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老人茶》 第1页 《夏日午后的老人茶》作者:绪慈【完结+番外】 文案: 啥米毁?切掉、挖洞、装ㄋㄟㄋㄟ?! 将要迈入六十大关的夏茶,被孙子的要求给吓去了半条命。 泽方可是夏家九代单传的宝贝金孙, 他还等着泽方为夏家多生孩子开枝散叶的, 怎么突然嚷着要当女人,还要跳楼自杀。 不行不行,他就算拼了老命也要阻止…… 可是救孙不成,他反而“住”进了孙子的躯体里, 那…那泽方的人生只好由他代打: 读书读到博士;娶漂亮又会生的老婆;生很多小孩,能生多少就生多少。 不过,泽方好像不喜欢女人只爱男人,交了男朋友却没有女朋友, 而且,他也不想娶玉蝉以外的人当老婆,这下子该怎么办?! 代序 久远前的某天,我跟某只熊去看了据说轰动日本的院线电影<在世界中心唿喊爱情>,欣赏完之后,某只熊突然闪着晶亮的双眼脸红红的对我说,她想要写一个可爱欧吉桑的灵魂跑到他孙子身体内的故事。 对于我这个看烦一堆正太跟娘受bl故事的读者来说真是天大的福音,当下马上鼓吹兼怂恿外加转圈圈给熊看,力挺这个故事的诞生啊~~ 于是,这只超有效率的音速熊,便开始收集一大堆相关书籍与电影资料,观察欧吉桑特徵,很努力的研究跟啃读……连《我们这一家》的花妈、花爸都派上用场…… 经过一番长时间的努力研究后某只熊便开始动工了。 开工之后就可以看到,原本心花朵朵开彷佛置身天堂的某熊,瞬间堕入地狱去生苔长菇、痴呆、挣扎、痛苦……生不如死的模样…… 一边喊着她写不粗来,一边又听到某熊又想到新奇的发展,一边看到章节快速地诞生…… 写完头几章丢过来被我们狠狠批判后,流下大把眼泪又回去继续努力的边挣扎边痛苦的修写阿公。而故事也从一开始的诡异慢慢转变为有趣流畅到期待熊赶快丢新章过来,直到故事完结而失落。 不得不佩服这只熊的脑中总有很多神奇点子,而她总是用一种亲切而平实的感觉去诠释出让人惊艷不已的剧情。 就让大家赶紧翻下去,看看这个可爱到不行的阿公的故事吧! byx ps. 这个故事的起源,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在世界中心唿喊爱情》电影dvd。 据当时某只熊说,里面那个把骑车的男主角绊倒还哈哈大笑的欧吉桑让她觉得超可爱的,于是诞生了这个老人茶小说。我只能说太强了……作者的脑袋果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 第一章 下午三点多,无聊得令人抓狂的时刻。 隔壁烤面包店面包刚出炉,香得不得了,却一点也勾不起他的食慾。 阿茶打了个呵欠关上收音机,门也没锁,骑着他年龄超过三十以上的旧款野狼一二五,啵啵啵地来到家附近的公园。 公园里挤满了闲闲无事的老人家,有人下象棋,有人泡茶聊天,树底下阴影处全都给人占去了。 阿茶努力挤进人群之中,其中一些老朋友看见他来,热烈地打着招唿,他往那些人走去,棋搭子摆好了象棋,几个人就这么无聊地飞象过河厮杀起来。 「你今天来晚了,没见到我跟老王的那盘棋。」阿茶眼前的光头老人说着。「可精彩了,三个小时杀来杀去没停过。」 「太忙了没时间来啦!」阿茶随便诌了两句。 阿茶其实很闲,只是不想让人知道。「我正在做几个大柜子,我孙子快升高三,就要考大学了,我要钉柜子来摆他那些书。你知道读书人书都很多,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在家里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踢到那些书。」 「唉呦,你孙子要考大学了啊!长得真快,前阵子才这么小一个。」那老思冶攘吮雀叨龋老鄣煤堋?「还马上就要娶老婆了咧,等他考上大学我就帮他娶个媳妇回来。」阿茶得意地笑着。 「然后等着抱曾孙。」几个老人家笑成了一团。 时间一眨眼就过,六点多太阳快下山时,公园里的老人们渐渐散去,大家都回家吃饭了。 棋搭子们也挥别了阿茶,只留下一盘有汗渍的象棋和木头棋盘给他。 阿茶是公园里最晚走的一个人,他缓慢将棋子收好塞进榕树间的夹fèng内,拿起旁边的扫把和畚箕将周围扫了干净,跟着伸直腰搥了搥酸痛的部分,才又骑着他那台野狼机车,慢慢地啵啵啵──啵回家。 将摩托车停在家门口,火都还没熄的时候,隔壁面包店的自动门突然叮咚了一声,面包店的老闆娘惠美手撑着后腰,满头大汗、双脚发颤步伐不稳地走了出来。 「阿茶叔……我好像……我好像……」惠美话语微弱,额头脸上满是汗水,她摸着肿得像塞进三颗篮球的大肚子,挨在门边喘息着。 「要生了!?」阿茶放下机车,连忙走过去扶住惠美。 「好像……好像是……」惠美痛苦地拧住了眉。「我刚打了一一九,可是救护车还没来。肚子……好痛……」 「唉呦喂,幸好我回来了,要不然妳就一个人生孩子了!」阿茶着急地说着。「我看我载妳去医院,生孩子会要人命的,等救护车来就来不及了!」 阿茶松开惠美的手。他本来想回去牵摩托车,但又想到载惠美的时候如果惠美一个痛,抱不住他,从摩托车上面栽到马路上,那他就造孽了。 「妳等我,我去打电话叫计程车。」阿茶冲进屋里抠(call)计程车行派车过来。 等了两分钟以后,他挺着脆弱的腰,硬撑起一把老骨头,用力把惠美抱进计程车里面。 然后在后座拼命催促计程车司机: 「沖沖沖,沖快点。快生了、快生了!」 「欧吉桑,」司机从照后镜看着头髮斑白、脸上皱纹犹如风干橘子皮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阿茶。「前面是红灯,没两千七沖不下去。」 「两千七我给!给我沖就对了!」阿茶拍胸脯说着。 「啊──」惠美突然用力抓住阿茶的手,惨叫了一声。 计程车后座顿时湿成汪洋一片,惠美的羊水破了。 「快点沖,要出来了!」阿茶睁大惊恐的双眼,双手攀住司机的肩膀,勐力摇晃着司机。 @@@ 好不容易顺利将惠美送进产房,阿茶累瘫了,像颗泄气的皮球瘫软在医院病房外头的椅子上,目光呆滞。 护士小姐走过来朝他笑了笑。「杯杯,我帮你打电话通知叶惠美的家人了。你做得很好喔,接下来就交给医生了。」 听完护士小姐的话,阿茶开始无意义地呻吟。 他又想起刚才在计程车上面,惠美脚开开对着他,拼命哀叫着小孩要出来了,他得马上替她接生。 这辈子第一次在光线这么充足之下看见女人那里,他以前跟他牵手那个的时候连头也不敢抬,都是躲在棉被里暗暗来的。虽然生孩子紧急是无可避免,但见了不该见的地方,这样他该不会衰一辈子吧! 阿茶抱头,虚弱地呻吟。 护士小姐拍了拍他的肩膀。「杯杯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阿茶站了起来,走到外头去,他的头很晕,意识十分模煳,胸口闷痛,有些喘不过气来。 惠美不知道怎样了,他担心得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好厉害,手脚都变得冰冷了。 惠美是个单亲妈妈,去年才搬到他家隔壁的。惠美她儿子跟他孙子泽方同年,念的也是同一间学校。惠美之前的男朋友在知道她怀孕之后就跑了,是个一点也不负责任兼无三小路用(没什么用)的东西。 他看她一个女人怀孩子还要撑一个家实在辛苦,所以只要是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办得到的事,都会替惠美做一点。 像惠美面包店里的装潢和摆面包的木架,就都是他帮她特别钉上去的。 女人真的很脆弱,不好好照顾是不行的,尤其是在生孩子的时候。 他老婆当年就是因为替他生孩子才死掉的。 想起几十年前的旧事,阿茶鼻头一酸,眼眶就湿湿的。 「杯杯,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护士小姐察觉阿茶的脸色有异,又青又白毫无血色。「我替你量一下血压好不好?」她问着。 阿茶摇了摇头,他只是在担心惠美。 跟着阿茶僵在产房外,等了将近三个小时,椅子也不肯坐,又不肯给护士小姐检查,直到产房里面有了很大的声响,门被打开了来,里头的护士小姐抱着一个哭声响亮的婴儿出来。 「恭喜恭喜,是个男孩!」 阿茶听见孩子给顺利生了,一时心头大担放下,整个身体就摇摇晃晃地,脚都软了站不稳。 身后有阵跑步的声音传来,少年些微沙哑的嗓音喊着:「我是叶惠美的儿子,请问我妈妈怎样了?」 阿茶转头,见到一个蓄着黑色短髮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跟他孙子差不多年纪,个头稍微高了点,也成熟了些,细细的眼角下方有颗痣,就像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那样,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轰隆地一声,窗外划过闪电,兇勐恶狠得连墙壁都颤动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道雷,落在初春的季节。 震雷惊蛰。 宣告着春天来了。 当他看到少年的那剎那,似乎也有什么,从蛰伏已久的心底甦醒。万虫钻动,让他的胸口喘不过气来,又闷又疼痛。 突然眼前一黑,他软了脚。 「喂!」经过他身边的少年叫了声,伸手将他揽住。 阿茶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 @@@ 「蝉呢!」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在阿茶耳边响起。 「你说要抓黑色的蝉给我,蝉呢!」 一只脚踩上了他睡在床上的脸,阿茶痛苦地呻吟着。 「唉呦,大少爷,阿茶正在发水痘,您行行好别到下人房间里来,这很危险的,要是您也被传染就糟糕了!」阿爸的声音响起,把那个任性的少爷抱了出去。 阿茶眼睛睁开一瞇瞇,看着那个穿着白衬衫打蝴蝶啾啾,梳着西装头的六岁少爷挣扎开他阿爸的箝制,又奔回床边摇晃他。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答应我的蝉啦,我的蝉啦!」 阿茶被摇得很不舒服,呕了一声,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到大少爷烫得平整的衣服上。他想着大少爷的衣服都是在日本买的,贵得要死,然后软回床上窝成一团。 第2页 他听见大少爷用不清不楚的童音尖叫说着: 「阿茶吐我的衣服啦!」 他发烧热胡涂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少爷的表情很好笑,便傻笑了起来。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大少爷。 因为隔天去日本的船遇上颱风,被浪打沉了。 他长水痘留在房里,高烧一直都不退。 阿爸回来了,红着眼眶。「大少爷上船前还一直跳,要跟你去山里捉大黑蝉。早知道这样,你就算发烧烧坏脑袋,我也会让你跟他去。现在大少爷走了……心里悬着东西……怎么也不好上路……」 阿爸在他床前吸鼻涕,忍着不哭出来。 「走了……还会回来啊……」他烧得头晕目眩,心里也是惦着那个皮得要死的大少爷。「等他回来……我捉大黑蝉给他……」 「来不及了。」阿爸这么说着。 @@@ 做了个梦,阿茶悠悠转醒。睁开眼触目所及,是四堵水蓝色的墙壁,他转头,见着那少年正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瞧,而他也看了回去。 三秒钟后,少年站了起来,往外头去叫人。「护士小姐,欧吉桑醒了。」 阿茶深唿吸了两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吸气顺畅很多了,但却在同时发觉自己的手臂上被人打进了点滴的针头。 「为什么有这个?」阿茶盯着点滴管子看,想弄掉,却不知从何着手。 「你心脏病发昏倒,医生替你打点滴。」少年说。 「帮我把它给拔掉。」阿茶讨厌点滴,讨厌医院,他想离开这张床,但是管子接着手臂,不停流进里头的液体让他动弹不得。 「等护士来。」少年说着。 「你是惠美的儿子海渊对吧!」阿茶猜想。 阿茶没见过惠美的儿子,惠美他们搬来之前,她就把儿子送进学校里寄宿了,他的孙子也是寄宿的,惠美是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儿子,他是没体力看着孙子。 海渊点了点头。 海渊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老人家,虽然是邻居,但他们却从来没碰过面。 「你妈怎样了?」阿茶看着点滴,不晓得该拿这东西怎么办,一边又担心惠美,分神问着。 「不过是生小孩而已,现在没事。」海渊这么说,酷酷的脸上没有笑容,他说完话双唇合起来后,那对凌厉的眼睛和完美的五官带给人些微压迫感。 「什么叫不过是生小孩而已,你知道生小孩多危险吗?」阿茶瞪着海渊。「那是会没命的,会没命的!」他重复道。 护士小姐走进病房内,拿着块板子,板子上头放了张纸,笑嘻嘻地来到阿茶床前。「杯杯,你醒啦,我们来写一下入院的数据好不好?医生帮你看过,发现你心脏不太好喔,他希望你能够住院几天好好检查一下。你民国几年出生的,现在几岁啦?」护士拉了张椅子坐下,笑容可掬地问着。 「唉呦,我没有事,不要住院啦!」阿茶把手臂伸给护士。「妳快把这个东西给我拔掉,我要回家去,现在几点了啊?」 「现在是早上九点半。可是你还不能回家喔,医生有说……」 「不要就是不要,妳不拔厚?妳不拔我自己用扯的了!」阿茶作势拉起点滴的管子。 「杯杯啊!」护士很为难。「不然我们等医生来巡房,听听医生的意见,再来看看好不好。」 「不好!」阿茶当下回绝。「我今年五十九岁,一尾活龙活跳跳啦!心脏好好的在这里,等停了我就会来给妳看了啦!快点快点,把这个东西拔掉!」阿茶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医院过了一晚,他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医院,要不是惠美生孩子,他来这种地方总嫌晦气。 护士拗不过阿茶,最后还是替他拆了点滴。 阿茶慢慢地翻身下床,但只是稍微动了动,胸口便觉得起伏激烈,好像快喘不过气来一样。 海渊一直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阿茶走下床,东倒西歪地步出病房,临行前又回头看了海渊一眼。他觉得这个小孩挺没礼貌的,从他醒来到现在,就一直瞪着他。他是哪里不对了吗? 「如果你妈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多晚都没关系,有状况一定要告诉我。」阿茶说。 海渊点头,但对阿茶释出的好意却不是太有兴趣的模样。 「那我走了。」阿茶扶着墙壁死撑活撑,撑去搭电梯下楼。 海渊望着阿茶离去的背影,心里头满是一种不知名的情感瀰漫。 那个人,那个老人家,他同学夏泽方的爷爷,自己也曾经从母亲口中听过这号人物。 一个年过半百,头髮斑白,穿着洗到快破洞的汗衫、可笑滑稽的四角短裤,还有那双白色塑料的夹脚拖鞋的人。 明明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欧吉桑,海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昨天第一眼看到他之后,活像被雷打到,全身起鸡皮疙瘩颤抖个不停。 这真是种叫他不快的情绪,他头皮都发麻了,整个人一下子热一下子冷,心里头乱七八糟、一直静不下来。 @@@ 私立新华中学男子宿舍 海渊将摩托车停在宿舍旁的小巷子内,拎着一包婴儿用品,缓缓走进这栋屋龄起码五十年以上的木制建筑。 二楼走廊的木板被往来的学生踏得嘎吱嘎吱,让人有种踩太大力就会踏破木头直接空降一楼的错觉。 海渊将水蓝色的婴儿摇篮扛在肩上,手里那包纸尿布也特别引人注目。 「看吧,出事了!」走过海渊身旁的几名学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海渊这个人平时不爱讲话,就爱装酷,爱慕他的学姊学妹多如天上繁星,又传他的私生活极为不检点,夜不归营,这款的花心萝蔔不让女人怀孕才怪。 「千岁!」海渊一脚踢开房门,同寝室正在玩在线游戏的顾千岁被他这么一吓,滑鼠飞了出去,人物血溅屏幕内,死掉出局被抬回医院。 顾千岁瞇着眼,不甚满意地以手指敲击桌面。 「你不知道进房间不敲门直接踹门,是很没礼貌的行为吗?」顾千岁关掉在线游戏的程序,转过来笑着面对他的同班同学兼表哥。 「我妈生了,明天帮我跟班导请假。一个月左右。」海渊不理会对方的抱怨,迳自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翻出衣柜里的旅行袋,把自己的日常用品塞大半进去。 「你事假跟病假都请满了吧,没假可以让你请了。」千岁算了算。「再请下去,会被退学喔!」他说。 「那就请产假。」海渊丢下这句话,旅行袋背起来,婴儿用品拿了就要离开。 他转身时,刚好撞上了个跑进寝室的少年。 和他身高相同的少年是飞奔而来的,沖得太勐,额头刚好就叩上了海渊的额头,发出了不小的响声。 千岁的脸皱了一下,相撞的那声很大,听起来就是很痛的模样。 「你是没眼睛吗?」海渊瞇起了眼,对这个撞到他的人有些不悦。 「我听人说你买了娃娃摇篮,他们说你让女人怀孕了,是不是真的?」有些嗲的声音,出自一个比海渊稍微消瘦一些的少年嘴里。 少年见海渊生气了,紧张地十指交握着。原本略微阳刚立体的出色五官,也因那焦急而泪水汪汪的眼睛,化得些许柔媚。 「你三天没回来,我真的很担心你。」少年凝着泪水,痴痴地凝视着海渊。「你发生了什么事?」 「海渊。」千岁手指叩着桌面,喊了他一声。 海渊转过头去。 「到底是你妈生小孩,还是你马子生?」千岁也满疑惑的。 虽然海渊是他表哥,但千岁老是搞不懂海渊究竟交了些什么朋友,在外头做过些什么事。或许是海渊那副原本就不爱说话的个性,让人觉得他神秘莫测;再加上海渊心情不慡时,连教室都可以拆掉,老师都可以打趴,所以没人敢惹他、或多问他一句话。生人勿近的恐怖性格,连自己这个当表弟的也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我妈。」海渊如是答道。 「可是……可是你……今天看起来明明就不太一样……」千岁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双颊泛桃花,红光满面粉嫩嫩,红鸾星大动。真的不是你马子?」 千岁对命理面相这些东西稍有涉猎,总觉得隐藏在海渊那张酷酷面皮下的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红鸾星大动!讨厌啦,你不是说你没有任何对象的吗?」门口的少年听千岁一说,慌张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你是跟谁、跟谁有的小孩?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你明明说如果没有对象,会试试看接受我的,为什么现在变这样啦!」 少年的声音吸引了隔壁邻居和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同学们。 「到底是谁啦,我要去跟他拼命!」少年跺着脚。 「吵死了!」海渊整张脸暗了下来,不甚愉快地回了句。 少年瞪大了眼,眼泪噗通掉了下来。 「应该真的是他妈生孩子啦!」千岁后来想起的确有听过惠美阿姨怀孕的消息,他在后头对少年说了句。 「真的吗?」少年擦了擦眼泪,探头往后问道。 「我回去了,千岁,记得帮我请假。」海渊不想多作停留,拎着他买的东西和生活用品,就往长廊走去,缓步下楼梯。 「等等啦,海渊等等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少年用浓厚的鼻音朝海渊嚷着,跟着转头对寝室内的千岁说:「千岁你也帮我请假,我要跟海渊一起回去。」 他穿着室内拖鞋,哒哒哒地跟着海渊跑去。 「你要请什么假啊,夏泽方!」千岁在后头喊着。 「跟海渊一样啦!」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 「海渊要请产假耶!」 「那帮我请生理假啦!」少年说。 这两个人走后,走廊上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夏泽方明明就有男朋友了,干嘛老是对叶海渊纠缠不放。 @@@ 阿茶不太懂女人坐月子要怎么坐,他骑着摩托车来到小公园问老朋友,只是一大票欧吉桑没半个生过孩子,谁也不懂得坐月子那种东西。 「唉呦,那种女人家的东西,我怎么会懂!」光头佬说。 「我听我们家老婆子说不能洗头,这个我很确定啦,我媳妇才刚生完没多久,那头臭头真的远远闻到就知道她走过来了,夭寿臭。」老王拉了拉裤腰带,回忆时还忍不住摀起了鼻子。 「那你帮我给你老婆问清楚要怎么坐月子,问清楚点。」阿茶连忙说。 「啊不然我问一问,写起来再拿给你。」老王说。 第3页 「靠夭,我不认识字,你写给鬼看!」阿茶有些光火。「打电话啦,你不是有我家的电话,问完就打电话给我。」 「靠夭,谁有你家的电话,我有你家的电话号码,没你家电话啦!」老王不客气回了句。 结果接下来,这两个人就在公园里靠来靠去,靠个不停。 旁边围观一个老人家张口大笑了起来,牙齿全掉光的他,嘴唇往内陷,发出呵呵呵的声音。阿茶和老王还是继续靠过来靠过去。 最后两个人也骂累了,阿茶的胸口又开始闷痛,大家觉得情形不太对,连忙扶阿茶坐下。 「啊你是有给医生看没有?」老友们担心地问着,接着七嘴八舌谈论谁谁谁又突然间挫起来(死掉),掰掰再见回老家了这样。 阿茶喘了喘气,挥挥手证明自己没事,他想再吵,但人家却已经摆起棋来了。休息了一下跟着下盘棋,天色也渐渐晚了。 黄昏的公园,老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公园外头停着的bmw差不多都开走了,阿茶这几天折腾也够累,今天没体力扫地整理周围环境,他拿着钥匙慢吞吞地跨起软软的步伐,就往摩托车走去。 「阿茶你脸色很菜,要不要我载你回去。」一台奔驰五百开到阿茶身旁,车窗摇了下来,光头佬探头问了句。 阿茶挥挥手要他快点走,一脸嫌人家烦的模样。 跟着他发动摩托车慢慢地骑回家,时速大概是三十吧,车子上头的时速表也坏了很久了,不过他觉得应该是这个速度没错。 年纪大了骑慢一点总好,比较不容易发生事情。 尤其他今年五十九要跨六十了,每次只要岁数逢九就很容易出事情。 想了想觉得不妥,便又把速度调降一些,二十比较妥当。 @@@ 晚上六点天有些暗,似乎快下雨了,雷声轰隆隆作响着。 车停好,把门口的纱窗门推开,阿茶突然发觉客厅里的电灯全都亮了,而且还传来阵阵的香味。 「啊咦?」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茶僵在原地。是因为他一直都没在锁门所以遭小偷,所以灯才全都亮了?可是小偷用他家厨房煮好料干嘛? 「阿公你回来啦!」泽方戴着隔热手套端着锅热汤,从后头的厨房里走出来。 「泽方?」阿茶看见宝贝孙子突然出现,高兴地笑开怀。 「啊你怎么会回来?」阿茶想了想,难道是心有灵犀,他最近这几天心脏不太舒服,宝贝孙子感应到了,所以特地赶回家要照顾他。 「我这几天放假。」泽方笑着撒了点小谎,不想让扶养他的爷爷知道自己是跟着隔壁亲爱的邻居海渊跑回来的。 「煮了什么东西?」阿茶探头过去闻到鱼汤香味。 泽方露齿一笑。「这是煮给惠美阿姨的啦,她刚生完小孩子要多吃些鲜鱼比较好。我端去给她啰!」 「不是煮给阿公的喔……」阿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只见泽方哼着歌端着锅子,屁股一路摇啊摇往隔壁摇去,阿茶嘆了口气,伸手压住心脏的部分,觉得胸口好像隐隐约约又痛了起来。 「为什么才刚回来就往隔壁去哩,阿公也知道去照顾你惠美阿姨很好,但是阿公也要泽方照顾啊,一回来就跑去别人家,就扔下阿公一个人啊……阿公从小把你捏捏捏,捏到大,啊你居然这样对阿公……」 阿茶独自在空荡无人的客厅里碎碎喃念抱怨着。「我也要喝鱼汤……我最爱喝鱼汤、吃鱼肚了……煮的鱼肚只要加点酱油来配,就很好吃的哩……」 阿茶走进厨房内,发现还有个锅子摆在瓦斯炉上,他以为泽方留了一点给他晚上下饭,于是很高兴地跑了过去。 哪知打开锅盖,却发觉里头早就空了。原来泽方整锅都倒走端到隔壁去,连根鱼骨头也没留给他。 阿茶气得把锅盖用力盖上,盖一次还不够,铿铿锵锵地盖了两三次,以发泄心中不满。他随后关了家里的电灯,抖着虚弱的双脚,慢慢爬楼梯上二楼睡大觉,连饭也不想吃了。 这几天一直在打雷。 天气在变,他这膝盖天气一变就发酸发痛,气象台都没他准。 就快下雨了吧!睡前阿茶这么想着。 他的病痛这么多,为什么孙子都不关心他咧? @@@ 半夜,轰隆轰隆地直打雷。 隔壁惠美她家传来霹里啪啦锅碗瓢盆扫落一地的声音,阿茶年岁有些大,老人家本来就睡得浅睡得少,加上传来的哭喊声,没一会儿他就清醒了过来。 拿起床边的闹钟仔细又用力地看,好不容易才从老花矇眬的视线中,看出现在的时间。半夜两点,隔壁是在吵什么? 他耳朵贴着墙壁仔细听,却只能隐约听到孙子哭得悽惨的声音。 泽方被欺负了! 阿茶当下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这么晚没回来还留在隔壁,铁定是惠美他那个长得兇狠的儿子把他们家泽方留下来当苦工!搞不好还叫泽方拖地洗衣服什么的,所以泽方才会哭。 阿茶把汗衫和短裤随便套了套,一边走一边拉裤子的拉炼,心里焦急着泽方的情况。 楼下的纱窗拉门被打开,泽方呜咽地回到客厅里,阿茶下楼正好见着他。 「唉呦,怎么哭成这样!」阿茶心疼地朝孙子靠过去。「是不是那个叶海渊欺负你,你跟阿公说,阿公去帮你出气!」 「怎么出气啊!」泽方嚷了声,跺着脚,哭个不停。 「来来来,阿公秀秀。跟阿公说发生了什么事,阿公身体好得很,去跟他拼都不是问题。」阿茶好心疼,他的宝贝孙子被人欺负得这么惨。 泽方拨动有些长的头髮,将它们塞到耳后去,露出了属于男孩的脸蛋线条。 泽方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脸,他常常梦想着有一天和学校的女同学一样有张漂亮的脸蛋、柔软的脸庞,和那种让男同学看一眼就忍不住赞美嘆息的美丽外表。 但他每次照镜子就会梦碎,他向来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而且睡醒了之后还会长鬍鬚! 天啊,这一切的一切真是伤透了他的心! 「阿公,你有很多钱对不对?」泽方哭问着,像个小女生似的。 阿茶虽然觉得孙子扭捏得不像男人,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却也不晓得问题出在哪里。「有啊,你问这个干嘛?」 「给我钱,我要去变性。」 「变性?」阿茶不懂什么叫变性。「是什么?新光三越在卖的吗?」他知道孙子很喜欢去这间百货公司花钱买贵得要死的东西。 「不是啦,人家要变性当女生!」爷爷的答非所问,让泽方跺起脚来。 「当女生?啊你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讲这样我都听没有懂。」阿茶一张脸皱了起来,像捏扁的橘子皮一样,深浅不一的皱纹在此时更加明显。 「就是把喉结拿掉、下面切掉,挖个洞,然后上面装ㄋㄟㄋㄟ啦!」泽方哭着说。「这样你有没有懂啦!」 「蛤?要切掉还要挖洞喔!」阿茶深吸了一口气,叫了出来。「啊你是头壳坏掉还是熊熊(突然)想到!切掉就没了捏!」 突然无预警地,一个大雷打下来,轰隆轰隆地震动整间屋子,巷子里车子的警报器全鸣了起来。 阿茶在心里暗暗靠了声,孙子给他的惊吓加上这声雷,让他的心脏狠狠缩起来一下,差点停掉。 「阿公你这个笨蛋,跟你说你也不懂,我不讲了啦!」泽方摀着脸由沙发上站起来,踏着小碎步往楼上奔去。 「泽方啊,啊你别说到一半就跑掉,回来跟阿公讲清楚啦!你是要跑去哪里啦?」阿茶不停朝着孙子喊着: 「你干什么要变成女生啦,你变成女生就不能给阿公生曾孙子,啊你不给阿公生曾孙子,我们家就没了咧!泽方啊,下来跟阿公说清楚啦!」 阿茶一把老骨头髮着股叽股叽的声音,他努力想跟上泽方,见泽方一路往楼上跑去,焦急地问:「你是要跑去哪里啦,等等阿公啦!」 「我要去跳楼!」泽方的哭喊声从楼上传来。 「瞎密(什么),跳楼!」啊娘喂,阿茶这一听还得了,也不管自己的关节坏得差不多,心脏还怦怦通通要停不停,攀着楼梯木制把手踏着阶梯就拼命往上爬。 然而等阿茶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楼顶,却看见泽方已经站在顶楼围墙外头,盯着下面的马路看。 「泽方、泽方,你别吓阿公,阿公年纪大了,经不起吓的。」阿茶慌乱得不得了,他的手脚不停发抖,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泽方可是他们家九代单传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宝贝金孙,怎么突然说要当女的,还要跳楼自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发生得太快,阿茶脑袋都僵了,完全无法跟上孙子情绪变化的速度。 「人家想当女的,不要当男的。」泽方往下望着马路,幽幽地说。「阿公你根本就不懂当男人有多痛苦!」泽方哭了出来。 「阿公当了五十几年的男人,也没有痛苦到!你是哪里在痛,你嘛帮帮忙先下来再说!」阿茶捧着胸口,觉得自己头昏眼花,好像又要昏倒了。 泽方眼泪拼命落下。 「阿公,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女的你知道吗?我喜欢穿裙子、喜欢抹口红、喜欢做家事、喜欢男人。」 「蛤,你说什么!?」阿茶张大嘴巴。他好像听不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原本还肯勉强动一动的心脏,被他孙子这番话吓停了。 「人家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隔壁的海渊。你知道吗,从我在学校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他了。」 泽方说:「从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如果我可以变成女生的话,说不定能和他谈恋爱,假如发展顺利的话,我或许还可以嫁给他当老婆。」 阿茶已经震惊得无法开口说话了。 孙子喜欢男的,而且喜欢的还是隔壁惠美的儿子……孙子还要切一切变成女的,然后嫁给隔壁惠美的儿子当老婆…… 阿茶的世界天旋地转,完全无法接受这些事情。 泽方吸了吸鼻涕,继续说:「但是……但是现在都来不及了啦!」他跺着脚又哭起来。「他刚刚居然跟我说,他有了喜欢的人,他爱上了别的人,要我别再缠着他了。他还说我很烦,我哪里烦了啦,我还煮鱼汤给他妈妈喝捏!」 「很危险……」阿茶走向前一步,围墙外能站的地方很小,他真怕泽方跺脚跺一跺,会让自己摔下去。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从哪里飘来乌云,慢慢地暗了下来。远方云层里隐约有响雷的声音,隆隆作响,伴着细雨一起到来。 第4页 凹凸不平的顶楼水泥地上,很快地也因这场雨而积起了水洼。 「我死了会不会好一点!」泽方大吼地说着:「下辈子投胎当个女的,就什么烦恼也没了。」 「唉呦喂,别乱说什么投胎啦,阿公才你这一个孙子而已,你走了阿公怎么办啦!你赶快先下来啦,要切掉是不是?那个都可以再来讲的啦,你先下来,不管要切什么、切哪里,阿公都给你切啦!」阿茶紧张地说。 「真的?」泽方突然回过头,眼泪骤然停止。 「真的、真的!」阿茶点头。 「你要出钱让我动手术,不后悔?」泽方擦了擦眼泪。 「不会、不会!」阿茶压着胸口,一步一步地往孙子方向走去。「别给阿公吓了,快过来。」看泽方似乎被他劝回头,阿茶紧张地连忙要过去牵孙子过来。 「好……」泽方露出了一点点的笑容。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又粗又急的雨丝打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阿茶慢慢靠近孙子,正在将手伸出去的那剎那,脚下却没踩稳,就这么一滑,平底塑料拖鞋飞了出去,他也整个人翻过矮围墙,往下面的马路掉落。 「唉呦喂!」阿茶大叫了一声。 「阿公!」泽方急迫间,想也没想就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爷爷的腰。 雨势来得又快又急,雷声轰隆作响,一道又强又亮的闪电打中屋顶旁的电线桿,霹里啪啦地电线烧断了,掉落的电线往他们两人身上盪过来。 阿茶心脏抽搐了一下,浅浅吸到一口夹带雨水味道的空气。 而后这阵子一直困扰着他的胸闷情况,突然消失了,他的胸口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变得好轻松。 又一道响亮的雷声打落下来,声音近得彷佛就在耳边。 轰隆隆、轰隆隆。 泽方抱紧阿茶。 在掉落地面之前,阿茶看见一道闪电笼罩他和泽方上头,瞬间穿透他们两人。 世界变成刺眼的银白色,耳朵顿时失去听觉,银光之内什么声音都停止。 玉蝉…… 阿茶看见他年轻时就过世的另一半,站在银色的花海那头,对着他笑。 玉蝉……妳在等我啊……我来见妳了…… 他嘴里喃喃念着。 第二章 阿茶睁开眼,刺眼的银光突然消失了,四周的景象黑蒙蒙一片,另一半玉蝉也不知跑哪里去。 他踏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发觉脚下的地面软软地像铺着棉花而不是柏油。 阿茶试探性地在地上跳了跳,发觉自己如同站在弹簧床上面一样,一跃就可以跳得很高。 「哈哈,那欸安捏(怎么会这样)?」阿茶不停地跳着,脚上的夹脚拖鞋也拍打着脚掌,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 风吹起,传来一阵熟悉香甜的茶香味。 阿茶觉得奇怪,因为那款茶现在已经没人懂得做了,他认识的那个老师傅十几年前挂掉的时候,连带地也带把那份制茶技术带进棺材里。 阿茶沿着茶香味走过去,发觉遥远的地方有光,光里有棵大榕树,榕树下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秃头老人正在泡茶。 他看了看,其中一个不就正是那个翘了很多年的茶叶师傅? 阿茶记得很清楚那个师傅的长山羊鬍子,那片鬍子吃饭沾饭,喝茶沾水,中秋节吃烤肉时还会沾烤肉酱。 正想走过去打招唿,耳边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阿爸……」 谁在叫他? 阿茶回头,看见媳妇站在不远的地方朝他招手。 他看见媳妇,心里头高兴极了,心想两人也不知几年没见,正要朝媳妇走去时,脚都还没踏出,媳妇就已经来到他面前。 「喝!」当媳妇靠近时,阿茶打了下冷颤,觉得四周围的空气怎么冰冷了起来,活像被关进殡仪馆的冷冻死人柜里面。 媳妇微微地笑着说:「阿爸,你走错方向了……」 媳妇跟着指着和白光相反的一端,阿茶往那里看去,黑压压的深处里,有着黑色的漩涡不停打转。 「快走吧,不然要来不及了……」媳妇推了他一把。 当媳妇这么说的时候,阿茶觉得自己的脚就像被装了遥控器一样,很神奇地自己动了起来。 而且,他的脚步还变得十分轻盈,就像年轻时骨头勇健的样子,走起路来一点也不会嘎吱嘎吱,也不会像生锈的脚踏车一样发出奇怪的声音。 媳妇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挥手对他道再见。 他茫茫然地也举起了手,自然而然朝着媳妇挥手,然而就在举起手的时候,眼角闪过红色光线,阿茶仰头看了眼,才发觉自己的小拇指上头,有一条大红色的棉线绑着。 没有结的红线在小拇指上绕过一圈又一圈,垂下来的线落在地上,蜿蜒着直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阿茶低着头不清楚这条线是谁在什么时候给他乱绑上的,他试了好几次,也没办法把线从手指上拉开。 「快走吧……千万别迟了……」媳妇的声音轻轻响着。 「这是妳绑的吗?啊你不帮我把它拆掉喔?」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阿茶怕媳妇听不见,于是大声地问媳妇。 媳妇笑笑地摇了摇头,身影渐渐在空气中模煳消失。 @@@ 像做了个梦般,睁开眼的那剎那,眼皮感觉到酸涩。 身下柔软的垫子不像他平日睡习惯的木板床,阿茶深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呵欠,闻到空气中瀰漫的沉香味。 仔细看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乌漆抹黑的狭小空间里,光线从上方fèng隙间淡淡地透进来,耳里还隐约听见师公拿着摇铃铿铿锵锵、乐队的西索米(唢吶)吵死人的声音。 阿茶伸手用力推开上方的盖子,然后从小空间里努力站起来,瞬间,他身上放置的金纸、银纸、库钱掉落一地。 客厅里所有低头默祷要他好走的人,勐然抬头,大家都脸色惊恐地看着他,连乐队演奏的歌曲也都停了。 阿茶看了眼四周,发现怎么自家的客厅被布置成灵堂那样,五院院长的白色輓联挂满四周,连总统跟副总统的都有。 他转身往后一看,「喝,这是干什么!」灵堂中央,居然摆着他跟他爱孙泽方的彩色大头照。 再低头一看,「夭寿喔,是谁给我穿这个!」他身上竟然穿着死人专用的寿衣。 「泽……泽方……」拿着手帕正擦眼泪,却被吓到僵住的惠美气虚地发出声音。 「惠美妳在这里干什么?」阿茶惊讶地说着:「妳怎么没留在家里坐月子,生完小孩不能随便跑啦!」 阿茶随即左看又看,问道:「啊我家泽方咧?怎么没看到他?」 「阿茶……阿茶他孙子回魂了啦……」棋友老王突然站起来,往外狂奔。「阿茶他孙子没有死,回魂了!」 老王这么一喊,屋子里所有的老人家都惊慌得往屋外跑出去,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屋子里空荡荡的没剩半个人,彷佛刚刚从棺材里站出来的那个人,比鬼还恐怖一样。 「靠夭!」阿茶被老友们的大动作吓到。「我没死啦,本来是要死的,不过被我媳妇叫回来了啦!你们这些人嘛帮帮忙,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啊不是都骨质疏松,怎么跑起来像在飞一样。」 惠美还留在原地,身旁站着的是她儿子海渊。他们两个人都用一种受到惊吓的奇怪神情看着阿茶。 阿茶也不以为意,见旁边还有口上油上得滑滑亮亮的棺材,想那大概是他爱孙泽方,便跨出自己这一口棺木,跑了过去,兴奋地用力将棺盖掀开。 「泽方──」 阿茶心想自己既然回来了,乖孙子自然也应该跟着一起回来吧! 哪知棺材一打开,却看见自己笔直地躺在里面,不知道是谁化的妆,整张脸都是白惨惨的粉,脸颊红红两坨像猴屁股,嘴巴也被抹上鲜艷的红色。 阿茶张大了嘴。 怎么很像照镜子一样,但是棺材里面的这个不同,额头以上塌塌的。他伸手摸了摸,整个头皮竟就陷了下去。 然后这副躯体又不知道已经摆几天了,就像马路上被汽车压烂掉的恐怖扁老鼠肉,苍蝇嗡嗡飞过来再飞过去,那个味道真的不是普通难闻。 阿茶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睁得比牛还大。 「惠美、惠美现在是怎样?」阿茶大声地问着。 惠美从惊愕中回魂,缓缓地说道:「海渊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已经断气了。你爷爷掉在摩托车上面,脑袋被机车的照后镜切过去,脑浆啊什么的都跑出来……」 惠美越讲越伤心,又开始哭了起来。「幸好你醒过来,这一定是你爷爷冥冥之中保佑着你……」 「不是不是,不是问这个!」阿茶指着棺材里面的自己。「如果这个是我的壳,那我现在是在哪里?」 「泽方……」惠美显得很疑惑。 「泽方?」阿茶深唿吸了一下。「妳叫我泽方?」 他看了看惠美,再看了看惠美的儿子,跟着又想起刚刚也有人叫他作阿茶的孙子。 「不可能吧……」阿茶嘴里喃喃念着,头缓缓左右摇晃,跟着穿越过老友们精心布置的灵堂,踏着僵硬的步伐慢慢往二楼的厕所里走去。 他得要亲自确认一下。 当阿茶打开厕所的门,看见厕所里挂着的那面大镜子,照出了不是自己,而是孙子泽方的脸蛋时,他无法控制地大叫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那欸安捏啦──」 世界突然间,又天旋地转了起来。 他笔直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 医生来了又走,仔细检查确认昏睡中的阿茶身体以后,替他注she点滴打营养针补充体力,毕竟他没唿吸没心跳了将近十天才醒来,医生不敢大意。 医生也建议惠美等他醒了,记得要带他去大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惠美点了点头。 阿茶那群朋友走了又来。 他们想,阿茶的孙子醒来是好事,但葬礼总不能弄到一半就不继续,于是胆颤心惊地互相约了一约又一起跑回来,请师公继续诵经。到了吉时,就把装着阿茶尸体的棺木扛去火葬场烧一烧,将骨灰罈摆进灵骨塔,也算是送完阿茶最后一程。 阿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 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然后深深吐了口气。 眼前是个陌生的环境,墙壁的颜色是淡淡的鹅黄色,日光灯直接照she在他的眼睛上头,令他觉得些许刺眼。 第5页 「你醒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海渊发声。 阿茶眨了眨眼,觉得现在应该是在惠美家里。 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的身体烂了也回不去了,他现在待在泽方身体里,而他的泽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泽方该不会是被媳妇带走了吧,带去团圆了?想到这里,阿茶脸一扁、眉一皱,眼眶跟鼻头就红了。 他扯着手臂上点滴的管子说: 「为什么又给我弄这个东西,把它拔掉,快点。」 海渊仔细观察着这个有着他同学泽方面容的人,刚刚这个人昏迷的时候,明明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泽方,怎么醒来在讲话的时候,却成了ㄗㄔㄙ分不清的台湾国语发音。 海渊思索着不对劲的一切,并没有理会阿茶的要求。 「这里是哪里?」阿茶问了句。 「我房间。」 「你妈呢?」阿茶再问。 「她正在睡觉。」 「睡觉啊,那别吵她吧!」阿茶拨弄着手上的点滴针头,努力瞧了瞧,眼睛瞇了又张大,张大了又瞇,最后决定自己动手。 阿茶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半透明胶带撕掉,然后将针管拉出来。皮肤底下有些微的刺疼感,针管拔掉以后,针管连接着的软管里的血随即也冒了出来,阿茶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将针管随手一丢,结果血洒了满地。 「喂!」海渊脸色不是太好地朝他喊了声。「喷得四处都是血,你要擦吗?」 「叫你帮我拔,但是你又不帮我拔,我自己拔,所以就弄得都是血啰!」阿茶耸了耸肩。「我要回家去了,你记得跟你妈说要好好休息。」 「这么担心我妈干嘛?」海渊问。 海渊印象中的泽方并不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泽方只有需要的时候会对他母亲勐献殷勤,海渊一向不喜欢那种个性的人。 「你妈她一个人把你养大,现在又还得养第二个孩子。很辛苦的,能够当邻居说起来也是有缘分,需要帮忙的,以后就跟我说一声吧!」阿茶说着: 「对了,我的葬礼……怎样了……」 想起他跟孙子一起合办的葬礼,阿茶眼眶鼻子就又红起来。心酸酸啊!可怜的泽方才十七岁,就这样再见了! 「那些老人家弄好了。」海渊说:「骨灰罈放在寺庙里。」 「这样真的很奇怪,我死掉了,可是我还在这里,而且是用我家泽方的身体活起来。」阿茶念着念着,一路念到了楼下。 海渊原本并不想理会这个人,因为自己在学校已经被像小女生似的泽方缠怕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见这个人垂头丧气、走路还外八的背影,心里就有种莫名的骚动。 从这个人醒来到现在,都一直说自己不是泽方。海渊隐约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认识的泽方性格并不是这样。 泽方对他的房间向来兴趣很大,更何况之前在宿舍的时候泽方只要躺上他的床,要赶泽方下床就得费很大力气。 但是这个人…… 海渊瞇了瞇眼。 阿茶走出房门时,觉得屁股痒痒的,伸手抓了抓,裤子下方继而掉出了一小片金纸棉絮。 「唉……泽方没了……接下来叫我这个老人家怎么活啊……」阿茶自言自语地说着:「媳妇啊,怎么不一起把阿爸带走咧?留阿爸孤鸟一只活着干什么?阿爸活了这么久,早就准备好随时可以走了,唉呦,叫泽方回来啦,我跟你们走就好,泽方明明就还那么小!」 海渊瞧阿茶说话的模样和动作,几乎和他们第一次在医院相见的模样如出一辙,心底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兴起,令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海渊闭起了眼,琢磨着该不该相信泽方的身体里头,如今住的是另一个老年人。 这时,原本已经走到楼梯口的阿茶突然又跑了回来。 阿茶头低低地盯着地上走着,一手还握着自己的右手小拇指,用种十分惊奇的语气大喊着说道: 「有没有看见、有没有看见,有一条红色的线在地上,还会动熘!」 海渊睁开眼,只见阿茶一脸矬样大吼大叫,没看见半条什么红色的线。 「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它一直动动动……」阿茶沿着红线看过去,却见到那条红线从海渊的脚边开始,慢慢地往他这里的方向迅速消失,不到半秒的时间,连他手指上刚才明明还很鲜艷的红色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啊咧?」阿茶甩了甩手,却怎么也无法再将红线甩出来。「又没了。」 「你有没有看到?」阿茶疑惑地问着海渊。 「我只看到你跑过来又跑过去!」海渊摇头。 隔壁房间传来婴儿的哭声,哇哇哇地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响着。 「连我弟都被你吵醒了。」海渊摀起耳朵,这孩子的哭声分贝之高,除了他妈以外,没人能受得了。 「拍写(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阿茶有点过意不去。「那你有事情就来跟我讲,我再过来。」 「这里不需要你,有事情我自己能够处理。」海渊说。「你照顾好你自己别烦到我妈就行了。」 「啊咦,你这个小孩子说话怎么这样!」阿茶对海渊的语气不太满意。 海渊对他干什么一直有敌意,不但爱瞪他,而且对他说的话也不爱搭理。惠美明明那么善良亲切,怎么生出这个怪儿子来? 海渊一定是像他的亲生老爸!对,一定是这样! 阿茶这也想起海渊那个老爸,也就是惠美的第一个老公是混黑道的,于是乎,海渊那张不曾给人好脸色的死人面孔,也有了最佳解释。 「我说话本来就这样。」海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阿茶身边,往他母亲的房间走去。「快走吧,碍眼的傢伙!」他不明白自己心里那阵骚动从何而来,只晓得尽快赶走眼前这个人,就能尽快获得清静。 海渊进到了母亲房里。 「是不是要换尿布?」惠美的房间里,海渊放低放柔的声音隐隐传来。「大便还是小便?小孩子真麻烦,吃完就拉……」 「你小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拉得更多呢!」惠美轻轻笑了几声。 「我来换就好了,妳躺在床上休息。」 阿茶偷偷在房门外听他们母子俩的对话。他感觉海渊其实也不是那么冷淡的人嘛,啊为什么说话老是要没礼貌到叫人火大? 拿了被痾了便便的尿布出来丢,海渊一开门,就见到阿茶那张脸。 「你怎么还没走?」海渊不悦地问道。 「就走了。」阿茶笑了两声,转身下楼。 阿茶猜测海渊莫非是那种,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为了保护自己所以用冷漠跟坚强来伪装,让自己不会被欺负的小孩? 仔细想想,有点像哦! 阿茶想,海渊如果心地真的很坏,怎么会自己两次昏倒打点滴,醒来海渊都在旁边看着他? 惠美心地明明那么好,她儿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更何况这场葬礼,海渊也陪他妈一起出席,搞不好他也有帮忙筹划布置什么的。 阿茶熊熊想起来,看人不能看表面。这点道理,活到五六十岁的人了都还忘记,真是糟糕。 @@@ 布置在大厅的灵堂已经拆掉了,剩下一些罐头篮跟花篮靠墙摆着,没人拿走。 阿茶自己一个人回到家里,面对冷清清的四堵墙壁,又忍不住鼻酸起来。 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他这样想着。 连唯一的孙子也走了,如今就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个人活在人世间。 阿茶走上二楼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摆设都还是一样。但当他打开衣柜照着衣柜门板后面的穿衣镜,里头映出的却是泽方的脸、泽方的身体。 泽方的身材算标准的男生体魄,肌肉也结实,眼睛大而有神、眉毛浓、睫毛密长,鼻子直挺挺,嘴唇则是不大不小刚好适中。 明明就是个很英俊的孩子,阿茶不懂泽方他爸都把他生得这么帅了,为什么泽方还会想变成女的。 如果不是这件事,泽方也不会想跳楼,如果不跳楼,他们也不会祖孙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面。 如果不是这件事,他更不会回魂回到孙子身体里。 不过想想如果回到自己的身体那会更恐怖吧,脑袋都烂掉脑浆也流出来了,要真是那样活起来,肯定会吓死所有人。 到时那些替他办丧事的老朋友,恐怕也会一起心脏无力陪他共同归西了。 阿茶调侃了自己一下,嘴角上扬笑了笑,随即又低头嘆了口气。 他从床下拿出一个生锈了的大圆形礼饼铁盒,坐在床上,将铁盒的上盖打开。 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他的宝贝,他翻了翻,翻出了老婆玉蝉年轻时候的相片。 小小的黑白相片早已泛黄,是他跟玉蝉结婚时候去相馆照的。玉蝉漂亮得很,家里又有钱,那时候是村子里的第一大美人,当她主动开始追他说要嫁他当老婆时,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他有时会认为玉蝉是那年海难死掉的大少爷投胎回来的,因为任性的时候都一样任性,喜欢的东西也一样,就是爱夏天聒噪乱叫的蝉。 他对玉蝉说,有种黑色的大蝉像手掌心那么大,张开的翅膀会闪七彩的光芒,而那种蝉的叫声比其它的蝉更大更响,他曾经在山里面遇过,如果他有再见到的话,绝对会抓一只回来送给她。 玉蝉只是笑了笑。 那时候他的事业正在起步,每天都忙着替客人装修房子修改管线,木工装潢做不完、墙壁油漆刷不完,忙到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玉蝉也知道他的辛苦。 后来那年年底,玉蝉生孩子的时候,孩子留了下来,她却走了。 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她,结婚以后的时间,他都没有好好陪过她。 盯着泛黄的老照片,阿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老婆走了,儿子媳妇也因为车祸离开他,现在孙子也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单地在这栋房子里哭,没人理会,也没人安慰。 铁盒子被打翻在地上,里头他视为珍宝的东西散落一地。 儿子的结婚照片,老婆的结婚戒指,孙子换牙时掉下来的第一颗牙齿,还有一个,黑色发亮,像黑曜石般美丽的蝉蜕…… 玉蝉走了以后,他去找过那种蝉了,但在山里待了整整七天,却等不到任何蝉鸣出现。黑色的蝉冬天是不出现的,他们都在冰冷的土里睡着。 从那天起,他的心也像被埋入了冷冰冰的泥土里,每天都痛着、冷着,无法自己掘土爬出地面,只是瑟缩着…… 第6页 瑟缩着…… 第三章 惠美跟海渊都听见了隔壁栋屋子里那夸张的哭声,原本换完尿布稍停一下不再哇哇叫的婴儿,也跟着又嘤嘤地啜泣起来。 「泽方也真是可怜。」惠美嘆了口气。二家人全都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而已,真是难为他了。」 「恩!」海渊泡好了牛奶,试了一下温度,递给母亲惠美。 「你过去安慰安慰他吧,毕竟阿茶叔这一年来这么照顾我们母子。要是没有阿茶叔介绍他的朋友来光顾我们的店,妈这间开在小巷子里的面包店怎么也撑不了一年。」惠美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起来。「阿茶叔是个难得的好人啊,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海渊站着不动,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过去、也不想过去。 他不认为自己曾经接受过母亲口中那个「阿茶叔」什么帮助,相对的,也不愿意打破自己的限度,跨出自己的圈子,走出去,去安慰那个人。 「小渊,过去一下吧!」惠美推了儿子一把。 「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那种感觉很孤单的。泽方又是那么纤细的人,放他独自在家里,不晓得他会不会想不开又做出什么事。我们就当还阿茶叔一个人情,这段时间好好照顾泽方,去吧,别站着不动啊!」 海渊并不想走的,但隔壁传来的哭声是那么大、那么悽惨,惨到他觉得那个人哭到声嘶力竭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气力活下去。 他犹豫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敌不过心里翻腾的情感,跨出了步伐,慢慢地一步一步,往隔壁家走去。、 夏家的大门是从来没在锁的,或许因为屋子的工人一直都在等谁回来。 当海渊慢慢地将纱窗门推开,朝楼上走去,越靠近那个哭泣的人,他的心情就越震盪。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要那个人在自己身边,他就好像什么都不对劲了。 他会想看着那个人讲话时脸上的表情,会想仔细听那个人说话的音调,甚至会猜测那个人接下来说话的内容。 当那个人看着他,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他希望他的视线永远不要离开:水远停留在自己身上。 海渊打开阿茶的房门,见到阿茶正捡拾飞散在房间各个角落的老旧相片。 阿茶一边哭一边捡,捡起相片在放进铁制盒子之前,一定要再看一看;当他仔细看着手里的旧照片,泪水也因此滴在照片上,他拼命地拿照片往衣服上抹,将泪水抹掉,但却也因此哭得更大声。「泽方,你为什么要丢下阿公……」他将孙子的辱牙小心珍视地放入盒内。 「望来,阿爸好想你……」他将儿子的照片仔细收入盒内。 「媳妇啊,你放泽方回来啦……要收就收我好了……」阿茶的情绪一直这样反覆着,没有停歇的迹象。 终于在捡到老婆相片以后,哇地又哭得惨烈。 「玉蝉……玉蝉……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啊……」 海渊应该要觉得烦的,因为他向来不喜欢泽方只会露出谄媚微笑的睑,也不喜欢泽方动不动就会掉眼泪的眼睛,但当他见到脚边一个黑色如虫壳般的东西时,他却忍不住动摇了。 海渊将那东西捡了起来,走到那个人面前,递给了他。 跪在地上正在捡拾相片的阿茶勐然抬头,满是泪水的眼里,映入了海渊的身影。 他的哭声随即停止,睁大眼睛看着海渊。 「你怎么过来了?」居然让隔壁邻居的小孩看见他在哭,阿茶难为情地擦了擦眼泪,然后把蝉蜕拿回来放入盒子里。 「你知不知道你哭得多大声?」海渊一副「你还敢问」的神情。 「是哦……」阿茶吸了吸鼻涕,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眼泪还是不停从眼眶掉出来。「不好意思啦……」他拉起衣服擦眼泪和鼻涕,但是衣服一放下,脸就又皱了起来,眼泪又掉下来。 真正的悲伤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止得住的。海渊能够明白。 「你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海渊这样问。 「这个啊,」阿茶强扬了扬嘴角,笑了笑,只是维持不了半秒钟,笑容又垮成哭脸。 「我的宝贝,」阿茶说:「老婆、儿子、媳妇、孙子,全都好好的收在里面。我只要有时间就会拿出来……」他欲言又止,哽咽到说不太下去。「……就会拿出来看一看、想一想,回忆一下他们还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你儿子长得还满耐看的。」 海渊瞄到盒子里头的照片。 「哦--这张啊--」阿茶拿起海渊看到的儿子跟媳妇的那张结婚照,又哭又笑地说:「望来有一只大鼻子,大家都说他不像我,还有人说他是我老婆偷生的,其实是他们嫉妒我娶了个漂亮老婆,才胡乱讲,要打坏我跟我老婆的感情。」 阿茶献宝似地拿出爱妻的照片,给海渊看了一眼。「我老婆,漂亮吧!」 海渊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个时代拍的照片再好看,在现在的人眼里,总觉得有种不协调的美。 照片里面的女人没有微笑,小圆点头巾包着波浪法拉卷,两道柳叶眉弯成漂亮弧度,一对眼睛细长但凌厉有神,眼角下面还隐约看得到有颗痣。 海渊心里头揪了一下,摸上自己右眼下方的那颗黑痣。突然间,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不停往上沖,直到麻痹了他的脑袋。 「我们家的女人都很漂亮,不管是我老婆,还是我媳妇都一样。」阿茶讲着讲着,眼泪从来没有停过。「我本来也想帮泽方赶快娶一个老婆的,泽方的老婆也一样要挑漂亮的,哪知道,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海渊见阿茶的眼泪已经流到胸前衣服都湿了,他巡了房间四周发现没有面纸盒,于是到厕所里抓了一大把平版卫生纸出来,递给阿茶。 「谢谢!」阿茶接过卫生纸,但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抬头看起海渊来。 「干什么?」海渊被盯得不自在。 「泽方会跳楼自杀,都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作人不可以这样子。」阿茶没有责怪海渊的意思,他只是想提醒海渊,一个人在外头的行为处事不只是会对自己造成影响,最可怕的是还会间接伤害到别人。 「就算是,那也不是我押着他跳的。」海渊说。 「但我家泽方是因为很喜欢你,想让你喜欢他,吵着要去当女的,还说要挖这里挖那里,然后给你当老婆,还要给你生小孩!」阿茶在自己的身体上比划着名,想让海渊了解他做了什么。「如果你可以对我家泽方好一点,不要跟他吵架,也不要跟他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 阿茶想了想,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对,于是立刻改口:「就算是要跟他说你有喜欢的人,也要好好的说,很温柔的说,最好是一边给他『秀秀』,一边再跟他说。这样他就不会大哭大闹,郁卒到不得了好像世界就要毁灭一样,然后跑去跳楼自杀,连我这个阿公都不要了。」 「我没有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海渊显得有些懒于辩解。这些事应该与他无关,他不想理会太多。 「那他就跟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啊!」阿茶瞪大眼睛看着海渊,因为孙子绝对不会骗他,所以难道是眼前这个少年在说谎。 「麻烦死了,我可没有义务跟你报告所有的事!」海渊啧了声,感到厌烦,想转身就走。 「卖造《别走》!」阿茶喊了声。「你给我留下来说清楚讲明白!是不是你喜欢上他,然后后来又去爱到别人抛弃他,所以他才那么伤心?死掉的是一个人勒,不是一只猫,也不是一只狗!啊就算真的是一只猫或一只狗好了,你也要跟他阿公交代清楚才可以啊,年轻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海渊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卢」。其实自己是可以不理会他的,但海渊犹豫挣扎了一会儿,抬起的脚步还是放了下来,他今天不知怎么地,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就突然好像多了很多耐心跟耐性似地。 海渊在吸了口气之后,压下性子,说道: 「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喜欢他!」 「那他怎么会喜欢你!」阿茶反问。 「我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他的问话让海渊有些光火,海渊发现这个傢伙根本就没在理会他的解释,仍然用既定的印象去看他。「就算我不喜欢他,他也是可以喜欢我,我根本阻止不了好吗!」海渊说。 「咦?是这样喔?」阿茶想了想,海渊说的也有道理。「那所以是我家泽方笨笨的去爱到你这个……」阿茶本来想说「没血没眼泪的人」,后来觉得不应该对小孩子讲这么重的话,于是改口:「爱到你这个不该爱的人,所以,他才会很伤心很伤心的跑来跟我说他要切一切变女生?然后才会不小心掉下楼……」 阿茶这样想了想,就十成十都是自己的孙子不对了啊。 海渊冷冷地点下头。 「我那个笨孙,啊就切一切以后,立刻嫁给你当老婆就好了,跳什么楼,搞什么自杀……早知道我也不要他一回来就跟他吵,他讲什么我都答应他,然后赶快跑去给你妈讲亲事就好了……现在说不定我就有一个孙女,还有一个孙女婿了……」阿茶悲从中来,但是却又想到什么,抬头又看了海渊一眼。 「不对,他说你不喜欢他,啊你为什么不喜欢他?」阿茶问道。 「啊你到底是嫌弃我们家泽方哪里不好?他都要为你作那么痛苦的牺牲了,你还不满意喔--」 一讲到爱孙,阿茶就什么理智也没有了。就算明明觉得自己讲这些话实在没道理,但就是怨恨眼前这个人一点爱心也没有,连骗一骗泽方,给泽方一点小小的希望都不肯。真是有够残忍的,这个人! 「我干嘛要跟你解释这些!」海渊越来越沉不住气,阿茶的问题越来越无理取闹,他并不需要回答自己为什么喜欢他的孙子吧! 「你们为什么吵架,有事情好好说不可以吗?」阿茶眼眶乍红。「这样就没了一条命了耶,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像连珠炮似的,当阿茶以前还是老阿茶,容易心脏无力的时候,根本不敢跟别人这么吵,而且他身边也都是老年人,大家都怕太激动会突然爆血管跟着中风半身不遂什么的,吵着吵着很自动就会有人出来缓和降温,所以很少会发生什么火爆场面。 但现在他是年轻阿茶,身体勇健心脏有力外加中气十足,跟谁吵,他都不会轻易认输的啦! 「他那天端鱼汤来给我妈,」海渊觉得这一晚,可能是他有史以来讲最多话的一个晚上。「我妈行动不方便,喝汤时不小心洒了,结果你那个孙子就不开心自己的心血被糟蹋,在那里念些有的没的。」 第7页 海渊看了阿茶一眼,继续说:「我看不惯那种装殷勤其实有目的的人,对他说要是不高兴,就回自己家去,后来他开始大哭大闹,还摔碗摔筷子翻桌子,像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一样。后来我妈因为踩到他翻倒在地上的鱼汤滑倒,他连扶也不扶一把,所以我打了他一拳,把他赶出我家,不想看他继续发神经。」 阿茶瞪大了眼。这情形也不能说是泽方对、海渊错,连阿茶自己都觉得泽方的脾气有些离谱了。 阿茶把泽方养这么大,也是知道泽方有时候挺拗的,一遇到别人不依他,吵起来比谁都厉害。 看样子,几乎算是海渊不停容忍他家泽方了! 「他问我原因,所以我跟他说我这辈子永远都没办法喜欢他,他又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女人,我被他烦得不想说话,随便就点了个头。」海渊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牙根咬得紧。「哪想到那傢伙居然跑去跳楼,还拖着你一起死。」 说到这里,海渊也笃定眼前这个人的身体里面,装的不是泽方的灵魂了。从这个人的谈吐、神态来看,完全是那天他在医院里遇见的欧吉桑。一声大雷打下来,打入他心坎里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那个。 海渊是十分笃定的,因为他相信世间真有那么回事。 他相信已经死掉的人会因为在人世上有未完的心愿或憾事,而再度魂归来兮。只是这个阿茶归所的脑袋被摩托车照后镜切开成两半,所以魂魄才游离,跑进自己棺木旁那具--孙子的身体里。 他是相信的。 下意识里,海渊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右眼下的痣。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就不能等他变成女生以后,再来试试看跟他结婚呢?」阿茶在听过海渊的解释后,仍然摇晃着头说着: 「我们以前的村子里也很多都是这样的啊,相亲的时候第一眼就看不顺眼,但是结婚后每个都好的跟什么一样,像那个阿雀跟他老公就是,老光头跟他老婆也是……还有那个……」阿茶屈指数着自己认识的幸福夫妻。 「你根本一点也不明白!」海渊觉得自己不停地在解释,但依然无法跟阿茶沟通。这老傢伙脑袋里简直灌满了水泥,硬梆梆,连根筋都无法弯一下! 「不明白什么啦!」阿茶说:「啊看到就给他爱下去,两个人只要有决心,铁杵都能磨成细细的针啦!」他讲起在电视上学的成语,用来教训这个不懂得珍惜的少年人。 「我又不喜欢女的,所以就算他全部切掉,连头都切掉也一样,我都不会喜欢他!」海渊终于受不了,低声怒吼出来。 「蛤?」阿茶呆了呆。「你说什么?」 「你不喜欢女的……」阿茶想了想。「那我泽方就不用切了啊……如果你早说的话,我们家泽方也不用跳楼了说……」阿茶脑筋还是在那里转不过来。 「问题是你们家泽方打心里就是女的,他虽然外表是男的,但心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女人,讲话声音嗲,走路会摇屁股的那种,你懂不懂!」 「你说你……不喜欢女的……」阿茶又呆了呆,很努力在理解海渊说话的内容。 发觉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海渊跟着脸色变了,闭紧了双唇。 阿茶自顾自地继续讲:「你不喜欢女的,所以就是喜欢男的,然后我们家泽方是女的,所以你不会尬意(喜欢)泽方?不对啊,泽方明明有那根,我小时候帮他洗澡每天都有洗到的啊,他怎么会是女的?,哩咧公虾密(你在说什么),偶都搞不懂啦!」 阿茶觉得自己脑袋快被搞爆炸了。 不慎讲出了自己的事情,海渊意识到自己只对同性有感觉这件事被阿茶发觉以后,脸色坏得像什么似地,无论阿茶再碎碎念什么,他都不肯回应。 「但是你喜欢男的喔--啊你跟你妈说了没?」阿茶自言自语了半天,跟着又转过来问海渊。「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有点不好讲啦,不过你还是趁早讲一讲的好,这种事情憋在心里面会憋出毛病的,我也不想你跟我家泽方一样,也因为这种男的女的的问题,弄到想不开这样。」 「总之,一切都是命啦!」阿茶深深地嘆了口气。「你生作女的不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喜欢男人了。泽方生作女人也好,那样他也可以开开心心找个男人生孩子,当人家老婆。然后他也不会喜欢你,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总之,一切都是命啦!」 阿茶又嘆了口气。「好了好了,我们也别再讲这些事情了,反正人死不能復生,泽方跟他妈去了也好,至少他妈会好好照顾他,啊我们就打平算了,这样谁都不欠谁。」 于是乎今夜的长谈,就结束在阿茶的长吁短嘆里。 海渊开始觉得头疼,为什么事情会如此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 这个神奇的阿茶到底有着颗什么样的脑袋? 怎么电波只要传送到他那里,就会突然断讯,紧接着又被翻译成另一种完全不同,只有阿茶自己理解得成的意思出现。 「唉。」阿茶连三嘆气。「老天爷,你不要这么玩人啦!我有心脏病咧,会死人的!」 海渊第一次对一个人,觉得这么使不上力。 * * * 活了一把年纪,都吃到五十九岁了,对于人生的聚散无常阿茶也看得很开。 确定泽方真的走了不再回来以后,阿茶躲在家里头足不出户伤心个几天,星期二大早就振作精神,决定不浪费孙子留给他的这个身体。他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要代替孙子好好话下去,以弥补孙子这么早离开人世的遗憾。 凌晨四点,他先将客厅里摆着的罐头篮跟礼盒篮能拆的拆能收的收,什么燕窝罐头、鲍鱼罐头、水蜜桃罐头、可乐沙士的都拿进冰箱摆好,跟着开始人扫除,把家里的桌子、椅子、地板、天花板全部洗过一遍。 接着又去沖了个澡,象徵除旧布新,一切都要有新的开始。 隔壁的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的,阿茶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边用毛巾擦着头髮,边听着邻居的动静。 跟着看看时钟,也九点多了,肚子有些饿,阿茶于是走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几份咸粥回来,带到惠美家,按了按电铃。 来开门的是海渊,他只穿了条深色牛仔裤,还跑出内裤裤头,上半身什么也没穿,露出两块胸肌。 阿茶看了一眼,不禁觉得现在年轻人真是要不得,内裤露那么大一截,这样有穿简直跟没穿一样。 海渊一脸疲惫精神不好还有起床气,两个黑黑的眼圈挂在眼眶下方,语气颇差地问道:「一大早吵什么吵,不用睡觉吗?」 「不早了,看看现在都几点!」阿茶用他孙子留给他的一点二视力,清清楚楚地看到腕上的老旧手錶时针指在十点。「我带早餐来给你们吃,你们还没吃吧!」 海渊瞪着阿茶,半晌不说话。 「咸粥,」阿茶将手上的早餐提高了点,让海渊闻一闻香味。「好吃喔!」 两个人在门口僵了几分钟,海渊不打算让阿茶进来,阿茶也不打算离开,最后海渊实在是太困了,说了声:「随便你!」以后,就转过身直接上楼睡觉。 阿茶笑嘻嘻地跟在海渊身后进屋,大喊着:「惠美我给你送饭来了。」 「她正在房间里餵小孩。」海渊说。 「没关系,我直接拿上二楼给她。你要不要先拿一碗走?」阿茶问着前面的海渊。 海渊不想理他,爬上二楼就走进自己卧室盖上棉被继续睡觉。 照顾刚出生的婴儿真是有够累的,为了让母亲生产完能够好好休息,他每天晚上隔几个小时就会在弟弟哭肚子饿之前爬起来先替他泡牛奶换尿布,跟着再摇一摇把他摇睡着。 但今天凌晨,隔壁这个老人家居然三四点就起来东敲敲西打打也不知干些什么,他们全家都被搞醒了,而弟弟也哭得特别大声,不管怎么摇都不肯继续睡。 海渊被阿茶搞得火气很大,半点好脸色都不想给他。 阿茶耸了耸肩,海渊不吃饭也没关系,他年轻力壮的少吃点不会怎样,但惠美可就不同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惠美跟惠美的小婴儿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是他崭新人生第一个伟大的目标。 惠美带着倦容躺在床上拿着奶瓶,怀里的婴儿暂时停止哭泣,用力地吸吮着奶嘴。 「哎呦,妳怎用泡的奶粉给小孩喝,人家不是说要喝母奶小孩才会长得好,也才会比较有抵抗力?」阿茶将早点放在惠美的化妆檯上。 惠美怀里的婴儿听见阿茶的声音,本来吸吮的动作停了停,脸一皱,又是要开始哭的模样。 「哦哦哦--」惠美连忙轻轻拍拍儿子。「不哭哦,小扬不哭哦--」 婴孩还是嘤嘤啜泣着。 「我身体不是太好,没有奶水可以给孩子喝,小渊小时候也是喝沖泡的奶粉长大的。」惠美疲累地说着。 「唉呦喂啊,身体不好还跑去弄我的丧礼,妳真是不要命了,不替自己想想,也要替小孩想想啊!」阿茶先小心地把孩子抱过来。 惠美还一副不太放心让他抱的模样。 「放心啦,我一个儿子一个孙子都是自己带大的,跟妳养小孩的经验差不多啦!」阿茶抱过小婴儿,把倒好的咸粥拿给惠美吃后,就逗起小婴儿来。 阿茶想,海渊是不是也因为小时候没有喝母辱,长大才这么阴阳怪气的还爱发脾气。他扮鬼脸给小婴儿看,边猜测着。 惠美笑了笑。「泽方,我叫海渊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她有些担心泽方这孩子胡言乱语的情形。 惠美问了之前的医生,医生的回答是,泽方因为内疚自己害死了爷爷,所以把自己想像成爷爷,用来减低心里的愧疚感。这样的病需要长期看心理医生来治疗,惠美想,阿茶生前那么照顾她,如今他去了,她也应该好好地照顾阿茶的孙子。 婴孩到了阿茶的怀里,被他不停扮弄,戳鼻孔,挤眉弄眼的鬼脸逗得都笑了,阿茶见小孩笑了,就更起劲地逗他,一大一小在惠美吃饭的空暇玩得还挺开心的。 「啊,我去帮妳找个奶妈好了。」阿茶突然抬起头来对着惠美说:「一屋子都是大男人,不好照顾妳,等一下我就去打电话,妳没有人顾着真的不行。」 「不用了泽方。」惠美吓了一跳。这孩子讲话的语气,真的和他爷爷一模一样,总是爱替别人烦恼操心。 「要啦要啦!」阿茶又低下头去逗小孩。「啊不然就算是我送给这小傢伙的礼物,你看他笑得多开心,看样子我很得他的缘,他都不哭了。」 小婴儿咯咯地笑着。 第8页 楼下电铃突然响了起来。 「有人来了啊!」阿茶回头看了一下,「我去开门,妳慢慢把粥吃完嘿,慢慢来就好。」 「麻烦你了!」惠美虚弱地说着。」 当阿茶抱着小婴儿正下楼梯时,惠美隔壁房间的海渊也爬起床来,「砰--」地声用力打开门。那脸色不是阿茶想说,简直就是一脸大便,活像有人欠他几百万不想还一样。 海渊见阿茶抱着他弟弟,伸出了手,将孩子抱回来。 海渊走在前头先去应门,阿茶则跟在后头。 还没睡醒的海渊,身上依旧是一条露内裤裤头的牛仔裤,上半身赤裸着,背肌一丸一丸。 阿茶伸手戳了戳,换来海渊回头瞪他一眼。 「还挺硬的,」阿茶试过之后说:「汉糙每卖呦(体格不错呦)!」不过阿茶挺得意的是,泽方虽然没这么大块肌,但也不是那种软趴趴走路会抖动的。他孙子的身体也是照顾得不错。 海渊不理会阿茶,走过店里陈列着的空面包架,把铁门打开来。 门外站着个二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理平头戴眼镜,身材壮硕魁梧,穿了套白色短袖运动服,皮肤晒成古铜色。 「怎么又是你!」海渊脸色暗上加暗,对着门外那名青年说:「我不是说要不让我请假,要不让我休学吗?你还来?」 「但是这学期都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为什么不把这学期读完呢?这样真的很可惜。」门外青年脸色凝重地讲着:「老师也是为了你好,才会来找你。老师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但求学是很重要的,还是希望你不要轻易就办休学。」 「你是他老师喔!」站在后头的阿茶把海渊挤开,恭恭敬敬地将海渊的导师请入门。「进来坐、进来坐,别站在外面讲话。」 「夏泽方,你身体好一点了吗?」青年见着阿茶,惊喜地道:「我知道你没有事情真的很高兴,你爷爷的事是意外,千万别太自责知道吗?」 「蛤?」阿茶指着眼前的青年,看着海渊,意思是他不太明白这个人说什么。 「他也是你的班导师,夏泽方。」海渊在念泽方名字的时候特别用力。 「喔喔喔--」阿茶点头,连忙招唿对方入座。「老师请坐。我没有事情,现在很好很好,灰常的好。」 「如果你身体真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也就一起回来上学吧!」青年拍了拍阿茶的肩膀。「你功课那么好,这几个礼拜的进度一定可以很快就赶上的,如果有问题的话,就来找老师好了。」 「不是啦老师,我不是我孙子泽方,我不能去上学啦!」阿茶吓了一跳,连忙倒退两步。原本在楼上休息的惠美听见吵闹的声音,起身下楼见到儿子跟儿子同学的级任班导师,有些意外地连忙向前。 「蔡老师你好!」惠美朝对方点了个头。 「叶太太你好。」蔡同也很有礼貌地回应。 「妈妳下来做什么?」海渊说。 抱在他怀里的弟弟含着自己的手指,口水流得满脸都是,海渊瞧见,去抽了张面纸帮弟弟擦脸以后,又回来。 「蔡老师不好意思,这孩子就是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才怎么也不肯去上学。其实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我会叫他明天去学校上课的,你先请回吧!」惠美很不好意思地朝蔡同鞠了个躬。 这个老师很尽责,常常为了海渊请假去打工没上课的事情来找家长谈,但偏偏海渊就是脾气硬,决定了的事情,连她也劝不动。 他们三个人在一旁讲着上课不上课的事情时,阿茶拿着叶家柜檯旁边的电话,打到他朋友的手机上面。 「餵?」电话拨通了。 『瞎郎(谁啊)?』 「老王,我阿茶啦。」 『喀嚓--』电话立刻被对方挂断。 「挂我电话?有没有搞错!」阿茶立刻又拨了一通过去,电话接通后,阿茶立刻讲:「你现在先听我说,什么话也不要讲,我是活的,不是死的,你给我听清楚了……」阿茶如连珠炮般霹哩啪啦把自己怎么死掉然后下阴间,接着遇到媳妇又被带上来的事情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讲了一遍。 『骗笑--哪有可能--』老王那头传来歇斯底里的吼声。 「你那天也看到我活了啊!」阿茶说。 『那个是泽方。』 「你怎么都说不听啦,身体是泽方,可是里面装的是我的魂。」阿茶说。 「不然我证明给你看好了。有一次你跟光头去摸摸茶,结果摸摸茶摸到老阿嬷,那个阿嬷年纪比你还大。然后上一次你跑去泰国浴,结果忘了带钱,还是我跑去救你的。这些事情都是别人不知道只有我才知道,你还叫我不要告诉别人的,是不是要我跟你老婆讲,你才信我是阿茶啦!」 『呵茶--真的是你--』电话那头传来唿天抢地的哭声。『你回魂了--你回魂了--阿茶我的老朋友啊--我以为你就这样一去不回头了--没想到又回来了--』 「,岔洗!」阿茶把话筒拿远一点。 阿茶对话筒喊:「我是要问你之前问的那个坐月子的事情啦,惠美弄我的丧礼太操劳了,现在整个人风吹就要倒,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啦!」 『有!』老王立刻说:『我帮你问到了,有那个坐月子中心,一整个月包到好,还有护士每天看着,abc套餐让你选,全程食补药补全都补,包准女人生完孩子比没生之前身体还要好。』 「给他报下去。」阿茶也很阿撒力(干脆)地说:「你明天来接惠美去那个中心,一定要把她的身体给顾起来。」 「喂!」海渊听到了阿茶他们的谈话内容,不安地喊了阿茶一声。 阿茶朝他用了甩手,说:「这样你就可以好好去上学了,安啦安啦!老王办事很可靠的!」 惠美面有难色,她实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在她的眼里,正在讲电话的那个人是泽方,泽方要他去坐月子中心,这真是太奇怪了。 惠美不禁看向儿子,她觉得泽方现在的性格跟说话的神态语气根本一点也不像以前的泽方,现在的泽方,连走路的姿势都酷似阿茶。她不禁怀疑起医生的话来。假如泽方只是以为自己是阿茶,那他的神态动作,还有那口不标准的国语口音,能学得那么像吗? 「是不是我有人照顾,你们两个就能够安心?」惠美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问道。 「当然是!」阿茶说。他跟着继续和老朋友讨论付款给对方是要用支票还是现金。 海渊点头。 「那好吧,我收拾收拾,明天就带宝宝去坐月子中心。」惠美说。 一直在旁边愁眉不展的蔡同班导师,这下子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来。 「可是……你们两个……」惠美还有但书。「都给我乖乖去上学,谁都不许再请假跷课!」 海渊耸了耸肩,他没差。 「蛤?上学?」阿茶呆了呆。「我都五十九岁的老灰阿郎(老人家)了,上什么学?」 「这是交换条件。」惠美回答。 第四章 隔天一大早,老王就开着他的超大台bmw来载惠美,惠美叮咛了他们几句,要他们尽早收拾好东西回去宿舍住,跟着抱着小娃娃让老王载走了。 海渊送走他妈以后,觉得困,又跑回去补眠。阿茶见海渊也不理自己,于是心里满怀着忐忑,入屋去整理自己的行李。 泽方之前一直是住校的,因为学校离家里坐车要四五十分钟的距离,他不捨得宝贝孙子每天通勤那么辛苦,所以就让泽方去住校。 现在他代替了泽方的身份,也就变成自己得去学校读书住宿舍了。 阿茶也觉得怪怪的,哪有一个人活到快六十还要去上高中? 但泽方就是高中生啊! 阿茶跟着又想,搞不好他现在跑进泽方的身体里面也只是一时的,等某天泽方回来,他就可以去找老婆、儿子跟媳妇,然后换泽方活过来。 应该有可能的吧,阿茶边整理东西边傻笑。那他就算代替泽方去读一下书也无所谓,反正他少年时候就很想去读书。 那个时候读书要花很多钱,连小学六年家里都没办法让他读完。于是阿茶到现在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念ㄅㄆㄇㄈ,跟认一些笔划简单的字而已,如今可以去读书了,对他而言,虽然恐惧不已,但还是抱着小小的期待。 不知道老师跟同学是怎样的?他们能不能快乐的一起求学,一起上课,一起在下课后拿不懂的功课去问老师呢? 电视上情节都是这样做的。 阿茶胸口满满是兴奋与害怕之情,整天都挂着呆呆的笑容,东西收拾到一半,还会呵呵地傻笑两声。 要去读书了。 他也要跟孙子一样去读书了。 他记得读书好像是要背包、穿制服、戴帽子的吧? 他以前有偷偷过泽方的高中书包跑去照镜子,那真的是很帅的感觉,阿茶满满期待着,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得见。他又可以去读书了。 一直整理自己要带去宿舍的东西,阿茶连午睡的时间都省了,直到傍晚天色有些黑的时候,他才停下来歇了会儿。 阿茶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饿,于是从抽屉里抓了一把钱塞进口袋中,戴了安全帽就准备骑车出门。 阿茶的野狼一二五还没推出门外,就听见隔壁房子的铁门被拉开又关上,摩托车发动引擎的声音弄得十分大,他探头看了眼,正好看到海渊戴上全罩式的安全帽,「噗--噗--噗--」地催油门。 「你要去哪里?」阿茶见海渊的模样不像是要回学校。 「出门。」海渊留下这两个字,然后重型摩托车油门一催,「呜--」地就走了。 「啊咦?不是说要回宿舍,我行李都已经整理好了捏!」阿茶呆在原地。「啊这个人怎么这样!」 阿茶出去买完晚餐,自己一个人吃光后,等着海渊回来。 但是他等到都睡着了,还是没有摩托车的声音,隔壁的铁门也都没有动静。 阿茶在客厅随便盖了条毯子就睡,海渊这孩子三更半夜也不晓得在哪里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 自从惠美搬来他家隔壁以后,他觉得惠美人好也亲切,一年时间相处下来,早将惠美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看待。惠美是女儿,那海渊这小伙子就是孙子。 现在惠美去养身体了海渊却胡乱跑,这小子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惠美回来他是要怎么向惠美交代。 迷迷煳煳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夜都过一大半了,阿茶双眼已经完全闭上的时候,摩托车的声音突然传来。 车停在隔壁屋子前的马路上,有人下车,跟着铁门被打开。 第9页 阿茶听到声音立刻醒过来,薄毯包在身上,连忙冲出外头去。 海渊将摩托车骑入屋内,然后拿掉安全帽,熄火准备关门,没想到阿茶就这么闯了进来。 「天都快亮了,你是到哪里去,这么晚才回来?」阿茶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没睡醒的声音像讲话含滷蛋,不清不楚的。 海渊没讲话,迳自拉下了铁门。阿茶见他要关门了,想也没想就跑进里头去,海渊门上了锁,经过阿茶身边就直接上楼去。 阿茶闻到海渊身上传来的浓厚酒味。「你去喝酒了?你才几岁啊,酒味这么浓,喝很多吗?」阿茶惊讶地追着海渊上楼。 「你能不能安静一下,吵得我头痛死了!」海渊走进房里,将自己摔上床,灯也不开,整个房间黑蒙蒙的。 阿茶摸了摸墙壁,最后摸到电灯开关,才将日光灯打开来。 海渊身上换了一套衣服,那黑裤子白衬衫和黑背心,很像酒店里的制服。 「你跟人打架啊……」阿茶小心翼翼地靠近海渊,轻声问了句。 「把灯关掉,我很累,要睡了。」海渊大吼了声。 「好好好,我关掉。」阿茶连忙按下日光灯的开关,让屋内重新恢復黑暗。 海渊不再理会他,翻过身面对墙壁,就不说话了。阿茶在门口位置站着,站了很久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之后他走进海渊房内,替他开了电风扇吹走满屋子的酒味,但也小心地不让风扇的风吹到没盖被子的他,跟着就在海渊床边挨着床坐了下来,嘆了口气。 天应该还没那么快亮,长夜漫漫的,楼下铁门锁了,阿茶担心海渊的伤势,一时半刻也下不了决心回家去。 「小渊啊,」阿茶记得惠美是这么叫他儿子的。「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就跟阿茶叔公说,我虽然不一定能帮得上你的忙,但总比你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面的好。你话太少了,很容易内伤的……」 阿茶静了一下,发觉海渊还是没有答话。但听海渊的唿吸声,又不像睡着的人那样有规律起伏。阿茶想,海渊应该还没睡着吧 「你妈妈说你有在打工,生活费什么的都很少伸手向她要。阿茶叔公知道你才这么一丁点大就得帮忙分担这个家的责任是很辛苦的,但是你是不是在酒店上班啊?上酒店的人都很复杂的,如果遇上不好的客人,很容易会受伤,就像你今天一样。你要不要试试看去别的地方打工啊,阿茶叔公有很多朋友,去讲个一声就能替你找到比较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工作了,你说好不好啊?」阿茶说了一大堆话,但海渊不回应就是不回应。 「小渊?你睡啦?」阿茶又问了句。 「你这么吵我怎么睡。」海渊仍是侧着身子不回过头来。 「那我不讲话,你睡吧!等你睡醒了再说嘿,不吵你,快睡吧!」听海渊的声音似乎很累的样子,阿茶心想也别再念他了。这孩子懂事,还会去打工分担家计,哪像他的泽方,说是要帮他办提款卡领钱方便,然后领了钱就自己跑去百货公司买一堆东西回来。 老旧的电风扇喀搭喀搭地响着,扇叶运转得似乎快解体一般。 黑暗的房间里没有半点光,他们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身体的距离这么近,只要一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对方,在静谧的空间里,心的距离似乎也突然缩短了许多。 阿茶想,他应该可以和海渊和平共处的才对,海渊其实只是嘴巴硬了点,心地并不坏。阿茶又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工作的点滴,初出社会什么都不懂,每天不是被教他手艺的师傅骂,就是被顾客欺负。那时候自己也是压力很大,觉得全世界都是坏人,每个人都要与他为敌。 海渊现在也是一样吧!一颗心包得紧紧的密不透风,不肯让任何人碰一下。谁都不许跨进他的领域,也不想走入别人的心里。 「囝仔睡,囝仔睡,一暝大一寸--」阿茶在嘴里哼着童谣。「囝仔睡,囝仔睡,一暝大一寸--」 「你又在干嘛?」海渊翻过身来,口气不太好地问。 「唱催眠曲给你听,让你比较好睡啊!」阿茶说。 「受不了你……」海渊无力地说道。 「好啦,快点睡。天都快亮了。」阿茶跟着说。 「还是要我拍你的背你才睡得着,要我拍背也可以喔。阿茶叔公免费到床服务。」他哈哈地笑了两声。 「真是搞不懂你这个人。」海渊看着黑暗中,阿茶唱摇篮曲唱得摇头晃脑的脑袋,心里那种异样的情感又兴了起来。 阿茶背对着他,裹着条小毛毯,褐色的头髮乱乱翘,身体摇来摇去。 海渊看不见他的脸,却隐约也能想得到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个人就是爱对别人好,虽然笨笨的,却没有心机,总是让人感到窝心。 明明是泽方的脸,泽方的躯体,但当里面那个灵魂变成了好人阿茶,那面相跟着也变了,变得温和许多,变得柔和许多。 相由心生就是这个道理吗? 海渊越来越觉得自己再也看不见泽方,他看见的是那个阿茶,永远穿汗衫短裤,踩着平底塑料拖鞋,走路走一走觉得屁股痒还会抓一抓屁股的阿茶。 海渊闭起了眼,在阿茶有些吵的低沉歌声中渐渐睡去。 不知道已经多久,在受伤、孤单的时刻没人陪伴他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眷恋这种有人作伴的感觉,所以从来也不对母亲撒娇,不需要他人怜悯,怎知道,知道有人陪着、有人看顾,夜晚会变得这么宁静、这么安详。 睡着睡着,手挥出床铺外打到阿茶的头,海渊这才醒了一下。 正在打盹的阿茶被吓了一跳,但后来就把海渊的手放回床上,跟着替他拉来被子盖上,仲了伸懒腰,又坐回原地继续睡。 海渊看着阿茶的后脑杓,缓缓地,嘴角牵起一抹淡到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微笑。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 * * 海渊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多才醒,还有点发烧的迹象。 因为海渊嘴破了,下巴也肿得厉害,阿茶就去买了两碗广东粥回来,跟海渊一起吃。他想说喝粥不用咬,海渊也比较不费力气。 「你是在哪里打工啊?」阿茶边舀着粥,边问着。 「pub。」海渊懒懒地回了句,提不太起精神。 「怕普?」阿茶皱起眉头想了想,就是想不起来有什么行业叫作「怕普」的。 「怕普要工作到那么晚,你怎么上学哩?」阿茶又问。「白天上课要怎么办?」 「睡给老师看。」海渊说。 「,原来学生也可以这样当。」阿茶摇了摇头。「又要上课又要打工,当心你的身体会垮掉。」 「嗯。」海渊应了声。 他们从海渊起床到到喝完粥都没有起冲突,阿茶心情愉快,觉得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海渊接着又趴回去睡觉,阿茶心想他有些发烧也别吵他,跟着回家去了一趟,把要带走的东西收进大麻布袋里,跟着锁好门,带着他的行李回到海渊那里。 他也没事可做,于是就坐在海渊身边,转开他房里的电视看。 海渊最后让电视播放新闻的声音给吵了起来。他睁开眼,刚好对上阿茶的眼睛。 「你醒啦!」阿茶说。 海渊眨了眨眼,睡眼惺忪地从棉被上坐起来,半裸的身上只有一条牛仔裤,柔顺的黑髮翘得蓬松杂乱。 「再休息一下吧,然后我们就回去宿舍嘿!」阿茶说。 「明天再回去。」一听见回宿舍,海渊又往枕头上倒。 「不可以!」阿茶把他拉回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拖下床,推进厕所里要他洗脸刷牙。「你忘了自己答应过你妈什么了吗?是不是要你妈跑回来带你去学校,你才肯乖乖上学?」 海渊啧了一声,洗脸刷牙兼洗澡,把整个浴室弄得砰砰响,最后围着条毛巾出来,在阿茶面前走来走去。 海渊的身体结实匀称,肌肉有着完美且恰到好处的线条比例,宽阔的肩膀配上窄窄的腰,再加上一颗翘翘的屁股,他这样晃来晃去,害得阿茶眼睛都不知道该摆哪里。 海渊看了阿茶一下,本来想叫阿茶出去让他换衣服,但后来觉得同是男人,这么做实在太多余了,于是打开衣柜的门稍微挡一下,就把毛巾拉开换裤子。 「,夭寿!」阿茶低喊了声。海渊不知道搞什么鬼,穿内裤也会穿到屁股沟露出来给他看。 「你不会在里面换吗?」阿茶抱怨了一句。 「浴室里面全是湿的怎么换?」海渊一脸不悦,起床气还没消。「我平常都是在房间里换,你眼睛不会稍微闭一下吗?」 「来不及闭起来就看到了啦!」阿茶抱怨着。「我要是长针眼,那一定是你害的。」 「吵死了,你怎么能这么多话。」海渊说。 跟着海渊什么也没拿就下楼了,当他看见阿茶的家当时,惊讶得眼睛睁得圆滚滚。「你是要搬家吗?太夸张了吧!」 阿茶那个麻布袋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整整快到腰际的高,一个人张开手臂都抱不住的宽度。 「这怎么载?」海渊问。 「啊不然我叫老王开车来载好了。」阿茶连忙走到柜檯边,拿起电话要打。 海渊将那包麻布袋打开,没经过阿茶的同意,就擅自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旧型的超大台收音机、大同电饭锅、一堆洗得都有破洞也捨不得丢的旧衣服、泡老人茶专用的茶壶组、两桶高山茶叶、象棋盘、一串用习惯的舒洁平版卫生纸、一只烧开水的铁水壶、一个生锈的大红色喜饼铁盒…… 海渊将该留下的通通留下,最后只让阿茶带了毛巾牙刷之类的东西。 「其它的泽方都有,你用他的就可以了,省得麻烦。」海渊将麻布袋绑了起来,扔给阿茶。 「唉呦,这样我会不习惯,啊不然你最少也让我带那组泡茶的跟茶叶去啦,不喝茶我会一整天都不对劲。」阿茶自动将泡茶工具跟茶叶又放回麻布袋里。「还有这个,这个也要带去。」他再将喜饼铁盒放回原位。 「随便你。」 跟着海渊载着啊茶,阿搽扛着他的家当,两个人骑着摩托车「唿唿唿--」地就往他们的宿舍前进。 海渊骑车的时候,阿茶忽然想到海渊好像还没有满十八岁,于是连忙拍了拍他的肩。「你有驾照没有啊?」他隔着安全帽问道。 「什么?」风很大,又有全罩式安全帽挡着,海渊听不见阿茶问了些什么。 「你有没有--驾--照--啦--」 「没有。」海渊说。 「那你停车我来骑,没驾照不能骑车啦--」阿茶喊得很大声。 第10页 「神经病!」海渊回了句。「你现在不也是没驾照的人,谁骑都一样。」 「对吼--」阿茶这才想起来,这个身体现在才十七岁。 「可是--」阿茶随即又说:「那我们两个都别骑车,坐车去,让别人载就好了啊--我就说叫老王来载,你这样太危险了啦,还骑这么快。」 阿茶探头看了看前方的仪錶板。「天寿喔--骑到九十--你要把老人家的心脏吓停掉吗?慢一点啦--慢一点慢一点--」 「吵死了,不要一直念,你念到我耳朵痛死了。」海渊吼着。 机车疾驶时,风声唿啸而过 他们两人在漫长的路程中,你一来我一往地,不停讲着话。 阿茶觉得海渊虽然一直抱怨,但实际上海渊应该也讲话讲得挺开心的。不然海渊怎么会一直找他讲话,而不干脆闭嘴不理会他咧? * * * 私立新华中学男子宿舍 海渊把摩托车停在宿舍旁的小巷子内,带着阿茶往宿舍走去。 新华的宿舍前面那一整栋是现代钢筋水泥建筑,里头有中央空调,冬暖夏凉,还有营业到晚上十一点的学生餐厅,整体感觉非常时髦豪华。 但海渊带着他从这栋豪华宿舍中间穿过去,来到后头栽种着成片绿树的广大院子里。院子中央有座占地不小的木制双层建筑,屋龄看起来满久了,但外观保养得还不错,有种日式旧宿舍的感觉。 「我以为是前面那一栋说。」阿茶小小失望了一下。 「那栋是三年级的,联考生跟学校老师才能住进去。」海渊说。一年级跟二年级的都住后面这间破烂房子。」 八点多正是住宿生几乎归来,活动正频繁的时刻。走廊上站着几个正在聊天连制服都还没脱下来的学生,他们一见到海渊和阿茶走来,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终于回来了……跷课也跷太久了吧……两个人怎么会走在一起……」他们头低低的,讲着闲话。 海渊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派自然地往二楼走去,没有理会那些人,阿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双眼忙着观察环境和四周人物。 他着麻布袋,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得厉害。这里就是泽方的宿舍,除了老旧一点以外,很有学生气息啊。 阿茶挂着微笑,边看边走。 海渊回过头来见他落后了一大截,便喊了句:「走快点,你是乌龟在爬吗?」 「你是要老人家走多快,你慢一点啦!」阿茶跑了两步要跟上,海渊停下脚步,等阿茶来到自己身旁后,才跟他一起走。 周围熟知海渊跟泽方事情的人都大大吃了一惊,海渊以前并不太理会泽方的,怎么今天好像转性了。 还有那个走路向来屁股摇来摇去说话装嗲的泽方,今天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一阵子不见,那张脸少了几分女人味,神情也慡朗阳光了些。 海渊停在门牌号码写着「二○一」的房门口,打开门瞧里头没人后,把阿茶推了进去。 「那张桌子跟那张床还有那个衣柜里面的东西应该是泽方的。」海渊指了指,「里面东西收一收,我等一下来带你过去我那间。」 「咦?」阿茶莫名其妙。「不是住进去就好了,还要换房间喔?」 「叫你换就换。」海渊说。 走廊上只要有人走路,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长栋宿舍看来真是挺老旧了。 正当海渊和阿茶讲话的时候,后头有人拍了海渊一下。 「回来啦!」海渊的亲亲表弟顾干岁探头看了看里面的情形。 「嗯。」海渊应了声。 「和我回去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千岁拉了海渊一把。 「没看见我正在忙。」 「跟你讲你死对头关日清的事情,来就是了。」千岁抛下这句话,就往自己的寝室走回去。 「阿茶,你收好东西,直接到『二〇九』找我。」海渊对阿茶说。 「噢,好!」阿茶忙着看泽方住的地方,连头也没回,就顾着打开衣柜和里面的抽屉,看看泽方留下来的东西。 他将泽方的衣服和书本全塞进麻布袋里,麻布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整个鼓了起来。 阿茶一边整理,一边发现泽方的小饰品真多,镜子和梳子一大堆,还有些小别针,别针上头镶着亮晶晶像水晶的东西,阿茶看着看着,眼眶都红了。 「阿公要是早知道你想当女生,当初你妈怀你的时候,就不会去庙里拜拜,叫观音生一个带把的给阿公了。」阿茶鼻头酸酸的。「泽方啊,是阿公对不起你,你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阿茶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他连忙拉衣服擦了擦,吸了吸鼻涕继续收拾泽方的东西。 「你捨得回来了吗?」门后,突然响起一阵阴沉的声音。 阿茶回头,见到一个金髮少年站在他背后。 少年挂着邪邪的笑容,一头金髮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的眉毛张狂地往上飞扬,一双三角眼看起来就挺兇恶,菱形的嘴唇笑起来往左扬起,壮硕的身材和过人的身高,让他看起来非常具有威胁性。 阿茶呆住了,这个人是泽方同一间房间的室友吗?怎么表情这么恐怖,好像想吃人一样。 寝室的门「砰--」地声被用力关起来,玻璃窗户震动了一下,匡啷啷地。 「为什么你老是要背着我去找他,明知道我跟他水火不容,有他就没有我,还被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你跟他一起离开宿舍,你这样要我怎么作人,脸都被你丢光了。」少年将门锁了起来,往阿茶步步逼近。 阿茶不明白这年轻人讲话就讲话,为什么要关门,而且还锁门。不过就算迟钝如他,当他看见门锁被按下的那个动作时,心里也响起警讯。 要干架了吗?他知道年轻人动不动就会打架的,可是这傢伙这么壮,阿茶心想自己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他。 还是要逃跑呢?但是前面的门被挡住了。 那跳窗户行不行?阿茶回头看了看窗户,虽然二楼不算太高,可是他也怕怕的,怕把泽方给他的身体摔到,那就不得了了。 「为什么不说话,心虚了吗?」少年来到阿茶面前。 蹲在衣柜前整理东西的阿茶抬头望着这个年轻人,只能紧张地朝他傻笑,但底下握紧拳头预备只要对方有动作,就立刻反击回去。 当少年扑了过来,阿茶举起拳头就给他过去,但少年迅速地闪过身,伸手抓住阿茶的衣领,用力一提将阿茶往旁边摔去。 阿茶整个人凌空飞起,原本以为落下时会跌到痛得叫阿嬷,哪知道身体下面竟然是软软的床垫子,阿茶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是被摔上床。 少年跟着屈膝爬上床,狠狠地将阿茶压在身下。「我今天要是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啪--」地一声,阿茶身上已经洗到有点薄的汗衫被轻而易举地撕裂,整片胸膛露出来暴露在空气中。 由底下仰望少年的面孔,只见到饱含着愤怒与慾念的综合。阿茶兴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从脚底沖沖沖,冲上他的脑门。 少年压了下来,嘴唇落在阿茶脖子上,用力吸吮,兼带着让人感觉疼痛的啮咬。他用力一拔,连阿茶裤子上的皮带也被拔掉,跟着脱起阿茶的裤子来。 「阿娘喂!」阿茶吓得三魂七魄全邹飞光不,他拼命挣扎着,却因为完全被压制而找不到地方施力反击。 最后,当少年的手摸上了他下半身的重点部位,阿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使尽吃奶的力气,放开喉咙大叫: 「小渊啊--救人喔--你是跑到哪里去--我被人脱裤子了啦--快来救人啊--」 为什么明明是来读书,却会遇上这种奇怪的事情。 阿茶脑袋乱闹闹地,只能不停放声叫救命。 第五章 阿茶第一次遇到这么恐怖的情形。 有个小孩子把他剥到剩下一条内裤,然后还咬来咬去、舔来舔去。 咬来咬去、舔来舔去也就算了,偏偏这个小孩的手还按着他下半身那里,用力地一直揉、一直揉。 阿茶膝盖发软,被紧紧压着怎么都爬不起来。他脑袋乱糟糟,又生气又害怕,究竟是为什么这个少年人要对他做这种事情,明明两只都是公的啊,现在的小孩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这样就压上来。 「你不要再挤了啦,都快被你挤烂掉了啦!」阿茶觉得下半身又痛又痒,眼前的少年使着很大的劲,一直抓着他那里不放。 「小渊啊--」阿茶继续大叫。 「闭嘴!我不许你叫他的名字。」少年停下动作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他。「居然叫得这么亲热,这段期间你跟他做了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跟什么,哇拢听呒啦(我都听不懂啦)!」阿茶说:「你不要一直掐我好不好,要痛死了,会断掉啦!」 「叫你不要动,你挣扎个什么劲!跟叶海渊睡过以后,变贞节烈女了是不是?」少年反手给了阿茶两个巴掌,要他安静下来。 阿茶感觉到脸颊上火热的印记,他呆了呆,自己竟然被搧耳光。 他是最讨厌用暴力的,因为打架容易伤到人。但当一个人怎么也说不听,不断地想用武力来伤害别人的时候,那就真的不是忍耐可以解决的了。 「像这样乖一点不就好了。」金髮少年啐了口口水,分开身下人的膝盖。 阿茶任金髮少年将自己的膝盖抬起来,然后趁对方失去戒心的时候,把所有的力量集中起来,一脚狠狠地往那个人小腹踹去。 少年连哀都来不及哀,整个人就这么被踹飞了出去,撞上钉满奖状的木制墙壁,墙壁上的木头框奖状一个又一个接连掉下来,不停砸落在少年头上。 少年没想到阿茶会攻击他,气得站了起来,火冒三丈。 锁着的门同时间也被踹开来,海渊冷着张脸走进寝室内,看了看阿茶,再看了看金髮少年,然后走到少年身旁动作迅速地一把就将体型壮硕的少年抓起来,用力撞在满是钉子的墙壁上。 来不及反应的少年闷哼了声,那些钉子陷入了背上肉里,令他痛苦得说不出话。 「关日清,你给我听着!」海渊的声音带有威胁性,阴鸷的眼神如同想杀人一般令人不寒而悚。 他指着阿茶:「那傢伙现在是我的人,我郑重的警告你,如果你敢再碰他一下,我会把你的手脚都打断,然后把你晾在升旗台旗杆上面。到时候,别说是谁,就算是你老子,也救不了你!」 海渊在少年腹部补了一拳,力道之大,连整片墙都震动起来。 他松开对少年的桎梏,少年缓缓滑倒在地,木墙上血迹斑斑,全都是少年的血。少年软倒在地,痛得晕了过去。 第11页 「还有你们这些看戏的也一样!」海渊对房门口围观的人群说。 门口的学生们吓得脸色苍白,立刻作鸟兽散,跑得连人影也不见。 海渊来到床边,看阿茶狼狈的模样,不太高兴地问:「站得起来吗?」 阿茶点了点头。 「东西拿着跟我回去。」海渊转身就走。「才离开一下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这傢伙真让人火大。」 「喂,这又不是我愿意的,我哪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脱我裤子。」阿茶拉着身上的破布,重新将短裤穿好,却在站起来时脚踝勐疼了一下。 「怎么?」海渊侧眼瞧见。 「踢他的时候太用力,扭到了!」阿茶一跛一跛地走到书桌旁边,将抽屉里还没收到的东西一股脑倒进麻布袋中,棉被枕头卷了卷抱进怀里,跟着再一跛一跛地拉着麻布袋往海渊走去。 海渊冷冷地看着阿茶,本来不想理会他的,谁叫他又惹出麻烦来。但最后还是看不过去阿茶走路的模样,伸手就抢过那袋沉重的东西,抓着阿茶的手臂把他往自己的寝室拖。 阿茶脸上连半点笑容也没有,他自己又不是自愿招惹那个叫作关日清的人,海渊干嘛拿个大便脸给他看? 「气死我了,现在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全身上下都把我摸光光,以前连我老婆也没这么摸过,真是夭寿骨。」阿茶边跛着走路,边在嘴里碎碎念着。 * * * 当海渊把阿茶扶进自己的寝室时,正在玩在线游戏的室友千岁回头看见这诡异的一幕,不禁愣了一下。 「我要住这里吗?」阿茶问着:「这里也只有两张床。」他觉得旧宿舍应该都是双人房,并没有三人房。 「地板很干净,你可以打地铺。」海渊把阿茶的东西放到床边,随便在捲起的棉被上踢了一脚,被踢开的棉被方方正正地在地板上摊开来,连枕头的位置都摆得刚刚好。 「你和夏泽方感情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千岁惊讶地说道。 「最近。」海渊简单回答了句。 「同鞋你好,请多多指教。」阿茶朝千岁笑了笑,打过招唿,迳自往地上铺好的棉被一坐,慢慢地打开麻布袋,将泽方的遗物一一清出来。 海渊从里面拉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出来,让阿茶先换上。 「那你还有地方放泽方这些东西吗?」阿茶在床上换好了睡衣,跟着抬头问海渊。他往上仰望海渊的面容里,已经没有方才的怒气。 海渊走出寝室一会儿,只听见隔壁乒桌球乓地,回来时手里头就多了两个大纸箱。「先放这里面。」 阿茶隐约听见隔壁寝室有人在哭的声音,这两个纸箱恐怕是海渊用暴力强抢回来的。 他把泽方的琐碎物品慢条斯理摆进箱子里,嘴里念着:「你对同学都是这样的吗?干什么不好好说,一定要硬来。」 「比较快。」海渊习惯了。 「你妈一定不晓得你在学校是这款模样。」阿茶早就知道海渊性格不好,但却越来越纳闷孙子是看上他哪点? 海渊除了长得比平常小孩好看一些、更有魄力一些、打起人来更狠一些,就也没别的了啊? 阿茶呆了呆,想不通。 「你敢跟我妈说,我就杀了你!」海渊冷冷地看着阿茶。 阿茶嘴巴张得大大的,半晌后才回过神来。「你这小孩说话怎么这样,没大没小。」 「你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了吗?」海渊蹲下身来,与阿茶同高。他两手捏着阿茶红通通的脸颊,往左右横着拉开。「我们两个年纪一样,少在这里倚老卖老。」 「痛死了。」阿茶疼得眼泪都被逼出来,他用力挥手,将海渊的手打掉。 「那个关日清,你以后不管在哪里看到他,记得离他远一点。」海渊仍是蹲着,但脸色慎重地对阿茶说。 「哪个清?」阿茶揉了揉发疼的脸皮。 「强姦你的那个。」海渊说。 阿茶后颈的汗毛听到「强姦」这两个字,瞬间全直立起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刚刚那个……叫强姦?」阿茶吞了口口水。 海渊点头。 「为什么他要强姦我?」阿茶激动地站了起来。「两个都是男人熘,你们这些小孩到底在搞什么,这间宿舍到底在搞什么?我老人家心脏很不好的熘,乱七八糟打了我以后又强姦,要我每天都心脏病发吗?」 海渊仰头看着激动不已的阿茶,觉得这傢伙过度的反应还真是有趣。 「他……也对我家泽方做过那种事情吗?」阿茶突然降低音量,着眼睛,弯下腰来轻声地问海渊。 海渊点头。 「阿娘喂,那安捏啦!这样我要怎么对泽方的妈交代!」阿茶大叫起来。「那我那个时候让泽方来住宿舍根本就是不对的嘛,泽方一个乖乖的小孩,就因为我让他来这里住,然后被那个什么清给那个了。」 「我对不起泽方的爸跟泽方的妈,我没有脸下去见他们了……」阿茶软了下来,跪坐在棉破上垂头丧气。「儿子媳妇啊,阿爸没看好你们的孩子,阿爸不配当你们的爸,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泽方那么乖的小孩子说……」 「先把东西整理起来。」海渊拍了拍阿茶的肩。 阿茶吸了吸鼻涕,沮丧地收拾起东西来。 同寝室的千岁边打电动边注意床边这两个人的对话,但当他接触到海渊的眼神,就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了。 其实如果问海渊,依照海渊那种简单直接的个性,一定会告诉他,但千岁却觉得不要管那么多比较好。 那个有着夏泽方脸孔的人,并不是他之前所认识的夏泽方。他知道的夏泽方讲话语气、走路神态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明明春天已经到了很久了,却有股寒气充斥在寝室内。 干岁打了个冷颤,装作什么也不晓得,继续进入他的在线游戏世界。 有些事情不懂比懂好,不知道比知道好;就算懂也要装不懂,知道也要装不知道。尤其是像这种……容易令人头皮发麻的事。 * * * 学生宿舍的规格是两个人一间房,房间里头靠左有上下铺,床铺旁边是置物柜;靠右摆了张长型书桌,书桌非常的大,上头是书柜,下方放上两台计算机后都还有足够空间可以供学生读书。 剩余空间为狭长型,一边是寝室房门,一边是窗户。公共厕所及浴室都设在外头,另外还有洗衣机、干衣机、饮水机等等生活必需物品可供学生使用。 在宿舍的第一晚,阿茶受了不小的惊吓,于是早早就睡了。 他的棉被铺在海渊床旁的地板上,因为直接接触地面,所以晚上睡起来凉飕飕的。 早上四点多,不用闹钟阿茶就自动转醒。他起了个大早,将棉被枕头摺叠好挤进床底下时,同房的千岁才关上计算机要爬到上铺去睡。 他对千岁点了个头,小声地说了声:「早!」 「肚子饿的话我桌上有饼干,学生餐厅还没开,你就先吃吧!」千岁说完倒头就睡,打了一夜的电动玩具,他累瘫了。 房间里开着小夜灯,阿茶穿着泽方的粉红色卡通图案睡衣,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突然有种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嘛的茫然感。 他现在变成了泽方,那是不是得照着自己当初帮泽方计划好的路走下去。 先读书,读越高越好,最好还能读到博士。因为他们家泽方脑袋很聪明。 然后娶老婆,越漂亮越好,不过一定要屁股大的。因为这样比较会生。 跟着就开枝散叶,能生多少是多少,为夏家留下多一点的子孙。 他当初是这样想好的。 可是现在情形全都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帮泽方念下去--他不认识字。 老婆也不想娶--他只有一个老婆,那就是玉蝉。 世界大乱了。 有时海渊在他旁边的时候,他不会想这么多,光看着海渊让他别乱跑乖乖上学就费很大力气了,哪还有时间。 可是只要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在睡觉但他提早醒过来,他忍不住便会想一些有的没的,而且很无奈很想嘆气。 阿茶举起自己的右手,借着微弱的小夜灯仔细观看。那条红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再出来咧?阿茶不断想着。 为什么会在自己已经要六十岁,都快进棺材了,才遇到这种神奇的事情? 吃了这么多盐,走了这么多路,他以为他应该可以放心地走了的,但是却又有人将他拉了回来。 是玉蝉吗?是她吗? 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错过太多次,如果他再离开,回来时他们就又见不到面?所以他才会跑到泽方的身体里,留下来等玉蝉出现。 他们还有一个约定,是关于蝉的。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将那只大黑蝉亲手交给玉蝉,所以,老天爷才不许他走的吧!想到这里,阿茶不禁笑了。也许真的是这样喔,玉蝉那个人很死心眼的。 床上的海渊打了个唿声,翻过身来,睡得挺熟。 离开椅子,阿茶蹑手蹑脚来到海渊床前蹲下,看着海渊的睡脸,阿茶发觉每回只要看着这张脸,就会有种安心的感觉。 「小渊你要乖一点啊!」阿茶说着:「别让大家担心。」 他凝视着海渊睡时平静的脸,凝视着他眼角底下那颗小小的性感黑痣。 他的老婆玉蝉也有这么一颗痣,而且和海渊一样,恰巧长在眼角那个地方。 看着这颗黑痣,想起海渊和他老婆一样的倔强个性,阿茶凝视着海渊,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你们两个人真的有像的。」 轻轻地,阿茶伸手摸了海渊一下,然后赶快离开。 隔了几秒钟,发觉海渊并没有醒过来,于是阿茶放心地,又再温柔地摸了他的眼角一次。 阿茶傻傻地笑着,小小声地说:「为什么会长在同样的地方呢?而且连脾气也一模一样。」 睡梦中的海渊受到骚扰,突然间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阿茶。 阿茶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手,重心往后跌去,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三更半夜不睡觉在那里念念念、念不停干什么?」海渊看着这个扰人清梦的傢伙。 「我睡饱了。」阿茶神色慌张地爬起来,匆匆忙忙往外头走去。 「现在又干嘛?」海渊问。 「去大便。」阿茶抱了一包卫生纸,藉屎遁遁逃。 刚刚摸海渊脸的那个动作被他看到了,阿茶觉得怪怪的,不太好意思。 脑袋一片混乱,而且整张脸都红透了。阿茶把自己关进厕所里,裤子脱了,卫生纸放好,蹲着就抱头闷叫。 第12页 他为什么会忍不住跑去摸海渊的脸呢?希望海渊不要想歪了才好。他只是觉得很想碰一碰海渊,只是想碰一下就好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的! 房里的海渊见阿茶神情诡异的,也不晓得他是撞了什么邪。 海渊摸了摸自己眼角下的痣,跟着打了打枕头,继续睡去。 * * * 阿茶从没有蹲厕所蹲过这么久的时间。 他大概四点半进去,但是蹲到都快六点,屁股都快裂开了,却仍是塞住的。里面明明有东西,却卡得很紧。 肚子里瓦斯跑来跑去的声音越来越响,只是出口堵着,任里头千军万马翻滚得再强烈,却可怜得连个屁也出不来。阿茶最后放弃了,他随便擦了擦,裤子一拉,就走出厕所不再蹲。 清晨六点,几乎大部分住宿生都还在睡觉,阿茶无聊地走到宿舍外头散了会步。宿舍外是一大片林子,树木种得稀疏,只能勉强挡挡阳光。 阿茶从林子望出去就看见学校的操场,操场再过去就是学校。难怪这么晚了都没学生要起来,原来只要几步路就能到教室,住宿也挺方便的。 在外头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七点开始宿舍内接连着有闹钟响声传出来。阿茶又晃了一下,觉得应该回去了,便往回走。 从跨进宿舍开始,阿茶就感觉到许多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 是他穿的这件睡衣太醒目了吗?阿茶走着走着,侧眼又看到一些人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突然一个踉跄,他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往前方跌了出去,「砰--」地好大一声,木制宿舍都为之震动起来。 旁边,有只脚收了起来,那个阿茶根本就不认识的人跟着没说话就走掉。 旁边传来掩嘴偷笑的声音,然后探头围观的人又匆匆散去。 阿茶深吸了口气,忍了下来。自己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也无所谓和这些小孩子吵。吃闷亏就吃闷亏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无所谓了。 阿茶从凹凸不平的地板上爬起来,踩了踩,发觉里头的木头也被蛀得差不多了,这样真的挺危险的,他见整条长廊,就有两三个不太稳固的地方。这要是用力一踩,说不定还会掉到一楼去。 回到海渊的寝室内,他跟千岁两个都还在睡。 阿茶去刷牙洗脸回来,拿着泽方的制服,边照镜子边比对着该怎么穿。等衣服跟裤子都穿好,自己也满头大汗了。 拿着深蓝色的领带,阿茶摇了摇熟睡中的海渊。 「干什么?」海渊皱着眉头,被阿茶硬给拉起来。 「这个要怎么弄?」阿茶把领带递给海渊。 「这样弄。」海渊睡得正好却被吵醒,心里头非常不慡。他拿着领带绕过阿茶的脖子,交叉以后用力勒紧。 「啊啊啊--」阿茶用力拍了一下海渊的脑袋。 海渊头被打歪一边,领带也随之放开。 「夭寿喔,等一下没气怎么办!」阿茶喘着。 海渊不理会阿茶,跟着又倒回去唿唿大睡。 结果海渊一直睡到全部宿舍人都走光,学校升旗典礼也完毕,只差五分钟就要上课的那当口才缓缓由床上爬起来。 他背起自己的书包,帮阿茶打了领带,然后两个人慢慢地步向教室。 第一堂,国文课。 老师已经来了,他们两个才刚到教室。 阿茶带着忐忑的心情,心脏噗通噗通地不停乱跳。他望着教室课桌椅,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的座位。 「小渊,啊我是坐哪里?」阿茶问。 海渊指了最后一排后面靠垃圾桶的位置给他。 阿茶战战兢兢地走往座位,将书包放下,然后和周围同学打了声招唿,跟着从书包里面拿出全部的课本。 他不晓得这节要上什么课,于是才坐下而已,就立刻又站起来看前面同学是拿哪个颜色的书,过大的动作还因此吓到旁边的同学。 确认了以后,阿茶便很快乐地将书本翻开。 阿茶看了一下坐在第一排后面靠后门那个位置的海渊,发现他已经趴在课桌上唿唿大睡起来。 「现在翻开第七十八页……」前方的国文老师开始讲课,藤条放在桌子上,瞥了海渊一眼,但随即将目光移回课本中央。 「座号三十八号的同学,起来把这段课文念一下。」国文老师敲着藤条这样讲。 「夏泽方,叫你啦!」旁边有人踢了他桌子一下。 陷在拥有课本的喜悦中,快乐得晕头转向的阿茶突然惊醒,连忙站了起来。他看着书本上完全看不懂的字,有些苦恼地看看老师,再看看书。 「啊,是你啊,夏泽方。」国文老师有些惊讶自己叫到的学生是他。 阿茶点点头。 「你先坐下吧!」国文老师露出关心的神情。「身体有没有好一点?如果不舒服的话,要立刻告诉老师,老师让你到保健室去。」 阿茶再点点头。其实他一点都不知道这个老师在讲什么。 「各位同学,夏泽方最近家里出了一点事情,他也才刚刚从医院回来。大家一定要多留意他一下。」 老师的话在课堂上引起了一些骚动。 「喂,你半个多月都在住院吗?你怎么了?」前方好奇的同学转过头来问他。 「我从五楼摔下来,差点死掉,不过又活回来了。」阿茶随便说说,却倒也是事实。 「天啊!」教室里一个传一个,等到了下课,几乎全班都晓得夏泽方这个学生这么久没来上课,是因为受伤住院。 「我们还以为你和叶海渊一起逃课去了。」有学生这么对阿茶说。 这节下课的时候,海渊走到阿茶的身边。 「呦,你醒啦!」阿茶摇头。「哪有学生睡成像你这样的。」 「你是不是想我勒死你?」海渊伸手就拉住阿茶的领带。 阿茶见况连忙把领带由海渊手里扯回来。 「你来我这里干嘛?」他问。 「搬家。」海渊双手抬起阿茶的桌子,另一脚勾着椅子,将课桌椅又拖又拉地移到第二排后面,也就是他旁边的位置。 跟着原本在那位置上的人也动作迅速地把桌子椅子挪到最后一排垃圾桶旁边的位置。 那个同学露出解脱的表情,喜极而泣,终于可以离叶海渊这个大魔头远远的了,他高兴得不得了。 接下来的时间,阿茶就很认真地翻开课本上课。即便他什么也听不懂,但课堂上老师讲笑话提升学生学习兴趣时,阿茶总是第一个赏脸笑出来的。 就算是下午第一第二堂,所有人倒得差不多昏睡不起的情况里,阿茶仍然背挺得直直地,视线在老师与书本间来回交替。 第六章 学校生活渐渐上轨道以后,阿茶也开始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唯一看不过去的是自己上课时海渊总是在睡觉,而且每回最后一堂课下课,海渊回宿舍把书包一放以后,就会莫名其妙失踪。 虽然那个叫菜头的班导说,海渊只要有到学校他就很心满意足,但阿茶觉得当学生不行这样,上课一定要努力认真看着老师才可以。 这天回宿舍以后,海渊换了便服拿着机车钥匙就往楼下走,方回到寝室的阿茶穿回舒服的汗衫短裤与夹脚拖鞋,刚买才吃了两口的茶叶蛋也立刻放下,追着海渊就跑下楼去。 「你要去哪里?」阿茶在海渊身后问着。 「pub。」海渊说。 「又要去怕普喔!你每天都快天亮才回来,这样日夜颠倒,肝会坏掉的啦!」阿茶还是担心海渊的。年轻人为了赚钱上这种夜班,也不晓得这么折腾自己,到老了身体会变得很糟糕。 「吵死了。」海渊觉得阿茶真的是麻烦透顶。 「而且你回来醉醺醺的就算了,昨天眼睛还肿一丸,你到底是去打什么工啦,是不是去打被人打的工啦!」阿茶担心地看着海渊的脸,昨天那一丸已经消了一点下去,但海渊脸上仍是看得出乌青的痕迹。 「不用管我。」海渊回道。 「什么不用管你,你要是出了事情我要怎么向你妈交代!」阿茶说。 海渊来到放摩托车的暗巷里,钥匙插进锁孔之中,安全帽戴上,也不理会阿茶,车骑了就飞快地冲到马路上去。 「啊你怎么都说不听啦!」阿茶在后头气得直跳脚,这小孩真的没药救了。 阿茶立刻奔到马路上,随手拦了一台计程车,坐上去以后便对着司机喊道:「跟着那台摩托车,快点快点。」 「小弟弟,要跟哪台啊?马路上一堆摩托车!」嚼着槟榔的司机先生吐了一口红色汁液到免洗塑料杯里头,问道。 「前面那一台啦,车牌一六八,正在飙的那一台啦!你再不快点,他要跑不见了啦!」阿茶紧张得在计程车里不停跳。 「晃心晃心,偶技术好,不会追丢的。」计程车司机和阿茶一样操着台湾国语。 「麻烦你了运将先生。」阿茶觉得这个司机口音真是亲切。 司机先生油门一踩离合器一松,整台车像弦上的箭「咻--」地she出,遇到前方有空位就钻,有车就超车,勐得不得了。 于是乎,一台摩托车和一台计程车,便在大马路上开演惊魂追车记。 阿茶被这个司机的开车速度吓着了,开得这么快是可以把海渊跟得紧紧的没错啦,但一路上就只看见旁边的机车汽车不停后退,风唿唿唿地从没关上的窗户吹进来,阿茶的眼睛被吹得都快睁不开了。 突然一辆汽车从巷子口冲出来停都没停,阿茶吓了一跳,司机先生也吓了一跳,整台车一抖,转了个大弯再继续开,司机先生的三字经也随之脱口而出。 「哇咧x你x!」 阿茶出了一身冷汗,那台车要是真的撞上来,那就什么都没,又要回去看老婆儿子媳妇孙子了。 就在这期间,海渊的摩托车拐入了前方骑楼,司机在后头立刻赶上,但停在骑楼前时却已经不见海渊身影。 「在这里可以了!」阿茶付钱给计程车司机后,对他很感谢地鞠了个躬,谢谢他不要命地勇往直前替他追小孩。 下车后阿茶走入骑楼,仔细地寻找着海渊的摩托车。天已经有点暗了,这条路上的一些店也开始营业。霓虹灯管一个一个接着亮,七彩的颜色蜿蜒了整条路。 海渊的摩托车就停在一间黑色招牌的店子前。「一六八,没错,是这个车牌号码。」他跟着转身要进入那间店里,但没想到门一推开,居然出现往下走的楼梯。 「盖在地下的怕普啊?这究竟是什么店?」阿茶抱着忐忑的心情,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下走去。 阿茶推开第二道玻璃门,门扇开启时,上头的风铃摆动,里面悠扬的钢琴音乐声随之传来。 第13页 灯光昏黄阴暗的店子里头还没有客人上门,整个大厅十分宽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店里桌子椅子倒了一地,好像刚刚颱风过了一样,一堆杯子盘子酒瓶碎在地上,而他看见海渊已经换好了制服,拿着扫帚正在店内清扫。 「找到你了!」阿茶有些紧张地走到海渊面前,他不太习惯进入这种场所,更何况自己还是短裤拖鞋的模样,和这个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海渊见到是阿茶,也吓了一跳。「你怎么会来这里?」 「唉呦,我就想来看你上班是怎样的环境啊。」阿茶担心地看着海渊。「你有时候喝醉酒醉醺醺的回去,有时候这边青一块那边紫一块,然后又都睡眠不足,是不是你老闆虐待你啊,阿茶叔公很不放心捏!」 「你快回去,我正在上班。」海渊语气不太好地说着。 「你这小孩子,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坏掉。」 「别整天碎碎念行不行?」海渊持续清扫的动作,但挥扫帚的力道变大了,桌子椅子踢到旁边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他低着头继续扫地。 「我也是为了你好。」阿茶瑟缩了一下,海渊这样有点恐怖恐怖。 「为了我好就请你闭嘴、转身,然后回宿舍去。」 两个人为了要不要上班的事情争执不休,声音大得整个大厅都听得到。酒吧里头正在算帐的老闆娘被吵着了,不悦地打开办公室的门往外喊道: 「是谁在大唿小叫的,来闹场的今天提早到了吗?」她由办公室内走了出来。 阿茶看到是一个年纪三十多,穿着合身套装的女人。她化着有些浓的妆,长长的头髮烫起大波浪,嘴里还叼了根凉烟,看起来简直就是成熟美艷动人。 「哇!」阿茶忍不住叫了一声。这女人腰是腰、胸是胸、臀是臀;该小的小,该大的大,该翘的非常翘。 「喂,你在看什么!」海渊低吼了句,把阿茶飘出去的魂吼回来。「看得那么用力,当心眼珠子掉下来!」 「耶--不是啦--因为很漂亮啊--」阿茶连忙应了声。 「客人?我们今天不营业呦。」利亚踩着高跟鞋来到阿茶面前,微笑地看了他一眼。她听见眼前这个英俊小子称赞她漂亮的那句话,恶劣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我是看小渊的啦!然后顺便想问老闆,可不可以让他不要上班上那么久,他还是学生,这样会很累的捏,而且也没有法度(办法)读书!」阿茶对眼前的美女说。「最好是看看可以不可以让他十一点以前下班啦,这样他就能回去睡一觉,隔天上课也不会打瞌睡了。」 利亚对阿茶的台湾国语皱了下眉头,本来对他的好印象也硬是打了个折扣。她转头问海渊:「你朋友?没见过。」 「隔壁邻居。」海渊低下头去洗吧檯内的杯子。 「小妹,妳是老闆喔?」原来这里的老闆娘如此年轻,阿茶吓了一跳。 「你叫我小妹?」利亚失笑。 「他撞到头,脑袋坏掉,所以以为自己有五六十岁。」海渊不停扫着他的地,然后用大袋子将那些危险物品包好,先拿进去里头放,等晚一点再一起丢掉。 「我想可能不行。」利亚笑了笑。「我们这里工作时间是固定的,他那时候来应徵就说好的!你带他走吧,走了以后也不用来了,找别间店应徵去吧!」利亚带着微笑说完,头也不回地进到办公室中,继续算她未完的帐目。 「唉呦,规定这么严格喔!」阿茶嘆了口气。 阿茶转头看了看海渊,瞧他拧了抹布一边擦桌子椅子,一边将桌椅扶正。阿茶想了想,反正自己闲闲的没事做,来都来了,那就帮忙整理吧! 他去吧檯找了条抹布,学海渊的动作,慢慢地将大厅整理好。 海渊疑惑地看了阿茶一眼,倒也没有阻止阿茶帮他分担工作分量。 等到所有桌椅都排好,酒柜里碎掉的瓶瓶罐罐也清出来丢掉以后,阿茶将抹布随便一扔,直起弯了很久都快挺不起来的腰,扶着吧檯边缘哀哀叫。 「唉呦喂,腰、腰、腰,痛死了!」 海渊走过去,手刀一掌噼到阿茶受创的腰上。 「哦哦--」阿茶飙泪,酸痛得不得了。 「活该。」海渊嘴角微微上扬,笑了一声。 「现在收拾好了,那还要做什么?」阿茶撑着自己的腰,觉得痛得快直不起来了。 「今天没有营业,老闆娘说把东西整理好就能走了。」 「真的喔!」阿茶眼睛一亮。「那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这样好、很好很好!」那个老闆娘刚刚还很酷的说要让小渊走路,结果原来也不是太坏的一个人嘛! 阿茶跟着朝办公室喊了声。「老闆娘,那我带小渊回家啰!」 里面的人没有回,但阿茶觉得那应该是同意的意思。 「走吧!」阿茶拉着海渊的手臂,就要往外走去。「你真的没有考虑要换工作吗?我觉得你这样要读书又要打工,太辛苦了啦!」阿茶说着。 「没有。」海渊简单回答。这里工资很高,别处没得找。 酒吧门口的风铃声突然响起,门被由外而内推开来。 五六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走进来,一群人头髮染得五颜六色的,年龄差不多十七八岁,其中带头的那个还穿着学校制服。 阿茶觉得那个带头的金髮少年有些眼熟,闭着眼睛用力想了想,这才想起来那个人是谁! 「啊啊啊--那个强姦的--」阿茶惊恐地说着。金髮少年就是他搬进宿舍的第一晚,就脱他裤子乱掐他的那个人! 海渊将阿茶拉到他身后,整个神情暗了下来。 「呦,今天还赶来上班啊,昨天没把你打怕是不是?」日清还是挂着那副邪邪的笑容,他的嘴唇往左高高扬起,虽然歪着嘴,壮硕的身形却让那副笑显得很有胁迫感。 听到对方说的这些话,阿茶才恍然大悟,原来海渊这阵子身上的伤都是这群人打的。他回去宿舍的时候,常常不是脸肿就是手肿,看得阿茶心疼得不得了,那个什么清的怎么这么变态啊,不但爱脱人家裤子,还爱打人!实在很超过捏,这个年轻人! 「有够夭寿骨!」阿茶有些生气。 日清手里拿着球棒,其它人则拿着铁条木棒有的没的,跟在这名日清身后。 日清忽然看见海渊身后的阿茶,原本还嘻皮笑脸的,下一秒却震怒了起来。「夏泽方,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茶没回答,也不想回答。 「你不但跟着他回家,还搬去他寝室和他住,现在整个学校的人都在笑话我,说我连个马子也管不住!你们两个现在住一起可乐了啊,还不给我过来,否则这回我连你也不会放过!」日清姿态高傲的朝阿茶伸手,似乎笃定人多势众,阿茶肯定会乖乖听他的话回到他身边一般。 「屁!」阿茶小小说了声。他对打伤海渊的这傢伙没好感。 「你说什么!?」日清气得头髮都要竖起来了。 「屁!」既然人家问了,阿茶就再说一次让他听。 「你又反抗我!为什么你老是为了叶海渊对我回嘴。」日清怒吼了声,转头又将视线对上海渊。「这几天没让你受够教训吗?我跟你说过离我的人远一点,你却不断和我作对。」 「我也说过,这傢伙现在是我在管的!」海渊平淡地说着,根本不将日清的威胁看在眼里。 自从那天阿茶在宿舍里第一次遇见日清还踹了他一脚,海渊也打了日清一顿后,本来十天半个月才会叫人来酒吧闹事的日清,最近一三五都会派人来签到。 应该是阿茶的事情将日清惹毛了,因为阿茶那孙子泽方还在的时候和日清算是大家都知道的情侣身份,但是海渊现在却和阿茶走得近。 日清昨天也是叫一堆人来砸店,然而像今天本人亲自出场的,倒还是首次。只是这次,却如此不凑巧让他碰上阿茶在场。 海渊明白这下子,可不是随便砸个店、打个两三下可以轻松结束的。 「今天如果不打断你的手脚,你这傢伙永远不会停止动别人的东西!」日清手一挥,当下那些人立刻围了上来,球棒木棍朝着海渊就打。 海渊没半秒犹豫立即回手,一举打上其中一个人的肚子,跟着空手夺下那个人手中的木棍,在混乱中不断还击,但五六个人围殴一个,他虽然动作迅速强烈反抗,却仍因腹背受敌而被球棒打了好几下。 阿茶见情形不妙,立刻跑去拿了扫帚过来加入混仗,他以前也不是没打过架,现在年轻了,又身手矫捷,扫帚随便一挥,中这里中那里,那些少年郎也不是他的对手,几下功夫而已,就被他跟海渊连手打得满地爬。 「让开!」后头突然有声音响起。 阿茶回过头,只见一张实心铁椅子被搬了起来,朝着他跟海渊砸下来,阿茶心一凛,见海渊顾着跟前面的人木棒对球棒胡乱k也不顾后头,顺手便把他推开,结果那张重量十足的铁椅子就这么砸到他头上。 他听见「嗡--」的一声,世界突然天旋地转了起来,让他连站也站不住。 摇摇晃晃了一会儿,好像有湿湿的东西从额头上流了下来,阿茶伸手一摸,发现竟然是血。 但他被砸到的地方已经麻痹了,只觉得脑袋重重的像黏不住脖子要掉下来而已,剩下的也没其它的感觉了。 阿茶回过头,想问那个人干嘛用椅子「猫」他,但脚才动了一下,膝盖就没力气,整个人往下坠。他眨了眨眼,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却在眼角余光处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阿茶看见低下头来想要拉他,但却连碰也碰不到他,着急得快哭出来一般的泽方。泽方大眼睛里泪水滚滚地,嘴一张一合。 「阿公……」阿茶听见泽方叫他的声音。 「阿茶!」海渊转过身去,刚好看见软下来的阿茶。他连忙伸出手将他拉进怀里抱住,就在这个空隙,背后又让球棒打了一记。 「混蛋傢伙!」日清怒喊了声,「谁叫你拿椅子打他的!」 日清将手中的球棒往拿着椅子的同伙扔去,气得脸色发青。「我只说要对付叶海渊,有说过连夏泽方也一起打吗?」 「不是……老大……我本来是要扔叶海渊的……哪知道……哪知道他自己跑过来让我砸……」同伴嗫嚅着,放下了椅子,连连往后退。 阿茶皱紧着眉,拉着海渊的黑色小背心,说不出话来。 「阿茶,阿茶,你怎样?」海渊叫着他的名字。 「头……头……」阿茶很费力气才挤出几个字。「晕晕的……」 第14页 四周围人的动作都停下来了,日清恨恨地看着亲密地搂在一起的两个人,咬牙切齿地。 「刚刚是谁打的?」海渊整个人火了起来,放下阿茶,抬起身旁的椅子就往那些人扔去,其中一个被砸中,哀叫了一声整个人软了下来。 他拿起地上的球棒走向前,不由分说地就朝那些人勐打,虽然是一群人打一个,但海渊发起怒来谁也挡不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那些人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横躺在地。 原本一直待在办公室里没出来的老闆娘,这也慢慢地走了出来。高跟鞋踩在光滑地面的声音十分之响。 她随即拿起吧檯前的电话,拨了几个号码,说道: 「喂,警察局吗?我这里又被人砸店了,麻烦你们赶快来抓人,一个星期连砸那么多次,纳税人的钱可不是白白交给你们花都不用做事的!」 利亚挂上电话,双手环着腰,看着横扫千军撂倒一堆人,最后还踩在那个叫日清的金髮少年身上,目露凶光,像疯狗一样的海渊。 「想杀人吗?打成这样还不够,也该住手了吧!」她说。 「还有你们,」她朝倒在地上那些年轻人说道:「三番两次来闹场,我是不想这里出人命才每次都出来喊停,你们是不是真的要死几个人才肯罢休!」 阿茶在旁边呻吟着,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只能无力地滚过来、又滚过去。 海渊侧眼瞧见阿茶的情形,便用力踹了日清腹部一脚,把他踹到一旁,跟着走过去扶起阿茶。 日清从地上站了起来,吐了口都是血的唾液,哼了声,瞥头喊道:「走!」 顿时一群人连滚带爬离开酒吧,跑得不见半个。 「阿茶!」海渊看着怀里的人,胸口激烈起伏,方才的打斗让他汗水不停滴落。「要不要紧?」 「晕晕的……」阿茶说完这三个字,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先把他抬进去里面沙发上放好,我叫医生过来。」利亚又拨了通电话,叫来附近诊所的出差医生。 迷迷煳煳地,阿茶发觉自己又来到了那个地方。 远处有一盏灯,灯散发着白光,他提起脚想往那处走,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叫喊。 「阿公……不能往那边走啦……」 阿茶回头,身体摇摇晃晃地,看见孙子就站在不远处。 「泽方,唉呦,泽方餵--阿公找了你好久--」阿茶往泽方走去,但走了好几步路,和泽方的距离却仍然没有缩短。 「啊你爸跟你阿嬷咧?上次来只有看到你妈没有看到他们,他们在哪里,我很想他们两个捏!」阿茶眼眶有些红,鼻子酸酸的。他不懂为什么一家人总是聚不在一起,他好想见老婆跟儿子一面。 「爸爸跟妈妈都已经上去了……」泽方的声音幽幽的,飘忽不定。 「上去哪里?」阿茶问。 「投胎啊……」 「啊你阿嬷咧?」阿茶再问。 「在那里……」泽方往阿茶的身后指去。 阿茶回过头,只见有个女人背对着他,摇晃身旁一张婴儿床,婴孩嘤嘤的声音隐约传来,那是他老婆的背影。 阿茶的步伐不太稳,他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地,却很努力地想朝那个女人走去。 「玉蝉……玉蝉……」阿茶不停走,不停喊着。就希望能赶快到达老婆身边,再见老婆一面。 他已经好几十年都只能看相片回忆她的模样了,思思念念了那么久,直到今天才有机会能够见到心爱的人。 「玉蝉……」阿茶好不容易来到老婆身后,他将手搭在老婆肩上,眼睛热热的,眼泪跟鼻涕都快掉下来了。 一直背对他摇晃婴儿床的女子缓缓地转过头来,那颗头转呀转地,活生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阿茶。 然而当她将头完全转过来面对阿茶之时,那张右眼下有一点小痣的女性脸庞,突然地变成了海渊的脸。一样的眼下小痣,一样锐利的眼神,还用种阴森森的平板的声调开口说道: 「谁是你老婆?」 说完后海渊脸忽然又一变,变成带头围殴他们的那个金髮少年关日清。 少年邪邪的脸庞漾着诡异笑容,笑着笑着,脸越来越狰狞,跟着少年的嘴巴突然裂裂裂,裂到耳根子后头去,露出森白的牙齿与血红的舌头。 那舌头动啊动,咻地声伸出来,舔了他的脸一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 阿茶惨叫了一声,由沙发上坐了起来。他全身冒冷汗,脸色苍白得连嘴唇都青笋笋。 在旁边讲话的利亚跟海渊都被他吓了一大跳。 「干什么叫成这样,想吓死人吗?」利亚抚着胸口,张大眼睛看着阿茶。 阿茶看了海渊一眼,头忽然又晕了一下,他跟着又倒回沙发上躺平。「没事没事,做了一个恶梦而已。」 「他醒了,那我带他先回去了。」海渊对利亚说,而后来到沙发前捉着阿茶的手,要将阿茶拉起。 「你啊,」利亚忧心地看了海渊一眼。「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看人不顺眼就用打的,打架又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站得起来吗?」海渊问着阿茶,也没理会利亚的话。 「头很晕……」阿茶没力地说着。 「起来,我背你出去。」海渊把阿茶拉坐在沙发上,跟着蹲下身让阿茶趴在他背上,吸了口气站起来,和利亚说了声掰后,就往楼上走去。 「医生帮你包扎过了,你的伤口没问题。如果这两天有呕吐或者持续头晕的话,我会送你去医院仔细检查。」他将阿茶放在摩托车上,然后跨上车,把阿茶的手拉过来紧抱住自己的腰,跟着发动车子骑到马路上。 天色已经很晚,夜半时分了。整条马路上只有一两台车偶尔唿啸而过,几乎没有行人。 「今天别回宿舍,先回家吧!」海渊怕回到宿舍,阿茶又会遇到日清。他自己是不怕那傢伙,但阿茶对那傢伙可还应付不来。 海渊单手催油门,另一手抓着阿茶的手,引导他抱住自己。 阿茶整个人瘫在海渊的背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停转着。 他想起刚刚的那个梦,但那么鲜明的感觉,又不像是梦。或许泽方是想告诉他什么,所以才大家都去投胎了,但泽方还留着不肯走。 那个女人的背影,他认得是他老婆玉蝉的,虽然才作夫妻没几年玉蝉就走了,但他对玉蝉一直有种很奇特的感觉,那种感觉从来不曾改变过,即使是方才梦见她的时候也是一样--胸口噗通噗通地,只要一见到她,就有种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那种亲密熟悉感。 泽方是想告诉他什么呢? 难道他是想说,海渊就是玉蝉吗? 但是另外那个日清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泽方是在暗示他,这两个人其中之一是五蝉投胎回来找他的? 不过,泽方为什么又要让他看到那种嘴巴裂到耳根子后面的恐怖影像呢…… 阿茶在想这件事情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不可能的吧……他的玉蝉怎么会转世变成了泽方的同学呢…… 阿茶开始觉得自己刚刚做的,可能只是一场梦。 他笑了笑。对啦,是自己胡乱作梦的。 两个活蹦乱跳、打起架来还一个比一个兇狠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是他娇滴滴的老婆玉蝉呢? 他哈哈笑了几声。 「干什么?」正骑着车的海渊听见阿茶的笑声。 「没啦,你不要理我。」阿茶说。 到家以后,海渊直接将摩托车骑进自己家里,跟着锁上铁门。 阿茶又累又困地根本不知身在何方,海渊背起了他,他就让海渊背着走。 他们爬上楼梯,来到二楼的房间,海渊拧了条毛巾来帮阿茶把头上的血迹擦掉,然后问着:「现在怎么样?」 阿茶坐在床上没两秒钟,就往后倒去,栽在枕头上。「还是晕晕的,爬不起来。」 「医生有替你打麻醉药,应该是药效还没散。你先睡吧!」海渊将沾着血迹的毛巾扔进洗衣机里。 当他再走回房间时,发觉阿茶已经闭上眼睛睡了。 「阿茶?」他叫了他一声。 「唔……」阿茶无意识地回应,随即传来平稳的打鼾声。 海渊拿了条棉被铺在床下头,坐在上面,用手撑着脸颊,看着睡着了的阿茶。 今天看到阿茶被打的那一下,也让他的心脏,就像被人徒手抓住然后使力捏碎般地疼。 海渊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什么会如此在意阿茶,明明就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但他睁眼闭眼想的却都是他。 那种感觉强烈到海渊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对个内心都快六十岁的欧吉桑想念个不停。 从在医院见到的那一眼起,阿茶的神态、走路的姿势就印在海渊脑海里。 之后发现阿茶和泽方躺在自家楼下,脑袋都摔破的时候,他愣在当场许久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什么。 当阿茶进入泽方身体里面,告诉他他是阿茶而不是泽方时,海渊有些喜悦,喜悦的是这个人没有离开,他又回来了。 海渊将日光灯关掉,让房里只剩下黑暗和阿茶的唿吸声。 他撑着下颚,看着床上阿茶睡死了的脸,望着望着,嘴角便勾扬了起来。 海渊本来不打算跟阿茶接近的,因为这实在太奇怪了。他对阿茶抱着异样的情感,只要阿茶接近他,他就会一下子开心,又一下子不安。 但阿茶就是这样,认定一个人,就拼了命地要对人家好,也不管别人接不接受。 他的母亲是人家的小老婆,带着他离开对方以后,独立养大他这个儿子。海渊向来不愿意给母亲太大负担,他总是能照料自己独立做好,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倒也没想到如今竟被个五十九岁的欧吉桑给闯进了生命里。 阿茶吸了一口气,像在梦中受了惊吓,但平稳后又继续睡。 海渊无聊地捏着阿茶高挺的鼻子,阿茶吸不到空气,转而张开嘴巴大口唿吸。 海渊笑了。 在阿茶身边,他总能有平静的感觉。 「睡吧!」他将薄毯子盖在身上,床让给阿茶,自己睡在床下。 海渊发觉他现在还挺喜欢阿茶的,最近的他,也越来越能容忍另一个人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他的世界,从早到晚碎碎念,不停骚扰他了。 睡了一个晚上,阿茶隔天醒来时,发觉自己居然在海渊房间的床上而不是在宿舍地板上,真是惊讶得不得了。 第15页 后来想起昨天他被人打昏了过去,海渊这才带他回来的吧! 只是这小子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的吗?怎么这回会让他来这里睡,而且还是睡在他床上呢? 阿茶小心翼翼地跨过床底下打地铺睡得正熟的海渊,蹲下来看了他一会儿。 海渊其实长得也挺帅的,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和电视上的明星都有得比。但不晓得为什么那双眼睛只要睁开就目露凶光,看任何人都不顺眼,连带的也让别人很难靠近。 一定是家庭因素影响吧,阿茶心里觉得海渊好可怜,明明心地不错,好好长应该可以当个善良乖小孩的,如今却变成这副爱逞兇斗狠的模样。 阿茶看着海渊,目光不自主地又飘到海渊眼角那颗小黑痣上面去。他想起泽方让他看见的那个景象,心里也更笃信了玉蝉应该在这个人世间等他,所以他才借着孙子的身体又重新活回来。 阿茶傻傻地笑着,小小声地说:「如果是你就好了,是你的话,我想应该没关系。」 他跟着想到另外一个人,心底怒火也跟着窜起。「最好就不要是那个什么清的,乱摸乱打乱七八糟,绝对不要是他。」 小心翼翼地又摸了一下海渊的脸庞后,阿茶心满意足地嘆了口气,微笑起来。 在房间待了一会儿,头已经不太晕了,阿茶接着进厕所随便洗了把脸,然后把牙膏挤在手指上乱刷一通。 他这几天肚子都怪怪的,有种沉甸甸的腹胀感。 在洗脸盆前面发了会儿呆,阿茶才想起是哪里怪了。 原来从变成少年阿茶开始,他都没有蹲厕所成功过。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却只进不出,难怪肚子会越来越胀。 阿茶拉下裤子坐在马桶上,弯下腰,双手抵着膝盖,手掌撑着下巴,视线飘到厕所外头的海渊身上。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阿茶在马桶上坐得脚都麻了,用力再用力,努力得整张脸都涨红,连带昨天头上受伤的地方也再度发起疼来,却还是没有泻到半点东西。 「塞住了出不来……」阿茶最后宣告放弃,沖水以后把裤子拉好就离开厕所。 以前他还是老阿茶的时候,每天都很顺畅很快乐的啊,为什么换了个身体就卡了?阿茶不断想着。 难道是泽方有便秘的问题? 所以他才会怎么大也大不出来? 这可怎么办啊?阿茶抱着肚子滚回床上,胀胀的,越来越难过了。 「泽方啊?」阿茶抬头望着天花板,小声地问道:「你有在阿公身边吗?你是不是会常常塞住啊?怎么都出不来咧?」 阿茶静了一下,发觉房间内没动静,泽方没有回答,所以阿茶也不确定泽方到底是不是在自己身旁,而昨晚在怕普看到的影像,又是不是他家泽方。 阿茶想着想着,困了起来,于是又眯眼睡去。 等他再睁开眼时海渊已经醒了,而且还买了阿茶很喜欢的豆浆油条回来要给他吃。 阿茶满脸笑容,开心得嘴都合不拢,边吃着爱心豆浆油条,边发着傻笑。 「做什么笑得这么噁心……」海渊斜眼看着这个傢伙。 「你今天对我很好。」阿茶心满意足地说:「这样就算被椅子『猫』到几次,也是有值得。」 「神经!」海渊摇头。 吃完了饭,又躺在床上看了一下电视,等到阿茶意识到时间时天色已经很晚,这时间回去宿舍也太迟了。 于是他们又在家里待了一晚,隔天一大早,才由海渊骑摩托车,回到宿舍去。 然而这样无故外宿两夜,宿舍里免不了又多了些新的传闻。 那些住宿的男同学们没闲事聊,纷纷八卦着两人又到哪里共度春宵,而泽方的原配日清已经被抛弃,夜夜孤枕不成眠了。 第七章 阿茶跟海渊回来宿舍也有几天了,他头晕了一阵子后就也没事。海渊本来想带他去看医生的,但看他每天活蹦乱跳,也觉得没必要了。 之后海渊看阿茶已经没事,便又恢復每天晚上打工的惯例,一到晚上就跑得不见人,独留阿茶在宿舍中。 阿茶也是习惯一个人的,海渊没理会他,他其实也不会怎样。 但是,他却对和一起住在这栋宿舍里的学生们相处方面,觉得有些棘手。 不知是他太多心还是怎样,总觉得那些学生们一直拿不友善的眼神看他,几次阿茶笑嘻嘻地问住宿生饮水机在哪里、或是洗衣机怎么用,却没一个人肯理他。那些住宿生不是快速走开,就是当作没听见,似乎没人想要和他扯上关系。 阿茶纳闷地走进寝室,坐在海渊床上苦思,完全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什么排挤他。他突然怀念起以前老的时候,成天悠闲和朋友们下棋聊天无所不谈的光景。唉,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阿茶孤单一人,在心里唱起悲伤的哀歌来。 千岁用完晚餐回寝室开了电脑就继续打电动,阿茶看着千岁的背影,觉得这个小孩子人应该是还不错的,至少跟外头那些不同。他有什么事情问他的话,他应该会好心告诉他才对。阿茶停了半晌,于是开口问千岁: 「那个同鞋,我是做了什么顾人怨的事情吗?宿舍里的人好像不太喜欢我的样子。」阿茶因为这件事情而有些苦恼。 「大概跟你的前室友有关吧……」千岁背对着阿茶继续打电动。 「前室友?为什么?」 「那傢伙平常就爱欺负宿舍里的人,你前阵子……又跟他走得很近,大家就不太想靠近你吧!」 「那我也有欺负到他们吗?」阿茶担心地问。 「应该……有一点点吧……」千岁回想起泽方刚来时候的情形。 「同鞋,啊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给我听?」阿茶追问着。他一直很想知道泽方在学校是怎样过的,现在遇上了大好的机会。 「……」千岁迟疑了一下,烦恼着该不该告诉这个人那些事情。他听海渊叫他作阿茶,但不明白这个阿茶跟那个泽方有什么关系。 「同鞋,拜託你跟我讲啦!我真的很想知道耶!」阿茶催促着。 「就是……你刚来的时候一直被捉弄,关日清开始罩你以后,把那些欺负过你的人通通揪出来打了一顿,所以你就上了顾人怨排行榜第二名,第一名是关日清。」千岁顿了顿,继续说: 「我是不晓得你跟关日清又怎么了,不过现在你们闹翻了,那些人看你落单也可能会来找你麻烦,海渊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自己得小心点。」 「唉呦,不过是来读书而已,泽方怎么把关系弄得复杂得要命。」阿茶哀哀叫。他今天已经被绊倒一次,撞到两次,踢到三次,当作空气无视他的存在数不清楚多少次了。 千岁又说了一些宿舍里的是非给他听,包括哪些是喜欢搞小团体的,哪些是中立派,哪些又专爱找哪些人的麻烦。 阿茶听得是一头雾水,完全有听没有懂。太复杂了。 这天晚上海渊如同阿茶猜测的没有回来,阿茶在海渊的床上等着等着,本来想等他回来再跟他聊一下学校和泽方的事情的,但是一直到了快一点都看不见海渊人影,阿茶最后捱不住,倒在海渊床上唿唿大睡。 木板床虽然没有床垫,但比地板舒服多了,而且也没有地板那么冷。 棉被里有海渊留下的气味,他们用的香皂是同一款牌子的,于是那个味道很容易就被阿茶所接受,没有产生半点排斥的感觉。 海渊打工的酒吧今天重新开门营业,那个爱来砸店的人前几天也才刚被他揍得鼻青脸肿暂时消失,工作的时间很平静,老客人都回来了,他和平常一样上班上到三点半才下班,回到宿舍时都接近四点了。 将外套脱掉随便扔在桌上,他疲惫的双眼就要睁不开来,拉起上衣准备上床睡觉,却发现自己的床铺被个应该睡地板的人给占据了。 「阿茶。」海渊拍拍阿茶的脸。 「嗯……」阿茶刚刚等人等到很晚才睡,现下迷迷煳煳地,还爬不起来。 「你要睡这里吗?」 「嗯……」阿茶翻个身,捲起被子继续睡。 「睡过去一点,留个位子给我。」海渊累得脑袋都停止运转了,他拍了拍阿茶,把他往旁边赶,然后将脱下来的上衣扔到桌上,弯腰进入下铺,跨过阿茶,就往里头躺。 海渊闭上眼,睡魔自动附身,没三秒钟就失去意识。 阿茶翻了个身,手横过海渊的胸膛。 海渊过了一阵子觉得胸口有点重,又醒过来,抓住阿茶的手移往腰际放着。 阿茶睡着睡着,在梦中轻轻嘆了口气,扬起微笑,将头往海渊的胸膛靠去。 海渊不久后也翻了个身,隐约感觉到身旁有个暖暖会发热的东西,下意识地便揽进怀里抱住,充当暖炉用起来。 在上铺的千岁突然惊醒,睁着乌黑的眼睛静静巡视漆黑的室内。 小夜灯亮着,一闪一闪,而后熄灭。 春天的晚上不应该这么冷才是,为什么他把被子卷了又卷将自己裹成粽子,却仍然觉得空气里寒气逼人? 千岁微微发起抖来,拉起棉被盖住头,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个房间内究竟还有什么东西存在,才让室温回升不上来。 「妈呀……」千岁小声地喊着,怕得要死。 当宿舍里的闹钟开始一个接一个不停响起,阿茶也被吵醒了。 他睡得舒服极了,举起手伸了伸懒腰,拳头却撞到某个东西,他往旁边一看,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茶叫了出来。 海渊就在他身旁睡得很热,双手还搁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腰,而阿茶刚刚撞到的是海渊的额头。 阿茶用力将海渊的手扳开,跟着迅速跳下床。 「餵、喂!」阿茶隔着距离叫海渊。「你昨天一直抱着我睡吗?你干嘛抱着我睡啊!」他神色惊恐。 阿茶对于泽方那个同学在他身上施加的强姦事件,记忆犹新而且恐惧还在。 如果是普通时候他们这样抱、这样睡,阿茶可能还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是自从进到这间可怕而且奇怪,人际关系一点也让人搞不仅,分别不出来男人该爱女人还是男人的学校,再加上想起海渊又只喜欢男人的时候,阿茶就非常紧张了。 「餵、喂!」阿茶不停朝海渊喊着。 海渊被吵得受不了,皱着眉头张开眼睛。「你再喊一声,我就把你衣服脱光,强姦你!」 阿茶瞪大眼睛,赶紧闭起嘴巴。 「吵死人了你这傢伙,被抓去宰的火鸡都没你吵。」海渊翻了个身,被子只盖在腰际,整片背赤裸地露出来,显现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第16页 阿茶瘪着嘴,看海渊继续睡觉不理他,拿着刷牙洗脸用的铁制脸盆就去梳洗。梳洗完毕回来后海渊还是一直睡,于是他抓了一包卫生纸再进去厕所蹲,不过这次依然和以前一样,蹲半天蹲不出来。 阿茶闷得几乎想打卫生纸出气了。 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抱着那包卫生纸在走廊上慢慢走着。 走廊上有几个学生在讲话,走廊正中央地板上铺着张新闻报纸,报纸周围用胶带黏起来,旁边用个小立牌写着「地板破洞请小心」。 一个男学生看见阿茶走过来,伸手就将那个小立牌给拿起来折了折,丢到旁边去。 当阿茶看到走廊上铺的那张报纸,心里头有点疑惑是谁把报纸摊开扔在这里。 「同鞋,是谁把报纸丢在这里啊,要不要拿去丢掉啊?」阿茶觉得那份报纸应该是别人不慎掉下来的,为了维护环境整洁,拿去丢一丢比较好。 那几个人看到阿茶呆呆的一脸像没睡醒一样,只是低头勐笑,心想着阿茶只要继续朝这方向走过来,绝对会踏进地板的破洞里。 阿茶抱着卫生纸,缓缓地在走廊上慢慢走着。他的脚拖着地,没有力气抬起来,边打着呵欠,塑料拖鞋边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 就在到了那片报纸前方,阿茶抬头往旁边看了一下,写着「二o一」号码的寝室里头突然传来声响,门随之被用力打开来。 在「二o一」外头窃窃私语着的同学见到里头走出来的人,脸色一变,跟着也停止讲话,个个屏气凝神地,等待里头的人出来。 日清肿着一张脸,两个眼睛都挂黑轮像熊猫一样,原本笑起来会歪一边的嘴现在两片嘴唇肿得像香肠,下颚还乌青一大片。 日清眯着眼,没睡饱的模样,视线模煳地也看不清楚前方的路,肚子饿了的他打算出外去吃早餐,手里还拿着机车钥匙。 阿茶一见到这个大魔王,心里大惊,就要踏上报纸的那只脚连忙踩煞车,立即转身向后,没命地往厕所方向跑,跟着把自己锁进厕所里,与外界隔绝以策安全。 日清听见后头有些声响,转过头去却只看到一个模煳的背影,他动了动发疼的身体,便往二楼下去。 阿茶在厕所里面待了好几分钟,直到听见走廊上又有人开始讲话和走动的声音,确定日清已经离得很远了,这才抱着卫生纸冲出来,笔直地往自己的寝室跑回去。 他这几天没见到日清,日子过得平平安安,结果居然给忘了日清也是住宿生这回事。刚刚见到日清出现,阿茶简直三魂七魄全飞了。 他不喜欢日清这个人,也不喜欢他笑起来嘴歪眼斜的模样。一想到他的爱妻玉蝉很可能投胎转世成为这个男的,阿茶就好想去撞墙死一死。 阿茶在走廊上狂奔着,结果却在「二o一」寝室前面,踩着那张用胶带黏着边边的报纸。 这时地板突然往上反弹了一下,阿茶惊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煞车,他的另只脚又跨上去,身体重量全都落在同一个位置上。 顿时只听见哔哔啵啵的巨大声响,脚底瞬间空掉,木质地板和阿茶整个人一起往下陷,瞬间灰尘飞扬,他全身出冷汗吓得惨叫一声,以为自己铁定要给摔死了。 然而等定下神来,阿茶却发觉他自己被卡在地板中央,腰部以下到一楼去了,只有上半身还留在二楼。 几个恶作剧原先就待在旁边等着看好戏的男学生,指着阿茶哈哈哈地笑个不停,他们看见他出糗的模样竟然乐不可支地捧腹大笑。 「你们知道这里坏掉了对吧!一点都不觉得危险吗?还笑!」阿茶很生气,他觉得这些人太过分了,地板破洞了也不讲一下,如果摔死了怎么办? 好几个房间里的人纷纷打开房门探视外头发生的轰然巨响是什么,当他们看到阿茶卡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时候,也是暴笑如雷。 所有的人看着阿茶的惨状,但是没人愿意伸出援手,他们只是隔岸观火,乐不可遏。 阿茶双脚悬在半空中踩不到施力点,只能靠双手撑住二楼走廊地板,拼命用力想把自己从这个洞里拉出来。 但他越努力,却只换得旁边人更大的耻笑声。 「恁阿嬷勒!」阿茶边骂着边使力,但无论再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劳无功。 十几分钟被观赏完毕过后,那些看戏的走的走、散的散,上学时间快到了,大家都忙着准备换衣服去上课,只有阿茶一个被留在走廊上,继续和地板那个坑洞对抗。 阿茶觉得腰部卡住的地方疼痛隐隐传来,下半身因为血液流不过去,都几乎麻痹了,明明知道没人帮忙他肯定无法从这个把自己卡死的洞里爬起来,但他就是不想开口求救,他一口气闷在心里,不信光靠自己的力量没办法脱困。 就算是卡在这里卡到死,变成干掉的木乃伊,阿茶发誓自己也绝对不会对这些没血没眼泪对他见死不救的人低头! 时间,就这样滴滴答答地,一分一秒流走。 所有的学生都去上课了,宿舍里头安安静静地,一个人也没有。 太阳缓缓地露出光芒,从外头的木制窗户点点洒入。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摇晃,光和影在地板上交错交织,麻雀叽叽喳喳地在电线桿上跳动吵闹着。 阿茶觉得自己很衰。大家都去上课了,却只剩自己一个人卡在这里没办法到学校去。他只是想来读书而已说,却没想到会碰上这些事情。 走廊上偶尔会有人走动的声音,但那应该是舍监在打扫吧! 阿茶又在洞里挣扎了两下,跟着嘆了口气。 突然间他听见有脚步声往自己走来,他泄气地低着头不想看那是谁。 之后,一双手伸入他腋下,接着用力往上一拔,像拔萝蔔一样将他从下陷的木板洞中拔了出来。 「我就在想怎么睡到一半你人不见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海渊的声音窜入阿茶耳朵里。 阿茶低着头,对海渊说了一声谢谢以后,默默地走回去寝室。 被卡在那里半天,最后还得靠海渊来他才得救,阿茶心情低落到极点,连头都抬不起来,走路变驼背了。 海渊看着阿茶的背影,觉得他太安静了。 阿茶觉得背和腰的部分有些刺痛还有些痒,他打开衣橱脱掉上衣,转身察看状况,这才发觉有些大小不一的木刺扎在他皮肤上,一些地方甚至都流出血来,又红又紫地满是伤痕。 阿茶伸手拔了几根木刺,姿势实在很难挪到好,手又不够长,背上的木刺让他越推越进去,越扎深入肉里。 海渊进寝室后本来倒头就想睡,但看阿茶怎么弄也弄不好的情况,眉头一皱就把阿茶往他的床上拖。 「干嘛啦,没心情跟你玩。」阿茶扭了一下手臂。 「趴好。」海渊跟着又离开寝室。 阿茶趴着,将脸埋进枕头里,泄气得连动也懒得动了。 当海渊再度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急救箱。他一边将阿茶背上腰上的木刺拔除,一边用碘酒替阿茶上药。 跟着又动作熟练地拉下阿茶的睡衣裤子。 「屁股有没有事?」海渊问。 阿茶连忙拉住自己的裤子。「没有啦,你不要脱我裤子。」 「手放开!」海渊打了阿茶的手一下,把他的手打开,然后动作迅速地把阿茶屁股上的一根木屑拔掉。 这根木屑刺得比较深,拔出来时还喷了点血,海渊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帮阿茶贴上止血ok绷。 阿茶现在心情是沮丧得不得了,但海渊见到阿茶这副模样却不以为意。 海渊难得有机会当小护士替病人上药,他仔细且愉悦地做着,背后全处理完毕后,他跟着又把阿茶翻了过来,开始处理阿茶肚脐正前方那些伤口。 「前面不可以拉了!」突然被翻过来正面相对,原本打算随便海渊的阿茶赶紧抓紧裤头,拼命抵抗。 「你以为你说不行,我就会听你的吗?」海渊抓起阿茶的手,将它们固定在枕头上方的位置,另一只空着的手就拉下阿茶的睡裤。 海渊那只手慢慢地摸着阿茶腰部以下的皮肤,感觉接触到异物时就停下来,将那部分的木刺挑出。 「唉呦,你别再摸了。」阿茶被摸得浑身不对劲,拼命地挣扎蠕动,却让海渊给压得死死的,连翻身都做不到。 睡裤被脱掉了,里头只剩下一条四角内裤。有一种很怪的感觉从阿茶心底漾起,他的腰被搔得好痒,那阵痒带着点令人战慄的痛,不停窜窜窜,从腰部窜上胸口窜入心脏,从腰际窜至下半身窜到脚指。 阿茶的身体麻麻的,手指也麻麻的,脸热了起来,海渊在他身上游移的动作虽然只是单纯地替他挑刺擦药,但他所感受到的,却是比这些东西还要多上更多的奇异感觉。 「这条内裤真碍事,也一起脱了。」 正当海渊这么说,阿茶突然大叫起来。 「不行、不行,内裤不可以脱。」阿茶惊恐地说,更加拼命挣扎。 但即便是体格和海渊差不多,力气却输人家一大截。 阿茶手腕挣扎得都发红疼痛,却还是没能耐从海渊身下挣脱爬起来。 「又没关系,都是男的,看一下不会少块肉。」海渊说。 「什么没关系,都是男的才有关系。你不是喜欢男的吗?所以你不可以看我,我也不要给你看。那里我会自己弄啦,不要麻烦你,你放开啦,我自己来就好了,唉呦喂啊,不要给偶看光光啦!」阿茶几乎崩溃地说着。 「大爷好心帮你,不可以拒绝。」海渊觉得阿茶的表情很好玩,他快乐地看着阿茶,跟着在阿茶的哀叫声中慢慢地将他的内裤剥下来,然后慢条斯理地去刺,上药。 过程之久,久到足够让阿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和海渊他妈当邻居,进而认识她这个恶魔般的儿子。 海渊仔细地帮阿茶上好药之后才松开阿茶的手。 阿茶一得到自由以后,立刻就仓惶地把内裤和裤子穿上,阴暗地躲在床角面对墙壁,什么话也不想讲,什么人也不想见。 他这世人还没遇过这样的事情,先是被人家脱裤,跟着又被看光光。 海渊倒是心情很好,收了急救箱以后,再回到床上来。 「你不是也看过我的屁股,现在看回来,算是打平。」海渊说着。 「那不一样,屁股是你自己要给我看的。」阿茶面对着墙壁阴沉地说着。 「都一样。」海渊哼着歌,靠近阿茶,摸了摸他的头。 「我要去死……」阿茶阴暗不已。 结果阿茶也没去死,他只是一直面对着墙壁,直到大家放学一一归来为止。 第17页 因为开始的便秘,之前的被漠视、被欺负,中午又给海渊看光光去,阿茶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阿茶的心情沮丧到极点,他觉得世界再也没有光明,从此陷入黑暗当中。 晚上,难得今天没有打工的海渊提了个排骨便当回来,放在阿茶面前,阿茶眼神黯淡地看了自己最爱的台式便当一眼,「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 「怎么?」千岁看他们两个今天好像挺不对盘,顺口问了句。 「我哪知?」海渊见阿茶不肯接受,就拿了把椅子对着阿茶的面把便当打开,吃给他看。 「什么你哪知?明明就是你脱我裤子,还你哪知!」阿茶拿起床上的枕头,往海渊脸上扔去。 枕头打中便当,便当打中海渊的脸,免洗筷还戳中海渊的眼睛。 正坐在椅子上吃便当的海渊没料到阿茶会反攻,连防守也来不及,就这么被打翻的便当里的菜浇得一身,什么小黄瓜、炒青菜、小黑轮、炸排骨,全都往他身上倒。 海渊摔了空便当盒来到阿茶面前,眯着眼,一把怒火烧得极旺,举起拳头就想一拳打下去。 阿茶回瞪住他,咬着牙,不甘示弱。 两个人僵了几秒钟,最后海渊压住脾气用力踹了床铺一下,跟着转身拿了衣服就往浴室走去。 走廊原本就不牢靠的木板被海渊踏得砰砰响,当他来到今天中午拔起阿茶的那个洞前头时,刚好听见几个学生在讲话。 「对啊,也不晓得他怎么那么蠢,谁都知道舍监铺报纸铁定是地板出问题吧,他还真的一脚踩进去,结果卡住出不来。」 「实在很像打地鼠游戏里头的地鼠,笑死我了。」 海渊停在那些人前面,缓缓道:「原来是你们干的……」 那几个学生一抬起头,看到满脸阴沉色彩的海渊,吓得脚都软了。 「叶海渊……」 走廊上乒桌球乓地上演起全武行,那几个学生被打得七零八落,没胆子偷偷逃走被海渊抓回来的,则被他塞入地板那个洞里面。 晚上的宿舍因此热闹起来,地板上下震动得厉害,心情被阿茶弄得极度不好的海渊,在走廊上打趴了一堆只会惹闲事的人。 当海渊离开寝室以后,原本一直装着在打电动的千岁连忙回过头来。 「你还当真跟他吵,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怎样的吗?」千岁摇了摇头说。 「就是因为他不对,所以才要跟他吵。」阿茶开口。「那个小孩子真是太糟糕了,每次说也说不听,捉弄老人家有这么快乐吗?」 阿茶说着说着,自己也火大起来,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海渊离开的门口喊着:「叶海渊,你别以为欧吉桑是好惹的,我告诉你,我可是握着你的小辫子,你要是敢对我怎样你就死了,我绝对会去跟惠美说你的事情!」 「你要不要面对面跟他说比较快……现在说给他听,他也听不到……」千岁提醒阿茶。 阿茶回想了一下海渊刚刚那个想杀人的恐怖表情,还有握着差点挥下来的拳头,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 「他脾气挺不好的,你这样跟他顶嘴已经算了不起的了。」千岁说。 「你和他住在一起也是很了不起。」 「那是因为没人要和他一间,后来舍监知道我跟他是表兄弟,就把我们排在一起了。」千岁自己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如果可以,我也想调房。」 「啊那惠美不就是你……」 「惠美阿姨是我妈妈最小的妹妹。」 「那惠美家还有人嘛!为什么都没有听她提起过勒?」阿茶觉得疑惑。惠美自己一个人带大海渊,生孩子的时候也没人照顾,照理来讲应该还有娘家可以回的啊,怎么那时候都没见有人来探望过惠美? 「那是因为发生过很多事情,这我也不方便对你说。」关于家族里的情况,千岁不想多提。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又不会讲出去。」阿茶睁大着眼,单纯地看着千岁。 看着那有如小狗般的眼神,千岁忍不住别开眼睛。「不是啦,这真的很复杂,而且我也知道的不多,只晓得当初惠美阿姨本来已经有订婚对象了,可是突然跑去当海渊他爸爸的小老婆,我妈他们家又是当地很有名望的家族,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所以就跟惠美阿姨断绝关系。我只知道这样而已。」 「唉呦,动不动就断绝关系,这真的很像那些有钱人会做的事情。」阿茶突然想起他的老婆玉蝉。 玉蝉当年倒追他说要和他结婚的时候,家里的人也是从阿公到阿嬷反对光光,后来还搞什么断绝关系的,但到最后玉蝉有瞭望来,他们两家就又慢慢和好了。 他还记得玉蝉走的时候,他哭得全身都软了,还是岳丈大人跟岳母大人过来陪他办玉蝉的后事的。 他记得岳丈大人说过的话:早知道孩子会这么突然离开人世,当初她要嫁给谁,他都会答应,只求她在世时不用受一点苦,开开心心地来,开开心心地走就好了。 「算了算了,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哭了。」阿茶嘆了口气,眼眶红红的。 他跟着如同往常日课一般,抱起那包舒洁卫生纸,抽着鼻涕,往厕所努力蹲去。 以前的事情啊,想起来就让人鼻酸。 如果每个人都能知道自己的亲人会在什么时候离开,知道自己的期限在什么时候,那样一来,就会更加珍惜自己和亲人相处的时刻吧! 毕竟这辈子能在一起,当个有血缘关系互相依赖的家人,也是很不容易才能修得到的缘分啊! 应该要珍惜才是的吧! 等到像他这样,身边的人走得一个都不剩才来后悔,那就太晚了。 阿茶走进厕所里,锁上门,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老婆……望来……媳妇……泽方……我真的好想你们啊……」阿茶拿起卫生纸擦眼泪。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第八章 实在是太不顺了。 阿茶从厕所回来,垂头丧气地半点笑容也没有。 还是出不来。肚子里面明明满满的都是东西,还会咕噜咕噜地叫,但不管阿茶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成功。 阿茶打开衣柜,将卫生纸用力扔进去。跟着默默地将床底下的棉被拉出来铺好,躺上去准备睡觉。 海渊拿着笔记本型电脑在床上和千岁一起玩线上游戏,他看阿茶回来连理也没理他一下,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喂!」海渊用脚踢了踢阿茶。 「我现在很痛苦,你不要跟我讲话。」阿茶抱着肚子,把身体卷了起来。 「别睡地上。」海渊说。 「不睡地上要睡哪里?」 「睡床上。」 「我才不要!」阿茶把头闷在棉被里,低声吼着说:「等一下你又给我抱着睡那怎么办?」 「抱着睡好啊!」海渊觉得和床底下这傢伙一起睡,手臂能圈着东西,那东西又软软热热的,有种让人很安心的感觉。这样他会睡得很熟很舒服。 「都几岁了还要抱着睡……」阿茶在棉被里碎碎念着。 「你一定是小时候不常给人家抱,所以长大了才那么喜欢抱人。那么爱抱,不会去抱你妈妈吗?我不是在给人抱的捏,而且我还是男的耶,我不喜欢和男的抱在一起睡啦!」 「居然还敢嫌弃我。」海渊关上笔记型电脑,把它往上头千岁的床铺丢去,跟着弯下了腰就把睡在地上的阿茶连人带棉被抱进自己的床铺内。 「啊啊啊--」阿茶叫了出来。 阿茶横躺在床上,背部被放在海渊大腿上。海渊在棉被里头找到了阿茶的那颗头,双手用力阿茶脸颊上,一双黑色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茶,神情十分不悦地说道:「分一半的床给你,很委屈你吗?」 阿茶觉得海渊的神情有点恐怖,说不定他刚刚被便当扔到、被竹筷子戳到的气还没消,现在要报復回来。 「可是两个男的一起睡很不正常啊!」阿茶拼命蠕动,想挣脱。 「哪里不正常?有什么不正常的!」海渊根本不理会阿茶抗议的举动,他把阿茶的被子拉开,钻进棉被底下,张开双臂由后面紧紧将阿茶抱住,而后双手停入在阿茶腰间,扣了起来。 「啊啊啊--你不要抱我啦--你去抱千岁啦--」阿茶脑袋里面冒起这个海渊喜欢的是男的,这栋宿舍里的人都喜欢男的,两个男的可以抱在一起就像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那样亲来亲去,他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完全无法接受啊! 「抱你比较好。」海渊在阿茶背后笑着。阿茶挣扎的动作之大,整张床都被他弄得嘎嘎作响。 阿茶反应总是这么好玩。海渊抱着好不容易得手的玩具,现在才叫他放开,那是很困难的。 背对着海渊跟阿茶的千岁从抽屉里拿起耳机戴好,接上电脑主机上的耳机孔,他让自己努力平心静气,别去想他们小俩口在床上做些什么激烈运动。 「千岁啊,救人啦!」阿茶喊着。 「千岁很忙,他在打工,你别吵他。」海渊在阿茶颈子处「啾」了一下,阿茶整个人就此僵住。 「啊啊啊--」阿茶惊慌地大叫。「刚刚『啾』那声是什么啊--」 「难得我今天不用打工,就一起睡吧!」海渊说着,拉来枕头,用力抱着阿茶也不肯分开。 挣扎到最后海渊连动摇一下也没有,还是把他抱紧不放开。 「我怎么这么衰。五十几年都自己睡习惯了,除了老婆以外,也没跟别人睡过。现在到老了才要跟别人睡……」阿茶放弃地说着。 那个关日清是这样,这个海渊也是这样,为什么喜欢男人的人都会这么奇怪呢?不是脱人家裤子摸人家那里,就是抱人家一起睡…… 阿茶挣扎到最后,所有力气都用尽了,只能隔一段时间就往旁边翻一下跳一下,希望海渊能够好心放他滚下床睡原来的位置。 当阿茶安静了下来,寝室也变得宁静。 阿茶肚子里的交响乐团咕噜咕噜地不断演奏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想放屁,不过如果放在棉被里,自己肯定会遭受到海渊不人道的对待。 于是想了想,用力忍耐,那个屁很神奇地就又回去。 然而,肚子里的响声还是不停吵闹着。 「什么声音?」海渊听见了。 阿茶一点都不想回答。 海渊按了按阿茶的肚子,确定声音从这里出来。 「唉呦,我已经很忍耐了你还按,等一下放臭屁熏死你。」阿茶很不高兴地说道:「我都不想说你了,看我现在这么痛苦,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这样戏弄老人家,我平常对你也没有说坏到哪里去啊,可是现在你却这样对待我,真的是一点良心也没有。」 第18页 「你肚子痛?」海渊问。 「不是啦!」 「盲肠炎?」 「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海渊完全不晓得阿茶到底怎么了,他只隐约感觉到阿茶住进宿舍以后,不像往常那么开心。他以为是适应不良的问题。 「你问那么多干嘛啦!」阿茶就是不想告诉海渊。 「不说?」海渊脸色暗了一下,原本圈在阿茶肚子上的手臂用力压紧,慢慢往里面缩。 阿茶整个背、整个人埋进了海渊怀里面,而且海渊一只腿还插入他双腿之间,用力往上顶,顶到他屁股那里。 阿茶受了惊吓,屁股肉一松,「噗--」的一声长长地由棉被里发出来,海渊掀开棉被,顿时空气中瀰漫起浓厚的瓦斯臭气,大家都皱起了眉头。 海渊慢慢地从床上下来,到窗口将窗户打开到最大,然后把头探到外头去,大口大口地吸,汲取窗外新鲜干净的空气。 千岁连忙拿下耳机,也不管线上游戏进行到哪里、自己的人物正处于极度危险的状况,拔腿就赶快跑,离开这间充满异味的寝室。 阿茶默默地坐在床上,一脸死灰。 「啊就『棒宝棒抹出来』(便秘)……这有什么好讲的……」阿茶缓缓地说:「虽然我已经痛苦好几天了,但是我也不想跟你们讲这个。可是你还给我乱弄,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阿茶把自己充满异味的棉被扔到床底下,拉来海渊的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盖了起来,沮丧得不得了。 「我要睡觉了,晚安。你也早点睡,不要再跑出去外面乱乱蛇,也不要再来抱我睡,不然我再放一个屁给你闻。」他的声音从棉被里幽幽透出来。 阿茶的习惯是九点,最晚十点,一定会上床躺平睡觉。 以前他老的时候,总是睡得不好,他那一票朋友都跟他差不多,每次躺下去总是一下子就醒来了,而且屋外只要一有什么动静就会被惊醒。那是一种老人病,老人才会有的。 人呢,当小婴儿的时候睡整天,年轻的时候也是能睡就睡,一世人该睡的份在少年时候睡光光了,所以到老的时候才怎么也睡不着。 阿茶觉得一定是这样子的。 他半梦半醒意识模煳地,想着要不要把别人睡太多这件事情告诉海渊,因为阿茶觉得海渊学校八堂课可以睡七堂,偶尔醒来的那堂是在发呆。他觉得海渊这么爱睡觉的人如果继续如此睡下去,以后到老了一定会很惨,因为会怎么都睡不好。 但是恍惚间记得海渊老是捉弄自己,阿茶就又不想理他了。 寝室门口传来敲门声,室内的日光灯被打开来,原本黑暗很好睡觉的房间突然变得一片光明。 阿茶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发现原来是舍监前来晚点名。 「我的天啊,你们这间房间怎么这么冷?」站在门口穿着短袖短裤的舍监欧吉桑打了个寒颤。 「顺千岁、夏泽方、叶海渊,三个都到了。对了,谁是夏茶,有人寄了个包裹给他,写二o九室,是你们的包裹吗?」舍监在门口点了点人数,而后当他看见那个叫作夏泽方的学生从另一个叫叶海渊的学生的怀里慢条斯理地爬起来时,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我的包裹。」阿茶睡眼惺松地打了个呵欠。 床上睡得正熟的海渊似乎也注意到怀里的暖暖包跑掉了,他不满地皱着眉,又想把阿茶拉回床上去。 阿茶低下头去,发觉海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居然跑上床和他抱在一起睡。 「,你怎么那么黏人啦!不是跟你说自己睡就好,不要来抱我的吗?」阿茶低头看着海渊,顺势把他的手打开。 「黏紧紧、黏紧紧,自己睡啦!」阿茶抱怨地说着。 舍监呆了呆,看到这样的景象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原来那时候叶海渊跟他讲要把夏泽方换到他房间来,是为了让两个人能够睡在一起吗? 「舍监老师我跟你去拿包裹,要带印章吗?」阿茶慢慢地下床穿拖鞋。 「嗯……不用……签名就好了……」舍监说。 阿茶跟着舍监走出寝室,在走过二楼地板那个大洞时,舍监还叮咛了阿茶一下。「小心那个洞,今天有很多学生不小心掉下去,卡在那里。我明天会请人来补,这段期间你们自己要注意一下别跌下去。」 「好。」阿茶干笑了一声。舍监好像不知道那个洞是他踩的。 回到一楼舍监的房间拿了一个牛皮纸包起来的包裹后,阿茶看着那包东西,慢慢地往二楼走去。 住址上头写的是「二o九」室没错,但是怎么会有人知道他是夏茶,还住在这里咧? 阿茶觉得怪怪的,猜想会不会是老王寄的。但包裹上面偏偏又没有写寄件人的姓名跟地址。他掂了掂重量,大概一斤左右吧,包得还挺扎实的,让人猜不透是什么东西。 正当他在楼梯口沉思的时候,突然颈子一紧,被人从后头给抓住。 阿茶吓了一跳,手里头的包裹差点拿不住。 「这么晚了,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你不怕出事吗?」日清的声音从阿茶背后传来。 阿茶深吸了一口气。「衰神附身,所有最倒楣的事情都跑到我这里来了。」他往上踏了一步阶梯,跟着手伸到后头握住日清的手腕用力一拧,把对方的手转开,但衣领同时也传来噗哧一声,应声裂开。 阿茶连踏了好几步跑上楼,然后才回头看那个人究竟是要干嘛。 日清一双眼愤怒地盯着阿茶看。「我不会放你走的。」他开口:「我喜欢你绝对比那个傢伙久,你说走就想走,这世上没那么容易的事情。」 阿茶瞪大了双眼。这个人爱到了泽方?现在是怎样?为什么泽方都没有跟他说自己在学校有这么多事情? 「你最好赶快回心转意。你是我的人,这辈子都是我的人。」日清阴沉的神情,仿佛在说如果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 阿茶摇了摇头,「我不是泽方啦,我是泽方他阿公!你找错人了,而且泽方现在也不在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讲,可是泽方真的已经不在了,他跳楼的时候死掉了,现在这个壳里面装的是我的魂,我叫阿茶啦!我是泽方的阿公啦!所以你不要再给我乱来啦,我不喜欢像你们那样男的跟男的抱在一起啦!」 阿茶说了一大串话后,就快速地往后退,想马上逃离现场。 他知道自己顶替泽方来读书,必定会遇到泽方的同学,接下泽方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居然也有一个男的在爱泽方,这真的是要让他头爆炸了。 日清并没有轻易地就放他离开的打算,阿茶脚步一动,日清也立刻追上前去。 日清心里只想着怎么让泽方再度回到他身边,为了得到眼前这个人,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当初明明是海渊不要泽方,他才和泽方在一起。他虽然知道泽方的心不在他身上,但只要人还留在他身旁,他相信总有一天泽方会忘记海渊。 但当那天他不在宿舍,泽方跟海渊一起回了一趟家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改变,他的人,谁都不能抢走,尤其是那个海渊,他一直视若眼中钉的死对头。 「啊你追上来干什么啦!」阿茶回头看到逼近的日清,惊恐得不得了。 他立刻加快速度没命狂奔,但偏偏却敌不过日清的动作,长廊才跑到一半,就被硬生生抓住手臂,接着整个人让日清拉入了怀里紧紧抱住,撞击力道之强,让两个人都站不稳差一点摔倒在地。 「你就这么想从我身边逃开吗?」日清的嘴就靠在阿茶耳朵旁,低沉的嗓间有着伤痛。 阿茶愣了愣。为什么这个人说这句话说得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突然阿茶有种罪恶感,如果现在泽方还在,事情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吧!如果这孩子真的跟泽方是一对,那泽方肯定不会伤到这孩子的心。 但是阿茶又想,现在他不是泽方啊!于是阿茶又开始挣扎起来。 日清搂着阿茶,没有放手的打算,他不理会阿茶的抗拒,打开自己寝室的门,将阿茶带进去里头,而后反手就将门锁锁起来。 「你不要再锁门了啦……」阿茶很害怕又会像上次那样被脱衣服,他哀怨得都快要哭出来。「救人喔……」 日清抱着阿茶,两个人站在房间里。房间的灯没有打开,只有窗外的月光渗透入屋内,稍微可以看到一些朦胧的景象。 「你告诉我,我是哪里对你不够好?」日清问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了,你却还是不满足,老是背着我去找海渊。」 「唉呦喂啊,你不要跟我讲这些,我没有办法跟你回答啦!」阿茶现在又不是自己的孙子泽方,他哪知道泽方为什么要背着这小孩去找海渊。 「我们在一起明明很快乐,但为什么还是不行?你眼里就只有叶海渊。他哪里好了?之前对你不理不睬让你伤透心,这些你都忘记了吗?」日清说着。 这回日清言语里少了些许威胁,多了片片柔情,阿茶觉得日清有点可怜,也发现日清好像真的很喜欢他家泽方的样子。 「不要这样子啦,我就说我不是泽方了啊!」阿茶还是不停挣扎着。「我跟小渊好是因为他很得我的缘啊!小渊虽然看起来脸臭臭的,但是其实心地很好,也很会照顾人的说!」 「别在我面前说别的男人的好!」日清语气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在阿茶提及海渊的名字后,使劲地搂住阿茶,在他耳边低声怒吼着。 「是你自己问他哪里好的啊!」阿茶吓了一跳。 「你跟他上过床了?」日清扳过阿茶的身子,面对着他恶狠狠地问。 「上床?」阿茶用力地想了一下日清言语里的意思。「他最近是有点爱撒娇啦,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抱东西睡觉。不过我也只让他抱过一次而已,我们没什么啦!」阿茶讪讪笑了声。 「你和他上床了……」日清的眼神暗了下来,面目狰狞起来。「你终于如愿以偿打动了他,有了他就不需要我了是不是?那我们这一年来的感情算什么?」 阿茶被日清越来越恐怖的眼神惊到,他拼命打量四周环境思考逃走的路线,却碍于日清抓得紧,不敢轻会妄动,怕没一次就逃成功的话下场会很悽惨。 阿茶先将睡裤裤头拉开,将人家寄给了的包裹塞在里面,用松紧带夹紧。这样作好万全措施了,等一下要跑才比较快。 「说话啊,怎么都不说话。」日清勐力摇晃着阿茶。 阿茶被摇得都头昏眼花了。 「我不知道啦!」阿茶终于忍不住大喊。「你跟泽方到底怎样我也不晓得,但是你老是找人去打小渊就是你不对啦!能够在同一所学校当同学都是缘份捏,这样打过来又打过去,还头破血流每天眼睛挂黑轮,这真的是太过分了啦!」 第19页 「那是因为他抢走你。」日清说。 「人一个好好的在这里,没有什么抢不抢的啦!你对泽方好,泽方当然会知道,但是现在我不是泽方,而且我还被你那些人用椅子『猫』过,我只觉得你很恐怖啦!」阿茶一股脑将心里的恐怖说出来。 「那是……」想起这件事,日清抓着阿茶的力道突然松了,他有些懊悔地说着:「那是意外,我并没有存心要伤你。」 箝制力道缩小以后,阿茶抓备时机用力踩了日清的脚趾一下,日清痛得皱起了眉,阿茶趁势连忙挣脱开日清的手,往门口奔去。 但就在碰到寝室门的喇叭锁,将门锁给转开时,日清立刻沖了过来一把抓住阿茶的手腕。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阿茶惶恐地一连说了三个干什么。「现在很晚,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不要阻止我喔,不然……不然……不然我也要像小渊那样把你打趴下!」他很没气势地出言恐吓日清。 「你敢!」日清眯了眯眼。 「快点放手。」阿茶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他觉得日清这小孩真的没他的缘,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好好跟他说上一句话。 日清硬是要将阿茶再度拉回房里,他要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就算心不在了也不要紧,他不会让他回去海渊身旁,便宜那个人的。 阿茶死命抓着门锁以免自己被拉回去,两个人就这么在门口僵持着。 日清走向前一步扳开阿茶紧握门把的手,阿茶手松脱了,握紧拳头用力一挥,就打上日清的下颚。 日清的头被打得偏了一边,阿茶的力道着实不小。 「啊!」打了人以后,阿茶立刻后悔起来。「你有没有怎样?」 「夏泽方--」日清眼睛简直快喷出火来。 阿茶见况立刻拔腿就跑,他冲出走廊,却发觉有些住宿生因为他们两人争吵的声音而驻足在旁围观着,当日清跟着他来到走廊上,从房门口凑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跟着眼睛只顾着看后头日清追上来没有的阿茶撞上前方一堵肉墙,他抬起头来,发现那是还睡眼惺松的海渊。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睡觉?」阿茶心想糟了,海渊跟日清碰在一起,又要打得昏天暗地了。 「你跟他这么吵法,全世界的人都清醒了,谁还睡得着。」海渊打了个呵欠,同时脖子转了转,拳头握了放、放了握,做起暖身操来。 「唉呦喂,你们可别再打架!」 阿茶话才说完,日清就沖了上来。 海渊将阿茶推到旁边去,向前一步,正面迎向日清,两个人就这么在走廊上左勾拳、右勾耐拳、直拳、旋转拳,打得连整个宿舍墙壁都砰砰作响。 阿茶就是怕这两个人又打架,刚刚被日清抓住的时候才没有放声大喊大叫海渊来支援,他看着他们打过来打过去,旁边又有住宿生,着急得不得了,唯恐这两个小孩子不仅自己受伤,连身旁的人也一起被波及下去。 「不要打了!」当日清一拳没打到海渊,海渊反身躲开,跟着追上前去的日清反而k着从寝室内探头观望的男学生时,阿茶大叫了出来。 日清跟着又给海渊一拳,海渊举起手,立刻还以颜色。 阿茶抓住海渊的拳头想制止海渊继续发疯下去,哪知海渊打的眼睛都红了也没管是谁靠近,手被抓住之后想也没想就振臂一挥,挥中对方的脸,也挥掉了对方的箝制。 「唉呦!」阿茶闷叫一声,捣住鼻子,眼睛都痛得眯起来,脸也皱了。 海渊听见阿茶的惨叫,这才回过神来。 他转头看见站在他身边的阿茶双手遮着鼻子,鼻血不停地流下来,整张脸疼得都要歪了,这也才发现自己刚刚打到的人原来是他。 海渊和日清两个人的混战,因为阿茶无辜中镖而缓和了下来。 「你有没有事?」海渊探头过来问。 「叫你们不要打还打,是不是要把整栋宿舍都拆了才高兴啊!」阿茶痛得整个火气都上来。「谁靠近你们就打谁,看看同学都被你们打到好几下,你们怎么就不会停下来好好用讲的,一定要拳头挥来挥去才可以咧!」 「那是他们爱凑热闹。」海渊看了看周围的人,的确是有好几个住宿生都挂彩,其中还有人被门板夹到脖子。 海渊跟着对住宿生咆哮。「看什么看,全都回去睡觉。」 住宿生们在遭受恐吓后纷纷躲避,大家全都退回房间里,门也跟着锁起来。 海渊又看了日清一眼,冷冷地对他说:「没心情跟你打了。」 他留下日清,跟着推了推阿茶,把阿茶从走廊上慢慢往寝室推回去。 日清愤恨地看着这两人亲昵地离去,本想追上前继续刚才未完的架,但低头看地上的一滩血迹却也心疼起泽方的伤来。 泽方伤成这样全都要怪叶海渊! 日清将这个仇记下了,他总有一天要海渊将欠他的全数还回来。 他不会放过他的! 今日只是先忍着。 第九章 阿茶的鼻血一路滴回寝室。 寝室内千岁还是和以前一样带着全罩式耳机打电动,隔绝了方才走廊上的吵闹声,沉溺在线上电玩世界里。 阿茶把夹在裤子松紧带上的包裹抽起来放到桌上,然后拿出他的大包卫生纸,抓了一堆来擦脸上手上还有地上的鲜血。只是血迹没那么容易擦得干净,卫生纸拭过以后仍然留下黏腻的痕迹。 海渊看不过阿茶笨拙的模样,便拿着毛巾去饮水机那里用热水弄湿,然后热唿唿地拿来,替阿茶慢慢擦拭。 阿茶仰着头坐在海渊床上,鼻孔里头塞着两团卫生纸。 海渊擦擦阿茶的手,跟着又擦擦阿茶的脸,他偶尔看一下阿茶,但阿茶却一句话也不肯对他说。 海渊最后又拔了下阿茶鼻孔里的卫生纸。 「干嘛啦!」阿茶一激动,鼻血又流了出来。 「先把鼻子擦干净。」海渊仔细地将阿茶整张脸都擦过,然后看了看他的伤势。鼻子还是直挺挺的只是有些肿,应该没有断掉才对。 海渊这才松了口气,又卷了卷新的卫生纸,帮阿茶塞好。 他跟着把满是血迹的毛巾扔进垃圾桶里。 阿茶看着海渊的动作,「」了一声。嘴里念着真是浪费,把毛巾从垃圾桶里拿出来,自己跑去厕所将毛巾洗干净,然后拿回来放在海渊的柜子里晾干。 阿茶本来想把柜子关起来,但想想关起来毛巾就不透风,这样很容易发臭,所以后来还是决定把柜子打开。 海渊只是看着阿茶,也没介意阿茶把他柜子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的动作。 阿茶回来后还是不理会海渊,他铺好被子打了打枕头闭起双眼就睡在地上,还背对着海渊。他的鼻子不断地抽痛还热得不得了,也没办法唿吸,只能张着嘴努力吸空气。 阿茶生着闷气。不只是对海渊,也对日清,更对自己。 他本来不想给大家惹麻烦的,只想好好读书而已,但没想到却弄得宿舍不得安宁,还吵到了正在睡觉的住宿生们。 如果他至少可以把海渊这孩子管好,那日清那傢伙怎么也不可能和海渊打起来。因为这样,阿茶对所有人都觉得很不好意思,而且很懊恼。 「阿茶,上来睡。」床上的海渊侧着身体,手撑着头,看着地板上阿茶瘪嘴气唿唿的模样。 「你自己睡啦!」阿茶低声地说。宿舍内已经安静了下来,他怕吵着隔壁的人,说话不敢太大声。 海渊见阿茶不肯上来,爬下床来走到他背后,一把就把他掳到床上去。 「,你都说不听捏!」阿茶气唿唿地像只虾子落到滚水里,不停跳动,就是不肯在海渊怀里安分下来。 「睡觉了。」海渊抱住阿茶,摸了摸阿茶松软的头髮,然后把下巴靠在阿茶头顶上,也不理会阿茶的抗议,迳自闭上了眼。 阿茶见挣脱无望,最后也泄了气,动也不动地瘫在海渊环抱的手臂之下,像滩烂泥般无力凝视灰黑色的天花板。 海渊用下巴蹭了蹭阿茶,就像小狗用头顶人一样,在对阿茶示好着。 阿茶当然也明白这个小孩子是用这种方式在表达什么。 海渊就是这样,做错了事情也不会讲对不起的。就算是一拳打中他的鼻子,心里头有歉意,嘴巴仍然说不出来。 阿茶又想了想,这和海渊的性格也是有关系的吧!既然知道海渊在跟他撒娇了,那阿茶满肚子的怒火顿时也就消了一半。 「你啊,以后别老是跟人打架。打架不好的知不知道。」阿茶嘴里喃喃念着。 海渊也不回话,只是又蹭了蹭阿茶。 「唉,还有,我不喜欢被人家抱着睡。」阿茶说。 海渊连理都没理他。 阿茶嘆了口气,看样子海渊没有松手的打算。 他内心挣好一阵子,心想反正只是陪睡,海渊倒也不会对他做些什么,于是在天人交战一番之后,也就随便他了。 要搂着也好、抱着也罢,只要不把手伸进衣服里乱摸乱摸的,他都可以接受的。反正年纪都这么大了,让人抱着睡也不会少一块肉。就当是和孙子一起睡吧,海渊的年纪也和泽方差不多。 阿茶看着海渊的睡脸,拍了一拍他的脸颊。 「真是麻烦的小孩。」阿茶闭起了眼睛,陪他一起睡。 顺道也原谅了方才海渊一拳打到他流鼻血的事情。 这个晚上「二o九」寝室的温度还是比其他房间来得低,冷空气也不是从窗口或走廊灌进来,只是室内突然会颳起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吹得人起鸡皮疙瘩。 仍在电玩线上奋战的千岁,缩了缩脖子。 隔天早上,阿茶还是很早就起来。 因为海渊睡得很甜,所以阿茶又让自己陪他睡了一会儿,直到六点多的时候才爬下床去。 这时候他拉开卫生纸发觉鼻血已经停了,便很高兴地将沾着血迹的纸团扔进垃圾桶里。跟着刷完牙洗好脸后回到寝室内,把盥洗用具放进海渊的衣橱。接着擦了擦手,拿起昨晚收到的包裹,慢慢地将外面的包装拆开。 是一包红褐色的茶叶。阿茶打开茶叶包,鼻子凑近闻了闻,熟悉的清甜香味让他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不是山羊鬍子师博做的高山茶吗?」阿茶又惊又喜。「唉呦喂啊,到底是谁那么有心,知道我哈这款茶哈了好久,特地寄来要给我喝?」 阿茶突然想起上个月第一次在下头见到媳妇的时候,就是闻到这种茶香差点要跟着去,后来是媳妇叫住他,才没让他一去不回头。 阿茶恍然大悟,这一定是媳妇特地找来给他的。所以才没写寄件人的地址跟姓名,而且还写上他的本名。 第20页 「--」阿茶笑得开心。 他赶紧把房间角落那两个装他和泽方杂物的纸箱打开,跟着把泡茶组拿出来,他翻了翻,发现一包泽方留下来的粉红色罐子,上面写着「玫瑰花茶」四个字。 「玫瑰花茶?这是什么茶?」阿茶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过这种茶的名字。 他将玫瑰花茶和媳妇寄来的茶包一起放在桌上,跟着将桌上小型瓦斯炉装上瓦斯罐,再去装了一壶开水回来,放在上头烧开。 茶叶下洒,阿茶慢条斯理地做足泡茶的步骤,沖好了茶,先闻茶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茶叶散发出来的甘甜气味吸进五脏六腑里,然后缓缓地唿出来。 再喝一口茶,茶水含入嘴中停留一下,跟着吞入喉,彻底感受这泡失传已久的高山茶香。 喝完一壶,阿茶觉得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一样。他满足地瘫在椅背上,脸上漾着淡淡的微笑。 人生最快乐的,莫过泡一壶好茶,悠闲地作沏茶功夫,然后慢慢品味茶香了。 阿茶停了一会儿之后,跟着又沖了第二壶。 放茶叶的时候,阿茶瞥到泽方的「玫瑰花茶」。他有些好奇那是什么茶,于是将茶罐子打开,闻了闻里的味道,然后再拿出里头的茶叶来。 「咦?原来是一整颗的花啊?」阿茶看着手里泛着淡淡紫红色泽的玫瑰花,觉得好稀奇。「这是要怎么泡啊?泽方有这个怎么没跟我讲,明知道阿公最爱泡茶,也不会拿一包来给阿公泡。」 阿茶不知道该怎么拿捏量,于是抓了一把玫瑰花和一点茶叶放在一起,将热水冲下去。 原本方才单只茶叶沖水时香味是裊裊清香,但很稀奇地,才加入一把玫瑰花,味道竟出奇地合,芬芳的香味浓郁但不呛人,还慢慢地散发出来。 千岁和海渊几乎是在同时间醒过来,他们看着正在泡茶的阿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寝室里突然有一阵茶香味。 「臭死了!」海渊眉头皱得死紧,睡得正好却被臭醒,他实在受不了。「你又在搞什么?把它拿出去外面弄。」 「啊……」阿茶没想到上下铺的两个人都醒了,他说了声拍写,端着那组茶具,连忙转移阵地到走廊上。 但走廊也没桌子椅子可以好好品茗,阿茶灵机一动,想到舍监的房间。舍监平常时候习惯早起,昨天他到舍监房里时也看到有几罐茶叶。他觉得那个人应该是同道中人,于是茶盘端着,瓦斯炉跟茶壶扛着,就往楼下跑去。 阿茶那泡玫瑰花茶行经的路线,引起了不少注意,从阿茶身边经过的住宿生睡眼惺松地嗅了嗅,纷纷被香味给吸引了。 「舍监老师!」阿茶在一楼玄关前看到正在扫地的五十岁圆肚子头秃秃舍监。「昨天那个包裹是我家里人送来的茶,实在是香得不得了,你有没有兴趣也来一泡。」阿茶冲到舍监面前,说道。 「哇,好香的味道。」舍监也闻到了。 「借你房间泡茶。」 「你年纪这么小,也懂泡老人茶吗?」舍监有些讶异。 「我泡几十年了。」阿茶笑了笑,两个人走进舍监位于一楼的寝室之内。 他们一连喝了好几壶玫瑰花茶加高山茶,从来也就没有喝过这么好味道,又甘醇润喉的茶水了。 阿茶和舍监在房里边品茶边聊天,舍监还拿出棋盘,摆了一局棋,两个人厮杀得不亦乐乎。他们两个人一步棋就要走很久,棋局下到最后,原先沖泡的那壶茶也只喝了半杯。但似乎光闻茶香就够了,两个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棋子上。 舍监房间外头有几名学生探头往里面看,阿茶眼角余光见到了,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那三个同学。 「早安!」他对那些同学点头说。 那三个人互相看了一下,慢慢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我们……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情……」同学们嗫嚅着,声音小小的,挺不好意思。 他们原本也是看不顺眼夏泽方为人的人,但昨天他挺身阻止两个大魔王继续打架的事情,却让他们开始对他改观。 「噢!」阿茶摸了摸鼻子。「没事啦,早上起来鼻血就停了。」他鼻子上乌青一块,还肿肿的。 其中一个人站了出来,对阿茶说了声:「谢谢!」 「蛤?」阿茶不懂为什么这个同鞋要跟他说谢谢。 「我那时候差点被关日清打到,如果你没有出来,我就完了。」那同学脸有些红,但还是很努力地将话说完。 「唉呦,没事就好了啦。」阿茶其实对同学口中说的事情没有太印象,他喝了两口茶笑笑地说着。 茶香味在舍监房里缭绕着,同学们看了正在滚的热水一眼,然后看了看他们正在喝茶的杯子。 阿茶立刻说:「啊,这茶很香喔,家里人寄给我的,你们要不要也喝喝看?」 「咦,不用了!」他们立刻摇了摇手。 「来啦来啦,不要害羞啦!」阿茶倒了三杯茶给他们。 舍监也拿了椅子过来,笑呵呵地招待他们坐下。 结果,这三个学生就待了下来,边喝着茶,边看着阿茶和舍监两个人下象棋。 早上时间悠闲地度过,偶尔他们两人还会和阿茶说些话,同学们开始有友善的表示让阿茶开心得不得了。 一直到七点半,阿茶才想起还要上课,他连忙从椅子上爬起来和他们说再见,要回去叫海渊起床。 「咦?你要走啦?」舍监阿伯依依不捨地说。 「要上课啊!」阿茶说:「这些先放在你这里啦,你想喝就喝,有剩下的等我晚上回来再继续。」 「那我们也要走了。」那三个同学说。 「一起回去吧!」阿茶说。 「好。」 阿茶朝他新交的朋友笑了笑,很开心地同他们并肩走着,直至回到二楼的寝室。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上课上到一半,阿茶的肚子肠子就一路翻搅咕咕叫个不停。他本来以为忍一下应该可以过去,所以也没去在意。 哪知到第七节上音乐课之前的那段下课时间屁股已经有点紧了,他想去厕所蹲蹲看是不是有出来的可能,却被同学叫了回来。 「夏泽方你要去哪里,不赶快到音乐教室,会被记迟到喔!」那是座位在他前面的苏姓同学。 「好,我来了。」阿茶觉得应该可以再忍一下,而且上课也比较重要。 但音乐课开始以后,肚子里翻腾的迹象越来越厉害,好像有千军万马一起在里头往肠子壁勐冲勐撞一般,痛得他鸡皮疙瘩起完一阵又一阵,都快抽筋了。 最后阿茶终于忍不住了,上课中就向音乐老师举手。 音乐教室内钢琴声停了下来,女老师抬头问着:「有什么事?」 「老师我肚子痛要上厕所。」阿茶抱着肚子,忍得冷汗直流。 「快去快去。」 得到老师恩准以后,阿茶飞快地离开教室,四处寻觅厕所。海渊在音乐教室里面睡得很熟,如果他赶不回来的话,阿茶希望会有好心的同学把海渊叫醒。 因为他们音乐教室是在另一栋行政大楼里,阿茶奔出教室以后,搞不清楚方向得从哪边出去,他抱着肚子跑过来又跑过去,却始终找不到厕所在哪里。 最后没有办法,阿茶只好用力夹紧屁股往教室沖回去。而后冲进教室旁边的厕所间,砰地声将门反锁,跟着裤子拉下,就蹲了下去。 卡了将近一个月,并非那么简单说出来就可以出来的。 阿茶才膝盖开开臀部往下蹲好位置,就立刻来了好几个又臭又响的屁,熏得他简直要昏倒。 然后屁股那个洞也太小了一点,前头怎么嗯也嗯不出来。 阿茶咬紧牙关拼命使力,在厕所里一边深唿吸、一边吐气,接着嗯~~地,声音因为太过出力而由喉头髮出。 他觉得自己好快要断脑筋了,努力的同时不禁也想起以前看过的几则电视新闻,「大楼管理员上班时跑厕所,用力过勐脑血管爆裂,陈屁冰冷马桶上。」 阿茶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也像电视新闻说的那样。 而后就在一边烦恼一边用力的情况下,终于,「噗通」地一声,开始有东西朝蹲式马桶那个凹槽里掉落。 接着,又噗通了一声。 先是缓缓的「噗通、噗通~~~」掉下水,紧跟着气势磅礴犹如万马奔腾「噗哧、噗哧哧哧哧~~~」地,肚子里累积了几十天的东西一下子倾泄而出,争先恐后压夺门出走。 阿茶长长吐了一口气,微笑地从裤子后头拿出平版卫生纸,做最后的清洁工作。 他沖完水以后走到外头,在厕所外面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感觉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轻轻松松。 还是在上课时分,右方教室里突然冲出了一个人,那个人飞快地跑进厕所里面,跟着大喊了声:「,怎么这么臭!」 阿茶回说:「偶刚刚落宝(拉肚子)啦!」 里面的人跟着也噗啦啦啦地狂拉了一阵子,然后抱着肚子虚弱地从厕所里面出来。跟着另外一间教室里又冲出了两个人,情形相同跟前面这个一样。 那个同学抬头看了阿茶一眼,脸色苍白。「夏泽方……」 「你们也拉肚子喔--」阿茶好惊讶。 「我们三个从中午拉到现在。」同学没力气地说。「再拉下去,恐怕就要请假去给医生看。」 「唉呦喂,怎么会这样啦,我拉你们也拉。」不过阿茶拉完是神清气慡,同学们却是脸色菜菜。 「玫瑰花茶啦--」厕所内传来另一个同学的闷吼声:「我们班女生说玫瑰花茶会让人拉肚子,你让我们拉惨了夏泽方!」 「真的噢,我不知道那个会拉肚子!」阿茶眼睛瞪得好大。 厕所外头的同学狐疑地看着他,他本来想那应该是夏泽方故意整他们才让他们喝玫瑰花茶,但是看起来又不像。夏泽方的神情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模样,而且他看来也是刚从厕所里面出来。 「拉成这样真的很严重捏!」阿茶担心地说着:「你们等我一下,我回去宿舍拿药给你们吃,那个药很有效的,吃了以后马上就不会拉了。」 阿茶说完话以后,立刻用跑的回去宿舍,在装着自己和泽方东西的箱子里翻了翻,拿了一罐褐色玻璃瓶出来。 「就是你了!」阿茶大笑了声。「喇叭标志正露丸!」 这款泻肚子专用良药是他从小吃到大的,每次肚子有什么状况,只要三料就可以摆平。 气喘吁吁地回到厕所前头,三个同学都抱着肚子坐在旁边的楼梯间,脸色惨白地看着阿茶。 「来来来,一个人六颗。」阿茶见他们拉得满严重的,于是加重了药量。 第21页 那几个人本来不敢吃阿茶手中的药,但看阿茶跑得又急又喘还满身是汗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后,决定再信任阿茶一次,接过阿茶手中散发着异味的黑色药丸。 阿茶立刻跑去饮水机旁边装来热水,一个一个餵。 「这是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同学拿起药瓶看。 「臭药丸啦!」阿茶说,这是正露丸的另一个俗名。 后来他把那罐药留给他们,叮咛晚上再吃一次以后,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上音乐课了。 厕所外的那三个人拿着那瓶药面面相觑。 「你们猜,他是故意让我们拉肚子的吗?」 有一个人犹豫了许久以后,摇了摇头。「不太像。」 「我觉得夏泽方最近好像变得怪怪的……」另一个人说。 「是吗?」 「他好像变得比较开朗了,而且不像以前那样老是看不起人,讲话还带刺。」 「我也是这么觉得。」 「我跟隔壁班导问来的,听说夏泽方前阵子没来上学其实是从顶楼摔下来被送进医院,而且好像还濒临死亡,家里都帮他搭好灵堂了。」 「是不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活过来以后就性情大变?」他们讨论着泽方个性转变的可能,而且现在这个泽方,性格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好,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大概是吧……」 「不过他给我们吃的药真的很臭。」有人笑了出来。「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拿得出这么臭的药来,我嘴巴里现在全是臭味。」 「我的也是。」另外两人附和着。 昨天的劝架反被打伤的事件和今天的玫瑰花茶事件,这几个人也清楚以前那位夏泽方同学的傲慢性格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看起来不错,也挺好相处的人来。 三步并作两步快乐地跳回到音乐教室去的阿茶只觉得浑身轻盈得像要飞起来一样,并不知道厕所外的那三个住宿生对他的观感和以前比起来,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阿茶愉快地和同学们唱起优雅但他根本有听没有懂的国语歌,而座位旁的海渊睁开眼看他回来了,便又继续睡下去。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大家摇摆着头,轻声合唱着,阿茶也跟着唱合。「我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在我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苔,油油地在水底招摇~」 唉,塞了那么久的东西全都出来,真是好轻松啊! 【 第十章 阿茶的晚餐习惯在学生餐厅解决,因为这间学校的餐厅有够豪华的,再加上学校的政策就是要让学生吃得饱,头好壮壮,所以餐厅的欧巴桑每次都会放一大碗饭,配菜也一大堆。 但最主要的还是,餐厅里的清蒸比目鱼头好吃到不行,阿茶几乎天天都来报到,早餐、午餐、晚餐,每餐都是比目鱼头淋酱油配白饭。 阿茶端着托盘,在几乎客满的餐厅里找到了个位置坐下来,他发现那几个会伸出脚来绊他的住宿生不见了,没有人找碴,加上今天又很顺畅地出来,阿茶眉开眼笑地吃他的鱼头、挖他的鱼眼睛,嘴巴吸鱼脸颊吸得瓜瓜叫。 海渊端着一盘烧肉饭来到阿茶旁边,坐下来就大口大口吃。 阿茶看了烤肉一眼,红红焦焦的肉片,又甜又咸的小孩子口味,他不明白海渊为什么喜欢吃这个。 「你不要吃太多肉,老了容易痛风。」阿茶说。 「这个好吃。」海渊不理会阿茶的忠告,咬着他的肉片。 「要不要吃鱼,我一颗鱼头给你。」阿茶夹起他的清蒸比目鱼头,放到海渊的餐盘上,顺便帮他淋了点酱油。「今天不用打工吗?你昨天不是也没去。」 「老闆娘这两天有事情,今天九点以后才要开店。我吃完饭去。」海渊两三下就把烧肉饭全部吞光光,跟着看了看阿茶的甜点烤布丁。 「啊,夏泽方。」一个端着餐盘走过来的学生看到阿茶,朝着他叫了一声。 阿茶抬起头来,发现是下午那个拉肚子同学。「你也来吃饭喔!」阿茶对那同学说。「啊肚子有妹好一点,还会不会落宝?」 「好很多了。」落宝同学苦笑了一下,四周围大家都在吃饭,但阿茶似乎没想到这个话题不适宜在食堂内讲。 「好了就好。」阿茶说。 「你的药我顺便还给你。」那同学从书包里面把正露丸的罐子拿出来,放到阿茶桌上。 「你要不要多倒几颗回去啊,不然晚上如果又落宝就糟糕了。」阿茶很认真地讲着。 「不用啦!」那同学苦笑了一下。 海渊饭吃到一半发觉阿茶和住宿生讲话还讲得挺高兴地,自己却被冷落了,心里头有些不高兴。 端着餐备用的同学放下正露丸以后起步要离开,但想了一想却又止步,转过头来对阿茶笑了一笑。「对了,我的名字叫蔡正楠,从住宿以来,我们好像没有正式自我介绍过。」 「喔喔喔,蔡同鞋你好。我的名字叫作夏茶,你可以叫我阿茶就好!」居然有人对他自我介绍了,阿茶高兴得眼眶含泪,他连忙伸出手和蔡同学握了握,觉得今天真的是美好的一天啊! 蔡同学也伸出手来和阿茶握了握,不过有些疑惑的是他的名字什么时候从夏泽方改成夏茶了? 一直被晾在旁边的海渊不悦地将手搭在阿茶肩上,然后整个人靠过来,巴住阿茶。他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蔡同学看,兇狠的眼神似乎不停地在说: 「闪到一边去,这傢伙是我的,我不打算让给任何人!」 蔡同学被海渊恐怖的眼神一瞪,吓得缩回手连忙就走了。海渊刚刚很安分地在吃饭,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害他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也忘了这个人有多么可怕。 阿茶不晓得海渊为什么靠在他身上,当他转过头去,海渊的臭脸已经恢復得像平常一样。 他发现海渊看着他餐盘里的甜点烤布丁。 「你要吃啊,给你。」阿茶把布丁拿给海渊。 海渊眼神露出愉悦的光芒,迅速地打开布丁上方的塑料膜,用汤匙挖着吃。 其实有时候阿茶觉得海渊还是个小孩子,才十七岁而已,从某些地方可以看得出来他很单纯。 阿茶笑着看海渊吃布丁时候的模样,觉得自己就像多了个孙子的感觉。 「一个够不够?不够我再买一个。」阿茶说。 海渊点了点头,把布丁吃光。 最后他们在愉快的气氛下吃好晚餐并准备回宿舍,才来到餐厅门口,就见到了那个并不想见的人。 日清见到海渊一只手搭在阿茶身上,两个人靠得紧紧地由餐厅出来,他抬头刚好见着这一幕,一把无名火又由腹中窜烧出来,两颗眼睛瞪得大大的,盯住他们俩身体互相碰触的地方看。 「这么多人的地方搂搂抱抱,真是碍眼。」日清愤恨地说。 日清的声音有些大,引来门口那几桌用餐学生和煮饭欧巴桑的注意。 海渊感受到日清的敌意,但是他听完日清的话以后不但没有和阿茶分开,反而两手绕在阿茶的颈子上,故作亲昵地从后头揽住阿茶,然后在阿茶脸颊上轻轻「啾」了一下,宣示主权。 当下僵掉餐厅里一堆人,吃饭的学生惊讶到筷子掉进汤里,煮菜的阿婆吓到嘴巴合不起来,但门口的三个当事人好像没发现一样,继续僵持着。 「啊--你干什么又『啾』我?」阿茶大叫。 「我喜欢。」海渊说。 「叶海渊,别以为这里人多,我就不敢对你怎样。」日清握紧拳头。 「只有没实力的人才会恐吓别人。」海渊说。 海渊这番说词 像铁锤锤中日清的心窝,让日清重重地痛了一下。从以前到现在,他不知挑衅过叶海渊几次,但每次受重伤的人都是自己,叶海渊像个疯子一样,就算脚断手断,也要把对方打到趴下为止。 「走吧,我们回房间去相亲相爱。」海渊搂着阿茶,推开站在他们面前脸色铁青的日清,回头往宿舍走去。 日清拳头握得死紧,他低头看餐厅的地面,脸色阴暗而愤怒。「叶海渊,你给我等着!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抢我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日清压着愤怒得快要爆发的脾气,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下。他一个人绝对敌不过海渊,但是一群人、他就不相信招来一群人也摞不倒叶海渊。 他这回、绝对不会放叶海渊好过。 海渊晚上玩完阿茶,才放他去睡觉。 九点多的时候他走出宿舍骑摩托车前往打工的地点,虽然因为是大学与高中相交的学区,路上车子一直不少,但海渊仍是骑得飞快,一辆重型摩托车在马路上滑过来滑过去,不断超车。 突然他发现后头有同样重车的引擎声传来,而且一听就是三四辆同时间接近,在那剎那,一根铝制球棒狠狠打中他的腰,一台摩托车从他旁边扬长而去,又一根球棒勐力击上他的背,他整个人重心不稳,连人带车摔倒在大马路上。 「砰」地声摩托车应声滑了出去,过大的冲力让海渊在车道上滚了好几圈,头上的安全帽也掉落下来,被旁边的车辆压了过去。 马路上行驶中的汽车驾驶人看见跌落路中央的海渊,焦急得连忙鸣喇叭,煞车声刺耳地传来。 海渊举起手遮挡刺眼的汽车大灯光芒。 一辆又一辆汽车追撞成一团,原本车水马笼的路上,顿时塞成一大块,焦味与白烟四起,夹杂着撞坏了停不下来的吵杂喇叭声。 阿茶深吸了一口气,从梦中惊醒。 他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怦怦地狂跳停不下来。 安静的寝室内只有千岁打电玩时发出的一点声响,阿茶往左边看,发觉海渊还没回来。 他急忙爬起身,抓了闹钟过来。 「十点半……才十点半而已啊……」 「怎么了?」千岁回过头来,看到阿茶一脸惶恐而茫然的模样。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渊出车祸……」阿茶慢慢地说着,意识还没有从恐怖的梦境中抽离。「不行,我要去打个电话问小渊到怕普了没有。他骑车就像在开飞机一样,骑到两百都不会脚软的。我要去问一问他有没有平安到怕普,不然我今晚绝对会睡不着。」 阿茶打开海渊书桌的抽屉,把自己放在里头的大钞拨一边,捡出几个十块钱,和海渊留给他的怕普名片出来。 第22页 他穿着那件领子被拉坏但捨不得换的粉红色睡衣,急忙跑到走廊外头去,拿起投币式电话把全部的钱投进去,跟着照着名片上面的电话,按下电话号码。 电话嘟嘟了几声以后,对方接了起来。 「餵……」 对方都还没说完那个餵字,阿茶就赶紧开口问:「喂,我家小渊在不在,他有去上班吗?他……」 但当阿茶要问海渊是否安全时,走廊旁突然走来一个人影,慢慢靠近他身边。 阿茶眨了眨眼,发觉竟是日清。 日清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跟着把阿茶的话筒抢过来挂掉。 「啊啊啊--你干嘛啊,这个电话不会退币的耶,这样我的钱全部被吃掉了!」阿茶真想抬起公用电话往这个人身上扔去。 「我来接你走的。」日清轻声地说。 「什么?走去哪里?我没有要走啦,打守电话就要回去睡觉了。」阿茶对着被挂上的电话嘆了口气,转身要回寝室。 「我现在回去拿零钱,你不要再挂我电话了喔!」阿茶用力地说着。 但却在阿茶往回走的时候,日清踏出了一步来到阿茶身后,举起手勐力朝阿茶后脑勺噼去,阿茶顿时浑身发麻、痛得眼前发白,双脚都软了下来。 日清见阿茶摇摇欲坠,又补了一记在阿茶脖子上,阿茶闷闷地叫了一声冯有,跟着倒在地上翻白眼,完全昏死过去。 「全是你自找的。」日清阴阴地说着,抱起阿茶扛在肩上,慢慢地走出宿舍,带着这个人离开不属于他的地方。 阿茶一直昏昏沉沉的,耳边似乎听见小猫在叫的声音,「夭夭夭--」地,像没人给它饭吃一样,肚子饿而不停哀。 阿茶觉得有人在舔他的脸,缓缓转醒过来,脑袋传来阵阵疼痛,他茫茫然地看着前方,发现自己倒在地板上,地板有些冰凉,而地板上有一只好小好小,似乎才刚出生没多久的灰毛小猫。 「夭~」小猫舔了舔阿茶的脸颊,圆滚滚的眼睛看着阿茶,然后叫了一声。 「这里是哪里啊?」阿茶想站起来,但却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麻绳紧紧捆住,令他动弹不得。 阿茶努力让自己从地板上坐起,然后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窗户外头天还是黑的,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也许才几个小时,也许可能一天了。 这个地方不知道是谁的家、紧邻着窗户的围墙外偶尔还有摩托车骑过的声音,他被扔在房间木头地板上,地板有松木香味,是很高级的材质。 靠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阿茶隐约能见到漆黑屋里的格局。 这里十分宽敞,除了几个衣柜,还摆了张床。但室内所有摆设与地板都布满灰尘,空气里有着长期密闭所导致的霉味,这栋屋子应该很久没人住过了。 就在阿茶醒过来不久以后,房间的门被打开,日清拿着几根蜡烛走进来,将蜡烛一一点燃,让黑暗的房间得到些许光明。 「你把我抓来这里干什么?」阿茶觉得这一切真是莫名其妙。「我睡了多久,有没有超过一天?你如果害我没去上到课你就惨了我跟你说!」 阿茶始终觉得学生的本分就是把书读好,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却一个也不这么想。日清现在又搞了绑架这招出来,真是气死人了。 「你身上这件睡衣,是你拖着我逛街时买的。」日清笑了笑,但笑容和那对三白眼在烛光摇曳下恐怖得像鬼一样。 阿茶打了个冷颤。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和个男人挽着手,一起逛街买东西。」日清说着:「我这么疼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为什么你还要背叛我,去和叶海渊在一起?」日清提及海渊的名字,探到阿茶身前的那副眉目,突然狰狞了起来。 「唉呦,我没有背叛你啦!」阿茶冷汗流了一两滴,这个小孩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小孩子,而是像流氓、像高利贷的,不还钱给他就会被他打个半死的那一种。 「你都明目张胆和他搂来抱去睡同张床了,还说没背叛我?」日清拳头握得紧,如果没有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愤怒,他的拳头早就挥出去了。 「这张脸明明长得这么单纯,却老是说谎骗人。」他捏着阿茶的下巴,盯着阿茶的面容看。「从以前现现在,每一回只要我不在你身边,你的心就会飞奔到叶海渊那里。我不断地容忍你,为了你做那么多事,都这么久了,你却还是不肯拿出你的真心来对我。」 日清不断地说着:「我是哪点比不上他?就是因为我先喜欢上你,所以你觉得送上门的比吃不到的贱?」 「唉哟喂啊--你说这么多偶都听不懂啦!」阿茶焦急得拼命摇晃身体,他的下颚被日清捏紧,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偶跟你说偶不是泽荒了啊!」 「我不懂你在玩什么把戏,也不晓得你是怎么让叶海渊回心转意喜欢上你,但你想就这么把我甩掉,未免也太看起你自己了。你不知道你并没有这个能耐可以轻易从我手里熘开吗?」日清扣在阿茶脸上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指甲陷入了阿茶脸部肌肉里。 阿茶痛得拼命想甩开他,但却只听到自己骨头嘎嘎作响的声音。这个人恨他入骨而且恨到抓狂了,现在好像要把他骨头捏碎了才开心。 日清的手缓缓往下移,握住了阿茶稍嫌纤细了点的脖子。 他双手掐在阿茶的颈子上头,慢慢地将其缩紧。 「告诉我你已经回心转意。」日清说:「只要说出这句话,回到我身边,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再让你回来。」 「咳。」阿茶闷哼了声。「泽方已经死了……咳……」他努力想告诉日清真相,但无论说多少次,听不进去的还是听不进去。 「不,现在还没,但我将很快结束你这条命。」日清递加力道在阿茶的脖子上,他高傲却残忍地将目光投注在阿茶痛苦的脸上,其中有着百般爱恋,却也有着无限恨意。 他之前曾经低声恳求泽方回来,但泽方始终不肯。现在他宁愿泽方死,也不愿意把他交给叶海渊。泽方是他的,永远都会是他的。 「你明知道只要有他就不会有我,明知道我最讨厌他,却还背叛我去当他的人,你这么做真是让我伤透了心。」日清说着:「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我派去的那些人现在大概也解决叶海渊了,不过只要你点头,我还是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没了他碍事,我们会过得很好的。」 「咳。」阿茶听见日清说到海渊的名字。他在心里头不停念着海渊的名字,心想这傢伙不知道又要怎样对付海渊了。 空气无法流进气管里面,阿茶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脑袋也胀得像快爆炸开来一样。阿茶焦急而慌乱,却又因为脖子被掐着而说不出话来。 「夭~夭~」小猫在旁边用爪子不断抓着阿茶大腿上的布料,可怜兮兮地叫着。 「这只猫,因为你说过想养只猫,所以我为你买了下来。但是我却没机会亲手交给你,因为你总是在叶海渊身边。」日清说。 只开了一个小fèng的窗户边,屋外的风缓缓拂入,白色蕾丝窗帘被风吹得唿唿飘起,扫过亮着火光的蜡烛上方,优雅地飞舞翻动起来。 「我不是泽方啦……我是他阿公……」阿茶拼了命地挣扎,却因为手脚都被绑住了而徒劳无功。 「泽方……泽方……跳楼死掉了……我的魂乱七八糟跑到他这个身体里面……泽方已经死掉了……死掉了……你不要乱来……不要伤害小渊啦……」阿茶不停解释着,但无论解释多少遍,日清还是不肯听。 「为什么到现在你心里想的嘴里念的还是叶海渊?」日清吼着。 渐渐地,阿茶开始觉得眼前发黑,脑袋停止运转。他张大着嘴想吸新鲜空气,却被脖子上那双手限制住了。 「说,只要跟我说你会回心转意,只要这样,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在许上承诺时,日清贴近阿茶的耳朵,放低了音量,以吹气般的声音轻声说着:「回到我身边,我绝对会好好对你。别再理会叶海渊,他就要从这世界上消失,不会再纠缠你了。」 白窗帘被灌入屋内的风一吹,布质表面啪地发出响声,风吹袭下原本应该熄灭的蜡烛不但没有熄灭,还烧成橘红色,诡谲摇曳着。 阿茶盯着那抹烛火,看着窗帘飘过来又飘过去,好几次都差一点就被蜡烛的火烧到。窗帘边边都焦了一片了,这样很容易引起火灾。 阿茶意识开始游离,觉得自己真的不行了。脑袋耳朵像被塞进寺庙的大钟底下让锤子撞过来又撞过去般,「嗡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海渊,不知道海渊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又受伤,是不是又被人拿棒球棍打了。 意识模煳中,阿茶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只挂念着海渊的安危。 日清紧掐着眼前这个人的脖子时,脑海里浮现一幕幕过去他们两个一起度过的时光。 他和泽方其实是经由另外一个人--叶海渊认识的。 高二这年上学期的时候,他听自己的父亲说,叶海渊转学到他们的学校,父亲要他照顾刚来学校的叶海渊,要他们两人和平相处。 但从他有记忆起,就是和叶海渊打架打到大的,叶海渊的个性不轻易认输,他的也是。 当他带了几个兄弟拿着傢伙要好好去照顾隔壁班的叶海渊时,就看见在叶海渊旁绕来绕去,笑得灿烂的夏泽方。 他以为泽方和海渊是一对情侣,从一开始对同性相爱的嗤之以鼻,到最后慢慢接近泽方时,却被这个人缜密的心思与甜美的迷人笑容所蛊惑。 泽方是爱着叶海渊的,但因为求爱屡被拒绝、屡被践踏,泽方身旁那些人连带地也看轻起他来,那些人以为他们能够像叶海渊一样,将泽方踩在脚下唿来唤去百般嘲笑,如同对待一个卑微的奴隶。 是他将泽方从深渊里拉出来,是他把泽方放在自己身边,只要有人敢说泽方一句话,他饶不了那个人,只要有人敢碰泽方一根汗毛,他定叫那个人横着出宿舍。 他只是不明白,明明都做这么多了,为什么叶海渊才一个回心转意,泽方就像得到甜头的小孩,忘记他曾经做过的一切,飞奔到叶海渊身边。 而且可恨的是他们两人竟然还相处得那么愉快,笑得那么开心。 日清望向手里被他勒住颈子的这个人,这个人脸色惨白不再挣扎,几乎也要没有了唿吸。 他勐然回过神,立刻将手从这个人颈上抽回来。 看着自己强烈发着抖的手,日清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第23页 他被恨意蒙蔽了理智,上一刻的脑海里居然想着,如果泽方不回到他身边,他也不会让泽方回到叶海渊身边。 阿茶的头撞上地板,嘴唇发白昏迷过去。 日清抱起了他,用颤抖的双手,紧紧将他搂入怀里。 「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明知道的……」日清眼眶泛红。「我比他还要喜欢你……还要……还要喜欢你……」 ——本文完—— 夏日午后的老人茶 (下) 文案: 虽然“曾经”是夏泽方、“现在”自称夏茶的同学讲的故事很扯,不过海渊就是相信他, 因为这个夏泽方和以前的夏茶都让他有“被雷噼到”的感觉。 可是就在他习惯了阿茶的关心、认定了自己的感情后, 阿茶居然“想要”和别人在一起?! 不公平!不公平,这样绝对不公平! 和阿茶生活在一起的人是他,拼死拼活把阿茶救出火场的也是他, 为什么只因为一条看不见的红线、 只因为那个姓关的可能是玉蝉的转世,阿茶的心就该向着别人? 不管玉蝉的转世是什么人,他都不会让那傢伙抢走阿茶心中“最重要的人”的位置, 那个地方是他的,就像一直挂念在阿茶心上的那只大黑蝉, 永远,是他的! 代序 不讳言的承认,老人茶是绪慈至今的作品中个人最为激赏喜爱的小说。 其实熟悉绪慈的作品的人,应该都能感受到绪慈作品里纵使搞笑但总是会带有莫名哀愁的成份,让人不自觉即使欣赏完、笑过后,却也从中去发掘些出东西,很难真的看完就忘记内容,至少我个人是如此。 老人茶的呈现很对我的味,我总忍不住佩服绪慈在小说的营造上总是那么自然流露,角色塑造的真实性仿佛是身边真的存在的人们,一边看着文字仿佛一边进入了一个特有的电影世界,幻化成影像在脑中放映着。 一切是那么的自然而贴切,例如刚进入陌生环境的阿茶会出现便秘情况,还在海渊的按压下放响臭屁这种情境发展还真是非绪慈能出其右啊! 看似简单的东西其实需要多大的用心才能制造出毫无破绽的世界呢?欣赏着的同时不禁崇拜起来。 再来,我实在爱极了海渊跟阿茶的搭配,也许是因为自己跟海渊的个性有几分相似,所以对于绪慈描写这对情人对待彼此感情上的变化与挣扎,忍不住心有戚戚焉,每看到某些桥段总忍不住点头如捣蒜,在心中暗暗激赏「是的!就是会这样」、「是的!真的会这样想这般做」,然后又对绪慈抓人物角色心里变化与发展感到钦佩。 然而这个故事竟然在完全没有进一步发展的状态下完结了,我忍不住为我最爱的这对情人叫屈啊!,虚了很久很久,某只熊才勉为其难稍微新增了一点情节结局让我欢喜撒花好多天。 不过,我还是要看拉普拉普的阿茶与海渊啦,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怂恿这只熊写出来~~~~! ps? 除了主篇故事某熊另外写了一篇番外,在我自以为这部作品总算是部让我开心的看到完结后没有哀凄之处时-- 看完番外又泪洒整片棉被……再次体验到……熊……果然还是很狠心的…… 第一章 晚上十点多,千岁努力地在荧幕前打电动。 阿茶刚刚说要去打电话,但打了许多都不见人回来,他心里觉得怪怪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决定暂时先离开游戏,到外头去找阿茶。 海渊之前有叮咛过千岁,说他不在的时候要看一下阿茶,省得阿茶去惹了什么麻烦或者是又被日清堵到之类的。 但当千岁才离开座位,寝室的门却「碰」地一声被踹开,那种震动整层二楼房间墙壁的踹法,只有海渊才会干。 海渊满头满脸都是血地走进来,血液沿着手臂滑落手指,而后滴答滴答地滴在地板上。 他这模样让千岁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刚有人拿球棒偷袭我,让我在大马路上摔车。」 「摔车居然摔成这样还全身都是血,太严重了!」千岁脸上努力保持着镇定,但其实快吓死了。 他用看似平静的语气说着:「我帮你叫救护车,你要赶紧去医院!」 海渊摇摇头。「后来我在马路上跟他们打起来,这是被刀子割到的。」他拨开被血沾的黏唿唿的头髮,露出左额一个长达十公分的伤口。 也因为他们在马路上打群架,结果那条大马路在交通尖锋时刻,整整瘫痪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来海渊打趴了那些人,把他们绑在马路分隔岛的行道树上面,就牵车回来了。 「阿茶呢?」海渊见床铺凌乱,应该是他平时睡觉时间的这个时刻,阿茶人却没在床上。 「他刚才说要打电话给你,出去后还没回来。」千岁说。 海渊想起刚刚的被袭事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又往回走,整个走廊到处都是他滴下来的血,几个住宿生看见他这副模样,吓得脸色发白。 千岁拿着手机在后头喊着:「海渊,我帮你叫救护车了。」 海渊又走到日清的寝室前面,提起脚踹开他的门,在门板上留下一个八号size的血脚印。 「关日清!」他喊了一声,但是日清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连电灯也没开,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千岁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关日清也不见了。」海渊说。 「嗯……」他们两个接下来都在想,要怎样才能找到关日清那傢伙。阿茶的活动范围向来只有宿舍,更何况他时间到了就会自动回笼睡觉不会胡乱跑,现下这个时间不见,日清肯定脱不了干系。 千岁去问了几个住宿生,没人知道日清在哪里。 有人说刚才才看见他,但不知道现在他跑去哪了? 海渊脸色凝重,一张脸阴沉得想杀人似的。 千岁在日清的房里头张来望去,手摸过来又摸过去,突然脑袋中灵光一现,回头对海渊说:「打电话给你爸,你爸会知道他去哪里。」 海渊知道他这个表弟第六感准得出奇,也没有多问,随即从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按电话簿寻找号码。 发送以后,海渊没什么耐心的性子全写在脸上,他细细的眼睛瞪得好大,不停在日清房里踱步,用血脚印把大家的地板踩得一团糟。 「喂,小渊啊,你怎么会这么打电话给我。」手机那头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声音背后还有人在作会议简报的杂音。 「你儿子现在在哪里?」海渊听到男人甜腻低磁的声音,眉头整个皱了起来。 「日清不是在宿舍吗?」男人说。 「要是在宿舍我问你干嘛!」海渊吼着。 「别生气别生气,我打电话问管家看看他有没有回家去。」男人朝旁边低语了几声,而后一名女子远远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 「您好,我是关先生的秘书,关先生请我问您小关先生现在在家吗?刚刚有回来过啊?那请问您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是,麻烦您了。」 女子又低语了几句。 「喂,小渊啊!」男子亲昵地叫着海渊的名字。「管家说他拿了一堆东西出去了,但是没说他要去哪里耶!」 「把那傢伙可能会去的地方全都说出来,我要去找他算帐。」海渊怒吼着。他厌恶极这个男人学他妈妈一般,如此叫着他的名字。 「兄弟俩别这么爱吵架,你们两个从小就吵到大,还没吵够啊!」 「他把我朋友掳走了。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报警说你儿子绑架勒索强姦杀人,让警察帮我找他!」海渊气疯了,朝着话筒不断吼。 「好好好,我知道他可能会去哪里。」男人觉得海渊是认真的,立刻出言安抚。「他也许会回他妈那里去,你记一下地址……」 男人念完地址,还想说希望他们兄弟俩要好好相处之类的,但海渊背下地址以后不想再听见男人的声音,挂上电话立刻冲下楼去。 速度之快连身旁的千岁都来不及反应。 海渊也不理会自己流了多少血,流血过多会不会死掉之类的,他跨上摩托车就勐力加油飙出去,心里想的全是阿茶的安危。 那个单纯的笨蛋一定是被关日清掳走了,海渊深知日清的性格,日清老是正面斗不过,转身就来阴的。 他今天在路上被人袭击,绝对也是日清那傢伙搞的鬼。 海渊按着地址找到一栋豪华洋房。 这栋房子以前是日清的妈在住的,但他妈出国以后,房子就空了下来,日清偶尔会回来,然后孤僻地在里头独自住上一两天,接着又再离开。 海渊转了转门把,发觉大门由里头上锁开不起来。而且这铁门很厚重,他用踹的也踹不开来。 他沿着房子围墙转了圈,拿了别人摆在屋外乘凉用的摺叠式铁躺椅回来,然后攀起躺椅就朝大门旁边的窗户用力砸下去。 窗户的玻璃和雕得美化美奂的木栏杆应声碎裂,碎片往他身上喷she过来,不过他已经全身是血了,也不在乎再多几道伤口。 海渊走进房子里面,没有灯,疑似已经被断水断电的豪华洋房像栋鬼屋阴森森。 「阿茶!」他喊着那个笨蛋的名字。他实在不知道那个笨蛋为什么会笨成这样,轻易地就被人给掳走。阿茶对所有的人都没戒心,他大概以为全世界都是好人,没有坏人。 「阿茶,你在哪,好歹应一声。」海渊吼着,快气疯了。 「又是你,叶海渊!」日清冷着张脸,慢步从二楼走下来。 在只稍微有月光和路灯照映的空荡客厅里,日清却第一眼就能看见黑暗中那个不明显的熟悉身影,迅速在脑海中描绘出这个不速之客的面貌。 叶海渊这个人,日清对他再熟悉不过了。海渊是他父亲在外小老婆生的孩子,他这辈子永远厌恶的人。 「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海渊压着性子问。 「为什么你总是死不了呢?我明明交代他们要确实把你干掉。」日清说。 「那几个肉脚被我绑在安全岛上。我没那么容易死。」海渊走向前去,举起手臂就给了日清一拳。 日清侧首躲过,抓住海渊的手臂,用力反折。海渊跟着还击,打中日清的下巴。 虽然力道很大,但日清却只是吐了口血,他戏嚯地嘲笑着海渊说:「是流太多血让你手脚钝了吗?软趴趴的,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一样。」 第24页 海渊抽回拳,抬起脚,一脚将日清踹倒在阶梯上,当他低下身体要把日清抓起来继续攻击时,却让日清还了他一脚。那一脚,将已经流血流到头昏眼花的海渊踹飞了出去,让海渊的背重重撞上客厅的木茶钝边。 海渊痛得眼冒金星,抱着胸倒在地板上。 日清爬起来走到海渊身旁,对着他的肚子勐踢,丝毫不留情地用力踢着。 海渊立刻抓住日清的脚,往前一扯,令日清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他跟着扑了上去握起拳头,朝日清的脸狠狠打了几拳。 日清的嘴角被打得流出血来,身体用力一翻,将海渊压倒在身下,两个人不停地扭打,施力之勐,每一拳每一脚,都听见被撞击到的身体发出「碰碰碰--」的巨大声音。 正当两人打得难分难捨之际,谁也没注意到楼上出了点小状况。 被风吹得翻来覆去的窗帘晃过蜡烛上方,跟着窗外的风突然停了一下,降落在烛火上方的窗帘也因此缓缓往上整个延烧。 脑袋昏沉沉地,脚步虚浮,阿茶发现自己又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 四周一片黑暗,前方有白光,白光里头有人在泡茶。阿茶觉得那个地方一定是老人天堂,大家每天都一起泡茶、聊天、下棋、听收音机。 往后看去,一样是那个黑色漩涡,漩涡另一头就是人世。 阿茶静静地等着,无聊地踩踩棉花一样软软还会上下晃动的地,他以为应该像上次一样会有哪个人来跟他讲不能往白色的光源走,要回头朝黑色的地方前进。但是等了好久,却没半个鬼影出来。 「啊咦?」阿茶觉得奇怪,左右前后看了看,但是四周空荡荡的就是没人,这一次只有他自己待在这个乌漆抹黑的地方。 「儿子唉?」阿茶朝左小小喊了一声。 「泽方唉?」跟着再右喊了一声。 「媳妇唉?」阿茶往后看了看。 「夭~」突然有阵猫叫从底下传来。 阿茶低头一看,发觉居然是刚刚看过的那只小猫。「你怎么也在这里?」 阿茶弯下身抱起那只猫,再度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啊是不是因为我都来三次了,所以他们觉得我知道路回去,所以就没来带我了?」他这么想。 「夭~」小猫又叫了一声。 阿茶突然记起来,之前在这里看到泽方的时候,泽方有说过儿子跟媳妇都去投胎了。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没人来带他? 那泽方咧? 泽方也去投胎了吗? 「泽方,阿公来了,你有在吗?」阿茶眼睛飘来飘去,不停地巡视四周。他的动作不敢太大,讲话声也小小的,因为这地方恐怖恐怖的样子,还没有电灯,他很怕会突然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跑出来吓他。 「如果你们都没有在……那……那我就自己回去罗?」阿茶再问了一句,一样是没人回答。 于是他抱着猫,对猫说:「你遇见阿茶阿公真是有福气,阿茶阿公知道怎么走回去,跟我一起回去吧小猫。」 阿茶抓了抓猫咪的头,向老人天国愉快地说了声「拜拜」,踏着缓慢的步伐慢慢向黑色漩涡靠近。 然而今天的情况有点怪,明明前两次来的时候这个地方都是冷得要死的,但这回却有点热,而且越靠近黑色漩涡的地方就越来越热。 阿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只知道自己一定得回去,如果不能回去的话,那他就没办法活了。还有刚刚掐他脖子把他送下来的日清,那个小孩真的有糟糕,乱来乱来的,都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吗? 阿茶接着又想起海渊那孩子,他要真的回不去只能待在老人天国,那他肯定会很想念海渊的。海渊虽然脾气不好又爱捉弄人,但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他跟海渊在一起,就像又有了亲人一样。 他们互相关心,一起吃饭,一起读书写字,这阵子相处得也越来越好。 如果回不去,那海渊铁定会成为他心里最大的遗憾。 阿茶努力踏出步伐,往那个如同火炉的漩涡前进。漩涡中央兴起了一个一个红色的点,那竟像柴被烧红以后的颜色。 「跟你拼了!」阿茶吼了一声,抱紧小猫跨出步伐,用力一蹬往漩涡跳进去。 那同时他觉得全身像被火烧着了一样,刺痛与惊人的灼热袭来,让他大叫不已。 阿茶不禁想,是不是走错方向了?不然怎么活像跳进了火山里面,四处都是滚烫的岩浆? 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烫得不得了,让他想努力往上爬回去,爬往老人天国安心度他的余生就好,而不是像在烤鱼一样,烤得他全身都发出了焦味。 「夭~」小猫又叫了一声。 阿茶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睁开眼,映入他眼帘的影像让他忍不住大叫出来。 「阿娘餵啊--火烧厝了--」 刚才的风吹动窗帘,窗边的烛火因而引燃了布料。 跟着窗帘往上烧,烧着墙上挂着的一大幅壁毯,壁毯引燃木制墙面,于是火势一路扩散出去,整个房间因此陷入火海。 倒在地上的阿茶拼命挣扎,但日清将他绑得太紧,他像是背嵴朝天的乌龟,连翻身也翻不起来。 「娘喂,现在怎么办啦!好不容易回来,难道又要下去一次?」阿茶焦急地嘴里不停念:「儿子啊,你都没有在保佑阿爸的厚,阿爸连你妈都还没找到,现在又要回老家了。泽方啊,你也没在保佑阿公,还有你那个同鞋……」 阿茶喃喃念着,浓烟呛得他不停咳嗽。「媳妇啊……咳……」 「夭~」那只待在阿茶胸前的灰色小猫,在这个时候又叫了一声。 阿茶疑惑地看了那只猫一眼,然后别开眼,继续说着:「阿爸知道你一向很乖的……但是阿爸现在出事……咳……你怎么跑去投胎了咧……」 「媳妇啊……」阿茶念着。 「夭~」小猫圆滚滚的蓝灰色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阿茶。 「不可能吧!」阿茶狐疑地转过头来,看着那只猫。 他试探性地又喊了声:「媳妇?」 「夭~」小猫叫了。 阿茶瞪大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只猫。「媳妇你转世回来,变成猫了啊!唉呦喂啊,啊现在火烧厝,你怎么也跟着在这里啦!」 阿茶焦急得不得了,他看火势绝对不会停止,只会越烧越烈,在这么下去他们两个都会被活活烤成黑炭干。 阿茶看着逼近的火势,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毛都要被烤得捲起来了,他绝对不能就这样下去,他一定要把好不容易重新投胎的乖媳妇带离开这里。 「不要怕,阿爸会救你!」阿茶顾不了三七二十一,一张嘴大大张开,将小猫的头顶咬进自己嘴里,轻轻地叼着它,然后努力再努力,拼命蠕动挣扎挪动身体,用力让自己站起来。 小猫惊恐地在阿茶嘴里挣扎着,它的爪子胡乱挥舞,抓得阿茶的下巴跟脖子血迹斑斑。 「无要万薨啊(不要乱动)--」阿茶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他跟着慢慢地跳往房间门口,但房门锁着,他手被绑着怎么也开不起来。 阿茶用肩膀勐力撞门,将门板撞得砰砰响。 火势越来越烈,几乎烧到门边。强烈的浓烟让阿茶快要无法唿吸,但他还是不停止求生的意愿,拼命撞着门。 他得带着媳妇离开这里。 他的乖媳妇小桃,从嫁到他家来给望来作老婆以后,每天都煮饭给他吃,他闷的时候陪他聊天,还帮他报名老人会的活动,让他去和同年龄的老人交朋友扩大生活圈子。 小桃是个很好很好的媳妇,总是笑笑的,把家里人的生活安排得好好的。 他捨不得这么好的小桃再次受苦,而且还是被火活活烧死。 他一定要救小桃,救他的乖媳妇。 在二楼瀰漫的浓缓缓飘到一楼,正在打得难分难捨的两个人也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你把阿茶放在楼上还放火烧房子?」海渊闰起奄奄一息的日清。 日清扬起歪斜的嘴,露出笑容来。他并没有放火,但现在无所谓解释。 海渊勐力一拳打中他的下巴。「混蛋!」他跟着就往后头走,想立刻上楼去救阿茶。 日清挨了一拳后吐了口血,又站起来拉住海渊的领子,将他拉回来,还了一拳给他。 海渊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死都不会让你跟他在一起,泽方是我的。」日清笑了笑,而后朝海渊怒吼:「他是我的,我不会让你抢走他!」 日清扑向海渊朝他勐踢勐打,海渊只惦记着阿茶的安危,不想继续跟日清缠斗下去。 海渊一记拐子手挥向日清下颚,跟着压低日清的身体,抬起膝盖往日清下腹撞去。日清挣扎了一下,海渊跟着一拳打中他的脸,每一下都卯足了劲,绝对没有手下留情。 最后日清受不了这剧烈而连续的攻击,嘴角流出大量鲜血,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海渊将日清用力扔在客厅厅地板上,斜眼看他一眼,再也没有闲工夫理会他,拼命地往二楼跑上去。 「阿茶,阿茶你在哪里?」海渊喊着。 「饿以(这里)--偶爱饿以(我在这里)--」房间里头的阿茶听见海渊的声音,又跳又叫地撞着门板。 海渊来到那扇门前,发觉门被锁住了无法开启。 他在门外大喊了声:「让开!」 门内的阿茶立刻往后退了几步,直到火舌就要窜上来的地步才停止。 海渊抬起脚,重重一踹,立刻将锁紧的门踹了开来。 他奔入火场之中,见阿茶被绑成粽子一般,想也没想就将阿茶整个人抱起来往外跑,离开这个火势蔓延迅速的房间。 阿茶很高兴海渊来救他了,但开门那剎那看见海渊满头满脸的血,却差点没被他吓死。 阿茶想问海渊究竟是怎么了,但后头的火快烧到屁股,海渊跑得飞快,阿茶怕自己如果开口说话,一不小心就会把嘴巴里小猫的头皮给咬下来。 火舌从他们后面窜了出来,延烧整个楼梯口,速度快得不得了。 当他们跑下楼时,阿茶看见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日清,他嘴里咬着猫没办法说话,于是连忙摇晃身体,撞着海渊的胸膛。 「还要干什么?」海渊朝阿茶吼了句。他现在忙着火场逃生,没空理会阿茶。 阿茶将视线瞥往日清身上,看看海渊,再将视线瞥往日清身上,又看看海渊。 「救他?」海渊问。 阿茶勐点头。 「你脑袋坏了吗?」海渊又吼了声。 第25页 阿茶还是努力撞着海渊的胸膛,明显地表示要他救人。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海渊拗不过阿茶,顿步啧了一声才回过头去。 因为海渊两只手都抱着阿茶,实在没有多的手可以拉起日清。于是他伸出脚,一踹又一踹,将日清踹得满地滚,而后维持前进方向,奋力将他踹出门口。 海渊用力踹的那几下,让日清昏过去又痛得醒来,醒过来又再度昏过去。 当他们确定已经安全逃离火场以后,海渊才将阿茶放下来。 醒来的日清慢慢地支撑身体,让自己站起来。 意识不清的他双眼迷濛,见到阿茶那张熟悉的脸,伸手靠近,嘴里喃喃念着泽方的名字。 阿茶看了看海渊的脸,然后再看了看海渊的手。 海渊会意,将手併拢手掌朝上伸出来,阿茶随即将嘴巴里那只吓得半死,以为自己的头会被咬掉的小猫,放到海渊手掌心上。 阿茶回过头来看着日清这个可恶到不行的小孩子,双眼凌厉地瞪住了他。 他噼头就骂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都被你害到死光光!年轻人有什么事情坐下来泡杯茶好好说就好了,干什么要打架、掐人脖子、还放火烧房子!你爸究竟有没有好好教你,每个人都是人生父母养,死了会有人伤心有人哭的!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不教训教训你,你一点都不会知道自己做错了。」 日清朝着阿茶走过来,就当他碰到阿茶的肩膀,以为抓住了泽方,放心地要倒向他的怀抱时,阿茶的头往后仰,接着用力向前撞上日清的额头。 顿时日清感觉到耳朵「空嗡嗡嗡--」地响了起来,剧烈的疼痛袭上脑袋,就这么被阿茶一记ko,双眼翻白倒地昏迷过去。 海渊哇了一声,没想到阿茶发脾气了。他跟着帮阿茶解开绳子。 阿茶被松绑之后,双手双腿不停地甩啊甩,舒活筋骨。 他低头朝日清哼了声:「以后要好好作人啦,不然等你下去了,铁定会被抓去刀山油锅,到时候没有人能救你就惨了!」 火势蔓延快速,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整栋洋房都陷入了火海。 消防车和救护车不久之后随即赶到,洋房外头顿时也包围了一大群看火炎的兴奋民众,大家指着冒火的房子,议论纷纷。 阿茶从海渊手里接过小猫,仔细检查之后发现小猫没有事情,松了一口气以后,脚都软了。 「回宿舍吧!」海渊说。 救护车里下来了医护人员,他们将昏倒在地的日清抬进救护车里。 阿茶一看救护车有两台,连忙对医护人员招手。「先生、先生,这里还有一个,也麻烦你们抬一下。」他指了指满头是血的海渊。 担架随即送了过来。 「我不用。」海渊才这么说而已,就被阿茶推倒在担架上面。 「乖啦,听话嘿!你也要去给医生好好fèng一下。」阿茶拨开海渊的额头,看到他的伤口。「夭寿哦,这张脸这么好看,要是留下疤痕怎么办?」 他拍了拍海渊的肩膀,陪着海渊一起上救护车。 但就在两辆救护车的门要关起来的时候,阿茶胡乱瞄着救护车内部,东看西看,发现右手小拇指上,居然又出现了那条红线。 他深吸了一口气,憋着不敢吐出来。 医护人员正忙着为海渊的伤口止血。 阿茶想要摸一摸那条红线,却发现只能看、碰不着。他顺着红线慢慢地走下车,然后蜿蜒着,直到另一部救护车车门前。 阿茶战战兢兢地打开救护车车门,然后却在看到车内景象时,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还麻麻麻,麻到头顶上。 躺在救护车里头的日清,右手掉落在担架外头。他的小拇指上面有一条鲜红色的棉线缠绕,而那条棉线在地上绕了几圈,迂迂迴回地,直连到阿茶的右手小拇指上面。 阿茶呆住了说不出话,他喉咙里那口气卡着上不去也下不来,心脏狂跳得像要爆炸一般。 红线牵住的两个人,是夫妻命,一辈子要在一起的。 他要一辈子一起的就只有从以前到现在都一直深爱着的老婆--玉蝉。 红线牵在日清身上…… 所以日清是玉蝉! 骗笑唉--这怎么可能-- 阿茶张大了嘴。 这一定是搞错了,日清怎么会是玉蝉呢?日清根本一点都不像玉蝉,也没有玉蝉眼角那颗好看的小痣,而且又是男的,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尼? 玉蝉怎么会变成男的跑回来咧~ 他绝对是因为刚刚被火烤太久,所以神智不清、眼睛脱窗了。 三秒钟后阿茶「啊--」了一声,笔直倒地,昏倒在救护车外头的马路上。 医护人员发现又有伤患一名,立即动作迅速地将他抱起来,送入救护车内。 而后两辆车同时关上车门,救护车上警笛呜响,「偶咿偶咿偶咿偶咿~」 将病患送往医院急救。 第二章 阿茶听见了蝉叫声。 从窗外传进来的,唧唧唧唧地一直叫,又响又亮,声音像刮着耳膜般,让耳朵都痛了起来。 意识模煳中,他想起老家后面那片树林春天开始的时候也会有蝉鸣,那里的蝉叫是「咿噗噗-咿噗噗--」这样的声音。 他以前原本以为蝉的叫声都是一样,后来老婆玉蝉跟他说世上有很多种蝉,而每一种蝉的叫法都不相同。 玉蝉最喜欢的蝉声是「唧唧啦--唧唧啦--」那种,她曾经指给他看过,只是他对蝉的区分只有普通的小蝉跟山里面的大蝉两种,其他的都不会分。 蝉的声音实在太吵了,本来睡得很好的阿茶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眼睛。 跟着映入眼帘的影像让他发觉自己居然又进到医院里来了,而且他左边躺着日清,右边躺着海渊,三个人的病床排在一起,住在同一间房间里面。 阿茶发现这种情况后深唿吸了一口气,差点没大叫出来。 护士小姐怎么可以把他们放在一起?想也知道一起送进医院还伤成这样,一定是打架的结果。现在靠得这么近,啊万一他们两个醒来看见对方,不就又要互相打来打去了! 阿茶爬下病床,然后有些熟练地将手上的点滴针管拔掉,跑去请护士先将日清的床移到别间去。 「可是我们只剩下单人房了喔!」护士这么说:「单人房比较贵。」 「好啦好啦!」阿茶挥了挥手,让护士将日清的病床移到对面的单人房去。 阿茶走到窗边,太阳都出来了,医院楼下的院子里有蝉不停地叫着。其实只是小小声而已,但他刚刚在睡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很大声,大到把他吵醒了。 阿茶关上窗户,顺便也把厚厚的窗帘拉上。 窗边那张床上的海渊还睡着,看他睡得挺熟的,阿茶怕阳光太刺眼,把他给晒醒了。 跟着他又跑去对面房间看了看日清,日清整个脸都肿了起来,嘴巴也裂了,海渊真的是要把日清打得连他阿嬷都不认得他,一张脸肿得恐怖得不得了。 阿茶问着正在帮日清弄那些点滴管子的护士:「护士小姐,请问他的这样有没有很严重?他是伤到哪里了啊?」 「病人肋骨有两要骨头裂开,左手骨折,身上有挫伤瘀伤,还有脑震盪……」护士小姐说着。 阿茶听都觉得痛,跟着又问:「那对面我们家的那个咧?」 「挫伤、擦伤、瘀伤、撕裂伤,额头fèng了二十六针,右手骨头裂开,轻微的脑震盪迹象。」 「,怎么两个都这么严重。」阿茶觉得心好痛,海渊居然也伤成这样。 「你是休克昏迷。」护士小姐补充。 在护士出去以后,阿茶又待在日清房里一下子。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也仔细检查了日清的。那条会跑会动的红线又消失不见踪影了,连个线头也看不到。 阿茶嘆了口气,拉了把椅子过来坐。 日清应该不会是玉蝉转世回来的才对,阿茶觉得一定是自己昨天太紧张,然后又吸了很多火灾的烟脑袋昏昏的,所以有了那个幻觉。 但是即使是这样告诉自己,阿茶仍无法把自己完全说服。 他忧心地看着日清,他被海渊打成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伤害这么重,更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病根好不了。 像他以前帮人修房子的时候爬上爬下,有一次不小心摔断了腿,结果老了以后每次颳风下雨脚就酸得没力气走路。 希望日清也不会这样才好,阿茶担心地想着。 在日清房里待了好一阵子,阿茶才起身将椅子放回原处,然后回到他跟海渊住的那间房间。 走进房里发觉海渊额头虽然fèng好了,但脸上的血都干了还有优碘的痕迹,本来酷酷的脸变得实在有够脏。 阿茶看不下去,立刻到厕所里端了盆温水出来,拧起毛巾小心地避开伤口,慢慢地把海渊脸上那些脏东西弄掉。 但是阿茶一碰到海渊,海渊立刻就转醒过来。 「干什么!」海渊一下就抓住阿茶的手。 海渊皱了眉头,麻醉药退了,额头痛得不得了。他不晓得阿茶又在做什么,但毛巾湿答答的令他觉得不愉快。 「唉呦,放开啦!」专心替海渊擦脸的阿茶吓了一跳,他回道:「你的脸都是血,我要把你弄干净一点。」 海渊这才松开手。他打了个呵欠,那双细长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线。 在火场捡来的那只灰色小猫也醒了一下,它发困地看了两人一眼,又趴回沙发上继续睡。 阿茶将海渊的脸和手都仔细清洗过后,才把那盆脏掉的水拿进厕所倒掉。 「这样我们两个人今天又没上课了。」阿茶回来后,哀了一声。 「没差。」海渊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你要不要吃什么东西,我去给你买早餐。」阿茶在病房里有些待不住,才坐回自己那张床上,屁股就像生了虫一样让他扭来扭去很不舒服。 「嗯……」海渊发现微弱的气息,唿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又慢慢地发起困来。 「小渊?」阿茶看了他一眼,才发觉他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很累了吧!」阿茶想着。 海渊昨天跑来救他,还跟日清打了一架,全身都是伤还有脑震盪,难怪会这么快就睡着。 虽然在医院里,那种讨厌的压迫感让阿茶胸口觉得闷闷的很难过,但海渊正在睡,阿茶说什么也不能把他放着然后跑出医院去不理会他,所以他就忍耐着不愉快的感觉,躺回旁边的病床上,挪好位置侧躺着,面对着海渊,凝视着海渊的睡脸。 第26页 看着看着,看久了连阿苛也发起困来。 他跟着眯眼睡了一会儿。 小猫「唿哈~」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在沙发上站起身来左看右看,而后将视线定在角落,连眨也不眨一下。 缓缓地,小猫的视线又开始移动,穿透过透明的空气,移往海渊身旁,定了好一会儿再移往阿茶身旁,而后,慢慢地往门口方向看出去。 小猫「夭~」了一声,轻轻细细的,跟着又趴回去睡觉。 下午医生来病房里面检查,说要把海渊送去作脑袋什么x光的。 海渊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还没睡够。 「呦,你这个小孩怎么说不听啦!」阿茶硬是把海渊从床上拉起来,然后把他推倒在护士推进来的轮椅上面。 没睡醒还有起床气的海渊一张脸臭得很,眼神也兇狠万分。 医生把海渊的额头头髮拨开,检查他的伤口。 「痛死了,再碰我一下我就把你从窗户丢下去!」海渊吼着。 要护送他去检查的护士吓得脸色惨白,医生的视线也紧盯在海渊握紧了的拳头上,深怕他真的突然站起来揍他一拳。 「叫什么叫!」阿茶k了海渊的脑袋一记。「要不是你爱打架会伤成这样?怎么可以对医生不礼貌,医生是来给你看病的咧!」 「啊……不能打病人的头……」医生在旁边嗫嚅说着,音量小小的。病人有脑震盪的迹象,打头不太好。 「是那个傢伙先来惹我。」海渊脸色冷淡,哼了声。 「但是这样也不能打架啊!」虽然海渊的气势很恐怖,感觉随时会站起来抓狂打人一样,但相处了这段时间,也了解了海渊的为人,阿茶现在已经没有在怕他了。 阿茶跟着说:「你打架别人会受伤,自己也会受伤。看看你现在这边乌青那边流血,弄得这么严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你觉得痛,我在旁边比你还要痛一倍以上,心肝肠子都难过到打结了,你到底懂不懂得饲大人(长辈)的心啦,一定要让人这么担心吗?」 阿茶很生气海渊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也生气他不去作检查。生病不给医生看就不会好,这个小孩真是糟糕。 被阿茶训了一顿,海渊默不作声了几秒钟。过了好一会儿才像个做错事被骂的小孩一样,别扭地说了句: 「随便你!」 「护士小姐,可以把他带去检查了。」阿茶气唿唿地向护士表示。 海渊的轮椅接着被护士推了出去。 跟着趁海渊不在的空档,阿茶尾随医生过去对面病房探视日清的伤,日清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身体已无大碍,只要等他醒了就行了。 海渊回来过了一阵子,医生跟护士帮海渊把新开的药包拿来,说他的脑袋看起来很ok,希望他可以留下来再观察个两三天再走,阿茶则是没什么事情,随时要出院都可以。 阿茶去厕所把医院的病人服换下来,他想要先回宿舍去,然后把海渊留下来继续给医生跟护士照顾。 医院不是他喜欢的地方,这也许跟他以前都是遇上不好的事情才来医院有关。 记得很久以前,他阿爸帮佣那个家的大少爷海难死掉,尸体被打捞回来就是放在医院;他阿爸肺病也是在医院咳血咳到死掉;老婆玉蝉生孩子走掉也是在医院;还有望来他们夫妇…… 总之阿茶很讨厌医院就是了。 阿茶在盥洗室里东摸西摸还上了个厕所,等他换完衣服出来,坐在病床上正看着电视的海渊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把便服换回来了。 医院的病人服被他随便丢在沙发上,摺都没摺。 「你干嘛换衣服?」阿茶问。 「回去啊!」海渊说。 「,你是没听见医生刚刚说你要留下来观察喔!」阿茶说:「只有我可以回去啦,你要留下来。我回去以后会每天都带东西来看你、给你吃不会让你饿到的啦,你乖乖的留在这里啦!」 海渊把遥控器扔到床上,走到阿茶身边推着他就往门口走。海渊觉得自己只是头还有点痛,右手裹着绷带有些碍眼而已,其他什么事情也没有,不需要待在医院。 阿茶拗不过海渊,虽然脚站着不动,却因为亮亮的石材地板太滑熘了,就算用力抵抗,也会被推着不停往门外移出去。 「等等啦,你的药不要了是不是?」阿茶喊道:「还有小桃啦!」 「什么桃?」 「猫啦!」阿茶吼了声。海渊总是说不听的,现在不把身体用力顾好,以后老了就知道惨! 阿茶跟着闪过身,跑进房里把海渊的那些止痛药跟消炎药塞进裤子口袋里,然后捧着小灰猫跑出来。 「要回去可以,不过你以后得照三餐吃药,吃到手跟头都好知不知道?」阿茶转头对着海渊,仍是不放心地叮咛着。 「口水喷到我了。」海渊觉得阿茶话真的很多。 「为了你身体好,口水喷到就喷到啦,擦一擦就好了。」阿茶不高兴地说着,举起手往海渊仍上随便抹,帮他把口水抹掉。 他们两个讲一句回一句,慢慢地在医院的长廊上走着,直到来到大厅办理出院的地方,阿茶开始在身上掏钱打算付住院费。 他从口袋里拿了几张被捏得皱皱的千元大钞出来,海渊也拿出皮夹把里头的两千块全拿给阿茶。 「够了够了!」阿茶看了护士拿出来的明细表,发觉自己全部的钱拿出来还不太足,就跟海渊拿了一千,其余的又塞还给他。「你的钱留着用,我这里还有,剩下的我来付就好了。」 阿茶觉得海渊一个小孩要读书还要养活自己实在很不容易,这些钱应该他来付才对。 「我再领给你。」海渊说。 「三八,不用啦!」阿茶拍了海渊的肩膀一下。 付完钱两个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旁边的电梯当的一声,门打了开来,走出一男一女。 阿茶把护士列印出来的明细表随便折了折,塞进短裤口袋里面跟着海渊就走。他的裤子左边塞了海渊的药包,右边塞了一堆纸,两边鼓鼓的看起来很滑稽,连柜檯的护士小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茶不晓得护士小姐在笑什么,他只是不停念海渊要注意伤口,这几天洗澡最好注意一下,不然受伤的地方弄到水,发炎就糟糕了。 顾着和海渊讲话也没注意到有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结果阿茶就这么撞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中年男子,他吓了一跳,海渊则立刻将他拉开。 「拍写、拍写!」阿茶连忙道歉。「我没有看到你。」 阿茶转过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穿着暗色西装还打了条酒红领带的男人笑了笑,眼神从阿茶身上扫过,目光在阿茶的短裤和夹脚鞋上稍作停留,而后将注意力转移到海渊身上。 男人见到海渊,优雅地笑了起来。「小渊啊,怎么不等爸爸来就要走了呢?」 海渊打了个呵欠。「谁知道你要来。」 「蛤?」阿茶睁大眼睛。「小渊,你爸喔?」他问着。 「哼。」海渊不是太愉快地回答。 阿茶立刻想起来惠美那个当黑道大哥的第一任老公,他眼前这个男人长得斯斯文文的戴了副金边眼镜,头髮往上梳起来,还笑容满面。 只不过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商人面孔阿茶看过很多,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有点虚虚的,就是做事情不会很踏实那样,与其说他是黑道大哥,不如说他比较像做生意的,而且还是很会占别人便宜的那种。 男人身边站了个女人,穿着套装,手里提着个公事包,她从一开始就没讲话,很安静地待在男人身边。 「你是小渊的同学吗?」见海渊不理会自己,男人转而问阿茶。 「我是他厝边(邻居)。」阿茶说。 「走了。」海渊按下电梯按扭,拉着阿茶就要离开。 「小渊,日清在几号房?」男人笑笑地问着。 「自己去问护士。」海渊口气一直都很不好。 「听说你们还把房子也烧了,兄弟俩,每次打架都是这么激烈啊……」男人嘆气摇了摇头。 另一台电梯来了,里头还有个被护士推着,坐轮椅吊点滴的欧吉桑病人。 海渊拉着阿茶走进电梯里,然后按了下关门的按扭。 电梯门缓缓关上,阿茶最后见到男人转身离去的背影。他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听见很要不得的事情,那个男人--海渊的爸爸居然说,他和日清是兄弟?! 真的假的? 阿茶目不转睛地看着海渊,话都说不出来。 这两个人的脸长得一点也不像,而且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 唉…… 阿茶再想了想。有啦,暴躁的脾气这点有像。不过也只有这个地方一样而已。 「看什么看?」海渊瞪了阿茶一眼。 海渊火气很大,脸色兇恶非常。同电梯里的护士和老迈病患从刚刚海渊走进电梯里时,就面有惧色地往角落挪动了,海渊现在又口气差到想杀人般地喊了出来,那两人紧接着就是一抖,脸色有些苍白。 「啊你怎么都没跟我说你和日清是兄弟?」阿茶稍微回过神,双眉凝着,摇了摇头。「亲兄弟是不可以打架的,一家人要好好相处才可以。」 「你又没问。」海渊左手插进裤子口袋,身体往后一靠,电梯瞬间晃动了一下。 「就算我没问,你也是可以说啊!」阿茶说着:「我很久以前就在想你们为什么这么爱打架,现在我知道了。」 阿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一定是你妈妈跟着你爸爸的时候受了很多委屈,然后你才会觉得日清很可恶。」 阿茶自己在那里凭空推想起来。「对,一定是这样。电视上也常常会演,所以我都可以了解。小时候不懂事被欺负,所以长大以后就会欺负回来。」跟着阿茶看了海渊一眼,盯着海渊额头上的伤口,眼眶突然有些红,然后紧接着又嘆了一口气,随即沉默下来。 「别随便瞎猜!」海渊不是很在意阿茶说的那些,他只是又用鼻子哼了声。 「啊不然咧?」阿茶问。 「单纯看他不顺眼而已。」海渊说。 「单纯看不顺眼就打成这样?」 「啊不然咧?不能打吗?」海渊用阿茶讲话的怪台语音调回应。 有时候海渊真觉得阿茶实在吵,而且还爱胡乱猜想别人家的事情。是不是没事做的老人家都爱这样?海渊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年纪的欧吉桑,有时难免也受不了这样的唠叨杂念。 「嗨呦,你们这些小孩子,偶都搞不懂……」 「你现在也是小孩子,别在那里小孩小孩念个不停行不行!」海渊的头被阿茶念得越来越痛,他受不了,吼了出来。 第27页 电梯终于停在一楼,门打开后,里头的护士像逃命般推着坐轮椅的欧吉桑冲到外面去,不想在电梯内部多作片刻停留。 「好啦好啦,不念就不念。你也不要生气,你现在有伤口,生气不好嘿!」阿茶闭上嘴。其实他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海渊的,但看海渊脸色也白白的不太舒服那样,就很用力很用力地给他忍下来了。 不过日清跟海渊两个人同一个老爸这件事情,阿茶还真的是被吓着了。 如果他有兄弟姐妹的话,他才不可能打他们的咧! 他家从很久以前就是都只生一个的,他阿公跟阿公的阿公也都是这样,所以亲戚很少,家族的人也不多。 假如他有弟弟或是哥哥,他会开心到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所以他实在无法想像两个跟仇人一样的人,居然会有血缘关系。 阿茶又看了海渊一眼。 海渊也再度瞪了过来。 阿茶拍拍海渊的肩膀,因为刚刚被叫闭嘴了,于是这次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跟着走到公车站牌前去等公车,然后搭车到昨天火灾的现场去把海渊的摩托车骑回来。 海渊找到他的摩托车后将钥匙插了进去,跨上车子就发动引擎。但受伤的手才一转动油门,海渊的眉头就拧了拧,脸色又更加白了。 「啊你这样要怎么骑车啦!」本来决定闭嘴的,这下看到右手骨头裂掉还包着绷带的海渊居然要把车子骑回去,阿茶又忍不住叫了出来。 「可以。」海渊逞强说着。 「坐到后面去啦!」阿茶摇了摇头,把海渊往后拉,跨上机车前方的位置说着:「你载你回去比较妥当,不然你骑一骑又摔车犁田那还得了。」 「你没问题吗?」海渊狐疑地看着阿茶。 「当然,载个人都不会,你以为我五十几年是活假的吗?」阿茶深唿吸了一口气,把车子的脚架往后踢起来,然后慢慢地转动油门让摩托车缓缓前进。 「……」车子移动不到五十公尺,海渊就有些后悔让阿茶骑车了。 这个老人家时速只有二十……连旁边的脚踏车速度都比他快…… 阿茶有些紧张,因为他没有骑过这么大台的重型机车,而且重车高度又比较高,他觉得自己的脚好像都快踩不到地一样,骑起来怕怕的。 「还是野狼一二五比较好骑。」阿茶嘴里喃喃念着。 跟着阿茶又想起来自己该闭嘴了,继续这样念下去海渊等会肯定又要抓狂。 后来他骑啊骑,路经一条小吃街,阿茶瞥见猪心冬粉的摊子,想了想就停下来。跟着牵着海渊去吃猪脚面线,希望可以去霉气。 阿茶开口说了「老闆两碗猪脚面线」以后,嘴就又闭了起来。 整个晚餐时间都过得很安静,安静到海渊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 阿茶满脑子都想着海渊和日清的事情,还有日清手里那条红线。他边吃着晚餐,边用力想着,偶尔还会嘆口气才继续啃猪脚。 当阿茶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和海渊说话,发觉耳边实在太过于安静的海渊,这下子又郁闷了起来。 阿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连看也没看他,他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第三章 回到宿舍里,才走上楼梯,两天没回来的阿茶跟海渊就又成为大家议论的对象,住宿生们也不敢直接对他们表示意见,只是在旁边窃窃私语着,看着衣服上尽是干掉血渍的海渊和也同样狼狈的阿茶。 阿茶对这情况已经习惯了,因为这些人不敢走向前来对海渊表达关心,所以只好在旁边用这种方式讨论。 海渊因为阿茶一连好几个小时都没理会他,已经一肚子火了,现在又被人指指点点地当稀有动物一样看,肚子里一把火生了起来,转头就朝那群人吼:「看什么看,有什么意见就直接面对面跟我说!」 海渊这一吼,走廊上的人立刻跑得不见半个。 他一脸阴沉地走回寝室门口,举起脚就踹开房门,然后爬上床翻了个身拉来棉被就睡。 「回来啦!」和平常一样坐在书桌前的千岁回头说了句。 「回来了。」阿茶朝千岁点头。 千岁也没问海渊为何两天不见人影,阿茶想了想,千岁这个表弟应该很习惯他这个到处惹事的表哥海渊,所以这些事情也都见怪不怪了。 阿茶将小猫从衣服里拿出来,然后把刚刚在路上买的牛奶倒在盘子里给它喝。 「怎么有这只猫?」千岁忍不住问了句。 「她是我媳妇小桃。」阿茶咧嘴笑了笑。 小猫抬起头来「夭~」了一声。 「小桃是日清买来要给泽方的,不过我觉得这些事情好像冥冥之中都有註定,我后来才发觉原来它就是小桃,真是太巧了。」阿茶跟着又说:「我想我家小桃一定是担心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就算去投胎,也要再回来我身边。千岁你觉得呢?应该是这样的对吧!」 阿茶摸了摸小猫的头。因为当年玉蝉只来得及给他生望来一个儿子而已,所以当望来把小桃娶进门,他对小桃也就像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疼。 千岁点了点头,同意阿茶的话。 「啊我讲这样前面后面没有中间,你也可以听得懂喔!」阿茶觉得千岁真是厉害,能当海渊表弟的人,果然也有两把刷子。 「我听人讲过,就是因为有缘分,所以再怎么投胎转世,亲人还是会回来自己身边。像阿嬷投胎回来变成孙女儿,或是爷爷投抬回来变成自己的孙子,父亲变成孩子的朋友,这类的事情都很常见。」千岁说:「或许也因为大家都挂念着自己在人世间的亲人,于是无论如何辛苦,也要再回到惦记的人的身边。」 当千岁说出这番话,阿茶「哇--」地赞嘆了声,佩服地看着千岁。 「想不到你年纪小小的,却知道这些事情。」阿茶说。 「我听我奶奶讲的。」千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喜欢一些奇怪的东西,有时会讲这些给我听。」 「所以说,我身边的人可能都是以前认识的亲人投胎来的罗?」阿茶问。 「嗯。」 「那我们两个几十年前说不定也曾经是好朋友吧!」 「也许。」千岁微笑回答。 阿茶大笑了出来。 一直躺在床上装睡的海渊越来越不高兴,阿茶是不是已经完全忘记他的存在,只顾着陪千岁还有那只猫! 备受冷落的海渊真的是觉得超级不慡的。 「对了千岁,你有没有听过红线的事情。」阿茶的手在曾经出现过大红色棉线的小指上绕了两圈。 「红线?姻缘线吗?」千岁抬起头来问了句。 「对对对。」阿茶连忙点头。「我最近看过很多次红线,而且也看到和我绑在一起的那个人。我想问你,如果那个人跟我绑在一起,那是不是表示他就是要跟我一辈子的?」 「是。」千岁很简洁地回答。 「那、那--」阿茶突然紧张了起来,他想问千岁关于日清有没有可能是玉蝉这回事。「那你说以前的亲人会投胎回来,那如果我以前的老婆投胎回来了,她的红线是不是还会跟我连在一起?我前天有看到那个和我连在一起的人,但是他一点也不像我老婆啊--」 面对墙侧躺着的海渊眼睛睁大,耳朵竖了起来,仔细听着阿茶嘴里说的红线这事。谁和他连了?阿茶怎么不曾对他提起过?为什么这件事情他一点也不晓得?这个阿茶真是让人火大! 「这不一定。」千岁解释道:「红线会断,缘分尽了就断。举个例来说,你娶第一个老婆的时候红线系在你跟她身上,跟着你和她离婚,红线就断了。紧接着你又娶了第二个老婆,红线便出现在你跟第二个老婆身上。也就是说即使你老婆投胎回来,你们的红线也不一事实上会连在一起。」 「唉哟,怎么会是这样?离婚就会断?那死掉重新投胎算不算离婚啊?」事情和阿茶想的完全不同。「啊如果算的话,也就是说就算那个日清的红线跟我的连在一块,他也不一定会是我的老婆投胎回来的罗?」 「什么?」千岁怀疑自己听错了。阿茶刚刚好像提到日清的名字。 原本一直装睡的海渊跟着掀开棉被,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那双眼睛盯着阿茶的背,直到阿茶感觉有道灼热的目光注视而转过头来,才看到海渊一脸大便地看着他。 「唉呦,你不是睡了,干什么又爬起来?」阿茶吓了一跳。 「关日清不会是你老婆,绝对是你眼睛脱窗看错了。」海渊冷冷地说。 「可是我们的绑在一起捏。」阿共困惑地比了比自己的小指。 「你眼睛脱窗。」海渊仍然坚持着。 「你才眼睛脱窗。」阿茶嘀咕了声。他不想跟海渊吵,所以别过头,看着他们家正在努力喝牛奶的小桃来。 「那个……」千岁试图先将阿茶的注意力拉回来。「其实有件事情还满重要的,一般人是看不见那条红线的。所以我不晓得你为什么会看得到。」 「啊哉?」阿茶耸肩,摸了摸小桃的头。「我还看到很多次熘。」 突然间,阿茶看到千岁桌子上搁着一本课本,这才发觉原来千岁今天没有在打电动。 「你在读书喔?」阿茶可惊讶了。这还是他搬到宿舍以来,第一次看见千岁的桌上有教科书。 「嗯。」千岁说:「期中考快到了。」 「期中烤?」阿共歪着头问道:「是什么?」 「咦?」千岁呆了一下。「就是期中考啊!」 待在床上没人理会的海渊翻了身躺回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盖起来。他继续生闷气,那翻身的声音弄得床铺砰砰响,全身都笼罩着阴暗气息。 被巨大声响吓了一跳的阿茶转过头去看了看海渊,突然他想起海渊晚上吃药的时间好像已经到了,朝着千岁笑了笑,说了句「你继续读书吧!」之后,便拿着杯子到饮水机去装了些温水回来。 阿茶把海渊药包里的药拿出来,然后端着水来到海渊床前,摇了摇他。「吃药了,快起来。」阿茶说。 「我睡了,要吃你自己吃。」海渊的声音闷闷的。 「把药吃一吃再睡啦。」阿茶觉得海渊讲话口气怪怪的,不知道他又在生什么气了。「快点,你说你会乖乖吃药的。」 海渊把被子往上拉,蒙住头不理会阿茶。 「为什么又闹脾气了咧?是不是伤口很痛?」阿茶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海渊。 海渊隔了好一段时间,才缓缓地「嗯……」了声。 「那就要赶快吃药啊,吃了药再睡一下就不会痛了。」因为海渊是病人,而且又是为了他才受伤的。阿茶很有耐心地哄着海渊,要他赶快把药给吃了。 第28页 海渊慢慢拉下被子坐了起来。其实他只是不慡阿茶刚刚一直都不理会他,一回来就只顾着跟千岁说话而已,这回阿茶好声好气地要他吃药,他脾气也就消了一大半了。 阿茶将药送进海渊嘴里,又把温开水递给海渊喝。等海渊吃完药后躺下,还很贴心地帮他将棉被盖好。 「快睡吧!」阿茶说着,手掌贴在海渊额头上,测了一下温度。「你的脸有点红,等一下可能会发烧。你上次打架以后也是有发烧,医生又没给你开退烧的药,我看我等一下去西药房买一些回来放好了。」 阿茶看了看表。「才九点,药房应该还有开。」 阿茶跟着将床底下的棉被拿出来铺好,打了打枕头,然后坐在海渊床下看着他。 海渊吃了药之后也觉得困了,他眯了一会儿,等他再度睁开眼时阿茶已经提了塑胶袋从外头回来,正在桌上整理买回来的东西。 一直到半夜,果然如同阿茶预料的一样,海渊发起高烧来。 阿茶先餵了海渊退烧药,然后想起来海渊还没跟打工的老闆娘请假,于是慌慌张张地拿着怕普的名片和抽屉里的零钱跑到走廊上去打公共电话。 「餵?」电话接通了。「老闆娘在不在?」 「请等等。」对方说。 阿茶等了大概一分钟左右,利来才过来接。「你好。」 「喂,你好。我要帮小渊请假,他出车祸然后医生说他骨头裂开,我想让他休息一下再去上班。」 「请问您哪位?」 「挖洗(我是)小渊他阿公啦,上次我有去你的怕普啊,我们还有见过面的捏小妹。」阿茶说。 「小渊他阿公?」pub的老闆娘利来显然想不起来自己见过这号人物。 「对啦对啦!」阿茶跟着说:「我家小渊有点严重的样子,所以我想帮他请个三天……」阿茶想了想,三天好像不太够。 「五天……」五天好像也休息不好的感觉。 「啊不然先请一个礼拜好了,他右手都包了起来也不能工作,现在还在花骚,我看让他休息久一点好了,不然他去你那里工作,也很可能会昏倒给你看。」 结果阿茶擅自作主帮海渊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利亚也没多说什么,只表示等海渊康復再回去上班就成。 阿茶挂上电话,觉得其实利亚这个人也挺不错的。 海渊因为发烧的缘故,整个晚上都睡睡醒醒不太舒服。 他觉得脑袋热烘烘的像被放进烤箱里,身体冰冷冷仿佛处在冷冻柜中,全身像洗三温暖一样,让他有些难受。 他平时身体挺好,也鲜少生病感冒。但是只要一发烧,整个人就会全身无力而且痛苦得要命。 海渊深深吐了一口气,接着将整张被子都捲起来,看看这样像冷冻鲔鱼一般冰凉的身体会不会好一些。 不敢睡太熟的阿茶听见海渊的嘆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很难过吗?」阿茶揉了揉惺松睡眼,坐在地板床铺上的他探头过去摸了摸海渊额头的温度,跟着又摸了海渊的脸。「还是很烫。」 但海渊缩成颗球一般,却又像是很冷的模样。 阿茶担心地问着:「棉被不够厚吗?你是不是会冷啊?」 「有点。」海渊闭着眼睛说了句。 阿茶站了起来,将自己床上的被子先盖到海渊身上,然后看看上铺的千岁,千岁已经睡了,身上的被子也薄薄的一件而已。 他跟着又在橱柜里翻了翻,没发现有多余的被子,心里有些焦急,踏着匆促的步伐便走出寝室,去敲隔壁同学的房门。 阿茶一间一间地问人有没有多余的被子,嘴里也不停地说着抱歉,不好意思在凌晨四点这样的时间去打扰他们,但海渊发着高烧,需要厚一点的被子来取暖。 「二o七」的男同学顶着一头杂乱的黑髮和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指着过去那几间寝室。「蔡正楠好像有,你可以跟他借。」 阿茶喜出望外地往「二o二」跑去,顺利地拿到那个同学刚晒好要收起来的冬被,然后跑回自己的寝室里,替海渊盖了上去。 「一件、两件、三件,这样应该够了。」阿茶松口气,海渊盖着三件被子,睡得也平稳了些,没再发抖了。 阿茶坐在床边看顾着海渊,已经四点多了,到了平日起床的时间,他也睡不太着,于是他就看着海渊的脸,有时拿着毛巾替他擦擦脸,看着他越睡越安稳,阿茶也露出笑意。 早上阿茶餵过海渊吃药后,用自己的额头轻碰海渊的额头,发觉温度已经稍微降下来以后,便急忙整理书包,准备要去上课。 千岁已经出门了,整个宿舍大概只剩下阿茶一个人而已。 阿茶把小猫抱到海渊床旁的椅子上,摸了摸小猫的头。「媳妇唉,阿爸现在要去读书了,你帮阿爸看着小渊嘿,让他乖乖睡不要随便乱跑。阿爸每一切下课都会回来看一下,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罗。」 阿茶也不知道这样讲小猫听不听得懂,只见小猫朝他「夭~」了一声,跟着低下头用舌头舔着前脚,整理起自己的毛来。 学校第一堂上课钟打了,阿茶听见以后,急急忙忙地拿起书包背好,跟着冲出寝室,往学校跑去。 阿茶走后,宿舍变得很安静。 小猫趴在椅子上看着睡觉中的海渊,跟着张大嘴打了个呵欠,前脚交叉着,头低了下来,也困得闭上了眼睛。 窗户开着的寝室内视野明亮空气流通,树林间轻轻响起了几声蝉鸣鸟叫,时间在悠闲与缓慢中度过。 楼下偶尔传来舍监走动扫地的声音。 一阵清风从窗户吹进了屋内,夹杂着两片落叶,在地板上卷啊捲地,捲成了一道小漩涡,而后风停息,叶子落下躺在木头地板上,桌子前摆放的椅子上却多出了一个人影。 阳光稀稀疏疏地洒入房内,白色的光芒毫无遮拦地透过那个人直接打落地面,仿佛那个人从来不曾存在在那个位置般。 海渊书架上的书被拿了下来,书页翻动的声音传来。 原本睡着的小猫睁开眼,见到熟悉的身影便坐了起来,朝着对方喵了一声。 「夭~」 正翻着书的泽方回过头来,苍白无血色的脸如同张白纸一般,他轻轻地朝着小猫笑了一下,转过身去继续看海渊的书本。 海渊的书向来都是这么干净,上头完全没有写字画线的痕迹。唯一有的是课本页面上的皱摺,那是他课堂上趴在课本上睡觉时所造成。 「夭~」小猫又叫了一声。 「嘘……吵醒他可就不好了……」泽方抚摸着书本,幽幽地说。 「夭~」 「投胎?我没有说要去投胎啊?」当小猫出声,泽方听见它话里的意思,便缓缓回答。「我答应你在你走了以后把阿公带回来,但之后可都没答应你什么喔。」泽方顽皮地笑了一声,他讲话音调细细甜甜的,如同个女孩子般。 「夭~」 「唉,谁叫我没想到阿公跟海渊感情会这么好。我觉得啊,如果我让阿公走掉,然后自己再回来也不错。到时候只要我不说,海渊也不知道是我,这样日清对我好,海渊也对我好,然后我再拿阿公留给我那些钱去动手术,就真的很完美了。」 「夭~」 「贪心?」泽方轻轻笑了一下。「这样怎么叫贪心啦!阿公很疼我的,只要我说一声,无论什么东西他都会给我。他给了我,就变成我的东西了啊!不论是这个身体,还是他的钱都一样。既然都是我的,那怎么叫贪心了呢?」 「夭~」小猫仍持续着对话。 「妈,我是你儿子耶!阿公只是你老公的爸爸,又不是你的爸爸,为什么你要对他这么好啦!你对我再好一点不好吗?别老是只顾着阿公啦!」 「夭~」 「都一样啦,阿公不会跟我计较的,更何况我那么喜欢海渊。而且我还有一个男朋友啊,如果我走了,那他真的会很伤心的。」泽方始终微笑着。 从离开自己的身体以后,他待在阿茶的身边已经很久了。 他看着阿茶用他的身体来上学读书,用他的身份和海渊在一起。 本来之前刚死掉的时候他真的是心灰意冷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但是后来看见母亲将也是该死了的阿公带来阳间返魂后,泽方便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可以这么做。 只是后来泽方发现阿公的存在还是很重要,当他发觉海渊越来越喜欢自己的阿公,而且越来越离不开他,泽方就想到可以利用这一点,等到海渊完全爱上阿公的时候,再一举将自己的身体夺回来,送阿公去投胎,这样海渊就会爱着他,事情也就完美解决了。 跟着他有阿公的遗产,有海渊,还有日清,下辈子肯定快快乐乐,不愁吃穿了。 泽方笑得开心,椅子上的小猫「夭~」了声,不理会他,趴回原位,那双蓝灰色的小眼睛盯着他不放。 床铺上的海渊动了动,呻吟了一声。 海渊缓缓睁开眼,突然屋内又吹起了一阵小小的风。 海渊看着空荡荡的寝室,刚刚好像还听见有人讲话的声音,他以为是阿茶回来了,但房间里什么人也没有,于是以为是自己睡煳涂做了梦,才会以为刚刚有人在这里。 阿茶不在,宿舍变得冷冷清清的。 海渊拉了拉被子,无聊地看着地板,早知道自己也应该跟阿茶去上学,这么久的时间都习惯两个人一起行动,现在只有自己一个留在寝室,还真是挺不习惯的。 他无聊地翻了几个身,脑袋里全想着阿茶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的情形真的有些糟糕了。海渊如此觉得。 他从来没有试过这么惦记一个人过。 学校里的下课钟敲了一下。 过了几分钟以后,喘吁吁的阿茶用跑的跑回宿舍来,手里还提着在学生宿舍买的营养早餐。 「吃饭了。」阿茶边擦着汗,边对海渊说。 他将早餐的稀饭餐盒打开来,再将海渊扶起床,问着:「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还好。」海渊接过稀饭,西哩唿噜地喝了个精光。 阿茶又摸了摸海渊额头上的温度,发觉热度一点一滴地慢慢退了,这也才松了口气。他跟着又把药拿过来给海渊吃,说着:「把这些药吞了,然后再睡一下。多睡一点病才会好得快。」 小狎从椅子上跳下来,在阿茶的脚边勐绕勐绕。 「唉呦,别在我脚下面走啦,等一下踩到你怎么办?」阿茶紧张地将小猫抱起来,摸了摸它的头如此说。 「夭~」小猫长长地叫了一声。 「这只猫真吵。」海渊说。 第29页 「小桃是代替我在照顾你捏,而且她也没有常常叫啊,一点都不吵啦!」 「干嘛不你留下来,而是要让一只猫来照顾我?」海渊说。 「因为我要上课啊!」阿茶还是觉得学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上课了。「而且学校跟宿舍这么近,只要用跑的一下子就能回来,所以我才放心让你跟小桃留下来的啊!」阿茶看着海渊,这么说着。 阿茶跟着又陪了海渊一下子,等上课钟响,便急急忙忙再度跑回去。 尔后今天一整天,阿茶每节下课时间都因为惦记着海渊的病,从教室沖回宿舍里来,而且也不觉得辛苦。 当他回来的时候如果遇上海渊睡得热,阿茶就也不吵他,只是走到窗边那张椅子坐下,抱起他家媳妇小桃,一人一猫静静地看顾着海渊。 偶尔海渊醒过来看见阿茶在身边,便会觉得有种安心的感觉。 而当他睁开眼发觉阿茶还没来,便会再度闭上眼,仔细听听走廊上有没有阿茶走路的脚步声。 阿茶的脚步声很好认,他常常脚跟拖着地也不抬起来走,所以走路时总是发现沉沉的声音。尤其阿茶穿拖鞋时声音最为明显,还会啪达啪达地,塑料拖鞋老是打着脚掌,海渊每次一听,就晓得是阿茶走过来了。 第四章 在宿舍里休息了几天,海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虽然额头上的线还没拆,右手臂还绑着绷带,但海渊已经没那么虚弱,阿茶便开始拖着海渊去教室上课。 下课前两分钟,国文老师合起了书本,说了这次考试的范围: 「还有一个礼拜就要期中考了,上次考试没考好的同学这次要努力把分数补回来知道吗?」 跟着下课钟打,国文老师慢慢地走了出去,教室内的同学又跑又跳大声讲话,开始喧譁起来。 海渊还是睡着。 阿茶合起了书本,千岁刚好要走出教室,经过阿茶身边。 「千岁!」阿茶叫了他的名字。 千岁看见阿茶,于是慢慢走了过来。 「什么事?」他手上拿了个小型的游戏机,正要去外头打电动。 「期中考就是考试吗?」阿茶还不太了解高中生的专门术语。 「是。」千岁点头。 「考坏掉会不会怎样?」阿茶问。 「嗯……成绩不及格就要补考,补考没过就不能升上三年级,不能升上三年级就没办法毕业,这样而已。」干岁很简单地解释期中考的意义。 「蛤,还有这样的喔!」阿茶大喊了一声,紧张了起来。 原本睡得正好的海渊被阿茶的叫声吓了一跳,睁开双眼看了阿茶一下,举起左手就往阿茶的头槌去。 「吵死了。」海渊抱怨着。 「啊,拍写拍写!」阿茶摸了摸发疼的头,跟海渊说了声抱歉,又转过头继续和千岁对谈。 「我字又不认识几个,这样要考试绝对考不过去的啦!这样怎么办咧?」阿茶焦急地问着。「泽方一定要高中毕业的啦,可是我数学、英文、歷史、地理每次都有听但是很难懂…如果真的留级怎么办咧?」 「恩……」千岁沉吟了一阵。「从现在开始教你认字……我看也来不及……」 「哇,那我一定不能毕业了。」阿茶伤心地说。 「总会有办法的。」千岁拍了拍阿茶的肩膀。 刚从合作社回来的蔡正楠手里拿了两支红豆冰棒,他走到阿茶身边递出冰棒对他说:「要不要,一支给你?」 「好啊,今天天气有点热,吃冰棒刚刚好。」阿茶从口袋里掏了十五块出来给蔡同学,跟着把冰棒的外包装纸袋拆开。 「反正你就先把老师交代的功课写好,上课用心听,平常成绩占百分之七十,期考考太烂也是补得回来。」干岁说。 「好。」阿茶用力地应了声。「我会加油。」他内心燃起了勐烈的斗志,他会先把平常的功课做好,上课也会用心听,希望可以顺利毕业。; 海渊从桌上爬了起来,伸了伸懒腰。 他看见阿茶手上的冰棒都在融化了,却只顾着和千岁说话,也不敢快吃,便抓住了阿茶的手腕往他那里栘去,然后张开嘴把一半的红豆冰棒咬进嘴里。 「啊!」阿茶愣愣地看着只剩下一半的冰棒,呆了呆。 「你连字都认识不了几个,要怎么考试?」海渊把冰棒咬碎,然后囫图吞下肚。 「我会写勺支门亡。」阿茶说。 「海渊,反正你最近不用打工,时间多了很多,你可以慢慢教他功课。」千岁突然灵机动,这两个人平时走得那么近,海渊功课也不错,是适当人选。 「我时间多可以拿来睡觉打电动,那么勤快干嘛?」海渊打了个呵欠,稍嫌无聊地说着。 「对驹,你可以教我读书跟写字。」阿茶欣喜地看着海渊,像找到了救星。 「我没空!」海渊说。 「那我们今天回宿舍就开始教,一个礼拜以后就要考试了说,真的会很紧张。」阿茶自顾自地说着,根本也就没理会海渊的意愿。 「餵。」海渊看了阿茶一眼。 阿茶跟着把剩下那半根融化中的冰棒一口吃掉,在心里头规划着名自己要怎么读书。 「我们回去以后,先吃饭,然后洗澡、洗衣服。大概六点半以前把事情都做完,接着就可以读书读到十点,三个半小时不知道够不够厚?」阿茶转头看着千岁。 千岁耸了耸肩。他不好意思打碎阿茶的美梦,他觉得肯定是不够,如果阿茶真的如同他所说的国字都不认识几个,那接下来的一个礼拜绝对得很操才行。 晚上,阿茶拿出泡茶组,水滚了之后,从装茶叶的盒子里舀出一点点高山茶,一点点玫瑰花,然后泡成一大壶的茶汤,用来一边读书一边喝的。 阿茶这次玫瑰花没有加很多,因为玫瑰花加太多会落赛,所以他只有放一颗而已。只是虽然这样,但茶汤还是很香,香得让阿茶忍不住多喝了好几杯。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本来预估要睡觉的时间,功课却还没读完,所以阿茶也还不能上床睡觉。 他拿着海渊写给他的重点摘要,先从abcd开始背。他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大小写都背好了,接下来背一到十的英文单字。 阿茶不得不称赞一下泽方的脑袋,泽方实在有聪明的,当他的魂跑来泽方的身体里面,用起泽方这颗脑袋,简直就是想记什么就记什么,不论任何东西,只要看个两三遍就很牢很牢,都不会忘掉。 床上的海渊打了个呵欠,继续用没受伤的左手,帮阿茶用铅笔把国文课本的课文写上注音符号。 阿茶连字怎么念都不会,要教会他写字,海渊只得从基本的发音开始。 只是他从六点半就开始做这项作业了,到现在将近四个小时,却只完成了一半,累都快累死了。 海渊不明白自己干什么不把书往窗外丢出去,然后盖上棉被就好,偏偏得像个呆子一样不停地替阿茶写注音。 今天一整晚都没待在寝室打电动的千岁很晚了才回来,他手里拿着一叠课本,神色憔悴地走进房间。 「你回来啦!」阿茶抬头看了千岁一眼。 「在背书啊?」千岁问。 「背英文的一到十。」 「噢,背起来了吗?」千岁挺讶异的。 「背到七了。」阿茶得意地说着。 千岁看向海渊。「你也挺拼的,真的怕他会留级吧!」 「阿茶,把我敦你的那些默背念给干岁听。」海渊说着,左手依然继续动,因为不是惯用的右手,所以抄在阿茶课本上的字迹丑得不得了,他只希望这样阿茶也能看得懂。半残废状况,他没办法。 阿茶立刻把手上的纸收了起来,收起脸上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气,很认真地回想海渊教他钓英文单字,跟着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一是一万的万、二是兔子的兔、三是老王的老婆淑丽、四是老虎叫作厚、五是东西坏掉的坏、六叫作系可司、七是便利商店的些门。完毕。」阿茶跟着说:「我背到这里而已,接下来继续背。」千岁听完以后,沉默了三秒。「你这么教他……发音会很不标准吧!」 「这样比较快。」海渊说:「省时又省力。」 千岁摇了摇头,招来阿茶说:「把你的课本都拿出来给我,我刚刚去找我哥帮忙猜题,来帮你画重点。」 「好。」阿茶迅速地将书包里的书通通拿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千岁。 千岁接过阿茶的书,拿起红笔跟尺就立刻画了起来。 「猜题是什么?」阿茶好奇地看着千岁的动作。 「就是把大概可能会考的题目帮你挑出来,你只要把那些背熟就可以了。」 「麻烦你了。」阿茶感激地看着千岁。 「不会啦!」千岁说。 「阿茶,顺便把我的课本拿给他画。」在床上拼命写注音的海渊说。 千岁的第六感本来就超强,以前挑出来的题目百分之七十都会出现在考试卷上,这回为了阿茶还特地去找他哥哥,他哥也挺厉害的,两个人一起猜题绝对会中个百分之九十,他也要那些会考出来的题目。 「你不要再麻烦千岁了啦,这些弄完都很晚了,等千岁画完,我再借你画就好。千岁也是要读书的说。」阿茶趴在桌子上,看着千岁帮他作重点。 「我为了救某个人,一只手动也不能动,连拿尺跟笔都没力气。」海渊给了阿茶一记白眼,如此说着。 「好啦好啦,我帮你画。」阿茶连忙说。 连续熬夜读了几天的书,搞得自己头昏脑胀以后,阿茶已经快气绝了。 还有两天就是期中考,海渊这些日子最主要就是教他认字,先把字学起来怎样写怎样念,其他的就全靠死记塞进脑袋瓜子里面。 这天放学以后,阿茶拖着疲惫而且睡眠不足的身体回到宿舍,书包随便一扔,拉来椅子坐下,靠住椅背头往后仰,没三秒钟时间,就累得嘴巴开开睡死过去。 海渊在宿舍外头的贩卖机投了一包铝箔装蜜豆奶,他边喝边上楼,进到寝室内看见阿茶瘫在椅子上面还打着唿,走到阿茶面前,盯着阿茶看了好久。 阿茶都没醒过来。 海渊把蜜豆奶吸管对准阿茶的嘴巴,用力一压,铝箔包里的液体就这么喷she出去,呈现抛物线,灌人阿茶的鼻孔跟嘴巴里面。「咳咳咳……」阿茶翻了个身慌乱地站起来,拼命地把鼻子里头的饮料擤出来。 等他抬头一看见海渊,就立刻大喊:「你又在玩什么,要吓死人吗?」 「不可以睡觉,放下书包赶快下去吃饭,然后洗完澡,继续读书。」海渊面无表情地喝着蜜豆奶。 第30页 「真的是有够夭寿的,死囝仔圃,整天就只会捉弄老人家!」阿茶抓了一叠卫生纸擤鼻涕,嘴里喃喃抱怨着。 「快点。」海渊放下书包,边喝着蜜豆奶,边往楼下走去。 阿茶掏了掏身上的口袋,发觉没钱了,便打开抽屉随便抓了几张钞票塞进口袋里,跑出外头去追海渊。 到了学生餐厅,海渊还是点烧肉贩,阿茶叫了两颗肉粽一碗肉羹,付了钱便帮手伤还未痊癒的海渊端起晚餐,两个人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吃饭。 「你今天是不是要去拆线?」阿茶问海渊。 「好像是。」海渊说。 「药吃完了吗?」阿茶再问。 「不知道。」海渊咬着蜜豆奶的吸管。 「嗨呦,不要再喝饮料了啦!就爱喝那些东西,正餐也不吃。赶快把饭扒一扒,等一下我陪你去拆线。」阿茶用筷子挟了海渊最爱的烤肉,送到他嘴边。 海渊把蜜豆奶放下,张开嘴让阿茶把肉放进他嘴巴里面。 餐厅里所有的视线仍是盯着他们看,虽然大家都晓得海渊是因为右手受伤没办法拿筷子,才会让人餵他。 但是平日那个暴戾恐怖的大魔王如今像个小孩子似地,对方说嘴开开,就乖乖地张嘴让人餵饭,许多人还是感觉到不可思议。 到底是那个餵饭的夏泽方变了,变成了驯兽师,驯服这头野兽。 还是叶海渊这头野兽变了,变得温驯如小猫咪,乖乖让人餵吃饭? 食堂里充满暧昧而又诡异的气氛,所有的人都偷偷瞧着沉浸在自己世界专心用食的两人,那两个人也不理会众人的视线,只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当海渊一口肉一口饭地被餵食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往他们这里走来。 海渊抬头,发觉那是他们班的级任导师,敦体育的蔡同。 蔡同身材矮矮壮壮的,脸像本垒板般长成倒五角型,穿着运动服脖子上还挂着个哨子的他笑眯眯地,望着正在吃饭的这两个人。 「听其他老师说,你最近出席纪录良好,很少旷课了。」蔡同望着海渊。 海渊斜眼看了班导一下,跟着吃下-口饭,嘴巴不停地动着,实在没有空回覆对方的话。 「老师你也来吃饭喔!」阿茶说:「你要赶快去点餐啦,不然再晚一点学生都来了,这里就没地方可以坐了。」学生餐厅虽然大,桌椅可以容纳将近一百五十人左右,但是整个学校几千个人,所以来晚了还是只有站着吃的份。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看一下叶海渊,然后有些事情想找你。」蔡同将注意力栘到拿着筷子跟餐盘不停对海渊投食的阿茶身上。 「我?我安怎了吗?」阿茶有些疑惑。 「老师前几天看你在学校里面跑过来又跑过去,发觉你跑得还满快的。」蔡同说。 「有吗?」阿茶想了想,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啊,那是我要回去宿舍看小渊啦,他前几天发烧,我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面睡觉这样子。」阿茶跟着又问:「是学校里面不行跑来跑去吗?我知道走廊上面不可以跑啦,所以我都等走到教室楼下那个花圃那边才--咆的。」 阿茶显得有些紧张,他才刚开始当学生没多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坏了什么事情。 「不是啦!一蔡同连忙说:「我是觉得你速度还挺快的,所以去问了一下,才发觉你一年级的时候有加入田径队,你的成绩一直都不错,但是为什么下学期就退出了呢?」 「钦……」阿茶顿了顿。「你这样问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你回答。会不会是泽方不喜欢田径队啊?」 「哈?一蔡同听不懂阿茶话中的意思。「你不喜欢田径吗?但是老师觉得你跑得真得很快,而且你的成绩也很不错,如果再努力一下,绝对可以代表学校出去参加各种比赛的。」 「唉呦,我不是这个意思啦!」阿茶还在想要怎么解释。 这时阿茶餵食的动作慢了下来,注意力也从海渊的身上转栘到蔡同那里去。 进食的流程受到阻碍,等不到下一口烤肉的海渊神色暗了下来。他看了看阿茶、再看了看筷子,发觉阿茶的手完全停在那边动也不动,等不了多久,一股火便冒了上来。 海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那对阴的黑色眼眸缓缓地将视线投she在班导师蔡同的睑上,当蔡同发现海渊正在看他而带着笑容与海渊四目相交,那眼眸中所包含的负面情绪却让蔡同简直三魂吓掉了七魄。 「那个……那个……」蔡同结结巴巴地说:「老师只是希望你考虑一下加入田径队,其他的没有问题了,我们明天体育课的时候见。掰掰!」 蔡同说完话,立刻就走人。海渊这个学生一直都是很恐怖,虽然要当一个好老师绝对不能因为学生恐怖就退缩,他从来也是努力不懈地在关心这个学生,但他知道叶海渊平时心情好的时候跟他说什么都还满好沟通,但海渊如果一被惹毛,那就绝对不能靠近,因为谁都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现在海渊就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悦,蔡同接收到这个警讯,便明白自己得先走一步。教化学生这档事,还是必须慢慢来的,千万急不得。 「喂,菜头老师--」阿茶在蔡同身后喊着:「我还没跟你说完捏!」 「我肚子饿了。」海渊瞪着阿茶。 阿茶将注意力放回海渊身上,发觉海渊又是那张臭死人的脸,这才连声道歉:「拍写、拍写,忘记你饭才吃到一半。」 阿茶立刻把饭菜送进海渊嘴里,这小孩只要一肚子饿:心情就会很不好。 等努力将餐盘里的东西餵光光以后,阿茶跟着才吃起自己的晚餐来。 海渊去贩卖机投了第二罐的蜜豆奶,还算有耐心地等待阿茶用餐完毕。 晚上他们骑着摩托车到之前的医院复诊,虽然两个人都未成年,但阿茶还是坚持让自己骑车。 海渊的手臂仍然包着绷带,在医生说海渊的伤痊癒以前,阿茶都不会冒险让海渊使用他的右手。 受了伤就要好好休养,最好连动都别去动,这是阿茶的想法。他可不想因为这个伤让海渊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那他会自责到死。 到了医院以后,阿茶停好摩托车。 海渊抬脚就准备离开停车场,却见阿茶待在摩托车前头不知道又在干什么。 「车头好像有点歪,骑起来很不顺。」说着说着,阿茶就走到摩托车前面,双腿把车轮夹住,跟着握着车子的两个把手,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拼命扳,好不容易将歪掉的车头扳了回来,阿茶也累得连连喘气。 阿茶在检视了车头一下之后,跟着满意地跑回海渊身边,和他一起走进医院里。 「歪掉送修就好了。」海渊说。 「送修多浪费钱,我有朋友在开修车店的,我看过他这么弄,明明只要转回来就好了,却跟客人收一百块的修理费。」阿茶碎碎念道:「我把这招学起来,那样车摔个几次都不怕,自己修就可以。」 海渊跟着挂了号,到二楼的外科复诊。 阿茶其实从要来医院之前,就一直想着也是跟海渊住同一间医院的日清。日清伤得比海渊多很多,又是骨折又是脑震盪的,现在也不知道出院了没有? 他一直惦记着日清的伤,心里头总想着得过来看看日清才行。 现在看到一百七十八号,海渊是一百九十八号,中间还有二十个病人排在前面。趁着海渊在门诊外头等候的空档,阿茶觉得自己应该还有些时间跑到楼上去看一下日清然后再跑回来。 阿茶拍了拍海渊的背,说:「你先在这里等,我等一下就回来。」 「去哪里?」海渊问。 「呃……去……去那个……」阿茶迟疑片刻,努力在想好藉口。 「去厕所啦,马上就回来,你拆完线在这里等我。」 「好。」海渊虽然如此回答,但心里却对阿茶话语里头的停顿起了疑心。 阿茶往楼梯的方向走去,三不五时还会回头看看海渊。 他发觉海渊也是一直看着自己,便紧张地朝他笑了笑,跟着按了电梯,往楼上的病房而去。 「厕所明明在右边,他转向左边干嘛?」海渊皱起了眉头。 突然,他记起日清应该也有可能在这间医院里,毕竟之前他把那傢伙打得那么悽惨,要出院也没那么快。 海渊坐在门诊外的走廊长沙发椅上,门诊号码一声又一声地响,他的脸色也越发阴暗。 他想起了阿茶那个晚上对千岁提及的红线,还有阿茶许久之前就已经去世的老婆玉蝉。 下意识地,海渊伸手按住自己右眼下方的那颗黑痣,阿茶的老婆也在同样位置有这颗痣,而那对细长的黑眼睛,简直就像拷贝一般被复制到自己脸上。一想到这些,海渊心里头就五味杂陈,波涛汹涌起来。 他觉得自己是喜欢阿茶的,而且从见到阿茶的第一眼起就对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而在这些相处的日子里,这种情感与日俱增,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他爱看着阿茶说话时不经意会露出的憨然神色,他也爱看他被捉弄时夸张的惊讶反应,还有总是唠唠叨叨,叮咛这叮咛那的关心神情。 海渊从阿茶言语之间,知道他在等着某个人。 海渊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应该是阿茶在等的那个人。 但日清的出现打乱了一切。 难道他们相处时那种不需要培养便油然而生的熟稔相亲昵其实并不代表什么,所有的事情只是他一桐情愿幻想出来的? 海渊的拳头握得死紧,狠狠地咬着牙,不停想着关于阿茶的事情。 他没问阿茶是否有和他同样的想法,但如果阿茶与他一样,他根本不可能会瞒着他跑去找日清。 海渊有种不甘愿的感觉。 从来无法对别人敞开心房的自己,明明就如此努力为他辟了个位置,容忍他堂而皇之进驻了。 为什么他心里头却还是有可能存在另一个人。 一想到也许会失去,海渊拧住的眉头便再也无法舒展开来。 直到护士叫了他的名字,他走进去诊间让医生拆线检查伤口,他心里头满满地都还是阿茶的影子。 想着想着,想到他胃都纠结了起来。 医生拿着剪刀将线剪下,慢慢地拉拔沾着新肉的黑线。 一个痛让心情极度不慡的海渊吼了出来:「你是故意的吗?」 他的声音极具震撼力,吓得医生跟护士脸都白了。 「不好意思……」医生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帮他拆线。 第31页 护士眼眶含着泪,差点哭了出来。 这样的病患、这样的伤,应该是那种在街头拿刀互砍的兇恶混混才会造成。 他们快被海渊吓死了,只希望他口袋里没有什么刀啊枪啊之类的,最近治安不好,医院真的是很不安全的地方。 【 第五章 阿茶一路走到日清的病房门口,慢慢地推开门进去。 单人房里电视的声音开得挺大,当病床上躺着正在看节目的日清发觉有人走进来,而那个人居然还是阿茶时,睁大一双感到不可思议的眼睛,睑上流露出欣喜,直盯着阿茶看。 「泽方。」日清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小,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 「不要不要,你躺着就好,我只是来看一下你有没有怎么样,马上就要回去了。」阿茶拉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然而心里还是对日清存有惧意的阿茶,椅子离床也留了一段距离,这样就算日清熊熊发狂扑过来,也没办法抓到他。 日清见到阿茶来看他,高兴得有些过头,他还是想下床,但盖在身上的棉被才掀开,便听见阿茶大喊。 「就说叫你躺在床上就好,不要下来啦!」阿茶往后一缩,还是挺怕这个傢伙的。「你如果又要干什么,我立刻就走了喔,小渊他在外面等我,所以你最好不要乱来。」阿茶几乎是吼着说。 日清抓着棉被的手一紧,握成了拳,脸上浮现又伤又痛的表情。 两人在僵持了片刻以后,日清才松开手靠回床上,视线从阿茶身上栘开,声音木然地问着:「既然如此,你又是为什么来的?」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怎样,有些担心你的伤啦!」日清一问,阿茶就很老实地回答。 「我们都回宿舍那么久了,你也没回去,我就想你应该还在住院。我今天是陪小渊来换药跟拆线,顺便就想说来看一下你这样。」 「我没事。」日清说:「只是留下来作了些检查,加上医生说脑震盪需要观察几天,才没出院。」 「我听小渊说,你们两个人是兄弟喔!」阿茶小声地问了句。 日清没有回话。 阿茶继续间:「你们兄弟两个是安怎每次见面每次都要打架,不行好好的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讲吗?」 「不可能。」日清说:「这个世界有他就没有我。」 「可是你们是亲兄弟捏,这样不好啦!打来打去,又是脑震盪又是棒球棒,家里的大人难道都没说一句吗?你们这样下去,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和好?能作兄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捏,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讲,一定要用打的才可以?像这样你送医院躺好几天,他也痛好几天,值得吗?我看你们就手握一握,把以前的事情全忘记算了,好不好?」阿茶殷切地看着日清。 「不可能。」日清还是如此回答。 「只要有心就有可能啦!」阿茶说。「我看你跟他都把不慡的事情说出来,然后我再来慢慢给你们『乔」一下,跟着你们就试试看互相谈谈心事、讲讲话,最好你们也可以搬到同一间房间去住住看,然后久了以后你们就会看对方比较顺,跟着也就比较不会一见到面就来打架了。」 阿茶想得很美好,脸上笑容浮现,问着日清:「这样行不行?」 「到死都不可能。」 「驹,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讲都讲不听!」阿茶激动地站了起来。「打架到底有什么好的,一定要两个死一个你们才慡快吗?亲兄弟耶,也就是说小渊是你的哥哥还是弟弟,死了就没了,再也没有了耶!」 从以前到现在,阿茶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身边虽然有很多好朋友,但是好朋友太阳下山后就都回家和亲人一起吃饭了。他一直很嚮往有很多兄弟姊妹的大家庭,所以始终不明白这两个人明明有血缘关系,为什么却活像仇人一样,每次见面就想干掉对方。 「我从来不承认那傢伙是我弟弟。」日清咬牙切齿地说:「他妈当我爸的小老婆,害得我和我妈备受我爸的冷落,后来我们好不容易把他们赶到外面去,我爸还是对他们念念不忘,嘴里老是小渊小渊地念,念着要接他们回来。」 日清愤怒得脸都扭曲了,他将目光转向阿茶,紧紧地盯住他。 「我妈后来受不了他的心在别的女人身上,终于因此跟我爸离婚,独自一个人搬到美国去,扔下我们这些孩子。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叶海渊和他那个不要脸的妈造成的,你说,我怎么拿他当亲兄弟看?」 「……怎么跟我听来的不一样……」阿茶眨了眨眼。「我听到的是说,你爸把小渊他妈抛弃,然后都没有管小渊他们的死活说……」而且外面还都在说,他们的爸爸是混黑道的,人面很广这样。 「我不管外面怎么传,反正我知道的就是这样。他们两母子害得我们一个好好的家四分五裂,这是事实。」 「唉呦,好了好了,不然我们别讲这个。」阿茶看日清越说越激动,很像要朝他扑过来的模样,连忙改变话题。 日清深唿吸了几下,胸口仍是激烈起伏着。一想起他的死对头海渊,他就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们改换讲泽方的事情好了,这个我今天一定要给你好好讲清楚,然后你也要好好听我讲完,不要说到一半又爬起来掐我脖子还是要给我怎样这样子。知不知道?」阿茶把椅子挪后退了一点点,觉得自己刚刚和日清的距离还是太近了。 「你想讲什么?不就是那样?」日清想起被背叛的事情,心里头那把火又冒了起来。「你栘情别恋跟了叶海渊,不论我如何低声下气求你你就是不肯回来。就是这样而已,没什么好讲的。」 「要说的就是这个啦!」阿茶说。下意识身体又往后挪了挪。 「你要说你终于肯回来,而不去追那个只有脸能看,其实根本没脑袋的叶海渊了吗?」日青泜声吼了句。 「唉呦,别这么说他啦!」阿茶紧张地笑了声,希望气氛能够在和缓的情况下,让他把这个身体里头已经不是泽方的灵魂的事情,好好和日清说明白。 阿茶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然后深唿吸几下。 他慢慢地说:「你有没有听同学说,我来宿舍之前进医院的事情?」阿茶问。。 「没有。我从来不觉得和那些人有什么话好说。」日清脸上有着傲气,他看低那些没有能耐只会念书的住宿生。 「这就难怪了,你没有听说啊……」阿茶喃喃念了句,跟着提起精神又说道:「是这样的啦,我先从泽方那里开始讲好了。泽方那天跟小渊一起回来,然后小渊打了泽方一下,还说不喜欢泽方,然后泽方就很难过跑回家来。我才跟泽方说没几句话,泽方就又跑到顶楼去说要……」 阿茶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不知怎么地竟感伤了起来,他的孙子是在那天走的,从那天开始,他就变成了一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 阿茶吸了吸鼻涕,觉得在日清面前哭出来实在太丢睑,于是硬要自己强颜欢笑地接着说下去:「泽方就跑去顶楼说要跳楼,我很紧张就要去抓他,啊可是不小心,我们两个就都摔下去了。」 「你去跳楼,谁很紧张去抓你?」日清问。 「不是啦!」阿茶连忙解释:「是泽方跳楼,我去抓他。」 「泽方……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日清听不懂。 「驹,你不要插嘴,等我好好全部讲完可不可以!」阿茶回了日清一句,接着再继续说:「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又回魂过来。但是我却发现我的魂跑到了泽方的身体里,我本来的身体已经头破掉了不能用了。然后泽方他因为身体被我用走了,所以也就没办法回来。」 阿茶幽幽地说着:「我前些日子有看到泽方一下下,他好像还在我身边的样子。我想他应该是先把他的身体借给我用吧,泽方他是我的乖孙子,他一定也知道阿公正在等他阿嬷,所以才肯让我留下来。」 阿茶轻轻地抬起头来看了日清一眼,眼眶里有着些微雾气。 「等我把事情做完,我会把身体还给泽方的,到时候你跟他还是可以在一起,我也不会反对你们两个人的。」阿茶苦涩地笑了笑:「泽方那么乖,他想做什么,我这个当阿公的,都会让他去做。不论他喜欢的是男的还是女的,那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有开心就好,其他的都没关系。」 日清静静地听着,直到阿茶终于停下来不再讲话,才缓缓地问:「所以你是说,你不是泽方,你是泽方的阿公?」 阿茶吸了吸鼻涕,点头。 「你们两个因为跳楼,所以你的灵魂进到泽方身体里?」日清在间。 「对啦、对啦!」阿茶点头。 日清那歪斜的嘴角扬起,露出不相信的戏谵浅笑。 「居然能把话扯成这样,你是把我当傻瓜还是呆子?你变了心要去叶海渊身边就直说,扯这么大的谎,而且还是听起来就没人会信的谎言,你以为我智力不足吗?」 日清的反应让阿茶呆了呆,片刻之后阿茶深深吐了口气,摇了摇头。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咧?还是小渊跟我那些朋友比较了解这些事情,他们都一下子就接受了说,一点也没有觉得我在说谎。唉,我就知道我跟你不投缘,没有办法好好给他沟通。」 「如果你的谎编得比较好一点,我还有可能信。」日清这么表示。 「我没有说谎啦,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认识我的人个个都晓得我没在说谎的。」阿茶又嘆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巴,小渊还在等我我,我要赶快回去找他了,不然他看不到我,又要发脾气了。」 当阿茶站起来把椅子放回原位时,他抬起头,便又接触到日清的视线。 片刻的时间里,阿茶有了犹疑。 他到底该不该跟日清说,他们两个的小拇指有红线绑起来这件事情呢? 还有日清的上辈子,很有可能是他老婆玉蝉这回事。 千岁有提过,红线并不能表示日清就是玉蝉。 阿茶也在想,是不是因为现在这个身体是泽方的,所以那条红线其实是泽方跟日清两个人的线,而不是他的。 一堆事情乱糟糟,阿茶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爆炸了,当下除了嘆气以外就什么也没办法作,到嘴边的话收了起来,觉得还是别增加麻烦的好,红线这事就先不提了。反正日清也没在相信他的话,提了都没用。 第32页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嘿。」阿茶说。 「我明天就出院了。」日清那双眼睛还是不停盯着阿茶看。他现下很想冲过去抱住这个人,但却觉得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对方又愿意主动前来找他,他应该得稍微克制,免得彼此的互动又退回原点。 「后天就要期中考,那我们等期中考完再来讲好了。泽方的功课很重要的,我也不想害泽方不能毕业,期中考要好好考好。」阿茶慢慢地往后退,睑上显露有些敷衍的笑容。他觉得日清这样一直看着他真的很恐怖,害他也不敢转身走出去,而是要一路慢慢退,退到房门口。 「再见嘿!」阿茶说。 日清半点反应也没有。 阿茶跟着抓紧门把,用力一开,然后整个人闪出去,接着迅速将门关起来。 站在病房外面,再也不用和日清面对面的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紧张得心脏一直跳的状况也解除了,他抚了抚胸口,慢慢地踏出步伐要走离开病房。 哪知头才一抬,阿茶便发觉海渊就站在他面前,这么近的距离让他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怎么在这里?」阿茶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样,紧张兮兮地朝着海渊不停笑。 「换好药拆好线还没看到你,就自己找来了。」海渊的表情十分阴沉,他瞥了那扇房门一眼,不慡地哼了声。 「我……有些担心日清的伤这样,想说有时间,所以就来看一下下他。」阿茶咽了口口水,从海渊的表情也知道海渊现在很生气。 「走了,回去!」海渊瞪了阿茶一眼,转身离开。 「好。」阿茶连忙跟在海渊身后走。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那天把你掳走,又差点让你被火烧死,你却还跑来看他?」海渊低声抱怨着。「脑袋坏掉了你!」他实在不高兴阿茶背着自己,前来相日清会面。 「我想说反正就在楼上楼下啊,一下子很快就好了。」阿茶拍了拍海渊的背。「唉呦,两兄弟的,难道你都不担心他怎样了吗?」 「他死了我就会送花圈过来。」海渊如是回答。 「呸呸呸,讲这样的话,他要是真的怎样,到时候你就真的会伤心了,他毕竟还是你的哥哥啊!」阿茶说。 「绝对不会。」海渊回答。 「唉,两兄弟嘴巴都一样硬,兄弟两个的个性就只有这点像而已。」阿茶嘆了声气,无奈地摇摇头。他们兄弟俩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好,这样继续看不顺眼下去,到哪天才能好好坐下来把心结打开呢?阿茶在后头慢慢想,慢慢走,海渊脚步跨得大,一下子距离就和阿茶拉开了来。 海渊按了电梯,发觉阿茶还在后面缓慢地走,一肚子火的他不禁又吼了句:「走快点,你是乌龟在爬吗?」 「唉呦,你要老人家走多快啦!」阿茶抱怨了声,还是慢慢地走。 突然,走廊上好像有股风吹过,穿着汗衫短裤的阿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那种冷就像是太平间里的冷冻空气吹过来又吹过去一样,让人汗毛直立。 「阿公……」 阿茶好像听到了泽方的声音。 泽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软飘飘的尾音拖得很长,在四周盪过来又盪过去,他停下脚步,偏着头,眼睛眨了眨,在想自己是不是耳朵听错了。 「阿公……」 那声音又喊了一次,而且好像是从背后传过来。 阿茶慢慢地将头往后转,然后就看到走廊尽头那里,泽方站着,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挂起一抹微笑,朝着他挥了挥手。 「泽方啊--」阿茶吃了一惊,就这么大叫了出来。 他连忙向泽方跑过去,含着眼泪,伸出双手想要用力把孙子抱紧紧。 失踪了这么久都不晓得跑哪里去的乖孙子终于回来了,阿茶焦急又痛心地眼泪都掉了下来,飞也似地就要跑过去搂孙子。 哪知才扑过去抱住,泽方却消失不见了。 「啊咦?」阿茶张开空荡荡的双臂,发觉自己抱住的只有空气,不见泽方的人影。 被阿茶那声「泽方」惊吓到的海渊连忙从电梯间探头出来,看阿茶究竟在搞什么,虽然只有那半秒不到的时间,但他的确看到阿茶扑向走廊尽头的某人,而那个某人长着和阿茶一模一样的脸,而且还朝着他笑了一下,随即便消失得不见踪影。 瞬间,海渊起了一阵恶寒。 他记得那个人的笑容,有些害羞,像个小女生般。 那是泽方。 跟着海渊又再打了一次冶颤。 泽方的笑容有些邪,这让海渊不寒而慄。 「泽方,泽方--」阿茶在走廊上大喊,拼命叫着孙儿的名字。「泽方你又跑去哪里了,怎么不出来给阿公看啦!」 阿茶焦急得在走廊上不停跑过来又跑过去,但就是没办法看到泽方。 海渊连忙走了过来,一把抓住阿茶的手臂。「你在干嘛?」他瞪住阿茶,问道。阿茶脸上有着茫然与焦躁,脸颊上还挂若两串泪痕。 「我刚刚看到泽方了,你有没有看到,泽方就站在这里,然后跟我挥手。可是我才跑过来而已泽方就不见了。」阿茶喃喃念着,视线又飘到方才泽方出现的位置。 「我什么都没看到。」海渊低声说着。「你足不是想孙子想疯了,所以才出现幻觉。」即便是真的有见到,海渊仍不想说出口。他觉得泽方出现绝对没什么好事情,或许泽方是来带走阿茶的。 一想到这里,海渊便不太舒服。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阿茶必须留下来,必须留在他身边:水远都下能走。 「可是我还有听见泽方叫我的声音……l阿茶被搞煳涂了。他应该是真的有看到泽方才对啊?难道真的像海渊说的一样只是幻觉?不然怎么会一碰到泽方,泽方就消失丁? 「走了。」海渊抓着阿茶的领子,要把他往电梯问拖去。 「你真的没有看到吗?但是我看到了说!」阿茶不停念着。 「我什么都没看到,是你眼花了。」海渊撒着谎。 「是噢……乙阿茶频频向后面望去,希望泽方还能再出现一次。 「可是我就真的有看到……真的有啊……」 在病房里头的日清听到外面的声音有些吵,他慢慢地爬下床来,抱着发疼的肋骨走到房间外。 病房的门一打开,正要离开的阿茶和海渊呆了一下,三个人六个眼珠子盯着彼此好几秒钟。 在那当下,阿茶有些紧张这两个人会不会又街上前来,在他面前又干上轰轰烈烈的一架。 但月清抱着病,他看到海渊以后虽然情绪翻腾,那双眼睛也快喷出火来一样,还是忍了下来。 海渊拎着阿茶,只想赶快把阿茶带离开这座医院,所以面对病厌厌的日清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他只是哼了一声,便转头将阿茶拖往电梯间。 按下了电梯按钮,阿茶和海渊告别日清的注视,往楼下而去。 阿茶看着电梯里面的镜子,照着这张本来属于泽方的脸,看着这具应该是泽方的身体,自己又喃喃自语了起来。 「明明就是……啊怎么会是……就有啊……哪会错哩……」阿茶盯着镜子,不停地说着。 海渊根本不懂阿茶在碎碎念些什么」应该是方才见到泽方的冲击太大,让阿茶一时半刻没办法回过神来。 阿茶慢慢地抬头看着海渊,嘴里还是不停动着,说了一些很像外星人的语言。海渊伸出空着的左手,把阿茶脸上的泪痕擦掉。 「……你说对吧……」阿茶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阵子以后,问着海渊。 海渊没有回答。 他根本没心思去听阿茶到底在讲些什么,他在意的只有泽方突然出现的事情,心里现下也因为泽方而搞得乱七八糟地,无法平復。 看着那两个人离开以后,日清默默地回到病房里。 然而刚才明明在看连续剧,在他走了出去又回来以后,却变成介绍秋冬新装的流行资讯频道。 房间里,也多了一个人。 泽方手握着遥控器,坐在日清的床上头,按了按音量键,让电视的音量回復普通大小。他瞧见日清进房,便转头看着日清。 他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缓缓地开口说着:「嗨,我回来了。」只是无论笑容再如何好看,那张失去血色不像正常人类的脸孔,仍是有些阴森森的气息。 「你……怎么会……」日清瞪大了眼,他方才明明才亲眼目送那两个人离去。 泽方也知道日清想说些什么,于是开口道:「刚刚在你房间里的那个人,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泽方幽幽地说: 「我已经死了,而现在使用我身体的那个人,是我爷爷。」 面对着日清呆然的神情,泽方又笑了笑。「一切都是真的。」泽方说:「你的确误会他了。」 第六章 回到宿舍以后,阿茶还是有些恍神。 海渊替阿茶把该读的书拿出来,然后帮他将注音都标上去,再把书拿到阿茶面前,说:「读书了。」 坐在海渊床上的阿茶呆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海渊的脸色仍然不太好看,想必还为了他在医院抛弃他不管,偷偷跑去看日清这件事在生气着。 阿茶也不想在海渊面前继续提这件事,于是他嘆了口气,拿起书翻到海渊用小纸条贴起来的考试范围,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注音符号拼出来,先背生字,然后逐字逐句背课文。, 这些海渊都有给他解释过了,所以只要回想一下就记得起来意思了。 一张位在下铺的单人床,挤了两个大男人。两个人都是屈着脚,把课本放在膝盖上看着。 阿茶手里的铅笔转来转去,倒也很快就把刚刚看到泽方的事情给忘掉,迅速融入书中世界里。 阿茶是很喜欢读书的,看着满满都是字的课本,他就会觉得很开心。而每当他把千岁画给他,海渊也替他写上注音的课文一条一条地背到脑子里时,那种快乐真的是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当了五十多年认识没多少字的半个瞎子,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可以读书写字,而且又有千岁和海渊这两个人肯耐心教他。 阿茶又嘆了口气,觉得很满足。 「啊数学怎么办?」阿茶突然想起这个难题。那些变来变去的符号,他根本看都看没有懂。 「九九乘法背起来了吗?」海渊翻着地理,分神问了句。 「背起来了。」阿茶说。 「到时候数学课本里干岁有画起来的题目也是照背,一个步骤一个步骤都背起来,我再教你套上公式以后要怎么算。」海渊说。 第33页 「好。」 明天课堂的老师会放几节不上课,海渊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教阿茶。这个学生看起来虽然笨笨的,但是记忆力却出奇的好,反正全背起来就没问题了,千岁抓的那些题目大概会考个百分之八十以上。 就算阿茶这次真的考烂掉也没关系,他们还有补考的机会。补考的题目和最后一次期考题目几乎一样,所以他一点也不替阿茶担心。 这天,他们两个人读书读到很晚,直到闹钟的时针都指着两点了,还是继续看书。阿茶眼睛几乎眯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的,头往后仰了又再回来,困得脑袋机能全都停止,无法运转了。 阿茶从来没试过这么晚还没睡觉的,他以前大概都九点多就睡了,凌晨两点这个时段很少是醒着的。 他的头摇啊晃地,最后停在海渊的肩膀上面,嘴巴开开地,打起盹来。; 海渊看了看闹钟,发觉已经很晚,自己也有些想睡了,于是把阿茶手里的课本跟自己的书抽起来扔到床下阿茶早已经铺好的床铺上面,然后把阿茶往右边一推,阿茶便倒在他的枕头上。 「睡过去一点。」海渊觉得两个人共用一张单人床有些小挤。 阿茶迷迷煳煳地往旁边动了动。 海渊拉起棉被盖住两个人,那只受伤的手臂也很理所当然地放在阿茶身上,圈住了阿茶。 「夭~」原本在阿茶床铺上头睡着的小猫睁开了眼睛,朝着下铺的他们喵喵叫。 「怎么,你也想上来吗?」海渊问。 「夭~」小猫伸出前腿,小心翼翼地勾着木头床的边缘,但刚出生没几个月,脚实在太短,也没力气往上跳,于是只能在下面可怜兮兮地叫个不停。 海渊低头看了那只小猫几眼,考虑了片刻,才越过阿茶的身子,将那只猫给抓了上来。 他将猫放在阿茶的怀里,小猫低头嗅了嗅阿茶怀里的味道,在他怀中走了走踏了踏,跟着便趴了下来,慢慢地闭上眼睛。 「两个人一只猫挤一张单人床,真是有够挤的。」海渊抱怨地说了句,然后往后挪了一些,也把阿茶拉进去点,省得阿茶半夜睡觉翻身,把自己和猫都摔下床去。 寝室内日光灯灭得剩一盏,千岁还在读书。 「晚安,我们先睡了。」海渊对千岁说。 「晚安。」千岁说。 隔天早上,阿茶觉得好像有人一直在舔他的脸,让他整张脸都湿湿的。 他睁开眼,发觉小猫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跑到床上来了,而且还舔他舔得很起劲。 「唉呦喂啊,媳妇你怎么跑上来跟阿爸一起睡,阿爸不是有给你铺毛巾跟小被子了吗?」阿茶立刻爬了起来看着小猫,脸颊红通通地烧热了起来。 「夭~」小猫跟着舔了舔自己的脚,在床上端正坐好,看着阿茶。 「下次不行这样啦,你是阿爸的媳妇捏,怎么可以跟阿爸一起睡!」阿茶害羞地说着, 「这样不好啦,这样不好!」 跟着阿茶看了看窗外,发觉天色已经很亮了,接着他又看到桌上的闹钟。 当阿茶看到闹钟时针指着八点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他平时都是四五点起床的人,怎么今天居然睡到这么晚。 绝对是这几天连续读书读到累翻了才会这样,不然他保持早上四点起床的纪录都已经十几年了说。 「小渊喔,赶快醒醒,上课迟到了啦!」阿茶连忙摇了摇睡得正香的海渊。 他跟着又爬下床,发觉上铺的千岁也是睡得棉被枕头大搬家,连忙叫了几声:「千岁,八点了,快点起来!」 千岁迷迷煳煳地被阿茶叫醒,他昨天读书读到四点多,困得很,眼睛都睁不开了。「再睡一下下就好。」 「不行啦,都八点了!」阿茶把千岁的被子拉下来,不让他躲回温暖的被窝中。 接着阿茶又把怎么叫都没动静的海渊拉起身,然后勐力摇晃他。「起床、起床、起床!」 海渊被摇得都快怏吐出来,最后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身换衣服。 啊茶穿好制服以后,拿着领带跑过来找海渊。 海渊两三下便帮他将领带打好,跟着阿茶带着满脸困意的两个人直奔学校。 然而因为隔天就是期中考,班上大部分的人显然都读书读到很晚,第一节的歷史课睡倒了一堆人,只有阿茶还是精神奕奕地看着歷史老师。 歷史老师讲课讲到最后,发觉全班同学都趴光光了,只剩下阿茶还看着他,他感动得对阿茶微笑,觉得这真是个好学生。 当学生就是要如此专心上课才行,这样老师才会教课教得起劲啊! 下午的第一堂课是体育,操场旁的升旗台前坐满了一堆穿着夏天的短袖运动服,手里却拿着国文、歷史、地理等课本的学生们。 体育老师看到这样的情形也摇摇头,反正明天就要期中考,就随这些学生去了吧! 体育股长搬来撑竿跳的垫子和竿子等等用具,这堂课上的是撑竿跳。「夏泽方。」体育老师蔡同拿着码錶过来。 「有。一升旗台上的阿茶立刻回答。最近太多人叫他泽方这个名字,阿茶之前还有一个一个解释,但解释到后面就懒了,因为无论他再怎么说明,大家都还只是笑一笑,然后继续叫他泽方的名字。; 「有一点时间,我想测测看你一百公尺的秒数。」蔡同说着。 「噢,好。」阿茶其实不懂蔡同话里面的秒数是什么东西。 他把课本丢给海渊,海渊连头也没抬起来看他,专心地算着数学。海渊正在想要怎么教阿茶背数学,所以没时间去管其他的事情。 阿茶跟着体育股长到操场跑道的起跑线上,码錶则由蔡同拿着,在一百公尺远处准备测量。 「跑过去就可以了驹?」阿茶笔直地站在起跑点上。 「你要把腰弯下来。」体育股长连忙说。 「弯什么腰?」阿茶不懂。 「像这样。」体育股长在旁边作了起跑前的姿势给阿茶看。「腰弯下,手撑着地,垫脚尖。」 「好。」阿茶模仿起体育股长的姿势。 「屁股不可以翘太高啦!」对方又喊道。跟着走过来替他把姿势调了一下,按下他撅得过高的臀部。 「预备!」蔡同拿起码錶,喊了「开始」的同时,按下秒数。 阿茶在那时候慢慢地往前跑,踏着小步伐跑啊跑地,跑到了蔡同面前,悠悠哉哉的身影经过蔡同前方,因为跑得太慢了,甚至连一滴汗也没流,浑身被春天里的风吹得凉飕飕的。 蔡同失望地看着阿茶。「你故意的对不对?」 「什么故意?」阿茶满头雾水。 「我那天明明看你跑得很快,为什么测秒数的时候居然一百公尺跑到二十五秒?」这根本是他们班女生跑步的速度了。; 「啊你又没跟我说要跑快一点?」阿茶说:「那天是因为我要赶回去看小渊啊,所以才会拼死拼活地跑。」 「那你再重来一次,这回也拼死拼活跑。」蔡同说。 「好啦好啦!」阿茶嘴里碎碎念着,又往起跑点走回去。「跑很快很累的捏,要先想享有一只熊在后面追,然后还要假装很恐怖,这样才会拼了命的一直跑。」 蔡同又重新按下码錶。 这回阿茶就真的卯足劲一股脑地往前沖,手臂拼命摆动,脚的步伐也跨得很大,经过终点时,更是喘得面红耳赤的。 蔡同按下码錶,看着上头的数字喜出望外。 「十一秒七,夏泽方,你跑得真的满快的。要不要再参加田径队看看?经过训练以后,你一定能再跑更快更快,说不定可以破全国纪录。」 「累死了,我的心脏有点紧,好像又要发作了。」阿茶边喘边走,也没有再理会蔡同,慢慢地走回到海渊身边。 阿茶完全不懂这个菜头老师干什么那么高兴,不过就是跑一段路而已,他以前年轻的时候满山遍野的跑,跑得说不定比现在还要快。这也没什么啊,乡下孩子大家都可以这样跑的。 阿茶边走边拉运动短裤。 这间学校的裤子真的有点短,他平时穿的裤子是到膝盖那里的,但是这款运动裤居然短到停在大腿中间的地方,害他刚刚跑一跑,裤子就直直往上缩,让他得很努力地把缩上去的裤管拉回来,不然内裤都跑出来了。 回到操场中央,大家已经都在跳撑竿跳了。 阿茶眼尖看到正在起跑的那个人是海渊,「喔喔」了几声,很高兴地慢慢走上前去要看海渊跳撑竿跳。 那一根长长的竿子把海渊抛上去,平安越过中间横着的长竿,海渊又落下来,感觉就像一只轻盈的鸟飞过天空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一样,从来没见过这种运动的阿茶,在后头看得很兴奋。 「高度再往上加。」旁边有人说着。 跟着海渊一脸厌烦地拿起竿子,往后退了几步,又要挑战接下来的高度。 阿茶连忙跑向前去,他想从旁边仔细地看海渊飞过去的景象。 于是当海渊助跑,阿茶也跟着跑。 当海渊撑起自己的身体,那软软的腰弓了起来,大家都屏气凝神,希望海渊能够破纪录。 阿茶忍不住朝着海渊就大喊:「小渊加油!」 那瞬间,在天空上的人被阿茶突如其来的超大音量吓着,竿子抖了一下,海渊整个人朝横竿撞去,跟着就跌了下来,摔到软垫上。 「啊--没跳过--」阿茶泄了一口气,爬上软垫,对着海渊说:「我还给你加油哩,啊你怎么这么肉脚没跳过去!」 海渊满脸阴沉地站了起来,翻离地上的软垫就走人。 「喂,小渊钦,怎么不理我啦--」阿茶觉得莫名其妙,连忙跟上前去。 其实海渊本来可以跳过的,但谁知阿茶的大嗓门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额头去撞到竿子,结果整个人摔了下来,连带地还压到仍包着绷带的右手。 海渊本来就不想跳撑竿跳的,要不是这次的成绩要算分数,他才懒得理会什么体育课。现在额头也痛,手也痛,心情更是大不慡起来。「小渊~」阿茶在后头连忙追着海渊,不晓得自己又怎么惹到他了。 跑着跑着,就在终于只差一点点便可以拉住海渊的时候,阿茶不知道踩着了什么东西,一个不稳往前跌去。 他吓了一跳双手往前挥舞,下意识只想抓住能抓进手里的东西,结果就这么胡乱扯,摸到海渊运动裤的裤腰带,整个人往地上趴去,连带地也将海渊的裤子扯了一半下来。 旁边看到的人都愣住了。 海渊的裤子突然被拉下来,屁股凉凉的他,整个人气得都发起抖来,一张睑也越来越黑暗。 第34页 「唉呦喂啊!」阿茶发觉自己竟然脱了海渊的裤子,他瞪大眼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慌乱地帮海渊把裤子拉上来穿好。 四周好多双眼睛都在看,把海渊白嫩嫩的小屁股给看光了。 「哈哈哈……我不是故意的……」阿茶干笑了两声,即使不看海渊的脸,也知道海渊目前一定气得不得了。 海渊拉了一下自己的裤子就往前走去,连理都不想理阿茶。 阿茶让他睑丢大了。 「小渊……」阿茶跟在海渊身后,小心翼翼地喊着海渊的名字。 「小渊……我是不小心的啦……啊就踩到了鞋带,跌倒了所以才会拉到你的裤子啦……」阿茶小小声地解释着,因为自己理亏,所以也不敢大声讲话。 「小渊……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啦……」阿茶扯了扯海渊的衣服,努力向他示好。 但海渊连理也不理会阿茶。 上完体育课后,跟着从下午的第二节课开始,一连三堂老师都不上课要学生自修准备明天的期中考。 海渊早上本来说过要教阿茶数学的,连公式也帮他一个一个列好了。 却因为体育课的脱裤事件,一开始自习课,海渊就把头转过去窗户那边,连看也不想看阿茶一眼。 「唉呦,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小气啦。」阿茶已经跟他道歉很久了,但海渊就是不肯接受。 「你不是说要数我数学?明天就要考试了捏,啊我数学都还没有读起来说!」阿茶有些紧张了,自己该不会因此没办法毕业吧。 海渊还是不理会阿茶。 「啊咽你嘛说一下话,干什么嘴巴都闭紧紧啦,到底要不要教我数学啦!」阿茶问着。 「祝你考零分。」海渊脸黑得不得了,今日的事情,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他和阿茶这下樑子结大了,决定要放阿茶自生自灭,不管阿茶了。 「每赛啦~咽立尬挖数鞋挖细啦!(不行啦,没你教我数学我会死啦!)」课堂上,阿茶低声哀号起来。「没有人在这样子的啦,你这个小孩实在有够小气捏……只不过是屁股被看到一下下而已……」 阿茶趴在桌子上,看着那堆根本看不仅的数学符号。 「口赛、口天卷洗瞎密(是什么)东西啦,老人家有看全部没有懂啦……」阿茶不停呻吟着。「为什么高中生要学这些?偶要绑白布条去教育部抗议啦……考零分不能毕业怎么办啦……」 晚上吃完饭回到宿舍,海渊的脸仍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阿茶翻了一下考试的时间表,发觉数学这两个字是写在第三天,那也就是说对他而言还有明天跟后天可以卢海渊教他数学。 想想也放心了一半,反正海渊生气不会太久,顶多明天睡醒来,闷气就消一大半去了。 阿茶将书包里面的书慢条斯理地拿出来,然后一本一本摊好,明天就是期中考了,他得好好安排要先读哪一科才可以。 「国文、歷史、地理。先读国文好了。」阿茶喃喃念着。 小猫走到阿茶脚边,赠了赠阿茶。绕着阿茶的脚磨过来又磨过去,喵喵叫个不停。 「肚子饿了驹?」阿茶立刻转头问在床上读书的海渊。「小渊,你那里还有没有牛奶?」 「我喝光了。」海渊说。 「那我去些闷以咧门(7-11)买,你先帮我把小桃顾好,不要让它乱乱跑。」阿茶跟着以跑百米的速度冲下楼、出宿舍、过马路,买了一罐三百西西的牛奶,再请店员帮他微波加热,跟着又喘吁吁地跑回来。 他将牛奶倒给小猫喝。 阿茶跟着想起来今天早上起床小猫跟他睡在一起的事情,他抬起头来问海渊:「是你把小桃抓到床上跟我一起睡的吗?」 「是。」海渊翻着课本。 「唉呦,你怎么可以这样啦,小桃是女生捏,啊你让它跟我们一起睡,真是太乱来了。」阿茶说。在他心里面早就认定小桃是他媳妇转世回来的了,公公怎么可以跟媳妇睡在一起呢,这样会让人说闲话的。 阿茶将剩下的牛奶封了起来,拿到外面的公共冰箱去放。 回来时不知道踏到了什么东西,觉得塑胶拖鞋鞋底怪怪的,走起路来会卡卡的。他跟着将拖鞋拿起来检查。「你有看过吗?」海渊问。 「看过什么?」 「看过它是男的还是女的?」 「……」阿茶迟疑了一下。「是没看过啦,不过小桃一定是女生啊!」因为她是他媳妇咩! 阿茶发现拖鞋上头有个小图钉扎进去,他随手拿了千岁放在桌上的塑胶尺,把图钉给挖起来,然后将图钉丢到垃圾桶里面。 海渊已经把千岁画的重点都背得差不多了,他无聊地将课本扔在床上,走了下来,当着阿茶的面就将小猫拎起来。 「来检查看看好了。」海渊说。 「检查什么?」阿茶手里拿着拖鞋,疑惑地问着。 海渊跟着将小猫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喝牛奶喝到一半的小猫呆呆地任海渊摆布。海渊接着将小猫捉起来,和小猫面对面,小猫也睁着无邪的大眼睛盯着海渊看,然后海渊的视线往下栘。; 「真的是母的,有眯眯,没有小鸡鸡。」海渊检查完毕,将小猫转了个身,让它正面露光光,面对着阿茶。 阿茶杲了一下,脸火速红了起来。 看到了,他看到了。 他居然把媳妇给看光光了! 他赶紧将小猫抢过来,然后拿着塑胶拖鞋就用力朝海渊的额头打过去,一边打还一边大叫: 「乱乱来、乱乱来,怎么可以这样子把她翻过来又翻过去啦!」 「我去拿手机。」海渊转身,到床上去找他的照相手机。 「你又要干什么!?」 「帮你媳妇拍露毛照,然后传到网路上面去!」海渊说。 「夭寿骨、夭寿骨,你这个小孩真是天寿骨!」阿茶把拖鞋朝海渊一扔,抱着小猫就赶紧往寝室外头跑出去。 海渊一定是因为今天下午被脱裤子的事情怀恨在心,阿茶也怕他真的拿手机来给他媳妇乱拍照,照这情形看来,他今天还是带着小桃去别的地方避难比较好。 原本已经跑出去的阿茶想起忘记带课本,于是又回头去抓了几本书。 当他发现海渊已经把手机拿在手上,在准备了,阿茶跟着便没命地往寝室外头跑,他才不会让海渊有机会对他媳妇毛手毛脚。 为了儿子望来,阿茶怎么也得努力保住媳妇的清白。 「给我回来。」海渊在房里说。「你头壳坏掉--」啊荼用力关上房门,在走廊上大喊了一句。 第七章 抱着小猫逃出寝室,阿茶在走廊对着那扇门念了好久。这个海渊真的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连这种玩笑也开,还要拿照相手机拍他媳妇。 阿茶抱着小猫,摸了摸猫咪的头,说:「放心,阿爸不会让那个猴死囝仔对你乱来的。」 前头再过去几间寝室,抱着一颗高丽菜正要回房间的蔡正楠刚好看到阿茶待在走廊上,他扯了喉咙就喊:「泽方,要不要过来吃火锅?」 阿茶回过神,看了蔡同学,又看到那颗圆滚滚的高丽菜,展颢了笑容便嘲蔡同莲挝去。「吃火锅喔,舍监不是说寝室里面不能煮东西!」 蔡同学笑了笑,连忙招来阿茶,然后两个人走进「二o二」寝室内,里头还有两个人正在用电汤匙煮高汤,汤里什么材料都有了,蔡同学则把高丽菜叶子一片一片地剥下来扔进锅子里面。 原本前阵子还互不相理的几个人,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大家也慢慢对阿茶改观了。 他们发觉阿茶还满好相处的,久而久之,之前筑起的心防也逐渐撤下。 四个人围着以电汤匙煮滚的猪肉锅,喝着热腾腾的汤,咬着香喷喷的肉片。 小猫追逐着剥到只剩菜心的小高丽菜球,在寝室里跑过来又跑过去,好动得不得了,一刻也停不下来。 装沙茶酱的罐子被撞倒,里头的油溅了一地,大家惊慌地拿起卫生纸拼命擦,寝室里头弄得桌球响,小猫也拼命地「夭夭」叫着。它身上全是沙茶酱了。 突然间,隔壁寝室传来了不愉悦的怒吼声,这让正开心用着火锅的四个人吓了好大一跳。接临着隔壁的木造墙面被重击了一下,整座宿舍都因此而微微震动。 震动中,还夹杂着对方深浅不一的咳嗽。在声音停歇之前大家都起了鸡皮疙瘩,因为他们发现隔壁「二o一」的恐怖大魔王关日清又回来了。 「嘘……们小声点就没事了……」蔡同学缩了缩脖子,又抽了几张卫生纸擦猫眯跟地板。 小猫又追起滚来滚去的高丽菜心来,跟着不小心跑去撞着了桌脚。 「唉呦喂啊!」阿茶心疼地连忙跑向前去,把木头地板踏得嘎吱嘎吱响。他抓起了小猫,连忙摸了摸它的头。「有没有怎样?叩了一声很大声捏。」 小猫看着阿茶,可怜兮兮地「夭~」了一声。 「阿爸秀,不痛不痛。」阿茶连忙说。 隔壁的人终于受不了这间房里持续不停发出的噪音,走了过来用力打开房门,怒吼着:「你们从刚刚就一直吵,到底在吵些什么!」 「呃……」阿茶一回头,见到的就是站在门口,凶神恶煞的日清。 日清见到阿茶,也是愣了一下。 「我们……在吃火锅啦……」阿茶紧张地笑了笑。「你肚子也饿了吗?要不要也来一碗烫高丽菜?」; 寝室里鸦雀无声,只有阿茶还有勇气敢和日清对话。 阿茶手里的小猫挣扎了两下,也仰着头往日清那里看去。 「不用,我不饿。」日清收起了恐怖的面容,慢慢松开了紧握住的卧房门把,跟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收敛起了脾气,退出了这间寝室。 「他走了耶……」蔡同学不敢置信。 「我们继续吃火锅吧!」阿茶连忙跑过去将门关起来,然后回到铺着报纸的木板地上,抱着猫安静地坐下来。 「小声一点就好了。」同学中有人如此说着。 火锅吃啊吃地,大家都不敢讲话讲太大声,但是小猫却还是不知死活地滚动那颗高丽菜心,弄出喀啦啦的声响。 到了锅子快见底的时候,阿茶想着孤单一个人住在隔壁的日清:心里头也有那么点不捨得起来。 日清怎么说也是海渊的亲人,而且又是泽方的男朋友。现在泽方不在了,没有人理会他,那他真的是比海渊还要可怜哩! 第35页 想着想着,阿茶便拿了个空的碗,夹了些煮得差不多的高丽菜到里头去。 「我拿这些过去给他吃。」他站了起来,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自己用了泽方的身体,总是得帮泽方做些什么事情补偿才对。; 阿茶毅然决然地用力点头,然后抱着视死如归的精神,往隔壁走去。 敲了敲门,「二o一」里头没人回应。 阿茶跟着轻轻将门推开,发觉寝室里灯光都熄灭了。 他摸了摸墙壁上的开关,将日光灯开启。 本来已经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日清也因阿茶的骚扰而爬了起来。 「有事吗?」日清的声音不復平日的嚣张气焰。 出院后左手还打着石膏的日清脸色有些憔悴,阿茶看见那苍白枯藁的脸,剎那间,还以为自己是见到了泽方。 泽方白白没有血色的面容在瞬间舆归清重叠,阿茶的心揪痛了一下,看着这个年轻人,想起自己早巳离开人世的孙子来。片刻中,只有许多的不舍浮现。 阿茶完全忘了这个人之前是如何对待他,还害得他差点没命回来,他现在只感觉到日清很可怜,他和他一样,都再也见不到泽方了。 阿茶将那碗还热着的菜汤递到日清面前。「隔壁同学要给你吃的,趁热吧!」 日清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一下。 两个人突然沉默了起来,日清没有开口,阿茶也不晓得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泽方他……」日清过了片刻,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眼眶却红,哽咽了声无法继续。 昨晚阿茶走后,日清回病房见着泽方。泽方只说是捨不得他,所以回来看看的,讲了几句话要他别为难阿茶以后,便在他面前慢慢消失了。 日清过了好久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原来他一直爱着的人,真的早巳离他远去了。 阿茶看日清难过,自己也难过了起来。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碗高丽菜停在半空中没人要接手,悲伤的气氛缓缓蔓延着,他们两个失去的是同一个人。 阿茶努力地想找些什么话来说,好让气氛别那么尴尬,最后他开口问道:「你要不要看泽方小时候的照片,我有带来宿舍喔!」 日清没有回答,仍是低着头。 「我回去拿,你等我。」阿茶把高丽菜往书桌上放去,跟着便踩着啪畦啪畦的塑胶拖鞋,回去自己的寝室里。 打开寝室房门,海渊没在里头,只有干岁一个人正在看课本。 阿茶打开装杂物的纸箱子拿出那盒生锈的喜饼盒,问了声:「小渊咧,明天就要考试了,啊他不读书,是跑到哪里去?」 「去买宵夜了吧?」千岁也不知道。「我刚刚有听见他在喊肚子饿。现在整栋宿舍都是火锅香味,他大概受不了,所以跑出去吃了。」 「唉呦,也不会过去跟我说一声。小蔡买了很多东西又吃不完,他讲一下我就会端过来给他了啊!真是的,手受伤还跑出去,等一下又出事情怎么办?乙阿茶念着念着,抱起红色的喜饼铁盒,往外走出去。 他回到日清的房间,进去时门把随手带了一下,没敢关紧。这样如果待会儿又出什么状况,要跑也比较快。 阿茶拉了张椅子来坐,而后慢条斯理地将铁盒打开。 他拿出盒子里一些属于泽方的相片,然后递给了日清。 「这个是泽方小时候,他阿爸帮他拍的。」阿茶在拿给日清的时候,自己也又看过一次,见着泽方小时候的模样,想起他那个时候的调皮捣蛋,阿茶也忍不住挂起淡淡的微笑。 「泽方真的很可爱咧,我们家那条巷子就属泽方最可爱了,一出生就长得又白又胖,手臂一节一节像莲藕一样又肥又软,唉呦,真的是人见人夸的。」阿茶轻轻地嘆了口气。 日清默默地将泽方的相片接过去,一张一张慢慢地观看,不舍的神情溢满整张脸,还带着些微悲伤。 「还有这个,这是泽方他爸跟他妈结婚的时候。」阿茶将盒子里的宝贝二拿出来给日清看。 「你看这里。」阿茶指了指媳妇罩着婚纱的肚子。「这时候泽方已经在里面了,他们两个是先结婚请客,然后有了泽方才补拍婚纱照的。」 日清摸着那张相片,低着头的他也漾起了辛酸的微笑。 「还有这个,这是我儿子一岁时候拍的,跟泽方很像吧!他们父子俩除了一个鼻子大、一个鼻子挺以外,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说。」阿茶很开心地说着,献宝似地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件接着一件拿出来。 日清则是不发一语地看着。 海渊提着一大包滷味回来,他边上楼梯边想着阿茶到底喜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豆浆、油条、咸粥、蒸鱼是阿茶的最爱,但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学校附近的摊贩该收的也都收光,他走了满远的路,只看到这家滷味店还开着。 阿茶应该会喜欢的吧,反正他从来就也没挑食过。 额头拆线以后的部位有点痒,海渊伸手抓了抓。他缓步从楼梯间走上二楼,却在路经日清房门口时,见到这阵子都关起来的房间亮起灯火。 那扇门只关了一半,小小的讲话声从里面传出来。 海渊停下脚步看了眼,然后他愣住了。日清的房里居然有一个他熟悉的身影,那是阿茶。 阿茶挂着笑容,从他向来宝贝得不得了,不许人碰触的铁制喜饼盒中,拿出珍藏的相片,一张一张地递给日清看。 看到阿茶无关紧要地朝着日清笑,听着他们两人若有似无的谈话声,海渊整个人就这么站在走廊上,双脚连动也不能动,只能看着他们。 「这个……」阿茶拿出他的宝贝,脸上有着羞涩的笑容。「很漂亮吧……」阿茶的声音小小的,隐隐约约地从门fèng传出来。「她是我老婆喔……大美人一个……漂亮得不得了……」 「还有这个……」阿茶拿起了黑色的蝉蜕,日光灯照she下,大黑蝉的蝉蜕发出耀眼的折she光芒,阿茶把它轻轻放在日清的手掌心上,让日清拿起来仔细看。「这个本来是要给我老婆 看的,可是找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为什么太迟。」日清问。 「唉……她就已经走了……」阿茶凝视着玉蝉的相片好一会儿,跟着日清将蝉蜕还给他时,他看着日清的脸,哀愁地对着日清笑了起来。 「我一直在找我老婆说。」阿茶对着日清说。「如果我真的能够找到她,那一定就是我为什么死掉又回来的原因。我是回来找她的……」 「是吗?」 阿茶看着日清,微笑着。 在门外的海渊牙咬得死紧,阿茶这模样分明是认定日清是他老婆玉蝉投胎转世的,这让他心里头百味杂陈,不是滋味。 他不喜欢看见阿茶对别人这么好,谁都不行。 当阿茶毫不吝啬地将笑容显露出来,对他以外的人讲话、微笑,海渊的心头就揪紧了起来。 尤其是阿茶找到了心爱的那个女人时,海渊觉得自己被阿茶狠狠地抛到脑后,再也不是阿茶所关注的对象,那简直让他快要受不了。 海渊阴沉地站在外头,已经许久,但阿茶眼里只有日清,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 拎着大老远买回来的滷味,海渊再也不想留下来看他们两人互相凝视的画面。他举起脚,狠狠地踹开日清房门,跟着将那包滷味扔到地板上,紧握着拳头离开当场,回到自己的寝室当中。 正和日清讲话的阿茶被门外的震动声响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刚好看见海渊的身影一闪而逝。 阿茶连忙站起来,将那些相片都收回铁盒里。他跟着对曰清抱歉地笑了笑,说:「小渊好象回来了,我先回去看看他。再见嘿!」 说完话,阿茶便离开日清房间,他跨出门时发现地上躺着一包塑胶袋破掉的滷味,里头的金针菇跟鸡翅膀还有滷蛋都跑了出来。 「唉呦,怎么这样,这个小渊到底在搞什么鬼,居然把吃的东西丢在这里,真的是有够浪费的。」阿茶跨过破得狼狈的滷味袋子,赶忙回到寝室里。 打开寝室的房门,阿茶见到海渊背对着他站在房间中央,肩膀起伏着,似乎正压抑着怒气。 千岁收了收课本,与阿茶擦肩而过,脸上带着害怕钓神情,不敢多说什么,连忙跑到其他同学的房间里避难去。 「啊现在是安怎?」阿茶搞不清楚状况。 房间里低压瀰漫,但他不懂海渊是为什么生气。 阿茶抱着铁盒快步走到海渊身后,霹哩啪啦地就说:「啊你嘛说一下话?你刚刚为什么把滷味丢在地上,还乱踢房间的门?我真的被你吓了很大一跳熘,走出来还差点踩到那包滷味。那个不是钱买的吗?不可以乱丢啦!」 阿茶的观念里,觉得食物是用来吃,而且得满怀感恩来吃的,绝对不行这样浪费。海渊有时候真的太超过了,不念念他不行。小时候养成坏习惯,长大就很难再把他教好了。 「下用你管。」海渊背对着阿茶大吼着,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十分的气愤。 「什么不用我管,我不管你的话,还有谁管你。」阿茶也吼了回去。 「你去管那个关日清就好了,还回来做什么。」海渊转过身来,脸上满满都是怒意。「那么喜欢他,就搬回去跟他一起住啊,睡我这里真是勉强你了。」 「说什么啦,我都听没有懂。」海渊的火气那么大,被轰得莫名其妙的阿茶也连带生气 「还带相片过去给他看,你都忘了他之前怎么对你,差点害死你的吗?」海渊不停说着:「为什么你老是学不会教训,谁稍微对你好你就靠过去,一点戒心都没有。你到底有没有脑袋!」 一句到底有没有脑袋,让阿茶气得不得了。 他走到海渊面前,眼睛都要冒出火,直勾勾地瞪着海渊。他论体格也没输这小子过,打起架也不怕。 「我哪有办法啊,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找我老婆的,我看到那条红线把我跟他绑在一起,一想到他有可能是玉蝉回来的,我要怎么对他坏,怎么放着不理他啊!」阿茶理直气壮地说着。 海渊听见阿茶的回答,怒火又升了起来。那铁盒子里的东西除了他以外,阿茶从来没给别人看过,阿茶说那些都是宝物,不随便给人看的。现在他全都拿出来给日清看了,海渊觉得日清在阿茶心目中的地位当下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心里头醋海翻腾,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虽然他没说出来,但阿茶应该知道他不是随便就会对人好的。 他都已经对阿茶这么好了,但阿茶现在却要到日清那里去。 第36页 「他怎么可能会是你老婆转世回来,你别傻了!」海渊吼着。「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轮迴转世这种东西,人死了就死了,全都没了,你别妄想她还会回来找你,根本就不可能的!」 当海渊见阿茶怀里抱着那个铁盒子子,伸手将铁盒夺了过来,用力打开,让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地掉到地板上。 「留着这些有什么用?只会想过去的事情,等死掉的人回来,你根本就只是活在过去,从来没有往前看过。像你这样的人,活着究竟干嘛,为什么不跟那些人一起死就好,还要留在这里碍手碍脚惹人厌!」海渊不留情地说着,丝毫没有顾虑到阿茶的心情。 那些相片,阿茶视如珍宝的宝物掉落地上,阿茶的心突然地揪了一下,低声地叫了出来。 他不明白海渊为何会有如此举动。 泽方换牙时脱落的辱牙叩叩叩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阿茶脑海里浮现泽方小时候满嘴蛀牙朝着他笑的情景。他弯下了腰赶忙想将辱牙捡起来,但那颗牙滚到床铺底下,他怎么捞也捞不到的阴暗角落。 海渊踏过那些泛黄的照片,每张都是阿茶思念亲人时会拿起来抚摸观看的宝贝,虽然那些人都不在了,但他们留下的照片却每天都陪着他,那让阿茶感觉大家好象都还在他身边一样,他们从来没走过。 海渊踏过了那颗黑色的蝉蜕,蝉蜕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在海渊的脚底下散成了细细的黑色虫壳。 阿茶回过头来,看到这幕的剎那,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个大黑蝉换壳时留下来的蝉蜕,是他在山里找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曾经答应过玉晖,要送给她的。 但海渊却一下就把他小心翼翼保护了好几十年的蝉壳给跺碎了。 寝室的门「砰--」地一声被用力关上。 海渊那关门时毫不留情的的狠劲,就仿佛直接撞击到阿茶的心坎一样,让他痛得整个人站也站不稳,紧抓着胸口的汗衫,整个人就要软倒下去。 海渊离开了,留下散落一地的相片。 喜饼盒被扔得开口都扭曲变形,阿茶慢慢地将铁盒拿回来,蹲在地上,一张一张相片捡起来,拍了拍上头的脚印,缓慢而轻轻地将东西再放进里头。 动作的轻柔,仿佛担心自己的力道会再多伤害这些宝贝回忆一次般,连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阿茶吸了吸鼻涕,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变得有些热。 他努力捡着,擦干净相片上头的灰尘,希望它们能够恢復之前的完好。 泪水一滴又一滴,在无预警状况下落进铁盒里,滴到相片上。 阿茶赶紧将相片擦干,不想把它们给弄湿了。 最后他到柜子里头,拿了一叠卫生纸出来,慢慢地将碎在地上的黑色蝉蜕捏起来,放到卫生纸上面去。 阿茶捡了好久,泪水不停地滴落,但他只是拼命地吸鼻涕,反覆着机械性的动作。 他没有忘记这是要给老婆玉蝉的,他始终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就在终于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回盒子里以后,阿茶拿着破旧的喜饼铁盖,要将盒子再度盖起来。 但海渊早已经将铁盒摔得完全变形,无论阿茶再怎么努力,盒盖还是无法与铁盒完全吻合。 盒子里的宝物,阿茶也收不起来。只能任它们暴露在空气中。 阿茶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伤,他松掉了拿着盒盖的手,抱着那些相片哭了起来。 如果可以,他也想跟着儿子老婆走的啊! 但是偏偏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每天每天,只能靠着看这些东西,去回想自己和亲人曾经度过的日子。 他也想什么也不顾,干脆死一死算了的啊! 他也是有想过的啊…… 有想过的啊…… 但他就是走不掉有什么办法? 他始终都是被留下来的那个人啊…… 有什么办法…… 阿茶拼了命地哭着,放声大哭。 自从泽方死后,遇上了海渊,他原本以为悲伤已经被快乐替换了,但没想到它们其实还存在。 而且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加倍狂涌回来。 他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眼泪收回去。 他的心被海渊狠狠地撞出了一个大洞,痛得不得了,无论再如何努力,都无法叫泪水停下来。 第八章 为期三天的期中考开始了,阿茶一大早顶着一双浮肿的眼睛到学校去,把书拿出来仔细地读。 昨夜哭了一整晚,也没有复习到考试的属性,阿茶模模煳煳地视线不清楚,双眼也干涩 红肿,痛得不得了。 现在的情况就有点像他以前老花眼的时候,看东西十分的吃力。他烦恼着待会儿考试要怎么办,如果考零分就很糟糕了。 隔壁的位置空空的,直到早自习的铃声打完,同学们都进教室读书准备待会儿的考试了,还是不见海渊的身影。 海渊昨天整晚都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今天该不会也没有要来考试吧?还是,他在外面睡过了头没人把他叫起来,所以他没赶上考试的时间? 一整个早自习阿茶都东想西想的,书也没看进去眼睛里,海渊一直都没有出现,这让阿茶有些担心。 「早知道昨天就不要跟他吵架了。」阿茶低声念着。「要吵也等考完试再来吵。现在人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这个孩子真是的,也不想想期中考很重要,居然没有来上学。」 阿茶忧心地等着,直到升旗完了以后,大家都回到教室里,考试钟声也响起,监考老师拿着牛皮纸袋装的考试捲走进教室里来,过了好几分钟,海渊才从后门走进来,书包扔着,笔拿出来就开始写考卷。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阿茶松了口气。 海渊只是「思」了声,没有讲话,埋首在试题当中。 阿茶又看了海渊一眼,瞧他也没像昨天那样生气了,本来还想跟他讲几句话,但是讲台上的老师朝着他们走过来,微笑地看了阿茶一下,说: 「同学,考试期间不可以交谈喔!」 「啊,拍写。」阿茶立刻把自己的视线从海渊身上收回来,努力填写考卷。 第一堂课考的是国文。 当阿茶慢条斯理地把考卷写上泽方的名字,然后仔细地回想这几天背书的属性时,居然发现上面的题目千岁都有在他的课本里面画出来过。 阿茶又吃惊又开心,把考卷拿了起来就要跟海渊讲这些他都有认识,但是讲台上的老师见到他的举动,便用力咳了一声。 阿茶回过神来,连忙把考卷放回桌子上,努力地写起考捲来。 写啊写地,他把有记住的国字都填上去了,选择题也都写好,但最后一题却让阿茶愣一下。 「作--文--」阿茶小小声地念着,这两个字海渊有教过,他也有懂,但后来的那些他就看妹有了。「鸟?」 什么鸟题目? 这要怎么写? 他不会啦! 就当全班的人都振笔急书刷刷刷地乱掰作文时,阿茶自己一个人呆呆地咬起原子笔桿,无聊地发起愣来。 他看着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监考老师也看着他。 他朝着监考老师笑了一下,监考老师也笑了一下。 「同学,不要看着我,写你的考卷。」老师跟着这么说。 海渊把考卷写好以后,看了表发觉时间还没到,打了个呵欠便趴在桌子上闭起眼睛睡大觉。 阿茶觉得考试的时间过得真慢,于是又低头回去重新检查一次考卷。他有记起来的题目都写好了,但是考试卷上面还是有些地方空空的,那些有的是千岁没画到的重点,有的是字太多太难,他没背起来的地方。 三天的考试期间,海渊都没有回来宿舍睡觉。 阿茶最后一天的数学很悽惨,因为没人教,所以他把只好把选择题随便猜一猜,填充题每个答案都写一,计算题部分把九九乘法表默背起来写上去,然后就交卷了。 他和海渊有点像在冷战,三天里面两个人没说过话。阿茶偶尔会找海渊讲个话,但海渊总是思了声就不再回答。 连吃饭的时间也是一样。他们本来每天三餐都一起在学生餐厅吃的,但海渊现在只要一下课就不见人,谁都找不到他。 这天中午,期中考考完了。 阿茶背着书包慢慢地穿越操场,孤伶伶地自己一个人回到宿舍里来。 他换回便服以后把制服拿去洗手台慢慢手动洗干净,跟着请别间寝室的同学帮他用洗衣机脱水,然后拿着衣服回去寝室晾起来。 海渊不在,千岁也不在。 寝室里头安静得有种荒凉的感觉。 他拿出了泡茶的工具,在茶壶里加一点点的玫瑰花,一点点的高山茶,然后慢慢地泡茶喝起来。 小猫打了个呵欠,窝在桌子上晒太阳。 窗外有暖暖的风吹过来,树林里偶尔传出蝉鸣,一声两声,走廊上考完度的学生喧譁着,跑过来又跑过去,相约待会儿要去哪里打电玩,跳跳舞机。 明明四周就是那么吵闹,但却怎么也无法把笼罩在阿茶身边的寂寞给打散。 于是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坐到天都黑了,默默地暍着茶。 走廊上的公共电话铃声响起来,电话旁边寝室的同学打开门出去接,跟着对方扯开了喉咙大喊:"夏泽方,电话!" 阿茶回过神来,喊了声:「来了。」他接着把瓦斯炉的火关掉,穿好拖鞋就跑出去接电话。 「喂!」阿茶拿起话筒。 『泽方啊,我惠美阿姨。』电话那头传来惠美的声音,旁边还有小婴儿呀呀地嚷着的细碎声响。 「啊,对吼,我最近都没有过去给你看,啊你在坐月子中心有没有过得很好?」 一来宿舍就忙得不得了,要看着海渊,还要防着那个日清,又要读书写功课,还要考试。阿茶一个头两个大,虽然有想起惠美,但是实在没有时间去看她。 『小渊前两天接我回家里来了。』惠美说。『我没事了,在那里吃得不错,住得也很好。』 「这样喔,那有不错就好。」阿茶顿了顿,跟着问:「小渊这几天都跟你在家吗?他没回宿舍所以我有点担心这样子。」 『是啊,因为我有跟他提过面包店休息太久了,要赶快回来开店,所以他这几天都在帮我的忙。』惠美说。 「噢,那他有乖乖的没乱跑就好。」阿茶这才松了一口气。 『啊,他回来了。』惠美说着。 阿茶也从话筒中听见摩托车的声音。 『你要跟他讲话吗?』惠美问着。「我叫他来听电话。」 第37页 「不用了、不用了。」阿茶连忙说:「我没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讲的啦,你不用把电话拿给他。」 『小渊过来一下,电话。』 『谁?』 『泽方啦!』 『他打电话过来干嘛?』 阿茶一听见海渊的声音,突然紧张了一下。手里拿着的话筒突然没抓紧掉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拼命要抓,结果话筒却摔到电话上面。 阿茶吓了一跳跟着就把手伸过去,哪知好死不死手抽筋,按到了电话的开关,切掉了这通电话。 「喂喂喂!」好不容易把话筒拿回来,却只听见「嘟--」的声响,惠美跟海渊的声音都没了。 「唉……」阿茶嘆了一口气,把话筒放回原位,踏着沉重的步伐,垂头丧气地一步一步往寝室回去。 泽方暍了一口爷爷泡的茶,而后扑上海渊的床,在上头滚来滚去,笑得十分开心。他觉得时机应该差不多了,现在海渊很喜欢他阿公,日清的心也还系在他身上,只要他把自己的身体要回来,然后把阿公赶去投胎,那一切就能回撤消貌,他又能重回以前快乐的生活了。 窝在海渊的棉被中,泽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闻着海渊的味道。 「这叫什么,享齐人之福吗?」他窃笑着,开心得不得了。 趴在书桌上的小猫抬头看了泽方一眼,无趣地又把眼睛闭上。 「唉,你别这样嘛,好歹也为我高兴一下啊!」泽方说。 小猫仍然闭着眼睛,连动也不想动,不理会泽方。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泽方卷着海渊的被子,笑容满面,愉快地想着。「其实时间也还很多,我们慢慢来就好了。等我把自己的身体要回来以后,再去跟海渊撒个娇,他一定很快就会和我和好,这实在是太简单了。」 阿茶在外头的公共冰箱翻了一下,发现自己买的牛奶不知道又被谁暍走了。 他掏了掏口袋,口袋里也没半毛钱,于是回到寝室里,打开抽屉拿了几十块钱准备去些闷以咧门买牛奶。 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抽屉里就只剩下一张五百块的而已。 阿茶拿起泽方办给他的提款卡,左看右看盯好久,跟着又把它放回原位。 提款止也不知道要怎么用,以前都是泽方回家时,他把止拿缏泽方让他去帮他领钱的,现在没人能帮他领,看来他得要拿簿子跟印章去银行请小姐弄了。 可是学校放学的时间银行都关门了啊! 阿茶左想又想,就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办。 小猫看见阿茶,喵喵叫了几声。阿茶摸了摸小猫的头说:「阿爸去给你买牛奶暍嘿,你等阿爸一下。」 阿茶把零钱放进去口袋里面,转身就要出门,但就在这时候身后却传来匡啷啷的声响,阿茶回头一看,发觉那壶放在旁边已经凉得差不多的高山茶被整个打翻,黄褐色的茶水浇了小猫一身,小猫浑身湿淋淋的变成了落汤猫,不停「夭~夭~夭~」地又跑又跳拼命叫着。 「唉呦喂啊!」阿茶吓了一跳,连忙拿毛巾把小猫包起来,然后帮小猫把身体擦干净。 他跟着又丢了一块干抹布在桌上,把那些茶水给吸起来。 「你怎么这么皮咧,把阿爸的茶给打翻了。」阿茶赶紧帮小猫把身体擦干,但擦啊擦啊,却发觉小猫身上怎么飘出了浓浓的臭酸沙茶酱味道。 「啊,那天的沙茶酱!」阿茶想起来了,在蔡同学房间吃火锅的时候小猫不小心打翻了沙茶酱,结果他也忘记给它洗澡,就这样让它臭了三天。 、 阿茶想了一下,于是打开抽屉,拿了那仅剩的五百块钱,抱着猫就往楼下走去。 「阿爸带你去给人家洗澡嘿,不然你真的会臭死。」阿茶说。 「夭~」小猫又叫了一声。 阿茶记得学校附近有那种宠物美容医院,老王他家的猫跟狗都是送去给人家洗的。因为小桃是他媳妇,他也不能乱乱来帮小桃洗澡,所以只能送去请人家洗。 宠物医院洗澡的应该都是小姐吧? 阿茶边下楼梯边想,他等一会儿一定要指定女生帮他媳妇洗澡。 男的就不必了。 阿茶先去买了牛奶回来餵饱小猫后,又磨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小猫要去请人洗澡。 他抱着猫走出宿舍,刚好看见海渊的摩托车回来。 海渊车停好后从巷子里面走出来刚好碰见阿茶,两个人对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就呆站了一分多钟。 海渊拿着车钥匙,没料到会这么碰巧遇上阿茶。 他是飙车回来的。因为刚才在家里,他妈把电话拿给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讲,阿茶就挂了他的电话,海渊十分在意阿茶挂他电话的举动,心里有焦急,车子牵着便急忙赶回来。 但是现在看到了阿茶,他反而不晓得该和阿茶说些什么。 明明也晓得前些天是自己不对,阿茶根本就没有理由受他的气,只是「对不起」这三个字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而且每当他想起阿茶对他的死对头日清那么好,肚子里一把火就烧得旺盛,怎么也无法和阿茶好好说上一句话。 「你……要上去啊……」阿茶指了指宿舍。 海渊点头。 「我带小桃去给人洗澡……思……再见……」阿茶找不到话题和海渊聊,有作心理准备还好,但现在突然这样碰上面,实在不晓得该和海渊说些什么。海渊大概还在生气,所以一张睑才闷闷的,臭得不得了。 阿茶虽然已经习惯海渊没有表情的面孔,也知道海渊不是故意要摆屎脸给人看,但两人吵架以后海渊都没给过他好脸色,阿茶不禁也悲伤地想,自己是不是也和其他同学一样,让海渊觉得很碍眼,不想理会了。 阿茶说完短得可怜的话语以后,便抱着小猫转了个方向,往右边的人行道走去。洗澡的地方应该不是太远,走个十五分钟应该就会到了,阿茶这么想着。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学校两旁商店的霓虹灯闪烁不停。天色已经很暗了,差不多快到阿茶睡觉的时间,他打了一个呵欠,抬起头,看到月亮又大又圆地挂在天空上。 突然间,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茶愣了愣,定下了步伐。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发觉那像是泽方的声音。 「阿公……」。 真的是泽方的声音。 阿茶慌乱地抬起头来,转来转去不停地查找泽方的身影,最后突然一瞥,他发现泽方就站在马路对面的电线桿旁边,伸出手来,向他招啊招。 「泽方!」阿茶想都没想,一见到泽方在向他招手,便穿越马路,笔直地往泽方的方向走去。 在这时候,马路上的汽车突然长鸣了一声,怀里的小猫也叫了一声,迅速挣脱开他的怀抱,往下跳出去。 阿茶愣了一下,突然发觉旁边有道刺眼的车灯打过来,他觉得刺目而眨了一下眼睛,吵杂的煞车声响起时,连反应也来不及反应,那台车先撞上了落在前面的小猫,而后打滑往他这里冲过来。 「阿茶!」海渊在后头大吼着。 他被撞倒在地,滚了几圈,膝盖一阵剧痛,痛得他眼前发白。"搞什么鬼,不要命了吗!」司机走了下来,对着阿茶破口大骂,但是后来见到阿茶趴在地上连动也不动,就又紧张了起来。 「是你自己跑出来给我撞的,不关我的事。」司机吐了一口槟榔汁,看了看自己的车子没有大碍以后,故作潇洒地对阿茶哼了声,说:「幸好我的车没事,这次就这样算了,我也不用你赔,算你好运。」 他侧眼看到海渊跑过来,心想对方还有帮手,便匆忙上车,油门一踩便飙走了。 「阿茶,你有没有怎样!」海渊从宿舍门口沖了出来,几个站在外面聊天的学生也跟着海渊跑过来。 「要不要叫救护车?」他们围着阿茶说。 阿茶被撞了以后,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会摔倒在地上,脚跟手都痛得不得了。 海渊焦急的脸,映入阿茶眼里。 阿茶一看见海渊,反射性地便把海渊的衣服揪住。阿茶有些慌,有些乱,只有抓着海渊,他才能让自己怦怦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安静一点,不那么疼痛。 「我没有事。」过了好久,阿茶才缓缓地吐了口气,说出话来。 海渊看了阿茶的脚,发觉整个肿了起来,一些地方也有严重的擦伤,并流着血。他搀扶趄阿茶,推开围观的人群,慢慢地把阿茶往人行道带去。 「还能走吗?」海渊问着。 阿茶跛着脚一跳一跳,虽然走起路来有些困难,但是还不至于没办法将脚踏在地上。 「可以。」阿茶点了点头。 「我载你去看医生,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牵车过来。」海渊把阿茶放在学校旁的椅子上。 阿茶突然又一把将海渊抓住。 「怎么了?」海渊问。 「小桃……」阿茶指着路中央倒着起不来的灰毛小猫。「小桃在那里……」他看着小猫动也不动的身影,有股强烈的不安袭上他的胸口,重创了他。 海渊望了马路上的一抹黑点,立刻跑出马路,在车流间穿梭,随后将小猫抱回来给阿茶。 阿茶接过小猫,发觉它眼睛已经闭了起来,身体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一样,只有微弱的唿吸让胸膛轻轻起伏着。 「小桃……你不要吓阿爸……」阿茶连摇也不敢摇它,他觉得很恐怖、很不安,小猫的气息那么轻,好象随时都要停止唿吸一样。 「我先送你去医院。」海渊把摩托车牵了过来。 旁边的学生帮忙扶着阿茶,让抱着小猫的他坐上摩托车,阿茶一手圈着海渊的腰,一手揽着小猫,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先送小桃去医院,她好象很严重的样子。」 海渊知道阿茶把这只猫看得很重要,于是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车骑了就往动物医院去。 进了动物医院,阿茶连忙把小猫交给医生。 「它怎么了?」医生问着。 「刚刚被车子撞到,然后就没有起来了。」阿茶紧张而害怕地说着。 「先替它照x光。」医生对着旁边的助手说。 带着白手套的助手连忙把猫抱进里面去,然后医生开始消毒手术台,跟着回过头来对阿茶他们说:「麻烦你们两位先出去一下,等检查完毕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阿茶连忙问道:「很严重吗?」 「这要等片子出来才晓得。」医生说。 第38页 海渊将一跛一跛的阿茶扶到外头的椅子坐下,充满猫狗味道的动物医院,空气有些呛鼻。 海渊打了几个喷嚏,又跑去要了几张面纸,一边帮阿茶把膝盖上流下来的血擦掉,一边高难度地以单手擤鼻涕。 「小桃会没事的对驹?」阿茶喃喃念着。 「你刚刚发什么疯没看车就过马路?」海渊问。他着实被阿茶吓了很大一跳:心脏差点无力。幸好阿茶没事情。 阿茶愣愣地看着地板,隔了好久才说:「我看见泽方。」 本来要把用过的面纸长距离投往垃圾桶的海渊回过头来看着阿茶。 「泽方在马路对面叫我::」阿茶用手抹了一把脸,发觉自己的手掌有些刺痛,摊开来一看,才发觉掌心都破皮了,还渗出点点血丝。 「所以你才走过去?」海渊的声音低哑了起来。 「思……」阿茶身心俱疲地回答。 第九章 泽方回到海渊和阿茶的寝室中,满脸的不悦与怒气。 他在房里来回踱步,手插着腰走过来又走过去,越想越气,随手拿起桌上的东西就狂扔起来。 「我明明都计划好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应该是阿公被撞倒然后失去意识灵魂出窍,之后我就立刻回去才对。为什么他只有一点擦伤,什么事都没有!」泽方扔完了桌子上的书包,改扔起阿茶那些泡茶用的小瓷杯来。 「你不是很容易灵魂出窍的吗?好几次都要别人带你回去,怎么这次轮到我的时候,你就这么神勇,被撞了还能站起来,连翻个白眼都没有!」泽方气极了,这和他的计划相差太远。 他本来什么都算好的,而且也掌握好车子撞倒阿茶的时间。他会看着自己的身体,如果撞击力道太强的话就赶紧扑向前去把身体拉开,免得撞得变成一堆烂泥。但阿公怀里的那只猫实在碍事,太早就提醒有车过来,还跳下来先让车撞,这样驾驶有了警戒心,自然就会踩剎车。 煞车一踩,那力道就不够。 力道不够,他阿公就没办法被撞到灵魂和身体分开。 泽方在房里放开喉咙,发出高分贝的恐怖尖叫。 「为什么要阻止我啦,身体是我的,难道我要回来也不行吗!」泽方不停跳着,踹着地板。 「不行,我要再想另一个方法才可以。不然等阿公越来越习惯我的身体,那就怎么拉也拉不出来了。」泽方咬着手指甲,在房间里面走过来又走过去,拼命地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做。 走廊上传来学生们归返宿舍的声音,有人在讨论着阿茶回来了没有。 「那你去他房间看看他在不在啊!」外头的学生说着。 「才不要,万一开门里头的人是叶海渊怎么办!」 声音沉默了下来,想及海渊阴沉不定的可怕个性,本来考完试想要找阿茶一起去吃东西聊天放松一下的同学,全都打消了主意。 泽方「哼」了一声。 「我在的时候你们都没对我那么好过,等我回来你们就知道惨了, 绝对把你们修理得惨兮兮。」他对着门外那些人说。 泽方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是再试一次把阿公推出去给车子撞好,还是叫人直接拿球棒k他阿公的头比较快?泽方想起应该可以叫日清来帮忙,有日清帮手的话,那成功率应该会多出很多的吧! 「对啊,就找日清来帮我好了。」他微笑了起来。 窗户外头,缓缓地吹进了一阵风。 相同的阴森气息,让本来已经够冶的「一o九」寝室,在接近夏天的燠热夜晚里,凉飕飕得像处在冷冻库一样。 想计谋想得很高兴的泽方一转头,便看见那阵风缓缓地在窗口处成形,而后慢慢凝聚成一个女人的身影。 低着头,留着长发的女人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泽方,她的脚尖悬在半空中,身形飘忽不定。 当她看着泽方时,原本美丽的脸孔变得阴森起来,张开嘴露出森白牙齿的笑容,也变得恐怖骇人起来。 那些长发被风吹得飘啊飘地,寝室内的灯光啪的一声全灭,月光从后头缓缓洒入,映照在她身上,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气息。 泽方原本已经苍白的脸,在看见女人出现以后,由白反青,吓得不停地抖。 「妈……」泽方连退了好几步,嗫嚅地说着。 「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幽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叫你要安分,别胡乱弄你阿公。但是你从来没把妈的话听进去过……」 泽方吓得浑身都软了,魂魄七零八落地,抖个不停。 他见他妈笑得恐怖异常,慢慢地朝他逼近,哀叫了一声就往外冲出去,跑给他妈追。 他这辈子最怕的人就是他妈了,平时和颜悦色的,但生起气来却比什么鬼都恐怖。 泽方拼了命地跑,但转过头去,他妈却还是紧追在后,阴森森地朝着他笑。 他不停地尖叫。他以为他妈投胎后就不会回来,所以才放手去弄他阿公的。难道是刚刚撞车撞到猫,所以猫翘掉了吗? 大失策啊! 他的运气怎么这么差,阿公没灵魂出窍,倒是他妈灵魂出窍。 这回真的死定了! 泽方不停地尖叫。 死定了! 动了几个小时的手术,医生终于推着小猫出来。 阿茶立刻紧张地向前走去,海渊跟在他身后,他们跟医生一起把小猫送进动物在住的病房,那是一个不算太大的铁笼子,点滴接着小猫的手掌。小猫眼睛还是闭着,胸口的起伏仍然微弱。 「她怎么样,怎么都没有醒?」阿茶的手掌心一直发冷汗,浑身都凉透了。 「我们刚刚动完手术,帮它把后大腿断掉的骨头接回去。因为它内脏还有破裂的迹象,像这么小的猫出车祸,只能看它能不能自己撤消,手术能帮助的部分并不大。」医生拉下口罩,说着。 「我听不懂啦,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她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阿茶问着。 「就是……」医生很不想说让饲主伤心的话,但阿茶不停追问,他只好开口。 「能帮它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只能等了。它如果醒得过来,就会醒,如果醒不过来,那就没办法了。」 「蛤?如果醒不过来会怎样,变成植物人那样吗?」阿茶言语慌张中,又补了句:「变成植物猫?」 「思……得观察看看……」医生没说可能连植物猫都当不成,像这样才出生几个月的小猫最脆弱,会死也说不定。 阿茶呆呆地看着医生,模样很悲伤。「啊是要怎样观察?要观察很久吗?啊如果一直观察她都没有醒过来,那要怎么办?」 医生这才赶紧补了一句:「今天晚上是关键,如果能够平安度过今晚,那应该就不会有事情。听到医生这么讲,阿茶才放心。 医院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医生手术完了以后,还有其他动物得照顾处理。 阿茶痴痴地看着小猫,心想动完手术医生也说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剩下等它醒过来而已。阿茶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一半,他知道媳妇一定会很快就醒过来,然后像以前哪槎每天快乐的对着他「夭~夭~」叫,和他一起回去宿舍的。 站在阿茶后面的海渊不停地打喷嚏,鼻子擤得都红了起来。 动物医院里猫和狗的叫声吵得不得了,让他连头都痛了起来。 阿茶看了海渊的情形,觉得让海渊陪他在里头等实在不好,于是便带着他先走到外头比较通风的柜檯前。 这间动物医院也有作宠物美容跟寄放服务,店里头还陈列了一大堆的宠物相关产品,有食物、沐浴用品、猫食狗食一箩筐。 来到空气较为流通的地方以后,海渊过敏的现象也好了一点。他们坐在旁边的休息区,海渊陪着沮丧的阿茶等那只小猫醒。 医院这天晚上还挺忙的,有一只大麦町被一男一女合抱了进来,女主人哭着说:「他刚刚冲到马路上被车撞倒了。」 大麦町浑身发抖,大便一直从屁股掉出来,还洒了一堆尿,医院里的人又赶紧将他送进去手术室,四周围的人都忙成一团。 「你要不要先回宿舍去休息?我留下来等就好了。你看你一直流鼻涕,回去吃个药早点睡觉好了。」阿茶觉得海渊陪他一晚也够累了,剩下的他自己来就可以,没必要让海渊陪他一起熬夜不睡觉。 「不用。」海渊说着说着,又去柜檯抽了几张面纸。 阿茶嘆了一口气,盯着墙上的时钟,继续等。 那只大麦町最后被推了出来,往里面的房间去,应该也是没事了,阿茶看那对男女到柜檯付帐,然后又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女主人也不哭了,有着放心的神情。 「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医生的助手出来后讲着:「它只是被惊吓到才会大小便失禁,头上跟屁股上的伤口都只是擦伤,如果你们不放心要它再留院观察一天也是可以。」 对方和医护人员交谈着,时间不知不觉也过了十二点。 海渊仍然鼻涕流不停。 阿茶说:「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好了,都这么晚了,你早点睡觉比较好。」 「回去也不知道要干嘛。」海渊依旧回绝,他想留下来陪阿茶总是比较好。 又过了半个小时,阿茶再说:「回去比较好。」 海渊这时看了眼阿茶,声音不太高兴。「干嘛一直要赶我回去,你是觉得我很烦很碍你的眼吗?」 听到海渊语气里不愉快的成分,原本一直盯着时钟的阿茶这才回过头来。 「我是觉得你不用这样陪我,两个人在这里坐着什么事情都不能做,挺无聊的。」阿茶说。 「我高兴。」海渊回了句,声音有些大。 「你又在生什么气啦!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要你回去,反正这里也没你的事情,回去睡觉 没有比较好吗?」阿茶只是不想海渊一直流鼻涕还要硬撑着留下来陪他,回去吃药睡一下, 说不定鼻涕马上就停了。 「我哪又生气了。」海渊低声地吼着。 「现在不就是了吗?声音那么大,还说没有生气。」阿茶说:「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去找 日清啦,因为这样还摔我的东西,然后几天几夜都没有回来。所以你也不用自己留下来陪我啦,医生都说小桃没事情,只要等它醒就好。你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是不晓得,然后也不会勉强你留下来跟我一起等啦!」 一听阿茶提起日清的名字,海渊整张脸又冷了下来。 「看吧,一张脸『赛』成这样,你还是回去好了。」阿茶嘆了口气,勐摇头。「我也不知道现在要怎么跟你说他的事情,一想起他可能会是我老婆,我就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不晓得要怎样了啦!」阿茶十分无奈地说着。 第39页 「你可以把他忘掉,当作没这回事。他那个人整天都一副死样子,上辈子怎么可能是别人的老婆。」海渊哼了声,不层地说着。 「唉呦,你们两个明明就是兄弟,为什么都要看对方不慡咧。如果我真的找到我老婆,那你也要为我高兴一下啊,不然我这么疼你都是疼假的啊!」阿茶觉得自己对海渊这么好,海渊干什么就不会替他想一想。 这样海渊以后要怎么跟玉蝉相处咧? 「我干嘛高兴啊!」海渊站了起来,对着阿茶狂吼,发怒的黑色眼睛兇狠得就像快喷出火来一样,四周围所有的人都被他的大动作吓着了。 那对正在柜檯结帐的男女,和按着收银机的柜檯人员、拿着猫饲料出来摆的医生助手、正在研究宠物病例的医生本人,这些人都将视线栘往海渊和阿茶身上,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人,害怕等会儿会有火爆场面发生。 「矣……」阿茶顿了顿。「你到底是在生什么气,我找到老婆不好吗?我跟玉蝉隔了好几十年都没见,这次好不容易可以碰面,你不是应该要替我高兴吗?」 「反正我就是不慡就对了!」海渊盯着阿茶,忿忿说着。 阿茶想了想,这才会意过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去和我老婆相认以后,就会少掉很多时间,不会来找你了?」阿茶站了起来,拍着海渊的肩膀,对着他慡朗地笑了笑:「唉呦,憨囝仔,阿茶叔公像是那种人吗?就算日清真的是我老婆,我还是会一样上学放学,然后住在宿舍里面的啊,我们一定会每天都碰面的,你是在烦恼什么啦!」 「反正你老婆和我,我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海渊撇过头,超级不慡。 「什么啦,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阿茶呆了呆。「你跟玉蝉根本就不一样啊,你是你,我老婆是我老婆,怎么能够拿起来比啦。不管怎样,也不管日清是不是玉蝉,我还是眼以前一样那么喜欢你啊,一点都不会变的啊!」 阿茶在宠物医院大庭广众下,作出了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到的大瞻告白,旁边的听众虽然听得雾洒洒(一头雾水),却还是很佩服阿茶出柜面对自己感情的勇敢表现。(幸福花园) 大麦町的女主人忍不住轻轻为阿茶鼓掌。「好甜蜜啊……」她轻声对自己的老公说着。海渊听进去了阿茶的话,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阿茶亲口承诺无论如何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都不会动摇,这让海渊的心着实踏实了下来也冷静了些。 「还有没有在生气?」阿茶问了句。 海渊哼了声,别过头去,跟着轻轻摇了一下头。 「你这个孩子驹,真是的!以后不要再这样乱发脾气了啦,不然我有一天一定会被你搞到心脏无力。」阿茶用力拍了一下海渊的肩膀,既是抱怨,也是无奈。 就是因为他们感情这么好,所以海渊这小孩才会因为他跑去关心日清,然后吃起醋来。阿茶想起以前光头也曾经带自己的孙女儿来他家,那时候他觉得那个小女孩真的可爱得不得了,他好想送她个什么东西,用来表示他对她的喜欢,所以就去买了一只什么哈比娃娃还是八笔娃娃的,送给那个小女生。 后来泽方就哭给他看,说阿公不爱他了,阿公只爱别人。 那一次泽方大吃醋也是把阿茶搞了好久,那几天里面的时间,泽方不看他,不吃饭,也不和他讲话,害他担心得不得了,胃痛胸口也痛,差点跑去挂急诊。 直到他跑去买了一个一样的哈比娃娃,而且还多扛了一个哈比娃娃在睡觉的大屋子回来,泽方才肯笑给他看。 所以说这些小孩子购,真是有够难弄的。一个比一个脾气糟糕,却又一个比一个爱撒娇。 累死人了。 阿茶无力地摇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阿茶和海渊一直待在宠物医院里头,整夜都没走开。 因为担心小猫的伤势,阿茶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去看一下猫醒了没,跟着再回来坐在海渊旁边,跟他说几句话,看着他不停擦鼻涕。 这样两头走,阿茶走了一整夜,直到早上七点医生起床检查了小猫的身体状况,跟阿荼说大致稳定了,应该可以撑下去没问题,阿茶这才软了脚,浑身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又看顾了小猫好一会儿,直到那天的下午,阿茶终于觉得体力不支,脚上的伤口也因为 他不停走动不肯休息而越来越痛。 海渊这回不管阿茶的意愿,把他架着拖去外科包扎伤口,然后骑着摩托车带他回宿舍。摩托车停好以后,阿茶动作缓慢地翻下车来,他的膝盖完全无法使力,光是站着就痛得双脚直发抖。 「活该,谁要你走了一整晚,停都不停一下。痛死你!「海渊把钥匙收进口袋里,走了几步路,发现阿茶没能快步跟上来,于是回头冷冶地看了阿茶一眼。 「嘿嘿……」阿茶脸色发白,虚弱地笑了笑。 「过来,我背你进去。」海渊冷淡地说了声,明明心里头心疼得不得了,却死都不肯让阿茶发现他在意他。 阿茶站在原处将双臂慢慢地抬起,双脚动也不动,只有手臂往前伸直。 海渊走了回来,转身将阿茶的双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把阿茶整个人背起来,缓缓地走进宿舍。 下午二点多,学生们都去上课了。 舍监的房间里有超大的收音机声传来,电台正介绍着某种经过生物科技研发的神奇黑药丸,老人家吃了以后本来颱风天就会发警报的膝盖骨,现在可以登玉山攻雪峰,上天下海没问题。 海渊背着身高体型和他差不多的阿茶回到寝室中,然后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床上,让他坐好。 阿茶的屁股一沾上床,立刻吐了口气往枕头上倒。「很累……很累……」他低声唉了几下。「很痛……很痛……」 海渊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穿上睡衣,跟着也帮阿茶把衣服换好。 「屁股挪过去一点!」海渊跨上床,翻进内侧,拉起棉被铺在两个人身上。折腾了一整晚还受到惊吓,他也是累了,现在只想闭上眼睛赶快睡觉。 「你要睡了喔?」阿茶有气无力的说着。 「不然咧?」海渊回了一句。 「没有啦……」阿茶这几天都没跟海渊讲到话,觉得有点空虚这样。但是昨天两个人都没睡,也应该让海渊好好休息一下。「还是睡觉好了……快点睡……不然等一下他们放学回来就会吵得不得了,要睡也睡不着了……」 阿茶说完话没多久,眼皮就慢慢地沉重了起来。他缓慢地眨了两下,跟着就完全闭起,唿吸也渐趋平稳,沉沉地睡了下去。 原本面对着墙壁的海渊翻了个身,发觉阿茶这么快就睡着了,觉得有点无聊。 他看着阿茶后脑袋上的头髮,伸手摸了一下。 阿茶没有醒。 于是他又碰了碰阿茶的耳朵。 最后他把手停在阿茶的腰间,轻轻地搂着他,没有施太大的力。耳边传来楼下收音机的电台工商服务gg,听着听着,觉得疲倦了,眼皮也慢慢地垂了下来,跟着阿茶一起沉入梦乡。 这天他们睡得很熟,熟到阿茶醒来天都黑了,房间里暗成一片,外面也没有半点声音。 大概是半夜了吧,宿舍里的学生都睡着,所以才一点声响也没有。 阿茶动了一下,把海渊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然后慢慢爬起身来。他想要上厕所,但是才把脚放到地板上面,连站都还没站,就痛得要死。 医生说他的伤没什么,只是发炎比较严重而已。阿茶也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撑一下就过去了。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往门口移动。 海渊睡得很熟,阿茶不想吵到他,反正这点伤还能忍受,又不是伤到筋骨,不需要特别小心,自己走去上厕所就可以了。 当他这么思考着的时候,却觉得房间里好象有哭声传来。 阿茶纳闷了一下,竖起耳朵仔细听。 海渊还在睡觉,轻轻的打唿声音平稳起伏着。那哭声不是从床上传来的,但阿茶很确定是在房间里。 走到门边打开电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灯没亮还好,灯一亮,阿茶吓了好大一跳,震惊得往后退了几步。 房间的角落,在书桌旁靠着窗的位置,有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微笑地看着他,然后白衣女子旁边跪了个少年人,少年人不停哭着,头低低地盯着地上没抬起来。 「啊啊啊……」刚睡醒脑袋还钝钝的阿茶愣了好一下子,才叫了出来。这不是他的乖媳妇小桃,和他的乖孙子泽方吗! 「小桃,啊你不是在医院?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阿茶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人只有死掉,灵魂才会出窍,猫也是一样。 那瞬间,阿茶的眼眶都红了,难过地看着他的媳妇。 「我没事啦阿爸。」小桃轻声笑着说,声音柔柔的,还有回音飘来飘去。「车子把我的灵魂跟身体撞分开了,但是只要再回去就可以的,我一点事都没有。」 阿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喔,害我吓了好大一跳。」 「我今天来,是带泽方向你认错的。」小桃笑着,伸手揪住泽方的耳朵。 泽方哀哀叫了好几声,被他妈从地上给拉起来。 「还不去跟阿公道歉。」小桃将儿子推了出去。 泽方边哭着边走到阿茶面前,噗通一声又跪下。「阿公对不起啦,我知道我错了,以后不会再乱来了啦!」 「唉呦,这是干嘛啦!」阿茶伸出手想把他孙子扶起来,但双手捞了很多次,却没办法碰到泽方的身体,泽方好象半透明的一样,挥来挥去都抓不着。 「这孩子趁着我不在,在你旁边搞了很多小动作。我明明要他在投胎前帮我照顾阿爸你的,但他却胡乱来,让阿爸你事事不顺利。」 「啊……」阿茶不知道泽方做了什么,于是盯着他看。「你给阿公搞了什么?」 「又没有……」泽方瘪着嘴,不想承认。 「还不说给阿公听!」小桃伸出手,本来漂亮的一双手变得好长好长,从窗边的位置一直伸到泽方头顶上,然后用力地记扇下去。 「唉呦!」泽方痛得大叫了一声。 「你要我在这里脱你的裤子,打给阿公看吗?」小桃虽然温柔地说着,但语气中的威胁意味可不是开玩笑的。 泽方吸了吸鼻子,哭着说:「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因为人家真的很喜欢海渊啊,所以才把阿公的眼睛挡起来,然后让阿公看到幻觉,以为红线是牵在日清身上的嘛! 」泽方嚎啕大哭。 第40页 「夭寿!」阿茶瞪大了双眼,没想到红线居然是孙子搞的鬼。 「还有呢?」小桃说。 「人家也是想回来嘛,那个身体明明是人家的,为什么现在是阿公在用啦!这又不是人家的错,人家怎么知道明明就是叫阿公过来,车子为什么会去撞到妈妈啦!本来应该要撞到阿公的,这样人家就可以回来了。讨厌死了,为什么死的是我啦!」泽方哭得伤心,他才十七岁,还有喜欢的人,老天爷却这么捉弄他,让他这么早就死翘翘,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完成的啊,他要读书、上大学、跟海渊和日清谈恋爱,过美好人生啊,但现在却因为一场乌龙跳楼意外而全部化为乌有,老天爷实在对他太不公平了! 「唉呦喂,别哭了啦,你先起来,哭得阿公都心疼了。」无论再怎么调皮捣蛋,泽方毕竟还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孙,阿茶听过这些事情以后只是震惊了一下,但随即也可怜起泽方来。「妈妈没叫我起来,我不敢起来啦!」今天被他妈追了一整天,追到以后被打到屁股都肿了。最可怕的人就是这个妈了,连阿公以前都没有打过他,但她却把他打得叫救命。「媳妇啊,叫泽方起来啦!反正阿爸现在好好的又没事,你就别再怪他了。」阿茶对媳妇说道。 「起来吧!」小桃摇了摇头。泽方个性这么糟糕,绝对是因为她阿爸太宠孙子的关系。 阿茶伸手想帮泽方把眼泪擦掉,但却还是没办法摸到泽方。 阿茶心疼地看着泽方说:「你想要回来,就出来跟阿公说啊!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东西,阿公什么时候没买给你过。这个身体本来就是你的了啊,阿公只是不小心跑进来而已,如果你要的话,阿公当然会还给你啊!」 泽方突然止住眼泪抬起头来,看着阿茶。 「你知不知道阿公一直在找你啊?」阿茶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起来。「阿公一直都在等你回来找阿公捏,阿公自己一个待在这里看不到你,真的很难过说。每次只要想到你离开了阿公,阿公就好难过好难过。阿公真的很希望死掉的是自己不是你,因为你是阿公的宝贝孙子,阿公也是捨不得你走的啊!」 阿茶伸手抹了抹眼泪,把自己心里头的话一股脑地全对泽方讲了出来。「阿公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阿公可以选择的话,绝对希望死掉的那个人是阿公,而不是你啊!」 泽方也红了眼眶,他低声地说:「阿公……对不起……」明明知道这个人从小疼自己疼到大,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自己身上,但自己却把这些全都忘了,而对他做出一堆不好的事情。 「你要这个身体,那就拿回去吧!啊不然阿公再去马路上给车撞一次好了,这次阿公不会躲了,可是你要好好看着身体喔,如果被撞烂掉就去了了,什么都没了!」阿茶含着眼泪笑着说。 「阿爸。」小桃嘆了口气,说:「有些事情註定的,你跟泽方是不可能换回来的。从你回魂那天开始,这个躯体就已经变成是你的了,这是你的命,也是泽方的命。泽方的阳寿已经尽了,所以他才没办法回来,而你命定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如果泽方强行要把你赶出这个身体,那叫作害人,这种事情有损阴德,他以后也会有报应的。」 泽方难过地趴在阿茶的胸口,哭了起来。 阿茶心疼得不得了,不停说着:「别哭了、别哭了。」与亲人天人永隔的寂寞和遗憾也让他的心脆弱起来,泪水像被打开闸门的水坝,不停地掉落。 他想拍泽方的背安慰他,却因为阴阳有别,而无法碰触到泽方。 原本一直睡着的海渊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静静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语,没想过要打扰他们的祖孙团聚。 「阿爸,我该带泽方走了,我们不能在你身边太久,那样对你的身体不好。」小桃走了过来,将泽方从他阿公身上带开。 泽方头低低的,看着地板,后悔得不得了。「阿公掰掰……」他轻声说着。 「你要带泽方去投胎了喔?」阿茶紧张地问。 「泽方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走,所以我会先照顾他一阵子。等在下面找到褓母帮我带他以后,我就会回来。卜小桃微笑着回答。 「那你的身体怎么办?会不会变成植物猫啊?」阿茶十分担心。 「只是会再睡一阵子而已,这段时间就麻烦阿爸你了。」小桃朝阿茶点了个头,跟着发现躺在床上的海渊也看着她,又朝海渊点了个头。 海渊点头回礼。他还是第一次跟另一个世界的人打招唿,觉得挺神奇的。 「啊我的线到底是连到哪里去,泽方唉,你给阿公说一下好不好?」媳妇和孙子就要走了,阿茶连忙问着。 「阿公还要找你阿嬷捏,虽然那个千岁说有线牵起来不一定是你阿嬷,但是阿公还是觉得应该会是你阿嬷的啦!」 泽方的嘴瘪着,不发一语。 小桃的视线由海渊身上回到柯茶那里,之后又转向海渊淡淡一笑,声音很轻,轻得像春 天风次过的声音: 「一直都在这里啊!泽方要了点小诡计让它不被人看见,但它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啊!」 海渊愣了一下,奇怪着小桃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后来突然恍然大悟,想到了之前那些事情和对阿茶的特殊情感。 「我?」海渊用食指指着自己,问着。 小桃笑了笑,没再多说,牵着泽方的手,母子俩转身往窗口处走去,身影也慢慢变淡直到不见。 「蛤?」阿茶在后头看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和海渊对看了一下,突然又悲从中来,大哭了起来。 「你这是在哭什么!」海渊眯着眼看阿茶。 直到因为阿茶的哭声不停止,隔壁房间里的人起了骚动,整间宿舍的学生几乎都从睡梦中被惊醒,开始来到走廊上,隔着他们房间的门板在外头窃窃私语起来,海渊这才把阿茶拉回床上,抽卫生纸给他擦眼泪。 「帮帮忙,哭小声点行不行?」海渊躺回床上看着阿茶哭得都扭曲变形的脸,不是太在意地说着。 「真的假的啦--媳妇你回来说清楚啦--」阿茶哭得更大声了。「你话说到一半走掉,叫阿爸要怎么办啦!」 小桃离去时说的那段话,讲的是玉蝉就是海渊吗? 这怎么可能呢? 他漂亮的老婆玉蝉居然变成男的回来找他了。 一时间无法接受,加上媳妇和孙子又离开了他,阿茶辛酸得不得了,又悲又伤地眼泪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怎么也停不下来。 海渊静了一下,发觉不让阿茶用力发泄,他也不会舒坦的,于是耸了耸肩说了句:「算了!」就也随便他了。 阿茶哭着哭着,突然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你又干什么?」海渊问。 「去厕所--」阿茶边哭边跛,慢慢地走到房门口,打开门,哭着走了出去。 房门外几个探头偷听的男学生被阿茶吓了一跳,又看到躺在床上凝视着他们的叶海渊,整群人大大受惊,瞬间作鸟兽散,轰地一声狂奔回自己房间。 阿茶走后,海渊无聊地在床上翻了翻,最后走下床低下头去把阿茶藏在床底下的生锈喜饼盒拿了出来。 海渊拿起阿茶老婆玉蝉的相片,站在床前盯着看了许久,动也不动地。 上铺捲成一团缩在棉被里头的千岁突然动了动,海渊拉开棉被,赫然看见躲在棉被中的千岁不停发抖,脸上还布满泪痕。 「你在哭什么?」海渊觉得莫名其妙。 「不要管我啦!」千岁怒吼了句,拉回棉被重新把自己盖起来,他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 「我要去跟舍监说我要换房间!明天开始不跟你们一起住了!」 讨厌死了,老是带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一样胆子大。千岁缩在棉被里头边哭边发抖。 海渊看了看相片,跟着又把千岁的棉被拉开。 「干什么啦!」千岁大吼着。 海渊把玉蝉的相片递到干岁面前,问说:「你觉得我和她长得有像吗?」 「不知道啦!」干岁又把棉被拉回去盖好,谁都不想理会。 海渊拿着相片,盯着里头眼角下方有颗小痣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不知怎么地心情就好了起来,他快乐地哼起歌,跟着坐回下铺,等着阿茶回来。 就说吧,他的直觉很准的。 哼哼!! 第十章 过没几天,学校期中考的成绩都公布了出来。 阿茶被老师叫到名字,到前面去拿考试卷,看到分数的那一剎那,整个人都在发抖。 「真正有够天寿!!」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考试卷,上面红色的原子笔大大地画了一撇,只有一分。 填充题对了一题。 海渊跟着也去拿回考卷,他吹着口哨,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特别好,阿茶看着海渊那副死样子,就气得不得了。 「你看,都是你啦!说要教我数学结果跑到不见人,只有一分要怎么毕业啦!」阿茶槌了海渊的脑袋一下。 海渊心情好得很,也不跟阿茶计较,拿着自己的考卷看了眼,六十二分,有及格也算不错了。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开口说道: 「这次一共有十六位同学考了零分,虽然这次的题目比较难,但是基本分数还是有,希望下次大家能够加油一点……」 接着老师便开始口沫横飞地讲解这次考试的属性。 阿茶这次的期中考考得惨兮兮,没有一科及格,但他这么短时间能够认识字还有得到分数就算不错的了,替他补习功课的海渊一点也不担心。 反正期考只占学期成绩的百分之三十,平常成绩百分之四十,操作三十。阿茶只要在他的教导下,把平常成绩跟操作分数拉高,那当然毕得了业。 海渊觉得是阿茶那种老人性格太容易穷紧张了,有他在,一切安排得好好的,要毕不了业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期中考平安度过,泽方那个捣蛋鬼也被他妈带走,销声匿迹许久。 在动物医院住了几个礼拜,醒过来后变得越来越调皮捣蛋的小猫也慢慢恢復了健康。 小猫的脚因为车祸而骨折,好了以后虽然有点跛,但是仍然整天都蹦蹦跳跳的,就像一只几个月大的猫应该有的模样。 然而从小猫醒过来以后,阿茶却发现渐渐的,他叫小猫「媳妇」的时候,小猫不会像以前那样专注地盯着他,朝着他「夭~夭~」叫了。 他很紧张地跑去问千岁,千岁于是告诉他他曾经听过的一种说法: 第41页 「投胎转世之后,在懂得说话之前,人的灵魂还是会有一部分记得前世的记忆。但是后来便会渐渐地忘记,直到再也想不起来为止。」 阿茶虽然觉得有些遗憾,却觉得这样也好。每个人都应该重新开始才对,这样才能有新的生活和新的快乐。 而他和海渊之间也是。 小桃那一晚的告知,让他确定了自己和海渊这段时间的相处会如此进展迅速日渐亲昵,都是和他们上辈子就认识有关系。 他的老婆真的回来找他了,虽然还是一副很兇的样子,但他还是很快就觉得他是个心地很好只是怕寂寞的人。 只是每回看着海渊,阿茶的心脏都会小小跳乱一下。 老婆回来了。 但是老婆变成了男的。 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海渊最近抱他睡觉的次数也大大增多了。 期中考过了以后,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大会也跟着到来。 他们班因为班级导师是体育老师,所以几乎每个人都被老师抓去报名运动会的项目。 海渊撑竿跳很厉害,被指名参加了撑竿跳。 阿茶跑步飞快,蔡同一口气帮他报了十项田径竞赛。 运动会那天,惠美抱着小海扬出场,一起替他们加油,载惠美来的是老王还有老王的老婆淑丽。而且因为老王的大声放送,阿茶一堆在小公园时期泡茶聊天混一起的棋友也通通都来了。 他们还带来携带式的行动卡拉ok,学生们在拼死拼活拔河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大唱「爱拼才会赢」。 整个学校的气氛被炒得热得不得了,司令台变成大家互相拼歌的地方,连阿茶也开心地跑上去献唱了一首「流浪到学校」给大家听。 一群人乱到了下午,比赛差不多都要结东的时候,阿茶挂着十道闪亮亮的金牌开心地在校园里走来走去,觉得实在有够炫,他虽然考试考得很烂,但是跑步的成绩却是学校里面最好的。 什么一百公尺啦、跨栏啦、四百接力啦、马拉松啦,没有一项难得了他。 脖子上的金牌摇来晃去,阿茶哈哈大笑了起来。 「慡啊!」他说着。 阿茶看见海渊从升旗台上下来,手里拿着块银牌,无趣地甩着。 他本来要叫住海渊,但却看见有个学生往海渊跑去,拿了个东西给海渊。 海渊跟着把东西收进口袋里,之后那个学生就跑走了。 海渊跟着又无聊地甩起银牌来,抬头看见阿茶在看他,便走到阿茶身边去。 「银的噢!」阿茶看了海渊的奖牌一眼,说:「银的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就好。」 「我也没说要给你。」海渊说。 。 「你刚刚在干嘛?」阿茶看着海渊屁股口袋里鼓鼓的东西。 「没什么。」海渊没有正面回答。 「啊对了,我都没钱了。」阿茶看到口袋,就熊熊想起来这件事。他马上从口袋里掏出提款卡。「帮我领钱,我身上连一块钱都没有了。」 前阵子因为泽方走了,阿茶每天都浑浑噩噩的,现在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小桃出事的时候,钱是海渊代垫的,他给海渊欠了很久。 他们走到校门口的自动提款机处,海渊拿着提款卡,问着:「密码几号?」 「密码喔,写在卡片的后面。」阿茶说。 海渊将卡片翻过来,真的见到四位数的提款卡密码,他觉得不可思议。「欧吉桑,没人把密码写在卡片上面的啦!要是这张卡掉了,你银行里所有的钱全部都会被领光光。」真是的,哪有人会做出这种事情。阿茶就算了,怎么连泽方都没提醒过他阿公!这祖孙俩真是…… 「不能写在这里,啊不然是要写在哪里啦?」阿茶吓了一跳,连忙问。钱被领光光可是很不得了,太可怕了。 「哪里都不能写,要背起来,记在脑袋里。」海渊说。 「记在脑袋里?我的脑袋哪里记得住啊!啊而且我又不会用提款机,记在脑袋里也没有用啊!这样按那样按,一堆字都看没有懂,记起来没有用啦!我那个时候就是因为怕泽方把密码忘记会很糟糕,所以才叫他把密码写在后面的,啊现在又不能写,是要我怎么办啦!」阿茶啐啐念了起来。 海渊沉默了一下,没想到要怎么回答阿茶的问题。 「啊,啊不然这样好了。」阿茶直勾勾地看着海渊,认真地说着:「密码你帮我背起来,然后把这里的字用立可白涂掉。」阿茶抠了抠卡片上面的密码。「然后我只要出来领钱就带你来这样子,那我也不用背密码了。」 说完,阿茶点了点头很满意自己想到这个好方法。 「随便你。」海渊不在意说了句。 「反正以前也都是玉蝉在帮我管钱的。」阿茶这么说。 「是吗?」海渊问了句。 「现在给你也一样啦!」阿茶说。 海渊没说话。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其实阿茶的这些话让海渊感到十分愉快,阿茶越来越信任他,而且两个人相处的方式更是不分彼此,这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慡得每天几乎都笑着睡觉。 跟着他们领完钱,便又回去宿舍将东西放好,然后赶回去参加运动大会的闭幕典礼。 海渊忙着送走阿茶那些还赖在司令台前高唱那卡西的朋友们,阿茶也忙着把小猫的尾巴从海扬的手中拉下来。 「小扬好象很喜欢小桃。」惠美微笑地说着。 阿茶才把小桃的尾巴从海扬手里解救出来,原本还笑得很开心的海扬居然脸一瘪,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放暑假的时候我会把小桃带回去的啦,唉呦,好心点别哭了。」阿茶拼命地朝着小婴儿扮鬼脸,但海扬就是不肯理会阿茶,手一直晃一直抓,还要玩那只小猫。 等所有人都走,运动会也散场,天已经黑了一大半了。 学生们收拾了残乱的会场,将桌子椅子全搬回教室放,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宿舍的回宿舍,归家的归家。 累了一整天了,这个晚上大家一定都会睡得特别熟。 然后明天大概也会全身酸痛--因为运动过量的缘故。 在学生餐厅吃完晚餐后,阿茶和海渊一起回到寝室里。 千岁已经整理完他的行李,并在前两天搬去那栋现代化超豪华,拥有中央空调系统与恆温淋浴设施的三年级宿舍居住了。 海渊也把自己的棉被枕头全数挪到上铺去,很好心地将下铺留给半夜容易尿急跑厕所的阿茶。 于是这间房间里,现在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住。 因为运动会流得全身都是汗的关系,阿茶和海渊一回来就马上去洗澡,洗完澡后也顺便洗了衣服,跟着拿回房间里晾干,把湿衣服像吊万国国旗一样挂满了整间房。 阿茶累得瘫倒在下铺,没一下子就睡死了过去。原本挂在脖子上的金牌一块一块地摆在桌子上头,日光灯一照,金光闪闪的一整片,这让他闭上眼的时候都在笑,满足得不得了。 海渊坐在书桌前面,拿着今天别人交给他的小盒子看了看。 里面的东西好象睡着了,所以没发出半点声响。 阿茶也睡着了,没看见这个,也没听见它的声音,当然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大功夫,才找到这东西的。 海渊睡不着,于是又跑到隔壁去给别人翻箱倒柜,拿回一个透明的水族箱盒子,这盒子之前是隔壁在养乌龟用的,不过乌龟因为没照顾最后干掉死翘翘,隔壁没用,他这才借来用用。 他到宿舍外头去挖了些泥土回来,然后在水族箱里插上一根树枝,跟着削了一片苹果放进里面,然后慢慢地把小盒子里面的东西抓了出来,放到树枝上。 因为日光灯太强烈的关系,那东西接触到了光,大概是以为天亮了,翅膀动了动,便开始鸣叫。 刚开始是「嘎--嘎--」的声音,几分钟之后变调,「嘎啊--嘎啊--」地叫,它的叫声有点像喉咙沙哑的鸭子,叫一叫还会变奏,腹腔就像个天然乐器一般,发出奇特的音 乐声。 海渊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看入迷起来。他一手拿着切剩的苹果啃着,一双眼盯着,整个人都出神了。 原本睡得好好的阿茶在半梦半醒间,耳朵一直受到外来噪音的刺激,他最后睁开双眼,从床上爬起来问着:「什么声音这么吵啊?」 「没有啊!」海渊继续啃苹果。 阿茶爬下床来到书桌前,看了看海渊放在桌上的那个透明水族箱。 他睁大了眼,睡意在发现箱子里不停叫着的东西时,全都散光光了。 「你怎么会抓到这个!」阿茶发出高分贝的叫声:「大黑蝉捏,是大黑蝉捏!」阿茶惊讶万分,觉得不可思议地在地板上勐跳。(幸福花园) 「你找到它了。你找到它了!」他震惊而欢喜地说着。 「学校昆虫研究社的人给我的。」海渊说。 那天踩烂了阿茶的宝贝蝉蜕,海渊当晚就后悔了。 他隔天去找了昆研的人要他们想办法生一个出来给他,但昆研的人在他形容了这种蝉的外表跟大小以后却跟他说,这种是保育类的,学名叫"台湾爷蝉」,台湾境内已经很稀少了,要看得到都不容易,何况是抓一只回来。 他当场气得不得了,抓不到怎么办,这样肯定没办法赔给阿茶,后来他很愤怒地叫昆研的社长出来想办法。 他当时很生自己的气,因为自己把阿茶给弄哭了,但这时昆研社长却抖得像鹌鹑一样,说拼死都会找一只给他,要他回来等消息。 他觉得莫名其妙,如果找得到就说找得到,为何让他以为没办法以后,才又说会帮他忙? 后来好一阵子,他一有空就往昆研跑,甚至连打工也没去。他帮昆研的人上网找资料,做功课,好让他们有时间把所有心力放在这上面。 最后努力有了代价。昆研的人替他从山里把这东西带了回来。 海渊看着阿茶,他发现阿茶眼睛都亮了,直勾勾地盯着透明箱里的大黑蝉看。 阿茶伸手摸了摸箱子的外壳,嘴巴张得大大的,视线未曾移过。 这是台湾最大的蝉,黑色像宝石一样会闪闪发亮的外壳镶着比海水还湛蓝的边,张开的翅膀也是乌金般的黑,闪烁着美丽的光泽。 就是这个蝉,他小时候看过的就是这个蝉。 这梦寐以求的珍贵宝物,现在居然活生生地在他眼前,还唱起歌来。 海渊把水族箱推到阿茶面前,说:「给你。」 「给我?」阿茶吓了很大一跳。 「上次把你的蝉壳踩坏了,这个赔给你。」海渊想表达歉意,但还是说不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第42页 「可是我那个是壳而已,但是这个是活的耶!你一定找很久而且花很多钱,我不可以收啦!」阿茶连忙挥着手,这礼物太珍贵了。 「叫你收你就收,你不收等一下我拿去丢掉。」海渊啃着苹果说。 「真的要给我?」阿茶小小声地,又问了一次。 「对啦!」海渊回答。 「我很久很久以前,有说过要给你这种蝉的,但是你每次都没等到。」阿茶小小声地念着,「因为一直嫌我抓不到,所以你就想自己来抓还比较快对吧!」 「对啦、对啦!」海渊随便讲了句。 「嘿嘿--」阿茶开心地露齿而笑,头转过去看着那只不停鸣叫的蝉,跟着将水族箱用力抱进怀里,高兴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大黑蝉--大黑蝉--」他终于找到大黑蝉了。 其实谁抓给谁的并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都见到了这种蝉,听到了蝉叫声,也圆了许久以来的梦想。 阿茶欢天喜地地抱着蝉,在海渊身边不停地转着圈。 「我头都晕了!」海渊看着阿茶高兴的模样,自己也开心了。 这晚阿茶兴奋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终于累了,想睡觉了,阿茶还拉了两张椅子过来,一张让小猫睡,一张上头摆着装大黑蝉的水族箱。 因为想听见蝉声,所以寝室的日光灯一整夜都没有关,小猫好奇地不停盯着大黑蝉看,阿茶也看着大黑蝉,直到凌晨时分实在是累了,才缓缓地阖上双眼。 临睡之前,阿茶突然想起什么,眉头皱了皱,手肘推了推旁边的海渊: 「你干嘛跑下来跟我挤啊?你的床在上面耶!」 「因为自己一个睡上面很无聊。」海渊说。 「,气死人,每次都要来跟我挤。」阿茶抱怨了两声。 「陪你睡不好吗?」 「可是很挤。」 「算了,反正我又不像那种瘦瘦小小的,还这么大一只,你不要跟我一起睡也没关系啊,反正我也不是你什么人……」海渊拍一拍枕头,拿了起来就要跨出床去。 「唉呦、唉呦!」阿茶以为海渊生气了,连忙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回来。「没有啦,我没有那样想。你要睡这里就睡啦,我不会再念了啦!」 海渊看了阿茶一下,这才把枕头放下来,说:「那就睡吧!」 他很自然地伸手揽住阿茶的腰,将阿茶整个人搂进怀里。 阿茶其实不习惯这样的睡法。以前玉蝉也没这样抱他,他们都两个人分开开的一个睡左边、一个睡右边,但是海渊就很喜欢这样黏紧紧,他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但也没去想太多。 最后阿茶实在很想睡觉,今天跑了一整天的操场让他筋疲力尽,他挪了挪屁股,移到比较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不再多想就睡了起来。 床边的蝉声有点吵,但阿茶不在乎。 能再听见像鸭子叫的大黑蝉声音、知道自己等的人有回来,这些比任何事情都让阿茶快乐。 晚上,他睡着睡着,梦见自己回到老家的那个四合院。 夏天四合院外的树林里满满都是大黑蝉的叫声,好响亮好响亮。 他妈把洗好的衣服床单什么的拿出来四合院里晾干,他正在烧开水,准备泡茶让大家喝。 望来跟媳妇两个人手牵手在树林里散步,他喊了声:「别走太远啊!」 媳妇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 他阿爸穿着洗到都快破洞的白色汗衫,拿着颗大西瓜正在切。 泽方就蹲在他阿爸的身边,念着:「曾阿公快一点,嘴巴很干啦!」 一辆黑色的房车缓缓地驶到门口,穿着黑西装的司机跑下来,替车上的人开门。刚从娘家回来的玉蝉穿着红色小圆点的洋装走下车,头上那顶大大的帽子替她遮住了夏天炙热的太阳。 她慢慢地走进四合院里,抬起头来看着他,向来冷冰冰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笑容,细细的眼睛弯了起来,眼角下的那颗痣让他觉得她好漂亮、好性感。 慢慢地,玉蝉的身影变成了海渊的模样。 他穿着学校夏天的白衬衫和黑长裤,没系领带的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子,往他这边看来,朝着他招手。 阿茶放下茶壶,从凉亭里奔跑出去,直到他老婆面前。 「你回来啦!」阿茶对着这个人说着。 虽然他好像没离开多久,但阿茶却觉得自己等了好久好久,半个世纪那么久。 「我回来了。」这个人笑着,温柔地说。 「老婆……」睡得香甜的阿茶翻了个身,紧紧地抱住了海渊。 正看着那只大黑蝉的海渊愣了愣,将目光移回阿茶熟睡的面容上。 阿茶微微地扬着嘴角,好像做了什么美梦,正开心地笑着。 海渊顿了顿,手放在阿茶的鼻子上,捏着不放。 阿茶感到唿吸困难,挣扎了一下,把嘴巴张开以口唿吸。 海渊捉弄了阿茶一下,自己正想他的事情想得睡不着,他却睡得这么好,还真让人有点嫉妒。 单纯的傢伙。 海渊看着阿茶,摸了摸他的脸,然后趁着他睡着没有察觉,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想着之前小桃说的事,原来自己上辈子真的是个女人,而且还是这傢伙的老婆。难怪第一眼见到阿茶就有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想靠近他,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阿茶还是没有醒,仍然一边睡一边笑。 海渊摸着摸着,低头又亲了阿茶一次,但这回不是停留在阿茶脸上,而是吻在阿茶嘴唇上。 跟着他抱紧阿茶,摸摸阿茶的头髮,再摸摸阿茶的脸颊,手就是无法克制地一定要停留在阿茶身上,碰得到他,他才得安心。 夜里,蝉声很响,小猫的爪子不停拨弄着水族箱的透明外壳,好奇里面黑黑还叫个不停的究竟是什么怪东西。 阿茶睡得很热、很熟,而且十分安稳。 海渊静静地听着蝉鸣,听着听着,也慢慢地阖上双眼。 这个晚上,他们都做了好梦。 梦里有彼此、有夏天午后暖暖的太阳、有蝉鸣、有久别不见的家人、开心而愉悦的动人笑声。 ——全文完—— 番外一--谈恋爱 期末考近了,阿茶一个礼拜前就很紧张,整天往千岁跟千岁他哥住的宿舍跑,画了一堆重点回来。 阿茶觉得千岁跟千岁他哥真的很好心,听说这样画重点给人叫作泄漏天机,平常是不做的,但为了让他顺利毕业,就也没多说两句,大考小考都帮他画重点了。 星期六的下午,因为隔周就是攸关生死的期末考,一群住宿生都没回家,几乎都待在宿舍里面读书,就连海渊跟日清也一样。 阿茶才从豪华宿舍回到他们住的日式双层小木屋建筑,就见到海渊跟日清又在走廊上打成一团,乒桌球乓的摔过来飞过去,整座老旧宿舍都在震动,就快垮掉一样。 「你们两个嘛好心一点,我才走开一下子而已,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啦!」阿茶连忙跑上前去,把身体挡在这两个人中间。 海渊和日清一看见阿茶,正要发出的拳头攻击就僵在半空中,海渊还记得上次把阿茶鼻子打歪让他鼻血流了一整夜的惨事,日清也是。 「这回就饶了你。」海渊哼了声。 日清啐了一口,将嘴巴里的血吐出来,转头就回自己的房间里面去。 阿茶拿着课本,牵着海渊的手,把海渊带回寝室去,他们后头的人群见没戏可看,没多久也就全部散掉了。 「啊是又怎样了咧,我走的时候不是才好好的,怎么才一转眼没盯着你而已,又跟日清打起来了?」阿茶问着。 他看海渊嘴角流血了,立刻抓了一把卫生纸给海渊,要他擦一擦。 「谁知道他想干嘛?」海渊从阿茶手中接过卫生纸。「我在寝室里玩小桃,他打开门进来要找你,我看他不顺眼,就打了。」 「玩小桃、你又给我玩小桃!」阿茶连忙看了看窗户边椅子上的小桃,小桃正睡着没啥动静。 海渊就是爱弄他媳妇,而这总是让阿茶不了解。海渊跟小桃感情越来越好,偶尔还会餵她吃东西帮她梳毛,但阿茶就是看不惯海渊爱把小桃抓起来晃啊晃的嗜好,这小孩真是越来越皮了。 是说无论海渊怎么弄,小桃也都没挣扎不逃开。阿茶在想小桃是不是也有喜欢海渊,所以才随便海渊怎么弄她都无所谓? 海渊跟小桃的关系,是婆婆跟媳妇的关系,小桃大概还记得这些事情吧,所以才肯任海渊为所欲为。 是说这样的婆婆真是让人摇头,这叫苦毒媳妇了啦! 真是个恶婆婆。 「肚子饿了。」海渊摸了摸肚皮。「运动过后就会特别饿。」 「要吃什么自己去买,我要读书。」阿茶在书桌前坐下来,翻开海渊写给他满是注音的课本,一字一句念着。 「去速食店吧!」海渊抽起阿茶压在手掌下的课本,拿了就往外头走去。 「喂,啊你嘛好了,把课本还给我啦!」阿茶连忙追上前去。「我上一次期中考考得很烂,这次不补回来不行啦!」 「去速食店吃,我顺便教你功课。」海渊说。 到了速食店,海渊点了一堆东西往楼上走去,阿茶背着书包跟在海渊身后,好奇地看了看店内环境。 「这种地方泽方以前很喜欢来的说。」选了个定点坐下以后,阿茶嘆了口气又开始缅怀过往。「他以前读国小的时候每天只要一下课就会吵着要吃麦当劳,我不带他去他就会哭给我看,害我每天都要在家里等他回来然后一起到这里陪他吃晚餐。可是后来他读国中就不来了,因为他吃到肥嘟嘟一大圈,我是觉得男生胖一点比较好,但是他都不觉得。」 阿茶想起泽方国中时候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国中时候的泽方,大概有高中时候的两倍那么大只,还可以很轻易就把他抱起来在客厅里走一圈。 海渊拆了双层汉堡就吃,他肚子饿得咕噜响,没时间理会阿茶。尤其是阿茶说着他以外的人事物时,他更没兴趣。 「小渊,嘴巴、嘴巴!」阿茶指了指嘴角。 「什么?」海渊咬着汉堡,口齿不清地问着。 阿茶干脆站起身来横过桌子,指腹抹过海渊嘴角,把他嘴唇旁的美乃滋弄下来,再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 「这么大个人了,吃得整张嘴都是。」阿茶念了念,跟着看海渊吃,自己肚子也饿了起来,便拆了个汉堡下去吃。 「这本来就很容易沾到。」海渊说。他实在受够阿茶当他是小孩子那般看待,自己怎么说也是个身心健全的高中生,已经不小了。 第43页 「谁说的,我就不会。」阿茶信心满满地说。 海渊默默地看着阿茶吃汉堡。 阿茶吃东西的技术也没好到哪里去,桌子上掉了一地的生菜丝,汉堡肉也越吃越往下,最后只剩下三分之一还卡在面包里,三分之二吊在半空中就快掉下来了。 「阿茶。」海渊叫了他一声。 「蛤?」很专心咬汉堡的阿茶一听见海渊在叫他,就立刻从食物上头回神过来看着海渊。 「你也是吃得满脸都是。」海渊说。 「有吗?」阿茶擦了一下嘴角,发觉居然全是美乃滋,吓了一跳立刻拿纸巾随便抹了抹,把那些都给擦掉。 「干净了妹有?」阿茶再问。 「没有。」海渊说。 「哪里还有?」阿茶又抹了抹。 海渊站起身来,横过桌面,伸出舌头在阿茶的上嘴唇舔了一下,发觉美乃滋没弄干净,又舔了第二下。 跟着他舔了舔自己的嘴,意犹未尽地又朝阿茶的双唇吻过去。 阿茶瞪大了眼,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往海渊的头打去,空的一声很大声,还有闷闷的回音。 这个……这个……海渊这样的举动太……太那个了吧…… 阿茶想不出形容词,只觉得脸在海渊舌头碰到自己嘴唇的那瞬间整个烧红了起来,现在烫得要命。 「你干嘛舔偶啦--」阿茶大叫着。 被打了一记脑袋嗡嗡作响的海渊不太愉快,他看了剩下三分之一的汉堡一眼,也不想吃了,把汉堡随便扔在桌上,轻轻哼了一声,不慡快地转身就走。 「噢咿--」阿茶愣了愣,啊现在又是怎样,怎么才打一下下而已,海渊就又发脾气不吃饭了? 阿茶把两杯可乐和薯条还有鸡块抱着,跟在海渊身后跑。 「小渊吶,你是又在发什么脾气啦?」阿茶始终搞不懂海渊的想法。 海渊连话也不想说,只是不停直直走。 就连遇到红灯也不停下来。 这让阿茶在后头看得不断冒冷汗。 结果回到宿舍以后,走在前头的海渊砰一声把寝室门关上,没等阿茶一起进房。 阿茶待在门外嘆了口气。还是搞不仅啦,海渊干什么又生这么大气了? 他觉得自己不能马上进房,因为这样海渊可能会更生气,于是他抱着两杯可乐两份薯条两块鸡在门外等了等,心想至少等个五分钟再进去会比较好。 是因为昨天他跑去找舍监泡茶没有叫他起床,害他睡超过十二点没去打工被扣薪水吗? 还是因为今天早上他去找千岁跟千岁他哥,却忘了叫他一起去画必考题,所以他在不慡?可是反正他还是会把重点给他看的啊? 反正真的很难搞懂就对了。 「你在干嘛?」从厕所回来的蔡同学看见阿茶在走廊罚站,于是问了句。 「啊--」阿茶突然想到也许可以问蔡同学,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蔡同学眨了眨眼。 阿茶立刻把蔡同学推回他房间,然后把他寝室里那些正在看电视的人通通抓过来,围成一圈边吃东西边询问他该怎么办。 当阿茶说了刚刚在速食店发生的情形以后,大家发出了「原来如此」的嘆息声。 「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蔡同学突然这么说。 「谈恋爱?」阿茶整张脸皱了起来。 他们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海渊是他老婆转世回来的,谈恋爱干什么? 已经订下来的,维持现状这样就很好了啊! 「你真的是钝钝的,在谈恋爱又不给人亲,谁都会火大吧!」蔡同学以过来人身份发表谈论。「像我跟我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想亲就亲,想抱就抱,她如果不给我抱,我就会想她是不是不喜欢我,要跟我分手了。」 旁边几个人不停点头。 「是喔……」阿茶想了想。「可是我们两个都是男的耶……跟你的情况又不太一样……」他咬着吸管,喝了一口汽水。 几个同学听见阿茶的疑虑,不禁笑了出来。「你以前跟关日清怎样,把那套拿过来对叶海渊不就好了?」他们七嘴八舌说着。 「其实男的跟女的都一样啦,久了就习惯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你们两个走在一起,还比以前和关日清的时候配咧。」 「对啊,至少你和叶海渊在一起很自然,怎么说咧,就是没那种怪怪的气氛,看起来像朋友一样。」 阿茶愣了愣。「我们是朋友啊!」他说。 他和海渊像朋友,但是又有点像祖孙。因为海渊的年纪和泽方差不多的缘故,阿茶很容易就把他当孙子一样疼。 「哈哈。」旁边的人都笑了。 又聊了好一会儿的天,同学还拿了好几部讲恋爱故事的片子来给阿茶看,因为片子是英文发音的,字幕打国语,阿茶全都看得懵懵懂懂,不晓得里面在讲什么。 只知道会有心跳加快,血液加速的感觉。 他以前刚和玉蝉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也会这样。 「玉蝉……」 想起自己的漂亮老婆,阿茶的脸又红了起来。 差不多大半夜,阿茶才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寝室。 打开门,房间里黑压压的一片,海渊好像已经睡了,阿茶就不敢吵他,轻声的关上门以后,才慢慢地走到床边。 「怎么又睡在我床上了咧?」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阿茶看见海渊卷着他的被子,闭着眼睛窝在下铺睡着。 夏夜的天气有些热,房间里的热气到了晚上没有减退,海渊睡得全身是汗,阿茶把电风扇搬到床边对着海渊吹,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他跟着蹲在床前看着海渊睡觉时的样子。 海渊和玉蝉真的是越看越有像,脾气本来就一模一样了,最近脸蛋也长得越来越相似了,还有眼角那颗痣,真是让他每回看见他,就想起玉蝉来。 「是说两个人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了啊……」阿茶想了想,看着海渊,小小声地笑了出来。 原本睡着的海渊感觉到身边有人讲话,突然睁开了眼,直勾勾盯住阿茶。 「捨得回来了吗?」海渊的声音有睡醒时的慵懒沙哑,他翻过身面对墙壁,这么说着。 「唉呦,你别再生气了啦!」阿茶无奈地说。 海渊不讲话,也不理会阿茶。 阿茶睡觉的时间也到了,他到衣柜前面把睡衣换上,然后走回自己的床铺,拍了拍海渊的背:「睡过去一点,我也要睡觉了。」 海渊屁股挪了挪,空出个位置让阿茶躺。 阿茶拉来薄被子盖上,盯着上铺的床板又说了句:「唉呦,别气了啦,又没什么好生气的,只不过是没给你亲而已。」 海渊还是一样面对着墙壁。 他学起了阿茶的语气,说着:「唉呦,连亲一口也不行,我看你去找别人当你老婆好了!」海渊有些赌气。 「别气、别气。」阿茶拍了拍海渊的背。 其实想想,亲一下也没什么。 蔡同学说他看过很多男生跟男生亲嘴,刚刚还特地去借了那种片子给他看。 阿茶觉得他应该只是因为老婆突然变成了男的,一下子熊熊反应不过来而已,可能练习练习,习惯海渊以后就会比较好了。 其实海渊也不差啊,长得又高又壮,而且脸又很帅,跟他孙子不相上下这样。 他也没有很排斥海渊啊,只是有些时候会认为男的跟男的怪怪的,亲嘴什么的还是应该跟女的比较自然。 阿茶静了下来没有反应,海渊翻了个身回来,又抱住了阿茶。 这是他不生气时候的表示。 阿茶真的觉得海渊挺爱撒娇的。 他轻轻拍了拍海渊的脸颊,「睡吧,很晚了。」他说。 「如果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那你就说。」海渊这么讲。 「说了你会怎样?回到楼上自己乖乖睡吗?」阿茶问。 「不会。」 「那就对了咩,还是都一样的啦!」阿茶大笑了声。他其实也是有了解海渊的。 「啧。」海渊实在不喜欢阿茶这样无所谓的反应。 「好啦,以后如果你要亲要抱要怎样,就提早五分钟说啦。然后我准备好,你再过来这样。」阿茶很用力地想了以后,才作出这样的决定。 「你老婆要亲你,也有等五分钟的吗?我说以前的时候。」海渊问。 「豆……」阿茶想了想。「她也是想亲就扑过来,然后害我满脸都是口红的啦!」想起玉蝉的模样,阿茶又开心地笑了几声。 「那就对了。」海渊说。 「唉呦……」阿茶啧了声。「可是一个是女的,一个是男的,这样我会不好意思……」 海渊可没理会阿茶的抗议。 他单手扳过阿茶的脸,箝着他的下巴,跟着慢慢地靠近阿茶的嘴唇,而后看了阿茶一眼,将视线对上阿茶的眼。 阿茶嘆了口气,没情调地翻起白眼。反正男的女的,都是他老婆啦!他从一而终都只给一个人亲,这样其实也没有花心到,应该都是可以的啦! 「缓正跟你连小孩都生了……」阿茶念了一句。 海渊轻轻咬了阿茶的嘴唇一下,然后将舌头伸进阿茶的嘴里,舔拭着他。 舌头粗糙面摩擦的奇特感觉,让阿茶整个人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回阿茶倒真的没有反抗,任海渊要怎么亲怎么咬怎么含,他都放开开随便他去弄。 反正连小孩都生了…… 这些都没什么啦…… 但当海渊的吻离开阿茶的嘴唇,沿着喉咙慢慢地往下移,咬了他的喉结,而后离开,缓缓地解开阿茶睡衣的扣子,亲吻了他胸膛的辱首,另一只手潜入他睡裤当中时,阿茶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使斗普(stop)!」 阿茶拉起衣服,拼命地挣脱开海渊的箝制,然后滚下床去。 他跟着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来,把钮扣一颗颗扣回去,拉好被扯掉一半的睡裤,说着:「好了,可以了,这样就太多了!」 阿茶喘着气把衣服穿好,跟着爬上上铺去,决定今晚睡海渊的床就好,海渊爱睡他那里就让他去睡好了,如果再继续下去,他绝对会像第一天进宿舍时被日清那样一样,浑身上下让他摸光光。 海渊撑着头在下铺孤单单躺了三分钟,其间无聊地抓抓脸,摸摸下巴,始终等不到阿茶下来陪他一起睡。 他也知道自己刚刚那样真的是稍微超过了一点点,但是阿茶说连孩子都生了的啊,本来只想先玩亲亲的他,才会让阿茶那句话将思绪导歪,想到生孩子的地方去,这也不能怪他吧! 第44页 最后,海渊走下床,带着被子往上铺爬上去。 阿茶又开始大叫。「卖啦(不要啦)、卖啦,今天我要自己睡啦,你是听不懂吶!」 「好啦、好啦、一起睡。」海渊把棉被盖在自己跟阿茶身上,用力抱住了阿茶,没有理会他的抗议。 「不要摸我啦--你是听不仅喔--」阿茶大喊着。 窗边的小猫醒过来,「夭~」了一声在说肚子饿。 但过了很久也没人理牠,牠打了个呵欠,无聊地又躺下来睡觉。 -完- 番外二--约定 八岁这年的夏天,阿茶第一次见到那个被大家称唿作大少爷的人。 那是个很奇特的日子,阿茶记得。 一开始是四合院四周围树上,有只睡醒的蝉开始鸣叫,而后所有的蝉附和起来,一大群以惊人的声音吱吱大响。 端着锅子从走廊经过的福婶被吓了一跳,手上的锅子拿不稳差点掉了下来。 阿茶打着赤脚,背着书包,从四合院前走过。他将两只布鞋的鞋带绑在一起,然后横挂在脖子上。布鞋干净得很,好像从来没穿过似的。 午后的一阵雨让地湿泞不堪,他的脚踩过好几个泥巴坑,一点也不在意泥巴弄脏了自己的脚,手里的芦苇糙在地上刷呀刷,沾起了泥,甩到一旁花圃里。 管家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看怀表,连忙指挥着屋里的僕人清理四周一切。 阿茶看见他阿爸也在里头。 阿爸看见他,连忙招手叫他过去。 「放学了啊?」阿爸问。 「嘿啊!」阿茶甩着芦苇糙,泥泞的脚步穿越中庭,泥印子一排长长地留在地上。 「老爷跟大少爷等一下就要回来了,你要有礼貌知不知道?」阿爸对他叮了几句。 「噢!」他还是甩着他的芦苇糙。 阿爸看不过去他的不定性,伸手就将那根糙拉起来,拿到垃圾堆去丢。 门口一辆黑色的车子停了下来,管家连忙上前去打开门。 树林间的蝉声突然停了,整个家也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门口汽车噗噗的声音。 家里那个威风凛凛的老爷很快就下车了,他穿着一整件连身像裙子一样的衣服,灰色的,裙要拖到地上。明明是很热的天,却还是把自己包得密不透气。 老爷摘下帽子,管家立刻接过手。 他们两个人一路讲话讲进屋子里,阿茶以为这样就可以走了,但是阿爸拉住他。 黑色的车子又动了动,从里面探出了一颗头来。 阿茶看到了一对黑色的眼睛。 他觉得那是一个比他小一点点的男生,应该是阿爸和大家口中的大少爷。 大少爷慢慢地走下车,他穿着很奇怪的衣服,短袖的白色上衣,裤子是黑色的,不过那个黑色没有他的眼睛黑,衣服领口还有别着蝴蝶结,一张脸白白的,和眼睛的黑色形成好大的对比。 他看着那个少爷从他面前走过去。 大少爷穿了双发亮的皮鞋,当他经过他时,阿茶忍不住看了自己的双脚一眼。 其实他也是有漂亮的鞋,只是不捨得穿。 阿茶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脚趾,而后脚上大拇指动啊动,拨弄着食指附着的干泥巴。 林间原本停歇的蝉无预警地齐声鸣叫,声音大得让阿茶的耳朵觉得好痛。 走过他身旁的大少爷被这阵蝉鸣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跳了起来,双眼不停望着四周,嘴唇微张着,在寻找噪音的来源。 「哈哈--」阿茶被这个大少爷吃惊的脸弄得笑了出来。 本来笑也不笑好臭的一张脸,却胆子那么小,被蝉吓得跳起来。 「阿茶!」阿爸喊了他一声,觉得他不应该这样。 「我要回去了。」他也不管大家都在看他,带着停不了的笑,就往四合院后头跑。跑回老爷盖给他们住的砖头房子里。 阿爸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老爷家帮忙了,阿爸的阿爸,也就是他阿公,都是这里的长工。 阿爸说等他小学毕业也要一起当长工,老爷很照顾他们这一家子,让他们有饭可吃、有瓦遮头,所以他们要努力工作报答老爷,一辈子都替老爷工作还他恩情。 阿茶是不太懂什么恩啊情啊的,不过阿爸说什么,他也全都听进去就是了。 这天放学回家后,阿茶跟他妈报备了一声,拿着个生锈的奶粉罐子就往外头跑出去。 他在四合院外面的围墙那里看到了大少爷,大少爷那双黑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树看,他不知道大少爷在看些什么,但他跟同学约好了要去田边捉水蛙,也没空留下来问他到底在做什么。 当阿茶跑过大少爷身边时,那双黑色的眼睛缓缓移动,对到了他身上,和他四目相交。 阿茶觉得大少爷的脸好像很寂寞的样子,自己一个人孤单单地在家附近围墙走来走去,都没有人要理会他,也没有人要陪他玩。 「大少爷,该回来了。」管家在门口叫着。「风这么大,当心着凉啊!」 大少爷收回视线,往管家方向走去。 阿茶也别过头去,用跑的,跑去田边和其它同学会合。 阿茶觉得这个人跟他们是不同国的,他是长工的儿子,这个人是老爷的儿子,反正就不是可以玩在一起的。阿茶如此想。 夏天,是蝉鸣很吵的时候。 他们这个村子今年不知道为什么,蝉好像多生出了一倍,四处都能听见蝉叫声,无论是在教室上课时、中午午休时、放学时,到处都可以听得见蝉叫。 阿茶和两个同学拿着自己做的简单捕虫网,在树林里穿过来穿过去,牛奶罐里塞得满满的都是蝉,唧唧叫的声音吵得不得了。 「我的有够了。」阿茶把捕虫网收起来,对后面的同学说:「你们的满了吗?」 「满了。」小正摇了摇铁罐。 「我的也满了。」小光头吸了吸鼻子,但还是两串鼻涕挂在外头,沾了些尘土,又黄又褐的。 「走,钓鱼去!」他们几个小孩子大喊大叫地从树林冲到河边,随便拿了捆钓鱼的线出来,绑起蝉,跟着扔进了河里。 阿茶还是赤着脚,在冰凉的河水里踏来踏去地,手里的线不停摇晃,吸引河里的鱼前来咬饵。 「阿茶你别一直踩啦,鱼都被你吓跑了。」小正说着。 阿茶笑着从河里跑上来,一屁股坐在岸边,线绑在脚拇指上,打开牛奶罐开始数起里头有几只蝉来。 「喂,你们功课写了没有啊?」小光头问。 「妹有。」阿茶喊得很大声。 「我有。」小正说。 「明天到学校借我抄嘿!」小光头连忙说。 「我也要、我也要!」阿茶跟着叫道。学校老师教的功课真的好难,他每次都有听没有懂,作业也不会写。小正功课很好,抄他的就没错了。 脚上的线开始有动静,阿茶连忙解下来,拼命地往后收线。 「有了、有了!」阿茶叫。但是线收没两三下,前方挣扎的力道突然消失,阿茶把线拉起来,发觉蝉已经不见,当然也没钓到鱼。 「……被吃掉了……」阿茶呆呆望着那半截钓鱼线。 「哈哈哈哈--」同伴笑起他来。 「,笑什么啦!」阿茶从奶粉罐里抓起一只蝉重新绑,又扔进河里继续钓。 「你很菜捏,每次都钓没有。」 「等一下钓一只大的给你看。」阿茶不服气地说着。 「哈哈哈哈--」同伴继续取笑。 「啊如果我钓到怎么办?」阿茶瘪着嘴说。他的确很不会钓鱼,抓水蛙还可以,但钓鱼真的每次满满一罐蝉来,空空一个奶粉罐回去。 「钓到我头给你啦!」小正说。 「好!你给我记着。」阿茶挖了挖鼻孔,把鼻屎弹飞掉,手里紧握着那截钓鱼线。 下午放学以后,他们总是这么度过。抓抓水蛙、抓抓蝉,村子里有田有山,哪里都可以玩,玩到连功课要写什么都给忘光光了。 夕阳映照着河面,橘黄色的光芒漫漫笼罩大地。 天已经快暗,旁边的同学都钓了两三只鱼,但阿茶的钓线就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心里越来越焦急,越焦急却就越钓不到鱼。 阿茶摇晃着手里的线,不停地深唿吸着,心情慌乱,屁股像被蚂蚁咬到一样,坐在糙地上也静不下来,不停挪动着。 河岸旁边,远远地走来一个身影。 阿茶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他家那个大少爷。 大少爷今天还是穿得很奇怪,一样是衬衫跟短裤,短裤上面还有两条吊带连着,从肩膀上绕过去,夹在后头的裤子上面。 阿茶在想这个少爷是不是很会掉裤子啊,不然干什么要用带子把裤子吊起来。 大少爷不发一语地停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 他们三个也呆呆地回头望着那个少爷,嘴巴张得大大的,两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手中突然有了动静,阿茶立刻回神过来,将注意力放回钓线上面。 「有了、有了!」阿茶喊着,连忙收线。「你等一下把头给我,我钓到了。」 「没有、没有!」小正朝着河面兴起的涟漪喊着:「钓没有、钓没有,阿茶钓没有。」 好奇心的驱使,使得河岸旁的大少爷走了下来,来到阿茶的身后。 阿茶不停向后退,不停收线,结果退得太急整个背往他家大少爷身上撞去,少爷被撞得跌倒在地,两个人摔成一团。 阿茶摔在地上时手里用力一扯,河中挣扎的那尾鱼凌空飞了起来,在橘色的夕阳下,鳞片闪闪发光,而后画了个很美丽的圆弧曲线,掉落在他怀里。 「哇哈哈哈哈--」阿茶抱着那尾鱼,不停笑着。 「阿茶你压到人了啦!」旁边的同学说。 阿茶抱着不停跳动的鱼,紧抓着不放。他翻了个身落到糙地上,然后才慢慢爬起来。 刚刚被他用力压下去的大少爷倒在地上全身都是泥巴,他很努力地想爬起来,但动作却有些不太灵活。 当大少爷好不容易站起来,阿茶也叫了一声,心里喊着:「惨了!」 转身要离开的大少爷,右脚明显的有些跛,那好像是刚刚被他压伤的,那对本来亮晶晶的黑皮鞋也被踩得乱七八糟了。 「啊……啊……啊……」阿茶想开口叫住跛脚的少爷,但一时紧张,却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啊啊啊地叫个不停。 完蛋了,他居然把人弄伤了。这下子怎么办,啊为什么那个少爷也不停下来喊一声痛还是怎样,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为什么不肯停下来咧! 第45页 「你要不要一起烤鱼!」小正突然大喊。 他们三个人都紧张得不得了,除了小正以外,其它的两个人脑袋都吓得转不了了。 大少爷停住步伐,缓缓回过头来。 阿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小正这一声真的叫得太贊了。 河岸旁边,他们升起了火。 小光头从家里抱了一颗大西瓜出来。小光头的阿爸是种西瓜的,现在这个季节西瓜多得吃不完,所以他们都很奢侈地把西瓜汁当水来喝。 将西瓜放在水里,让清凉的河水冰凉西瓜。 河岸边远处的蝉又在叫了,牠们一叫,奶粉罐里头的蝉也开始叫。 大少爷的视线被奶粉罐里的蝉声所吸引,两个乌熘熘的眼睛盯着罐子不放。 「你喜欢蝉喔?」阿茶翻烤着鱼,边问。 大少爷眨了一下那对细长的漂亮眼睛,「嗯!」了一声。 「噢,我第一次听你说话耶!」阿茶显得有些兴奋。 「他只是嗯了一声,不算是说话吧!」小光头说。 「我说是就是啦!」阿茶转过头去,吼他的同学。 「才不是。」同学又回了他一句。 「帮我拿着。」阿茶将插在树枝上的烤鱼交到大少爷手上。 大少爷默默接下。 阿茶跟着走去拿来那个装着蝉的罐子,接回自己的鱼,把罐子递给大少爷。 「这个送给你。」阿茶说。他在对这个人示好。 不知怎么地,看着那对黑色的眼睛,就想对他好。 大少爷接过生锈的奶粉罐,将它抱入了怀中。 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只有河岸边的这一簇火亮着。 阿茶继续烤鱼,偶尔悄悄地偷看他们家的大少爷一眼。 大少爷虽然一直都不说话,但好像开心了一点。阿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他的嘴角扬起来,像在笑一样。 阿茶自己忍不住喜悦的感觉,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其实大少爷也没有很难接近嘛! 阿茶觉得自己满喜欢这个人的! 回家的时候,阿茶看大少爷走路一跛一跛的,对大少爷伸出了手。「来啦!」他说:「我背你回去。」 大少爷轻轻的,好像都没有在吃饭一样。 他们班的女生都比他重,重很多很多。 大少爷没有上学,阿爸说因为大少爷小他几岁,所以还不到上学的时候。 大少爷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好像永远长不高的模样,过了一整个夏天,他们这群孩子像被抽高似的长了好多公分,但是大少爷还是那样小小一个,矮矮的、弱弱的,好像随便推就会随便倒那样。 阿爸说,那是因为大少爷身体不好的关系。 哪里不好?阿茶倒也没把重点听进去。 秋天到了以后,那些蝉渐渐的都不叫了。矮矮的大少爷搬着凳子坐在他们家砖房外头的小空地,抬着头,看着阴暗暗的树林。 阿茶点着盏油灯,趴在大木板床上头写功课,一笔一画照着课本上的去写。老师教的ㄅㄆㄇㄈ他到现在还没背起来,明天默书要是又没默好,恐怕又得要吃藤条了。 大少爷走进房子里来,小凳子留在外面。「蝉,不叫了耶!」他说。 「已经没有了啊!」阿茶抬起头来咬着铅笔笔桿,用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大少爷。「蝉是夏天才叫的,现在很冷了,他们都去睡了啊!」 「那要什么时候才会有再叫?」大少爷疑惑地问着。 「明年啊,明年夏天的时候就会有叫了。」阿茶说。 大少爷脱掉皮鞋,爬上阿茶家的大床,在阿茶身边坐下来。「真的都没有了吗?」 「这里是都没有了啊!」阿茶想了想。「可是山里面应该会有。」 「那我们去山里面。」 「不行啦,我明天还要上课捏!」阿茶咬着笔桿,继续背注音符号。 「我们去山里面。」大少爷重复着这句话。 「你很喜欢蝉喔?」阿茶真的觉得这个大少爷是很奇怪的人。「可是蝉很吵耶,我每天都被牠们吵得睡不着,就这样唧唧唧唧不停叫,声音大到好像整个脑袋都被穿过去一样,然后就嗡嗡嗡嗡的,耳朵都很痛很痛。」 「因为我以前住的地方没有蝉,都很安静很恐怖,没有声音。」大少爷坐着坐着,也趴了下来,躺在木板床上。 「为什么会很安静,都没有人吗?」阿茶好奇地问。 「没有,都没有人。」 「只有你自己一个喔?」阿茶睁大眼睛。 「嗯!」大少爷点头。 「哇,那你不就都很无聊?」 「嗯!」大少爷又点头。「我不喜欢很安静。」 「可是我明天要去学校啊,我还跟小正他们约要去灌蟋蟀。」阿茶想了想。「啊不然这样好了,我们星期日没有要去学校的时候,我再跟你去山里面抓蝉。你可以抓很多只回来,而且山里面的蝉都很大喔。」 阿茶说着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以前我阿爸带我去山里面挖竹笋的时候,我就有看过这么大只的蝉。」阿茶摊开自己的手掌,比了宽度给大少爷看。「很大只的黑色的,而且叫声很亮,翅膀跟身体还会发光喔,蓝色的光。」 少爷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专注地听阿茶说着。 「连我阿爸都说没看过那么大只的蝉,所以牠真的很大只喔!」阿茶说:「像那么大只的啊,一定可以活很久,说不定可以一直活都不会死掉。你抓一只起来啊,牠就会叫叫叫,不停叫,然后啊就不会很安静,你也不会很恐怖了。」阿茶兴高采烈地说着。 「可是我又不会抓蝉。」 「我抓蝉很厉害,我帮你抓就好。」阿茶得意地说着。 「那我们明天去山里。」大少爷高兴地说。 「,就跟你说明天我要去学校灌蟋蟀啦!」阿茶打断大少爷的美梦。 「先去抓大黑蝉,后天再灌蟋蟀。」 「不要,我干嘛要听你的!」阿茶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写他的作业。 「我要去山里面。」 「不可以。」阿茶说。 「我要去。」 「不行。」 「我要。」 争执到最后,阿茶决定不说话,不再理会大少爷的要求。 他觉得上学和灌蟋蟀都比吵死人的蝉重要很多倍以上,星期日再去就可以了,实在搞不懂大少爷为什么这么固执。 自从拒绝了大少爷后,阿茶的日子就开始难过。 每天要去学校以前大少爷就站在他家门口等他,一直跟他跟出四合院,直到让管家抓回去,还是不停挣扎着。 学校放学的时间,他走回家里,总会见到大少爷站在门口等他。 星期天还有好几天才到,但是闭紧嘴不说话的大少爷让阿茶感觉到有好大的压力,好像不带他去抓大黑蝉是很糟糕的事情,自己很对不起他一样。 星期六那天大少爷还是等着他放学。 管家不让大少爷离开门口太远,他们说大少爷身体很不好,不应该下床的,但大少爷每天都要等他,管家也因此不太高兴。 秋天开始以后,蝉都睡了,家里就变得很安静。 阿茶有记住大少爷不喜欢安静,所以他一放学都会很早就回来,然后偷偷带大少爷出去和小正他们一起去玩冒险的游戏。 有时候回来太晚,管家总是很生气。 阿爸说大少爷的妈妈很早就死了,管家很疼大少爷,像亲生儿子一样疼。 所以才管大少爷管得很严,就像自己是大少爷的妈妈一样。 今天只上半天课,阿茶把书包扔在大木板床上以后,回头偷偷看了大少爷一眼。 大少爷也是看着他,一张白白的脸很臭,嘴唇也瘪瘪的。 「好啦,我今天可以带你去啦!」阿茶拿起捕虫网,然后拿起奶粉罐,把穿过奶粉罐两端的那条麻绳绑在腰间,将奶粉罐挂了起来。 大少爷睁大那对黑色很好看的眼睛。 他呆了一下,觉得那对眼睛就像天空的星星一样,很漂亮。 阿茶跟着等管家出门帮老爷拿东西去的时候,带着大少爷,偷偷从没有人看守的大门熘出去。 他们先跑去跟小正借另一组捕虫的网子跟装蝉罐子,然后跑到很后面的山里头,抓蝉去。 走路的时候,摇晃的奶粉罐碰到捕虫网的竿子,发出叩叩的撞击声音。他们穿着单薄的长袖衣服,太急着跑出来了,也没带外套,但下午还有太阳倒不觉得冷,阿茶走在前头,偶尔回头看看大少爷,只要一发现他跟不上,立刻就把脚步放慢。 他们在山里走走停停,不停抬头看着树枝树干,耳朵也竖得用力,一直在听有没有蝉声。 「有,那里有声音。」大少爷指着前方。 阿茶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跑去树下踮起脚尖拼命往上探,片刻之后才说:「不是啦,这不是大黑蝉。」他说:「你要抓就要抓大黑蝉啦,这是普通还没有去睡觉的蝉啦!」 大少爷使劲地点下头,紧握着竹竿,一副不找到就不打算回家的模样。 于是他们从日正当中,一直走着颠簸山路直到夕阳西斜。 大少爷那双发亮的黑皮鞋鞋头沾满了山间的泥土,衣服也被树干藤蔓上头的脏东西弄得变成像破布一样的颜色。 阿茶走了半天的路有点累了,但是整座山几乎爬了一半,却也没看到半只大黑蝉的踪影。 「……大黑蝉会不会也去睡觉了?大少爷我们不要找了好不好?」阿茶回头说道。 大少爷走得有些喘,捕虫网的竹竿被他当成支撑的拐杖,他吃力地走着,却还是固执地说着:「不要,我要大黑蝉,我不要回去。」他不想回去那个静悄悄、安静得很恐怖的房间。 「……」大少爷都这么说了,阿茶也只好陪着他继续找下去。「奇怪,我之前明明就还有看到的啊,为什么你要来伐,蝉就通通躲回家了……」阿茶不停念着,希望蝉听见他的话,会赶快跑出来。他有点累了说。 他们接着又继续找,直到夕阳西下,山里头慢慢地暗了下来,太阳光一消失,山里头也慢慢地冷了起来。 阿茶冷得起了鸡皮疙瘩。他抬头看着都是星星的天空,发觉已经很晚了,再继续找下去,他们可能会在山里面迷路,然后回不去这样。 阿茶才停下脚步想跟大少爷说回去了,哪知道却听见后头碰的一声,竿子也被摔在地上。 阿茶回过头,见到大少爷倒了下来,他双手紧紧抓着胸口,好像很痛苦的模样。 「大少爷……」阿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地接近他家少爷。 第46页 当阿茶靠近他,借着些微月光,才看到大少爷额头上不停冒出来的冷汗,和比纸还白的恐怖脸色。 「你怎么了?」阿茶慌张地问着。 「好痛……」大少爷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双唇颤抖、气息微弱地说着:「……好痛……」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痛苦得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一样。 阿茶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手里的捕虫网丢掉,拉起大少爷的手,把他背起来。 「我马上带你回家。」阿茶将大少爷背在背上,打着赤脚,在山间泥地上拼了命地跑。 他不知道大少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现在很痛很痛。阿茶吓得一直冒冷汗,他很害怕大少爷会出事情,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让大少爷不痛,所以只能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他要赶快带少爷回家,家里有大人,大人才可以救大少爷。 「阿茶……好痛……」大少爷在他耳边说着,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浑身都是软软的。 「我们马上要到家了!」阿茶吓得眼泪都跑了出来,他鼻涕流了满脸,很害怕大少爷会怎么了。 早知道就不要带大少爷出来找蝉了,如果不出来,大少爷也不会痛到这么恐怖。 好不容易跑回到家,管家一看到大少爷的情形,立刻就叫人去找医生来。 医生在大少爷房里待了好久,这段时间他一直守在大少爷门外没敢离开。 阿爸跟妈妈也很焦急,他们陪他一起站在门口。 他的眼泪不停地掉,都快吓死了,如果大少爷真的怎么了,那该怎么办?他只是想抓大黑蝉给他,没有想到会让大少爷出事情。 医生走了出来,他抓住医生的袖子睁大眼睛看着医生,医生苦笑着摸摸他的头,「幸好没事。」医生说着。 医生离开后,管家也走出来。 他们一家三口见到管家先生的脸,头立刻低了下来,满心都是内疚。 「我知道错了。」阿茶边用袖子擦鼻涕眼泪,边后悔地说。 「大少爷要是有什么事情,我第一个不饶你!」管家的脸臭得像什么似的。 「我自己去罚跪!」阿茶哭着走到院子里,在花圃旁边双膝落地跪了下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他不停说着,眼泪也不停掉着。 管家走到他面前,说:「不是我不肯让你们去玩,而是大少爷身体有病。他的心脏很不好,不能够跑不能够跳。大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命根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谁都没办法扛下来的你知道吗?」 「他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我刚刚看他痛得很厉害,他会不会怎样?」阿茶问着。 「只要你不再带他出去他就不会有事情。」管家如此说道。 「那我以后再也不会带大少爷出去了。」阿茶边哭边说着:「我以后不要了,那大少爷就会没有事情对不对?」 管家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 阿茶不停哭着,他真的不想大少爷有事的。他只是觉得大少爷都没人跟他玩,然后才想带大少爷一起出去的。他不知道大少爷会痛成这样子,真的不知道的。 阿茶哭的时候,阿爸走到他身边,嘆了一口气,坐在花圃旁的石凳子上。 「老爷也就这么一个儿子……」阿爸说着。 阿茶不停啜泣着,「我知道错了。」他说。 他以后不会带大少爷去山里面抓蝉,再也不会了。 秋天,在悲惨的捉蝉事件中结束,过没多久,冬天也来了。 阿茶开始躲避他家的大少爷,连话也不肯和他多说上一句。 大少爷也因为阿茶莫名其妙就不肯理他,而对阿茶生起气来。大少爷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阿茶要这样对他,他心里也惦记着阿茶说要抓给他的大黑蝉,胸口整天都闷着疼,连嘴也成天瘪着。 两个还小的孩子,因此开始赌气。两个人碰到一起的时候不是大吼就是大叫,大少爷说阿茶是「骗人的人」,但是无论大少爷怎么讲阿茶的不对,阿茶就是不肯再带他到山里面去。 冬天过到一半的时候,阿茶几乎都忘记自己是为什么和大少爷吵架了。 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没有因为忘记前因而和缓下来,两人的冲突反而越来越烈,四台院里所有的人也拿这两个闹别扭的小孩没办法。 「蝉啦,你说要抓给我的!」大少爷总是这么叫,偶尔不高兴还会踢阿茶一脚。 阿茶有时候也会踢回去。 当阿茶回脚以后,大战就开打了。 阿茶觉得大少爷变得好野蛮,要不到蝉,就拿他来出气。 但是尽管小孩子打架,阿茶仍然不敢回手太大力。他老是觉得大少爷那张苍白的脸很恐怖,还有大少爷的手臂也是白的,又瘦又细,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一样。所以每次打架阿茶都是最先落跑的那个,尽管自己的力气比大少爷大很多,他却在看见大少爷捂着胸口喘气时,就害怕地连滚带爬跑掉了。 冬天结束,春天快来了。 管家说少爷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在日本经商的老爷要再把少爷接去那里,好让少爷可以上小学。 为什么上学要去日本? 阿茶不明白。 阿茶跑去问老师日本在哪里,老师告诉他日本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坐船要很久才会到,是海那一边的国家。 管家后来又跟他说,他以前一直没见过大少爷,就是因为大少爷都在日本修养。这次大少爷去日本,他会多请几个看护妇随身照顾大少爷,还会找更好的医生再治疗大少爷的病。 「不然大少爷身体的情况……」管家的表情有点难过。「也不知道能拖得了多久……」 阿茶还是不懂。 不懂大人们在说些什么。 这些天他仍然不断和大少爷吵来吵去,大少爷嘴上念着大黑蝉大黑蝉,但是冬天已经很久了,蝉都不知道睡到哪里去。 而他,一点也不想再和大少爷吵。 等春天吧,不冷的时候,应该就会有蝉了。 他放学的时候总会去山里面走一圈,看看春天来了没。 最近学校里有学生开始发水痘,生水痘的人脸上红红的会起小水泡,那些学生都被老师说不可以来上学,要水痘没了才可以来学校。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班有一个女生长了水痘,然后传给了隔壁的隔壁班的男生,后来隔壁班也有人生了,跟着他们班也开始长。 小正午休的时候发烧,额头上长出水泡,老师很紧张立刻叫他回家去。 他跟小正约好要去挖蕃薯的,后来他在田里等小正的时候,小正还是有来,所以他们挖了一大袋的蕃薯回家去。但是那天半夜,就换他开始发高烧了。 小正把水痘传给他了。 阿爸请管家帮忙叫医生来给他看,医生看过以后替他打了一针,然后跟管家说,最好不要让大少爷跟他太近不然大少爷也会长水痘。 管家很紧张地立刻带医生离开,边走还边讲最好每天都洗澡洗干净一点,手也要常常洗,才不会把细菌带给大少爷这样。 阿茶昏昏沉沉地,把木板床上的破被子卷得好紧。他额头很热、脸很热,但是身体却是冷的,手跟脚也冰冰的很难过。 妈妈把毛巾放进冰水里,拧干后放在他额头上帮他退烧。他觉得他的眼睛雾蒙蒙的,好像很想哭那样,身体和脸还好痒好痒,全身都很不舒服。 「阿茶咧?」遥远的门外,有大少爷的声音传来。 阿茶睁开眼,发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他睡了很久,但是还是很不舒服。昨天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好像慢慢满出喉咙的样子,他又累又难过,还很想吐。 「阿茶正在睡。」阿爸边噼柴边说着。 大少爷的脚步声碰碰碰地,跑得很快。 阿茶闭起眼睛,他很累很想睡,谁也不想理会。 「蝉咧!」突然,大少爷的声音变得好近,几乎是在阿茶的耳朵旁边喊。「我明天要回去日本了,你说要抓给我的蝉咧,你没有给我!」 阿爸跑了过来,急忙抱起大少爷。 大少爷拼命地挣扎,小小软软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大人的怀里动个不停。 「大少爷不要这样子,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一只脚踩上了他睡在床上的脸,阿茶痛苦地呻吟着。 「蝉啦,我的蝉啦!」大少爷边挣扎边哭。 「不过是一只蝉,我等一下抓给你啦!」阿爸抱着大少爷往外头走出去。「医生说你身体不好,不可以到这里来,阿茶正在发水痘,传给你就糟糕了。」 「我要阿茶啦,我要阿茶跟我去抓蝉!」大少爷挣脱开阿茶他爸的箝制,又跑回到床边,拼命地摇晃阿茶。 「我们约好了的!」他向阿茶喊着。 阿茶被摇得很想吐,他跟着呕了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到大少爷干净的衣服上。他跟着软倒回木板床,没有力气起来。 大少爷尖叫了起来,之间还夹杂着哭声:「阿茶吐了啦,他吐我啦!」 他觉得大少爷的哭声很好笑,于是躺在床上的他侧着身子,望着拼命揉眼睛的大少爷。 他阿爸把大少爷抱走,大少爷还是不肯给他阿爸抱。 「我要蝉啦!」 「唉呦,不过就是蝉,我去抓给你啦!大少爷你乖乖的别再哭了,不然等一下管家又会来骂人了捏!」阿爸这么说着。 「我不要你……我要阿茶啦……呜……」 「啊你到底是要阿茶还是蝉?」阿爸被搞胡涂了。 「我要阿茶啦……」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远到阿茶几乎听不见。 妈妈帮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拧水帮他把嘴擦干净。阿茶的意识模模煳煳地,清醒没多久,又睡了下去。 第二天的晚上,屋外的风很强,唿唿地吹着,木头窗户碰碰作响。 主屋那头声音吵杂很久了,阿茶醒来很多次,自己家里只有一盏油灯还亮着,阿爸和妈妈都不在房里。 他很想喝水,于是从床上爬起来倒了杯水喝,手抓了抓脖子很痒的地方,也抓破了几颗水痘。手指被水痘破时流出的液体,弄得黏黏湿湿的。 过了很久,他肚子等得都饿了,也没有人送饭来给他。 很晚很晚的时候,阿爸才回来,妈妈没有跟阿爸回来。阿爸走进房子里,坐在凳子上,手往脸上一抹,眼睛就闭了起来,脸色哀伤又难过。 「阿爸我想吃饭。」阿茶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妈妈呢?」 「你妈跟管家他们去码头了。」阿爸有气无力地。 第47页 「去码头做什么?大少爷回来了吗?妈妈去接他吗?」阿茶脑袋晕唿唿的,还是没有力气起床。 「大少爷搭的那艘船……那艘船遇到颱风……透早出海没多久就沉了……」阿爸摀着脸说:「现在大家都在海边,等着风浪一停就要出海去……」出海去干什么,阿爸也没有说清楚。 他声音低低的,掉着眼泪。「我送大少爷上船的时候,他还一直哭着说跟你约好了,要去抓蝉。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你就算发烧烧坏脑袋,我也押着你跟他去。现在大少爷走了……心里悬着东西……怎么也不好上路……」 「走了……还会回来啊……」阿茶脑袋烧得热唿唿的,完全没办法仔细想他阿爸话里的意思。 「等他回来……我捉大黑蝉给他……」春天就要到了,大黑蝉快睡醒,他和大少爷约好了,他会抓一只最漂亮的蝉给他。 「来不及了。」然而,阿爸却这么告诉他。 「我们约好了……」阿茶喃喃念着。 发水痘也不知道经过了几天,阿茶的烧一直都不退,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 帮佣的家里出了事情,阿茶的爸也不好意思在这节骨眼拜託管家替他们请医生,于是阿茶的病就这么拖下去,家里的僕人都在传,是大少爷回来找阿茶了,大少爷想要带阿茶一起走。 这天院子前面又闹哄哄地,有人从外头奔回来,朝着厅里大喊着:「捞到了,大少爷的尸体捞到了。老爷,已经捞到了!」 阿茶从梦里被惊醒,他流了一身汗,听到从外头传来的声音。 「在哪里?」老爷说。 「送去医院,警察要老爷过去认一下。」 「老徐,马上去开车!」管家吼着,声音慌忙。 阿茶从木板床上面爬下来,他脚步虚软地往门口走去。 屋外太阳很大,刺眼得不得了。阿茶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睁开来,努力适应阳光。 「我也要去……」阿茶喃喃说着。 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在医院里。 阿茶听见的是这样的话语,他要去看大少爷,然后跟他说对不起。 他以后不会跟他吵架了,再也不要吵架了。 一个脚步不稳,阿茶没跨过门槛,结果整个人摔到泥土地上。 他挣扎了好久才爬起来,用那双没什么力气的双脚,慢慢地走着、慢慢走着,走过花圃,虚弱地往大门外的石头路走去。 太阳光有些强,大概是中午又过一点的时间吧!阿茶攀扶着四合院外头的围墙,也分不清楚医院是哪个方向,但他就是很想去看大少爷,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无所谓,只要一直走、一直走,就能到达医院的吧!他如此想着。 走了不知道多久,没穿鞋的干裂脚底不知踩着了什么东西,阿茶痛得缩回了脚,抬起来一看,才发觉是块碎酒瓶玻璃扎进了脚底板里。 阿茶伸手将玻璃拔掉,血突然地就流了出来。他将碎玻璃往旁边一丢,就继续往前头走。 脚踏车的铃声「叮铃叮铃」由后头慢慢靠近,阿爸大声喊着:「你怎么跑出来了,要去哪里啊?」阿爸的脚踏车停在他身旁。 「我要去医院。」阿茶双眼茫茫地看着他阿爸。「大少爷回来了,他在医院说。」 阿爸把他抱到脚踏车上,努力地踏着脚踏板,一路上「叮铃叮铃」地铃声按个不停,巷口和路口也都不停,拼了命地使劲踩,将他载往医院。 于是,当他爸把他抱进医院里头时,他看到好几具躺在地上,泡得都发白了的大人躯体。其中有两具他很眼熟,那是他们家的女佣人,是陪大少爷去日本的。 老爷和管家也在医院里面,管家披头散髮地,帽子还戴歪了一边。他坐在大少爷身旁不远的椅子上,低着头,地上都湿了一片,那好像是眼泪。 老爷面着墙,背对着所有的人。 阿爸把他放下来,阿茶于是朝着他家的大少爷走去。脚底骯脏的血迹弄花了医院白色的地板,他一跛一跛地,来到大少爷面前。 大少爷很安静地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他的头髮都还湿湿的,有咸咸的海水味道。 大少爷的脸本来就很白,但现在看起来却更加的白,白得都要变青了,那是一种很恐怖,好像死人才会有的颜色。 「我……」阿茶坐在大少爷面前,规规矩矩地坐着,想开口,却好久都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我……我……」 他伸手摸了一下大少爷的脸。 大少爷的脸变得好软,软得像豆腐一样。似乎只要再用力一点,脸颊就会被他戳出个洞一样。那是种很可怕的触感,根本就和平常他摸到的大少爷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春天快到了……」阿茶说:「你要再等我一下下……等我水痘发好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山里面……」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掉下来,阿茶转头看了看管家,看了看老爷,再回过头来看看他家的大少爷,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在哭吧,所以他也跟着哭了。 「你要再等我一下下……我们约好了……」阿茶揉着眼睛,说着。 眼泪不停地掉下。掉到了大少爷的脸上,在眼角的那个位置。 阿爸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头。「不可以哭,知道吗?你把眼泪滴到大少爷脸上了,这样他下辈子投胎,脸上会有胎记的。」 阿爸伸手抹去大少爷右眼下方的泪滴,嘆了口气。 他接着从后头抱起阿茶,要带阿茶回去。 「不要!」阿茶开始挣扎。「我要留下来!」 「你乖一点,跟阿爸回家。老爷跟管家还要在这里处理很多事情,我们不可以在这里待太久,这样不好。」 「我不要--我要留下来--」看着大少爷闭着双眼的那张脸越来越远,阿茶忍不住心里满满无处发泄的悲伤感觉,开始放大声尖叫。 「我要留下来--我要留在这里--」他又哭又叫地,就如同大少爷那天离开他时,哭喊着不肯离去的情境一般。 阿茶挣脱开他阿爸的怀抱,奔跑回去,紧紧地抱住他家大少爷。 他不停哭着,不停吼着,但大少爷却一动也不动地,没有任何反应。 他想起那段日子里两人吵过的架,还有互相的拳打脚踢。 明明那天还好好的,明明还会讲话会走路的,为什么现在却变得冰冰冷冷的,连动也不会动了呢? 阿茶不明白。 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谁来让大少爷再醒过来? 春天就快要到了啊! 明明春天就快要到了啊! 阿茶忘了自己开始讨厌医院是什么时候的事,反正他觉得好事从来不会在医院发生。 大少爷死了以后,老爷决定结束在家乡的事业,带着管家一起,搬到日本去了。 阿爸跟妈妈还是老爷雇的长工,他们留下来替老爷看顾祖宅,阿茶也跟着留了下来。 后来没多久,阿爸得了一种一直咳的病,在医院里走了。 阿茶小学才念没几年,妈妈觉得念书没用处也叫他别去上,替他找了个老师傅开始学手艺,当起木工学徒来。 就这么地,他搬离了那个家,住到老师傅那里去,每天用刨刀刨木材,还充当杂工替师傅干这个干那个、煮三餐、扫地洗衣服。 离开了四合院,在外头学着独立赚钱养活自己,这样的生活过久了,渐渐地,他也少回家,于是也就不常听到四合院外那片树林里,唧唧作响有如雷声震耳的蝉鸣了。 只是偶尔他还是会回想起来,那年夏天,出现在他生命里,却像流星稍纵即逝的那个重要的人。 即便发生的事情永远不可能重来一遍,阿茶仍无法停止让自己这么想。 如果不要和他吵架就好了…… 如果……如果…… 他无法停止让自己这么想。 如果再对他好一点就好了…… 阿茶二十岁那年,教他手艺的老师傅年纪已经很大,打算休息不做了。 阿茶用这几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跟师傅顶下了那家店子,自己当起老闆来。 师傅把所有客人都带来给阿茶,也希望他能好好把自己的招牌经营下去。 阿茶接了几个餐厅的装潢生意,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的,他另外又雇了个人手来帮他忙,木工店生意也越来越好,他从洗澡的木盆到椅子都有在做有在卖,不论客人要求什么,总是没办法难倒他。 这天阿茶拿了一些简单的工具,到以前师傅盖的西餐厅去帮忙修理窗户。那间餐厅很高级的,师傅花了很多心力下去,餐厅的老闆只要派人来通知,阿茶都立刻赶到,那是他对师傅作品的敬意,他的师傅就像是他的阿爸一样,从小到大也照顾了他好几年。 那间餐厅开在市区里面,餐厅本店不大,里面的人从老闆到端菜的,都是穿黑色西装在工作,进去的客人也都是最有钱的,出门都开汽车的那种。 阿茶骑着脚踏车,扛着几块木材,到西餐厅后直接从后门进去,里头老闆见到他很高兴地跟他打了声招唿,然后带他到窗户外框坏掉的地方,让他赶快工作。 「这个窗户本来很早就想请你来修的,但是前阵子一直忙,都找不到时间。」老闆说:「等一下有很重要的客人会来,麻烦你快一点。」 「挖哉啦(我知啦)!」阿茶笑着说,放下工具便开始刨木头。 一个窗户其实用不了多少时间,在老闆所说的客人进餐厅以前,阿茶就把坏掉的地方补好了。 这些客人坐了下来,大门也随之关了起来,看来是包下了整间餐厅吧! 在座的大人开心地聊着天,有个穿着白色洋装绑着两个小马尾的女孩子被大人从人群里拉了出来,那个女孩一张脸臭得要死,谁问她话,她都不肯回答,只是紧闭着嘴。 他拿了钱,收拾好工具,从后门走了出去,想着要直接回店铺里还是去冰果室吃个冰再回去。 后门对面有一片树林,天气晴朗,太阳露脸,绿色的叶子油油亮亮地。 树林间有只蝉唧唧地叫了起来,片刻之后,整个树林里的蝉也随之合鸣,像雷般巨大的声音漫天作响,阿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原来又到了蝉出没的季节了,距离上一次听见这么大的蝉声,不知道已经经过多久了。 阿茶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身旁多了一个小女孩。 第48页 那个女孩子就是方才他在餐厅里见到的那个,女孩穿着白色连身洋装,洋装上有着淡橘色的小碎花。她没有半点笑容,仰头看着对面的那片树林,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已经没有方才那么臭。 女孩听着林子里头传出来的蝉鸣声,静静地听着,一点也不像路旁走过的行人,摀耳走过还夹带着厌恶感。 春天到了,蝉也都醒了。 林间一阵风吹来,那阵被阳光晒得暖暖的风夹带着树叶独特的香气,萦绕着他们两个人。 阿茶想到自己该走了,拎了拎工具箱,正想挪移脚步的时候,原本静静地不说一句话的女孩,却转过头来,看着他。 阿茶看到女孩的脸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那颗黑色的痣就落在她细长美丽的眼眸下方,在眼角那个位置。 「春天……春天来了说……」阿茶有些结巴地说着。「所以蝉都醒了……」 「嗯。」女孩轻声地应了句。 「妳喜欢……妳喜欢蝉喔?」阿茶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嗯。」女孩的声音轻轻柔柔地。 「妳看过大黑蝉吗?它翅膀跟身体加起来比手还大。」 当阿茶这么说时,那个女孩转过了头,视线移到阿茶脸上,对他话语的内容有了反应。 「有这么大。」阿茶将自己的手掌摊开来给女孩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