来,副堂主是肯定这算不上用刑,只是当陪他玩玩罢了?」 青青一被点到名,就瑟瑟发抖,如今对小阙所做的事情全都被柳长月查了出来,他吓得缩成了一团,不停喊着:「主上饶命、主上饶命!青青是因为他差点杀了主上,气不过才……」 「才陪他玩玩嘛,我知道!」柳长月仍悠闲地喝着茶,偶尔还拿块糖苏饼吃。 「我的清明阁有我自己的规矩,邺柳堂想翻天作主子,我是不是该拱手相让?」说罢,柳长月笑出了声。 墨虹咬牙,做错事就是错了,他不会再狡辩。 而青青却一味说着:「主上饶命、主上饶命,青青这也是为了您啊!」 柳长月把茶和糖苏饼全吃完了,「叩」的一声,将杯盏放到茶几之上,由上俯视着掌管邺柳堂的一大一小。 他嘴角透出些许冷笑,说道:「墨虹,我这次就饶了你。你想想看自己打了那孩子几巴掌,鬼子的傀儡尸也快成了,届时叫他让傀儡尸三倍打回来。」 墨虹脸色变了变,这惩罚其实不轻,傀儡尸那是杀人利器,出手皆是致人于死的狠招,几巴掌下去,恐怕也要不少时日才会好。 但墨虹还是朝柳长月磕了头,说道:「谢主上饶命。」 「至于你……」柳长月看向青青。 青青仍不停喃念着:「主上饶命、主上饶命……」 柳长月眼神闪过一丝戾气。「谁敢伤他,我向来是要对方以命相抵的。但你不简单,不愧是在清明阁里长大的,一副心肠狠到连我都钦佩万分。」 青青抖得更大力了。 柳长月朝墨虹道:「他当初如何的狠,同你一样,让他尝上三次吧。我有我的规矩,清明阁也有清明阁的规矩,你是刑堂堂主,罚完后该再做些什么,应该比我清楚是不?」 青青听完柳长月说的话,竟惊吓得尖叫起来。 墨虹不敢让青青再惊扰柳长月,回了声:「是!」后,立即派人将青青押下,锁入铁牢等他惩戒。 +++++ 天痴是之后被加派去寻找小阙和苏笛的。 他知道苏笛和小阙水性不错,应该会由河道离开。于是当他顺着河道搜寻,没多久就看到了苏笛。 只是苏笛静静地坐在一棵枫树下动也不动,闭着眼挂着浅浅笑容,就像完成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一般,笑得单纯幸福。 天痴看着他,深深嘆了一口气。他伸手将苏笛抱起说道:「傻孩子,我们回家了……」 而后怀抱着苏笛,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走回他们一起度过许久岁月的清明阁。 +++++ 当吴钩抱着小阙越过围墙,直接进入胡记医馆的内院时,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胡老头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胡老头拿着蒲扇怒道:「你这个人,说了几百遍让你从大门堂堂正正地走进来,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老是墙外跳进来,老头子我经不起吓,你把我吓死了,我肯定当鬼也找你算帐!」 然而吴钩只是向前两步,对胡老头说:「这就是铁葫芦的主人,有人要杀他,为了不惹人注意,我只能翻墙进来。」 胡老头瞪了吴钩一眼,走向前来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小阙,当他因为医者的天性抓起小阙的手想替他诊脉时,却「咦」了一下。 胡老头说:「先把他带进我房里让他躺下,然后告诉小胡今天关门不做生意了,让他赶紧进来。」 吴钩点头,照做了。 不一会儿,胡老头的儿子小胡匆匆忙忙的跑进他爹的房里,胖胖的身躯因为这几步路而不停冒汗。他用袖子擦了擦,连忙问道:「怎么了爹?」 胡老头趁着方才的空档已经将小阙全身骨头摸遍也把好了脉。他皱着眉头说:「铁葫芦真正的主人来了,就是这孩子。但他伤得很重,老头子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趁他昏着还没醒,你赶紧帮手,把他身上埋的针立刻取出来。」 胡老头和小胡把吴钩踢到了门外,等唤他烧热水端盘子时,才准他进入屋里。 第84页 吴钩第一次进屋时,小胡正从小阙的十根手指中将一根长过一根的银针从里面拔出来,而胡老头则从他脚下开始,慢慢摸慢慢感觉,接着用小刀划开早已癒合的伤口,从骨头里缓缓地清出大最而骇人的细针。 这割肉拔针的事从下午一直熬到大半夜,胡老头喘着气看着一旁盘子上的两百多根银针,忍不住说了句:「真是造孽,好好一个孩子居然被折磨成这样。」 然而这期间小阙却一直没有醒,仿佛深深入睡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痛楚般,胸膛缓缓而微弱地起伏着。 +++++ 小阙真正醒来,是在一个月后某日的下午。 那时寒冬已过,有些春暖花开的味道。 胡老头一进内院正打算去给昏迷的小阙把脉,却见到有个孩子坐在他为未出生的孙子搭建的鞦韆上,轻轻盪着。 「唉,孩子你终于醒了!」胡老头有些兴奋,也放下了心。 其实半个月前他就已经帮小阙把身体调养好,只是虽已无大碍,这孩子却一直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小胡说这孩子肯定是经歷了太可怕的事情,受了刺激才导致如此。必须慢慢等,等到他愿意醒来,才得醒过来。 小阙转头,阳光下看到一个头髮灰白腰有些弯,但说话有力,眼神烁烁发光的老人家,他对对方友好一笑,点了个头: 「爷爷是你救了我吗?我叫小阙,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胡老头顿时感到一阵温暖的阳光透入了心里,照亮了他的心房。 他想这是个多么好又有礼貌的孩子啊!长得清秀水灵,几乎不属于凡尘了。 接着又想,为什么他家的怎么生都像粽子一样胖,若能生个这样纤细合度的不知该有多好。 胡老头走过来说:「身体觉得如何了,是否还有哪处不舒服?」 小阙静静感觉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着摇头说:「都好了,谢谢爷爷。」 「欸,好乖好乖!」胡老头再一次感嘆他家生的都是肿的。 +++++ 胡老头让小阙暂时在医馆里住下来,什么都别想,只要好好吃饭,早睡早起就成。 小阙照着胡老头说的话做,空闲时他会坐在鞦韆上来回地盪,偶尔也会帮胡老头晒晒药材,整现整理花圃等等。 吴钩并不住在医馆里,但他每隔一阵子就会来看小阙,也将铁葫芦物归原主还给了小阙。 他没有问小阙在清明阁里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也没问起小阙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胡老头只觉得小阙既然拥有福家的铁葫芦,那自己就要照顾他。可照顾之余,觉得这孩子心思单纯、眼神清澈又讨人喜欢,于是就理所当然地更加疼惜他了。 +++++ 但,在冬天过了,春天开始的那一日,小阙在所有人都没告知之下,离开了胡家医馆。 他只于桌上留了一张纸,纸上写了两个字:「勿念」,人便消失了。 从此,再也没人找得到他的踪迹…… 第十六章 归义县。 归义县原本是坐落在偏僻西南糙寇匪类丛生的地方,县民从来几天不得一顿温饱,但自从换了一个县令、换了一个师爷、再换了个仵作大人,得了四个武功卓绝的名捕,又添了个极有本事的捕快,没多久时间而已,便将糙寇盗匪完全扫尽,让归义县成了西南角落般太平安和的一个小县。 归义县衙门和里头的官老爷是县民们最崇敬的对象,而如今主事的人是这么排的:县老爷「施问」,开堂斩人时需由他;师爷「南乡」包揽一切出谋策划;小头儿仵作大人「施小黑」乃「施问」独子,做仵作之余,最爱的是巡城和查案办事打坏人;小捕快「陈七」又名「陈小鸡」,被指为仵作大人的跟班;追踪术无人能及的「赵小猪」一只(它真的是只猪),同样厉害的寻香鸟「黑黑」、红鹉鸟「小红」(它们也真的是鸟);最后为衙门里人称四大金刚的「金忠豹国」四人。 +++++ 陈七这人以前曾在浮华宫当过副宫主,那时他别名「林央」,是一手把小阙拉拔大的人。 小阙和他感情之深,如父如子、如兄如弟,从来就是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张被的感情,只是后被浮华宫宫主宴浮华卖给了原名兰罄,之后唤做施小黑的仵作,于是便在归义县定了下来。 六月初,天气已经开始转热,小七与小黑大人巡城巡到一半,有个大婶见他们辛苦,于是特地端了两碗冰镇酸梅汤出来。 小七道了一声谢,一口就把酸梅汤给灌下肚了。 兰罄不太喜欢酸的,但也分两口喝完了。街坊邻店给的,当然要喝光才是。如果喝不光或者附上送鸡送鸭的,那就得拿回衙门里。帅爷说那是心意,小黑大人理所当然可以拿。 就当把碗还给大婶时,小七对兰罄说道:「师兄,你觉不觉得最近归义县太平静了?以前偶尔一个月也能办上三、四件案子,现下却整个月没人来报官过,真是让人闲到浑身骨头都要散了啊!」 兰罄看看天上,说了句:「风雨之前的宁静。」 「嗯?」小七觉得他家大师兄今日说的话怎么挺有内涵的。 但当他们两人逛回大街上,小七一抬头,就见不远处阳光底下,有一个面貌平凡的青年朝他挥手,笑着大喊了一声:「阿央,我来看你了!」 小七愣了一下,会意过那人是谁后,连忙走向前去看了看这小祖宗,确定是真人后大声骂道:「你到底跑哪去了,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找你啊!」 青年笑了笑,说道:「我刚刚跑去衙门找你,可我忘了你在这里叫什么名字,我说了我来找一个易容术很高明的人,那些人说应该是七哥,又说七哥跟小黑大人巡城了,我一路跑过来,果然见到你了。可是你的脸怎么又变了,如果不是师伯就走在你身边,我都认不出你是谁了呢!」 兰罄慢悠悠地走过来,看看小七,再看看青年。 小七看看兰罄,又看看小阙。「我们正在回县衙的路上,边走边讲吧!」兰罄多看了青年一眼,小七怕兰罄突然发难,于是立即说:「四师姐的儿子宴阙,师兄还认得不?」 兰罄眼珠子转了转,点头,露出森冷的牙齿和阴寒的笑容道:「记得,他就是之前在那山里头有雪鹿的什么宫不让我带你走,还拿了把大剑威胁我的人嘛!」 小阙吓了一跳,立即往小七身后躲。他在小七背后探头道:「师伯你不要怪我,我那时候以为你要欺负阿央,所以才那样。后来娘有说你和她和阿央都是同师门出来的人,你不会害阿央,我才晓得的。」 兰罄看着小阙脸上戴着蜡黄的下等人皮面具,可手和脖子却白得不得了,他突然静了下来,食指突然朝小阙额头一弹,说道:「我不喜欢人家无缘无故戴人皮面具,你看,小鸡的也拿下来了,所以你也要拿下来。」 小阙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别拿下行不行,阿央也说了外头很多人在找我,我不想被找到!」 兰罄突然怒道:「阿央叫谁?这里只有施小黑跟陈小鸡,没有阿央!」 小阙点头说:「知道了,师伯。」 兰罄又说:「师伯叫谁?这里也没有姓师名伯的人!」 小阙以前就感觉兰罄的性格怪怪的,凶起来可怕至极,而且谁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娘也有点怕他。 他们边走边回衙门,路上小阙一直想,最后才问道:「那要怎么叫师伯啊?」 兰罄正想开口,小七就说了:「叫小黑哥吧!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当你是亲弟弟,你从现下起改口叫我哥哥,自然也得叫他哥哥了!」 「嗯!」小阙虽然有点不太懂,但还是点头了。 兰罄则是没将这一切放在心上,他现下比较倾向小七想怎样,就让他怎样。南乡师爷说这是夫妻之道,成了亲拜了堂而且还有孩子之后,他就不可以凶小七了,不然小七跑掉,他的黑宝就没小爹爹了。 回了衙门,门口的衙役喊着:「七哥和小头儿回来了!」 兰罄昂首阔步地踏入衙门,后头跟着小七和小阙两个人,突然觉得有个小跟班也不错。 小黑在前头说道:「我去小兰花那里抱黑宝。」然后就自顾自地走了。小七这时把小阙领回到他和小黑的院子里,入了房,让小阙先坐下,而后揭开小阙脸上的人皮面具后,惊道:「奶奶个熊,我家的包子脸怎么消成瓜子脸了,你快告诉我,这半年多的时间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没有按月向分舵回报行踪,你知不知道你娘找你找得都快急死了!」 小阙静了静,只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本来可以说谎,但他天性就不喜欢说谎,于是只能简单地道:「前阵子碰到了一些事,难受了一阵子。后来在江湖上晃了几圈,稍微觉得好些了,想找个地方歇下脚,又想到之前说过要来看你,便来了。」 小七担心地问:「惹到不该惹的人?」 小阙顿了一下。「嗯。」 小七又问:「江湖中人?」 小阙依旧「嗯」了一声。 「很厉害?」小七替小阙担心。 小阙想了想,道:「厉害是厉害,但好像没师伯那么厉害。娘见着会抖的人,世间只有师伯一个吧!」 然后小阙突然握住小七的手,心里满是关怀地问道:「阿央你在这里没有被他欺负吧?」 小七答道:「还好,早习惯了。」却觉得小阙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出来。 以前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兄弟,可现下他眼看着奇怪,却不知怎么让小阙把心里话说出来。 小七于是道:「既然找到你了,那我向师姐捎个信,说你人在我这里……」 小七话还没说完,小阙就急着说:「先不要!」他道:「我躲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踪!」 当小阙说出这样的话来,小七就想,小阙遇到的可能不是什么能随意打发的对象了。想到这点,小七于是隐约地向小阙套话。「江湖上的事,没有什么事你娘摆不平的,只要你一句话,连前头有座山她都能替你剷平!浮华宫的小宫主这么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 小阙突然神色黯然,闭嘴不语。 小七皱起了眉头。 这时兰罄抱着已经九个月大的黑宝回来。 黑宝生得白白嫩嫩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别的娃儿小时候穿的不是粉嫩的顔色就是青葱明亮的,可黑宝穿着一身黑,同这归义县所有的捕快们服饰相同,只是他身上的料子特别挑选过,用的是上好透气的南绢,摸起来柔软光滑,一点都不会磨伤孩子水嫩嫩的肌肤。 第85页 兰罄把孩子带进门,小阙看了一眼正在吸拇指的黑宝就开口叫道:「小黑哥,这个孩子好水灵,是你儿子吗?叫什么名字?」 兰罄得意地说:「是我儿子没错,他叫黑宝,是我小黑大人的宝贝,施黑宝。」 黑宝瞧见屋里头有个没见过的人,这孩子也不怕生,在他爹怀里扭来扭去的,想爬过去抓小阙的脸颊。 兰罄说了儿子的名字,一时兴起遂问道:「我儿子叫黑宝,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阙愣了一下,他看向小七,问道:「我要隐藏行踪的,那现下起我该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替自己取新名字呢!」 小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他刚刚想得太多,这会儿也没了想法。 倒是兰罄听到小阙说的话,很感兴趣地说道:「怎么你没有名字吗?为什么你会没有名字?」 这时衙门外头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狗不停地叫,声音大到竟传入了衙门内的小院来。 兰罄眼睛眨了眨,说道:「要不你就叫阿旺吧!小七说最近衙门没事很无聊,小黑大人替你取名做阿旺,让衙门案件多多,很兴旺,这样我们就又可以去办案了!」 被抱在兰罄怀里不停扭动,但怎么扭都扭不出他爹怀抱的黑宝这时听了他爹「旺」了一声,接着竟也学起了那个字,开口吐着泡泡,用软软的童音说道:「旺、旺、旺旺!」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兰罄觉得自己取的名字连儿子也喜欢,于是拍板定案道:「就是这个名字了,阿旺!」 小阙想了想,于是点头道:「谢谢小黑哥!」 小七有点无奈地看着兰罄,这兰大教主从来没有取名的天分,却偏偏爱帮人取别名。师父赐给自己的名字原叫百里七,后来他化名为陈七,却被这人叫成了陈小鸡;外头还养着一条猪,那猪可厉害了,被他教得能千里寻人,可这么厉害的神猪却被叫做「赵小猪」;兰罄自己更绝,本来的名字那么好听,但被县令施问捡回来当儿子养后,就硬说自己叫做「施小黑」…… 但小阙自个儿高兴愿意点了头,所以小七也没能说什么了。 之后小阙看着小七,眨了眨眼睛道:「那我如今也不能叫你阿央了,要改叫你做小七哥了!」 小七拍拍小阙的头。 这天因为黑宝出奇地喜欢刚来的漂亮哥哥,所以很晚了都不睡觉,而且只要小阙作势要走,黑宝就眼泪汪汪地看着小阙,然后胖胖的小手伸得长长的,有些情深深意浓浓的味道。 因为儿子喜欢,所以兰罄也不让小阙走,结果到最后竟然是小七、兰罄和黑宝睡床,小阙在地上打地铺,黑宝偶尔都会探头看看漂亮哥哥还在不在,当漂亮哥哥感觉到他在看他,睁起眼睛来对他吐舌头扮鬼脸,黑宝才会「咯咯」地笑两声,然后让他爹拉回怀里继续睡。 +++++ 夜深人静的时候,小阙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他想,他现在虽然还不能释怀,但总有一天,一定能看破这一切的。 他暂时不想管江湖事了,只希望那个人找回苏笛的尸体后能够好好安葬苏笛,而他与他之间的爱恨情仇,就随着时间慢慢散去吧! 谁说过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小七从自己的压箱宝里挑了张人皮面具给小阙,那张面具让原本看起来已经比实际年纪小的小阙又少了几岁。 而平常小七做的人皮面具通常是普通的、让人看过几次也记不住的那种脸,但他可不爱小阙戴那种,于是找了张清秀稚嫩模样的给小阙,把小阙打扮得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小阙很是满意,因为他发觉小七给他这张人皮面具后,他在衙门里跑来跑去都不会有人吼他,虽然这也和小七交代下去有关,但小阙却是真正混到了一个风生水起,大家看到他就一脸微笑,叫着:「阿旺,来来!」 小阙是个懂礼貌的孩子,见到年纪比他大一些的就叫「哥哥」,年纪比他大许多的就叫「伯伯」,看到小七叫「哥哥」,见着小黑叫「小黑哥」,黑宝叫「宝宝」,县令施问叫「县令伯伯」,师爷南乡……嗯……年纪不好猜,就叫了「师爷叔叔」。 才没几天而已,全县衙都知道陈七有个弟弟来了,名字叫陈旺,水嫩嫩的模样和仵作大人的宝贝儿子有得比,脸蛋长得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来的模样。 小阙在衙门里帮了几天忙,有一天在兰罄和小七回来时突然跑来对小七说:「哥哥,我想学你当快班捕快,你看好不好?」 小七瞥了小阙一眼说:「你好好的富贵闲人不当,当什么快班捕快?捕快既没前途,还得赴汤蹈火拿命拼,而且薪饷才那么一点点,一年十二两多、十二两多啊!十二两给你买双鞋都不够,当什么捕快!」 但小七忘了他身旁还有个仵作大人在,兰罄拍了一下桌子,顿时将桌子拍碎了半边,只剩另外半边在那头摇着。 兰罄怒道:「谁说当捕快没前途?小黑大人我像没前途的人吗!」 小七缩了一下肩膀,讨好地笑道:「师兄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您也不是捕快,您是归义县最好的仵作大人,怎么会没前途呢!」 小阙看看小七,再看看兰罄。「小黑哥,那我能不能当捕快啊?」他问。兰罄瞟了他一眼,瞬间单掌朝小阙出手,力道急、劲、勐,若是寻常练武之人被打到,吐血三升都还算少的。 小七被兰罄的突然发难吓了一跳,当他想上前阻拦时,却发觉小阙早他一步双拳紧握,交叉成盾,之后腰又往后一缩,连带地卸去了兰罄突袭的力道。 小阙对兰罄笑了笑。 兰罄满意了,招了招小阙说:「我带你去领捕快的衣服,你以后划在我小黑大人麾下,小鸡和金忠豹国都比你大,你最小。」 小阙快乐地跟在兰罄后头说道:「好啊好啊!那除了衣服之外有没有配剑?」 「你那把很大的剑呢?」 「留在家里没拿出来。而且那把剑太好认,随便在路上转几圈,就有人知道我是谁了。」 「那就去领一把好了。」小黑大人大方得很。 「好!」小阙随着兰罄走远,声音愉悦。 他们两个相处融洽是好,可小七却是惊了。 小阙的武功什么时候突飞勐进得这么厉害,居然能挡下前乌衣魔教教主兰罄一掌,这实在太可怕了。 再者,小七又肯定了小阙失踪的这些时日的确发生了什么大事,小阙以前是天真开朗,以赤子之心烂漫行事的孩子。现下虽然外表看来没什么问题,可当他以为没人看到他时,那慢慢显露出来的空洞眼神绝不是装的。 小七担心小阙,但同时却也明白,这孩子经歷了很多事。 而且如果小阙不想提之前的事情,小七硬要深掘,恐怕伤的也会是小阙。他从怀里拿出一管小小的竹筒,再将里头的字条取了出来。小七拧了拧那张字条,最后还是以内力将其震成片片碎屑,舍了将小阙在他身边的这个消息传回浮华宫去的念头。 他从小疼着、呵护长大的孩子,他心尖上的那块肉,他的亲人。 小七只想小阙好好的,像以前那样不懂事都好,别要是现下这般心里苦着,却佯装无事的模样。 +++++ 小阙快班捕快的身分很快就拿到手了。 县令施问疼爱儿子,只要是不犯法之事,他都不会太去管。 于是当小阙换上了胸前绣了块「捕」字的快班黑衣,兰罄和小七之后的巡城任务,就增加了两个人。一个是小阙,而另一个,则是兰罄的心肝宝贝儿「黑宝」。 其实兰罄很早就想带着儿子一起巡城了,只是如果这样,发生事情时他就无法顾及公务。如今有了「阿旺」帮他抱儿子和他一起巡城,他就高兴了。 小黑大人一高兴一开心,整个县衙到归义县便是现歌舞界平、平安大吉。 +++++ 黑宝一早就出门,扑腾到中午也累了,孩子累了就睡,小阙则牢牢抱着他跟在小七和兰罄身边。 今天兰罄巡的是城东外郊部分,这里人少,只有一部分还种得了旱稻的土地绿油油地长着。 坐在田埂上吃着简易午膳的几个农人见到兰罄和小七,吆喝着向上摆手,叫着:「大人辛苦了!」 兰罄点点头,手负于身后很威严地走到另一处去,而小七则喊了回去说道:「你们也辛苦了!」 小阙戴着斗笠,斗笠下的阴影刚好遮去阳光,免得晒到了黑宝。黑宝睡得香甜,兰罄走得步步生风,小七一脸的恣意,还有农人们的笑声,让小阙感觉这个地方好安宁,令他身心平静。 也许他也可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领一年十二两多一点薪饷,吃公家的饭,还有人会对他笑。 以前从不觉得能拥有这些是很愉快的事,但现下他想法变了。 当捕快也能救人扶危。他想一辈子助人,而后用那些换得自己的安宁平静。如此,甚好。 +++++ 「黑宝有没有晒着?」兰罄回过头来问。 「没有。」小阙说:「他睡得正好。」 兰罄点头,又往前继续走。 走啊走地,又到了另一块旱田。这里是种红薯的,红薯在干旱之处容易活,所以雇田的农人就只有一个,而那个人的身后还跟着个小孩。 也许是累了,那走在田埂上的孩子说:「爹,背我背我!」 脸被晒得铜中带红的农人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然后蹲下了腰,让孩子爬到他的背上,背着走到田的另一头去。 看见这一幕,小阙有些恍惚。 兰罄和小七走远了后发现小阙竟然没跟上来,小七便喊了小阙好几声。 之后小阙好像突然吓着了一般抖了一下,而后茫然转头看着小七,等了一会儿,待失去的表情回到了脸上,小阙才走向他们。 +++++ 回到城里,他们先去凉水铺喝了碗凉水,兰罄则抱着醒过来的黑宝餵他米煳煳。 小阙看着兰罄那么疼黑宝,而黑宝抓着兰罄头髮直笑,不仅喃喃说道:「你现下就这么喜欢你爹,那将来长大后,还会更喜欢你爹吗?」 兰罄耳力好,听见了就回答道:「黑宝当然会更喜欢我,他现下喜欢我都胜过小鸡还有任何人了!」 小阙有些失魂落魄地,仿佛之前佯装的那些模样只是幻影,消失了,他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小阙。 小七听小阙用更小的声音喃喃自语地说道:「那是不是所有的儿子都会喜欢自己的爹……难道不想喜欢也不成吗……」 第86页 小七额头青筋突地一跳,隐约觉得小阙讲这些话,必有原因。 +++++ 小七开始留意浮华宫那边的情形时,得到了个消息,他那个薄情寡义的前四姐夫柳长月居然没有死,而且不但没有死,还带着清明阁整个重新席捲江湖。 也不知那个前四姐夫在发什么疯,到处打听浮华宫的事情。浮华宫最大的产业「通宝票号」曝了光,那可是遍布大江南北的大生意,但柳长月竟然乱得那些票号几乎开不了门,还带了口讯,让宴浮华出来相见。 小七在浮华宫是还留着几个心腹的,其中有人回报,宴浮华与柳长月见了面,柳长月开口第一句就是要他儿子宴阙回去清明阁。 只是没人知道,小阙并没有回浮华宫,而是来了归义县。 同时间也焦急地在找儿子的宴浮华与柳长月谈了几句就动怒,与柳长月大打出手。 小七左想右想,就觉得整件事情十分诡异,小阙不想回浮华宫,应该是不想面对他娘,而他爹柳长月又满江湖地找他,连宴浮华都不惜强逼出来,这么来说,小阙一直躲着的人,很可能就是他爹柳长月。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果然是真。 大魔头都不容易死,而且就算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他死了,还会来个大尸变,最可怕的是还会比没死之前更加厉害。 例子诸如兰罄、诸如柳长月。 +++++ 今日休沐,衙门不办公,所有的捕快们都闲了。 有家室的回家去,没家室的在县衙前庭摆了几张椅子喝酒、嗑花生、顺道聊人是非兼讨论几个案子。 兰罄坐在衙门屋檐边,一只脚屈在屋檐上,一只脚在空中晃啊晃,黑黑和小红这两只鸟还有它们生下的几只鸟儿子在兰罄放着干果的手掌心中啄来啄去,和兰罄抢干果吃。 兰罄看着下面的手下们很乖,小七也很乖,赵小猪扒着院子里的土找蚯蚓算得上一点乖,而阿旺则把黑宝放在地上,让黑宝学定路,他宝贝儿子和宝贝儿子的新奶娘也很乖。 黑宝走了几步路,突然一个跌倒,小阙想扑上去接,小七却说道:「别扶他,哭了也别理他,黑宝可机灵了,见你对他好就会装哭,一装哭那眼泪像不要钱似地流,每回都得让人跑去买糖葫芦哄他,他才高兴。跌倒后让他自己站起来,可别宠坏了他。」 小阙只好照做。 黑宝跌了以后都会呜呜两声但是见没人过来扶他,他就在地上爬啊爬,后来觉得无聊了,才站起来走。 先是走去扑在他小爹爹腿上咿咿哑哑地流口水,之后又走去扑小阙,要小阙把他抱起来。 黑宝「旺」啊「旺」地叫着小阙,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啊转地,看起来十分机灵,小阙也回着「宝宝」啊「宝宝」,黑宝乐得笑了,引得小阙也跟着笑了。 小阙抱着黑宝在台阶上坐着,和黑宝玩着手指,他让黑宝在他手指上咬来咬去留下齿痕,看着清风吹拂着这安静的衙门前院,这会儿阴谋算计什么的都离他离得远远的,他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候。 天渐渐暗下来,兰罄从屋檐跳下,神态优雅随性,但那张脸却是足以颠倒众生的妖冶之态。 兰罄举手抬足都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气势,说傲气不像傲气、说戾气又觉得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戾气。 小阙看着兰罄离去的背影久久,想着这个人已经比第一次在浮华宫见面时少了太多狠厉。也许是他爹和师爷还有小七都疼着他,衙门上下所有人喜欢他,归义县的县民们爱戴他,虽然可能是少少的,如沙漏里一次只能落下一点点快乐,但积沙成塔,就拥有了世人梦寐以求的宝藏,属于自己、谁也夺不走的幸福。 天黑了,前院里的人也渐渐散去。这时小七走了过来,见小阙一脸羡慕地看着兰罄时愣了一下。之后他把黑宝从小阙怀里抱起,随便塞给一个捕快,让他把孩子抱回去他们的院子里,而后在小阙身边的台阶上坐下。 小七一开始没有说话,他只是等着小阙收拾好心情。 再过了一会儿,小阙才开口说:「阿央想问我什么吗?」独自二人时,这个称唿才让小阙觉得习惯。浮华宫副宫主林央是看着他长大,和他形同兄弟,甚至父子的人。而归义县的陈七,单单属于归义县。 小七慢慢地嘆了口气,他不想啰嗦,一开口就直奔要题。小七说:「我收到消息,柳长月没死,清明阁于江湖再现。柳长月就你一个儿子,他回来后自然向你娘要人。可你娘早定了你是浮华宫下任宫主,更因不喜柳长月的为人处事,遂拒绝了柳长月的要求,之后柳长月不知打哪查来浮华宫在外的一些产业,竟闹得浮华宫在江湖上一些生意都做不下去。」 小七再说:「现下整个江湖风声鹤唳地,浮华宫各地的通宝票号都被清明阁杀手给盯了,柳长月发了话,谁敢入通转票号,就是与清明阁作对,你娘也发了话,清明阁的人敢伤通宝票号一人,便将其碎尸万段。 为了你这个儿子,两个人新仇旧恨加一加,这回是真的打起来了。许多人无辜被波及,但清明阁和浮华宫那么响亮的名字摆在那边,没人敢惹他们任何一方。」 小阙听得头越来越低,最后直接埋进了膝盖里。 小七摸摸小阙的脑袋,说道:「让我猜一猜,小祖宗你这回出门,不会正巧就碰上柳长月了吧?」 小阙全身突然一僵,这让小七知道自己猜对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搞得你连自己的本名都不敢用?我说过,你娘在江湖能这般风生水起自然不是个好惹的,清明阁虽然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但你娘要对付他们,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况且你娘又是咱神仙谷的人,神仙谷你也知道,二师兄擅机关卜算奇门遁甲、三师兄是弱了些,可绝不好惹,五、六师兄在江湖上早有了些名堂,更别提我和你八师叔还有我俩后头那些人了。 而且你师公当年出谷时也结交了不少好友,那些人有些是死了,但徒子徒孙还在。江湖诸多门派,曾受过你师公恩惠的也不少。你别看师公现今整日整日地睡,他都隐居多少年了,现在在武林中提起「百里悬壶」四个字,有点眼色的,谁不恭恭敬敬靠过来问声百里先生如今安好不?」 小阙闷闷地「嗯」了一声。「鬼子就说过他很仰慕师公。」 「鬼子是谁?」小七问。 「清明阁採风堂的堂主。」小阙头埋在膝盖里,好像没有起来的打算。「所以你入过清明阁了?」小七猜测:「是被柳长月给拐去的?」 「……」小阙想了有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是我同他一起进去的……他没拐我……不、也不对,他应该从很久以前就想着要把我拐进清明阁了……」小七皱了皱眉。小阙本人虽然不清楚,小七听出了弦外之音。 小七摸了摸小阙的头,低声问道:「这半年多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清明阁的人欺负了你?你觉得难受就要说出来,否则我一天看你三变脸,高兴时不像高兴、难过时问你也不答话,夜里睡不着就翻来覆去到天亮,都要被你急疯了。」 等了好久,小七却等到小阙哽咽的声音。「我本来已经决定不想他了,可一听你提起他的名字,我就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说吧,出了什么事通通告诉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痛我也心痛。」小七缓缓说道。 小阙吸了吸鼻涕,才慢慢开口,将一切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告诉小七。 包括他和那人是怎么遇见的,他们在天璧山庄经歷了什么事,他为了陪那人与他同去蓬莱岛却险赴黄泉,那人明知道自己与他的关系天地不容,却在自己忘记一切的时候骗了自己,做了那等有悖伦常之事。 而后回到清明阁,他恢復记忆,那人仍不肯放自己走,最后元宵里苍凉的笛声让他留了下来,但他只愿与那人作父子,其余什么都不做。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把匕首扎入那人胸口。但他不知发生何事就被关入铁牢大刑伺候,他记得很清楚,自己背后被打了两掌,膝盖被打了一掌,身上让人埋了四百六十一根针,被鞭打,手指骨头被夹碎…… 后来那人来了,却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杀他,对他没有一点信任,或者,从没信过他。 最后他被提到刑堂上要被斩杀,他娘亲的侍卫雷霆突然冒出来阻挡,他的好朋友苏笛为带他逃出清明阁,重伤死于枫树林间,然后他落水沉进了河底。 那时,若不是一个叫吴钩的人把他捞起来送去医馆,他现在应该在阎王殿里受审,而无法来到这里了。 小阙的一番话让小七整个人呆了。他是想过小阙对上柳长月,那不服输的傻劲绝对会吃亏。可他没想到柳长月竟会对小阙起那种念头…… 小七抖着道:「你……你……」 小阙呜咽了一声,忍不住让声音漏了出来。他努力大大地吸了几口气后,才说:「……我喜欢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我不能回家……不能回浮华宫……娘若知道这些事,她会伤心的……」 小七听到小阙亲口说爱上自己的父亲,顿时如同一道天雷往他头上「轰」的一声噼了下来,把他整个人烤了个外焦内嫩…… 第十七章 满江湖的人都在找小阙,但小阙戴着面具躲在归义县县衙当着小捕快,不让自己去想以前那些事。 小阙有时不转和小七、兰罄一起巡城,因为兰罄偶尔会给他几个目光,甚或是直接讲明白了:「小子你该哪去就哪去,别黏着我小黑大人还有我的鸡。」 小阙以前本来是不会懂这些事的,但有过好几次柳长月吃醋的眼神、不高兴的模样,这回竟然被兰罄一点,就明白了。 这日,太阳甚大,小阙一个人穿着捕快的衣衫在外头巡城。 城西有个市集很热闹,小阙就走到那里想看一看,而后就在他踏入市集没多久,身旁有人突然喊道:「小心!」 小阙转头见到一名青年推着一车的西瓜打算摆摊卖的,可脚却扭了一下,顿时痛得手一松,整辆木车眼看就要倒地,上头的西瓜落到地上肯定也碎掉不能卖了。 然而就在大家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剎那,木车被平稳地抬了起来,上头一颗颗的大西瓜也回了原位,待所有人回过神后才发现,原来出手的竟是个年纪小小的捕快。 而那捕快把木车停好后立刻把扭了脚的青年从地上扶了起来,声音清清脆脆地道:「这位哥哥你没事吧?脚是不是很疼,要不要我背你去看大夫?」 第87页 那卖西瓜的青年回过神来,朝着小阙作了个揖,回道:「谢谢官爷相助,区区感激不尽,区区没事,谢官爷关心。」 小阙看这人讲话弯弯绕绕地,又见他穿的是儒衫,便道:「读书人?」那人笑道:「官爷见笑了,区区姓屈名礼,是个穷酸秀才。」 「你的名字真有趣,区区姓屈,还明理来着。可是,」小阙疑惑道:「秀才怎么会跑来卖西瓜?不用读书吗?」 屈秀才用石头将木车架牢了,正要把西瓜摆好,没料小阙也动手帮忙。屈秀才说道:「这几日家父染上风寒,病得严重,无法摆摊,他怕老客户吃不到他的西瓜会念着,于是区区便代父亲前来摆摊。」 小阙感嘆了声:「你跟你爹的感情真好啊!是不是所有的爹和儿子感情都那么好的?归义县里我都见着好几对了!」 屈秀才同小阙摆好了西瓜,道:「区区与父亲相依为命,若非父亲辛苦种田卖瓜,让区区入书塾念书,区区今日也考不上秀才了。」 小阙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跟着屈秀才站在木车后。 屈秀才是准备开始卖西瓜的,可手里也拿着本书,打算边卖西瓜边看书。 小阙觉得读书人就应该读书才对,于是对屈秀才说道:「要不你到旁边念书,我帮你卖西瓜吧!」 「这怎么敢劳烦官爷,区区自己来便成!」屈秀才吓了一跳。 小阙却说:「我没卖过西瓜,看起来挺好玩的,你教教我吧!也许以后我当捕快当烦了,可以改行卖西瓜!」说到最后,小阙自个儿笑了。 小阙这人对人总是真心,待人又好,也没要求回报的。屈秀才被小阙的笑容一闪,愣了一下,没一会儿竟教小阙吆喝起来了。 小阙穿着捕快衣衫,腰间挂着一把剑,大声地喊着:「来呦、来呦,来买西瓜呦!我家的西瓜大又甜,夏天里吃上一瓢,凉慡去热呦——」 屈秀才看得有趣,可也没真自己跑去读书把摊子放给小阙顾。 小阙不会找银,碰到拿碎银子的客人就只能望向屈秀才茫然看着他。屈秀才秤了碎银多少,而后该找多少,这一换一算,让小阙佩服得不得了。 屈秀才问道:「官爷怎么不懂银两秤法?」 小阙乖乖地说:「我吃饭买东西都是摸了银子就给店家的,不知道原来还有找银这件事。」 「欸?」屈秀才顿时觉得眼前的人不像是捕快,反而像是哪家出来的公子爷了。 「继续卖吧!」小阙露齿笑道:「卖多点就可以给你爹换好一点的药吃,你爹也能早一点痊癒了。」 「是,官爷!」屈秀才也笑了。 小阙一直帮着屈秀才卖西瓜,卖到大中午的时候,天气实在热得不得了,市集里又闷不透风。 小阙不怕热,但就怕闷,当他解开了官服领口,露出一截脖子来,屈秀才立刻拿了把蒲扇给他,说道:「搧搧吧!等过了午时,天会凉上一些的。」 小阙接过扇子,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唿」地吐了口气,接着又把脖子上挂着的铁葫芦给拉了出来,独留致远送给他的玉佛还挂在里头。 铁这东西吸足了热气就烫得不得了,不拉出来不行;而玉佛本身是寒玉所制,垂挂在靠心处,倒是让他舒服许多。 市集里各色的人都有,熙来攮往地,挺是热闹。 小阙横竖也没事,就这么待在西瓜摊的旁边一边帮自己搧风,偶尔也替屈秀才搧搧风,直到市集要散了,他才把屈秀才放到木板车上,边推边跑地把人给推回家。 小阙这般算是玩痛快了,但却吓着了坐在车上的屈秀才,人家读书人这把年纪,可还没坐过这么快的木板车。 +++++ 傍晚,小阙带着笑踏着自己的影子,边玩边跑地回到县衙里。 就在他入县衙前,把铁葫芦塞进官服里,将领子扣上时,突然感觉身后好像有谁正在看他,他立即一转头,但县衙前的大街只有一些路人走着聊着,小阙觉得大概是自己弄错了,于是和守门的衙役打过招唿后,奔进了衙门里。 衙门前院,小七正把黑宝放在地上让他继续学走路,小七站在一边,兰罄站在另外一边 当小七放开黑宝,但黑宝动也不动时,兰罄那头便叫了一声:「小黑大人的小黑宝,你在干什么啊?」 叫人的时候,兰罄勾起微笑,兰罄那容颜艷若牡丹,可是多看几眼就会被迷死在牡丹花下的。 而当他朝着黑宝这么一笑,黑宝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就「登登登登登」麻利勇勐地往他漂亮爹爹那头跑过去,而后扒住他爹的脚,流着口水抬头看着他爹。 之后小七过去把黑宝带回来,兰罄又喊了一次,黑宝还是依旧朝着兰罄飞扑而去,而且跑得那一个叫做快,一点也不像九个月大的孩子。 玩了几回后,小黑大人耐性差不多了,他举脚要回院子里,黑宝就这么紧紧抱着他爹的腿,「咯咯」笑个不停,让他爹挂着他,带他回去。 小七看见小阙,笑着问道:「今天去哪里了,一整日没见你?」 小阙说道:「在西市那边帮人卖西瓜呢,那个人的脚扭了,后来我顺道送他回家了。」 「卖西瓜的?」小七想了想。「噢,屈家的那个出了名的孝顺秀才。」小阙点点头,从小七身边走过。 最近小七在他们院子旁边找了间房给小阙住,看着简陋了些,但归义县本就是个清水衙门,没银两盖奢华的屋子那是当然的。 小阙就也在那间房里住了下来,过得还挺惬意的。 当小阙要离开时,小七突然喊了句:「你现下还好吗?」 小阙歪了歪头,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好不好的,看着阿央你现在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了。」 小七嘆了一口气,走过去紧紧搂了小阙一下又放开。 他说:「要由衷感到开心,那才是真正的开心。你还小,虽然第一次摔坑就摔了个这么大的,但不怕,很多人都摔过坑,也有很多人摔坑以后又再爬起来的。你只要记着,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咱俩个感情深得谁都无法比,日后要是任何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绝对替你剁了那人。」 小阙抿了抿唇,看着小七,而后重重点头说了声:「好!」 +++++ 小七压抑了许久,总觉得应该告诉宴浮华小阙的事,但又怕这样一来会伤到小阙。 小七为了小阙而分神,这些时日心思几乎都不在兰罄身上。有时连兰大教主沐浴完随意套着件外衫出来,坐在床边露出一双如玉般的美腿时,都没能引起小七注意。 这一日,兰罄愤而发怒了,他拍桌道:「想什么,在想谁?」桌子当然在兰大教主的手下又碎了。 小七惊醒过来,立刻说道:「在想你!」 「喔?」兰罄那双眼睛朝小七一瞟,虽然勾人,但小七却觉得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兰罄突然作势要拍桌,不过桌子已经碎成一片一片又一片了,没桌可拍的兰罄只得把手缩了回来,指着小七道:「我知道你在想谁,你都在想阿旺!」 「呃……」原本想说:师兄眼睛真是雪亮。可小七不敢。说了兰罄恐怕不会让他好过。 兰罄气得往外走,一双大腿白晃晃地光着,也没想到要穿上裤子。他说:「我现下就去灭了他,看你还敢不敢想他!」 小七急忙把兰罄拖回来,好声好气地说:「师兄啊,我现下不是想他,是担心他。」 「担心不就是想?不想怎么担心!」兰罄道。 小七连忙把人抱了半推半就地回到床上,他露出真挚的眼神对兰罄说:「我都和你成亲了,我们之间也有了黑宝,你应该要相信我才对啊!况且那是我亲如兄弟的人,你怎么能怀疑我和他?」 兰罄狐疑地着了小七一眼,说:「因为亲如兄弟,所以不能怀疑?」 「对!」小七说道。 「我没说我怀疑,但你却说我怀疑,所以原来你对他有什么,才叫我不要怀疑,故弄玄虚对不对?」兰罄怒道。 「不对!」小七立刻回答。 兰罄皱了皱眉。 小七又说:「我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又怎么会有别的人?」 「真的没有?」兰罄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看了小七的脸无数次。 「的确没有。」小七面露真诚地表示。「我如果和任何人有那什么,就罚我下次办案被来个万剑穿心……」 小七还没说完,就让兰罄轻轻地搧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力道比打蚊子还小。 小七露齿而笑,看着兰罄。 兰罄哼了一声道:「想什么,说吧,信你了!」 小七这才说:「阿旺遇上了大麻烦,我在想要不要写信告诉他娘。」 「他娘?」 「师兄你也见过的,那时小兰花的案子结束,我回了浮华宫,而后黑白双仙带着你去浮华宫找我,就是在那里看到的四师姐。」 小七说完,见兰罄一脸迷惘,就道:「浮华宫,透明白色琉璃盖起来的宫殿,后山还有一大群雪鹿的,记不记得?」 「记得!」兰罄一脸嚮往,口水都要流出来地道:「雪鹿很好吃,鹿腿啃起来很过瘾,喷油呢!」 小七接着说:「因为这些众盘根错节,不好处理,所以写信给他娘告诉她阿旺在这里不太好,因为阿旺不想他娘知道他躲在这里;但不写又不行,这事倘若再闹大,搞不好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兰罄一心想着雪鹿,于是道:「那你就让他娘来好了,我今天巡城时瞧见个生面孔,一见我就闪,有问题。你让阿旺娘来吧,顺道叫她捎上几头雪鹿过来,我要吃油滋滋的香烤鹿腿!」 「呃。」所以烤雪鹿凌驾于一切问题之上,有雪鹿,一切好谈是吧! 于是他伏案振笔疾害,告知宴浮华小阙在此,要她立刻前来,并附註,大师兄想吃雪鹿,来个十二只! 之后他将纸条捲起,屈指吹起口哨,让他的红鹤鸟小红飞入屋里来。 小七把纸条塞入竹简中,绑在小红爪子上,然后放走小红,要它迅速注浮华宫报信去,兰罄说的那人很可能是清明阁的人。这些时日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先别让小阙出衙门了。 清明阁的柳长月生性狡诈,他既然能从武林八大派中的寒山派和写意山庄的夹击下活过来,就表示这个人的确不会是个好对付的。 +++++ 这天衙门退堂之后,小七拿着张单子给师爷南乡,师爷一看就说:「又怎么了,前两天才换了张新桌子,今天又换一张。」 小黑大人生起气来,桌子和门都是最容易被一掌击碎的,幸亏南乡早列了一笔款项乃小黑专用,虽然这清水衙门是清水,但在南乡持家下,倒也不至于连桌椅门床的银两都付不出来。 第88页 小七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南乡又问:「身上的钱银可够?」 小七说道:「还有剩,师兄最近放了班就陪黑宝玩,没什么大案子也无须外出,钱袋还是满的。」 南乡点点头。兰罄原本有个钱袋,他几乎隔几天便要看里头有没有少了银子,又记着用掉多少,跟着小七同兰罄在一起后,南乡便把兰罄的钱袋放到小七身上,毕竟这两人从早到晚几乎形影不离,而且比起兰罄的喝一杯茶随便一抛就是一两银子,小七靠谱得多,也省钱得多。 这时小阙从另一边走来,刚吃饱了饭,边走路边打嗝,还低头弄着宫服上的带子,想着到底该怎么绑。 南乡见着小阙,便喊道:「阿旺你过来一下。」 小阙抬起头傻唿唿地愣了一下,之后想起自己现在化名「阿旺」,这才朝南乡跑过去。 小七一见阿旺官服穿得乱七八糟的模样,就伸出手来替他重新系衣带与盘扣子,念着说:「都教你几次了还会忘记怎么穿,你这邋遢模样要踏出县衙门口被师兄发现,他绝对把你打回去学会怎么穿官服再来。」 小阙搔了搔头,腼腆笑道:「刚刚吃饭觉得热才解开的,结果没从头穿起就忘了顺序了。」 南乡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一望就觉得小七与阿旺感情不简单。小七方才搔头的模样几乎和阿旺相同,说话的口吻也亲昵,他上回还见到小七搭着阿旺的肩膀走回内院。 南乡想了想,觉得这虽然来歷不明,但眼神单纯的孩子,或许……他盯着阿旺看了会儿……或许来头不比小七小…… 小阙察觉南乡正看着他,于是回头给了对方一个灿烂到炫眼的笑容问道:师爷叔叔找我有什么事?」 阿旺那笑容璀璨天真,比一天的日头还要炫目,简直无人能够逃过这样的勐力攻击。 南乡眯了一眼,吁了一口气后才说道:「你初来乍到,身上肯定没有什么银两。」南乡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些碎银交给小阙,小阙眨了眨眼睛,看看手掌心中的银子,不解地看向南乡。 南乡碰到小阙的手掌心诧异地道:「手掌怎么这么烫,莫不是发烧了?」小阙摇头,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南乡,说:「我练的武功是这样的,师父好像说过只要再往上一层,就能同寻常人一样能收放自如了。」他接着又疑惑道:「师爷叔叔给我这些银子做什么?」 南乡微笑道:「你是小七带进衙门的,小七是公子的人,所以我也徇私了一把,先将月底的薪饷给你。若要置办些什么物品,有银子也好办些。」 小七立刻啐道:「什么我是师兄的人,怎么就不说师兄是我的人了!」南乡遂笑道:「敢问成亲那天,您穿的是新郎服还是嫁娘裳?」 南乡一句话顿时堵得小七说不出话来,他脸上噌地一下全都红了,随后拉过小阙,搭着他的肩说道:「走,我请你上天香楼吃饭去!别和南师爷说了,看他一脸道貌岸然,但说出口的话会让人想吐血。」 小阙点了点头,把银两收回钱袋里时,小七又问:「你的剑法拣到第几层了?上回莫秋那小兔崽子只说你武功进展太快,给你铸了把新剑用,后来你没了消息,他也找不着你。只是你师父现下正在闭关要突破赤霄剑法第六层,你的事他就没同你师父说了。」 小阙点点头,说:「之前不小心破了第四层时就被师兄发觉不妥了,所以他让我慢慢来,他给的剑在这里。」小阙抬起左手,让小七看他手腕上的扣环。 小七摸了一下扣环,道:「莫秋还真是开窍了,捨得铸这么把费心费力的好剑给你。」 小阙点头:「后来在天壁山庄时一个不小心冲破了第五层,走火入魔还差点死了,可是被……救了回来……之后就……生生死死间搥锻经脉,现下第五层大抵也稳固,应当没什么大碍了……」 小七嘆了一口气,心疼地道。「你果真是练赤霄诀的好根骨,想你师父当年进展都没你这么快,只不过快有快的坏处,这段时间你一定很辛苦。」 小阙低头笑了笑。「第二次走火入魔还差点杀了满屋子的人呢!不过后来练武时琢磨了几个方法让真气能够随意收发,现下应当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形了。」 「我可怜的孩子——」小七觉得辛酸,一把就把小阙抱了起来乱蹭了一通。 「我的好阿央——」小阙也同样肉麻地蹭回去。 街上的行人个个是往他们两人身上看,然当事者却不觉如何。他们早些时候腻在一起时,可比现在还要肉麻兮兮十倍以上啊! +++++ 南乡听着小阙和小七的话,直到他们慢慢远离衙门。 他慢慢回头,边走边想,当剔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人选之后,终于想到那个化名「阿旺」的孩子是谁家的了。 小七身分复杂,有好几个名字。 南乡暗地里问过,小七也不讳言说了几个曾在江湖上传过的。 神仙谷第七弟子「百里七」;制作人皮面具的高手「鬼匠不知名」;浮华宫的副宫主「林央」;最后则是,甘于为施小黑留在归义县的快班捕快「陈七」,这些都是他。 而阿旺,想必就是小七曾提过的那块心尖子肉,浮华宫的小宫主——「宴阙」了吧! 因为阿旺的真正身分,南乡心里不禁想着该如何布局。他估摸着先把派在外头的捕快和衙役全数召回,金忠豹国四大金刚也要每日轮流在衙门里巡夜。小七那里似乎有些人可用,问问看能不能调派来守住施大人的院子。 到时不管来多少人,绵延纠缠多少江湖事,也不得让施大人有半丝损伤就是了!阿旺的事就让小七帮手处理。啊,黑宝也要接到大人的院子里。 +++++ 小阙在衙门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有时当捕快帮着小七办事,有时跑到市集替屈秀才卖西瓜。 南师爷给他的那些银子一下子就被花掉一半。他去药铺问了几种治风寒较好的药,买了就直接往屈秀才家院子丢去,然后一熘烟就跑了。 隔日屈秀才来问,小阙睁着无辜的眼神眨呀眨地看着他,像是完全听不懂屈秀才在问些什么似地。 小阙的性子得人疼,归义县的百姓们很快便知归县令的儿子小黑大人最近收了个乖巧的孩子当下属,小黑大人是全归义县百姓崇敬的对象,于是小阙自然也就被爱屋及乌,一下子和大伙儿亲近了起来。 +++++ 这一日小阙帮了个老伯,把两袋几十斤的谷子扛回对方家里。小阙一脸青稚模样,腰杆子又细,看起来就是个十五、六岁的羸弱少年,但当他走过老伯身边看着对方愁着怎么把东西送回家,双手将那两包谷物扛到肩膀上,笑着对对方说:「伯伯要去哪里啊,我帮你扛去吧!」 当场就吓傻了那老伯,也惊到了卖谷子的商家。可他身上穿着的捕快官服很快就让对方知道他的身分,于是那老伯就抖啊抖地,撑着柺杖带着小阙往自己家方向走回去。 小阙觉得老伯走路走得很辛苦,才走了几步路就问:「伯伯,要不要我也把你扛起来,你指方向让我跑,这样比较快回家?」 老伯又惊恐了一下,扛了两袋几十斤的谷子还能扛人,这小捕快也忒厉害了些。于是回道:「小的用走的就行了,不劳烦官爷、不劳烦!」 小阙轻松地把谷子扛到了老伯家,在对方家里喝了一杯凉水后,就像风似地又跑去巡城了。 想当年小七初到归义县时可也没小阙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混得风生水起,只要走过的地方,大伙儿都带着笑脸,「旺官爷、旺官爷」地叫。 小七心里本以为小阙依旧是当初那个让人头疼,趁浮华宫下人不注意就会偷偷跑出门,喊着要闯荡江湖,结果次次出门都惹麻烦回来的小傢伙,可是这么些时日看下来,他的好小阙爱帮人的心没变,只是歷练过后性格更稳了些,虽然还是有些不懂进退,但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萝蔔头了。 小七戚嘆,欸,他的小馒头长了啊! +++++ 小阙傍晚吃完饭后和黑宝玩了一阵,就回到自己那个小院子,打算沖个凉。今天一大早就在市集里跑来跑去的,浑身是汗,也有些累了。 只是当他踏入小院时,觉得有些奇怪。偶尔在他回来时会从小七那里飞过来的小鸟儿今天没过来,而该叫的蝉也没了动静,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小阙皱了皱眉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直到他推开自己那间简陋小屋的门时,见到笼罩在夕阳光晕之下,那坐得笔直,背对着他喝茶的人影时,小阙整个人都僵了。 小阙整个人连动也不能动,如同被定在当场。 而屋内的人喝完茶水后,则是用小阙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缓缓说道:「这县衙的粗茶苦涩无味,在我身边那么久,就没学会吃的喝的都要挑好的吗?喝这样的茶,简直有辱了生为清明阁之人的你!」 小阙牙关直颤,手也止不住颤抖,他一开始想着:「怎么会、怎么会,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可之后想到无辜为自己而死的苏笛,眼眶一红,怒道:「你居然敢到这里来?是觉得我没死你不甘愿吗?我知道清明阁的人有仇必报,但我早说了那一刀到底是怎么刺中你的我不晓得,你是不是一定要取了我的性命才舒服,是不是只有你能负人,任何人都不得负你!可当日,我也死了的啊!」 「我也死了的啊!」小阙大声颤抖地喊着:「那天苏笛带我逃出后,我落入河底,有人把我救起来时我已经气息全无。如果不是他一直渡气给我想让我活,之后又带我去医馆替我疗伤,我现在早在阎罗殿里了!我命都还给你,已经不欠你,你还来做什么!」 柳长月当下握碎了手中的茶盏,他缓缓起身,面对着小阙说:「是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淡淡的,还带着小阙曾经感受过的温柔。「你没有欠我,是我欠了你。当日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还没向你解释,苏笛就将你带走,墨虹更不应当派人追杀你们。虽然后来我再命其他人去救你,但已经找不到你。」 「你不是不要我了,想我死吗?」小阙脸色惨白。「我还记得你那个青青对我做了什么事,他每天每天想着法子让我痛、让我疼……你知道那有多疼吗?」 小阙忍不住眼眶红了。他说:「很疼、很疼,不是你能够想像的疼,可是我一直忍、一直忍,我想只要我忍到你来了,你就会带我离开那个生不得死不能的炼狱。可是你呢,你到铁牢里看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还记得,你说的是:「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第89页 我从来就不曾想过你会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就算你以前骗我,不告诉我你是我爹;就算我真的喜欢上了你,我恢復记忆,但你叫我别离开,因为我离开了你会心痛,我明知道不可以,可还是留了下来。但最后你做了什么? 我相信你会知道我根本不会存有害你之心,但是你没有,你第一句话就是怀疑我!这算什么?我连性命都可以给你,我为什么要杀你!但你呢,你说过的那些话哪去了?你承诺过的誓言哪去了? 青青伤我,那是皮外伤,痛得久了,就会好了。可你伤我,是狠狠砸碎我的心,我的心碎了,怎么黏也黏不起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柳长月跨出一步,想碰碰小阙,可小阙却惊叫着:「不要碰我!我疼、我疼、我会疼!」 柳长月一颗心也几乎碎了,他紧握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让小阙太过激动,于是温和地道:「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甚至要你割我一刀,你都下不了手。问题不在于你,而在于我一直遗忘了一个人,一个我以为不重要,但却对我怀有深深恨意的人。那个人你也见过,就是当日天痴将你拉上刑堂要处刑时,跳出来挡住天痴救了你的人。」 柳长月想在这一刻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而后让这孩子随他回家。离开的日子已经太长太久,久到当今日他赶到归义县,见着这孩子的背影时,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第十八章 柳长月说道:「墨虹将青青押入铁牢用刑时,鬼子在青青血中探得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物,那种药物你我都很熟悉,就是「傀儡香」。」 「怎么会!」小阙不相信地遮起耳朵。「傀儡香无论怎么掩盖都有独特的香气,根本不可能做到无色无味。」 柳长月继续道:「傀儡香来自浮华宫,既然鬼子最后能将其改制成可永远控制并存有自我意识的「傀儡尸」,那傀儡香的香味被除,又有何困难?」 柳长月不等小阙说话便立即又道:「那个人等这个机会应该已经很久了,久到连藏宝图出世的消息,兴许都是他传与蓬莱镇,并让江湖人士知道的。后来你出宫,碰上了我,这给了他机会部署一切。 当清明阁与天璧山庄所有武林人士动手,他便能得渔翁之利,待那些人死在天璧山庄,消息传向中原后,中原武林各派便会将矛头指向清明阁,而后待清明阁元气大伤,他便能找机会除掉我。但他没料到,你的挺身而出坏了他全盘计划。 记不记得天痴差点掐死你的那时有人以石头扔中天痴手腕穴道救了你?那是他第一次出现,我却大意将那当成是你姐姐出的手。 他那个人,城府极深,极有耐心,等到我和你回到清明阁,他又开始第二次计划。青青,是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他用青青激你,让你知道我们是父子关系,而后你跑了出去,被他带走。随后你,成了他第二个下手的对象。」 小阙感觉自己仿佛陷在谜里雾里,明明听得见柳长月所说的每一句话,但却又没办法理解。 柳长月顿了一下,才说:「你不是一直不明白自己在密室时为何会举匕首杀我?」 小阙看着柳长月。 柳长月嘆了一口气:「他在你身上也下了无色无味的傀儡香,就在你发现我与你真实身分,跑出清明阁的那天晚上。」 小阙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柳长月说道:「我当然相信你不会想要我的命,所以被你一刀差点断了性命之后,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你演戏,让你以为我不信任你。之后我又佯装重伤昏迷,让天痴把你带到刑堂,九龙刀一往下斩,便将他引了出来。但这件事太过重要,除了天痴以外,我没让任何人知晓,是以之后,才会演变成今日这样。」 小阙喃喃地道:「霆叔从小疼我……你们要我的命,他不得不出现……」小阙的脚有些软,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来来去去,自己还是被利用的那个人。所有人都说自己是真心疼他的,可在紧要关头,谁也不会去记曾经对他说过什么,曾经他为他们掏心掏肺。 慢慢地,小阙的心冷了、寒了。 誓言不誓言都是柳长月随口说说的话,真的其实是假的,假的则是更假的。 不值得信、这人不值得信了…… 柳长月见着小阙的神情,知道这些话肯定狠狠伤了小阙的心,但他说:「如果不孤注一掷,把幕后黑手诱出来,那别说日后,我们连眼前的日子都无法安生。」 柳长月加快了说话的速度,道:「我没料到青青会恣意行事,对你下重手。再者当日我一醒就去铁牢探你,但那时是凭着不死药吊着我一口气罢,我连你的脸都看不清楚,出门后就昏了。后来青青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墨虹御下不严,也受了责罚。 这些日子以来我不停寻你、大江南北派人四处的找,整个人坐立不安,就怕你出了什么事。幸好边城探子从你脖子上的铁葫芦确认了你的身分,我三天三夜快马加鞭,这才赶到此处。」 「小阙,」柳长月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应该,我不应该让你受那些罪,我不应该让你以为我不信任你。你是我最贴心的孩子,也是我的一切。 你得回到我身边,我不会碰你,不会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丝苦,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疼。你或许不知道,每当你疼,我比你更疼;每当你苦,我比你更苦。你……和我回去,我们就像之前一样过日子。你想叫我爹也可以,我不阻止你,从今尔后你想如何便如何,我发誓再也不逼你、再也不骗你……」 小阙在柳长月想踏步向前时,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说了那么多,相信我会信你,可是,你高估我了……」 柳长月有些不详之感。 小阙低头说道:「你看过透明的薄胚吗?像浮华宫顶上一眼望出就能见着星星的那种。」他慢慢说道:「小时候娘给了我一个,让我放金弹丸用的。后来我有一次端着它跑,一不小心摔了跤,把它给打破了。我揪着让娘再给我一个,娘却说,这薄胚世间只有一个,而且做的那个老师父也死了。 我不信我喜欢的东西碎了就回不来,于是就用黏的,慢慢地再把那碗黏回去。但是,当我黏好之后,发觉它不完整了,有些碎片我没找着,不见了,而且黏起来的碗始终有着被我摔碎时留下的痕迹,蜿蜿蜒蜒地布满整个碗,再也回不去以前那个样子。」 小阙一直没有抬头,他怕柳长月了,所以不愿见柳长月的脸。 小阙声音悲伤地说:「我有好几次,把自己的心放到你手里,就像那透明的薄胚碗一样。每每你都说你会好好捧着,可是转眼,你却一次一次的摔,摔得好些碎片都掉了,摔得我几乎黏不起来。直到后来,我终于把我的心拿回来,可是放在阳光下看我才发觉……原来我的心被摔碎了那么多次,就算硬把它黏起来,也已是东缺一角,西缺一块,千疮百孔了……」 小阙皱了皱眉头,哽咽了一下,强忍着泪水继续说道:「现在我过得很好,衙门里的人都很照顾我。不用担心谁欺骗我,不用担心谁让我作诱饵,不去想看不见你会伤心,不去想你是真心爱着我,还是只是利用我。我说过,我很笨,所以就别用你的花花肠子来绕了,因为绕来绕去,被打成死结的也只会是我而已……」 「说来说去,你竟是不信任我?」柳长月的声音明显高了起来。 小阙说:「不是,我曾经很信任你,是你把我的信任随地丢了,我曾经很爱你,是你把我的心踏碎了。」 柳长月突然怒道:「我说过,那一切都是为了引雷霆出现。他不死,一切就无法结束。」而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了,柳长月又放低声音说道: 「你忘了,等这些事情了结之后,你要陪我,一起看山看水看风景,踏遍江山万里的吗?」 小阙想起那时候曾经说的那么快乐,而苏笛还在车前哭着,身体抖啊抖地,抖得他送苏笛的红钤铛轻轻地「叮噹叮噹」作响。 小阙说:「我不要了。」 他闭上眼睛,眼泪落到了门槛上,而后随着木头痕迹缓缓往下滑。 他呜咽道:「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柳长月心里才起了怒气,但伴随而至的却是重重的痛楚。他想着自己让小阙受了那么多的苦,他恨自己本来是应该。但小阙并不恨他,只是说不要了,不要他了。这么轻、这么淡的言语,竟让柳长月一时半刻间仿佛用力被掐住了咽喉,完全无法唿吸。 柳长月慢慢搭上小阙的肩,他试着想让小阙抬头再看自己一眼。 再看一眼就好,也许如此,小阙就能明白自己是真心对待他的。 无论日后小阙要他如何补偿,他都不会有第二句话。 然而当柳长月想触碰小阙,小阙却仓皇地勐往后退。 柳长月心底痛楚。「就那么不喜欢被我碰到?」 然而,就在柳长月又尝试着想靠近小阙的时候,他伸出手,但在那眨眼瞬间,一圈又一圈的冰蚕丝从小阙身后激she而出,紧紧捆住柳长月的手腕,而且坚韧难断的银色丝线将柳长月的手腕勒出血来,丝线甚至缓缓陷入肌肤之下,似乎要将柳长月的手切下来才甘休。 小阙勐地往后转去,只见一名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的美丽女子一身粹白,正站在他身后。而银色冰蚕丝便是从那女子手腕底下she出,紧紧勒住柳长月。 小阙嘴唇颤抖了两下,好不容易才找着声音,朝女子喊了声:「……娘。」 宴浮华脸上那对看似妖媚,却清冷无情的眼睛直直朝着柳长月看。她开口,声音婉转,对着小阙说:「退到后面去。」 小阙突然想起方才他与柳长月的对话,他紧张地说:「娘,你刚刚都听见了?」 「听见了,」宴浮华突然摆弄银丝朝着柳长月面门而去:「听见了这畜生都对你做了什么!」 宴浮华朝柳长月怒道:「我就想你找我讨小阙是何用意,原来竟如此不耻,看上了我儿子!柳长月,以前的恩恩怨怨我已经不和你计较,但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们母子俩,你到底要从我这里掏走多少东西才够!小阙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你伤他多少,我今日就让你全都还回来!」 小阙急急退出铺天盖地的细细银丝逃到后面去。 柳长月武功已经恢復,甚至因为不死药的关系内力更加精纯雄厚,宴浮华银丝虽韧,但当成束而来时,柳长月立即将其一把捉住,而后内力绵绵不绝朝宴浮华震去,当下银丝波动三折,而后宴浮华倒退一步,丝网完全尽碎。 第90页 小阁在后头看得心惊胆颤,这两人一刚一柔,武功完全不同路数,但柳长月的内力看似比他娘还高,恐怕百招过后,便会立分输赢。 但是即使银丝尽碎,宴浮华还是轻笑应对。 柳长月嘆了一声,他说:「华姐,我绝非故意伤小阙,那时听说他被扎了长长短短四百六十一根银针,我心之痛,绝非你能了解。我,是爱上了这孩子,而且早决定这生这世都不放手。就算我俩是父子也没关系、天地不容也无妨,我只想要他,要他留在我身旁,与我一同老死,而不求其他。」 宴浮华听见四百六十一根银针,媚眼内浮现了淡淡雾气。她喊了声:「畜生!」瞬时双手一抬,地上碎裂的银线全被灌满真气,长长短短如丝如雨,全部往柳长月身上she去。 柳长月没料到宴浮华的银丝网已练到气既达至、断亦成针的境界,顿时只躲过少半数银丝,多数全从他身上扎入,有些甚至嵌入骨血之中,甚至进入血脉,令他一下激痛得单膝跪下。 宴浮华冷冷地道,声音却有些颤抖:「四百……六十一根银针……那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我自幼连打骂他都捨不得,你竟然让他受这样的苦!」 柳长月昂起头来,以同样冰冷的眼神看着宴浮华。「他受苦、他心痛,我所承受的比他更痛。是我的疏失害了他,你以为我真冷血无情,一点都不心疼吗?」 宴浮华怒道:「你若心疼,又如何会让他受到一丁点委屈、一丁点痛楚!」 宴浮华单手于空中画圆,而后五指成爪一抓,顿时又将she入柳长月体内的银丝全数拔出。 银丝点点,在柳长月的紫色外衣上染出几乎看不见的红色血迹,柳长月闷哼了声,只停顿一会儿,便站了起来,仿佛不痛不痒似地看着宴浮华说道:「你这是正式向我下战帖,要与我为敌了!」 宴浮华说道:「清明阁本就不该存在,既然是我当年惹出来的祸,今日便由我亲自收拾一切。」 柳长月眼神一冷,道:「华姐,你会不会太自不量力了些?」 「自不量力的人是谁还不一定呢!」宴浮华冷笑一声。 当宴浮华声音落下,高手间的对决于是展开。他二人的武功招式与漫天飞舞的银丝缭乱小阙的眼,几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柳长月便被宴浮华一掌打入小阙房里。 但又在同时柳长月从屋顶冲出,柳叶刀横she宴浮华颈项,宴浮华银丝一拦,而后借力使力还了回去,就在几乎要she中柳长月的当时,柳长月身影一闪,竟出现在宴浮华眼前。 柳长月一掌打向宴浮华,宴浮华退了三步,随即使出银丝缠住柳长月脖子。 柳长月双手握住蚕丝使力,瞬间将其扯断,并握住剩余蚕丝将宴浮华拉近身边。宴浮华嘴角微微勾起,趁势往柳长月下盘一踢,柳长月急闪,怒气沖沖地看向宴浮华。 宴浮华昂首道:「差一点,没能毁了你这不干净的东西。」 柳长月脸色一黑,柳叶刀去势更加惊人。宴浮华连连展开十重冰蚕丝,虽然在最后一刻将暗器拦下,但也伤了自己的脸,在花容月貌的脸庞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铺天盖地的杀气从两人身上散出,谁都没想过对谁留情。 小阙借住的房子毁了,院子都快塌了,而这两人仍打得惊天动地,甚至出了院子,边打边往外头去。 可怕的情景让小阙颤了颤,无法回过神来。 此时隔壁院子的小七一脸困意,因为懒得绕过院子到小阙那里,于是爬上墙,跨坐在围墙上打着呵欠问道:「我的小祖宗,天都暗了,你不睡是在干嘛?在院子里敲敲打打吵吵闹闹的,你不睡我可困得很啊!」 小阙一听见小七的声音,转过头瞧见他后,便张开嘴大喊道:「阿央、阿央、阿央、阿央——」 这喊不停的结果,小七耳朵都快聋了。 他嘆了口气说:「要叫人喊一声就成,你这鬼叫个什么劲呢!」 小阙抬起手,指向自己住的小屋子。 小七随着回头,然后在看见屋子全碎了,横樑断作三截,院子里没一片完整的地,连唯一点缀院子的小花圃都烂掉以后,差点从墙上摔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拆房子也不是这么个拆法吧!」 小阙不断摇头、不断摇头。 然后当小七听见远处不寻常的激烈打斗声,爬下墙追了出去,见到一白一紫的身影从内衙打到外衙,从地上打到衙门屋顶上时,惊声尖叫了出来: 「奶奶个熊,这两祖宗怎么居然碰到一起了!」 小阙追了过来,拉着小七的袖子说道:「师伯呢?师伯不在吗?我的武功还及不上他们两人一起,要拉也拉不住!」 小七说:「你师伯带着黑宝去熘猪了,现下也不知熘到哪里。」 接着小七食指一屈,吹了个响哨,远处立即飞来了只拇指般大小的小黑鸟。 小七餵了小黑鸟一点干果,然后点了它额头一下,说道: 「快,去把师兄唤回来!」 小黑鸟早被养得有灵性,拿头蹭了小七手指一下,立刻就嗡地飞了出去,那速度迅速得简直是轻功高手也及不上的快。 跟着听见声音的衙役们通通跑了出来,施问和南乡也被惊动。 小七瞧见施问与南乡,连忙挥手道:「这里危险,高手互殴中!你们赶快将施大人和南师爷送回房去,全部也在那里待着,我会让人守在院子口,谁都不许出来。」小七口中守院子的人,自是他那些灰衣侍卫了。 衙役们听见小七发话,二话不说立即簇拥向前,把归义县两位大人围得牢牢实实,立刻挟回内衙里去。 小七看着从屋顶上打到地下,又从地下打到墙上,再抄着轻功于暗夜里飞来飞去的两人。 心想,这新仇旧恨的加一加,如果大师兄赶不及回来,他们家的衙门肯定会成为第一个被掀屋顶的衙门了。 就当柳长月与宴浮华两人打得难分难捨,碎了整个前院的青石板砖,砖块挟带着泥土在他们四周化作漩涡,内力相搏,斗得昏天暗地之时,衙门屋嵴上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而那人怀里则抱着个小娃娃。 那人眼眸微扬,昂首睨视着底下两人。他开口,声音极轻,却硬生生贯穿那二人耳膜,使得正激烈斗着的两人步伐一顿。 兰罄笑着说:「找死吗?衙门禁地竟敢胡闹,不要命的就再动一下,我立刻送他上西天!」 游涡中的泥石砖板在瞬间全落到地上,宴浮华与柳长月遥遥相对,面上皆是冷漠的神情。 兰罄将黑宝从屋顶上往下一抛,直直抛进了小七怀里。这样惊心动魄的动作没吓到黑宝,反而让黑宝「咯咯」笑了起来。 柳长月和宴浮华停歇没多久,就又要打起来。 然而他们才一动,就立刻停了下来。因为他二人身前各被she入了一块屋瓦,屋瓦本是易碎之物,却在他们眼前带着劲风插进了土里,柳长月往上一看,见着月光下兰罄妖艷的容貌与嘲笑着他二人自不量力的表情,心底再怒,也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兰罄悠悠从衙门屋檐上飘飘然地下来,着地时甚至没扬起一颗尘土,内功修为之高,早已非凡人所能及。 小阙看出他娘与柳长月都似十分忌惮兰罄,遂小声地同小七说:「师伯的武功怎么这么高啊!娘和……」不知道该如何称唿那人,遂道:「娘和他竟然都不再打了!」 小七抱着在他身上乱爬的黑宝,痞痞地笑道:「当然是,你也不想想你师伯什么身分,全天下听见他以前名号都会抖上三日的人,能不让你娘和柳长月害怕吗?」 「师伯以前是什么身分?」小阙好奇地问。 小七差点脱口而出「这妖孽乃天上地下第一大魔头——乌衣魔教教主兰罄是也」,但随即想到不好暴露对方的身分,噎了一下后道: 「你八师叔曾经说过当今武林没人是你师伯的对手。你师伯武学之境本就达至颠峰,之前似乎又服了什么同命蛊之类的东西,同命蛊里纳有世间十大高手的内力,他生起气来没人招架得了,你都不知我刚来归义县时被你师伯凌虐得多惨,完全回不了手。但如今这归义县衙门是他的家,县老爷是他爹,师姐和柳长月若敢放肆,绝对直的进来,横着出去。」 小阙眨着眼睛道:「师伯好厉害,是天下第一。」 小七接了一句:「天下第一兇残。」 那头,远处的兰罄忽地转头过来看向小七,咧着嘴阴森地道:「陈小鸡,你说谁兇残?」 小七忘了高手耳聪目明,就这距离,他说的话肯定被兰罄给听见了。 小七立即谄媚道:「我是说师兄您武功厉害,对付欺负女人的人绝对不留手,要打得他头破血流才成。」 兰罄哼了声,看了眼宴浮华,又看了眼柳长月。 他如鬼魅般忽地就移到了柳长月身前,右手一掌击了过去。柳长月闪过兰罄一掌,可哪知兰罄左手也在等着他,就在四招之间,柳长月被打中胸口,十招后,被一脚踢出衙门之外。 小阙看得惊叫了声,连忙把自己的嘴巴捣住,想要跑出去,也连忙停住。小七看了小阙一眼,摇了摇头。 兰罄睨看柳长月,声音淡淡地说道:「神仙谷的人也是你可以欺负的?我若不出面,你还当真以为自己能横行霸道,把我们师兄妹都看低了去。」 柳长月落到衙门外时,立即有几个黑影扑了出来,将他扶起。 他嘴角渗出血丝,却用一双眼神黑黝地凝视着兰罄,毫不动摇地道:「我要夺回我所爱之人,谁都不能阻挡。」 兰罄闻言轻笑一声。他这一笑百媚齐生,却看得人心里直发寒。「你要夺,也要人家肯给你夺才成。他心里既然没了你,就算你天涯海角寻他,他也不可能跟你回去。」说罢,看着小七道:「娘子,你说是不是?当初你心里若没有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和我回来?」 当小阙瞪大双眼看着小七,然后转头看着兰罄,又回头看看黑宝,突然就悟了。 小阙轻声说:「阿央你嫁人了啊?原来男人可以嫁男人啊?嗯……那黑宝是怎么来的啊,莫非你也是女的,所以你嫁给师伯,然后就生黑宝了?」 小七翻了个白眼,对上个小笨蛋,他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对啦,黑宝我生的啦。」小七说。 「喔喔喔——」小阙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可是想了想觉得不对,于是五爪张了张,立刻往小七下身抓去。 小七连忙跳开鬼叫道:「你小子做什么!」 小阙眼睛眨啊眨地,面容看起来无辜且毫无其他诡念。他说:「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是哥哥还是姐姐啊?我上回已经被骗过一次,被装成哥哥的一个姐姐骗了,还差点成了亲,所以这次绝对要确定才成。」 第91页 小七黑了黑脸,昂昂下颚让小阙往兰罄那头看去。 小阙看去了,而后见着兰罄那张艷若牡丹的脸上带着阴阴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呃……」师伯的脸看起来好可怕。这是小阙第一眼的感觉。 然后他再看向小七,说道:「如果我真的抓下去,会怎样?」 小七说:「不怎样,你师伯会掐爆你的头而已。」 小阙遂回道:「那我不抓了。」天下武林第一高手,惹了,那是绝对没命的! +++++ 不知在什么时候,柳长月走了。 也许是兰罄的确难对付,也许是宴浮华在场,也许是见小阙和小七畅谈融洽,也许是发现小阙没再多看他一眼…… +++++ 「四儿谢师兄相救。」宴浮华走过来,对兰罄行了个礼。四儿是在神仙谷里师父对她的亲暱称唿,虽然宴浮华与兰罄的师兄妹缘分较浅,鲜少正面遇上,但今天兰罄摆明了偏帮她,她这礼是该行的。 兰罄看了看宴浮华,又瞧她穿得一身的白,而后方才正经的模样突然散得一干二净,又回復小黑大人的模样,瞅着宴浮华便问:「我的雪鹿呢?」 宴浮华说道:「一共三十六只,目前正在运来归义县的路上。」 兰罄顿时双眼放光,吸了吸口水说:「不是十二只?」 宴浮华笑着回道:「师兄想要,自然是多些才好。以后每年浮华宫都会一次送上三十六只到归义县衙,望师兄收了四儿心意,让四儿尽一尽这些年失了的师兄妹情谊。」 兰罄云时笑得色如春花灿烂万分,对宴浮华说:「乖了!」 小七颇为不齿地看了看宴浮华。投其所好、收买人心这功夫竟然用到了兰罄身上,你堂堂个浮难宫宫主知不知耻、知不知耻啊! 宴浮华再看了小七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小阙急急喊了声:「娘!」 宴浮华嘆道:「你自己小心身体,娘过阵子再来看你。」 小七则说道:「这些事都因你那个侍卫雷霆而起,别和柳长月做无所谓的争斗,把雷霆交出去,让柳长月剁了,接下来事情会好谈许多。」 宴浮华一步一步慢慢往衙门外走去,小七则听见她声音清冷地说:「他并没有回来。不过你放心,就算柳长月不剁了他,我自己也会剁了那傢伙。」 +++++ 等人都散出了衙门,小七看了看几乎被毁得差不多,屋檐还缺了一大角的衙门,嘆道:「屋顶肯定坏了不少处,地也全给掀了一层起来,现下只希望修缮完前老天爷给个面子别下雨,要不大伙儿就得淋雨听案了。」 小七接着又说:「修葺的银两,先从浮华宫那里拿吧,等之后我再去找柳长月要。虽然武林事武林规矩了,可拆了朝廷的衙门,也不能随便让他们拍拍屁股无事走人的。」 小七说话时,黑宝不停扭动想过去给小阙抱。小七把黑宝放到小阙怀里,黑宝才安静了些。 跟着小七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看看兰罄,又看看黑宝,再看看兰罄的手。 而后突然大喊:「师兄,赵小猪呢?你熘猪把猪熘哪里去了?」 兰罄眼珠子转了一圈,看看自己的手掌,说了句:「不知道。」 结果,还没等小七发言,衙门外头就传来一阵「齁齁齁」的猪叫声。 随后众人就看到一只短腿的猪从外头奔来,而后一个飞跃,前蹄跃起猪肚皮擦过门槛,漂亮地跳进衙门之内,随后没有停歇,快步冲到兰罄跟前。 小阙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然后哇了一声说道:「师伯你养的猪啊!?好厉害,腿这么短还跳这么高!」 兰罄得意地说:「我养的都很厉害。」然后他指着屋檐上停着的一堆黑红交杂的鸟儿们道:「黑黑、小红、还有黑红、红黑、又红又黑、又黑又红……」跟着指了指小七和小猪:「陈小鸡、赵小猪,都养得胖胖、油滋滋的,随时烤了都很好吃。」 小七又翻了翻白眼。 兰罄这病有时清醒有时迷煳,幸好待在他身边久了也习惯了,否则还不被这人忽大忽小、忽冷忽热的脾气给弄疯! +++++ 江湖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浮华宫和清明阁正面对上了。 没有人知道一个隐世而居之所与一个杀手组织到底为何而战,但等到所有人发觉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浮华宫虽然表面遗世而立,但随着清明阁将其位在江湖与民间的产业一一覆灭,武林各大世家与朝廷才震惊原来全国最大的通宝票号是浮华宫的产业,举国上下每县每城皆有的天香楼亦有浮华宫在后相助。 更别提遍及大半江湖的回春堂药铺,专送京城与贵妇同千金小姐们用香膏香粉的万采堂,几乎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浮华宫的痕迹。 而清明阁,精锐尽出,清明阁主一反常态不杀人了,只专毁浮华宫所有檯面上的店铺,但就因浮华宫与整个江湖整个家国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清明阁这一举不但间接瘫痪了全国钱银流通最大的十大世家,更闹得江湖上风风雨雨,致使八大门派与朝廷皆头痛不已。 +++++ 小阙听话地待在偏远的归义县里。 此处从来自给自足,所以江湖上的风波并未影响这里。 小七不准小阙独自一人离开县衙,只有上中下旬各给他一日,自己陪着他到街上散散心,或者去爬爬山看看水、钓钓鱼。 就当这日,小七第一次带着小阙进入小苍山道观,随手拿了本书丢给小阙,让他到树下念书时,小阙念着念着,念到了一段: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到。」 小阙低头想了想后又念:「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为不争,故无尤。」 就在此际,两眼无法视物,今年已经一百零六、七岁的道观道长铭宗突然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在小阙面前。 小阙虽吓了一跳,但抬头看到铭宗,便自然地说道:「老爷爷道长好。」  铭宗微笑着,小阙感觉这个人即使眼眶凹陷,没有眼珠子看不见他,但却对着他笑,好像真能看得见他那般。 铭宗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小道友,你天性善良,若水上善,老道虽已对外说过不再收弟子,但见你身无秽气、根骨奇佳又福泽深厚,想破例收你为关门弟子,你觉如何?」 在屋里头准备棋子的小七一听见铭宗这话,连棋盘也不摆了,立刻跳出窗外,抓了小阙的手,扔了那本道德经,带着小阙边跑边回头骂道: 「你个死老头,居然敢拐我家孩子当道士!他根骨奇佳、福泽深厚是我家的事,让他当道士,我让他娘打死你!」 然后就在小阙还弄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小七已经带着他跑下小苍山,回衙门里去了。 第十九章 小阙那简陋的院子毁了之后,小七另外找了间给他。 可因为那房子离小七和兰罄的院子远了些,所以小阙住进去之后,小七就吩咐衙门里的衙役有空的时候多去小阙那地方看看。 小阙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衙门里。他有时和小猪玩,有时帮忙餵小七那些鸟,偶尔他还会在院子树下搭起的鞦韆上晃荡,想着许多事情。 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其实不过就是很简单的事。 你喜欢他,恰巧他也喜欢你,这就是一桩美事。 但倘若当中掺了妒忌、欺骗、猜疑,送出去的一颗心被踏得粉碎,爱成了痛,那还可不可能原谅对方,还能不能再爱对方,还可不可以继续信任对方? 小阙想了很久很久,但他感觉很混乱。 那天见到柳长月被他娘打伤时,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混乱了,接着柳长月又被兰罄所伤,他连看都不敢往柳长月那边看,只揪着阿央一直说话,怕是看了那个人之后,自己会受不了,忘了前车之鑑,奔回那人身旁。 爱情真的很恐怖,小阙觉得。 爱上一个人就犹如飞蛾扑火,即使知道被火焚身会失去性命,但还是想不顾一切,朝他飞扑而去。 即使那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在鞦韆上晃啊晃地,晃到了晚上。 小阙今天因为一直苦恼着,所以一点食慾也无。 他缓缓吁了一口气,跳下鞦韆,往房里回去,但却在打开房门的那剎那,发觉一股熟悉的酒香味。 小阙燃起灯台上的火,看到桌上居然摆着一个紫色的小酒瓶。 他皱着眉头缓缓伸手上前,拿起酒瓶一闻。 然而虽然瓶口以软木塞塞住,但光是由fèng隙渗出的酒香,就让小阙吓得差点把瓶子摔了。 他七手八脚地把瓶子迅速捞回来,勐地往桌上一放,「叩」的一声,「叩」得他小心肝乱乱颤。 「秋……秋冽香怎么会在这里?」小阙被吓得不轻。 明明自己一整日都在外头盪着鞦韆,怎么竟然房里有人来过,他却不知道? 而且这秋冽香还是清明阁独有的药酒,香浓且醇,是他喝过的所有酒中,最好喝、也最惦记的一种。 小阙一双眼疑心地在房里四处张望,连暗处也不放过,就怕拿酒来的人没有走,还躲在他房里。 可找了一会儿没看见人,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按着胸口,慢慢坐到床上,离那张桌子和那瓶秋冽香远远的。 他记得在天壁山庄中毒那会儿,柳长月就是拿这酒一口一口餵他喝,压制他身上毒性的。 后来他被养馋了,整天想着喝这酒,柳长月才一日一杯给他,又说回到清明阁后酒窖里有多少就让他喝多少,但自己才入清明阁没多久,连口酒都没喝到,就被人往死里打,差点死在里面。 心里的伤口被这样掀了开来,才发觉原来还是痛得不得了。 这一晚,小阙愣愣看着那个装着秋冽香的瓶子无法入睡。 以前的事一点一点地浮现眼前,柳长月的笑、柳长月的好,柳长月对他焦急的眼眸,柳长月因他满足的神情。 捨不得,却还是得要捨得。 小阙知道唯有断了这段孽缘,他与他,才能真正解脱。 第二天,第二瓶酒被放在桌上,小阙回房后还是离桌子远远的,没有靠近。 慢慢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酒瓶一个一个在桌上堆着。 小阙看得有些麻木了,入屋后总是没多久就吹熄烛火入睡。 因那些秋冽香,是喝不得的情、饮不得的爱。 多看,只会多增痛苦而已。 +++++ 第七天,小阙起了身后就没离屋。他坐在床沿,收敛气息,在夜幕降临之时,隐身于黑暗之中。 第92页 过了没多久,纸煳的窗被无声无息地打开,而后一个身影进到他的房里。 那个人抚过他曾经摸过的桌子,然后在他曾经坐过的凳子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第七瓶的秋冽香从他怀里拿了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面。 最初的第一瓶到这日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灰了,很显然不得这屋子主人的青睐,连动都没动过。 柳长月轻轻嘆了一口气,问道:「我带了你最喜欢喝的酒来,为什么不喝呢?」 知道柳长月已经察觉他的存在,小阙也不再压住内息,缓缓开口道:「明知道我如果大叫一声,师伯来了你会被打死,为什么还来呢?」 「因为我想见你……」柳长月咳嗽了两声,他的内息十分不稳,那两声还咳出了些血沫来。 「可是我不想见你了……」黑暗中,小阙并没有看见那些血沫子。 「我所犯的错,真的无法挽回?」柳长月问道。 「我宴阙这辈子只求与你再无瓜葛。你的酒喜欢送谁都好,就是别送到我这里来。我不再喝你的酒了。」小阙声音平淡地回答,仿佛柳长月比他在外碰上的任何一个陌生人都不如,他不想、也不能够再理会他。 「小阙……」柳长月的声音中有着苦楚。 「也别再叫我的名字。」小阙眼眶有些红。 「你这又何必,我说过只要你肯同我回去,我再也不会对你做那些事,甚至你要与我父子相称,我都愿意……」 柳长月话还没说完,就见小阙从床上下来。 小阙走到柳长月对面,然后高高拿起第一瓶的秋冽香,在柳长月的眼前放开手。那瓶酒落到地上,瓶身摔了个粉碎。 浓郁的酒香味传来,仿佛闻了都会醉的香醇滋味曾经让小阙那么喜欢。 可是他一瓶一瓶地拿高,一瓶一瓶地松手,在柳长月眼前将七瓶酒全都砸了。 小阙说:「因为你,我不再喝酒了。如果你喜欢这个房间,你待着吧,我去师伯那里睡,不打扰你了。」 小阙绕过那一地的酒与碎瓶渣子,背嵴挺得笔直,跨出门栏,朝外而去。 柳长月站了起来,走向前两步,却只能看着小阙坚决离去的背影,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心在痛、痛到了深处。从不知道原来冷情如他,竟也有痛说不出口的一日。 以往,他对谁的情爱都是虚假的。清明阁的柳长月最重视的,只有自己一人而已,但却在那日莲田偶遇,一眼深陷,一眼执念,直到如今。 爱之不得、恨之不得,情之所钟,唯痛能得。 柳长月看着小阙的背影看得出了神,到底为何,竟走到了这一步,原来早预想好的一切,就在即将要触碰之时,化作泡影。 在这心几乎被绞得碎烂,几欲窒息之时,突然身后杀意瞬间而至。 柳长月分神太过,加上内伤未愈,竟只能得fèng隙稍稍往后一退,以手臂挡击。 泛着寒光的利刃瞬间砍在柳长月的手臂上,柳长月急忙运功一挡,真气灌于手臂之上,才让那剑只嵌入了骨头,而没把他整只手削断。 柳长月忍痛往后一退,但一个趔趄,差点没让他摔倒在地。 柳长月才站稳了脚,见到袭击他的人后,怒道:「柳雷霆,你这叛徒!」 雷霆面无表情举剑朝柳长月攻去,剑剑险勐,招招致命,他眼里燃烧着埋藏了许多年的恨意与怒火,当下一剑便要直贯柳长月心脉,将他送至阴曹地府去。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刺入柳长月胸口时,柳长月突然勐地被往后一扯,有个人挡在他的面前,被雷霆一剑穿心,代柳长月受了那死劫。 「小阙——」 小阙听见身后,似乎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听起来很痛苦的模样。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随即就感觉胸口有些疼。 他低头朝底下一看,有一柄银光闪闪的剑贯入了他的胸膛,他抬起头朝前方的人一看,愣愣地开口说道:「……霆叔……」 一切就发生在那电光火石的剎那,本该离开的小阙听见声音后回头,撞见了柳长月命危的情景。 他连想都来不及想,身体就自己动了,等到他回过神来时,雷霆的那把剑已经将他胸膛贯穿。 他看着雷霆,而雷霆也看着他。 这个从来没有过任何表情的叔叔在这时候,表情竟扭曲而惊恐万分。雷霆不敢相信地看着小阙,小阙则愣愣地看着雷霆。雷霆把剑一拔连忙收手,而小阙耳边似乎听到了血液争先恐后喷出的声音。 「小……阙……」雷霆扔开剑,连忙捂住小阙胸前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小阙把手覆在雷霆的手背上,轻声地、断断续续说道:「别……别伤……他……我……我舍……不得……」 柳长月发疯似地由跌倒的地方爬了过来。他一掌使尽全力,打在雷霆肩上,雷霆被击得往后飞去,撞碎了桌子椅子,手压在那堆秋冽香的酒瓶渣子上,血缓缓渗入了酒里。 外头的衙役听见声响急忙跑过来察看,见到里头的情景后,吓得赶紧去找小七。 小七到时见着脸色惨白,被柳长月抱坐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小阙和他胸口那一大片血迹时,怒吼了出来:「你们这是干什么!两个人有恩怨,杀来杀去就算了,老是扯上小阙是怎么一回事。他是我的心尖子肉,是我一手养大的,你们竟然敢伤他、竟然敢伤他!」 小七压抑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朝着柳长月出手,伸手想把小阙扯回来。 但柳长月疯了似地红着眼睛对小七道:「谁敢动他我就要谁死!」 「去你娘的你才死!」小七同柳长月一样也要疯了。「谁都会死,就我家小阙不会死!把他还给我,我要替他止血疗伤,你愣愣地抱着他也不替他止血,是要他直接归西吗?」 柳长月怒视着小七。「不放手,这次我绝对不放手!就算他死,也得和我死在一块!」 小七怒得举起手,一巴掌往柳长月脸上搧去。「谁说他会死!我神仙谷的人是说死就会死的吗?立刻把他还给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能救回他,你这样抱着他不让任何人靠近,是当真不想让他活了是不是!」 柳长月终于听入了小七的话,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小七,一字一句地说:「若他死了,我绝对会让你们所有的人——陪葬!」 +++++ 小七第一时间就是翻找小阙挂在颈上的小布包,但发觉他除了挂着一条铁葫芦和一块已经碎成一半的玉佛之外,就没有东西了。 小七惊恐地问:「他脖子上的保命小药丸呢?小春明明提过放了一颗在他身上。」 柳长月颤颤说道:「我与穆襄一战之时,他给穆殷了,写意山庄的总管穆殷。」 小七头皮发麻,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拔开瓶盖软塞后便把柳长月压在小阙胸口上的手拨开,然后解开小阙的衣衫,也顾不得小阙满胸膛的血,连忙就把金创药洒了半数在小阙胸口那一剑上。 神医赵小春自创的金创药,遇水即由粉末化成膏状,让小阙的伤口如同被一层膜包起来似地,瞬间便止住了不停冒出的心头血。 之后小七又倒了些金创药到小阙嘴里,灌水让他吞下。小春这药外敷治外伤,内服止内伤,他们师兄弟几人出门在外,每人身上可都是一打一打地放着的。 小七连忙要自己定下心来,这节骨眼绝对不能焦急,但他一见到仍然把小阙搂在怀里的柳长月,怒气就沖了上来。 「你可知道那颗药多珍贵,是我八师弟用他身上的药人血加上百味聚天地灵气的药材花了许多时间与精力才制成的。师姐专讨来让小阙保命用,却因为你造的孽,让原本可以活下来的小阙没机会了!」 「药人血……」柳长月睁着可怕的眼睛,紧紧盯着小七。 小七怒得一甩头,连忙往自己的院子跑回去,骂咧咧地道:「我房里还有药,有堆积如山的药,大爷我就不信这孩子这辈子立誓行侠仗义,姚河溃堤时又同他师父救了那么多人,上天能轻易把他收回去!」 柳长月撕了原本一直覆在小阙脸上的人皮面具,听着小阙越来越微弱的气息,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忍不住在他曾经红润润招人喜欢的脸颊上摸了摸。 他望着小阙胸前裂成两半的玉佛道:「致远说这玉佛能消灾挡灾,所以留给了你,雷霆一剑刺上玉佛剑尖一滑所以没有正入你心,但你为何还是流了这么多的血,为何还是闭上眼睛。」 柳长月摸着小阙,轻轻地抚着他,一点力都不敢使,怕力道如果下得重了,会伤了或是疼了小阙。 柳长月温柔地说着:「在蓬莱岛那时候,是不是杀了你就好?在你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用最好最不疼的毒药送你离开,让你那时就开开心心地走,也不用经歷后来我带给你的那些痛苦。」 「小阙,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太自以为是,才导致今日的局面?但我早已放不开,你的性命就是我的一切,倘若你离开了我,那还有谁全心全意对我,盼着我开心那个人就开心。」 柳长月喃喃地在小阙耳边说话,谁在床边来来去去也不管,只是环抱着小阙,像他最疼爱他时,两人总这么互相依偎一般。 原本站在房内,最后站在院子外,而后消失了的雷霆也没人去注意了。 小七捎了一封信给宴浮华后,就立即拿各式各样的药来试,但小阙脉象越来越弱,城里最好的大夫来过,也说时日不多,大罗神仙都难救。 小七最后咬牙,把他的压箱宝「回天丹」拿出来让小阙服下。 小七送药时手是抖着的。他说:「这回天丹只能吊住他一口气,三日内若不能救醒他……我就……我就保不住他了……」 「赵小春呢?」柳长月听见小七的话,愤而怒道:「他不是号称妙手回春阎王敌吗?你让他来救小阙、让他来啊!」 小七抿白了唇,痛斥道:「神仙谷离这里有多远你知不知道!就算我的信立即送到,一来一往就十多日了!若不是你、这傻孩子若不是为了救你,会伤成这样?柳长月,你造的孽为什么要小阙来还,他上辈子欠了你的啊!你还敢大声!」 柳长月愣愣地静了下来,看着小阙越来越消瘦的脸庞发呆。 他喃喃念着:「原来你是三生石旁的一株糙,我上辈子路过时没踩着你,你这辈子才来报恩,叫我如此惦记……」 第93页 小七当柳长月是疯了,重复念着一段又一段的话,他不修边幅、头髮散乱,甚至连小阙中剑后就没合上一次眼过。 这人当真是个疯子,爱着自己的儿子,也杀了自己的儿子。 第二日的晚上,当柳长月自言自语地说着:「……踏遍江山万里……」时,他突然勐然一震,眦目欲裂地看着小阙。 守着小阙的小七哆嗦了一下,颤颤地伸出手要去探小阙的脉象。 柳长月这时却发狂地将小阙紧紧搂入怀里,对着小七大叫:「别碰他、别碰他,他是我的,谁也不准碰他。」 小七掩住了嘴,浑身抖得厉害,他知道自己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小阙没能撑过二日,那垂下的头颅和双手都在表示,他心爱的孩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去了…… 柳长月激烈地喘息着,死死抱着小阙,如同失了心魂一般,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颤抖着,抱着他这生这世,最爱的人…… 一刻、两刻、三刻,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他压在小阙心口的铁葫芦慢慢地因为失去了小阙曾经给它的温度,而缓缓冰冷时,柳长月突然一个激灵把小阙放到床上,而后跳了起来跑到桌边。 柳长月伸出自己的左手,将一只茶盏摆在手腕下方,之后抽出细薄却锋利的柳叶刀瞬间朝手腕划下。 血一开始慢慢溢出来,但当口子全开时,就不停地涌出落下,进到那茶盏之中。 小七还陷在失去小阙伤痛里无法走出来,他只能愣愣地看着柳长月用茶盏接了满满一碗的血,左手随意用布扎了一下后,将茶盏端到小阙床边。 柳长月将小阙搂了起来,要将自己的鲜血灌入小阙嘴里,但小阙脉象已停,无法做半点反应。 柳长月轻抖着牙关,张开颤颤的双唇,先啜了杯盏内的一口血,而后吻住小阙冰凉的唇,撬开他的牙关,慢慢将血度了进去。 就这样来来回回五次,取了满满五杯的鲜血让小阙喝下,柳长月面无血色地要再取第六次血时被小七喝住。 小七怒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事到如今,餵血给他有何意义?」 柳长月踉跄了一下,失血过多的他头昏眼花,眼前感觉一黑,天旋地转起来。 好不容易他摸到桌角让自己站稳,才缓缓用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双唇道:「东南海边,有镇名为‘蓬莱’,‘蓬莱’乃药仙升天时遗落的药葫芦化成,镇内金银珠宝多不胜数……又有一药,唤为‘不死仙丹’…… ‘不死仙丹’乃三百年前取自宫中豢养四十九名药人鲜血,花费三年六月炼制而成,可活死人肉白骨。但因逆天而行、混乱轮迴,用之死大于生,可非置之死地而后生则不生。 我去过‘蓬莱镇’,服过‘不死仙丹’,我活了下来,血中肉中早有药人之血。赵小春他来不及,但我就在这里,只要取我的血餵养小阙,绝对能把他救回来。」 小七呆呆地看着柳长月的动作,看着他不停替自己放血,毫不犹豫地将体内鲜血一口一口餵入小阙嘴里。 那一瞬间,小七觉得柳长月是真的疯了,可再下一瞬间,他又觉得这人连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一心一意只想小阙回来,原来杀人如麻的柳长月竟有这样的一面,原来冷血无情的魔头,也会真的爱上某个人。 没多久,小七喊了一声:「够了,别再餵了!」 但柳长月还是不肯停止,扛着几乎要流光血的身躯,也要将小阙从阎王殿里带回来。 小七稳下了脾气,慢慢说道:「药人血不是普通东西不能直接餵下。虽说你吞下那什么丹药,但当时肯定险象环生是不?你想想小阙,若这么继续喝下去,到时会如何!」 柳长月一顿,放血的柳叶刀停在半空中。 小七看见了一线曙光,但却也明白生死并不是那么简单便能由人决定,他只是转身慢慢向外走去。 院子外头兰罄等着小七,小七走到兰罄身旁,兰罄就搂住了他。 「你乖,我们不伤心。」兰罄说道。 「师兄……」小七忍不住哽咽。「我要去找些药材,你陪我一道去。」 「好,今天不巡城了。」兰罄难得说话这么温柔。因为他指的他的鸡现下很伤心很伤心,南师爷说别人伤心的时候不可以乱发脾气,不然那个人被吓着了就会跑掉,他如果吓着小七,小七又一次跑掉那就糟糕了。 +++++ 小七凭着记忆把以前师父给过他的药方默了出来。 他拿着药单去买药,然后回到小阙的房里,慢慢熬了些救急的药,放凉后加入一茶盏柳长月的鲜血,递给柳长月让他餵小阙服下。 小阙失去脉象与气息已经是十二个时辰前的事了,但很奇怪地小阙的身体除了毫无血色也无反应之外,竟还是软的,一点都没化僵。 对于明明就像死了,可是又好像还活着的小阙,兰罄非常有兴趣,但只要他想上前戳戳小阙,就会被柳长月怒瞪,被人怒瞪小黑大人自然是更愤怒地瞪回去,但是就在想开打时,小七总会走过来牵住他的手,把他牵回他们的院子去。 这一日的夜里,宴浮华赶至归义县衙门。 当她一踏进屋里看见小阙毫无生气地躺在柳长月怀中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里有浓浓的药味与血腥味,但宴浮华闻不见那些。她的眼里只有自己最疼爱的孩子,那孩子除了嘴唇沾着点血以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竟仿佛像已死了一般。 柳长月在小阙耳边不知道喃喃念着什么,他一颗心如今只为小阙而活,连宴浮华的出现都没察觉到。 宴浮华走到床边,抖着手探了探小阙的脉搏,当她发现小阙脉搏已停,而且面成死灰之时,忍不住大叫着,要从柳长月怀里将自己的儿子抢过来。 「柳长月,把小阙还给我!你不配抱着他,你这畜生、畜生,你杀了我儿子!」 宴浮华的泪水不停落下,然而不管宴浮华伸出手要如何抢,柳长月总是一手将她的力道卸去,一手牢牢地抱住倚在他怀里的小阙。 柳长月目光略微呆滞,但还手毫不迟疑,直到他一招将宴浮华往后推去,干涩皲裂得渗出血来的嘴唇才缓缓开合,毫无抑扬顿挫地说道:「我不会放开他,那是我承诺与他的誓言。到死,我都会和他在一起……谁……也别想分开我们……」 宴浮华退了几步,又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忍不住泪如雨下。「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不是你的、还给我!」 柳长月喃喃道:「是我的,是我三生石旁的一株糙……他这生为我而来,是我等待了一辈子的人……」 此时一阵风颳至,宴浮华身旁多了个男子,那人凝视着宴浮华,而后静静垂下了头。 宴浮华抖着,泪珠像断了线般不停落下。她对雷霆道:「是你做的?是你一剑断了小阙性命的!?」 雷霆静静地点了一下头。 这时宴浮华像发了疯似地举起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停往雷霆脸上搧巴掌。她几乎想杀了雷霆,下手毫不留情。 「你们姓柳的都一样,害我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我的孩儿是得罪了你了吗?这样你也下得了手!柳雷霆,你混帐、你混帐你不是人,你杀了我儿子!你们还我小阙的命来!」 小七呆呆地拿着蒲扇,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眼前一个红泥小火炉正烧着药糙,他对屋里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想着到底要多少的药人血,才能让小阙魂魄归来。 宴浮华搧巴掌的声音充斥在小房间内,她的哭声是那么的凄凉,直至她抽出了雷霆腰际的剑要雷霆偿还她儿子的命,小七才听到床那头,柳长月突然急促起来的唿吸声。 虽然当下第一个感觉就是不可能,但小七还是摔了蒲扇,立即往床边沖了过去。 柳长月紧紧地搂着小阙,一脸惊喜夹杂着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藏着的伤痛,瞬间红了眼眶。 「……小……阙……」他干涩的喉咙努力挤出声音。「……小阙……你听见我说话了没?」 那头的宴浮华也惊愕地回过头去。当她见着小阙垂放在床板上的手指轻轻一动时,当下就慌了,愣了片刻后,才飞奔至床沿。 宴浮华握着小阙的手,落泪道:「小阙,我的乖孩子,你醒了吗?醒了就睁开眼睛看看娘,让娘知道你好好的!」 柳长月怀里的小阙眼皮轻轻动了几下,而后在所有人的满心盼望中,缓缓睁开了那对干净透澈的双眼。 小阙觉得浑身无力,他一张眼,看到的是梨花带雨,哭花了妆容的宴浮华。 小阙轻轻一嘆气,嘴角微微弯起,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我娘真是……美人……连哭花脸……也这么好看……」 「你这贫嘴的孩子!」宴浮华破涕为笑。 然而当小阙觉得搂着他的那双手微微颤抖,抵在他脑袋上的人落下了泪,一滴一滴,都滴在他脸上,一颗一颗,都融进他心坎里时,他才慢慢说道:「你不要哭啊……我从……从没见过你哭……也舍……不得……你哭的……」 但搂着他的人没有出声,只是任那一道一道的泪水,说出了自己对这孩子的依恋。 小阙继续说道:「我这几日活着……却像死了……死了……却似活着……我好像听见你说你身上有药人血……所以不断放血餵我喝……想我醒来……是吗……」 柳长月没开口,只是轻轻地点了头。 小阙温柔地笑着道:「真好……你对我……真好……」他喘息了一下,才再度说道:「记得我们得到藏宝图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柳长月沙哑地开口。「得到不死仙丹后,我一半,你一半,我恢復武功,不成仙,你还是待在我身边……一辈子……」 小阙轻轻点了点头。「我很高兴你……还记得这个承……诺……如果可以……我也好想……在……在你身边一辈子……」 柳长月又用力搂了一下小阙。 直到小阙轻说了一声:「……疼。」柳长月才忍着缓缓松开小阙一些。 小阙接下来寻找雷霆的踪迹,直到他见到雷霆低着头挺直着背嵴站在远处时,才道:「霆叔……霆叔你来一下……」 第94页 雷霆抬起头,看了小阙一眼,这才慢慢朝他走近。 小阙看着雷霆,对着雷霆说出了心里一直想说的话:「霆叔……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杀他……但一命赔一命……无论他欠你什么……这一剑,算我还你了……好吗?如果……」小阙轻咳了几声,缓了缓才再开口:「……如果你觉得不够……那下辈子……下辈子来找我……我再把我的命赔给你成吗?我……捨不得他受一点伤……捨不得他……捱一点苦……」 柳长月发疯似地瞪着雷霆,就是这人害得小阙险些失去性命再也挽不回来,这仇说要报的,也应该是自己才对! 小阙轻拍一下柳长月的手,似乎想他消气。 雷霆从来没想到经歷过那些事以后,小阙还会挺身保护柳长月。他干涩地道:「值得吗?」 小阙微微笑了笑。「……你知道的……你跟踪了我们这么久……知道的……」 宴浮华这时怒气一起,愤然说道:「你们两个都一样,不把自己的儿子当儿子看!这样都下得了手!」 小阙伸出手想抓宴浮华,宴浮华连忙接住小阙悬在半空中的手掌。 小阙看着宴浮华,说道: 「娘,没关系,不要怪他们……这是我的报应……我喜欢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是天理不容,会天打雷噼的不好事情。我现下只受了一剑……不太痛,这样挺好……我走了以后,你们之间就算有再大的仇恨……就全都同我一起葬了吧……你别恨爹也别恨叔叔……」 这是小阙第一次叫柳长月做爹,一声爹喊得柳长月震了一下。 宴浮华怒声说道:「葬什么,你已经醒了,就快好了……别乱说话!」 小阙摇摇头说:「或许只是……迴光返照呢……我知道,老天爷叫我来世上一遭……是有意义的……他要我告诉你们,谁也别恨谁了……你们的爱恨……情仇……都由我来担……我走了以后,全散了吧……」 这时就如同小阙所言,一切或许只是迴光返照一般,他突然紧紧地合眼皱眉,分别抓住柳长月和宴浮华的手一起痉挛起来,而后身子拱起如同抽出一般,死死地咬紧牙关,痛到极致,已经说不出一个疼字。 「小阙!」屋里围在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惊慌了。 小七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抓住小阙的脉,一边度真气进小阙体内护住他的心脉,一边替他诊脉。 柳长月焦急得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不停喊道:「不许走、你不许走,我已经实现了我的承诺,但你还没有,你留下来、留下来,我会日日餵你药人血,我要和你一辈子、一辈子,你听见了没有!」 柳长月已经疯了,他抓住小阙的手,紧紧地扣住,以为这样就谁也无法将他带离自己,自己也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宴浮华和雷霆也是一片混乱焦急。 宴浮华在急乱中全慌了,她怕小阙真就这么走了,随即什么也不顾,喊道:「小阙,娘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讲!你不是柳长月的儿子、你不是!所以你并不应该替他受这一切苦!该天打雷噼的是柳长月、是柳雷霆,我的孩子,你从未对人有过坏心思,老天爷不会捨得就这么收了你的!」 柳长月扣住小阙的手因为用力过大,使得小阙的手腕青了一块,但柳长月还是怕他被谁抢走一般,拼命地搂着,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甚至连宴浮华隐瞒了二十年,今日才脱口而出的秘密,在小阙的生死关头之前,对他也毫无意义。 突然,小七抽了口气,他嘴角突然出现一抹喜悦,但又多了一抹惊心。 他立刻说道:「小阙不会死,他福大命大,就算阎王殿要来拘人,也拘不走的!」 宴浮华回神道:「你说什么?」 小七连忙爬上床,把柳长月扣在小阙手腕上的手掌扳开,而后对着屋内的三人说道: 「柳长月曾服下一颗四十九名药人之血凝成的仙丹,那丹药不仅有起死回生之效,更有凡人无法想像的真气藏于其中。小阙这几日因为一直喝柳长月的血续命,所以那些真气也随着鲜血进到小阙体内。」 柳长月听着后几乎立刻从疯癫的情况下回了些心神来。他道:「我气海本破,一身功力俱散,的确是不死药修復我奇经八脉重塑气海,武功与内力亦因此,比受伤之前还高出许多。」 小七连忙点头说道:「小阙他这不是濒死之象,而是吸取了太多药人血中的真气,要闯破赤霄诀第五层,跨入第六层了!」 宴浮华随即道:「他的经脉根本受不住!」 「所以,」小七深吸了几口气,「他的生死就存在这一瞬间,我要你们三人与我一起,同时以内力强加拓宽他的经脉,若不行此险招,过了这个时机,恐怕小阙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当小七将柳长月推到一边,让小阙盘膝而坐,自己以双掌由小阙身后灌注内力,雷霆第二个以掌心贴住小阙左掌,柳长月第三个贴住小阙右掌,宴浮华跃上床面对小阙,第四双手掌置住小阙胸膛,而后小七神色凝重地说道: 「师姐你护心脉,你二人随我真气而行,切勿急慌,待我在他体内拓开混沌之气,你们立即将真气引入,而后一步一步,慢慢随我而来。小阙的生死,就握在诸位手上了。」 外走阴内走阳,刚柔并济,生衍不息。 神仙谷独有的一门功夫,如今正被拿来相救小阙。 第二十章 那日集四人之力,总算将小阙的性命保了下来。没多久小春收到消息匆匆从神仙谷赶来,连他那小心肝都没带,把人留在谷里就出门了。 小春到归义县的时候小阙已经昏迷了大半个月,虽然脉象还是弱,但胜在稳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或许永远都不会醒了也不一定。 小春来后,一探小阙的脉,原本是眉头紧锁的,但最后却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小春说:「没什么问题,七师兄及时处理得当。小阙之前受过几次不小的伤,现下药人血正慢慢替他修补体内破损与心脉之处,等他完全好了之后,自然就会醒。你们不要担心。」 然后小春转向宴浮华,对她道:「四师姐,师父带了话要我告诉你,他让你放宽心,已经从你心里走出的人就别再放回去,你的缘分应该是另一个人才是。」 宴浮华解了这几天来惨澹面容,疲累地笑了一下。「师父教训得是,四儿谨记。」 接着小春多看照了小阙一日,而后第三天就快马飞奔,又往神仙谷方向沖了回去。他这次出来连他的心肝儿云倾都来不及知会,若不快些回去,躺在床上的小阙死不了,要死的却会是他了。 小春离开的那日晚上,小七作东,在归义县最好的酒楼天香楼里开了一席,天香楼十大名菜第一好酒都放桌上了,但正面相对的柳长月和宴浮华两人还是没动静。 小七坐在两人中间,悠缓缓地说道:「别再杵着了,就在今天、这当下把一切摊开来讲明白。师姐你事情藏得够深,师弟惶恐,只得猜想道:你本来是要让柳阁主以为小阙是他儿子,又不让他认回小阙,要给他点苦头,才没说出真相的是吧!」 只闻宴浮华冷笑一声,对柳长月说道:「那日你用韩寒的碧璃珠要我与小阙与你竹林再见时,我就说过了,小阙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 柳长月也冷笑一声:「不可能,我对过小阙的生辰八字,他的确是我与你在一起时怀的胎没错。除非你当时就背着我与雷霆私通。」 宴浮华笑道:「我宴浮华一生行事磊落,当你的妻子时全心全意爱着你,所以当我知道你将我看作一块踏板,夺走浮华宫所有一切,我才会无法接受、才会一把火烧了浮华宫自焚其中,也才会在那时流掉了那个孩子。」 柳长月愣了一下。「那小阙?」 宴浮华面无表情,冷艷无双,她淡淡开口道:「失去了孩子和浮华宫的基业,我本无意活下去,是那时师父回谷途中不经意救了我,带我回谷,日日守着我,才让我在死绝的心里找到了一线生机。 那时,雷霆从大火中将我带出,当我每夜在恶梦中醒来,想起我失去了的孩子,也是他一直默默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他知道我的仇、知道我的恨、更知道我失去孩子便是失去生命中的一块,于是他说,他会给我一个孩子,只要我能活下去。 小阙是七星子,不足月便生,他不是你的儿子,他是雷霆给我的,我的儿子。 师父悉心看照我、看照小阙,那些日子若不是有师父的开导,教我就算没了,还是能重新再起,教我放开胸怀,因为这世上不只有恨,还有爱。我还是拥有一个孩子,我还是拥有一份弥足珍贵的母子之情。 后来,师父说放下,我便放下。师父说要好好疼爱自己和孩子,我便随师父的话做。你的确已被我逐出心里,早动摇不了我。我这次之所以动怒,是因你与雷霆差点把我最疼爱的孩子送往阴司地府。」 宴浮华讲到最后一拳击在桌面上,幸好这厅里用的是最好最硬的梨花木桌,才没让宴浮华一拳敲出了个洞来。 柳长月静静地看了宴浮华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把雷霆交出来,是他伤了小阙。」 宴浮华露出冷笑。「这事我们三人都有责任,雷霆已被我踹回浮华宫。从那次大火他离开清明阁来到我身边后,就是我浮华宫的人。我要如何处置我的人,你无从置喙。」 柳长月笑了一声。「他一剑刺进小阙的心里,让那孩子没了气息,若不是后来我想起自己服过药人血,放血餵养小阙,小阙能活命?而这么样一个人,你说睚眦必报的我,可能放过他吗?」 宴浮华动手取了杯盏,缓缓地用盖子拨了拨茶叶,而后喝了一口茶。 柳长月说:「小阙是我救回来的,他的性命便是我的。」 宴浮华淡淡说道:「他是我生的。」 柳长月不想再与宴浮华针锋相对,于是便直接祭出了自己的条件。「倘若你不答应,要不就这样,一命换一命。我用柳雷霆一条命,换小阙一条命。我对他如何你应当看得出来,我柳长月在此说了,这辈子就只会有他一人,我会疼他、爱他、护他,从此以后不再让他受一点伤害。」 宴浮华笑了两声,当下那股娇而不媚的神情,让天地瞬间失了颜色。她道:「雷霆已经回到浮华宫,你认为你还找得到他吗?」 第95页 柳长月也是一笑,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一扬起笑来,却是玉树倾圮之姿、俊美无俦之色。他说:「涵扬城郊竹林内,人间仙境浮华宫,是吧?」 宴浮华神色顿时一僵。她转向小七,小七立即说: 「别误会我,就算给我再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洩漏浮华宫的位置所在。」 柳长月淡淡一笑,也拿起茶喝了一口。说道:「既然探得浮华宫所在,只要我命令一下,浮华宫明日随即化为乌有,你信不信?」 宴浮华顿时站了起来,狠狠拍桌道:「柳长月你别欺人太甚,我浮华宫可不欠你什么,让你如此相逼!」 柳长月静默了好一会儿,语气里也听不见怒意,只是平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惆怅,低声道:「浮华宫的确不欠我什么,是我欠小阙太多。你不明白他对我而言代表着什么,如果没有他,那什么浮华宫、清明阁,又有何意义。」 小七看得出柳长月这已经是得不到人就要抱玉石俱焚之心了,他心里跳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真的喜欢上小阙,用一颗真正不掺杂质的心,以自己的方式,爱着小阙。 江湖不静、朝廷动盪,是这两位一手闹出来的。 小七相信如果今天再兜不拢,接下去就不止动盪祸害而已,血流成河都得要有心理准备。 小七于是插嘴道:「师姐,你就松松口吧!不然提个条件让他做也行。这样死磕下去有什么用呢!你还记不记得小阙醒来后,对柳长月说过什么话?他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说自己想在柳长月身边一辈子。我不相信聪慧如你会看不出来那孩子现在满心满意都是谁,棒打鸳鸯会被雷噼的你知不知道?孩子都长大了,他喜欢谁爱着谁,你能阻止吗?」 宴浮华怒道:「百里七,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小七立刻说道:「我死了可对你没好处,大师兄绝对会去你那里发疯的!别忘了他不久前才横扫京城踏平肃王府连皇宫都差点翻了,你应当听过这事吧!」 宴浮华的脸色白了一下,然后被小七拉着坐回椅子上。 「这样吧,我来说句公道话。」小七说:「你们几个都是小阙至亲之人,谁死谁伤,对他而言无语都是极大的打击。柳长月这人是性子坏没错,但我亲眼看他毫不犹豫伸手就划了极深的口子,把自己的血不当是血,没日没夜地喂,盼着小阙醒来的。」 小七又说:「端王东方云倾以前不也是坏性子,可跟在小春身边就收敛了。大师兄那双手以前杀过多少人、沾过多少血你也不是不知道,可他现下开开心心地当他的小黑大人,因为有我在他身边看着。」 小七再说:「虽然人家是个坏人,但你也不能因此就不给他爱人的机会。再坏的人也是需要被人爱的,当他爱了人,知道失去一条性命是多可怕的事,难道他就不会变?还是你以为小阙那性子会放任这傢伙乱来?」 宴浮华突然静默了,停了好一会儿,才对小七说:「他凭什么能让你在我面前为他说项。」 小七痞痞一笑:「大爷就是在他眼里看到了满满的爱啊——」嗯,说了太多肉麻话,小七鸡皮疙瘩快要跑出来了。 最后看宴浮华还不肯点头,小七只好使出最后绝招。他道:「记得你上回怀二包子时带小阙回神仙谷去,二师兄替小阙批的命盘吧?」 宴浮华懒懒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事。」 小七咧嘴一笑。「我同师父常常书信往来呗,哪像你们,出谷就像丢了,不躺横就不回谷。」他继续说:「二师兄说小阙尘缘淡薄,和一般俗世之人不同,倘若一个不小心让他在红尘里断了羁绊,一则是死,一则直接看破红尘出家去。 还有,我提醒你一事,你那老朋友铭宗道长也看上了小阙。他都一百零六、七岁了,也没眼珠子,可那天我第一次带小阙去,他就直接站在小阙面前,开口要收小阙作关门弟子! 你说这可不可怕?你说二师兄批的命盘准不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宴浮华当下紧握杯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柳长月耐性好,又得知小七竟然偏帮他,一下子心就定了下来。 宴浮华缓缓开口道:「要羁绊那还不简单,我重新替小阙找一个便成。找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柳长月。」 小七对宴浮华道:「我说小阙这辈子的羁绊只有一人,你信不信?你对面那杀手头子是好打发的吗?小阙都能心甘情愿为他死了,你以为小阙还会离开他?」 柳长月淡淡地道:「我喜欢小阙的心意不会改变,也绝不退让。就算你不答应我与他在一起,我带了人就走,天大地大,你如何能找得到?今日与你相谈,不过是想得你同意,让小阙的心好过些罢了。我为的全是小阙,而不是任何一个人。」 两人互不相让,冷言冷语地一句敬过来、一句还回去,小七则在脑子里想着,四师姐当年是眼睛瞎了还是被鬼遮了眼,才会喜欢上柳长月这披着人皮的妖孽。 两人一来一往,桌上的美味菜餚没人想动,小七虽然肚子有点饿,但还是挺住,这关节眼两尊大佛正杵着呢,他可不好意思坏了气氛。 柳长月与宴浮华争论到日落西山太阳回老家还是不停说着。 有几次宴浮华差点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了下去。 最后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柳长月遂回到方才说过的事情上。他道:「你提出个条件吧,再难我都能做到,但相对的做到之后,你不能以任何理由,不让小阙与我一起。」 宴浮华之前已经被柳长月言语激得有些愤怒失控了,她当下冷笑一声说:「再难都可以?」 「是。」柳长月答道。 「好!」宴浮华冷冷说道:「如果你真心喜爱那个孩子,就散了你一生心血清明阁给我看!我们之间恩怨因此而起,你若能为小阙散之,那我宴浮华就无话可说。」 宴浮华是赌定柳长月不可能会毁去清明阁,因为他一生就是为清明阁所生,夺去浮华宫的一切就是为了替清明阁未来铺路。那么重要的东西,他紧握了三十多年,绝对不可能轻易松手。 小七「喔」了一声,心想宴浮华这招够狠。 然而,宴浮华和小七没想到的是,柳长月轻轻啜了一口茶,而后一脸平静地说:「既然华姐如此要求,那就散了吧!」 那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丢了只破掉不要了的杯子那么简单。 小七感觉不可思议,宴浮华则是整个人愣住了。 柳长月继续平平淡淡地说:「清明阁总舵落在枫城,我会交代下去。总舵之内的金银财宝全数不会带走,华姐想取也罢,送人也罢,那些全都是你的了。」 小七心里打着算盘,然后偷偷在宴浮华耳边说:「这样可以再盖一座浮华宫了,聘金不错,收了吧!」 宴浮华一掌把小七靠得太近的脸推回去,小七倒回梨花椅上笑着点头:「互利互惠、互利互惠啊!」 江湖人讲信用,说出口的话就无法收回来,于是即便宴浮华心里多呕心泣血,也只能用一双美眸死死瞪住柳长月,算漏了原来这人,真的有心。 +++++ 隔没多久,小阙慢慢醒来了。 一开始他只能清醒一会儿,但逐渐地醒着的时间越来越久,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 这段时间都是柳长月在照顾小阙,他任何事都亲手来,包括替小阙擦身、餵药、端着些清淡的食物到小阙床上一点一点伺候他吃。 明明从来就是让人服侍的性子,这会儿却整个人都变了,无论为小阙做什么,柳长月总是一脸淡然,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小七想,那是柳长月真正开心时的模样。 宴浮华在这段时间里观察着柳长月,发现这人的确与以前不同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但只放下一半,另一半仍留着看住柳长月。 宴浮华在小阙能下床走几步路的那一日,开心得差点哭了,小阙抱着他娘,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这期间里,柳长月已经一点一点地把所有的事都说与小阙听,小阙没什么太过惊讶的反应,只是在柳长月说几句话而后朝着他看时,就点点头,表示他听见了。 小阙自从剑伤好了之后,对柳长月有些不冷不热地。 他这模样让柳长月有时看得心惊胆跳,偶尔夜里起来还得看看小阙有没有在床上,担心自己一不留意,小阙就自个儿走了。 小阙康復,宴浮华要离开的那日,母子俩依依不捨地分别。 小七说:「孩子大了总不能老留在自己身边,要让他去闯,将来性子定了,说不准会和他师父一样,成为名气响噹噹的大侠。」 小阙送走了他母亲,然后出归义县的那段路,是柳长月走在宴浮华身旁。 宴浮华冷冷地说道:「倘若你再敢让小阙伤了一根汗毛,我绝对会把他带回来,之后的事,也不是小七三言两语就能帮得了你的了!」 柳长月的脚步停下,眼神平静地看着宴浮华的背影,他说道:「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有那样的机会!」 宴浮华离开归义县后的某一天,小阙在院子树下的那个鞦韆上缓缓盪着,小七坐在地上正嗑着瓜子,这时小阙看着美丽的夕阳余晖问道:「阿央,我在衙门里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是不是给你惹来麻烦了?」 小七吐了瓜子壳,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被罚了几个板子而已。归义县里哪个人不知道我背后有尊大佛罩着的,连打板子的衙役也不敢真打,板子碰上屁股像在挠痒痒一样,没事。」 小阙盪着鞦韆笑道:「这样就好。」 小七说道:「你接下来想做什么,该不会真想在归义县当一辈子快班捕快吧?」 小阙低头想了想,笑了笑:「我要出去走走看看,这回不戴面具了,坦荡荡磊落做人者,不需面具遮着掩着。」 小七笑道:「这般挺好。」又问:「想往哪去?」 小阙说:「不知道。走到哪算到哪,这样轻松些。」 「那那个人呢?」小七瞥了瞥柳长月。 小阙摇着鞦韆,然后微微挂着笑,低下头,没有回答小七的话。 小七只见一瞬间,柳长月原本沉稳的气势,稍稍乱了。 「情爱伤身啊——」小七感嘆。「你曾经对不起过多少人,现下换人家要对不起你了。现世报啊——」 小七有点幸灾乐祸。毕竟小阙那是他打小疼到大的,没想到一入江湖就悲催。 一切归根究底就是这柳长月惹的,小阙醒来之后也没怎么和他说话,世间一物降一物,这清明阁主从今以后,就栽在小阙手里了。 第96页 第二天,小阙收拾了包袱,说走就走那是他一贯的性格。 昨晚已经和衙门里的人告别了,还把他娘留下的一张面额十分之大的银票交到南乡师爷手中,转达他娘的话:「是用来修缮衙门的。」 南师爷瞪得眼睛都快凸出来,看得小阙觉得好笑。 小阙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就带了一些碎银子,两件干净衣服,赤焰剑也还在自己左手腕上,换了一身自己喜欢的湖水蓝衫后,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走的时候没有告诉谁,但偏偏有一个人定定地站在他身后,目光胶着地黏在他身上。 小阙跨出了院子,那人也没出半点声音,直到自己离开归义县县衙大门,在墙边等着一刻一刻过去,觉得足够了,才再度扬起笑,由原路走回小院去。 鞦韆正在摇着,可是今日没有风。 屋里头油灯没点起,那个穿紫衫的人就静静地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头上挽着的髻插着他送给他的紫云簪子,手里握着一杯茶,背影有些悲凉。 小阙走回到屋里,放下包袱,坐在柳长月身旁。 他两手置于包袱上撑着自己已经没剩半两肉的削瘦脸颊,歪着脑袋,假装疑惑地说道:「为什么坐在这里,你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吗?」 柳长月闻言,抬头看着小阙轻笑。「我在等这杯茶喝完。」 小阙摸了摸茶盏,发觉那茶已经凉了,便说:「真的在等茶喝完吗?还是在赌我会不会回头?」 柳长月静默半晌,没回答。 小阙道:「看吧,我才离开你一会儿你就成这样,这样是叫我怎么把你抛下,自个儿走掉呢?」 小阙接着笑着说:「你赢了,我总是输给你。你拼了命也要救我,也救回了我,所以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我们就算了,重新来过一遍你说成吗?」 柳长月的嘴唇颤了一下,他凝视着小阙,看着小阙好久好久,才露出像哭又像笑的神情说道:「……成。」 小阙笑着说:「那好,本少侠姓宴名阙,通称小阙,现下要去游歷四方,不知兄台可有意思,与我一起同游赏景?」 柳长月缓缓地说道:「敝人柳长月,如今只身一人,有少侠相伴,求之……不得……」 小阙眼中泛出一点泪光,笑了笑。「我要去看山看海看风景呢,得玩上很久的,这样你也要一起去吗?」 柳长月没有说话,只是抓过小阙的右手,将他的手掌扳开,在那个美丽得像只蝴蝶的印记上,深深落下一吻。 「……柳大哥。」小阙笑着喊出这个曾经被他放在心底最角落处,以为再也不会说出的称唿。 柳长月抬头,微微笑着回应了小阙,他的神情温柔似水,他的表情,满足得像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 当柳长月和小阙离开了归义县后,两人在路上走了几日,感情也一日一日地慢慢好了起来。 也许还要花上很多时间小阙才能去掉心中隔阂,和柳长月回到以前亲密无间的模样,但目前这样柳长月已经满足。 当他们可以靠得很近,柳长月会亲亲小阙的额头或手背,当他们可以同床而眠,柳长月不会做什么,只会单纯地抱着小阙入睡。 以前曾经认为拥抱亲吻掠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小阙倘若离开只要把他再带回来便好。但此劫过后,差点失去这个人,柳长月已经不认为要将他完全完全握于手中才叫喜欢。 苍鹰性喜翱翔于苍天大地,狼群爱穿越于山野糙林。 自己所想给的也许并非小阙所需,于是他学习捨得放开手,让这孩子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他,只需偶尔替他收收尾,看他对自己笑,如此就得满足。 这日当他们走到下一个城镇时,小阙才刚入城门,便见远远的客栈布幡下,有个穿红衣服的人勐跳着朝他们挥手。 小阙揉揉眼、再揉揉眼,发觉那竟是苏笛时惊喜地大叫了一声,一路往苏笛那里沖,然后将苏笛紧紧抱住。 苏笛的红铃铛就挂在腰带上,随着他们的动作,叮叮噹噹地响着。 小阙一听那声音,眼睛就都红了。 他带着鼻音眼眶泛红地对苏笛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怎么你还活着!」 苏笛「呸」了一声啐道:「你才死了!」 苏笛说:「当日我只是晕了过去,是天痴把我带回去,我才没把血流光死在那个林子里。」 小阙看着苏笛,又看看红铃铛,再度用力搂住苏笛说:「小笛子,你还活着真好!」 苏笛被力大无比的小阙抱得很痛,可是这时这刻,他也红了眼,用带着点鼻音的腔调说:「你也活着,真好!」 然后「哇」的一声,苏笛在客栈门口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阙等柳长月走来之后,才牵着苏笛的手进客栈要了三间厢房,苏笛哭个不停,涕泪俱下。小阙想当日那场祸事真的吓着苏笛了,若非如此,苏笛不会哭得这么厉害。 小阙点了菜,三人在客栈大厅里吃了点东西填胃,苏笛哭得没办法吃东西,小阙只好把一小口一小口的鱼肉除了刺,用筷子慢慢塞进苏笛嘴巴里。 柳长月看着小阙如此对待他以外的人,竟也不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两人。 苏笛哭停了,小阙他们就到楼上的厢房歇息。 当小阙沐浴之后跑到苏笛的厢房找他,却发现苏笛不在房里。于是小阙就跑到了柳长月门口敲门。 柳长月喊了声:「进来。」小阙就进去了。 这时柳长月也正沐浴完毕,坐在窗台上吹着夏日清凉的风,而苏笛立在一旁,方记好柳长月刚刚吩咐的话。 小阙一见苏笛就拉着他往椅子上坐,问道:「你这次来是陪我们一起玩的吗?」 苏笛说:「爷吩咐了,是来照顾爷和二爷的。」 「二爷?」小阙笑着指着自己。 苏笛点头。 「可是我想走路不想坐马车,你跟得上吗?」小阙问。 苏笛一脸鄙视地看着小阙,仿佛在说你不过是用两条腿走路,我会跟不上? 小阙笑着摸摸苏笛的头,然后柳长月便叫苏笛退下了。 小阙走到窗边,同柳长月一起吹着凉风。 他脸上是干净单纯的笑颜,仿佛那个从浮华宫走出来后经歷江湖险恶的人,心思从未改变,一样良善。 小阙看着柳长月笑了笑,然后就爬到柳长月身上,让柳长月搂着他。 沐浴完的舒畅加上惬意的清风,让小阙在柳长月怀里有些昏昏欲睡。 柳长月问道:「想到要先往哪处去了没?」 小阙喃喃说道:「京城吧,有个坏蛋要先除掉,不然会继续祸害好人。」 「你下得了手杀人吗?」柳长月问。 「嗯……」小阙沉吟了好久,说了声:「不知道,要到时候才知道。」 「接着?」 「去少林。」 「去完少林之后呢?」柳长月只是单纯地把小阙搂在怀中,却只因此便感觉到前所未有过的满足。 小阙有些困,他揉揉眼睛说道:「就四处走啊,行侠仗义,你不是说好要陪我的吗?」 柳长月用下巴磨了磨小阙的脑袋。「嗯,陪你。」 接着他们又聊了一些无聊的问题,聊到柳长月说小阙去少林寺只能待一日,因为他怕致远把他的心肝儿拐去出家。 聊到将来要把苏笛嫁给谁,柳长月说:「不对,苏笛是要把姑娘娶进门,并非嫁出门的。」 聊到小阙为什么要去京城,原来他放走的那具傀儡尸的仇人是唐王,他答应了要替对方除掉那坏蛋的。 聊到最后说:老了、走不动以后该怎么办? 小阙说:「那便挑一处山水美景之地,盖个小房子,我们手牵着手,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一起慢慢老去……」 柳长月想起了一段话,那话是这样说的: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