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侠的回忆》 第1章 我真的活腻了 “我今年已经二百五十六岁了,活的确实有点不耐烦了。就在前天,我刚参加完我八世孙的葬礼。他叫雷人,享年九十七岁。哎,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实在可惜。” 正在提笔记录的年轻女子听到这句话,顿时石化了,手中的笔滑落了下来。她眼前的这位老人,名字叫雷老侠。 人如其名,雷老侠的的确确是已知武侠当中最老的一位。后无来者不敢说,但至少是前无古侠。 一旁的青年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老,老侠前辈,我叫方霹。这位是我的搭档魏葵杨。我们是吉尼侠杂志社的责编,想为您写一篇个人的回忆录。” 这名青年男子显得有些紧张。按道理,方霹采访过不少名人,面对一个和蔼的老人不应该出现这种表现。 “哦,你们是皮皮虾杂货店的啊。” “老前辈,我们是吉尼侠杂志社的,不是皮皮虾杂货店的。您看,这是武侠协会的介绍信。”魏葵央捡起笔,笑着纠正他,并递过去一封信。 雷老侠接过介绍信,眯着眼看了半天,说道:“哦,侠协推荐你们过来的啊。你们叫什么名字,我都忘了。” “他叫方霹,我是魏葵杨。” 魏葵杨又从背包里拿出两本杂志,递给雷老侠,说道:“老前辈,这是我们最火的两本杂志《江湖早知道》、《江湖焦点访谈》。您看看。我们是销量最广的杂志社。” 雷老侠翻了翻两本杂志,指着其中一本的封面,说道:“难不成我一个糟老头,也要穿成这样,上你们的封面吗?” 只见那杂志封面上,一个艳丽、白皙的江湖女侠身穿三点式,双手持剑,望着前方。一条白沟清晰可见,春意盎然。 女侠旁边还站着两个健硕的少侠,只穿内裤,一身腱子肉,弯弓拉箭,有一种特殊的江湖气味。 魏葵杨一看,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拿回来换了一本,说道:“老前辈,我,我拿错了。刚才那本是《花花公侠》。” 雷老侠“嘿、嘿”笑了几声,眼神中有种戏谑的味道。 方霹一脸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前辈,是这样的。我们听说您经历过太多精彩的武侠人生。所以想把您的经历写成一本传记出版。 一般人出版自传是要收费的,但是对于您的自传,我们不但不收费,还要给您一笔不菲的费用。如果市场反应不错,还会将利润和您五五分成。您愿意吗?” “哦,有钱拿啊,看起来还不错,可惜我文采不好,不会写。” “这个不需要您来写,老前辈只需要口述您这一生的经历,剩下的就全交给我们了。也就是说,在成书之前,我们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 雷老侠的眼睛突然亮了。钱,对于一个二百五十六岁的老人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吸引力。 但是,陪伴就不一样了,它是驱赶孤独的良药。 “你是说你们每天都会过来,陪我这老头子聊聊天,然后写下来什么专辑。对吗?” “是的,不过是传记,不是专辑。” 魏葵杨笑着说道,一双秀眉弯成一对月牙。 “好吧,我同意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方霹赶紧拿出两份契约,递给雷老侠,说道:“老前辈,您签了这两份契约,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看着雷老侠终于签了契约,魏葵杨心里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份契约放好。 雷老侠沉吟一会,说道:“我该从哪里讲起呢?” 方霹、魏葵杨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就从您的长寿秘诀说起吧。这应该是最大的卖点了。” 先不管雷老侠是不是真的活了二百五十六岁,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他肯定是世上最长寿的老人。 而且,从眼前的情况来看,雷老侠的身体状态很好,应该还能活很长的时间,打破自己的记录。所以,雷老侠为什么这么长寿,绝对是外界最好奇的事情。 然而,雷老侠却摇摇头,眯着眼睛,开始沉浸于往事,缓缓说道:“还是从头说起吧,先说说我的头,和头发的故事。” “头发的故事?”魏葵杨心中有点奇怪。 因为雷老侠虽然满头花白,但他的头发看上去很健康、很正常。 “我现在的头发其实是后来才长出来的。”雷老侠似乎看出魏葵杨的疑惑,开始讲述关于他头发的故事。 我一生下来就有点奇怪,可以算是个怪胎,全身上下一根头发都没有,可不像现在这样子。 直到我十岁以后,才长出两道浅浅的眉毛。但也仅此而已,身体别处依然是一毛不长。 很久以后,有个人曾和我说过,我的长寿也许和我天生无毛有密切的联系。这就好比,上帝为你打开了一扇窗,就必定要关上另一扇窗。 但是问题是,上帝还顺便给我多关了一扇门。 那年,我应该是三岁,或者四岁,反正是挂着长长鼻涕的年纪。那一天,我正在和小伙伴玩捉迷藏。那是我们当时心中无比神圣的活动。 我就躲在门后,虔诚地蹲着。小伙伴还没有找到我,我父亲倒是先找上来了。但是,他并没有看到蹲在地上的我,正兴致勃勃地准备用门夹核桃。于是,我父亲就关了两次门。 第一次力道很小,我觉得不是很痛,由于担心被小伙伴发现,就忍着不吭声。 但第二次,父亲发力了。然后,他就听见了我杀猪般的哭喊声。 我的母亲闻声赶来。然而,她和我父亲一样,除了一前一后使劲吹我的头皮,一筹莫展。 “孩子他娘,这娃的脑瓜夹成这个样子,还能要吗?以后会不会影响智力?” “这也没破皮,也没流血,只是扁了一点,没事的啦。隔壁村那个二牛,生下来头就是扁的。现在人家长大了,不也一样可以下地种田,不碍事。” 他们两个聊着聊着,居然就这样走了。剩下我蹲在那里,摸着像牛角一样的肿包,傻傻发呆。 但那天,我的父母破天荒地杀了一只鸡,说是给我补补脑,但是大部分的肉都是他们吃了。 我母亲给我哥的碗里夹了双鸡爪,给我夹了个鸡头。说是吃鸡头补人头。 我父亲又给我和我哥,各夹了半个鸡屁股。说是最近打屁股也有点多,也要补下屁股。 在我们村,鸡头是没人吃的。所以,村里面只要有人杀鸡,我母亲便上门讨一个鸡头,说是给娃补脑。 后来,这事传着传着就变味了。说是我是鸡精变的,不吃鸡头,就会发癫。连隔壁几个村都知道这件事,争抢着给我家送鸡头。可能是怕我真的变异吧。 鸡头到底能不能促进智力发育,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确定,这玩意吃多了,真的会半夜起来打鸣。 一年后,我那被门夹扁的脑瓜渐渐地恢复了,也不影响我吃饭、睡觉。我也就把头被门夹的事,淡忘了。 但是没毛这件事,就像是噩梦一般,在我心中久久挥之不去。别的地方没长毛也就算了,反正别人也看不见。一个小孩天生就是秃头,实在让我感到非常难受。 特别是七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至今仍然是耿耿于怀。 人人常说,同性排斥,异性吸引。 可在我们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小孩子分成两大群体,相当的泾渭分明,男娃和男娃玩,女娃和女娃玩。彼此之间非但不友好,还互相嘲笑,互相给对方起外号。 她们叫我们为油条帮,我们称呼她们为馒头堂。随着慢慢长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油条帮和馒头堂之间那条鸿沟突然就消失了。 大家不再相互性别歧视,全在一起玩一种叫过家家的游戏。过家家是一款风靡天下的角色扮演游戏。 小时候的我们没有书念,也无法参加劳动,过家家几乎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 我那时候是非常痴迷这款游戏,常常争吵着,要在过家家中扮演父亲的角色。因为演父亲的角色有特权,可以打别人的屁股。 那一天,我们几个小孩又在一起玩过家家。我如愿以偿地演上了父亲,但遗憾的是我的妻子也是男的。他叫阿诸。 因为那天只有两个男孩,而且其他女孩都不想演母亲。母亲通常比较辛苦。所以,阿诸便只好扮演母亲的角色。 我和阿诸生了五个,全是女娃。她们兴致勃勃地在泥土里捡蘑菇,捡柴火,还有人捡到猪肉和龙虾。其实都是些小石头、树枝之类的东西。 阿诸在用沙子建房子,但玩了一会有点累,便睡着了。于是,我便吩咐五个女儿生火、煮饭、烧菜。五个女儿当中有个叫阿莲的,她有点不听话。 她瞪着我,说道:“为什么让我们煮饭、烧菜?娘亲呢?” 我回头看了看正在睡觉的阿诸,他的鼻涕正伴随着鼾声,一点一点往下移,便说道:“因为你们的娘亲得了风寒,不能烧菜。” “那你呢?” “我不会。” 其实,我并不是不会,只是两边屁股肿痛的很厉害,不想煮饭、烧菜。因为,我父亲昨天又把我暴打了一顿。肉体上的疼感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心里那种莫名的委屈感。 昨天下午,我和邻居家一位大哥哥在玩抓蟑螂,我抓一只,他也抓一只。但玩了一会,两只蟑螂都死了。 大哥哥看起来有些惆怅,说道:“这些大蟑螂很补的,可惜死了,不新鲜了。” 我一听,便把它们塞到大哥哥手里,让他带回家吃。但是,大哥哥十分谦让,坚持不要,跑回家了。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地把两只大蟑螂带回家了。 到了傍晚,我盛好了四碗米饭,并洗好两只大蟑螂,埋在自己那碗米饭里。 很快,父亲、母亲和哥哥从地里干活回来了。可当我去厨房端菜上来的时候,发现哥哥居然坐在我的位置上。 一家人开始开心地吃饭,我却有点心不在焉。 因为,哥哥面前的那碗饭本来应该是我的。但是,我一想到哥哥现在已经可以帮父母干活了,又是长身体的时候,给他补一补也好。想到这里,我不再纠结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哥哥突然问道:“娘,今天加菜了吗?” 母亲有点不解,指了指桌上的韭菜和青菜,说道:“没有啊,就这两盘菜。” 哥哥嚼了一会,吐出一些东西出来,问道:“那这些是什么?” 我至今还记得,父亲在月光下,惊恐地端详着那些蟑螂的残壳,脸都绿了。 如果当时,我一声不吭就好了。偏偏,我好死不死,说了一句。 “哥,要趁热吃哦,这些蟑螂很补的。” 于是,我家突然就热闹起来了。哥哥在哭,用手在嘴里乱掏。父亲把我按在地下,狠狠地揍我的屁股。我委屈地哇哇哭叫。母亲,她当时好像在偷笑。 一想到昨晚的事,我的火就有点大。 阿莲还撅着嘴,和我顶嘴,说道:“你们当父母的,不会要学啊。真是的,都没见过不会做饭炒菜的父亲。” 我有点生气了,便说道:“你再顶嘴试试。” 阿莲虽然是我的女儿,其实比我还大半岁,所以她不怕我,还朝我做鬼脸。但是她还是让步了,把从泥土里捡来的蘑菇、猪肉、龙虾混合在一起,开始煮饭、炒菜。 我看着阿莲敷衍的样子,怒火再次点燃了。因为,她是在用脚炒菜。我准备好好教育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你觉得,用脚丫炒的菜,我和你妈能吃吗?” 阿莲依然很倔,顶嘴说道:“可是,你们又不给我们买锅和勺。” 于是,我终于怒了,就“啪啪啪”重重地打了阿莲屁股三下。可能是我下手重了,阿莲憋了憋嘴,大哭起来。哭声把“病重中”的阿诸吵醒了。 阿莲抽泣了一会,一脚把煮好的饭菜踢飞了,然后和其他四个女娃跑了。 我看着凌乱的地上,对阿诸说道:“我们的女儿们不听话,离家出走了。” 阿诸却毫不在意,懒洋洋地说道:“走了就走了,下次再生一批好了。” 其实,我当时有点后悔。阿莲长得很好看,圆嘟嘟的小脸,还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前几天,她还演过我的妻子,现在变成我走散的女儿了。 我有点怕,怕她们不再和我玩过家家了。 第2章 神奇的偏方 还好,过了几天,阿莲她们又和我们在一起,玩过家家了。但是,阿莲不肯再让我演父亲了。她说我什么都不会,又懒,只会打小孩,不配演父亲。 可是,不演父亲也就算了,阿莲居然让我当孙子。为了在过家家的圈子里混下去,我只好妥协了。当了几天孙子后,我非常的不爽。 因为当孙子啥也不能干,只能躺在沙子里“嘤嘤嘤”地哭。阿莲演的是我的母亲,她也不给我喂奶。而且我扮演的这个孙子体弱多病,常常被迫吃一些奇奇怪怪的药。 终于有一天,我因为这事和阿莲吵了起来。我便骂她是“空心圆饼”。阿莲的脸很圆,又掉了几颗牙,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中间是空的。 我当时说完就笑了,觉得给她起的这个外号真的很符合实际,很像阿莲。 但是,阿莲很快就反击了。她也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做“无毛秃驴”。 我这个外号就不仅仅是像了,那就是! 我当场就被气哭了。更可恶的是,阿莲还编了一首歌曲来笑我,“光头光头,下雨不愁;别人有伞,我有光头”。 直到二十多年以后,村里还有小孩会唱这首光头歌。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想头上长毛发都想疯了。 有人说过,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来治愈。 我想,我这一生也是这样的。至少,我用了半生时间,才解决了关于毛发的困惑。 随着阿莲等人的大力宣传,我天生无毛这个缺陷被无限放大了。周边的人都拿这个事来嘲笑我,就连我的亲哥哥也在调侃我。 “无毛秃驴” 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成为我怎么都甩不掉的标签。 唯独有一个人不会嘲笑我,那就是阿诸。阿诸住在隔壁村,离我家并不算太远,比我大了两岁多,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情况下,和阿诸成为好朋友的,也许是小时候玩泥巴时,结下的深厚友谊吧。 阿诸从小就有一个武侠梦,经常会和我讲一些奇侠的故事,什么御剑飞行、千里杀人、飞升成神等等。 这些故事也让我也迅速沦陷了。我渴望成为一名纵横江湖的武侠,用内力长出一头秀发,再把那些嗤笑过我的人通通打倒。 阿诸知道我的心病。恰好,阿诸村里面有个老郎中。所以,阿诸常常会向老郎中讨教,如何治疗秃头。 大概是我十一岁那年,阿诸和我,在小溪边上玩耍。 突然,他盯着我的光头,大声说道:“雷老侠,我知道有一样偏方,可以让你的头发长出来,你敢试一下吗?” 我当时高兴坏了,谁不想和正常人一样,拥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哪里会有什么敢不敢的。所以,我当场就说要试一试。 于是,阿诸就带着我,到附近小山上挖一种很奇怪的草。阿诸说,这种草的名字就叫长草。然后又让我抓了两只蜗牛。我们就带着大把的长草和两只蜗牛,下山了。 阿诸告诉我,只要把长草捣烂成泥,再混上蜗牛的粘液,涂在光头上,一连十几天,就会长出头发来。 我当时高兴坏了,就按照阿诸的方子,涂了差不多一个月。 每一天,我都要摸头好几遍,日夜盼望着长点头发出来,哪怕是长点绒毛也行。 结果,头发没长出来,反倒是长了一把胡子。 明明涂的是头顶,怎么下巴长毛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不长头发长胡子,这更让人笑话。 于是,我赶紧把外敷的粘液停了。之后,我一连好几天不敢出门,心里恨死阿诸了。 刚好,阿诸跑过来找我。看到我的样子,阿诸也很内疚,便和我道歉,说这是他在老郎中书上看到的偏方,是想帮我,才出这个主意的。 虽然阿诸的语言很苍白,但他手上带来的猪肉却十分红润。 还有什么事情是一条猪肉不能谅解的呢? 我瞬间就原谅了阿诸,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呢。 而且,长胡子这事并不难解决,我用刀具慢慢刮掉了。在停止涂粘液的一段时间后,我的胡子也不再长了。生活恢复了正常。慢慢的,我也淡忘了这件事。 但是,阿诸还是耿耿于怀,惦记着我的光头,不愧是好兄弟。 过了段时间,阿诸再次找到我,神秘地对我说道:“你有救了,这次的偏方绝对能够让你长出头发来。” 阿诸一向见识广,我当然相信他,同时也迫切希望改变自己的形象。因为秃头的原因,我在外人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特别是在女生面前。 和上次外敷的不同,这次的偏方是内服,需要三味药。 第一种是切片的芦荟。这个比较简单。我大爷的舅妈的侄女家里就种有芦荟。我毫不犹豫地上门找到她,移植回来几颗芦荟。 第二种是神奇的蘑菇。这个我就不懂去哪里找了,幸好万能的阿诸懂。于是,我和阿诸又上山了,去采神奇的蘑菇。 但是最难的还是第三味药——风干的句米。句米是一种犬类在吃饱撑后,没消化完剩下的软性固体。我倒不是为找不到句米而发愁,而是句米的味道实在难以入口。 但是聪明的阿诸告诉我,想要咽下爽口的句米,必须要风干两次。半信半疑的我还是为了梦想行动了。 我们先是收集了大量句米,放在太阳下自然风干,接着按照阿诸的方法,用河水泡一遍后,再次风干。 看着这堆灰白色的小碎块,我又喜又悲。喜的是终于有望摆脱秃头的形象了,我要长毛了;悲的是我要吃句米了。 在阿诸的技术指导下,我把切片的芦荟、神奇的蘑菇、风干的句米这三样完全不搭边的东西,捣烂了,煎成浓浓的一碗水。这碗汤汁浓郁的药水,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我不禁陷入深思,这是给人喝的吗? 我当时多少有点打退堂鼓了。但阿诸说话了。 “你相信光吗?” “相信!” “你相信奇迹吗?” “相信!” “你相信我吗?” 对阿诸最后这句问话,我迟疑了,但还是点点头。 “那就趁热喝了吧,为了头发!” 看着阿诸坚定的眼神,我豁出去了。 我微仰着头,把嘴巴张到最大。趁那碗药水不注意,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牛饮下去。 当温热的药水如惊涛拍岸般,涌入我的口腔之时,我的舌头战战兢兢,一动不动,生怕沾上一点点句米。 当药水完全入胃后,我紧紧闭上嘴巴。因为,我已经察觉到,胃里产生了许多小泡泡,正准备腾升。绝不能让药水从嘴巴喷走。 阿诸紧张地盯着我,问我为什么出这么多汗。 我根本无暇理会他,咬紧牙关。因为,肚子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我怕一张开嘴,就会喷吐他一脸。 过了一段时间,肚子里终于平息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阿诸问我,应该不是很难喝吧?我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把碗放在他鼻子下面。 “碗底还剩一点点,你可以尝一尝。” 阿诸闻到了那个奇异的味道。 只听见一声怪叫,阿诸像风一样,夺门而逃。看着他极速消失的背影,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奔逸绝尘。 在阿诸的不间断鼓励下,我每天喝这奇怪的药水一碗,一碗又一碗,一日复一日。就这样,坚持了差不多两个月。 我每天都摸摸脑袋,又摸摸下巴。头上还是一毛不长。幸好,胡子也没有长。 但是,我坚信这次阿诸的偏方有效果。因为,我的身体越来越热,感觉有股热流在经脉里游走。 这应该就是要长毛的征兆。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很奇怪的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发芽了。 然而,第二天起来,我来到河边,水里的我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无毛秃驴,心中略有失望。 这个奇怪的梦持续了两个晚上。 到了第三天,在冲凉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我身体上的异常。当时差一点,我就吓晕过去了。 我惊恐万分,简单冲洗后,穿上衣服,去找阿诸。这偏方是他推荐的,应该可以解答我的困惑。 看见阿诸后,我把他拉到屋里,反锁上门,然后向他展示偏方的药效。 “阿诸,你快看看,我这些是什么?不会是脑袋上的头发长错地方了吧。” 我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当时真的害怕极了。 只见我的膝盖以上,肚脐眼以下,密密麻麻长了一圈又一圈的黄色东西,又像草,又像毛。 阿诸叹了口气,说道:“雷老侠,你知道为什么这一章改了二十多遍,还过不了?” “你知道?” “没错,因为你又涩情,又地俗。你是个俗人,怕是入不了雅人的法眼。” “雅人?雅人是什么人?” “雅人就是全身上下,没有毛,没有排泄物的人,是一群只有高级趣味的人。” 没有毛我可以理解,但没有排泄物是怎么做到的,我心里十分好奇,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故事还要继续编下去。 “阿诸,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快说,这下该怎么办?” “其实,你根本不用怕,你身子上长出来的这些叫做境界。看,我也有。” 果然,我有的阿诸也有。我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得了什么怪病。 我们就这样,你看我的境界,我看你的境界,开怀大笑。 但是,我们两个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我那些境界也太吓人了吧,从膝盖到腰间这个位置,好像是铺了一层毛毯,中央部分隆了起来,而阿诸那里仅仅是稀疏几根境界而已。 阿诸也许是有点嫉妒,陷入了深思。他比我大两岁多,但下面的境界和我差太多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长出这些境界的?” 阿诸问道。 “就,就是这两天才长出来的。” 两天长出一层境界?阿诸震惊了。但很快,阿诸就做出了科学解释。 “哎,没事的,你不过是境界茂盛一点而已,可能是苍天为了弥补你头上的不足,让你长境界快一点。境界越茂盛,越有大人味。” 听到这里,我开始骄傲起来了,原先的不安早已抛到脑后。我双手叉腰,大开门户,昂首挺胸地大笑。 “加油,阿侠,要坚持吃药哦。” 我的挚友——阿诸再次鼓励我。我点点头,穿好衣服,走出门去。空气中回荡着我豪爽的笑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无毛人。 但是回去几天后,我就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年轻人对事物的认识往往只停留在感知觉上面。哎,我当时还是太年轻了。 我下面的境界还在疯狂地生长,不但是前面有,连后面也有了。 我既感到自豪,同时又十分痛苦。 以前,下面光秃秃的时候,我解手都不用手。只须双手叉腰,一股强劲的水流就会准确地浇到四米开外的小草上,淋漓酣畅。 可是又长又厚的境界已经改变了正常运动轨迹,直喷变成了花洒。液体根本无法穿越境界。就好比在水龙头上套了许多次过滤网。害得每次小解我都要洗脚。 更难受的是出恭的时候。现在,我必须要用双手拨开后面的境界,才能顺利完成一次出恭。 我羞愧地连门都不敢出。因为那天,我父亲看着我下面前后鼓起的小山丘。他皱了皱眉毛,说了一句。 “阿侠,以后不要把馒头塞进裤裆里,要珍惜粮食。” “好的,阿爹。” 我不敢多做解释,惊恐地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幸好,挚友阿诸在关键时刻来看我了。在阿诸好奇的关心下,我再次向他展现最新的药效。 他那是什么表情,是羡慕嫉妒恨吗?咦,他干吗要拼命捂着嘴。他妈的,他居然笑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我们两个都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一切,肯定是那奇怪的偏方造成的。 阿诸拍了拍我的肩膀,缓缓地说道:“先把药水停了吧,长出来的境界,我来想办法,放心吧。” 我穿好裤子,拼了命地点头。现在,阿诸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谁叫他是睿智的阿诸。 彷徨中,阿诸终于回来了,还带来一把剪子。考虑到我的视线已被挡住了,阿诸主动帮我剪境界。我一把一把地拽着,他一把一把地剪着。 阿诸的手法很快,剪子又非常锋利,境界刷刷地掉。在这过程中,我有点害怕,几次提醒他慢一点。 “阿诸,你看着点好不好。喂,你差点剪断我的东西了。” 我看着阿诸越来越快的手法,只担心他眼花了,或者手一抖,剪错了。有些零部件,被误剪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那是彻底完蛋了。 第3章 长柄粪叉 终于剪完鸟毛了,我觉得一下子凉爽了许多。阿诸看着我光秃秃的小鸡,还有那一地鸟毛,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那一刻,我真的有拿板砖拍他的冲动。 停药之后,下面的鸟毛确实不再疯长了。但是好景不长,新毛已剪,旧毛又生。 看着下面的杂毛隐隐有卷土重来之势,我痛定思痛,决定拔毛。徒手拔毛真的很疼,但是拔出来之后又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让我深深着迷,决定不多拔,每天只拔十根。于是,十一岁的我把那年的大把光阴,全用在拔鸟毛上了。 当拔出第2938根鸟毛的时候,我长大了,迎来十二岁的生日。像我这种天生无毛驴是不会有什么朋友的,幸好有我的挚友阿诸陪我过生日。 我们手拉手,兴高采烈地走向山林。 一路上,我们童心未泯地用树枝,给地上的狗屎塑形;我们担心鸟蛋的安全,所以上树帮鸟妈妈掏下来;我们还自告奋勇地去邻村的大妈家中,借了一只鸡,洗干净后拿来烤了。 回来的时候,阿诸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道:“我最近拜了一个大宗师学剑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学功夫。” 学功夫?当然想学了。我高兴地跳了起来,恨不得明天就学成一身本领,仗剑走天涯。 但是转念一想,我又泄气了。我的家境并不好,不如阿诸,付不起大宗师的学费。 听说,隔壁村的李大麻跟着一位师傅学铁砂掌,每年的学费就需要十根肉条和一担米,何况是大宗师。 当我说出顾虑时,阿诸哈哈大笑,说我的学费他包了。其实,我和阿诸的一年学费总共也就是两斤猪肉而已。可以说,大宗师的学费便宜到了极点。 后来,我才明白,大宗师收费便宜,有他便宜的道理。 回家后,我把想学武的想法和父母说了。他们两个很支持我。 于是,在一天明媚的清晨,我跟着阿诸去拜师了。 那时候的我单纯的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先是阿诸在我这张白纸上胡乱画了几笔,然后又被我的师尊倒了一碗墨在上面。 大宗师是一名道长,住在一座叫猪笼山的山上。山路崎岖,求学的路并不好走。我们两人走了好久的路,终于在猪笼山的一座破庙外,见到了大宗师。 帅,大宗师实在是帅!当我见到大宗师的时候,他正仰天观看天上的白云,腰间插着一把木剑,宽大的道服随风飘动,有一种空灵超然的境界。 十二岁的我完全被震住了,虔诚地跪拜,行拜师之礼。 等礼毕,大宗师笑嘻嘻地说道:“阿诸和我说过了,你叫雷老侠是吧,以后你就和阿诸一起在我这学艺吧。来,我带你们逛逛我们的门派。” 说完,大宗师潇洒地转身。可是,就在转身的时候,我居然看到了大宗师的屁股,我不禁目瞪口呆起来。 大宗师的这身道袍前面完完整整,但后面却破了一个很大的口子。真的很大,从后背一直到屁股,师尊的肉身清晰可见。 藕断丝连的两块碎布垂了下来,被巧妙地打了个蝴蝶结,挂在师尊的腰椎下,十分的别致。 阿诸边走边告诉我,师尊的大名叫龙傲天,江湖人称龙帅。啧啧,果然是大宗师,姓名和江湖称号都这么吊炸天。 我问师尊,我们的门派叫什么?师尊当时愣了一会,才回答我,我们是咸鱼宗,他就是创始人。 呵,果然是江湖大门派,连名字都起得如此新鲜。爱了爱了,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为我大咸鱼宗发扬光大。 可惜师尊居住的条件不怎么样,没走几步就把师门逛完了。破庙后面不远处有一方水塘,侧面有师尊种的山稻和药材。 带我熟悉情况后,师尊问我,能不能吃苦?能!我响亮地大声回答。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从小,我就是听奇侠的故事长大的。什么御剑飞行、凌波微步、千里杀人,这些请通通教给我吧。为了学成武技,我什么样的苦都能吃。” 听了我的表态,师尊很满意,便对我说了下面这句话。 “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当时以为,这是我咸鱼宗顶级的武功心法,便大声朗读几遍,默记了下来。果然,师尊说到做到,很快就“劳我筋骨”了。 师尊叮嘱我,要学成大业,需从小事做起。于是,在入门的几天内,在师尊龙傲天的指导下,我和师兄阿诸学会了摸鱼、采药、抓山鸡、炒菜做饭等等。 正所谓艺多不压身,师尊教的每一项,我都认真学,且时习之。很快,我就成了咸鱼宗最忙碌的那个人,感觉整个门宗的大任都压在我稚嫩的肩膀上。 难不成,我真是天降大任的那个斯人? 自从我和阿诸可以挑起门宗大梁后,师尊就很欣慰地呼呼大睡。据师尊讲,他这是在练咸鱼宗最高深的功法,叫不动神功。 凉风习习,师尊大人在他那张破床上,抱着一个空酒瓶,鼾声如雷,流出两行哈喇子。其实,师尊睡的那个也不能算是床,准确来说是一块较大的木板。我看着师尊如此苦练神功,心中十分羡慕,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达到师尊这般境界。 后来才知道,师尊纯粹就是懒,极致的懒。他甚至懒得洗澡。 我上山学艺的很长时间里,居然没看到师尊洗澡。那时候正值夏日酷暑,我和阿诸通常会在小溪里,一天洗上两次。 有一次,我问阿诸,“白天没看到师傅过来小溪洗澡,会不会是在晚上,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洗?”阿诸点点头,表示很有可能。 一天晚上,没睡着的我听见师尊房间里有动静,便好奇地偷偷潜入师尊的房间。 于是,我就看见,师尊光着身子,双手灵活地在身躯间搓来搓去。很快,师尊的手指上就搓出来一个圆圆的小黑球。在他的脚下,类似的小黑球还有不少。 我想起来了。在上山学艺的这段时间里,我和阿诸常常会看到这些小黑球。师尊还告诉我们,这些是元气丸。 在师尊走之后,我和阿诸还拿起来元气丸,闻了闻,差一点当成仙丹灵药吃进去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师尊转过身来,看见了我。我们两个都非常尴尬,一时不知从何讲起。 “师傅,莫非这些就是元气丸?” 师尊脸上的尴尬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自信。 “没错,洗澡伤元气。一天一个澡,风吹都会倒。干洗、干搓才是最好的。这些丸沾满了为师身上的元气,所以就叫元气丸。”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师尊看起来,每天都元气满满的。 师尊虽然很懒,有时也会下山,主要是卖掉一些药材,还有我抓到的山鸡等,同时也顺便给人算算命,骗骗钱。每当师尊下山的时候,他就会换上另一套比较完整的道服。 上山二十多天,我从来没见过师尊换过衣服,还以为师尊就那一套裸背的道服。是我走眼了。 为了给年轻人压担子,师尊下山前把他那套裸背道服,交给我来洗。我便到小溪旁边,帮师尊洗道服。 不洗不知道,一洗吓一跳。我在小溪上游洗刷着道袍,下游却漂起一层油垢。正在我认真地洗刷刷的时候,啪的一声,我不小心从师尊的道袍上扯下来一块布。 我当时就傻眼了。本来,师尊道袍的后面连有两块藕断丝连的布。可现在,我不小心扯断了一块,师尊再也不能在背后系出精致的蝴蝶结了。 要知道,我的师尊龙傲天,可是开宗立派的大宗师。而我手中的这件道袍,是他唯一可换洗的衣服。 当时,我害怕极了,放声大哭。师兄阿诸闻讯而来。看着被我洗得零零碎碎的道服,阿诸不禁叹了一口气。 “雷老侠,以后你洗师傅衣服的时候,过下水就可以了,不用再刷了。再这样洗下去,这道袍,师尊就穿不上了。” 阿诸说的对,平时师尊是舍不得穿那件较新的道袍的。如果我把师尊这件旧道袍洗烂了,他在山上穿什么呢? 一个大宗师,如果赤身裸体,会被同行耻笑的吧? 我和阿诸小心翼翼地把师尊的破道袍,用小石头压着,等着风干。 “阿诸,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知道的,以前师尊可以在道袍后面系一个蝴蝶结的,现在系不成了。” 说完,我扬了扬手中那块破布。阿诸不禁陷入了深思。 “雷老侠,我们干脆把另一块布也扯下来吧。这样,我们两个就得到两件洗脸的手帕了,刚好一人一件。” 真不愧是睿智的阿诸,思考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我把另一块破布也扯下来后,顺便抹了下自己的脸,又观摩起师尊的道袍。 “阿诸,没有这两块布,师尊这道袍好像就系不上了。到时候风一吹,师尊背后就全裸了。” 阿诸一怔,叹了一口气。“只能这样了,我们去刮一些坚韧的树皮,连起来,就可以把道袍系上了。” 办法总比困难多。就这样,我和阿诸在山上忙碌半天,加工出来一条长条树皮,刚好可以从师尊道袍的破洞中穿过。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加工出来的长条树皮,叫做腰带,可以算是史上第一条腰带。 下山两天后,师尊终于回来了,带回许多酒,还给我和阿诸带了礼物。师尊送给阿诸的是一个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爪,而送给我的是一根长长的骨头,八成是羊骨。 师尊告诉我,这骨头可大有用途。把它一头磨尖一点,就可以轻松地在水里叉到鱼。这的确是个趁手的捕鱼工具。 至于那个鸡爪,我们师徒三人研究了很久,暂时还想不到它的用途,就先把它保存好吧。 对于自己道袍后面为什么会多出一条树皮腰带,师尊并不在意,他一向不拘小节。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真的。 过几天,师尊开始教我们一些真材实料的东西,包括吐纳和搏击技法。同时,师尊还让我和阿诸练习对打,给了我们两把武器。阿诸那把是带着树杈的树枝,我这把也是。 虽然师门武器和我预期的有点差距,但我和阿诸还是玩得不亦乐乎。没事的时候,我们就拿着树枝,在山上斗剑。 过了一段时间,我心里开始有点不舒服了。因为师尊太偏心了。师尊居然悄悄给了阿诸一把真的武器——鱼肠剑。这可是咸鱼宗唯一的镇宗之宝。 “鱼肠剑?难道是战国时期那把?”雷老侠讲到这里的时候,魏葵杨忍不住问了一句。 方霹用手捅了她一下,说道:“老前辈说话的时候,我们不用随便插嘴,好好记录就行了。同名的人和物多得去了。” 魏葵杨嘟着嘴巴,露出两个小酒窝,点点头。雷老侠看着这两人,笑了笑,喝了口茶,继续说起自己的往事。 这鱼肠剑也是我们咸鱼宗唯一一件青铜剑。平时,我们杀鸡,砍树之类的全都靠这把剑,珍贵的很。 我的小情绪,很快就被师尊发现了。那天,趁着阿诸手持鱼肠剑,去杀鱼的时候,师尊单独和我谈话。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师尊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道。 我承认,阿诸的功夫确实比我高那么一点点。但是,他的德行就比我高吗?嘿嘿,不见得吧。我撅起嘴来,泪水在眼眶里打滚。 见我还是不服气,师尊的脸色缓和许多了,说话的声音也柔了起来。“阿侠,你想想看,你烧菜好吃,还是阿诸炒菜好吃。” “当然是阿诸炒菜好吃。” 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阿诸的厨艺的确是顶呱呱的。 “你也知道,鱼肠剑虽然是我们咸鱼宗的镇宗之宝,但是杀鱼、杀鸡都得靠它。阿诸有了它,炒起菜来岂不是更加得心应手。” 哦,原来是这样子,师尊说的也有道理。 “但我也要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好歹,我也是咸鱼宗的二弟子。” 听了我的话,师尊龙傲天站起身子,望着远方,没有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天之后,师尊再次从山下回来,给我带来一把真正的武器——长柄粪叉。 第4章 阿诸的婚礼 虽然长柄粪叉这把武器有点味道,但是我还是轻轻地摩挲着它,爱不释手。毕竟,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把行侠仗义的武器。 “阿侠,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武器中,大刀为百兵之帅;大枪为百兵之祖;粪叉为百兵之母。” 这就是百兵之母吗? 我举起粪叉,仔细查看,心中有点疑惑。 师尊继续缓缓地说道:“长柄武器的优势在于攻击范围广,但是攻击速度慢,所以你要加强上肢力量的锻炼。只要你苦练加巧用,长柄粪叉比鱼肠剑还厉害。” “徒儿遵命。”听师尊这么一说,我心里高兴坏了。 随即,师尊开始教我如何正确使用粪叉,还传授了师门独家叉法——梨花叉法。同时,师尊也叮嘱我,以后给药材和山稻施肥的重任就交给我了。 这样,我又学到了两门技艺——挑粪和舞叉。 粪叉在手,天下我有,农时施肥,战时杀敌。有了粪叉后,我习武的积极性明显高了许多。 上山三个月后,师尊让我和阿诸回家一趟。咸鱼宗作为大门派,实行的是全封闭寄宿制度,但是每个季度可以回家一趟。好久没回家了,我和阿诸都乐坏了。 临别时,师尊让我们带着猪笼山的山鸡、药材、山稻,回家孝敬父母。这实在让我有点意外,心里暖暖的。 回到家后,阿爹、阿母问道:“侠儿,你在山上学的是什么专业,是剑术、或是箭法,还是别的武艺。” 看着阿爹、阿母期待的眼神,我骄傲地说道:“我专修粪叉专业。” 阿爹、阿母听完十分震惊,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默默地吃饭。这一幕我早预料到了,他们肯定会为我的新武艺感到骄傲的。 这些年,师尊龙傲天已经成功地把粪叉列为第十九种武器。何况当时,我已经将梨花叉法修炼到第三层了。以我的天赋,应该很快就会出人头地的。 在家待了半个月后,我准备辞别父母,回到猪笼山上,继续我的修行。 临走时,阿爹问道:“侠儿,要不,别去学了?” 我的头犹如拨浪鼓般摇了起来。 “阿爹,孩儿心志已坚,艺不成,决不下山。” 阿爹叹了口气,他想起多年前,关门时不小心,夹扁了我的光头,便不再言语。我心里明白,阿爹是怕我吃苦。呵,为了修行,这点苦算什么。 几天后,我和阿诸手拉手,兴高采烈地上猪笼山,继续苦修。 回到宗门后不久,我便向师尊提出一个恶心我多年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我脑袋上一直是片草不生。师尊仔细观察我的头,摸摸这里,捏捏那里,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我有些慌了,急忙问道:“师傅,我这是为什么会这样?” “是你天生头皮太厚,毛钻不出来。”哦,原来是我天生皮厚,还以为是得了什么怪病。 “那,师傅,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重新长毛吗?” “嗯,你可以去试试用头撞树。” “用头撞树?” “没错,通过一次次撞树,你的头皮会逐渐变薄,毛就有机会出来。” 真的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顿时开悟,马上起身,准备到外面找树。 “等等。”师尊喊住了我。“徒儿,你要知道,滴水可穿石,撞树之事贵在坚持,切不可半途而废。” “嗯!”看着师尊期待的眼神,我坚毅地下定了决心。这次,我一定要把毛撞出来不可。 可是,我还是算漏了树皮和头皮之间的坚硬度之差。撞树回来后,阿诸看着我满头是包,皮破血流,不禁大吃一惊。 “是土匪上山了吗?” “不是。” “是山鸡造反了吗?” “也不是。” 看着阿诸疑惑的眼神,我只好把师尊教我用头撞树的缘由,告诉他。阿诸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忧郁,悠悠地说了一句。 “雷老侠,你得悠着点,再这样撞下去,还没等到你头上长毛,你的坟头草或许已经先长出来了。” 呃,阿诸分析的很对。对于粗糙的树皮,我不能硬拼,只能智取。现在,先养伤再说。 江湖路长,岁月悠久,我并不着急。 过了段时间,我头上的伤终于养好了。阿诸陪着我,来到一颗大树下。可是,我居然怯战了,不敢以头撞树。突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阿诸,你是不是我的好朋友?” “当然了,怎么啦?” “可不可以借你的头一用?” 一瞬间,阿诸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既然目的是为了磨薄头皮,又何必一定要撞树,撞头也是一样的。阿诸答应了。 于是,闲来无事之时,我和阿诸就互相拿头相撞。阿诸的头大且硬,我常常被撞得眼冒金星。 “停,停!”在一次激烈对撞中,我及时喊了暂停。再撞下去,我感觉我的眼珠子就快要被撞出来了。 阿诸不愧是师兄,头硬如树皮。但是,我是一个有毅力的人。正如师尊所说的,滴水都可穿石,难道我雷老侠就不能把头皮磨薄。 我得慢慢来。为了头上长毛,我和阿诸约法三章,每天撞头十次。就这样,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阿诸杀他的鱼,练剑法;我挑我的粪,练叉法,闲时撞撞头。而师尊照旧在酒后练他的不动神功。一晃,又一个春夏秋冬过去了。 我和阿诸都长大了一岁。我的梨花叉法已练到了第七层,粪叉被我舞得虎虎生威。只可惜,我头上依然长不出毛来,反而多了一层厚厚的茧。 我摸着头,略微有些失望,有了这层厚茧,毛可能更难长出来了吧。 就在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喜事。十六岁的阿诸要结婚了。 我以为,阿诸这辈子只会有兄弟,没想到还偷偷找了一个老婆。 师尊曾经对我们说过,婚姻是男人的坟墓。 我想不通,阿诸好端端的一个少侠,为什么要跳进坟墓里。 阿诸要娶的这个女人叫肥皂,是隔壁村张二狗的女儿。他们两家勉强算是门当户对。 阿诸他爸是杀猪的,张二狗是杀鱼的,而且厨艺了得。据说,阿诸的厨艺就是和张二狗学的。在婚礼前的一个月,阿诸向我哭诉心声,我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原来,阿诸他爸和张二狗也是好兄弟。刚好,他们的孩子,也就是阿诸和肥皂又在同一年生。于是,他们就约定好,若两个孩子生下来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订下了娃娃亲。 在双方家长的主持下,阿诸和肥皂在五岁的时候, 就已经拜过堂了,还相互许下诺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结婚。听了阿诸的话,我大吃一惊。 “你,你七岁那年玩过家家的时候,不是也和隔壁村的翠花拜过天地了吗?那时候,还是我主持的婚礼。我擦,阿诸你到底有几个老婆。” 阿诸的脸突然红了,扭捏地说道:“翠花那个是玩过家家的,不算数的。” 哦,也是。但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五岁的阿诸和肥皂拜天地,也是玩过家家啊,只不过主持人不是我而已。 “那肥皂长得怎么样。” “我也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聊着聊着,我们两个突然沉默了。 “这不就是盲娶吗。兄弟,你的心可真够大啊。要是肥皂长得像锅底一样,你该怎么办?” 阿诸站了起来,眼神坚定地看着远方,缓缓说道:“不会的,我阿娘说肥皂她心地善良,勤俭持家,是个好姑娘。” 我的心突然为阿诸,凉了一下。是的,你妈说的也许没错。但是,阿诸你想过没有,一个黑乎乎的锅底,也是可以心地善良,勤俭持家的。 当然,这些心里话我并没有说出来。当时,我也无话可说,只能祝福我的好兄弟,点子没那么背。 阿诸问道:“你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我点点头,说道:“我一定会去。我虽然拦不住你走向坟墓,但一定要亲眼看见你怎么跳进去的。” 阿诸听了,哈哈大笑。接着,阿诸又去邀请师尊,去参加他的婚礼。师尊也答应了。过了几天,阿诸下山了,回去筹备婚礼。 师尊看着阿诸逐渐远去的背影,悠悠地说道:“他这是要亲自给自己的人生挖坑啊。” 说完,师尊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下写了一个婚字。 “徒儿,你看,这婚字,左边是个女字,右边是个昏字。这说明,男人要不是头脑发昏,神志不清,是不会和女人结婚的。” 我没想到我师尊还会拆字。高!师尊实在是高!我顿时就醍醐灌顶了。 但是,师尊彷佛对婚姻有种刻骨铭心的恨。到了晚上,师尊依然不停地向我灌输婚姻有害论,就像一只苍蝇一样,一直在我耳边嗡嗡乱叫,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我很诧异,为何阿诸结婚的事会刺激到师尊的心灵。莫非,我还有一个师娘。当时我忍不住,向师尊问起师娘的时候,师尊那副表情非常的古怪,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我看着师尊这副样子,心里也全明白了。有些问题,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答案已经写在脸上了。 在沉默一段时间后,师尊的脸色凝重起来,对我说道:“徒弟,你切记,今后遇到四个类型在一身的女人,千万不要娶进门。这是为师多年的经验之得。” “徒儿明白,不知道是那四个类型。” “头如大钟、体重千斤、口长獠牙,心如毒蛇。”师尊说出这句话时,脸皮自动抽搐,彷佛是想起什么恐怖的往事。 我听到这些形容词的时候,都懵圈了。头如大钟、体重千斤、口长獠牙,这到底是在形容一头大象,还是一个女人。可怜的师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压住心里疯狂的想法,恭敬地说道:“徒儿遵命。” 时间飞逝,很快就快到阿诸大喜之日。正式的婚礼是在黄昏时刻进行。 但那天,我和师尊两人早早就下山,向阿诸家里走去。我特别期待看到阿诸的新娘。不知道她长得怎么样。 为了不浪费粮食,我和师尊连昨天的饭都没吃。到了中午,我们两个终于赶到阿诸家中。阿诸见到我们,欣喜不已。师尊顾不上和他废话,让阿诸赶紧把吃的东西拿上来。 因为,我和师尊两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腹中如惊雷一般,响声大作。一顿狼吞虎咽后,师尊惬意地拍了拍肚皮。的确,好久没吃这么饱了。再吃下去,会吐的。 既然来参加婚礼,贺礼当然是少不了的。师尊当众宣布,从今天起,那把鱼肠剑的主人就是阿诸了。这礼物确实不菲,害我眼红了一阵子。 我也准备了礼物,当然是比不上师尊的贵重。我送给阿诸的是两把鸡毛扇子。 这可是用上好的山鸡尾羽制作的,寓意着阿诸和肥皂两人今后的生活是一地鸡毛。哦,不,是可以把鸡毛当令箭。 到了下午,我终于见到肥皂本尊。呃,还好,肥皂非但不像黑锅底,反而长得眉清目秀,算是个美人,而且一点也不肥腻。 但是,肥皂特别的健硕,全身的肌肉线条都表明了,她是也个练家子。特别是肥皂胸前那两大坨胸肌,大得吓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练出来的。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女人,想到了膀大腰圆这四个字。 我本身就是一个高大健壮之人,可是阿诸比我又壮了一圈,但是肥皂又比阿诸又壮了一圈。如果我们三个站在一起,你就马上理解什么叫小壮、中壮和大壮。 当阿诸站在肥皂旁边,不论怎么看,都觉得非常不协调。呃,该怎么形容这个画面,就好比一只眉清目秀的小母猪旁边站了一只丑陋的老狗。 现在,我心中只有一个祈愿。希望阿诸和肥皂的孩子,不论男女,最好是长相像肥皂,身材像阿诸。千万千万不要反过来。 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静静撒落下来,而此时正是阿诸家中最热闹的时刻。各路宾客已经到齐。大家心中只有两个主题,祝福和吃。 第5章 且看少侠我是怎么谋生的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了。我和师尊也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个点上——丰厚的食物。 “你准备好了吗?”师尊轻声问道。 “放心吧,师傅,徒儿已经蓄势待发了。” 我和师尊两人悄悄地摒绝杂念,吐纳入静,准备大吃四方。 来了,头盘菜来了。就在菜上桌的那一刻,师尊用了一个饿虎扑食,我则使出一招海底捞月,上下其筷。那盘菜在我和师尊的攻势下,顿时所剩无几。 桌子上其他人都看傻了,足足震惊了半分钟,才慌忙加入筷局。 最好笑的是一位大爷,当他出筷的时候,头盘菜只剩下汤汁了。筷已出,绝不能空手而回。大爷只好尴尬地沾了点汤汁,舔了舔。显然,他对速度一无所知。 接着,第二盘菜——麻婆豆腐也来了。现在,大家都恶狠狠地盯着我和师尊的手,有防备了。 我毕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里突突直跳。师尊却很淡定,面无表情,嘴里还在使劲嚼着上一轮的菜。 就在麻婆豆腐的碗底距离桌面还有十一厘米的时候,师傅果断出手了。一招双龙戏珠,疾如闪电。 这次,师尊是双筷齐插,只见左手筷子上插了五块豆腐,右手筷子上插了八块豆腐。真不愧是大宗师,师尊的招数如行云流水般丝滑。 而我的出招慢了一点,两根筷子总共才插到了七块豆腐。我和师尊相视一笑,一边品尝着热腾腾的麻婆豆腐,一边观赏剩下的五块豆腐,在其他八双筷子的争夹下,变成豆腐渣。 有了前两道菜的惨痛经验,桌上其余八人也迅速调整了状态。筷局开始变得非常激烈。在混乱中,我一不小心被一块鸡骨卡住了。 “师傅,救命!”我半张着嘴,向师尊发出求救的讯号。师尊龙傲天把筷子停在空中几秒。 他回头看了看我的窘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用上巧劲,拍了拍我的后背。喀,一块鸡骨从我口中吐了出来。 师尊狠狠地盯了我一眼。我十分羞愧,脸皮发烫。师尊,对不起,我忘了您的叮嘱。我依稀记得,昨天晚上,师尊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徒儿啊,明天开席时,你千万要记住,不要夹那些连骨带刺的,轻者影响我们进食,重者卡脖子。切记,我们走的是薄皮多吃的路子,不可为一块骨头误了大局。” 哎,我还是大意了啊。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师尊开始逐渐失去对菜局的掌控力。这倒不是我们的筷子出慢了,而是内存影响了发挥。 嗝、嗝,我实在太饱了,感觉食物就在喉咙里蹦蹦跳跳,就是下不去胃里。我估计师尊更撑,因为他比我吃得更多。 正在这时,新郎、新娘过来给我们敬酒了。我的挚友阿诸在新婚之日,居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难道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师尊说的一点也没有错,男人通常在这时候会昏了头。 我也学着其他宾客,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给新郎、新娘送上祝福的话,随即一饮而尽。 呸,我去,酒原来是这个味道!太辣了,呛得我头皮发麻,眼泪都流下了来,感觉是吞了一团火到肚子里面。 阿诸见到我非常高兴,向我正式且隆重地介绍起新娘肥皂和她的伴娘阿青。当介绍到阿青时,我真的震惊了。 阿青的眼睛无比清澈、无比明亮,胜过夜空中最亮的星星。顿时,一向自信满满的我有种自觉形秽的感觉。 偏偏,阿青姑娘还要过来敬我一杯。本来,第一杯酒下肚后,我就有种晕乎乎的感觉,本不想再喝了。但是此情此景如何能拒绝。 于是,我豪爽地再次把酒倒满,和阿青碰杯后一饮而尽。喝了第二杯后,我突然发现,这酒原来是个好东西。咦,我怎么又多了一个师尊。 等等,不但是多了一个师尊,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人。我十分疑惑,怀疑是自己眼睛的信号出了问题,便使劲拍了拍脑壳。 这一拍不要紧,师尊现在变成三个了。我欲哭无泪。朦胧中,三个师尊紧紧地坐在一起,依然稳如老狗,虽然已经满脸是汗,但出筷、下咽的速度没有变。 我又倒满第三杯酒,踉踉跄跄地走到师尊面前,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师尊那涨如孕妇般的肚子。 “师傅,你不讲武德哦,我刚才看见了,你偷偷藏了一块鸡翅膀。”师尊的脸色突然有点发青,他没想到我会当众指出他偷藏鸡翅膀的事。 “你在胡说什么,阿侠!” “师傅,你,你是最帅的,我敬你!” 说完,我又自饮了第三杯。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刺眼的阳光终于把我照醒了。我看了看四周,吓得一激灵,赶紧抱住树干。因为,此时的我正挂在一棵树上。 这是在哪?我在树上看了看四周,感觉脑里只剩下一团浆糊,实在想不起自己怎么会挂在树上。咦,师尊去哪了呢? “师傅!”我忍不住大声呼喊。 “别喊了,你没看见我在下面吗。” 我低头一看,师尊就平躺在树下。 “师傅,我现在手脚无力,你能把我弄下树吗。”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能够把你弄下来吗。”师尊平静地说道。 我看着师尊隆起的大肚子,不禁叹了一口气。的确,师尊现在连翻身都困难,又如何能救我。就这样,我和师尊,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大眼瞪小眼。 我是手脚发软,动弹不得,师尊是大腹便便,动弹不得。过了一会,感觉酒劲下来了一点,我蹑手蹑脚地慢慢从树上爬了下来。 “快帮我把身子翻过来。”师尊并不看我,望着太阳,淡淡地说道。 我看着师尊的样子,莫名地有点想笑。他现在这个样子,很像一个四脚朝天翻过来的乌龟。呃,这样比喻确实对师尊有点不太礼貌。 我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把师尊翻了过来。两人慢慢走回猪笼山。在路上,听师尊慢慢讲,我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挂在树上。 昨天晚上,实在吃不动的师尊搀扶着烂醉的我,慢慢走回去。结果在半路上,发酒疯的我非得要爬上那颗树,说要看青青。 看青青?我怀疑是师尊说错了,应该是看星星才对。 看着我在树上不肯下来,师尊也困了,索性就平躺在地上,消消食。结果,他一趟下就起不来身了。于是,两人就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到了山上,师尊从腋下拿出两个鸡翅膀,问我,吃不吃?我看着上面沾了一根腋毛,心里有点嫌弃,就婉拒了。 师尊皱了皱眉头,叹气说道:“这么热的天,再不吃,怕馊了。” 说完,师尊细嚼慢咽起来,连鸡骨头都咬碎了,吞到肚子里面。我看着师尊那大西瓜般的肚子,再次震惊了。吃鸡不吐骨头,莫非说的就是你吗,师尊大人? 自从阿诸讨了老婆后,就很少上猪笼山了。我半年也就见过他两次,每次也就在山上待上三、四天。 没有了阿诸的陪伴,我逐渐对上山学艺这件事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反而常常会梦见阿青的眼睛。 到了第二年,十四岁的我觉得梨花叉法已经练成了,决定下山去闯荡江湖。 师尊对于我的决定一点也不诧异,反而觉得是应该的。临别时,师尊把长柄粪叉正式送给了我,这实在令我感动。 我不禁哽咽起来,问道:“师傅,那以后你岂不是没有趁手的武器了。” “我已经有了。”师尊平静地说道,从后面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出来。 “菜刀一出,谁与争锋?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师尊拿着菜刀,双手交叉背在后面,对我说道。 一阵大风刮过,吹得师尊的道袍劈里啪啦乱响。 我看着师尊那到处都是破洞的道袍,担忧地说道:“师傅,风太大,再不回去,道袍快裂开了。” “没事,我目送你下山。” “那我走了,师傅。” “去吧,大胆去闯吧。”我肩上扛着粪叉,决然走下山去,偶尔回头看看师傅。 只见师尊鼻孔朝天,仰望着白云。师傅,不是说好的目送我吗,我是在下山,不是上天啊。 虽然,我身上有几串铜钱和一些干粮,但维持不了多久。闯荡江湖第一件事还是要找份工作。 于是,我向附近的小镇走去,想打听打听,有没有人想要招聘年轻有为的少侠。结果令我很失望,没人招聘少侠。 好多人可能是没见过少侠,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怪异。我并不在意。幸好,有个好心的大爷告诉我,有个姓文的大户人家正在招募护院,建议我去试一试。 当护院?也行吧。在大爷的指路下,我敲开了文府的大门。说明来意后,文府的仆人很客气,把我请进府中庭院等候。 我擦,有钱人的家这么大的吗?嗯,看他家这条件也不错,就先将就一下,当个护院也行。正当我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管家出来了。 “你是来应聘护院的?” “是的,要不我给你舞下咸鱼宗的梨花叉法。” 那个管家疑惑地看着我的粪叉,制止了我,说道:“不用了,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请讲。” “你会骑马吗?” “哦,这个不会。” “会射箭吗?” “也不会。” 管家皱了皱眉头,再问道:“那会修战车吗?” 我也皱了皱眉头,答道:“战车?好像也不会。” 那个管家问了三个问题后,很有礼貌地和我说了一句。“滚!” 于是,我第一次应聘护院就这样失败了。 出了文家大院,我站在街上,心里十分迷茫。这世道,一个名门正派的少侠找一份工作,都这么难吗?好歹,我也是咸鱼宗的二弟子。 咦,我可以在街头卖艺啊。到时候围观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人给我打赏,这样就不愁生计了。一想到这,我决定想干就干。 我大吼一声,嗷嗷乱叫,就在街上把长柄粪叉舞了起来。街上的行人吓了一跳,个个侧目而视。渐渐,围观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但是没有一个人给我打赏。 我舞了一阵子,实在是累得不行,只好停下来,歇一歇。围观的人群见我不动弹了,嘻嘻哈哈地散去了。 只有一个大娘走上来,向我问道:“挑粪,干不干,每天管饱饭,再加一个铜钱。” 我去,大娘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一个咸鱼宗少侠能干这种事?我当时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嘴巴却很诚实。 “好的,大娘,请带路。” 到了大娘家,我才知道她为什么要请我挑粪了。大娘的丈夫已去世,偏偏又生了三个女儿。一家四口人,没有一个男丁,缺乏劳动力。 接过大娘递过来的箩筐后,我就开始了一个少侠的挑粪生涯。虽然挑粪这件工作让我非常惭愧,但是却是大受农户欢迎。 由于我力气大,挑粪技术又好,先后又有几家农户找上我,出钱请我挑粪。没多久,我便成为附近远近驰名的粪王。 虽然口袋里每天都得到充实,但我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每当我凝视着新鲜的粪仓,心中不尽感慨,我上山苦学武艺,日夜修炼,难道是为了挑粪。有辱师门啊,师尊,徒儿让你失望了。 于是,在挑了几个月的粪后,我决定回家。与其与外挑粪,不如在家挑粪,在哪挑不是挑。看到我归来后,我父母非常高兴,除了哥哥偶尔冷嘲热讽几句之外,一切平静如初。 但是我骚动的心依然是无处安放。我渴望着外面的江湖,渴望着粪叉和远方。于是,在家务农了一段时间后,我决定去找好朋友阿诸。 结果扑了个空。我擦,阿诸居然搬家了。听说,阿诸和老婆肥皂搬到了六合城。这是个大城市啊,机会多。我心里十分羡慕阿诸,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而我依然是乡下人。 我也想去大城市看看眼界。二十几天后,十五岁的我带上心爱的粪叉,前去六合城,去找阿诸。 第6章 剑术大师 阿诸现在是在六合城一家食肆里当厨子。这家食肆名字就叫做无饿不坐,主打产品就是卖烤鱼。无饿不坐这家店在六合城里名气还挺大的,并不难找。 问了一圈后,我在六合城的南大街终于看见了阿诸。我们相遇的时候,阿诸正在食肆里杀鱼。他看见我,不禁一愣,眼眶泛红,小跑出来,和我紧紧相抱。 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我仔细看着阿诸。啊,兄弟,你瘦了。 “嫂子呢,我给你们带了一些乡下的特产。”我把背后的两袋东西,拿下来,递在阿诸手上。 “你嫂子怀孕了,在家养胎呢。”啊,阿诸要父亲了。 阿诸打开两个袋子一看,乐了。一个袋子里装的是山药,另一个袋子里装的是风干的老鼠肉。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我和阿诸最喜欢去捉老鼠,拿来烤着吃了。 我不知道城里的老鼠肉怎么样,但乡下的老鼠肉很鲜美,有一种浓浓的乡土味道。阿诸看见风干的老鼠肉口水直流,他真的馋了。 “你先进去店里坐一会,我把这几个菜炒好,就带你去见嫂子。这位是田土狗。” 我这才注意到,无饿不坐食肆里还有一个人,看样子是阿诸的搭档。 “土狗,你好。”我和他打了声招呼。 “嗯。”田土狗哼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 一看他也是乡下人,正经城里人怎么会起这种名字。田土狗一直在食肆里忙碌,除了必要的回答,大部分时间都是寡言少语,还一直梗着脖子。 我刚开始以为,田土狗不欢迎我这个陌生人。但后来才知道,田土狗一直就这样,而且梗着脖子并不是因为对我不满,而是脖子有病,得治。 一会,阿诸把食肆里的活忙完了,便带着我,回到他城里的新家。阿诸住的地方离食肆并不远,拐几个弯就到了。 快到他家的时候,一只母狗突然向我们冲了过来,把我吓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拔叉。阿诸赶紧拦住了我,一把抱起了母狗。 “这是我和肥皂养的母狗,叫尘月。” 哦,原来是自己人,我差点叉死它。 一进门,我就看见肥皂挺着大肚子,在喂鸡。怀孕后的肥皂更加庞大了,一年不见,胖了三圈。我终于明白阿诸为什么这么瘦了,他家这土木工程,一般人干不来啊。 肥皂看见我,非常热情,问长问短的。 “你们师兄弟好好聊,我去给你们做好吃的。”说完,肥皂给我倒了杯水,便出去忙了,让我们两个人单独闲聊。 “嫂子的肚子几个月了?” 阿诸皱了皱眉头,扳着手指数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道:“大概快五个月了吧。” 我不禁叹了口气。阿诸样样都好,就是不会算数。他说怀胎有五个月,那多半便不是。 果然,肥皂拿了些水果又走进来,笑着说道:“什么五个月。阿侠别听他瞎说,已经八个月了,快生了。” 不知道怎么了,我看肥皂的肚子,突然想起了那天吃席的师尊。 我和阿诸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 渐渐地,我便知道,肥皂有个伯伯,叫肥伯,是六合城远近闻名的大厨,特别精通做鱼。 肥伯年纪大了,不想继续干了,便让阿诸和肥皂进城,学他的厨艺,想把无饿不坐食肆传给肥皂夫妻。 “哦,原来如此。”我突然压低声音问道:“阿诸,那你现在还练剑吗?” 阿诸笑眯眯地说道:“练啊,要不咱们师兄弟再试试。” “那来啊。好久没斗剑了,我的手早痒了。” 阿诸走进里屋,拿来两把木剑,递给我一把。在院子里,我和阿诸交上了手。可是,阿诸的剑怎么这么快、这么刁?才第十一招,阿诸就把木剑架到我的脖子上了。 如果这是阿诸那把鱼肠剑,我的脑袋现在就应该掉在身后了。这样,我的眼睛刚好可以看见我的屁股。 当场,我就愣住了,脑里一片空白,怎么会是这样。 以前,在山上,我和阿诸经常斗剑。虽然大多都是我输,但起码也是百招之后才分胜负。但今天,阿诸第十一招就可以割了我的脑袋。 阿诸笑了笑,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说道:“雷老侠,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剑术大涨了。” 我喃喃自语,“早知道当厨子可以提升剑术,我也学厨艺了”。 阿诸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他之所以剑术大涨,是因为找到了一个更好的老师。”后面传来肥皂的声音。 肥皂笑着对我们说道:“开饭了。先吃饭吧。” 我和阿诸收了剑,坐到饭桌边上。肥皂打开酒,给我们俩倒上了。我们三人边吃、边喝、边聊。 我问阿诸,“你和谁学的新剑术”。 “过段时间,你就会见到那位剑术大师,到时候我再介绍给你认识。” 阿诸夫妻神神秘秘的,故意搞怪,给我卖了个关子,搞得我心痒痒的。 酒足饭饱后,我发现了一个现实问题,便问道:“今晚,我睡在哪里?” 阿诸笑了笑,摸着尘月的头,说道:“你晚上就和尘月一起,睡它的床。” 我看着尘月,十分吃惊。尘月也看着我,十分委屈。我确实没想到一只母狗也有自己的床。城里人实在是太会玩了。 肥皂向我解释,“我们家有两间屋子,我和阿诸睡一屋,只好委屈你和尘月睡一屋了。我们对它就像家人一样。对了,尘月比较恋床,还请阿侠翻身时小心点,别压着它”。 夜已深,喝得微醺的我和一只可怜巴巴的母狗——尘月,睡在一张床上,人眼瞪狗眼。从那天起,我和一只母狗在六合城里,开始了同居生活。 只是当天晚上,我怕尘月咬我,尘月怕我压它,人和狗都睡得不踏实。在迷迷糊糊中,我在酒精的作用下,终于睡着了。 当我起床的时候,枕边狗已经不知去向了。迷茫的我推开门,走出去。肥皂向我招手示意。只见桌子上放着一碗粥,一碗清澈见底的粥,但是浮着一片薄薄的肉片。 我震惊了,原来城里人是有早餐吃的。虽然粥里面的饭粒屈指可数。我慢慢地喝着粥,脑海飞速地运行。现在已经来到了大城市,我该干嘛去? 既然阿诸家里有床睡、有粥喝,那么赖在他家无疑是正确的选择。然后,认真地混日子,找机会见到阿诸口中那位剑术大师,拜他为师,这才是正道。 那时候的江湖没有任何的门户之见。所以,我和阿诸身为咸鱼宗的大弟子、二弟子跟别人学艺是很正常的。 师尊龙傲天要是知道了,不但不会反对,反而很高兴。甚至有可能,他都会跟着我们一起拜师,成为我们的师弟。只不过那样子后,师门辈分就会有点乱。 打定主意后,我安心下来了。我用舌头把碗底舔干净,便向肥皂告辞,走出去。 我先到了无饿不坐食肆逛了一圈,阿诸正在忙,没空搭理我。我趁他不注意,偷偷在锅里捞了两块肉吃了,再次走上大街。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背着粪叉,在思考一个问题。我该在城里找什么事做? 在六合城里瞎逛了两圈后,我发现了一个意外的秘密。那就是城里人的粪很多,非常之多,无头苍蝇到处乱飞。 恰好,我在上山学艺的时候,选修了挑粪专业,而且有几个月的基层挑粪经验。我不禁精神一振。虽然说,一个名门正派的少侠选择在大城市挑粪,多少有点诡异。 但当时的我,不得不向生活低头。 说干咱就干,不玩虚的。我用已经不多的积蓄买了三个大箩筐,和一辆驴车,开始到处挑粪。我的收粪首要目标就是城里的大户人家。 他们的生活条件好,人又多,吃得又好,自然拉的也多。在说明来意后,城里的大户人家先是诧异,接着对我很热情。这也很容易理解。 谁家没有臭哄哄的东西要处理,何况大户人家都吃肉,那米共臭得很。三个大箩筐很快就装满了。每一户人家还硬塞给我一些钱,叫我常来掏。勉为其难,我只好收下了。 我驾着驴车,志得意满地出城,准备拉着新鲜的大粪,卖给乡下的农户。可是刚出了六合城的大门,就出现了状况。 这倔驴要不杵在原地,死活不肯走,要不就是乱走,专和我唱反调。我指东,它就向西。我指左,它就往右。我实在纳闷了,这驴怎么不听使唤了。 试了好几次,我突然解开了谜底,这倔驴就是不肯下乡。哪怕我用力拽,它也死命地用蹄子顶着。 莫非是城里的驴生活过得太舒服了。去他的二大爷,怪不得商人愿意把这驴便宜卖给我。 我急眼了,找了一根棍子,对这倔驴就是一顿乱抽。当然,也不敢打重了。那倔驴皮倒是挺厚,一声不吭,只是那驴眼睛泪汪汪的。我叹了口气,没招了,只好和它好好谈谈。 “驴兄,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身为一只驴,帮我拉货是你该做的啊。等下乡卖了粪,回来我好好犒劳你,行不行?” “咴。”不管我和它说什么,这驴就只会“咴”的一声。 难不成,我要抱着这倔驴下乡? 正在苦恼之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把稻谷秸秆先绑成小捆,又绑在粪叉上,把粪叉架在驴车上,刚好把秸秆吊在这倔驴嘴巴的前面。 这倔驴看见稻谷秸秆,本能地就往前走。我先让它吃上几口,然后伸长粪叉,让倔驴的嘴够不到。它就一直朝稻谷秸秆的方向走去。 我的长柄粪叉变成了驴车的方向盘,引导着倔驴驶向周边村庄。 果然不出所料,城里的粪,在乡下好卖的很。三大箩筐的粪一抢而空。我美滋滋地往六合城回走,把今天赚的钱大多给了阿诸,算是我这个周的伙食费。 毕竟阿诸现在要养家糊口,比我要难。我肯定要时常给他多一点伙食费,算是帮阿诸一点忙。 这收粪也挣钱,卖粪也挣钱,照这个趋势下去,我这个乡下人在六合城里买套房子也不难。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诸忙的时候,我挑粪;阿诸闲时,我便和他斗剑。渐渐地,我的剑术也涨了一些,能坚持到二十招左右。 进城一个月后,我终于见到了阿诸口中那位剑术大师。那一天,阿诸拉着我,往家里跑。进了阿诸的家,肥皂正在和一个年轻女子闲聊,正是阿青。 天啊,我居然还有再见她的时候。阿诸向阿青介绍,“阿青,这位就是我的好兄弟雷老侠。他仰慕你很久了,想和你学剑术”。 啊,不是吧,眼前的阿青居然就是阿诸口中的剑术大师。她这么年轻!我当时的脑瓜是嗡嗡作响。 阿青平静地说道:“剑术,我可不会教。” 这可把我弄糊涂了,阿诸说她是剑术大师,而阿青却说自己不会教剑术。 阿诸有点尴尬,说道:“就像教我那样,和阿侠对打就行。” 阿青点点头,说道:“哦,那可以啊,随时可以奉陪。” “那既然阿青姑娘答应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两个一起上。”阿诸的心情好像比我还着急,把一把木剑递给我,示意我和他一起进攻阿青。 我有名茫然,摇摇头,说道:“两个男人联手欺负一个女子,这事我不干。” 一旁的肥皂却大笑,说道:“我就怕是阿青欺负你们。”看肥皂这么自信,我有点不相信,持剑站在阿诸旁边,蓄势待发。 阿青拿出一根竹棒,笑着说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阿诸的脸色很凝重,说道:“准备好了,请阿青姑娘赐教。” 阿青左手举起竹棒向阿诸刺去,阿诸举起木剑格挡。但阿青这下只是虚招,马上变招,向我戳来。 我没想到阿青的速度这么快,情急之下只好使出“铁板桥”的功夫,向后弯腰,躲过这一刺。阿诸横挥木剑,直砍阿青后背。 阿青就像一只鱼儿一样,弯腰滑着躲过阿诸的木剑,手中竹棒横拍,打在我的小腿上。我重心本来就不稳,刚想着站直身子,又挨这一下,立刻摔了一大跤。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剑未发,就被阿青击倒。当我狼狈地捡起木剑,刚站起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阿诸捂着手腕,手中木剑已掉在地上,而阿青的竹棒已顶在他的喉咙。我见状不禁乍舌。 第7章 没有不散的宴席 阿诸揉了揉手腕,说道:“阿青姑娘,刚才我状态不好,我们再来过。” 阿青笑吟吟,说道:“好啊,你们准备好了就开始。” 于是,我和阿诸那天被阿青姑娘揍了足足七遍,虽然后来的表现比第一次要好一些,但场面还是惨不忍睹。我们两个人联手,连阿青五招都接不下。 “阿青,过来帮我一下。”旁边的肥皂实在看不下了,便支开阿青,八成是心疼老公了。 我扔下木剑,双手捂着脸,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这倒不是心里羞愧,而是脸被阿青的竹棒打得已经肿了。我垂头丧气,坐在桌子旁,等着开饭,一句话也不想说。 阿青是个左撇子,她的剑法,或者也可以说是棒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脑海里苦苦思索,我们两人和阿青到底差在哪里。 她的速度非常快,比我和阿诸快很多。但是单单是速度,不足以让我们两个人如此狼狈。最可怕的是,阿青总是可以从你想象不到的角度攻来。 准确来说,阿青的身子柔如无骨,又疾如闪电。莫非她是个妖精,对了,是蛇精。我怯怯地抬起头,瞄了阿青一眼。 只见她和肥皂谈笑风生,眼睛像清水般纯净,哪里会是什么妖精。我不禁为我的想法感到羞愧。 过了一会,我又在心里怪起了师尊。师尊,你到底教给我和阿诸的是什么武技,还夸我有天赋,可以剑、叉双修。现在,你的大弟子和二弟子联手,被一个年轻女子揍成了猪头。 “开饭啰。”阿诸端上饭菜和酒,招呼大家。虽然阿诸和我一样,脸也肿得像个猪头,但却一点也不在意。 喝了几杯酒后,我很快就把刚才的不快抛至九霄云外,开始和阿诸胡吹互捧。酒的确是好东西,一旦喝到位,什么天大地大,都不如老子大。 “阿侠,你们两个要是想和阿青切磋武技,就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因为阿青会在这一直照顾我,直到生下宝宝。”肥皂突然对着我说道。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有阿青这样的绝顶高手在身边,自己的剑术必定能大有长进;悲的是自己接下来,可能还要挨更多的揍。 我不由自主地举起酒杯,敬阿青一杯酒,说道:“阿青姑娘请……请多关照。”我本来是想说请多赐教的,但转念一想,这玩意也不能多,自己也不抗揍。 “好。”阿青和我碰了一下,笑着喝了一口酒。在酒精的作用下,阿青的脸蛋很快就红扑扑的,我一时竟看傻了。 由于阿青的到来,阿诸家里的床就有些不够用了。肥皂提出,让阿青晚上陪她睡,让我和阿诸去和那只母狗尘月挤一张床。 对于这样的安排,我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是不满意的。难道我和阿青就不能睡在一起么?你们睡得,我们就睡不得? 但无论如何,我和尘月的同居生活从此又多了一个人——阿诸。 那一天晚上,同样是醉醺醺的阿诸和同样是脸肿成猪头的我,一人抱着尘月的屁股,一人抱着尘月的狗腿子,鼾声此起彼伏。委屈的尘月惊恐地看着我们俩,不知所措。 我想,那一晚,两人一狗,睡不着的大概只有尘月吧。 第二天早上,我破天荒地早早起了床,然后又破天荒地去动手煮粥。 等大家吃完早饭,我又乖巧地把碗洗了,然后整天就在肥皂和阿青面前晃悠,争着帮她们干点事,跑跑腿,买点东西。这些事是我进六合城以来的第一次。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啦,可能是昨晚酒喝太多,把脑子喝坏了吧。后来才明白,当时的我,就是想在阿青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总而言之,自从阿青来了以后,我就突然乖巧起来,就连挑粪也不干了,还偷偷把粪叉藏了起来,反正当时也不怎么差钱。 只是苦了城里那些大腹便便的大户人家,没有我,他们又要过上臭哄哄的生活了。 到了第三天,我摸了摸脸,觉得已经消肿了,便向阿青提出切磋的请求,实际上是挨打的请求。阿青答应了。 不过在切磋之前,我又向阿青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打脸。把脸打肿了,吃饭不方便。 阿青笑靥如花,又答应了,改为打屁股。连着一个月,我屁股肿得像两个大西瓜。一到晚上,我便学着尘月,趴着睡觉。 可能它也觉得我很奇怪,好好的不学做人,为什么要学做狗。 人们常常说,落后就要挨打。但是换个角度来看,挨打也会使人进步。 在挨了阿青二百五十顿毒打之后,我的剑术大有长进。起码,我和阿诸之间的差距是越来越小。现在,他至少要二百招之后,才能击败我,一不小心,还要被我打败。 可以说,在这段时间内,我一直过着痛并快乐着的生活。 随着产期越来越近,肥皂的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很快就要生了。 那一天晚上,阿青一脚把门踢开,把我和阿诸叫醒,说肥皂现在要生了。阿诸慌里慌张地去准备温水和毛巾。我则去把阿诸的鱼肠剑擦干净,再用火烤一下,进行消毒。 我们把温水、毛巾和鱼肠剑等都交给阿青后,能做的便只有在屋外等待。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屋内传来杀猪般的嘶吼声,隔着房门都能感觉到肥皂的疼。 阿诸在门口转来转去,不停地搓手,心里十分焦急,一脸忧色。连尘月也守在门口,不停地摇尾巴,等待着小主人的诞生。 渐渐地,肥皂的杀猪声变成又尖又细的海豚音,还伴着阿青“用力,再用力”的喊叫声。我在外听着声音,感觉不太对劲,八成是肥皂肚子里面的吨位有点大,不好生啊。 阿诸开始不停流汗,问道:“阿侠,你看肥皂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觉得此时紧张是没啥吊用,便故作轻松,说道:“没事,阿青在里面。肥皂体格又好。你放心好了。可能是双胞胎,所以声音大点。这很常见。” 又过了一段时间,房屋里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呐喊,震得我的耳膜都嗡嗡作响。紧接着,一个响亮的新声音哭响起来。我和阿诸闻讯大喜,用力击了一下掌。 阿诸趴着门,喊道:“肥皂,你没事吧。” 肥皂没吭声。倒是阿青喊话了。“放心吧,母子平安。你们再等一会。” 有了这句话,阿诸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蹦来蹦去,激动得不行。 又等了半个小时,房门终于打开了。阿青走出来,抱着一个大胖婴儿,对阿诸笑着说道:“挺沉的,是个带把的。” 阿诸一下子流泪了,笨拙地从阿青手中接过自己的儿子。看他那抱孩子的姿势,我都有点想笑。等阿诸走进去,阿青对我也笑了笑,然后就把门关上。 老实说,我对于生娃这件事心里是有些好奇的。但为了避嫌,我当然不能进去了。 又等了一会,估计没我啥事了,便一把抱着尘月,回屋睡觉了。 躺在床上,我想起师尊说过的话。他说婚姻是男人的坟墓,但阿诸在坟墓里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师尊不会是在骗我吧。在胡思乱想中,我睡着了。 第二天,我终于看见肥皂和她的大胖儿子,还有满脸憔悴的阿诸。他这纯属于兴奋过度了。 我仔细端详阿诸和肥皂的儿子。他长得非常地壮,眉目间有点像阿诸,而身材却明显继承了他妈的。 我暗暗叹气,男人嘛,丑一点没关系,幸好是个带把的,万一是个女娃,这长相、这体格,今后长大了怎么嫁得出去。 我出去借了一个杠秤,给阿诸儿子称了一下。卧槽,足足有二十斤。怪不得像肥皂这么坚强的女人也哭得山崩地裂。能把他生出来确实不容易。 听说,女人分娩是世上最难以忍受的疼。那么生出二十斤重的宝宝应该算是疼到极点了。 阿诸偷偷问我,该给孩子起什么名字。这确实难为我了。我连自己的大名雷老侠三个字都不会写。 但好友的忙还是帮的,我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会,说道:“要不叫土牛吧。” “土牛?” 阿诸认得的字和我是半斤八两,要不也不会来问我,怎么给孩子起名。 “对啊,土牛这名字多好。名字里又有土、又有牛,孩子长大以后肯定不愁温饱。” 阿诸摇摇头,说道:“这名字不好听,我不希望他长大后还当一个农夫,或者是厨子。我希望他当一个公卿,至少也是一个士大夫。” 听到这句话,我吓一跳。阿诸真是飘了,他想他的儿子当上公卿,是在做梦吗。 这个世上,阶级是如此的固化。人们按照血统来区分阶层。哪怕你真的是一头猪,只要你身上流着贵族的血,一样可以接受贱民们的膜拜。 天下贱民活着就已不易,要挤进贵族阶层,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当时阿诸的眼神是非常坚毅,我也不想浇他的冷水。 后来,我才知道,阿诸想让他儿子成为贵族的执念,比我想长出头发的执念还要强。 接着,我又想出几个好名字,比如土八、二十斤、三牛等等,都被阿诸一一否决了。 阿诸喃喃自语:“笔划这么少,应该不是好名字。” 这令我十分尴尬,因为笔划四笔以上的字我就认识一个“斤”字,只能在有限的文字中进行精妙的组合。 能想到“二十斤”这么落落大方的名字,已经是我才华的上限了。 我苦苦思索着,可真的是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我觉得我再想下去,脑子可能会烧坏的,于是就闭嘴了。 阿诸决定拜访六合城里的名师,给儿子取个好名字。 那天晚上,阿诸回来了,拿出两个字给我看,说道:“你看,这名字多好,听起来就很高级。” 我其实看不懂那两个字是什么,它们可能认得我,但我肯定不认得它们。后来,我听阿诸轻轻呼唤自己儿子的名字,才知道阿诸的儿子名字叫专毅。 为了这个名字,阿诸花了一串铜钱。 其实,在我心里,专毅这名字还不如我取的“土牛”这名字好,又好记、又好写。将来孩子要像我们一样,不懂写自己的名字,那该如何是好。 刚出生的专毅哭声极大,特别是一到晚上就哇哇乱哭。这对我来说,影响不大。我是属于那种倒头就睡的那种人。 但对阿诸来说,却是一种煎熬,他常常半夜醒来,在肥皂和阿青的房前徘徊。这个精壮的汉子很快就消瘦下来,只有那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一个月后,阿诸办了一个简单的满月酒,没有请其他人,就我们四个。大家聚在一起,为专毅的健康成长而祝福。 我给小家伙买了一个礼物——竹蜻蜓,又偷偷塞给阿诸一些钱。我知道他最近的开销挺大的。小家伙显然还不会玩竹蜻蜓,只会握着傻笑,这一点挺像他父亲的。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阿青说,她明天就要回家了。这让本来欢乐的满月酒席,变得有些苦涩。 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酒席上,我多少有点喝多了,有好几次,居然想去抓阿青的手,但终究是不敢。 有贼心,没贼胆。 阿青说,她住的地方叫天目岭。我记在心里了。 第二天,我开着驴车送了阿青一程。回来后,我的心情极其低落,也不想去挑粪了,强行抱着尘月的狗腿,偷偷躲在屋里落泪。 真是丢人啊,还好,只有一只狗看见了我的无助。 阿青走了之后,我们的生活渐渐恢复了正常。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 我呢,照旧在城里挑粪卖,偶尔回家看看。阿诸照旧作他的厨子。闲时,我们照旧斗剑,我照旧打不过他。 但是,不管你同意与否,生活还是会发生变化的。 我的生意做大了。我又买了一辆驴车,还雇了一个人挑粪。雇的这个人正是阿诸搭档田土狗的远房亲戚田土鸡。 从名字上,也不难看出,田土鸡也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正经的城里人,谁会去挑粪。 充实的挑粪生涯让我暂时忘了远方的阿青。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十六岁的我靠着挑粪,居然在六合城里也买了一套房。 第8章 成为上客的滋味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挑粪还真是当时的暴利行业,两头赚。 在六合城买房子后,我并没有搬出阿诸的家。一个原因是住惯了。另一个原因是我在六合城里没有相好的。 一个人回去那个冷清的新家,谁为你立黄昏?谁问你粥可温? 相比之下,我情愿在阿诸家中,抱着尘月的狗腿睡觉。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尘月居然跟狗私奔了。 就在它私奔的一个月前,我就感觉到大事不妙。从东大街来的一只大黄公狗,整天在房前屋后溜达,和尘月眉来眼去,还经常叼一些骨头给尘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 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尘月趁着我们熟睡,偷偷跟着大黄公狗跑了。真是狗大不中留。我和阿诸在六合城里到处找,可一直不见尘月的踪影。 我们怀疑,尘月有可能出了六合城,跟大黄公狗去浪迹天涯了。现在,我想见而不能见的又多了一个,除了山里的阿青,还有私奔的尘月。 阿基米德曾经说过,麻烦就像不速之客,总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闯入你的生活。现在,阿诸就有了麻烦。 那一天,我做完一单大粪后,回来发现阿诸的脸上有一道小伤口。我和肥皂都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阿诸淡淡地说道:“不小心被狗咬了。” 显然,阿诸不会撒谎,他肯定碰上了麻烦。他闪烁的眼神是藏不住任何心声的,但让他吐出真言也很难。我和肥皂看破不说破,但已经秘密达成共识,盯梢他。 第二天,我请了附近一名老妇人,帮忙照顾两岁的专毅。我和肥皂前去无饿不坐食肆周边盯梢,察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饿不作食肆的生意还不错,客人们进进出出,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大概中午一点的时候,街道上突然来了八个人,高声呼喊阿诸的名字。阿诸闻讯走了出来。 仔细观看,我认得这些人,他们是六合城新崛起的地痞。为首的两个人,一个叫初一,一个叫十五。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说的正是他们。 我看他们在街上对阿诸推推搡搡,知道大事不妙,便赶紧朝他们跑去。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行不行。” 我走上前,挡在阿诸前面,试图当个和事佬。因为我们都是做正当生意的,不想惹这帮地痞。 “阿诸要赔钱,否则你今天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谁啊,再不让开,连你一块打。” “你算哪根葱,也想来劝架。” 初一、十五这帮人对着我们口沫乱飞。 “请问赔什么钱,阿诸欠你们钱吗?”我当时是想,如果是小纠纷,花点小钱了事也可以。 “前两天,我们老大初一在你这吃鱼,被鱼刺卡到喉咙了,害得我们老大的嘴巴都烂了。我们数过,那条鱼一共四十三根刺,赔给我们四十三个铜钱,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自己吃鱼卡到鱼刺,还赖上阿诸。 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我回头看了阿诸一眼,他点点头,眼神十分的坚定。打!打他们!赔鱼刺钱是吧,我和阿诸决定用拳头赔给他们。 可惜的是,当时阿诸身上没带鱼肠剑,我也没带长柄粪叉,我们两个赤手空拳扁他们八个。而初一、十五他们当中有三个人是手持木棒的。但这一架打下来,却是他们输了。 阿诸不但剑术比我厉害,拳脚功夫更是在我之上。初一的门牙被我一拳打掉了两个,十五的两只眼睛被阿诸揍成了熊猫眼。阿诸的搭档田土狗也跑出来帮我们打这帮兔崽子。 这场街头斗殴很快就结束了,他们当中有四人一看势头不妙,撒腿就跑。阿诸把十五摁在地上,初一和另外两人远远看着,不敢过来。阿诸举起拳头,准备暴扁十五一顿。 但是,这时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住手,不许打架,跟我回家。” 肥皂一手叉着腰,一手捏着阿诸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阿诸的搭档田土狗手提一个板凳,梗着脖子,站在肥皂身后。阿诸一愣,松开十五,乖乖地站起来,跟着肥皂离去。 我大声喝道:“还不快滚!” 初一和另外两人上前搀扶着十五,快速地离开。我也走了,一瘸一拐地跟在阿诸后面。 不经意间,我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很独特的一个人。那个人的头发一半白、一半黑,一身贵族打扮,身边还站着两个侍卫。 他微微一笑,看着我和阿诸。想必刚才那一幕,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当时我并没有多想。 回到家后,阿诸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相视大笑。但我很快就变成了苦笑,因为下巴肿得厉害,一笑就疼。 刚才那一架,我全身都挂彩了,敌人的木棒和拳头也给我留下不少肿包。当然,阿诸也没比我好多少。他的左脸颊好像八月熟透的桃子,头发被人抓下来一大把。 “阿郎,还疼不疼。”肥皂用手帕沾水,细心地帮阿诸拭去身上的血迹。 阿诸柔声说道:“有一点点疼。” 当时,我就坐在板凳上,看着肥皂温柔地照顾阿诸。这婆娘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凶得像个母夜叉,一回到家,就做小鸟依人状。 肥皂泛着泪花,摸着阿诸的脸,轻声说道:“以后尽量不要和那些人一般见识。看到你受伤,我心里难受。阿郎,这里还疼么。” 阿诸伸手擦去肥皂的泪水,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阿肥不哭,我不疼了。” 看着他们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我莫名地酸了,真心嫉妒了。这一刻,我是多么希望阿青在身边,像肥皂一样照料我。 “哎呀,老子疼死了。有没有人管一管啊,从内到外都疼麻了。” 我实在受不了他们两个,在我面前撒狗粮,便浮夸地喊了起来。阿诸哈哈大笑。 肥皂也破涕为笑,把手帕扔在我的光头上,说道:“老娘不管你们了,去做饭。”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伤员,一下子冷清起来。 我真诚地对阿诸说道:“肥皂是个好妻子。” “嗯,我知道,所以一定要让她们母子过上好的生活。” 阿诸的眼神中充满了对生活的憧憬。 连着好几天,初一、十五这帮地痞没有再来找阿诸的麻烦。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这帮地痞怕了我们,而是有一个大人物出面,暗自帮我们解决了麻烦。 街斗的事过了几天后,阿诸突然拉住我,神神秘秘地说道:“明天你别去挑粪了,有个大人物要来见我们。” “大人物?” “是的。你明天穿件像样点的衣服。” 我当时心里很奇怪,像我们这种乡下人,哪里会认识什么大人物。莫非是哪家贵族的粪池满了,来找我挑粪的? 第二天一大早,阿诸便把家里大门打开,特意把庭院打扫干净,坐候大人物上门。到了上午十点左右,阿诸口中的大人物真的来了,正是那天我见过的头发半白半黑的贵族。 阿诸看见了他,高兴的不得了,拉着我的手,走到庭院迎接。 “两位侠士,在下伍子胥。” 雷老侠的故事讲到这里,魏葵杨不禁惊讶地问道:“伍子胥?不会是那位扶持公子光称霸的伍子胥吧?” 雷老侠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端起茶喝了一口。 方霹用手捅了下魏葵杨,在她耳边低语:“你忘了总编的话了。不论老前辈讲了什么,都不要质疑。我们的任务是记录。” 其实,这不能怪魏葵杨吃惊。如果,雷老侠真的见过伍子胥,那就太离谱了。因为,扶持公子光称霸的伍子胥是两千多年的人物,雷老侠再怎么长寿,也不可能见过他。 方霹给雷老侠的杯子里添茶水,说道:“老前辈,您继续讲,刚才打扰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 这次,伍子胥来找我和阿诸,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请我们做公子光的宾客。 魏葵杨再次兴奋起来,口无遮拦地说道:“公子光!真的是公子光。我知道了,前辈你是老妖……” 方霹真急了,直接用手捂住魏葵杨的嘴巴。而雷老侠却熟视无睹,继续讲诉他的故事。 那个时代,贵族养士之风盛行,宾客就是士。然而,宾客也有等次之分,从上到下依次分为上客、大客、下客、少客、下坐。听伍子胥说,公子光想请我们当他的上客。 当时,我都听傻了。那时候,流行的是以客出仕制度。很多上客被贵族推荐给国君,担任了大官。 也就是说,上客不但是最高级的士,还有机会一飞冲天,成为公卿。我当时一脸傻笑,但脑海里却有个问题挥之不去。 我是挑粪的,阿诸是烧鱼的,公子光这位大贵族怎么会看上我们?莫非,是我精湛的挑粪技术惊动了公子光,想让我当他的专属粪夫。 后来,我才知道,公子光和伍子胥相中的其实是阿诸,我只不过是凑数的,或许算是个备胎吧。他们有一个机密计划需要阿诸。 不过,当时我和阿诸并没有想那么多,都乐坏了,爽快地答应了。作为社会底层阶级的人,谁能拒绝大贵族的特意结交。 第二天,伍子胥就带着我和阿诸去见公子光。大贵族公子光居然在大门口亲自迎接我们,这让我们不禁受宠若惊。 在府邸里,公子光以贵宾之礼,宴请我和阿诸,还赐予我们标志着上客的铜牌。公子光家的酒是真好喝啊,醇和香甜,也更容易醉人。 成为上客后,公子光发给我们月俸,也就是按月发工资,还安排几个人供我们差使。 那段时间里,我开始飘了,不但把长柄粪叉藏了起来,换了把剑挂在腰间,走在大街上就像一只螃蟹,眼朝天,横着走。 初一、十五那帮人远远看见我,就躲了起来。当时,我大概多少有点小人得志的模样。 公子光对我们也是越来越好,刚开始只是宴请、赠物,到后来就变成送房、送车。我和阿诸的生活完全变了样,他不再杀鱼,我也不再挑粪。 现在,只要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一个粪字,我就揍他。没错,我膨胀了。 阿诸和公子光的关系越来越近,已经成为他的心腹。而我却没什么事做,则主要负责教公子光府中的家仆剑术。 这些家仆其实大多是战乱造成的孤儿。我还在家仆当中挑选两人,作为我的徒弟,算是咸鱼宗的第三代弟子。好像,阿诸也收了两个徒弟。 师尊龙傲天要是知道咸鱼宗已经有了第三代弟子,应该会很高兴吧。 一个人要是发达了,肯定要回乡下一趟,在父老乡亲面前显摆显摆,否则就好比穿着华丽的衣服在夜里走路。 所以,我向伍子胥和阿诸各借了一辆战车。那天,我带着三个随从和两个徒弟,开着两辆高级战车,回老家了。 这种高级战车在六合城里也就仅仅六辆。普通乡下人肯定是没见过的。果然,村里人看到我的时候,全都愣住了,嘴巴微张,不自主地流出哈喇子。 昔日被他们耻笑的无毛秃驴,如今坐在高大的战车里,前呼后拥,威风凛凛。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匹马是来自大秦的第八代宝马,正宗的进口货,不同于吴国本地的矮种马。整个战车设计来自国外着名大师公输盘的手笔,线条极其流畅,风阻极低。 可惜,村里人并不知道这些细节,我又不方便明讲,免得别人说我过于张扬。 美中不足的是,我依然是头上无毛。因此,我带了一顶皮弁,鹿皮做的高级帽子! 回到家后,围观的村人是内三层、外三层。我心中美滋滋的,就一个字,爽! 看到我这副排场,村中免不了有人就问,雷先生是在哪里高就啊。哈,以前大家都叫我无毛驴,现在叫人家雷先生,真是时来运转也。 “哎,也没什么,就是被公子光尊为上客而已。”我淡淡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众人更是啧啧称奇。要知道六合城及周边,都是公子光的封地,而我现在是他的上客。我越说就越想笑,只好拼命忍住。 真的,我当时也想低调,可是实力不允许啊。 第9章 鱼中藏剑 后来,我又抽空去山上看望师尊龙傲天,顺便把我和阿诸的近况告诉他。 师尊听了却很平静,一点也没有惊喜,反而问我:“从屋顶上摔下来痛,还是在平地上摔倒了痛。” 我听了一愣,好久没见,师尊好像变傻了,便说道:“都很痛。” 师尊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都痛,我问的是哪种更痛。” “从屋顶上摔下来更痛。” “那以后,你们要是爬上了屋顶,可要小心点。” 我点点头。师尊则起身望着北方,不再说话。我回去以后,告诉阿诸,说师尊不让我们两个去爬屋顶,怕摔了。阿诸不知道师尊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懂。 当上公子光的上客后,渐渐的也知道他的一些故事。当然,这些故事大多都是阿诸告诉我的,他和公子光现在走的很近。 公子光的真实姓名叫姬光,是现在吴国国君姬僚的堂哥。姬光、姬僚两人的祖父姬乘临死前,定下兄终弟及的王位继承制。 兄终弟及的意思是王位传弟不传子,当父辈中最小的弟弟死了,再把王位传给长兄那系的侄子。但传到上一任君主夷昧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夷昧患病快死的时候,准备把王位传给弟弟季札,但季札却死活不肯当国君。于是,夷昧便把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姬僚。 讲到这段往事的时候,阿诸十分气愤,说道:“即便季札让国,王位也应该传给公子光,怎么能传给姬僚。” 我随口附和,但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我感觉这兄终弟及的制度有点太奇怪了,虽然保证了兄弟几个都有机会当上国君,但等到哥哥老死才能继位,这每一任国君年纪也太大了吧。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三年过去了,我已经十九岁了,不再是曾经的少年。这一年,公子光很少待在自己的封地六合城,大多时间都在国都姑苏城里。 那年,大概是二月的时候,伍子胥突然召集我们,让我们分批带着武士们,乔装成普通人,进入姑苏城。 我当时听了,十分高兴,并没有多想。因为,我早就想去姑苏城看看了。 姑苏城在当时算是超级国际大都会,我想去城里开开眼界。果然,姑苏城不但大,还很美。城美,姑娘更美。在姑苏城的街头,到处可见白白嫩嫩的大美人,看得我口水直流。 我当时就纳闷了,为什么在村里看到的都是歪瓜裂枣,而在大都会里,看到的全是甜美的水蜜桃,是水土问题么? 公子光在姑苏城里还有一座更大的府邸,离王宫不算远,我们就住在这座府邸里。来到姑苏城后,公子光并没有安排给我什么差事。闲来无事,我就逛街看水蜜桃。 只是我有点奇怪,怎么公子光的府邸里,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个个看来身手不凡。 更奇怪的是,我自从来了姑苏城之后,一直没见到阿诸。听说,他最近在苦练烧鱼的技术。难道,阿诸现在不受宠了吗,要从公子光的心腹,又变回厨子了吗?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的,在当公子光上客的期间,我就一直厚着脸皮在混。如果混不下去,回去挑粪也是可以的,那粪叉我还保存着。 两个月后,所有的谜底都解开了。 那一天上午,伍子胥召集大家,说今晚公子光邀请国君姬僚来府中用餐,听说楚国那边派出很多刺客要刺杀国君,大家要提前磨好剑,号令一下,无论是谁,杀无赦。 一向沉稳老练的伍子胥讲着讲着,突然也结巴起来。我总感觉,隐约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宴请国君姬僚的地点是在内大厅,我的任务便是带着十几个武士,在内大厅负责守卫工作。 到了下午,阿诸突然找到了我,劈头就问道:“今晚,你是不是在内大厅守卫?” “是的。” “我去和伍子胥说一声,安排你在外大厅守卫。” “其实,哪里都一样,就不用麻烦伍大夫了吧。”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觉得阿诸有点奇怪。 阿诸看着我,缓缓地说道:“不一样的。阿侠,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啊,什么事。” “我留了一些东西在肥皂那里,过了今晚,你立刻就去找肥皂,好不好?” “好!”我当时糊里糊涂的,同时也觉得阿诸有点疯疯癫癫的。果然,伍子胥把我又安排到外大厅守卫。阿诸说话确实好使。 那天晚上七点左右,国君姬僚真的来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国君长什么样子,便伸长了脖子,仔细端详。 结果令我失望,姬僚长得并不是我想象中那般威风凛凛,或是仙风道骨。相反,他有点猥琐。要是脱去这身王袍,估计姬僚比我这个乡巴佬还要乡巴佬。 姬僚今晚也带来了许多侍卫,光是内大厅就有七十余名。这楚国到底是派了多少刺客过来,才让吴国这么如临大敌。 公子光陪着姬僚,领着国君走进内大厅,开始让歌姬们表演节目。我就在外大厅远远观看,主要是看美女,不是看国君。 姬僚一坐下来,菜肴便从厨房一道道端上来。姬僚和公子光两兄弟聊的很开心,杯中酒不停。 过了一会,公子光起身,和姬僚说自己内急,说去尿尿就回,可是后来再也没见他回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掉坑里了。 公子光一走出内大厅,我就看见阿诸迎面而来,两人插肩而过。我有点诧异,因为阿诸正端着一盘的大鱼,那鱼可真是够大啊。阿诸的身份去端鱼,过分点了吧。 我向阿诸挤眉弄眼,然而阿诸却不看我,全神贯注地端鱼。阿诸烧鱼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从身边走过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鱼香,忍不住咽下口水。 可是,接下来的剧情根本让我措手不及。 我看见阿诸走进去后,向国君姬僚跪拜,接下来就从鱼肚里掏出那把鱼肠剑。 那一刻,我彷佛看见天上的流星划过夜空一样。只见剑光一闪,阿诸连人带剑,深深刺入了姬僚的胸口。鲜血瞬间喷出来,把阿诸染成了一个红人。 国君姬僚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慢慢倒下去。内大厅内,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了,空气也好像凝固了。 下一秒,姬僚的侍卫就如同疯子一般,从四面八方向阿诸冲过去。 我脑里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握住剑柄,但双腿却抖得厉害,根本不敢冲进去,眼睁睁地看着阿诸倒在乱剑之中。 可能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内大厅里,阿诸和公子光手下的十几名武士就被姬僚带来的侍卫杀光了。 接着,那帮侍卫抬着姬僚的尸体,开始往外冲。我下意识地躲到角落里,全身冒汗。 当姬僚的侍卫冲到庭院的时候,伍子胥一声令下,大批的弓箭手出现在高墙上,向姬僚的侍卫射箭,接着公子光的披甲武士从暗处涌出来,猎杀他们。 我也杀了两个姬僚带来的侍卫,然后趁机冲入内大厅,跑到阿诸的身边,大声呼喊。然而,阿诸就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再也不能回答我了。 我想起阿诸下午和我说过的那些奇怪的话,就把那把鱼肠剑捡起来,在混乱中离开了公子光的府邸。出去后,我偷了一匹马,连夜出了姑苏城,赶回六合城。 月明星稀的时候,我终于回到了六合城。换过衣服后,我破天荒地爬上屋顶,躺在屋脊上,回想这三年来的系列事件。 那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了。公子光一直不服姬僚,想夺回王位,而他的计划就是刺杀姬僚。 那一年,伍子胥在街头见识到阿诸的武勇,并向公子光推荐了阿诸,而我因此也得到厚待。后来,阿诸答应了公子光,以命搏杀了姬僚。 我想,这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昏昏沉沉中,我在屋顶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我带着两个徒弟,来到了阿诸的旧居。虽然公子光曾经送给阿诸一套大房子,但是肥皂坚持住在旧房子里。 庭院里的石榴树下,肥皂正在给四岁的专毅讲故事。我怯怯地走进去。 当肥皂看见我的时候,问了一句。 “阿诸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我顿时羞愧万分,十分内疚,无言以对。 看着我的表情,肥皂的第六感彷佛察觉到了什么,问道:“他出事了?” 我点点头,把一个剑盒递给了她。肥皂虽然双手微抖,但还是打开了剑盒,里面正是阿诸的鱼肠剑。 眼泪,突然从这个女人眼中流了出来。肥皂放下剑盒,拉着专毅的手,走进了屋子里。风中,传来她抽噎的声音。我和两个徒弟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很久,肥皂从屋里出来,递给我一个小木匣,说道:“三个月前,阿诸曾经交给我这个小木匣,并叮嘱我,只有你才能打开。” 我打开小木匣,只见里面有一块竹片,上面写着“事若成,吾子为公卿;事若败,请君救吾子”。 瞬间,我就明白了,原来公子光向阿诸许诺,若能刺杀姬僚,将拜其子专毅为公卿。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约定,阿诸明知,那晚无论成败,都是个必死之局,也决然行刺姬僚。 那一刻,我才理解,阿诸对于改变自己及后代阶层命运的渴望,是如此的强烈。 我不禁仰天长叹,又不知如何说起。 “鱼肠剑既是阿诸之遗物,妾身便将此物赠于雷先生。” 我看着肥皂,问道:“木匣中的竹片,阿嫂可曾看过?” 肥皂凄然说道:“我也是刚刚才看到,他这是何必?” 我黯然无语。也许,阿诸没得选。 正在这时,突然外面传来马蹄声。我的一个徒弟出去看了看,回来说道:“外面有三骑六人,好像朝这边来。” 我沉声说道:“把大门关上,藏起来,若真是姬僚的人,就和他们拼了。” 说完,我弯腰打开剑盒,把阿诸的那把鱼肠剑捡了起来,手持双剑,一长一短,躲在石榴树后,静观其变。肥皂脸色微变,赶紧走回内屋。 阿诸家里的木门并不结实,三骑人马直接就撞破而入,冲进庭院里。 我瞄准最近的那个人,用力将手中的鱼肠剑扔出去。“哧”的一声,那名武士应声而倒,鱼肠剑准确地扎进他的脖子。其余五名武士怒喝一声,下了马,朝我围了过来。 我一看,人太多,不敢硬拼,只好绕着石榴树和他们缠斗。而我的两个徒弟,其中一人居然爬墙跑了。另一个还躲在角落里,却没有任何动静。我不禁暗暗叫苦。 这时,一支弓箭从屋里破空而来,射入一名武士的肩膀。那名中箭的武士正是这帮人的首领。可惜没射死他,只是让他受了点轻伤。 他疼得哇哇乱叫,指挥两人去猎杀屋里的肥皂,他自己和另外两名武士则继续围攻我。 我一看心急如焚,但被三人围攻,一时抽不开身。 而且,心越急,事情就越糟糕。我稍微一分神,一把剑从我脸上划过,差点把我的左耳割掉了,鲜血喷了出来,挡住我左眼的视线,让我险状连连。 当两名武士接近屋子的时候,肥皂突然一脚踢开屋门。房间里传来专毅的哭声。 两名武士反而愣了一下,没有冲进去,只是在门口试探。那把长柄粪叉悄无声息地从窗户探出来,猛地扎入一名武士的胸口。 而同时,我的那名没跑的徒弟从后面蹑手蹑脚过来,手持匕首,迅速从后面扑上去,割断了剩下一名武士的脖子。我用余光一看,精神大振,硬挨了一剑,又刺死一名武士。 现在,战局顷刻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六对三,变成了二对三。 我看那名首领眼中已有了惧色,便大声喊道:“抢马,不要让他们跑了!” 果然,剩下两人不再和我缠斗,拔腿就跑,准备上马。 我的徒弟接过肥皂手中的粪叉,对准刚刚上马的武士就是一叉,叉头捅进了他的后腰。我对着准备逃跑的武士首领,故伎重演,将手中长剑掷了出去。长剑直穿他的脖子。 这招掷剑术,我在山上练了很久,可以说百发百中。猪笼山上,没有一只山鸡可以躲过我的叉。 终于,进来的六名武士一个不剩,全被我们杀掉了。 第10章 拿命换来一顶冕帽 一阵激烈搏斗后,我也是累得不行,身上有三处剑伤,鲜血还在流。肥皂见状,赶紧用布帮我包扎好伤口。 “师傅,这六件尸体怎么办?”问话的正是我的好徒弟——二饼。 我收的这两个徒弟从小就是孤儿,无名无姓,大家都叫他们“喂”。但他们既然拜入我咸鱼宗的门下,我这个师傅的,当然要给他们起个响亮的名字。 当时起名的时候,我正在吃饼,便按入门的顺序,分别叫他们——大饼和二饼。 平时,大饼乖巧懂事,我最喜欢他,常常赏给他铜钱。可是一到真有事的时候,大饼却跑路了,反而是常被我责骂的二饼留下来,和我并肩作战。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哎,不能怪大饼,只能怪我瞎。 “把他们的尸体搬到门口,摆整齐点。”我思索一番,决定来个空城计。我不知道这帮武士还有没有后援,但我的状况很难继续战斗下去了,只能寄希望于摆尸唬人。 “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肥皂说道。我点点头,激烈的打斗后,我已经饿得手脚发抖。屋里,专毅还在啼哭,但肥皂这时已经顾不上了。 忙碌了一会,肥皂把吃的端了上来。一盆饭、一盘肉、一壶酒,简简单单吃一顿。我和二饼狼吞虎咽,直接用手抓,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正在吃得过瘾的时候,外面又传来马蹄声,我们三个脸色都变了。 “师傅,要不我出去看看。” 我片刻间就释然了,说道:“不用看了,抓紧吃饱一点,好上路。这块肉是你的,这块是肥皂的,剩下的全归我了。” 昨晚没睡好,我现在困得要命,只想倒头就睡,已经拿不动剑了,大不了就是个死,先吃饱再说,别浪费了。想到这里,我直接拿起酒壶,咕噜噜一口气全喝完了。 “快进去看看!” 我刚吃完肉,喝完酒,大门外就传来了声音,这下可能真的是芭比q了。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间感到一点点遗憾。 呸,这辈子真他妈血亏了,死到临头,我还是个处男。 正在我舔干净盘里肉汁的时候,几个武士走进了屋里。我和领头之人一对视,愣住了。我认得他。来的并不是姬僚的人,而是公子光的宾客——沈欠。 沈欠对我揖了揖手,说道:“我奉公子光之命,追杀姬僚的余部,没想到雷先生料敌于先,已击毙了他们。” 这是什么话,什么料敌于先,我要是知道他们会来,早就带着肥皂她们,连夜跑路了。刚才那一战,差点把自己的狗命搭在这里了。 但是,我并没有反驳他,只是举起木盘,说道:“沈欠,你来得慢了,连肉带汤我都吃完了,没你的份了。” 沈欠笑了笑,又和我闲扯了几句,就准备要走。 “等等,你们准备去哪里?”我拦住沈欠,问道。 “回姑苏城,向伍子胥大夫复命。” “那正好,我们和你一起走。” “你们?”沈欠看着抱着专毅的肥皂,有点疑惑。 “忘了和你介绍了,这位是阿诸的妻子——肥皂。” 沈欠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向肥皂长揖后,便转头对我说道:“沈欠考虑不周,望雷先生见谅。” 姬僚虽然已死,但忠于他的武士还不少。我担心他们再来找阿诸的妻儿复仇,这里肯定是不能呆了。在沈欠一行的护卫下,我和肥皂四人向姑苏城进发。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居然睡着了。 把肥皂和专毅安置在公子光的府邸后,我便去找伍子胥,问道:“公子光所托之事,阿诸已完成。不知昔日承诺阿诸之约,何时兑现?” 伍子胥当然知道我在问什么,答道:“姬僚虽死,但季札和庆忌都领军在外,大王刚登基不久,根基未牢,此时封阿诸之子为公卿尚早,非福而是祸。” 我细品伍子胥的话,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说道:“有劳伍大夫多提醒大王,勿忘了昔日之约。” “定不敢忘,请先生放心。” 我辞别伍子胥,走在大街上。虽然街上依旧是桃花一朵朵,但我此时已经没有看花的心情,只是纯逛街,心中一片迷茫。 伍子胥说得一点没错,此时的公子光虽然已经成为新的吴国国君。但是,庆忌是姬僚的儿子,勇猛无双,肯定要为父亲报仇。而季札是公子光、姬僚的叔叔,态度不明。 如果庆忌、季札联起手来,公子光自己能不能坐稳国君的位置,那也很难说。还好,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悲观,形势逐渐大好,吴国局势安定下来了。 公子光的另一名刺客——要离,用苦肉计骗取了庆忌的信任,将其刺杀于舟上,其余部向公子光投降。 而季札则公开承认公子光的王位,只是在姬僚的墓前痛哭一场,尽了旧日君臣之礼。 一场内乱终于消失于无形之中。公子光的王位牢固了。 一个月后,公子光终于履行了他的诺言,封阿诸的儿子专毅为上卿。封上卿的那一天,整个姑苏城都轰动了。大家都来围观。 因为,这是吴国历史上,第一次封一个平民的儿子为上卿。这是改变一个家族命运的时刻。 我在人群中,看见面无表情的肥皂抱着专毅,接受公子光的册封。当配有六根珠帘的冕帽带上专毅的头上时,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泉水般往下流。 小子,你可一定要争气一点啊,这可是你父亲拿命给你换来的冕帽。 我突然间觉得有点心累,把鱼肠剑交给我的徒弟二饼,告诉他,把这剑还给肥皂。我不想再带着这把鱼肠剑,怕触物伤情。 没等册封的仪式结束,我离开了人群。 走了没多远,身后的人群发出赞叹声。我知道,吴国最年轻的一位上卿即位了。 我骑着马,漫无目的地离开了姑苏城,离开了这个让我伤心的城市。 在路上,我把我的冕帽扔在地上。我的冕帽虽然一根珠帘也没有,却也是士大夫的标准,但我再也不想带了,还是光着头凉快。 阿诸虽然死了,但是我的人生还要继续。 这个世界,我来都来了,怎么说都要好好活着。 三天后,我上了猪笼山,去看一看师尊。我已经有很久时间没见到他,比任何时候都想他。 我推开破庙的门时,师尊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身上的道袍已经被他穿到了极致。 准确来说,师尊身上这件,现在都不能称之为衣服,那是几片树皮、几条藤条再加破破烂烂几块布的组合物。 我叹了口气,决定去附近的镇子上,给师尊买点东西。 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把庙门推倒了。幸好,我反应快,在庙门倒地的瞬间,抓住了它。我小心翼翼地把庙门平放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师尊,他依然在睡,没有被吵醒。 当我背着一大箩筐的东西,再回到庙里的时候,师尊已不在庙里。我放下东西,重新打量着这破庙。 这地方比起以前,更破了,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窟窿,现在连门也装不上了。从其中一个破洞望去,师尊正在小溪中沐浴。 通常,师尊是不洗澡的,除非是特殊的日子。我默默细想,哦,原来今天是大暑。的确,这么热的天,师尊再不洗澡,就馊了。 过了一会,师尊看来是沐浴完毕了,正裸身躺在大石块上,等风把他自然晾干。闲着没事,我把师尊的房间清理了一下,让它看起来像是人居住的地方。 良久,师尊晃晃悠悠从外面回来了,看到我和他住的地方,愣了一下。 “阿侠,你来了。” “是的,师傅。” 师尊很自然地从大箩筐里拿出酒,喝了起来,又翻了翻我买的东西,皱着眉头说道:“好端端的,你给我买衣服干什么,明天你拿去退了吧,去换几坛酒回来。” 我不禁苦笑,说道:“师傅,没事。改天我再给你买酒,咱们现在不差钱,你这衣服确实该换了。” 师尊不再理会我,悠然地喝起酒,喃喃自语:“衣服乃身外之物,可穿可不穿。” 我也打开一坛酒,撕开烧鸡,吃喝起来。我们两个边喝边聊。我便慢慢把阿诸的事告诉了师尊。当听到阿诸死讯的时候,师尊眼中露出一丝悲哀,随即恢复了正常。 “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吧。”师尊把坛子放下,眼神透过破洞,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宿命么? “师傅,那我的宿命是什么,我又该何去何从?” 师尊看着我,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只是举起酒坛子,和我的坛子碰了一下,说道:“喝酒!” 那一天,我和师尊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我依稀记得,我们两个到最后一起跳舞,一起抱头痛哭。然后,我的记忆就断片了,喝酒喝太多了。 等我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我出去解手的时候,看见师尊站在一个小山丘上,望着北方。大风刮过,师尊雪白的屁股露了出来。他还是没有穿我买的衣服。 师尊从外面回来了,他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昨晚,你喝醉了。” “我知道。” “你醉后一直在喊三个人的名字。” “哪三个?”我有点疑惑。 “你喊阿诸十三遍,喊阿青二十三遍。阿青是谁?”呃,我从来没有和师尊讲过阿青的故事,现在依然不打算讲给他听。 “阿青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师尊笑了笑,对我说道:“你该去找她了。” 是啊,我为什么不去找她呢?所以,那一刻起,我决定去找阿青。 和师尊辞别时,我问了一句,“不是喊了三个人吗,还有一个人是谁?” 师尊再次笑了笑,说道:“还有一个叫尘月的姑娘,不过你只喊了一声。” 尘月,不就是和大黄公狗私奔的那只母狗吗。我听了差点笑出声。我居然还忘了不了它。 阿青住的地方离我很远,在越国的天目岭。在前往越国之前,我想了想,好像有件东西没有拿,我的成名武器——长柄粪叉。 如果没记错的话,它应该就在六合城阿诸的旧居中。那天晚上,我来到了阿诸家附近,远远把马栓好,蹑手蹑脚走近土墙,扔了一块板砖进去。 这叫投石问路,师尊教我的。 虽然,肥皂和专毅已经搬到姑苏城,按理屋里应该没人。但是,我曾在这里被姬僚的武士们偷袭,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变态在屋里蹲守,行走江湖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一会,我又扔了一块板砖进去,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声响。于是,我便牵着马,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进去。 刚进去,昏暗中,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我扑来,吓得我一跳。啊,是尘月!你为什么不吠几声呢。 尘月这只母狗终于知道回来了。它闻到熟悉的味道,扑上来,抱着我,我也抱着它。 在月光下,我仔细地端详着它。哎,尘月它老了,狗老色衰了,身上的皮毛早已没有昔日的光泽,不再是那只貌美如花的年轻母狗。 “你的狗老公大黄呢?”我问它。 “汪、汪、汪。”它回答了三个字。 我叹了口气,猜想它可能是被大黄抛弃了,才会回来找主人。 可是,你的主人阿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突然抱紧它,心中一片凄凉。 那晚,我抱着尘月,依旧睡在以前的那张老床子上。 只是,很多事已经时过境迁了。 第二天,我买了些东西,喂饱了马和尘月,上路了。 就这样,一人、一马、一狗、一粪叉,走向未知的异乡,去寻找我心目中的爱情。 不知道路上走了多久,问了多少人,又走错了多少次,但终于来到了天目岭的山脚下。天目岭比起我师尊住的那座猪笼山大多了,林更茂密。 这里的山鸡应该很多。我的第一念头居然是这个。 我解开爱马的缰绳,拍了拍它的屁股,说道:“去吧,半耳,你自由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会再喊你。” 半耳是我爱马的名字,因为它的右耳断了一半,所以我叫它半耳。我慢慢地往山上走去,尘月紧紧地跟着我。它有点害怕,因为这山上有猿猴。 一路走上去,猿声不断。 第11章 传承 “阿青、阿青!”我边走边喊。声音在山里回荡,然而却无人回应。我在天目岭里没看到阿青,却找到一间竹屋。里面有铁锅,还有火镰、火石。 肯定有人住在这间竹屋里,只是屋里的摆设看不出主人的性别。 这会是阿青住的地方吗,还是另有其人?管他的,我先住进去再说。既来之就安之。我没想太多,就在这间竹屋里住下来。 这天目岭的物产实在太丰富了,野鸡成群,满山的果实,还有山间小溪里各种各样的鱼。我在山上生活了好几天,过得很滋润,但一直没见到竹屋的主人,直到第五天。 那天中午,我正在山间的小溪中泡澡,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就看见远处而来的阿青。 “阿青!” “光头侠?”我们两个终于见面了。但我没想到会是裸着身见她。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是肥皂让我来找你的。”我那天撒了个小谎,肥皂并没有这样说过。 我古铜色的肌肤在清澈的溪水里一览无遗。阿青突然间有些害羞,便说道:“我在竹屋里等你。”说完,她就走了。原来她真的是竹屋的主人。 有点慌乱的我,等不及身体自然风干,便穿着半湿的衣服,走回去。 竹屋里,阿青抚摸着尘月。这只母狗果然知我心,温顺地不停摇尾巴,还舔了舔阿青的脚丫。阿青被尘月舔得花枝乱颤,咯吱乱笑。 我看着阿青那个表情,心里痒痒的,搞得我都想去舔她的脚丫了。 现在,我梦寐以求地和阿青独处一屋,但是气氛却异常的尴尬和紧张。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和阿青说些什么。不知道是我把气氛弄得紧张了,还是气氛把我搞紧张了。反正当时的我只会傻笑,看着她逗狗。 过了很久,我终于憋出一句话,“你,还好吗?” “很好,你呢?”我点点头。局面再次陷入尴尬。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光会吃饭,不会说话。 倒是阿青先打开话匣子,“阿诸和肥皂呢,还有专毅。他们过得如何?” 我叹一口气,把发生在阿诸一家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阿青听到阿诸的死讯后,哽咽了起来。我傻傻地过去,想用手拭去她的眼泪,却被她推开。 “今后,肥皂要一个人把孩子带大,应该会很辛苦吧。”阿青看着窗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我也伤感起来。 过了一会,阿青突然问道:“今晚,你住哪?” 是啊,我住哪?我到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环顾屋里,发现只有一张床。难道,今晚要和阿青一起睡?可是,我想多了,阿青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今晚,你就睡地下吧,从明天起,你要自己搭建一间竹屋。对了,这只狗叫什么名字?” “它叫尘月。” 阿青拿起竹棒,在屋里虚画了一条线,说道:“我睡觉后,你不得走过这里,否则,我就用棍戳你。” “你放心吧,我去准备吃的。”我从屋里走出来,在山中抓到了一只山鸡,开始杀鸡拔毛,准备两人的晚餐。 不知怎么,我头上突然冒汗了。今天绝对不是一次愉快的相遇。 不过,阿青很喜欢我的厨艺,说我烤的山鸡很好吃,这让我心里又欣喜起来。 到了晚上,阿青抱着尘月睡在床上,而我却只能睡在地上的木板上。哎,真是人不如狗。 第二天,我下山买了一些东西,在阿青的指导下,开始搭建第二间竹屋。十几天后,新的竹屋搭建成了。我便搬了出去,独睡一屋,而阿青和尘月睡一屋。 我和阿青虽然近在咫尺,但相处的时间却没有想象中的多。 阿青没事就满山乱跑,有时又下山几天。而我可能被师尊传染了,有点懒,没什么事就躺在竹床上睡觉,连山里好多地方都没有去过。 平日空闲时,我依旧向阿青请教剑术,而每一次都被她的竹棒打得鼻青脸肿。阿青下手可不知轻重。 有次,我忍不住问阿青,她的剑术是向谁学的。阿青笑了笑,让我跟着她去一个地方。 天目岭虽然崎岖,但阿青奔跑在山道上,如履平地。看来应该是从小走惯了。我却没有阿青这么敏捷的身手,只能让她慢点,等等我。 路上,阿青还特地摘了一些特别鲜艳的绿果子。我们在山里绕来绕去,来到一个山洞面前。阿青向我招手,示意我进去。 我弯腰走进洞里,大为惊奇。这洞口虽小,但山洞里却大有乾坤,非常空旷。洞里有两只猿,一老一小。 老猿全身雪白,和山上所有猿猴都不一样。我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猿。那只小猿看起来比较正常,只是身上夹杂着一些白毛。 小猿看见阿青进来,神情十分高兴,快步走过来,向阿青撒娇。但看到阿青手上全是那种鲜艳的绿果子后,小猿又撇了撇嘴,好像很失望,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那只老猿懒洋洋躺在石壁上,看见阿青手上的绿果子后,咧着嘴笑了起来,用手比划了几下,嗷嗷乱叫。 阿青摇摇头,也嗷嗷回叫了几声。那老猿好像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慢慢地走过来,伸出手,把阿青手上的这些果子全吃了。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我虽然听不懂阿青和老猿具体是在聊些什么,但也猜得出来。老猿是想让阿青拿过去喂给它吃,阿青不同意。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我的师尊龙傲天。他和这只老猿有点像,都有一种刻入骨髓的懒。 接着,阿青和那老猿继续嗷嗷叫,又向我指指点点。老猿又慢慢走回去,在洞里捡起两根竹棒,扔给我一根,然后就向我扑过来,举起竹棒戳我。 吓我一跳。原来,这老猿也会剑术。 我当下便和老猿缠斗起来。我的剑术和阿青差太多,和老猿相比起来,虽然也是处于下风,但勉强可以打打。 因为,老猿出剑的速度可慢多了。老猿的剑术精妙,而我的体力充沛。 而且,老猿明显比阿青温柔多了,竹棒打在我身上并不是很痛,它留力了。 我隐隐约约觉得,要是早有这样一只老猿陪我练剑,武技必定已经大成了。阿青只会揍人,不会教人。 但好景不长,老猿打了一会,突然跳了出来,停手了,还指了指地下那堆吃剩的果核。我有点不解,望向阿青。 阿青捧腹大笑,说道:“它让你去摘果子给它吃,才和你练剑。”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和老猿学剑,也是要交学费的。我挠挠头,问道:“阿青,我记不起了。你刚才是在哪里,摘的这些果子。” 阿青说道:“我现在带你过去。” 说完,阿青就和老猿挥挥手,和我走出山洞。我们从原路返回,走到一棵大树下。 阿青指着树上那些奇异的绿果子,说道:“你记清楚了,它最爱吃的就是这种果子。这山中只有这颗树能结出这种果子。” 我好奇地问道:“这种果子我们能吃吗?” “不能,这果子有毒,人不能吃,轻者腹痛,拉肚子,重者中毒毙命。” “啊,既然有毒,那为什么老猿吃了没事?”我十分惊讶,便问道。 阿青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没事。从记事起,它就一直吃这种果子,别的猿猴都不敢吃这绿果子。” 我抬头看着树上那些绿得诡异的果子,突然觉得,这懒猿爱吃毒果,怕不是什么正经猿。 “那,阿青,你的剑术就是这只老猿教的吗?” 阿青摇摇头,说道:“不是,我和它的剑术都是我师傅教的。” 原来,阿青也有一个师傅。我说呢,一个山上的独居女子要是无师自通,自学练成这么厉害的剑术,那也太吓人了。 阿青和我结伴而行,慢慢走回竹屋,并向我讲起她师傅的故事。 阿青并不知道她师傅的姓名和名号。她师傅也从不提起过往的事情。阿青一问,她师傅便斥责她。为了方便记述,就把她师傅叫做无名吧。 能教出阿青和老猿这样的绝世高手,不想可知,无名绝对是这世上真正的剑术大宗师,肯定不是我师尊那种山寨版大宗师可比的。 阿青也许从小就生活在天目岭上。只是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阿青已经记不住了。她只记得起来五岁以后的事情,以前的事忘了。 从记事起,阿青记得老猿还是个青年猿,那颗结出绿果的树也没有现在那么大。有可能,那棵奇怪的树和老猿都是无名带来的。 从五岁起,无名就教阿青和青年猿对打。那时候,年幼的阿青根本不是青年猿的对手,经常被打得哇哇乱哭。 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不禁暗爽,原来阿青也有被猿打哭的时候。 可是阿青一年比一年长大,而青年猿却一年年老去,双方的实力逐渐发生了对比。到后来,轮到阿青揍得老猿满山跑了。 “这两年来,我已经没有再和老猿斗剑了。我收不住手,怕打伤它。我师傅说过,我性子过于刚而无柔,这辈子永远也达不到剑术的顶峰。” 我听到这句话,大为震惊。原来阿青的剑术,在她师傅眼中还不是顶峰。那要是练到剑术的顶峰,那该多吓人。 阿青和我坐在小溪旁边的石板上,看着奔流不息的溪水,沉默了片刻。 我以前听肥皂说过,阿青和我同年。今年,我已经二十岁了。也就是说,阿青从五岁开始,到十八岁左右,在山中和老猿斗了十三年的剑。 莫非,每个绝世剑师背后都有一个默默陪练的老猿? 老猿来到天目岭后,就勾搭上一只本地母猿,还生了一只小猿,便是我刚才在山洞看见的那只。 我回忆起那只夹杂着一些白发的小猿,神情之间确实很像老猿,只是不知道长大后会不会和老猿一样懒。 可惜,过了几年后,那只本地母猿——小猿的母亲病死了,只剩下老猿和小猿相依为命。 讲到这里,阿青和我对视了一眼,突然间都想起姑苏城里的肥皂和专毅。两者何尝不是一样。 等到阿青十二岁的时候,无名也突然病死了,只剩阿青一人和老猿父子在山上生活,直到现在。哎,再厉害的大宗师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宿命。 阿青讲着讲着,眼眶开始红了,不再继续说下去。对于阿青的事情,我是非常的好奇。但是,阿青若不想说,我便绝不问。 于是,我站起身,轻轻地说道:“我去准备吃的。” 从那天起,我便不再找阿青练剑,都去找老猿陪练。因为,我实在是被阿青揍怕了。 山上的生活虽然冷清,但我却过得很充实。 每天除了找吃的,便是去摘果子,送给老猿,和它斗剑,和小猿、尘月玩耍,有时候也走到山脚,去看看我的爱马——半耳。它居然并没有离我而去,只是在天目岭附近溜达。 唯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我和阿青的感情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升温。我一直找不到走进阿青心房的路。但是没关系,只要能呆在阿青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每天之中,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给阿青做饭炒菜的时候。这段时间里,我不但剑术有所长进,厨艺也提高了不少。但是好景不长,老猿生病了,得了很重的病。 就在我上天目岭的两年后,老猿开始逐渐消瘦,吃的水果越来越少。到最后,就连它最爱吃的毒绿果,也是浅尝一个,就放下不吃了。这可把我和阿青吓坏了。 阿青甚至下山,找了一名郎中给老猿看病。当然,阿青请人的方式有点特殊,是用剑架在郎中脖子上,请上来的。 我至今也忘不了,那名郎中在山洞里,给老猿把脉的表情。但是,人类的药也治不了老猿的病。 有一天上午,我和阿青进入山洞时,老猿已经死去了,只剩下小猿在它身边哭泣。从那天起,我又少了一个陪我练剑的良师益友。 老猿死后,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再练剑术了。直到三个月后,我又重新拿起了竹棒。 这次,陪我练剑的,不是阿青,而是小猿。就像老猿教我那般,现在轮到我,去教它的儿子小猿练剑。 也许,这个就叫传承吧。 第12章 何人在水一方? 小猿现在也变成了青年猿,成了我的好朋友。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老猿死后,其骨肉虽然在迅速腐朽,但它的皮毛却没有丝毫损坏,反而栩栩如生。 老猿的遗骸就在山洞里,就像是漏气的大气球平铺在地上,只剩下外层的皮囊。 而那棵生长出毒绿果的大树也开始衰败,大片的叶子掉落,果实越来越少。仿佛大树和老猿之间有一种奇异的联系。我常常站在大树底下发呆,生怕这大树也死去。 老猿死后十个月的一天清晨,青年猿突然推开我的房门,把我从睡梦中叫醒。 迷糊中,我看见青年猿手中拿着老猿的皮囊,并递给我。准确来说,青年猿是把老猿的皮毛交给我,里面的骨肉早就烟飞灰散了。 看我收下后,青年猿好像很高兴,嗷嗷叫了几声,便离开了。 我有点疑惑,猜想青年猿是想我们把老猿的皮毛穿上。 山里的气温很低,如果阿青穿上后,可以抵御严冬的寒流。我便把老猿的皮囊拿给阿青。但是阿青试着套上去后,并不喜欢,又交还给我。 的确,阿青的身材偏瘦,套上老猿的皮囊后,变得极其臃肿,就像是一根竹竿套上一个南瓜头。老猿的皮囊刚好适合我的身材。 当我套上老猿的皮囊,出现在青年猿面前时,它非常开心,在我身上不停地磨蹭,还摘来各种果实给我吃,仿佛它的父亲未曾离开过。 如果,时光一直就这样不变,那该多好。 可是,那个渣男的出现,打破了我和阿青平静的生活。 我来到天目岭四年后的某一天,阿青从山下回来了。那一天,我第一次听到阿青唱起了山歌。 “好一朵美丽的牵牛花,芬芳美丽满枝丫,阿牛哥哥把你摘……”。 我闻歌而去,只见阿青赤着脚,啍着山歌,在溪边的小石头上跳来跳去。阿青唱得真难听,我当时这样觉得。 为了应景,我突然发出破锣般的噪音,跟着阿青的节奏哇哇乱唱,甚至还发出了几声牛叫——哞哞。 阿青抬头看了看我,青涩地笑了笑,然后就像一只兔子一样,跑进自己的竹屋里,关上了门。 在阿青入屋的那瞬间,我脸上的笑容石化了。 因为我看见阿青头上戴着一束花,一束蓝色的鲜花。阿青,她从来没有自己摘花的习惯。那自然是别人给她带上去的。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阿青,想问问那山歌是谁教的,我也有点想学。 然而,阿青并不在,人去屋空。她一定又下山了。 我蹲在阿青屋门前很长时间,决定也下山去看看。我还骗自己,下山并不是去盯阿青的梢,而纯粹就是喜欢下山。 我在附近的小镇上瞎几把逛。镇上很热闹,但我已无心看风景。 突然间,我在人群中看见了阿青的背影。而,而她正和一个青年男子手拉手,有说有笑的。我一下子麻住了,胃内酸酸的,好像有东西在翻滚,好难受! 我买了顶斗笠,遮住我那显眼的大光头,远远地跟随着阿青的脚步,鬼鬼祟祟的像一条老狗。走着走着,我就跟到了小镇边上的一条小河旁。 这对狗男女,哦,不,这个狗男和阿青就坐在河边。这狗男还吹起了笛子,哐当哐当的,难听死了,阿青却听得很沉醉。我悄悄爬到一棵大树上观看他们,真是烦死了。 终于,渣男和阿青起身了。当渣男走近了,我定睛一看。这渣男长得还行,风度翩翩,面如冠玉,有城北徐公之貌。 哎,我当时有点心灰意懒,不想再继续盯梢了,便灰溜溜地走回天目岭。在山间的小溪旁,我迟疑地拿下斗笠,往水面中望去,只见一个没长胡子的大光头倒映在水面上。 想起那渣男一头乌黑的秀发,一把美髯随风飘舞,我不禁泻了气。天生光头也就罢了,怎么连胡子也长不出来,真是活见鬼了。 我越想就越生气,忍不住抓住了山上一只公猴子,拔下它一些猴毛,胡乱粘在我下巴上。那天阿青回来后,看见我这副模样,笑得和一只母鸡似的,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脑海里老是出现那渣男的笑容。我有点自惭形秽。哎,算了吧,既然阿青喜欢,那就随她去吧。 爱情是无法勉强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强扭的菠萝蜜不会甜的。 但是想通了不代表我就认输了。既然明面上我干不过那个渣男,那就暗里来。我开始偷偷摸摸跟踪那个渣男。 这个渣男姓范,是越国的高级士大夫。我总觉得,他接触阿青的动机不纯,很可能是为了阿青的剑术。 因为,范大夫常常让阿青,去教越国的武士练剑。可阿青怎么会教人练剑。 好几次,我偷看到,阿青把那帮武士揍得哇哇惨叫,就乐得不行,只好拼命捂住嘴,怕笑出声来。我是深知阿青下手有多狠。 为了深入了解范大夫这个人,我还常常潜入他的住宿,进行偷窥。我发现范大夫经常在绢布上,用笔墨写一些字,然后看了一会,摇摇头,又扔掉。 我十分好奇,便等他走了之后,在竹箩筐里,把他写过的东西全捡起来,带回去。等无人的时候,我就打开绢布,看看这范大夫,在绢布上写了些啥东西。 这绢布上的字,我倒也认得几个,但是一连起来,就一句也看不懂。我眯着眼睛看半天,就看懂了四个字——“在水一方”。 但这是什么意思呢,是指有人掉进水里了吗? 我不禁叹了口气。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于是,我再次下山,找到了一个专门替人写信的老者,给他两个铜钱,让他给我解释解释,这绢布上黑乎乎的一群蝌蚪是几个意思。 那老者拿起来,仔细观看一会,还唱起小调来,摇头晃脑地说道:“好诗、好诗。” 好诗你个头啊,老子都急死了。 我打断了老者,问道:“这写了什么东西?给我念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夷光伊人,在水一方。” 我忍不住再次打断老者,说道:“停,停!你就直接说其中的意思。” 那老者还在那摇头晃脑一会,才慢慢说道:“啧啧,这文采可比老夫强多了。这意思就是,作者在深深地思念一位姑娘,向她表达自己内心的爱慕之情。真是绝美的情诗。” 情诗?我当时脑瓜嗡了一下,人家渣男范桶会写情诗,还是绝美的那种。你会什么,雷老侠? 我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再次被深深地伤害了。就在我陷入深深的绝望之时,老者的下一句话又给了我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位公子真是个痴情男子,他是如此的深爱着夷光这位姑娘。” 夷光,难道不是阿青? 我跳了起来,抓住老者的手,问道:“你确定这些情诗是写给夷光的,而不是另外一个人?” “当然确定,诗名就叫做忆夷光,里面还有一句夷光伊人,在水一方,错不了。” 当下,我马上把这些证据收好,烟一般跑回天目岭。刚好,阿青今天在山上。 我便问她,“那个范大夫,平时怎么喊你的?” 阿青的表情有点羞涩,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范大夫的?” “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 “嗯,他教我唱歌,还讲了很多故事给我听。” 阿青的表情让我有点受不了,但我还是耐心再问道:“我是问,他平时喊你什么名字?” “他喊我阿青啊。” “你确定,他有没有叫你其他名字,比如说什么夷光的?” 阿青有点奇怪地看着我,说道:“没有。我没听过夷光这个名字,他一直叫我阿青,怎么啦?范大夫,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我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我突然害怕伤害到阿青。 若是阿青知道,范大夫故意接近她,和她暧昧,并不是爱她,而是为了让她教越国武士剑术,那该多伤心。其实,范桶喜欢的是一位叫夷光的姑娘。 这些话,我全部忍住了不说。“我去准备吃的。”我转身过去,假装自己很忙,并擦去眼角的泪水。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我要打听清楚,夷光是谁,她在哪?又过了几天,事情的真相,我全都知道了。 夷光确实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范桶也深深爱着她,夷光也一样爱着范桶。但是,范桶却把自己的爱人夷光,送给敌国的君王为妃。 比起我来说,夷光更为苦命。我也更确定,范桶的确是个渣男。我要杀了范桶,这个念头开始出现在脑海里。 但是,我有点左右为难。因为,阿青现在和他的关系越来越近。每次,阿青提起他,连眼睛都笑了。 杀了他,会让阿青很痛苦。不杀,只能任他摆布阿青的感情。 有一次,我再次潜入范桶家中。他不在家中,我却听到了两个侍女的对话。 “秀兰姐,你说范大夫整天和阿青姑娘腻在一起,是不是以后要娶她。” “怎么会呢,阿青是平民,我们大人是贵族,是不会娶她的。等武士们练好剑术,大人就不再找她了,只是玩玩而已。” 我当时就顿悟了,对啊,这个范桶迟早是要抛弃阿青的。长痛不如短痛,我应该剁了他。 我立刻返回山上,拿着剑,去溪边石头上磨剑,心里琢磨着怎么个杀法。我这个光头太显眼了,杀了他,一有人看见,就知道是我杀的。不行,得乔装一番。 当下,我就想到了好办法,回去把老猿的皮囊套在身上试了试,刚刚好,正合身。再去山里找来一些黑泥、各种有颜色的水果。当天晚上,我早早入睡,养好精神。 第二天凌晨三点,我套上老猿的皮囊,再把黑泥、各种果汁涂了一脸。然后,我趁着阿青不注意,偷偷下山,准备刺杀这个渣男。 路过小溪的时候,我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对自己这副打扮很满意,一点也不像人,像只老猿。 趁着天色还没有亮,我便躲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等待时机。 我知道,这是一条范桶必经之路。果然,范桶慢悠悠地骑着一匹马过来了,只有两名武士跟随着他。天赐良机!当范桶出现在攻击范围内的时候,我犹如一只蝙蝠般袭向他。 可惜,我还是大意,蹬开大树时发出了声响,被察觉到了。结果,一名勇敢的武士当场成了范桶的替死鬼。范桶吓得赶紧跑。 看着骑马而跑的范桶,我捡起死去武士的剑掷过去,正好砍断了一条马腿。范桶从马上摔了下来,还是一瘸一拐往前跑。 我料理了剩下的那名武士后,便向范桶追去。眼看就要追上范桶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阿青,脚步不自主地放慢了些。 范桶看见阿青就好像看见自己的亲娘一样,大声喊道:“救我,阿青救我!” 我就因为刚才慢了一些,就错过了杀范桶的机会,因为阿青已经挡在了他前面。 “你这是干什么!”阿青怒气冲冲地叱喝我,她一眼就认出我来。 “他并不爱你,只是在利用你。” “胡说!快走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阿青信任他,不信我。 瞬间我就上头了,心里有个执念,一定要杀了他。我绕过阿青,持剑朝范桶刺去。阿青举起竹棒戳我,我不得不回防。而范桶这只狡猾的狐狸躲在阿青后面,和我玩捉迷藏。 阿青的竹棒越来越快,我已经腾不出手来刺杀范桶了。再这样下去,我永远没有出手的机会。我长啸一声,不顾自身安危,举剑朝范桶刺去。 但是,阿青比我快,竹棒戳穿了我持剑的右臂。我忍痛将剑换左手,再向范桶下杀招,试图雷霆一击杀了他。“哧”的一声,阿青把竹棒拔出来,又把我的左臂也刺穿了。 我再也握不住剑,“咣当”一声,剑掉在地上。阿青把竹棒拔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败了,大败!失落、痛苦、绝望、无奈等等情绪混杂在一起。 那种感觉就好比是明明已经捉奸在床,却突然间却被奸夫反杀了一样。 第13章 十二年之约 雷老侠的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魏葵杨咳了一声,一时忍不住笑意,把刚喝下的茶水喷了方霹一脸。方霹一脸懵逼,突然也很想笑,又觉得不礼貌,只好忍住。 魏葵杨一边慌乱地帮方霹擦去脸上茶水,一边对雷老侠说道:“我知道了,阿青是越女剑,你就是那只白猿,范大夫也不叫范桶,叫范蠡!” 雷老侠笑了笑,说道:“我只认得范桶,不认得范蠡。”魏葵杨朝雷老侠做了个鬼脸,显然不认可雷老侠的说法。 方霹慌忙出来圆场,说道:“老前辈,您继续讲,不用理会,她就是这个脾气。”雷老侠喝了一口茶,望着窗外一会,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我当时长啸一声,朝远处奔去。等到确定阿青看不见我了,才把伤口包扎一下,慢慢走回天目岭。阿青这次出了全力,我左右两臂都受了重伤,但心里的伤更重。 我躺在自己的竹床上,心中十分苦涩。我和阿青认识很久了,相处了五年,却抵不过范桶和她相处的两个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阿青也回来了。竹门被阿青一脚踢开,她走了进来。 “你为什么要刺杀范郎。”呵,她现在都叫他范郎了。 “他心中没有你,他爱的是夷光。”说完,我把范桶写的情诗交给阿青看,并原原本本讲述了我知道的一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范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阿青紧紧握住范桶写给夷光的情诗,疯子一般跑了出去。风中,传来她哭泣的声音。 虽然罪魁祸首不是我,但终究是我的话伤了她的心。 到了晚上的时候,阿青回来了,脸色很难看,一声不吭,回到自己屋里不但关上门,连窗户也关上了。 我也没有再继续问她,因为我发烧了,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在昏昏沉沉中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之后还是酸痛难耐,但感觉比昨天好了一些,便挣扎着起了床,走到山中呼喊青年猿。 听到我的声音,青年猿来了。我向它比划了几下,它看懂我的意思了。过了一会,青年猿在山里,给我和阿青摘来了不少水果。 我拿了一些水果,放在阿青竹屋前,并喊道:“阿青,咳,我病了,不能炒菜做饭了,外面有水果,你凑合吃一点吧。” 屋里的阿青没有理我,依旧是悄无声息。 说到底,还是青年猿体贴我,看见我双臂受伤了,还帮我把水果剥了,喂到我嘴里。有个爱你并照顾你的青年猿是真的好。 阿青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连着两天,阿青一直不应我,没有走出屋门,门口放着的水果一动不动。我很担心她,怕她饿坏了。 到了第三天下午,我起床后,走出去,看见阿青屋门口的水果总算是吃完了,只剩下果皮。我不禁笑了,又让青年猿拿了一些水果过来。 到了第五天,阿青终于走出自己的屋门,并破天荒地给我们俩人炒菜做饭,但依然不和我说话。 我心里明白,有些事需要时间去治疗。终于有一天,阿青和我说话了。 “我想去见一见那位夷光姑娘,单独去。”阿青并没有邀请我同行。 我沉默片刻,说道:“路上小心。” 就这样,我目送阿青,离开了天目岭。我以为她会回来的,然而并没有。 在她离开的五个月后,我呆呆地站在那颗会长出毒绿果的大树旁,心悲凉了起来。因为这棵大树病死了,再无生机。 我把老猿的皮囊埋在枯死的大树旁边,让它们死后也做个伴,然后就下山,去寻找阿青。 我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甚至有几次跑去找范桶,但始终不见他的踪影。听说,自从上次遇刺后,范桶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大概是怕我,躲起来了。 我后来也见过那位夷光姑娘,她真的很美。多年以后,我听说范桶带着夷光姑娘双栖双飞,隐居起来。 可惜,没有任何人知道阿青去哪里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和范桶在一起。 就在这段时间里,又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我的国家吴国被越国吞并了。听说,战场上的越国武士用的就是阿青的剑术。我从一个吴国人就变成了越国人。 又过了几个月后,我回到了天目岭。一个人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阿青还是没有回来。她应该,不会回来了。 我没有想过,阿青会以这种方式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消沉的我决定先回家,因为,我一个人无法抵抗那无处不在的寂寞。 临走时,青年猿来送行我。它长得越来越像它父亲,全身的毛变白了,左手抱着已经走不动的尘月,右手向我挥手。到了山脚下,我大声呼叫半耳。 奇迹的是,这只老马居然真的向我跑来。这些年,它一直都在,不曾离去。 就这样,我慢慢骑着半耳,回到家乡。 路上,我常常想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爱阿青,阿青不爱我;阿青爱范桶,范桶不爱她;范桶和夷光相爱,但却把夷光送给别的男人。 这是一场没有闭环的五角恋啊。多么痛的领悟! 回家后,乡亲们对我,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热情,反而多了一些奇怪的问话。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不再是公子光的上客。 “阿侠,城里还有房吗?” “呃,没钱花,早卖了。” “那两辆高级马车呢?,听说还是来自秦国的进口马。” “是借的,还回去了。” “哦,那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工作丢了。” “不会连老婆都还没有吧,人家二狗和你同年,孩子都有三个了。” “嗯,没有老婆,你们可以滚了。” 我实在受不了他们的奚落,开始把剑拔出来,削指甲。嗯,最近指甲有点长了。他们见状,知趣地散去了。 希望周边人都过得比自己差一点,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并不会真的生气,也无所谓。 虽然回到家,我其实还是渴望着未知的远方,期待有一天能和阿青重逢,这次回来只是为父母尽孝一段时间,聊表心意。 呆了一段时间,我留下不少钱给父母,再次去天目岭找阿青,还是人去屋空。我没有呼喊青年猿,悄然离去,去猪笼山找师尊。 讲到这里,方霹看了看手表,对雷老侠说道:“老前辈,您应该饿了吧,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雷老侠摸了摸肚子,说道:“还真的有点饿了。” “您喜欢吃什么,我现在点外卖。” “我对吃的没什么讲究,你们年轻人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哦,我家里还有一位,你多点一份鱼吧。” 雷老侠的家并不大,只有两室一厅一卫。魏葵杨和方霹两人左顾右盼,看不出雷老侠家中还有其他人。 在来拜访之前,方霹是做了充份的调查。跟据他掌握的情况,雷老侠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和他血缘关系最近的孙子的孙子,都已经老死了。 也许,眼前这位老人真的有数不清的后代,但他们和雷老侠的关系实在太远了。正所谓,出了五服就算不上亲戚。 一个人如果活得够久,注定是举目无亲的。 方霹好奇地问道:“您家里要来客人吗,是您的几代孙吗?” 雷老侠摇摇头,说道:“不是,它一直住在这里。看,它来了。” 一只头小屁股大的黄色狸花猫从雷老侠的卧室中,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跳到雷老侠的大腿上,用头不停地蹭他,嘴里喵喵叫。看神情,它好像有点不满。 雷老侠宠爱地摸了摸狸花猫的头,说道:“小乖乖,拖把是饿了吧。你看,哥哥正在给你点餐,很快就有东西吃了。” 魏葵杨忍不住喜欢,伸手摸摸狸花猫的屁股,问道:“它叫拖把?” “对啊。”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呢?” 雷老侠笑了笑,说道:“你拖一下地看看。” 魏葵杨兴致勃勃,在房间里找来拖把拖地。那只狸花猫歪着头,迟疑片刻,便跳上拖把的布头。任魏葵杨怎么劝说,它就是不肯下来。魏葵杨只好带着它,一起拖地。 “你看,只要一拖地,它就非要跳上去,不叫拖把叫什么。” 魏葵杨笑意盈盈地蹲下来,摸着拖把的鼻子,说道:“是应该叫拖把。不过,你可不乖哦,拖地的时候来捣乱。”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方霹点的外卖送到了。四菜一汤,其中就有拖把爱吃的红烧鱼。看得出来,雷老侠是真的很喜欢这只拖把,一盘鱼有一半都夹给它吃了。 吃完晚餐,方霹把房间收拾一番,魏葵杨重新泡了一壶茶。三人又闲聊一会。 魏葵杨突然拍了拍方霹的手,指了指。方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大厅角落里挂着一件东西,好像是皮草。 方霹心中一颤,问道:“老前辈,我可以参观下您房间里的东西吗?” “呵,你们随便,反正都是身外之物。” 方霹径直走向大厅角落,看清楚了之后不禁大吃一惊。 “这就是老猿的皮囊,多年以后我又把它挖了出来。”雷老侠淡然说道。 魏葵杨也凑近了观看,真的是猿的皮毛,栩栩如生。方霹看见地下有一根白毛发,弯腰假装系鞋带,捡了起来。 又过了五分钟,魏葵杨、方霹两人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向雷老侠告辞,拎着垃圾,离开了房间。 在下电梯的时候,魏葵杨低声问道:“你觉得,他讲的故事会是真的吗?” “真假其实不重要,只要读者爱看就行。” 方霹笑了笑,从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两根毛发,接着说道:“刚才捡到的,一根是老前辈的,一根是猿毛。我让人检测下就知道了。” 下了电梯后,魏葵杨、方霹两人开着车,离开了雷老侠居住的小区——雷阵雨公寓。 第二天清晨,雷老侠早早就起床、用餐、泡茶,还特意洗了三个茶杯。果然,九点左右,门铃再次响了。魏葵杨、方霹两人又来了。 魏葵杨拎着一壶茶,提进屋里,放在桌子上,说道:“知道您喜欢喝茶,这次我们特意带了这壶白茶,给您尝尝。” “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等两人都准备好了,雷老侠说道:“那,我就开始讲了。” “老前辈,请开始吧。”雷老侠望着阳台,再次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二十五岁那年的我,在经历挚友的去世、感情的挫折后,再次上山找到我的师尊龙傲天。一见面,我便再也忍不住,在他怀里痛哭。 师尊一边倾听,一边拍我的后背。我断断续续,哭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可惜的是,在这过程中,我不小心把师尊的衣服抓烂了。师尊做了最后的努力,试图重新穿上道袍。但他身上这件所谓的道袍,实在是烂得不能再穿了。 师尊叹了口气,说道:“去吧,去买酒吧。” 我点点头,下山了一躺,回来时师尊已经换了一件农夫的衣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给师尊买的新道袍,应该是被他拿去换酒了。 身上这一件农夫衣服,八成是他趁人不注意,顺手牵羊,牵来的。 那一天,我和师尊又喝醉了。师尊安慰别人的唯一方式就劝酒。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是大醉之后,还忘不了的。这个方法,我后来也学会了。 在猪笼山上糊里糊涂过了几个月后,师尊的风格突然大变起来。这让我有点猝不及防,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酒精中毒了。 那一天,师尊破天荒地起得比我早,然后又弄来两根木剑,把我叫醒,说是要检查下我的剑术。我都有点懵了。在印象中,师尊绝大时间都是躺着的。 既然师傅要考徒弟,我自然要和师尊好好过上几招。双臂受伤后,我出剑的速度没有以前那么快了。但我心里还是觉得应该可以轻松拿下师尊。 为了不让师尊输得那么难堪,我决定放点水。令我想不到的是,在拆了三十多招以后,师尊的剑法越来越娴熟,我也认真起来。 百招之后,我左掌击中了师尊的右臂,他手中木剑掉了下来。我跳出圈子,说道:“师傅,得罪了。” 师尊输了,但他脸上却露出了笑脸,喃喃自语,“还行,我还行”。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陪师尊练上很长时间的剑术。他是真的变了,身体里冒出一股活力。但我有点疑惑,师尊如此勤练剑术,是为什么?躺平,它不香吗? 第二件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师尊没事的时候,常常掐着手指在算数,嘴里嘟囔着,“快到了,十二年快到了”。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什么叫十二年快到了”。 师尊笑了笑,把我带到他卧室里去。要说是卧室也不太准确,房间里没有床怎么能叫卧室呢。师尊房间里除了十几个酒坛子和一片木板,真的是空无一物。 不过在一面墙上,我看到了师尊刻的无数个小星星。 “一个小星星代表着一个月,你算算,是不是快到十二年了。”师尊对我说道。 我以前也见过这些小星星,但不知道这是师尊用来记算年月的符号。 第14章 暗杀计划 我仔细数了数墙上的小星星,皱了下眉头,说道:“好像不止十二年了。” “怎么可能,你会不会算数?”师尊的表情很惊讶,对我的计算能力深表怀疑。 我又认真数了一遍,说道:“151个小星星。” 师尊哈哈大笑,说道:“那就对了,我还以为是我数错了。” 我很疑惑,问道:“151个月,不就是十二年余四个月吗?” 师尊摇摇头,说道:“不对,是十一年余八个月。”师尊越说我就越糊涂了。 “师傅,你的一年内有几个月?” 师尊这个白痴,居然是用着看白痴的眼光看着我,轻蔑地说道:“一年不都是十三个月,你难道不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师傅,只有闰年才会有十三个月,正经的年都是十二个月的。” 师尊的脸突然间惨白了起来,问道:“还有这样的?记得离开的时候,我问过,那年刚好是十三个月。” 我平静地说道:“因为你离开那年刚好是闰年,四年里才有一个闰年,其他三年都是正经年。师傅要是不信我,可以下山去问问别人。” 说完,我就离开了,剩下师尊一人在房间里抽风。隔了很远,我还能听师尊的叹息声。 “怎么会是这样的,年和年居然长得不一样,早知道当初多问一下就好了。” 那天,我又下山买酒了。因为,我看得出来,师尊的心情不是很好,真的需要酒。 喝了几口酒后,师尊问我,“想不想去北方,去燕赵之地”。燕赵之地是在黄河以北。 “燕赵之地有什么好去的?”我随口问道。 “燕赵之地可是个好地方,光是吃的就有烤鸭、烤羊,烤到金黄的皮,浓郁的肉香,再撒点调料粉……”在师尊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我们两人都流下了长长的哈喇子。 “再说了,男儿志在远方,何不去燕赵一游。说不定,阿青就在那里。”师尊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虽然知道他在忽悠我,但确实心动了。 我点点头,答应了师尊,陪他去燕赵之地。但是我心里还有个疑惑,不问不舒服。 “师傅,十二年是怎么一回事?” 师尊看着我,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据说,我师尊龙傲天其实是燕国的一个贵族,身上流着高贵的血。但在我眼中,他是属于那种特别便宜、特别贱的贵族。 据师尊讲,他爷爷的爷爷曾是燕国国君的宠臣,被赐予封地和爵位。但是子孙不肖,传到他手上时,封地就没了,只剩下爵位,听说是什么孙爵。 我有点疑惑,因为当时只听说过有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没听说过什么孙爵。但是从师尊信誓旦旦的表情和悬河泻水般的口沫来看,我信了。 再说了,以师尊的懒,要不是贵族出身,早该饿死了。师尊有一个挚友叫夜沉,就像是我和阿诸的关系一样,从小就非常要好。 夜沉非常爱他的妻子傲冰,是爱到死心塌地、粉身碎骨的那种。可惜苍天弄人,结婚后不久,傲冰得了一种病,叫做脑干缺失。 根据当地的巫医诊断,得了脑干缺失,基本上是绝症,除非她的丈夫愿意割下自己的腰子给傲冰吃,才能有救。 魏葵杨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老前辈,割腰子来治病,这不可能,不科学!” 方霹扯了扯魏葵杨的衣袖,说道:“老前辈也说了,这是巫医的主意,那时候的人也不懂科学啊。” 雷老侠笑了笑,说道:“其实,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细节,或许是记混了。有违背逻辑的地方,你们再自行修改吧。” 方霹连忙说道:“我们明白,您继续。” 夜沉真的信了巫医的话,二话不说,就狠心把自己腰子噶了,拿给傲冰治病。可是万万没想到,傲冰根本没有得脑干缺失病,她要夜沉的腰子,是为了给情人万金油治病。 因为,万金油得了一种更奇怪的病——蛋癌。据另一个巫医说,这个蛋癌真的需要吃人腰子,才有救。 听到这里,连方霹都忍不住摇头叹气。腰子难道是万药之王,可以治万病?雷老侠并不理会,喝了口茶水,继续讲诉。 夜沉自从割腰子后,伤口发生了感染,危在旦夕。师尊得知真相后,赶过去见挚友夜沉最后一面,并在夜沉面前发誓,一定会千刀万剐了万金油、傲冰这对奸夫淫妇。 然而,奄奄一息的夜沉却恳求师尊答应他临终前一件事。那就是立刻离开家乡,去南方十二年再回来。 我有点不解,便问师尊:“为什么?” 师尊叹了口气,说道:“我哪里知道,当时我心中也和你一样觉得奇怪,但夜深死命抓住我的手,恳求我。我便答应了。” 师尊停了一会,望着北方,接着说道:“事后来看,夜沉实际上救了我的命。” “救了一命?” “没错,我离开故乡一个月后,齐国大举进攻燕国。情况紧急,国君下令,所有贵族一律带着男丁参战,且冲锋在前。那一战,燕国惨败。 我若不是提前离开,应该已经死在战场之上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师尊在说这些话时,眼色闪烁,不停地摸鼻子。种种迹象表明,他说了大量假话,就像当年他忽悠我去撞树来长毛一样。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师尊在燕赵之地有仇家,他想回去报仇,希望我能帮他。 我便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吧,明天就出发,去燕国。” 我们两人又喝了一会后,我便去睡觉了。但是师尊好像第一次失眠了。第二天起来时,眼睛红红的。 “走吧,师傅。”我简单收拾一番,便招呼师尊。但师尊看起来有些彷徨,甚至可以说有些害怕。 “徒儿,你稍等一些,我收拾下。”他在破庙里走来走去,摸摸这个,擦擦那个。 “师傅,我们需要把整个破庙搬过去吗,那些空的酒坛子就不用带了吧。” “对,对,你提醒的对。”师尊犹豫了片刻,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空的酒坛。其实,他除了仅有的一套换洗衣服和几串铜钱,就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东西。 我能理解师尊在那徘徊的心情。毕竟他躺平太久了。 一个人真的打算开始新的人生,难免会挣扎一番的。 下山之后,我给师尊买了匹马,一把趁手的青铜剑,我还是继续骑着我的爱马——半耳。路过姑苏城的时候,我有想入城的冲动,去看看肥皂和专毅的近况,但还是忍住了。 有时,相见不如怀念,再见徒增悲伤。 这是我第一次长途跋涉。我有想过路途会很辛苦,但没想到会这么苦。 出发之前,师尊整天吹嘘北方的燕国如何如何好,差的地方一个字也没提过。 这一路,风餐露宿也就罢了,关键是奇冷。我们赶上了冬季的寒流。 刚入齐国境内,气温就大幅下降,我们两人在寒风瑟瑟发抖,冻成两条老狗。冷风吹得我遍体发麻,感觉再往北方走,就快成两条死狗了。 更气人的是,师尊还整天在我耳边念叨。“哎,山米应该熟了,山上种的那些山药忘收了,浪费啊,浪费。要不我们回去吧。” 都走过一半路程了,他居然开始打退堂鼓,气得我直翻白眼。“师傅,真的确定要回去?”我问道。师尊不吭声了。其实他比我好多了。 起码,师尊头发和胡子很浓密,有天然御寒的作用。可我是真惨,头上和下巴都光秃秃的。冷风一吹,我头皮就发疼,如刀割一般。再一个,我是南方人,受不了北方的冷。 我一看,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估计还没到燕国,就先到了天国,便猎杀了几只山羊,吃肉后把毛皮剥下来,找个裁缝做成两件羊毛袍。多余的边角料还做成两顶羊毛帽子。 穿上这些后,身体不那么冷了。到了十二月的时候,我和师尊终于踏入了燕国地盘,来到他的家乡济县。 踏入济县的城门时,师尊有些慌了,怯怯的像个小姑娘,脑子也开始不好使。入城后还问我,“该去哪?”“当然是先找个客栈住下。”我淡淡地说道。 入宿客栈后,我点了一坛酒和一大盘牛肉,和师尊两人胡吃海喝了一顿。这一路走得急,很久没沾到酒,真的馋死我了。 吃饱后,我用手指甲剔着牙,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有计划吗?” 师尊想了想,说道:“先陪我去扫墓吧。”我点点头,猜到了他要悼念谁。 第二天,我和师尊买了坛酒,又出了济县的城门。在一个小山丘上,师尊找到了他挚友夜沉的坟地。 在坟前,师尊嚎啕大哭,用家乡话——燕赵口音向亡友哭诉着这些年的遭遇。哭归哭,其实,他这些年过得挺滋润的。 我为了应景,也干嚎了几声,虽然半滴眼泪也没能挤出来。 也许,师尊并不是想隐瞒我什么,只是单纯地用燕赵话和亡灵交流。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我能听懂很多燕赵话。因为,我的二徒弟——二饼就是燕赵人。 接着,我们把坟墓稍微修整了一下。师尊打开酒,倒出一些,浇在坟头,剩下的酒和我分着喝了。 “侠儿,我心已决,明天就要去报仇,暗杀姓万的。但是他们家人多势众,他自己也是剑术高手,你就不必趟这浑水了。” 我很认真地说道:“师傅何出此言,师尊仇人便是我仇人,明天我必定随师傅去报仇,手刃此贼。” 师尊叹息一声,不再说话。我们俩便回到客栈,不再外出,养精蓄锐,准备明天暗杀仇敌。 今天师尊哭坟时,我在一旁也听了个大概。这个万金油不但和他的挚友夜沉有仇,和师尊本人更是有解不开的大仇。 关键是万金油是个高手,出去还喜欢带着几个武功不错的随从。这人不好杀。明天的行动必定是凶险万分。 但事已至此,我已骑虎难下。 来到济县的第三天,我和师尊吃过东西后,就出发了。师尊还特意找来绢布,把半边脸蒙住,说这边灰尘多,劝我也蒙上脸。我拒绝了。 不成功便成仁,还蒙个屁,反正这边也没人认识我。 师尊毕竟在济县呆过很长时间,对这里的路况很熟悉。没多久,我们就来到了目的地附近。 师尊指着远处一座大宅院,说道:“看见没,姓万的狗贼就住在那里。他们是大户人家。不过我们不怕,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伏击他。” 师尊嘴上说不怕,但我总感觉他有点心慌。 我仔细观察着远处的大宅院。大门前有左右两条路,左边路小且草长,右边路大且平坦。看样子,右边的路才是出行的主路。 正在观察地形的时候,我扭头一看,咦,师尊怎么不见了。我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他。 “师傅,你蹲在这小坑里干什么?” “快和我一起藏起来,伏击他啊。” 我不禁叹了口气,说道:“这周边就这么一个坑,又这么小,藏得住头又藏不住脚,他要是出来,肯定会看见的。” 师尊从坑里站直身子,用手比划了几下,点点头,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哎,我这师尊,看来没有当过杀手啊。不会连人也没杀过吧? “咦,师傅,你这又是干嘛?” “快爬上来,我们躲在树上,等他经过的时候,就从树上跳下来,突然咔嚓了他。”师尊已经爬上旁边的一棵树,并向我招手。 我慢慢走过去,问道:“师傅,你的仇人是个瞎子吗?” 师尊有点疑惑,说道:“他不瞎啊,眼神很好,善于射箭。” “藏身树上确实是个好主意,但这棵树光秃秃的,一片树叶也没有。他要是不瞎,应该会发现我们的。” 师尊一溜烟,从树上滑了下来,一脸无助地问我:“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再次察看一番周边地形,指着前面的小山丘,说道:“我们藏在那山丘的背面,这应该是最好的伏击位置。” 于是,我和师尊来到前面山丘的顶部。这时,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计划。 “师傅,我们一起来推一下这个圆石。”这山丘顶部刚好有一个大圆石,在我们俩的推动下,慢慢滚停在山顶边上。 我的计划是,当万金油等人出了门,路过这小山丘时,我和师尊便把这大圆石推下去,砸他个粉身碎骨。就算砸不死万金油,砸死他几个随从也是可以的。 当然,也有可能计划失败,被万金油察觉到头上的圆石。那到时候就只有拼实力了,看谁的剑更快更准。这些可能性,我并没有说。 事已临头,就应该多说乐观的话,以免减了士气。 师尊听到这个计划,一下子就扬眉吐气起来。 第15章 赴宴燕春楼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师尊趴在山顶上,迫切地望着不远处的大宅院,咯咯地窃笑起来。 “咦,不对啊!”师尊突然站起来,用脚在地下写了一个字。 “徒儿,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个万字?” 我定睛一看,说道:“师傅,没错,这肯定是万字。”虽然我识字不多,但万字是认识的。 “你再看看,那家宅院大门的牌匾上第一个,是什么字?”虽然隔着较远,但我和师尊的视力极强。这牌匾就两个字,我虽然不认得它们,但可以肯定绝对没有万字。 特别是第一个字,笔划如此之多,已经超出我认识的范畴了。 “师傅,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师尊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就是烧成灰,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这地方。狗贼一直就住在这。” 我想了想,问道:“要不,我们再打听一下,搞不好狗贼搬家了。万一杀错了人,反而打草惊蛇。” 师尊用手支着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徒儿,你说得对!” 于是,我和师尊又走下了小山丘,在大宅院附近,找到了一家食肆。师尊依旧蒙着脸,十分警惕。 “店小二,来点吃的,再加一小坛酒。” 一个伙计走了上来,问道:“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师尊说道:“来盘羊肉吧,再加两碗羊汤,放葱。” 这是我第一次吃燕赵的羊肉,心中十分期待。店小二先把两碗羊汤端上来,让我们先喝,暖和身子。 这鬼天气确实太冷了。我迫不及待地张开大嘴,喝了一大口羊汤。然后,就直接喷了师尊一脸。碗里的一条小羊肠就挂在师尊的耳朵上。 “对不起,师傅,这汤实在是膻味太浓了。”我有点歉意。 师尊很淡定,用舌头舔了舔脸上的汤汁,指着桌子上的蘸料说道:“你开始可能不习惯,时间久了就会喜欢上它的鲜美。可以试试放点蘸料和葱进去,去一去膻味。” 说完,师尊还把挂在耳朵上的羊肠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我试了一下,把蘸料和揉碎的葱放进去,果然好多了,但还是有那股味。我是捏着鼻子,把羊肉和羊汤吃了。 师尊给了我一个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便向店小二问道:“打听一下,这附近那座大宅院是谁家的?” “哦,那是酆老爷家的。他可是个大善人啊。” 师尊忍不住问道:“酆老爷?我记得原来主人应该姓万的啊。” “哦,您是指万金油大夫啊,他前年死了,然后他家人就把宅院,卖给了酆老爷,搬走了。”说完,店小二就走了。 听到这句话,师尊整个人都傻掉了,手中的羊骨头掉到地上。 “死了?老贼居然死了?”师尊喃喃自语,那表情又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我也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结帐后,我扶着凌乱的师尊回到了客栈。当天晚上,喝完酒后,师尊抱着我又唱、又跳、又笑、又闹,和失心疯的差不多。 虽然看上去,师尊的脑子好像是有点问题。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十三年来念念不忘的大仇人,在决心刺杀的前一年死了,这多少让人有点错乱。 第四天,师尊便带着我,离开济县,回去他的老家。师尊的老家在另外一座城市——蓟城,离济县不远。半天马程,师尊就到家了。师尊没有骗我,他真的是燕国的贵族。 开门后,他家里的老仆盯着他半天,都看傻了,撒腿就往里面跑,大声喊道:“少主,少主,他回来了!” 于是,师尊家里所有人都出来迎接他了,有他父母、儿子和弟弟们。只是,师尊他老婆没等到他回来,死了。 亲人久别重逢时,师尊的哭声如雷贯耳。他的肺活量真是吓人,吹得那鼻涕一坨一坨地往下掉。哭到高潮时,师尊居然哭晕过去了。 众人纷纷把他扶到房间休息。剩下我一个人在那手足无措。因为,师尊还没有来得及介绍我。而且,最尴尬的是,现场只有我一人知道,师尊在进去之前生吃了一大口辣椒。 后来,师尊向我坦诚,吃辣椒主要是怕自己当场哭不出来。 一般来说,多年重逢,不流泪不足以表达感情。 但是,师尊刚刚得到仇敌去世的喜讯,正是笑意正浓,只好吃下辣椒,酝酿下感情。 也就是说,师尊刚开始的眼泪是被辣出来的,后来情绪上去了,就收不住了,哭晕了。 就这样,我在师尊的家中住了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寒潮过去了,春天来了。我和师尊的心犹如冻土下面的种子一样,蠢蠢欲动。 在这个骚动的季节,我们恰好又碰上一群更骚动的人——蓟城民间乐队。 那一天,我和师尊与往常一样,去蓟城的羊肠小店吃羊肉,喝羊汤。自从,住在师尊家里以后,师尊隔三岔五就带我出来吃大餐、喝大酒。 当然,费用都是师尊买单。现在他有钱了,不像以前在猪笼山上那般抠抠搜搜。 而现在,我也有点习惯了北方的饮食,有点爱上羊汤的味道。咋暖还寒时,喝一口羊汤,吃一块羊肉,再喝一口烧刀子,惬意得很。 这北方的烧刀子可比南方的酒辣多了。越是苦寒之地,越得喝这种浓烈的烧刀子,才够劲。 中午吃饱喝足后,我和师尊微醺地离开羊肠小店,准备回去睡一觉。路过一条街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引起了我和师尊的注意。 有三个人在街上卖唱乞讨,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站在c位的主唱是一个高瘦的青年人,在拼命地慷慨高歌。但是说实话,唱得连狗都听不进去,一会低沉得不知道在唱什么,一会又发出高昂的猪叫,那种猪被宰时的叫声。 左边一位披头散发的男子在击筑。我在旁边耐心听了一会,发现击筑的调和唱歌的声音完全不合拍。更离谱的是,右边一位胖得浑圆的男子正在拉二胡。那场面一塌糊涂。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三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蓟城民间乐队,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便掏出三个铜钱,扔在三人的面前,算是打赏吧。那三人见状,马上停了下来,恶狠狠地看着我。 “竖子!你是几个意思?当我们是什么人?”乐队的主唱脾气很爆,一言不合,就开始骂我。 我有点不乐意了,怎么,给你们三个打赏,还不高兴了,莫非给少了?于是,我又掏出一个铜钱,扔给了他。 这次,乐队三个人全生气了,把我和师尊围住。一场街头骂架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他们三人用北方话骂我们是“匹夫、竖子”,我和师尊用南方话骂他们是“狗贼、猪猡”。 显然,他们在骂架上明确处于下风。很快,口舌之战就演变成肢体上的接触,我们几个人开始互相推搡起来。 “苍浪”一声,那乐队主唱把腰间的剑拔了出来,看架势是准备捅我了。 “嘿嘿,怎么,想干仗了,是准备单挑还是群殴?”我一个堂堂咸鱼宗二弟子,怎么会怕他们。 但是师尊急了,连忙说道:“喂,喂,你们三个,我们两个,群殴可不符合江湖规矩,单挑吧,一把定输赢。”师尊这个老六,自从有钱后,就变怂了。 那名乐队主唱大声说道:“单挑就单挑,你们两个谁出来单挑啊!” 我也把剑拔出来,说道:“来,我和你单挑!” 这时,街上开始热闹了。有人在喊,“快来看啊,有人决斗了,下注的赶紧了”。 街上这群粪土之墙,居然把我们之间的决斗拿来博彩。人们很快就给我和乐队主唱让出了空地。 “竖子,你准备好死了没有?”这乐队主唱翻来覆去就会用“竖子”来骂人,一点新意都没有。 “来吧,粪土之墙!”我向他招了招手。 乐队主唱不再废话,手中的剑倏地向我刺来。我向右稍微避让,举剑挡格,“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嗡嗡作声。 我们两人就这样,在街上打斗起来。百余招后,我就发现这乐队主唱有个毛病,那就是脸上时不时抽搐一下。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多年酗酒,导致血管压迫脸部神经的缘故。平时来说,脸上抽搐,影响不大,但在打斗当中,会影响到视线。 于是,我利用他的这个毛病,在两人交错的一瞬间,贴身给了乐队主唱一肘击。顿时,乐队主唱被击飞了,手中剑也掉了,鼻血就像高压水枪一样喷了出来。 我当时吓了一跳,只见眼前红红一片,以为他发出了什么暗器,赶紧后跃。但是还是慢了一些,被鼻血沾到衣服上。 “停,停!这局是荆轲输了!”马上,人群中就有人出来喊了暂停,想要确认战斗结果。 但是也有人不服,喊道:“怎么算荆轲输了,应该是平手。你们看荆轲现在已经站起来。那位少侠打了荆轲一肘,但荆轲也喷了他一鼻子,互有伤害,算平局!” 原来这个乐队主唱叫荆轲。显然,这帮支持平局的肯定是买我输了,平局赔一半嘛。 双方争吵不下,有一位老者便问我,“这位少侠,你觉得刚才那一战算平局吗?” 这是一种诱导性问话。但我真是服了这帮粪土之墙,看热闹不嫌事大,便爽快地说道:“算平局!” 说完,我便向荆轲伸手,准备向他握手言和。他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犹豫片刻,也伸出手和我握了一下。这事就算结了。 我和师尊挤出人群,准备离开了。临走时,荆轲向我说了一句,“好功夫,好气量”。 后来我才知道,荆轲因这次街头偶遇,对我十分尊敬。 取得别人尊敬的办法有很多种。但最快的一种就是证明你比他强,并且不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起初,我对这事并不在意,以为这不过是生活中的小插曲。但是命运安排我们又相逢了。 起因是田光的来访。田光是师尊的老朋友了,知道师尊弱势回归后,便到府上拜访。两人愉快地吹着各种牛皮,听得我头皮发麻。 聊着高兴,田光便提议,明天在燕春楼宴请我和师尊,到时候还要介绍几个朋友给我们认识。师尊当然立刻答应,生怕田光反悔了。对于蹭吃蹭喝这方面,师尊向来很有心得。 两人窃窃细语,一提到燕春楼,就志同道合地发出非常不纯洁的声音。听得我也心痒痒。 第二天下午,师尊就迫不及待地催我出发了。我一看时间,这才下午四点不到。 “师傅,现在去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师尊瞪了我一眼,说道:“你懂什么,吃饭喝酒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于是,我和师尊就早早来到了燕春楼。来到燕春楼,我才知道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燕春楼的装饰极其奢华,美轮美奂。 而且,燕春楼的服务是极其热情。在我们俩离门口还很远的时候,四个莺莺燕燕就小跑过来,拽手的拽手,搂腰的搂腰,就差抱着我们两个进去了。 在身体接触的那瞬间,我有点起鸡皮疙瘩,差点就甩出一记肘击了。然而,师尊却很自然,嘻嘻哈哈,在女人的簇拥下走进了燕春楼。 刚一进去,一个打扮比较艳丽的中年女人迎面而来。 “哎呀,我说今天的喜鹊怎么喳喳叫,原来是龙大爷大驾光临,好久不见。” 师尊用手指支起那那女人的下巴,说道:“紫茵,多年不见,你的嘴巴越来越甜了。啧啧,胸肌倒是没什么变化,没有下垂,保持的很好嘛。” “龙大爷还是这么爱说笑,妾身已经老了。” 岁月虽然给紫茵留下了痕迹,比如说鱼尾纹,但是举止之间风情万种,有特别的风韵。 “紫茵,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的徒弟雷老侠。” 紫茵给我施了一礼,说道:“妾身紫茵见过雷大侠。” “紫茵姑娘好。”我实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场面,也还了一礼。 低头的时候,眼前的一道沟引起了我的关注。师尊说得没错,她这胸肌保持的真好,两块隆起的肌肉之间形成了雪白的沟。一时间,我竟然无法转移我的视线。 师尊看我这样子,过来耳边低语,“怎么样,看上了吗,老是老一点,可是入味啊”。 我的脸突然间红了起来,咳嗽了两声,不敢接师尊的话。 师尊对紫茵说道:“确实是很久没来了,走,你带我去看一看,你们燕春楼新招的员工,不知道职业素养高不高?” 紫茵愣了一下,马上就挤出笑脸,带我们向后面大院走去。无意间,紫茵还抛给我一个媚眼,弄得我心中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燥热。 我没想到燕春楼后面还有这么大的院子,看来生意是真好啊。 第16章 我倦了 但是,燕春楼后面大院里的姑娘姿色平平,连小肚腩都有,看得出来不是专业的。还有几个大妈夹杂在里面滥竽充数。 师尊在紫茵的带领下,转了一圈之后,出来的神情很冷淡,忍不住仰天长叹。 “唉,紫茵,我记得十多年前的时候,燕春楼可以说是百花争艳,百鸡争鸣,如今看来是后继无人喽。红颜易老啊!” 紫茵调皮地轻轻打了师尊一下,说道:“龙大爷放心,你们是来早了。好多姑娘们并不住在这边,要晚一点才上班,刚才那些是替补的。只要龙大爷常来,自然包您满意。” 这么一说,师尊开始露出笑脸,说道:“常来,以后一定常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人声,四个人走了进来,正是田光和那天街头遇上的蓟城民间乐队三人。 除了田光之外,我们五人一碰面都觉得比较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田光看着我们的表情,疑惑地问道:“你们,认识?” 师尊发窘地说道:“之前我们有点小误会。” 荆轲却恢复了常态,豪爽地说道:“不是误会,是不打不相识。这样吧,我们到里面再细聊。” 田光点点头,说道:“对,今天是来开心的,我们到雅间边喝边聊。请!” 我们进去雅间之后,田光便当起了和事佬,调解我们之间的矛盾。本来也没多大事,大家聊开了之后,发现还真是有点误会在里面。 蓟城民间乐队中喜欢击筑的叫高渐离,拉二胡的叫狗屠。他们两个和主唱荆轲在蓟城组成了个乐队,平时没事就喜欢酒后在大街玩摇滚乐。 这在当时来说是非常罕见的。因为当时搞音乐的大多都是女的。我在南方的时候,就欣赏过女子乐队的演唱。 那时候,公子光刚刚拜我和阿诸为上客。我常常在公子光府中,看到一帮歌姬在演唱。那曼妙的舞姿,婉转动听的歌喉,就像一群百灵鸟一样,听得我和阿诸如痴如醉。 但是蓟城民间乐队三人与众不同,唱歌全靠用力吼,乐器全靠用力拉。特别是主唱声音忽大忽小,含糊不清,不认真听,根本不知道荆轲在唱些什么。 而且加入击筑和拉二胡的元素后,曲风更加的诡异。我在南方听惯了琴瑟和鸣的小曲,一时难以接受他们的风格。 所以,我当时以为蓟城民间乐队三人是卖唱乞讨,并不知道他们在开露天演唱会。于是,我扔给他们几个铜钱。 其实,他们三人都是贵族身份,家里不是有钱,就是有矿,怎么能忍受别人的施舍。于是,我的善意之举激怒了他们,从而引发了一场决斗。 当我们把事情讲透后,误会自然就烟飞云散了。 正值酒菜也端上来了,我们几个开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满嘴叭叭,互相吹捧。自从上次比武输给我后,荆轲对我就起了结交之心。 聊着聊着,荆轲问我:“雷先生会不会玩音乐。” 本来,我对音乐是一知半解,但在酒精的作用下,脱口而出,“会,我会拍鼓”。 荆轲抚掌大笑,大声说道:“来人,上鼓!” 我不知道这燕春楼居然还为客人准备了各种乐器,还真的有人给我拿来一个扁鼓。席中众人纷纷起哄。 荆轲做了一个手势,说道:“雷先生,请开始你的表演。” 事到如今,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脑海中,我默念了一遍听过的南方小曲。凭着记忆,我胡乱地拍,胡乱地唱。 第一首唱的是《江南可采莲》。唱着唱着,尘封的记忆开始涌现。不知不觉,我居然唱起范桶教给阿青的那首《牵牛花》,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好一朵美丽的牵牛花,芬芳美丽满枝丫,阿牛哥哥把你摘……”。 本来,这是一首表达男女爱情的优美小调。结果,我硬是升高了一个调,唱出一股悲壮、苍凉的感觉,还流出伤心的眼泪。嗓音在破和不破之间摇摆。 没想到,我的鼓声和歌声一停,获得了满场喝彩。特别是那狗屠激动地过来搂着我大腿,放声大哭。仿佛是我破锣般的沙哑歌声,勾起了他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真不知道是我有病,还是他们有病。 后来才知道,他们就是喜欢我这种说破就破,欲破还休的声音,独爱这一口。 我唱完之后,高渐离还表演起击筑,荆轲引吭高歌,嗷呜嗷呜的乱唱,像一匹草原上的饿狼。宴席就在这种欢乐且古怪的氛围中进行。 酒喝到微醺时,我师尊突然一拍大腿,说道:“田光兄,此情此景,好像少了点什么?” 师尊此时已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田光当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大声说道:“各位都坐开来一点,老夫已经早有了安排,人均一个,来妞!” 田光一拍掌,雅间的门打开了。紫茵领着六个姑娘走了进来。姑娘们齐刷刷地给我们施了一个万福礼。 “大爷们好!” “赶紧坐下,姑娘们。有点眼力劲,啊。” 在田光和紫茵的张罗下,六个姑娘挨着我们,一对一坐下来。 当时,我喝得醉眼朦胧,起初并没有注意看。等身边的姑娘坐下后,我转头一看,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大汗淋漓。 “青?阿青!”我当时懵了,没想到真的会在燕赵之地遇到阿青。 “大爷,你在说什么呀。人家不叫阿青,叫姜小白。”我眨了眨眼,仔细一看。她真的不是阿青。但她太像阿青了,唯一的区别是她的胸肌大了一些,大了得有两个码吧。 “你,叫姜小白?哪里人啊?” “奴家是齐国人。”哦,齐国的,那真的不是阿青了,阿青是越国的。也许是酒精让我迷了眼。 六位姑娘的到来,让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而我和姜小白也渐渐熟络了起来。令我吃惊的是,姜小白她居然是一名贵族,是那种很贵很贵的贵族,绝不是师尊那种便宜货。 她的故事要从齐、燕两国之间的战争说起。长期以来,齐、燕两国由于互相看不上眼,互撕、互殴成了常态化工作。 虽然多数时间,都是齐国压着燕国打。但燕国也有反击的时候,特别是齐国发生内乱之时。 那年那月,姜小白正在府邸中吃着火锅,唱着歌,燕国的军队就打了过来。姜小白和当地其他一些齐国贵族,就被俘虏到燕国。 当时,齐国国君是姜茶。而姜小白是姜茶同父异母的妹妹,可不是一般的贵族,血统正宗的不得了。 通常来说,像姜小白这种皇家贵族,国君姜茶肯定会派出使者,拿点钱把姜小白赎回来。 谁能料到,还没有等到把姜小白赎回来,齐国又生乱子了。 燕国入侵之时,国君姜茶正在外地打猎,还不知道妹妹姜小白当了俘虏。 而生姜、连称、管至父等几个齐国大臣对姜茶怨恨已久,趁他打猎之时,发动政变,杀死了姜茶。生姜趁机自立为国君。 作为叛臣首领的生姜上台后,哪里会管前任国君的妹妹,他正急着试图稳定国内形势。 当得知燕国入境,只是打劫了一番,掠走姜小白等一些贵族时,新国君生姜只是朝燕国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救援行动。 由于新君不理旧帐,生姜不管姜茶,燕国这边迟迟不见赎金,索性就把姜小白卖给了燕春楼为奴。 讲起自己的往事时,姜小白的眼泪一碗一碗地往下掉。席中众人闻之皆动容。 特别是我,被姜小白的故事勾起了我那不敢回首的往事,一时悲来,纵声嗷嗷大哭,泪花飞溅如雨,淋湿了我的衣服。 座中泣下谁最多,咸鱼宗下青衫湿。 姜小白当时可能是误会了,以为我的眼泪是为她而流,情不自禁地依偎在我的怀里,作小鸟依人状。若只是小鸟依人也就算了,姜小白开始有点不老实。 “喂,姜姑娘请自重。” 一下子,我的哭意全没了,转而惊惶不安起来。众人见状皆笑。席间的气氛一下子又热闹起来。一时间,觥筹交错,莺啼燕啭,一片狼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喝多了,我刚才还出去吐了一桶。 这时,组局的田光就发话了。 “我看大家都尽兴了。此时天黑路滑,酒后驾马不易。为了安全起见,老夫就替你们做主了,今晚留宿燕春楼,散席!” 说完,田光发出不纯洁的笑声,在身边美姬的搀扶下,走出了雅间。大家会心一笑,各带各妞,先后走出雅间。 师尊还特地在姜小白耳边低语,神情极其猥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引得姜小白吱吱乱笑。我那时候其实没有醉,但是假装自己醉了。 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姜小白搀扶着装醉的我,把我领到一间屋子里。她身上有股体香,撩得我意乱情迷。 进入屋里,姜小白扶我躺到床上,把门反栓了,又用温湿的手帕给我擦脸。闭眼装醉的我躺在床上,心头砰砰直跳。但接下来的情节更刺激,我再也装不下。 “姜姑娘,这是干嘛,好端端的,不是说好的,只聊天的吗,这是为何。” “雷大爷,你莫紧张。人之初,性本善。先吃东西吧。” 姜小白突然递给我一杯豆浆,又拿来一盘荔枝。 “不了,我实在吃不下。姜姑娘要是喜欢,就全拿去吧。” 姜小白笑得诡异,好像图谋不轨,吃完豆浆和荔枝后,向我步步紧逼。 “姜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我只想和雷爷好好切磋一下。” “哦,不知姜姑娘想要和比什么?比剑?”我没想到姜小白一介女流,居然也会武功。 “雷爷说笑了。我全身上下没有带剑,如何能比剑。我要和雷爷比摔跤。” 姜小白居然提出来,要和我玩摔跤。这种来自匈奴的武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不留神就被她ko了。 “再来!”我有点不服气,休息了十分钟,提出续战。 “来啊,雷爷。”姜小白很嚣张。 我堂堂咸鱼宗二弟子,岂容被一个落魄女贵族压迫。于是,我决定重振雄风,再与她展开决战。但在激战一个小时三十一分钟后,我突然爱上了这个女人。 当然,我也不是很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爱。 但在这个奇妙的夜晚,姜小白成了我第一个女人,也是第一个女导师。 田光安排的这次酒宴让我终身难忘。从这之后,我们六个成了志趣相投的一群人。不是在燕春楼纵酒寻欢,就是在街头引吭高歌。 在荆轲的极力邀请下,我也成为了蓟城民间乐队中的新成员。虽然我唱歌全靠嘶吼,击鼓全靠蒙,但肯定超过蓟城民间乐队的平均水准了。 而且,他们就喜欢我这种鬼哭狼嚎的破噪音。 我在蓟城和荆轲他们放浪了半年多时间后,突然有一天,我倦了。我厌倦了这种怪诞不经的生活,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倒不是我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或者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这些通通没有。我只是觉得再这么烂泥般醉下去,杀猪般吼下去,身体迟早会被掏空的。 现在,我的喉咙已经肿痛,屁股上还长了一个痔疮,坚如磐石的痔疮。嘶吼和纵酒之后,痔疮便疯狂地肿大,让我痛不欲生。 我只想过一种平静的正常人生活。我和正常人其实只差一个老婆和少许发须。 发须,也许今生无缘了。但找一个老婆应该不难吧,连阿诸都娶到肥皂了。他娶得,我娶不得? 在这个时代,男人在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就应该娶妻生子了。 阿诸是十六岁时结的婚,我们村的李大麻十三岁就结婚了,而我今年已经足足二十七岁了。到了我这个年龄,李大麻都应该有孙子了,而我尚未娶妻。 这些想法,一直在折磨着我——现任的蓟城民间乐队伴唱。那一晚,我们照旧在燕春楼纵酒,照旧留宿。 第二天,一束阳光透过缝隙,照在我的双眼皮上。我醒了。 拨开姜小白硕大的胸肌,我起床漱口、如厕。之后,便来到燕春楼大厅。荆轲他们三个已经在大厅了。 狗屠一边啃着黄瓜,一边给他的二胡在做保养;高渐离正在调试筑上的弦;而荆轲在厅里走来走去,正在吊嗓子。“喔、喔、喔~啊、啊!” 一大早就听荆轲在喔喔乱叫。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是如此的难听。 第17章 斗瓜 “走,去东大街开演唱会去!”荆轲向我喊道。 “我,我不想去了。” 我很少拒绝别人,特别是朋友。但就在3.9秒之前,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想要退出蓟城民间乐队。 他们三个惊呆了,全都瞪着我。那表情好像是在看,一个天天抱着饭桶吃饭的胖子,突然宣布要减肥。 “为什么不去?” 对啊,为什么呢。我肯定不能说,不想和他们在一起玩,每天都在无聊地干嚎。这样肯定会伤了朋友的心。我得找个借口。 “我要退出乐队,因为我要结婚了。” 当时,我脑子一抽风,就做了这个解释。荆轲三人看着我的目光如炬。这时,他们眼神中充满了悲悯。 仿佛都在问,这个人本来活得无拘无束,为什么要挖一个坑,把自己活埋了。 荆轲用一种奇怪的声音问我,“那梦想呢,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唱下去,以后还要周游列国,唱遍天下,把我们的歌声留在这块大地上。” “因为,我老母想要抱孙子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没有正面回答,但说出这句话后,他们三个都沉默了。无论如何,奉父母之命,去娶妻生子总是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们说话的声音引起大厅中其他人的注意。燕春楼打扫清洁的大娘们纷纷围了上来,窃窃私语。 “阿虎他七婆,你听到没,这个浪子居然要讨老婆了,他不会是脑子进水了吧。” “啧啧,浪子这么有前途的职业,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加入。他居然要退出。” 我一脸坦然,不为世俗的言论而左右。 突然,高渐离用讥笑的眼神看着我,发出春雷般的爆笑声。“结婚?你老婆呢,不会还在丈母娘的肚子里,没有生出来吧!” 旁边的那胖如猪的狗屠也随声附和,笑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对啊,老婆都没有,怎么娶妻呢,你不会是要和自己的右手结婚吧。阿侠,你还是跟着我们继续唱吧、浪吧。” 对啊,我老婆去哪了呢。我好像到现在才想起来,我没有老婆。难不成,要在燕春楼大厅里找一个。我朝人群中望去。 很多大娘和阿婆对我挤眉弄眼,有些还对我勾了勾手指,看来是对我挺有兴趣的。我仔细端详着她们。 左边这个,面上的皱纹和干旱多年的田地有得一比。属实太老了一点,已经过了可生育的年龄了。我不至于,带个老大妈回家吧? 狗屠后面,那个正在抠鼻孔的阿姨,看起来四十左右,还能生。不过,她实在太胖了,和旁边的狗屠不分上下。我是喜欢微胖的,但不喜欢巨胖的,太油腻的实在咽不下。 全是极品啊!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嫁给你,如果你愿意!”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转身过去,正是姜小白,她的眼睛如阿青一般清澈。 “我愿意娶你!”说出这句话,我向姜小白招了招手,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轻松。什么婚姻大事,老子一句话就定了。 “我不愿意!除非你再赢我一次。”荆轲突然走到我和姜小白之间,挡住了我们俩的视线,并拨出他的剑。 我娶老婆,荆轲为什么不愿意,难道他要嫁给我?我想不通,但我有信心赢他。这些年,酒色过度,腐蚀了他的身手。 我问道:“不用剑行不行?” 剑乃凶器,稍有不慎,我和荆轲可能就有一个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除非,明天下雨。 “不用剑,用什么?”他反问我。 我环顾四周,拿了两个黄瓜,递给荆轲一根。 “用黄瓜,你我心中有剑,手中万物皆可为剑。” 荆轲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黄瓜,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实在是高!先被黄瓜击中者,败;手中黄瓜先碎者,败。”高渐离边说,边走过来,把我和荆轲的剑收了,放在一旁。 狗屠抚掌大喊,“都让开,巅峰对决开始了!” 围观的人纷纷后撤,为我和荆轲空出一大块场地。空气中突然间充满了肃杀之气,连温度也变得冰冷起来。 我望着荆轲,他也望着我,各持一根黄瓜,谁都没有动。但是我们的气在动。在我们中间,有两股无法形容的剑气,在互相对击、碰撞,劈里啪啦乱响。 可惜,观战之人大多是外行人,看不懂这么精彩的剑气对决。 可是高渐离、狗屠两人是高手,他们知道我们剑气的厉害,脸色大变,缓缓后退。 我和荆轲相互凝视着,都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一击绝杀的好机会。 突然间,我觉得腹部隐隐作痛。糟糕,我怎么在这个时候想着要大便!一滴汗水从我额头冒了出来。 并不是荆轲对我下毒了,他不是那种人;而是我昨天吃了太多不应该吃的东西了。有烂梨,前天留下来的猪蹄,还有两分熟的牛肉。这些东西都不应该在决斗前吃。 荆轲的瞳孔收缩了起来。他虽然不知道我是肚子疼,但已经察觉到我的变化。顶级剑客绝对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我不禁暗喑叹气,但已无法将身体状况调整到最优。我开始没有信心接住他的雷霆一瓜。 “噗、噗、噗通!”我他妈还放屁了,还是连环屁,肚子里的气实在憋不住。但是高手过招,一点也不能有失误。这绝对是最好的时机。 荆轲动了。他手中的一条黄瓜,忽然间变成三十多条黄瓜,封住了我所有的退路。荆轲的剑术虚虚实实,难以看透。 我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荆轲排山倒海的剑气。我的皮肤居然不自主地痉挛,每一块肌肉仿佛都在乱动。 荆轲手中的黄瓜,就像白云外的一阵风,轻灵流动。漫天的黄瓜中,我确实已经看不清哪一根是真瓜,哪一根是假瓜。我应该后退,但偏偏无路可退,因为后面就是墙。 看来,我要败了。一瞬间,我想起阿青在山上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我拼尽全力,往黄瓜最多的中心冲。荆轲这一招有二十八种变化,每一种变化都有莫测的后招。但我这一招只有一种变化——横拍。 “啪!”0.0314秒后,荆轲的左脸立刻肿了起来。我的黄瓜在击中他的脸后,碎裂了一地,只剩手中的一小截。黄瓜汁顺着他的脸流到脖子上。 虽然荆轲的黄瓜在同一时间,也戳中了我的屁股,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败了。 若是我们手中的黄瓜换成了剑,那么,荆轲那一剑最多只能割去我的痔疮,而我那一剑却能要了他的命。 “你败了。”说出这句话,我不禁长舒一口气。 荆轲点点头,承认自己败了,神情十分地落寞。 后来,荆轲向我坦白,第一次败给我后,他便苦思冥想,想出一招“屁股翘起平沙落雁式”,专门用来对付我。谁想到还是被我破解了。 我那时才知道,那漫天的黄瓜,虚虚实实,变化莫测,竟然就是“屁股翘起平沙落雁式”这一招。厉害! “既然你要单飞,离开乐队,我不再强求。但是,能不能答应我,为我做一件事,看在这段时间的兄弟情份上。”荆轲恳切地看着我。 “好!”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荆轲,甚至忘了问他,是什么事,因为我有很着急的事要去做。后来,我为我的轻率深深后悔和内疚。 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去承诺,特别是你无法兑现的事情。 我转身,准备离开。“等等!”荆轲又喊住了我。 荆轲一字一板地问道:“你放屁,是不是故意的,诱我出击,后发制人?” 我笑了笑,突然一跃而出,快速寻找最近的茅坑。没时间了,我实在不能再和他哔哔下去了。因为,此时我腹中如雷鸣,大肠包裹的阿堵物快要夺门而出了。 我不想当众拉在衣服上,丢尽咸鱼宗的脸。我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一点,用尽全力呼出浊气。这么做是让腹腔形成暂时的真空,利用气压造成一股托力。 果然,菊部的肌肉在气压作用下,向内紧缩,暂时挡住了从内而外的洪流。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我找到了茅坑。一进去,我的脸就黑了。妈的,还有个小孩占着茅坑。 “拉完了没?” “叔叔,我便秘。可以再等会吗?”小孩好像快哭了。 “滚!便秘出去拉。”我一把拉起他,推出去,顺便把他手中的树叶抢下来。因为,我忘记带擦屁股的树叶了。 我刚哆哆嗦嗦解开裤子,就听见菊部一声闷响,“轰”。啊,太舒服了,太爽了。那一刻,我激动得快哭了。 茅坑外,传来了小孩的哭喊声。“娘亲,快来啊,有人抢我的茅坑,还抢我的树叶。” 呸!喊个毛,我堂堂咸鱼宗大侠,抢你个小屁孩茅坑怎么啦?是不是想死,到时候连你娘亲也一起捅了? 但是,今天的存货好像有点多,刚拉了一波,又来一波,蹲得我双腿都麻了。我仔细看了手中的树叶。咦,刚才那小孩家境不错哦。 这是合欢树的树叶,擦起屁股来很润,还有点香味,啧啧,好东西。只是这树叶有点贵,普通人家用不起。 总算拉完了,我擦完屁股,起身一看。这,这些全是我拉的?刚才是不是有大象来过啊? 哦,我想起来了,昨天在高渐离、狗屠的劝说下,我好像还吃了大量年糕,还有十七个鸡蛋。我摇摇头,捂着鼻子,看了最后一眼自己的杰作,走了。 刚才一阵淋漓尽致后,我感觉身体被排空了,有一种莫名的寂寞感。 当我轻飘飘地回到大厅,荆轲三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一根黄瓜。大厅中间,有一个人——姜小白,笑靥如花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走,我们回家!”我拿起自己的剑,挽着姜小白,准备离开燕春楼。 “雷大爷,请留步!” 紫茵拦住了我,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壮汉。他妈的,今天事真多! 我斜着眼,问道:“有事?” 紫茵挤出一个笑容,说道:“雷大爷,那个,那个账还没有结。” 我皱了皱眉头,反问道:“昨天,不是狗屠买的单吗?” 紫茵继续笑,说道:“不是昨天的单,是姜姑娘的赎金。” 娶个老婆还要赎金,这地方还有法律吗?我看了看姜小白。她点点头,又向紫茵施礼,楚楚可怜地喊了一声,“紫姨”。 看来是要给钱的。我摸了摸口袋,抠抠搜搜地掏出几个铜钱,数了数。 “一、二……一共七个铜钱。”我把钱扔给紫茵后面一个壮汉。 紫茵的脸已经开始抽筋了,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说道:“雷大爷,七个铜钱不够,实在是差太多。” 还不够?我不禁打量起姜小白。的确,她至少有一身肉,虽然没猪重,一百斤应该会有的。 现在猪肉价是一斤两个铜钱,姜小白的身价好像是不止七个铜钱。我捏了捏内兜里的铜钱,有一点点不舍。 突然,我有了好主意。我拿来一个木盘放在柜台上,又捡起荆轲留下的那根黄瓜,往上一扔。 在黄瓜快要掉在木盘上的时候,我拔剑,削瓜,动作如云流水,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啪、啪、啪”,那根黄瓜被削成三十九块黄瓜片,掉在木盘上。我又从兜里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柜台上,懒洋洋地说道:“一盘切好的黄瓜再加一串铜钱。紫姨,不用找了。” 然后,我就拉着姜小白,大摇大摆地走出燕春楼。姜小白慌忙向紫茵鞠了一躬,然后随我而去。 看着我的背影,紫茵气得浑身发抖,但偏偏无可奈何,还挤出一句话来,“雷爷,以后常来。” 那声音小得可能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后来,姜小白还因为这事责怪我,说当时仅仅以十七个铜钱和一根黄瓜赎她,太便宜了,让她在姐妹们前丢了脸。 呸!这败家娘们,啥也不懂。这些年,燕春楼从她身上榨出多少钱,心里没数吗。我不向紫茵反要嫁妆,就很不错了。 再说了,我堂堂咸鱼宗大侠,行走江湖,最讨厌和人讲价还价了。我最后不是扔给她一串铜钱,让她不用找了吗。 姜小白被我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后,似懂非懂地依偎我。 我摸着姜小白的头发,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在问我。我是真的爱她吗?是馋她的身子,还是迷上她像阿青一样清澈的眼睛,甚至是因为她贵族的身份。 当时,我无法回答自己。 第18章 田光的请求 看到我带着姜小白回来,师尊一家非常欣喜。师尊甚至让出自己的大房屋,说我住的那间房子小了,两个人住有点挤。 从此,我和姜小白开始了夫妻生活,算是开启了人生新的旅程吧。 自从退出蓟城民间乐队后,我和荆轲他们的交往越来越少。我开始有时间练剑。至少,我现在可以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过了段时间,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口袋里的铜钱越来越少了。虽然,师尊手头比较宽裕,但我已经成家了,怎么好意思向师尊开口要钱。 我思索了一番,发现并没有合适的赚钱路子。倒不是我没有赚钱的技能,而是我放不下面子。 荆轲已经是燕赵成名的大剑客。在两次击败荆轲后,我也声名大噪,成为蓟城地区响当当的大侠,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去掏粪,或者去当贵族的食客。 实在没想到,剑客成名后,居然还有就业的难题。 在烦恼中,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点子。那就是替人追债。别人追不回来的债,我追。当然,我不会白追,要收费的。 我把这个点子和师尊商量了一下。他觉得可行,而且要和我一起干。因为,以我的剑术和名声,对大部分赖账的人来说,吓都吓死了。这可是两败荆轲的男人啊。 第二天,蓟城的大街小巷就贴上了不少广告。 “重磅消息:如果有人欠钱不还,而你又无力追偿,请联系不良堂堂主龙啸天。地址:蓟城西大街铃兰巷。不良堂,专为不良人而设!” 同时,师尊还在自家门口挂了一块大大的布,左边写着,你欠钱,他欠钱,大家都欠钱;右边写着,今不还,明不还,后天也不还;中间横批写着,追债就找不良堂。 这些是师尊苦思冥想一天,想出来的广告词,琅琅上口。 没想到,贴出广告的第三天,真的就有客户上门了。来者是一个乞丐。我做梦都想不到,这年头还有人欠乞丐的钱。师尊当时差一点就把不良堂的第一位客户扫地出门。 在师尊府邸大厅中,我们开始了不良堂的第一次商务洽谈。 “姓名?” “沈万一。” “年龄?” “刚好是知命之年。” “性别?呃,这个不用回答,我知道了。哪国的?” “卫国的。” 我喝了一口茶,吐出一根茶叶,说道:“和你说清楚啊,替燕国以外人氏收债,要多加百分之五的服务费。” 面前的沈万一如小鸡啄米般,不停地点头,那神情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 姜小白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说道:“郎君,好歹他也是我们的第一个客户,这样问话是不是有点不妥?” 哦,对哦,这样有点像审问犯人。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来蓟城之后,我身上不知不觉有了一股飞扬跋扈之风。这可不行,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我降了两个声调,柔声说道:“沈先生,你有什么冤情?哦不,有什么要求,请具体讲一讲。” 说完,我示意姜小白,给沈万一倒了一杯茶。接下来,沈万一便将他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我们听。 原来,十多年前,沈万一便是卫国的富商,来到燕国后,主要是替人建房子,类似于现在的建筑商。 有一次,燕国的一名贵族叫姬生蛋,找上了沈万一,说要把一个大项目给他做,项目竣工后给予酬劳千金,但是要先垫资。这个项目就是挖一条长长的沟渠,用于灌溉田地。 沈万一看了现场,虽然觉得垫资的压力巨大,但一千两黄金的酬劳的确是丰厚,有利可图,便咬咬牙接下来这个项目。 结果,沟渠挖好并通水之后,这千金酬劳却迟迟没有下来。 沈万一无奈,只好送给姬生蛋一份厚礼,三天两头请姬生蛋喝酒玩乐,一条龙服务。然并卵,答应好的酬金还是不见踪影。 最后,姬生蛋向沈万一坦诚相告,是国君姬喜没有拨款给他,所以才欠着修沟渠的酬劳。要想拿到钱,沈万一得去找国君姬喜。一个商人自然是见不到国君的。 于是,沈万一再咬咬牙,打点王宫上下,这次真的是把嘴唇都咬流血了。上到陪国君姬喜睡觉的宠妃姐悲,下到给姬喜洗尿壶的仆人,都送钱了,还是没有用。 修沟渠的时候,沈万一也是借钱修的。酬金没有要到,债主先找上门了。最后,沈万一被迫卖尽家财,偿还债务,连住房都卖了,妻离子散,一步步沦为乞丐。 说起往事,沈万一嚎啕大哭,并出示了当初与姬生蛋签的契约。 听了沈万一这番话,我们大吃一惊。我和师尊面面相觑,一时竟不敢搭话。 我们原来的打算是凭借高明的剑术,替债主们追回欠款,然后按一定的比例收取费用。谁他妈的能想到,第一个要追债的对象居然是现任燕国国君姬喜。 这哪是要钱,这不是要命吗? 看我们半天没吭声,沈万一咬了咬嘴唇,毅然说道:“只要能把属于我的酬劳要回来。不管拿回来多少,三七分成。你们七成,我只要三成!” 说完,沈万一把契约塞到我手里,垂泪而去。看来,他真是伤透了心。 我看着师尊,迟疑地问道:“怎么办?” 这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不是剑术可以解决的事。 师尊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去找田光商量一下,能要回来最好。要不回来,哎,那也没办法。毕竟是第一单生意,尽人事听天命吧。” 说完,师尊拿着契约,就走了出去。一连好几天,我都对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师尊通过田光的关系,真的就把钱要回来了。 实际上,沈万一是没找对人。燕国国君姬喜不管事已经很多年了。他把国事大部分都交给太子丹,自己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房事和喝酒上面来。 而田光恰好是太子丹信任和重用的大臣,便向太子丹当面汇报了这件事。太子丹沉吟一番,虽然有点心疼钱,但还是给了修沟渠的钱。 但是太子丹又没有全给,只给了一半,五百金。师尊拿到这五百两黄金,可乐坏了,赶紧把沈万一喊过来。 按照当初的约定是三七分成,只需交给他一百五十金即可。但我和师尊觉得沈万一的遭遇实在令人意难平,便改为五五分成。这样,我们二百五,沈万一也二百五。 这二百五到手后,师尊又送给田光五十金,作为谢礼,剩下的二百黄金便和我平分了。事后来看,我才是那个收益最大的人,躺着就把钱赚了。命好,没办法。 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不良堂名声大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我们去追债,我和师尊都有点忙不过来了,干脆就把一些业务外包给荆轲他们三人来做。 当然了,不是所有债都可以追的。 比如,一位客户就哭哭啼啼来说,上上任的齐国国君姜茶当年欠了他一笔钱,让我们帮忙追回来。 我当时就很客气地把这位客户送出大门,并告诉他,顺着这条巷子出去,右拐不远处有家医馆。里面的医师对治疗脑抽风和神经病有丰富的经验,可以去看看。 真是客户多了,什么鸟都有。国君欠债,找我们有个鸟用,沈万一只是特殊的个例。 再说了,姜茶是被人篡位的,现在坟头草已经三米长了,鬼还你钱啊? 还有一些情况,我们不良堂也不接单。 比如,欠债的人确实是无力偿还,不是故意拖欠。总之,我们爱钱,也爱脸,不赚昧着良心的钱。 随着不良堂生意的红火,我和师尊的口袋越来越鼓。我买了些金条存着,还给姜小白买了些贵重首饰。而师尊是有点飘了。天天托人,要娶一房黄花大闺女。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 师尊现在是一个富有的鳏夫,重新讨个老婆无可厚非,关键是他太挑剔了。媒婆们不知道领来了多少个黄花大闺女,他居然没有一个看上眼的。 有一天,师尊偷偷告诉我,找到他的意中人了,已经付了彩礼,新娘子过几天就搬过来。根据师尊的描述,新娘子长得珠圆玉润、吹弹可破。 后来,我才知道,我师尊的口味实在是太重了。 那一天,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我闻声而出。只见巷子里,八个壮汉吃力地抬着一顶大轿。我当时正纳闷,这是谁家买了个大石像吗,这么沉。 没想到,大轿竟径直进了师尊府邸。正在我目瞪口呆之时,师尊迎上去,笑出了一朵花。他走到轿子旁边,左口一个小甜甜,右口一个小心肝。 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师。 一会,新娘子出来了。这直接把我的三观震碎了,我当时感觉头皮都震飞了。师尊还笑嘻嘻地和我说,这位就是你的师娘,叫如花。 如花?她和花有什么关系,应该叫如象才对。 新娘如花盖着红布下轿的时候,我都恍惚了。我好像看到了一团大肉球滑了下来了。师尊说她珠圆玉润、吹弹可破,那是一点没错。我就没见过这么圆的女人。 由于皮下脂肪的快速膨胀,如花的皮肤感觉快被撑爆了。从如花的皮肤厚度来看,弹破的可能性不大,但很可能会被里面的肉撑破。 师尊看上去是真的喜欢这一型的,看着他兴奋地依偎在如花的怀里,我真的很想吐。 我知道师尊有点变态,但没想到会变态如斯。 当天晚上,举行过一个简单的婚礼之后,如花便成为了我的新师娘。自从有了师娘后,府中常常会听见“嘣”的一声。我都懒得去看,因为那不是床塌了,就是桌子碎了。 普天之下,有几件木制的家具能承载得起我的师娘。 同样的价钱,师尊挑了一个最重的。 后来,师尊和师娘干脆就铺个垫子,直接睡在地上。 来到燕国后,我和师尊都娶妻了。我以为,我会在蓟城好好生活下去,和姜小白生一大堆儿子和女儿。但是,风向变了,命运的风向变了。 那一天,我和师尊蹲在土墙上,看着落日的余晖发呆。 师尊突然掐着手指算了一会,凝重地对我说道:“不好,今日云谲波诡,天有异象,你我近期怕是要有一劫。徒儿,要小心谨慎为妙!” “好的,师傅。”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冷冷一笑。 今晚,不就是云朵的形状奇怪了一些嘛。师尊确实学过算命之术,但十算九不准。他要是说明天下雨,那肯定艳阳高照好几天。 师尊那套算命之术,说起来头头是道,糊弄村里的老人还可以混口饭吃。糊弄我,就算了吧。 我没想到,这次真让他蒙对了。 第二天,田光就来找我和师尊,其神色非常肃穆。 “我有大事要和两位密谈,请龙先生安排一间密室。” 师尊便领着我和田光,走进一间密室。田光进屋之后,把大门反栓,并把耳朵贴在门上,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窃听后,才坐下来。 我和师尊相视一眼,知道这次真的是大事件。 田光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如今,秦王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不占尽天下各国的土地,让各国的君王向他臣服,秦王是不会满足的。 刚刚传来消息,秦王已经吞并了韩国全境,正对赵国虎视眈眈。一旦赵国再被灭亡,燕不如赵,更是无法抵挡。太子丹刚好有个计策,可以对付秦王。 太子丹准备了许多奇珍异宝,要派使者,以最高的礼节,送给秦王。按照礼节,秦王必定会亲自接见使者。 到时,使者便可趁机劫持秦王,逼迫他全部归还侵占各国的土地,就像曹沫劫持齐桓公那样。如果他拒绝,就杀死秦王。 那么,他们秦国掌握兵权的大将们,必定会各立其主,互相厮杀。秦国必定大乱。趁此机会,各国得以联合起来,就一定能够打败秦国。 现在。太子丹的计划中就缺少一位剑术非凡的勇士,来担任出使秦国的使者。” 说完,田光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心中充满了期待,彷佛我是他的初恋情人一样。 师尊背着田光,向我摇手,示意我不要答应。 此时,我的心情犹如九千只草泥马从身上踏过。这是请求吗,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无论失败还是成功,这使者必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第19章 我也谢谢你啊,荆轲 再说了,太子丹的计划有很多处硬伤。 秦王难道会单独会见使者? 他身边如果一帮武士,如何去劫持或者刺杀他。会见前,搜出我身上的武器怎么办? 万一,秦王不想会见使者,派个大臣会见使者怎么办?难道我要抗议吗。 但不管出现哪种情况,我都可以肯定一点,派去秦国的使者团无论成败,一定会被剁成烂泥,拿去种花。听说,肉泥是很好的花肥。 我是一个吴国人,哦,现在是越国人,干嘛要为燕国卖命,谁有种谁去呗。 “雷先生,请受田光一拜。”田光见我半天没吭声,居然要向我跪拜。田光年龄比我大,又是贵族,还帮过我。我要受了他的跪拜,而不答应他,我这脸皮还要不要。 “田大夫,请受老侠一拜。”马勒戈壁,你拜我也拜,反正不会让田光你吃亏的。于是,我和田光两人好像是较上劲了,不停地互相磕头。 一旁的师尊偷偷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暗暗称赞我机灵。 田光毕竟是年龄大了,他根本磕不动我。磕到第四十九个头的时候,田光头一歪,作势要晕倒。 我慌忙上前扶住他。田光闭着眼睛,头趴在我肩膀上,彷佛是晕过去了。我擦,这老头,还有底线吗,居然给我玩起装死。 “师傅,你有尿吗。我听说,晕倒的人要立刻用尿滋,醒来才不会损伤到大脑。”我对师尊挤眉弄眼,轻轻把田光放下来。师尊立刻秒懂我的意思。 “有,有!别的不多,就尿多。这几天有点上火,可能会有点黄,你闪开点!”听到师尊解裤子的动静,田光这老头马上醒了,看着我们一会,突然号啕大哭。 我和师尊不理他。我斜着眼看屋顶的蜘蛛。师尊则在抠自己的脚,还抓了什么东西放在嘴里嚼了嚼。一哭二闹三上吊,田光学妇人之招数,对我和师尊来说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我看着屋顶,在想,这田老头接下来,会找那根横梁上吊,是中间这根吗? 正在这时,田光依然不死心,还问我:“雷大侠,可否为燕国出使秦国?”我决然地摇摇头。 “雷大侠一向行侠仗义,为何不愿去,请告诉老夫,也好在太子丹面前交差。” 田老头不依不饶。对啊,为何呢?我是得给他一个说法,毕竟他帮过我。我脑海里飞速地转,一时语塞。 “老侠,他是练剑时受了伤,没个十年八年,用不了剑了。”师尊突然为我解围,并把我的右手举起来。当年阿青留下来的那道伤疤历历在目。 漂亮,师尊果然是一如既往地无耻。 我叹了口气,说道:“并非雷某贪生怕死,实在无法再用剑。素闻燕赵之地重节义之风,多慷慨悲歌之士。想必不乏愿意出使秦国的勇士。” 师尊大声附和,说道:“对啊,对啊!” 田光突然转头向师尊问道:“听闻龙大侠功夫也十分了得,要不你去?” 师尊被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摇手,说道:“去不得,去不得,我这些年荒废武艺久矣。我去还不如田大夫去。” 田光看着我们两人,脸上多少已有点鄙视之意,但是我们不在乎。 田光神情黯然起来,又大哭,喊道:“噫!天丧燕国!天丧燕国!”这田老头眼泪是真多。 哭完之后,田光见我们不动声色,便正经地说道:“今日之事重大,切不可泄露风声。” 我们舒了一口气,齐声说道:“绝不会说出半个字,请田大夫放心!” 田光点点头,一脸沮丧,开了门,走了出去。我和师尊送走田光后,回到密室关上门,商议起来。 “师傅,你觉得太子丹这计划可行吗?” “不可行,靠刺杀如何能抵挡秦国崛起之势。” 沉默了一会,师尊再说道:“燕国因陋守旧久矣,且君臣离心,兵无战意。嗟乎,燕之亡不在于强秦,而在于内也!” 我当时听了十分震惊,没想到师尊对国家大事也有独特的见解。慢慢的,我和师尊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然而,还没完。 五十几天后,很久没联系的荆轲突然来了,一脸的悲伤。和田光一样,荆轲也提出来要密室商谈。我当时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既然来了,我和师尊便带他走进昔日和田光商谈的密室里。荆轲开头的第一句话就震惊了我们。 “田光死了!” “啊!” “怎么死的?” “那天,田光找上了我。” 荆轲和我们详细说了田光找他的经过。原来,我拒绝了田光后,他又找了盖聂,想让盖聂出使秦国。盖聂也是燕赵之地大名鼎鼎的剑术大师。结果,盖聂也拒绝田光的请求。 后来,田光便找上荆轲。这次,田光连太子丹的计划都没有和荆轲说,只是说太子丹有重任委托于他,但他年龄已大,无法胜任,便求荆轲替他去见太子丹,完成重任。 说完,田光居然拔剑自杀了。碍于田光的情面,荆轲只好去拜见太子丹。这才知道是让他出使秦国,劫持或刺杀秦王。本来,荆轲是不答应的,认为自己无法胜任这重担。 当时,他向太子丹说道:“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 谁知,太子丹彷佛是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抱着荆轲的大腿痛哭。 荆轲是卫国人,本不想为太子丹卖命,但想到已经为这事自杀的好友田光,荆轲仰天长叹,只好答应太子丹的请求,同意出使秦国。 太子丹闻言大喜,立刻封荆轲为燕国上卿,并在燕春楼订了最大的雅间和几间客房,每天给荆轲、高渐离、狗屠三人送去美女佳酿,供其享乐。 时人皆曰,“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等所欲,以顺适其意”。 美酒饮之不尽,美女捅之不绝,乐哉? 讲到这里,我不禁十分羡慕起高渐离、狗屠两人起来。真的是“一人升天,鸡犬得道”。倘若当初我不退出蓟城民间乐队,应该也有我的份吧。我居然有了一丝丝懊恼之意。 但是,太子丹左等右等,迟迟不见荆轲说何时出发,便着急起来,频频催促荆轲上路,哦,是出使。 看到太子丹又抱着自己的大腿痛哭,荆轲便说道:“奇珍异宝可令凡人心动,但入不了秦王的法眼。” “何物能入秦王法眼?” “至少还要两样东西,才能引起秦王的重视,亲自接见我。这样,才有劫持或刺杀的机会。”荆轲平静地对太子丹说道。 “哪两样东西?” “樊於期的脑袋,督亢的地图。” 樊於期本为秦国大将,手持重兵。因怀疑秦王上位的合法性,樊於期早就心怀异心,打算寻找机会,拥立秦王的弟弟——长安君成蟜为新的秦王。 那年,秦国两名大将蒙骜、张唐与赵国大军对战,相持不下。樊於期作为蒙骜、张唐的后援,本应去前线。 结果,半路上,樊於期临阵倒戈,拥立长安君成蟜为新的秦王,起草了一篇檄文,声称秦王并非上任国君嬴子楚之子,其血统不正。看到这篇檄文后,秦王的小肠都快气爆了。 特别是檄文的最后一句,秦王,你如何证明你是你爸的儿子? 的确,当时秦王无法证明他是他爸的儿子。因为,他爸已体寒多年,无法再从地里冒出来,开具父子关系证明。 证明你是你爸的儿子,这是无解的难题,就像你无法证明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 暴跳如雷的秦王立刻派王翦为大将,领兵十万,讨伐长安君成蟜和樊於期。结果,长安君成蟜兵败被杀,樊於期则逃亡到了燕国。 “督亢的地图不难,可是樊将军到了穷途末路才来投奔我。我是仁慈之人,怎么忍心去杀了樊将军,请荆轲上卿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说完,太子丹泪奔,夺门而出。看着太子丹远去的背影,荆轲在心中暗暗骂了三十七句“王九蛋”。你是仁慈之人,不舍得杀樊於期,却逼死了田光,现在又要我去秦国送命。 我真的会谢谢你哦,太子丹。 荆轲想了想,决定去见一见樊於期。这事能成就成,不成,我继续纵酒狂欢。 见到樊於期后,荆轲问道:“听闻秦王杀害了将军的父母和妻儿。将军不图报仇,难道是准备在燕国苟且偷生?” 樊於期仰天长叹,痛哭流涕,说道:“我每天都在想如何报仇,只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岂敢苟活!”荆轲便把太子丹的计划,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现在万事俱备,只缺将军首级。不知将军可愿借头一用?” 樊於期闻言大笑,说道:“壮哉,壮哉!樊某辜负了长安君的期待,早就想随长安君而去。祝先生大事可成,了却樊某心意。”说完,樊於期便自刎。 讲到这里,荆轲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樊於期的首级,督亢的地图已经有了。 而且,太子丹早已委托徐夫人,打造了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还准备了毒药,其毒性暴烈,破皮即死。” 讲到这里,荆轲突然停下来,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突然就明白了他今天为什么要来找我。师尊也明白了,又开始暗地里对我摇手示意。屋里,三人一时无语。 师尊突然举起酒杯,向荆轲说道:“那就祝荆先生一切顺利,龙某先干为敬!”妙啊,师尊准备要送客了。但他显然低估了荆轲的脸皮。 荆轲喝了一杯,丝毫不为所动,缓缓地向我说道:“现在,还差一个副使。雷先生剑法无双。若先生愿和我一同前去,大事必成!” 我也要谢谢你啊,荆轲! 太子丹拿美女佳酿厚待你的时候,你不喊我去享受;现在要去送死了,你记起我了!你爷爷的爸爸,他还好吗? 但那时,我脸色如常,只说了三个字,“我不去”。 “为何?”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痔疮犯了,气血不通,不能举剑!”荆轲凝视着我,看神情像是准备要咬我。 “你忘了吗?那天在燕春楼,你答应过,要为我做一件事。” 荆轲的声音很轻柔,但在我的耳朵里,犹如暴雷一般,震得我的耳膜阵阵发疼。我想起来了,在那次黄瓜之战后,我答应了荆轲,要为他做一件事。 我当时为什么会答应他呢,我糊涂之极啊! 师尊惊恐起来,嘴唇微颤,低声问我,“是真的吗?” 我绝望地点点头。“砰”的一声,师尊听完已倒地,不停地抽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没忘!” “只要先生修心养性,不饮酒,不吃生猛之物。荆轲料想,这痔疮近日便可痊愈!” 这时,师尊也不装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驳道:“非也,非也!这痔疮十分难治,没有十年八年,不能痊愈!” 荆轲笑了笑,望着我,悠悠地问道:“治痔疮需要十年八年吗?” 我不禁苦笑,说道:“不需要。” “先生痔疮痊愈之日,便是……”荆轲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真诚地望着我。 我咬咬牙,说道:“便是出使秦国之日!” 荆轲满意地点点头,向我长揖一礼,便走了出去。看着荆轲远去的身影,我和师尊很有默契地向他竖起了中指。 我是答应过他,为他去做一件事。但我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是去送死。 “怎么办?” 师尊望着远处,悠悠地说道:“秦王,有两不可杀!” “请师傅明示。” “秦吞并列国,乃大势所趋,不可逆潮流而上。此乃一不可杀!” “愿闻其二。” 师尊戏谑地问道,“秦王偷了你的女人了吗?” “没有。” “他欠你钱了吗?” “也没有。” “秦已灭韩,未听闻韩国人行刺秦王。秦屡次攻打列国,亦未听闻其他国家的人去行刺秦王。你是吴国人,与秦王无冤无仇,为何要为太子丹白白送命。 此乃国事,非匹夫之勇可阻,此乃二不可杀!” 我看着师尊,涌起一股敬佩之意。师尊的脑子一直都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今天的话,我十分认可。 听说,燕国贵族习武成风,太子丹、姬生蛋剑术都不错,为何他们不去行刺秦王?我不想成为第二个阿诸,不想成为贵族的枪头,我只想平凡地活着。 “但是,我已经答应他了。”诺言还是遵守的。师尊紧皱眉头。这确实是个大难题。 想了很久,师尊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拖,先拖着再说!” 第20章 初为人父 一连好几天,荆轲没有再出现。但是高渐离和狗屠这两个二货却带着水果,天天上门,嘘寒问暖。他们惦记着我的痔疮。 一进门,高渐离和狗屠就马上跑去茅坑仔细观察,看看我拉的大便成不成形,硬不硬,接着就去闻我的嘴巴,看看是不是喝了酒。生怕我胡吃海喝,误了出使大事。 我恶心之,烦死了!看着这个架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这一切,师尊也看在眼里了。有一天晚上,师尊找我密谈。 “我已购得三匹匈奴骏马,可日行千里,现藏于友人家中。”购马是要准备逃吗?师尊一开口,就为我指出了脱困之路。 “潜逃?”我试探地问道。 师尊一脸严肃,说道:“非也!我听闻越国有一大师,专治各种痔疮。你这屁股,不能再拖了。他日,痔入膏肓,悔之晚矣!”没错,我们是外出治病,并不是潜逃。 我当时差一点没憋住,强忍着笑意,恭敬地问道:“师傅说的没错,有病就得治。既是如此,不知何日启程?” 师尊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你晚上准备妥当。明天一早,那两个二货一走,我们就出发。切记,不可与他人言。事以密成!”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师傅,为何是买三匹马?” 师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你不要老婆啦?你一匹,我一匹,姜小白一匹。你数学好,算一算,是不是刚刚好三匹?” 我怎么会不要老婆呢?脑海中,我浮现起姜小白那雪白的胸肌、丰腴的臀部。她生个十个八个的,应该没问题吧,我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傅,如花师娘呢?她不跟着我们走吗?”师尊明显是误解我了,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不买四匹马。 师尊幽幽地长叹一声,说道:“她那个吨位,有哪一匹马敢给她骑?就算是骆驼,见了她也要逃之夭夭。现在,她连门都出不去了,一出门就卡住。” 师尊脸上突然露出惊悚的表情,低声说道:“昨晚,她翻身的时候,差点把为师的肋骨压断了。再不走,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她压死。” 看得出来,师尊是有点后悔了。可是当初,这黄花大闺女是你自己挑的啊,师尊! 当天晚上,我让姜小白把换洗的衣服和钱打包好,准备跑路。哦,不,是去治病。第二天,高渐离和狗屠这两个二货果然早早就来了。 “高兄、狗兄,快进来,在门口鬼鬼祟祟干什么。”我大方地招呼这两个二货进来,还在他们两人面前表演了剑术。 “你们何必天天来?这几天,痔疮的肿块有所缩小。我想,七天之后,应可痊愈。”高渐离和狗屠两人闻言大喜。 我接着问道:“高兄、狗兄,太子丹送的美酒,今天喝了吗?” “尚未。” “太子丹送的美人,今天抱了吗?” 高渐离和狗屠两人羞愧地低下头,低声说道:“尚未。” 我大声说道:“如此良辰美景,两位不饮杯中酒,不抱怀中人,却来雷某此处,闻那茅坑,扰我清修,虚度光阴,岂是大丈夫所为?” 高渐离和狗屠两人闻言,脸色皆赤,大声说道:“雷兄说的正是,我等这就离开,饮酒作乐去!” 说完,两人跑得跟兔子一样,瞬间便不见了踪影。一旁师尊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我们三人出了门口,一个人牵着三匹马,走了过来,正是沈万一。我们也不废话,和沈万一挥手道别后,各骑一马,出了蓟城,往南方驶去。 离开蓟城的那一刻,我心中隐隐有愧疚之意。荆轲,对不起,我食言了。 后来,我听说,荆轲知道我的不辞而别后,非常失望,便让秦舞阳做了他的副使。 那秦舞阳也是个狠角色,十三岁的时候就杀过人,走在街上,没人敢正面看他。秦舞阳属于那种一问“你瞅啥”,他就二话不说,直接捅死你的狠角色。 后来的后来,易水岸边,太子丹带着一帮宾客,为荆轲和秦舞阳送行。荆轲、高渐离、狗屠三人一时兴起,在易水岸边,举行了蓟城民间乐队的最后一场表演。 高渐离击筑,狗屠拉二胡,荆轲抱着脸盆,和着节拍,发出苍凉凄惋的歌声。听完,送行的人都忍不住流泪哭泣,个个怒目圆睁,头发直竖,把帽子都顶起来。 “北风那个吹咿呀,雪花那个飘啊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噗哧。”魏葵杨忍不住,笑了起来。 “雷,雷老前辈,前面那两句什么咿呀、啊呀的,该不会是您瞎编的吧?” 雷老侠的脸色突然严峻了起来,望着窗外,淡淡地说道:“你不信?” 方霹感觉不太对,赶紧说道:“没有,没有!我们相信。可能是魏葵杨没有听过前面两句,所以顺便问一下。前辈不要生气。对不对,魏葵杨?” “对,对,对!”魏葵杨也看出来了,老头子有点不高兴了,暗暗怪自己多嘴,管他是真是假。 “其实,我也记不起了,但是前面确实是还有两句,是用卫国的土话唱的。” 雷老侠突然笑了笑,说道:“你们两个能够来,听我这个老不死的讲故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们的气。 你们不用局促,随时可以质疑。我活得太长了,记忆出现偏差,或者是逻辑出现错乱是难免的。” 雷老侠的这句话让两人放心了下来。魏葵杨吐了吐舌头,问道:“我听说荆轲当年确实在等一个人,可是没有来,这才让秦舞阳顶了上去。没想到竟然是您啊。” 话中,魏葵杨隐约有质疑的意思,但是雷老侠没有听出她话中之意。 “是啊,荆轲和秦舞阳出使秦国后,秦王大喜,按照九宾的仪式,在咸阳宫召见荆轲和秦舞阳。可惜的是,还没有见到秦王,就被侍卫发现了藏匿的匕首。 结果,秦舞阳当场跪下求饶,而荆轲持匕首,试图往咸阳宫里面冲,被侍卫们一顿乱砍,倒地身亡。” “啊!”魏葵杨和方霹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声。 魏葵杨问道:“荆轲难道连秦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失败了吗?” 雷老侠点点头,说道:“是的。怎么,我讲的故事和你们听说的又不一样了吗?” 方霹说道:“是的,老前辈。史料是这样记载的。秦王在咸阳宫在接见荆轲和秦舞阳后,便让荆轲把督亢的地图拿上来,给他看。 那地图很长,荆轲压住一头,秦王则在另一头缓缓展开。一会,地图展开到尽头,匕首露出来。荆轲趁机用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拿匕首直刺。 秦王大惊,抽身跳起,衣袖被挣断了。慌忙中,秦王准备抽剑击杀荆轲。谁知,身上佩剑太长,一时无法拔出。秦王便只好绕着柱子奔跑,荆轲在后面追赶。 由于秦令有规定,大臣们不得在咸阳宫携带任何兵器。众人手无寸铁,竟不能救。而守卫在宫外的侍卫,因为没有秦王的命令,也无法进入。情况一度十分紧急。 这时,医官夏无且用他所捧的药袋投击中了荆轲。秦王得以缓一缓。大臣们高呼,大王,把剑放到背后,拔出来。于是,秦王终于把剑拔了出来,砍断荆轲的左腿。 荆轲倒下时,举起匕首投刺秦王,没有击中,却击中了铜柱。秦王接连攻击荆轲,荆轲被击伤八处。 荆轲自知大事不能成功了,就倚在柱子上大笑,张开两腿像簸箕一样坐在地上骂道,大事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我想活捉你,迫使你归还各国土地,来回报太子。 这时,侍卫们才冲上前来,杀死荆轲,而秦王目眩良久。” 雷老侠听了之后,突然大笑,说道:“秦王不曾打仗,何须看地图?看图又何须要荆轲,莫非秦宫中无人展开地图?秦军纵横天下,难道没有敌国的地图,就不会打仗了吗?” 雷老侠一连三问,方霹和魏葵杨哑口无言,不能回答。 雷老侠缓缓说道:“你说的这个版本还是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疑点。其实见到秦王并不难,每年都有各国的使者去拜见秦王。 难的是身上或者携带物品藏有匕首,而不被侍卫发现。这是其一。实际上,据我所知,荆轲和秦舞阳都是带着匕首进去的,但并不是藏在地图中。他们有特别巧妙的办法。 宫中虽然不准携带武器,却是有贴身侍卫的,何况还有众大臣。看见国君遇刺,而无人上前相救,这些人当诛九族,这绝不可能。赤手空拳也得上。 也就是说,不太可能出现秦王和荆轲绕柱跑的局面。这是其二。 当时,秦舞阳也在场,既入死地,当存必死之心。秦舞阳为何不上去帮荆轲。这是其三。” 魏葵杨和方霹两人相视,心中震惊。按照雷老侠的说法,历史有名的荆轲居然还没有见到秦王,刺杀计划就败露了,这简直匪夷所思。 方霹说道:“老前辈,我点的外卖到了,要不我们先吃饭、休息。然后,您再继续讲述您的故事吧。” “好。”三人吃完午饭后,雷老侠在卧室里小睡了一会。魏葵杨和方霹则在客厅中玩手机,打发时间。到了中午两点,雷老侠起床后,又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荆轲意图刺杀秦王的事情败露后,秦王大怒,令王翦、辛胜率大军攻打燕国。燕国和赵国联合,在易水临阵以待。结果,秦军又大胜,继续进军,占领了蓟城。 燕王姬喜为了平息秦王的怒火,杀了自己的儿子太子丹,将其首级献给秦王。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当时,我和师尊仓皇南下的时候,荆轲还没有从易水出发呢。 进入鲁国境内的时候,姜小白开始哭哭啼啼,动不动乱发脾气。到了中午停下来吃干粮的时候,我便问她,你是不是吃不了长途跋涉之苦。 她听了,哭的更厉害了,嘴里嘟嘟囔囔的,说我没良心。这婆娘,老子哪里没良心了,这不浑身都长满了良心。 “你,你到现在还没有和我正式举办婚礼呢,到了你家里,我算什么。”如豪猪般的哭声,从姜小白的嘴里奔流而出。 我看向师尊,问道:“两个人在一起,是要举办婚礼的吗?” “好像是的。”我想起来了,上次师尊娶如花的时候,喊了几个乐师吹起了唢呐,又请了一帮人在旁边鼓掌。这个就叫婚礼啊。 看姜小白的意思,是要在回家之前,把婚礼办了。可现在是在路上,去哪里找一帮人来参加婚礼。 “路上可以补办吗?” 师尊肯定地点点头,说道:“可以的,我给你们算一算,看看什么时间合适。”师尊扳着手指,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鸟话。 “就在此时,正是天赐良辰。” “现在?” “没错。”我环顾四周,荒郊野岭的,去哪里举办婚礼。 “徒儿,你看,那里有个山洞。” “在山洞里举办婚礼?”我想,世上只有我这个师傅会劝徒弟在山洞里办婚礼了。 “没错,你听说过洞房没有。在山洞里圆房就叫做洞房。我们人类最早的洞房就是山洞。”看师尊那个表情,我便知道他在胡说八道。 我看着姜小白,说道:“我们都是江湖儿女,本来就不拘小节。师傅说在那个山洞里补办婚礼,你觉得呢?” 我以为姜小白会发脾气,没想到她居然同意了。说办就办。我们三人就在野外开始筹备我的第一次婚礼。 没有金童玉女,师尊捡来两个粗树枝,插在地上,算是替代品。没有乐队,外面的鸟儿却在鸣叫,声音悦耳,为我们伴奏。 没有头盖布,我摘了一片荷叶,给姜小白带上。姜小白则给我编织了一个草帽,算是新郎冠。终于,在师尊的主持下,一场极其简陋的婚礼开始了。 “一拜天地,二拜尊长,夫妻对拜。”在完成简单的仪式后,我们互相交换了结婚信物。 我摸了摸身上,给了姜小白一块咬剩下的烙饼。而她却把手上的金手镯摘下来,递给了我。接过我的半块烙饼后,姜小白笑了。我突然间有点小羞愧。 我第一次觉得她的笑容胜过世上任何一朵鲜花。这女人要的真不多。 山洞里的婚礼结束了。姜小白抱着我,在耳边低语:“雷郎,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 我当时呆住了,我要当父亲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有兴奋、快乐、也有愧疚。 第21章 墨家巨子 举行婚礼后,我们继续赶路。当天晚上,我们没有找到客栈。如果返回去找客栈又太远,而且天黑,路不好走,只能在野外露宿了。 为了不被野兽惊扰,我们三人决定睡在树上。我拽着新娘子,把姜小白拉上树上。我抱着她,两个人睡在树杈上。 姜小白把头放在我肩膀上,低声说道:“雷郎,刚才路上有点饿了,就把你送的结婚信物给吃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吃就吃了吧。将来,我再送给你一个金的烙饼。” “真的吗?”姜小白惊喜地看着我,眼神发光。女人真是的,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真的不能再真了。”其实,当时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南下的第三天,我们进入了宋国,遇到了一个人。 结果,这个人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这个人就叫做墨非。 那一天,我们三人路过一个小镇。这个小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镇中央有一个客栈加酒楼的综合体。这种综合体在当时是十分罕见的。 当时,师尊路过这座综合体的时候,就钉在原地,死活不肯走了。 “徒儿,我的马累了,走不了。”呵呵,马累了,我们才开了不到一个小时的马,师尊!综合体里面飘出诱人的酒香。我明白他的马为什么会累了。 师尊下了马,把马拴在一旁。没办法,我也只好跟随师尊进去,先好吃好喝上一顿再说吧。 “三位客官,不好意思,今天小店有人包了。”一位掌柜模样的人走了上来,客气地说道。 师尊听了很不高兴,因为他这一路,一滴酒还没沾,实在馋坏了,一入店,还吃了个闭门羹。 “包了?我们三人千里迢迢,只为饱餐一顿。岂可用一个包字据客于千里。天理何在!”师尊大声斥责,一双眼睛却在店里不停地转。 的确,这店里并没几桌客人,空荡荡的,不像是被人包场。当看到一张桌子上有人在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师尊的口水再也按捺不住,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不行,今天你不给我弄吃的、弄喝的,我就不走了。”师尊恼火了,准备发飙。 那名掌柜无奈,跑到一名白衣人耳边低语了几句。白衣人背对着我们,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见他点了点头。 掌柜小跑回来,对师尊说道:“要不这样,麻烦三位一会吃了就赶紧走,莫让我为难。” “好说,好说。”师尊找了一张桌子,大大咧咧地坐下来。 “三位要吃点什么。” “赶紧给我来两坛隔壁那样的酒,至于饭菜嘛,你店里有什么特色就推荐三个吧,再来三碗大米饭。” “我们这有炸酥肉、桶子鸡。您看要不要尝一尝。” “好,就点这两个吧,再炒个青菜,酒要快一点。” “好咧。”一会,酒菜就陆续端上来。我们三人便开始吃喝起来。还别说,这家店做的桶子鸡还真是好吃。 正在这时,一个魁梧汉子从外面大步流星走进来,肩膀上还扛着一个人,看样子是受伤了。 进来后,那魁梧汉子把肩膀上的伤者轻轻放下,大声说道:“巨子,这人受伤了,我不懂医术,该如何是好?” 那名白衣人闻言起身,对那名汉子说道:“老三,快去我们庄园,请医师过来。”那名汉子转身正准备走。 “慢着,我就是医师,何须另请。等医师到了,这人也该凉透了。”喝得满脸通红的师尊突然站起来,对白衣人说道。 “那就有请先生帮忙看下伤者。” 师尊会医术吗,我好像没什么印象。呃,对了,我和师尊一直以来也没有生过病。 师尊晃晃悠悠走上前,仔细观察伤者的情况。我看师尊醉醺醺的那个样子,都有点担心他把伤者给医死了。 只见师尊给伤者推拿了一会,拍拍这里,戳戳那里。没过多久,那伤者真的醒了过来。一旁的人不禁抚掌叫好,纷纷称赞。 师尊说道:“他应该是饿了,给他一碗小米粥吧。” 吃完小米粥,那伤者脸色好多了,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白衣人向那伤者问道:“朋友,你为何受伤?又为何伤心?”那名伤者便说起自己最近的伤心事。 原来,这伤者叫王云深,是一名做买卖的商人,常常坐船在各地码头买卖货物,赚取差价。 有一次,王云深在船上听见了呼救声。走出船舱一看,原来是有人不慎掉落在江中,双手拼命抓住一个木头。但看样子,落水者并不会游泳,随时就要溺水身亡。 船上虽然有几个人会水。但此时,水流很急且寒冷,谁都不想冒险救人。王云深精通水性,实在不忍心,便跃入江中,历经辛苦,终于把落水者救上来。 等两人爬上了岸,王云深已经精疲力竭,累得动弹不得,躺在地上大口喘气。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恢复了体力,互相交谈起来。 这落水者也是一名商人,叫石度,居住在山丘城。石度对恩人王云深是千恩万谢。但由于船上还有自己的货物,王云深急于赶到下一个码头,简单聊了几句后,便辞别石度。 临别时,石度把自己家里的地址告诉恩人王云深,并再三叮嘱,请王云深务必到他家中一聚,必当重酬恩人。 其实,王云深跃入江中的那一瞬间,并没有想太多,纯粹就是想救人。随着时间飞逝,王云深一忙碌,就把救人的事淡忘了。 直到有一天,王云深刚好来到山丘城,准备买一批货。这时,王云深想起了当初他在江中救过的那个人——石度。按照当初说的地址,王云深找到了石度的住所。 看到恩人到来,石度喜出望外,准备了丰厚的饭菜,备了上好的酒,热情款待王云深。在石度一家人的陪同下,王云深也是频频举杯,没多久就喝醉了,在石度家中酣睡。 到了晚上,石度和妻子开始商量起来,要拿出多少钱酬谢恩人王云深。 “石郎,明天我们拿出五十两黄金酬谢恩人,如何?” 石度摇摇头,说道:“以我的名声和地位,五十金酬谢救命之恩,太少了。”这石度生意做得比王云深大,家底也比王云深厚,是当地有名的富商。 “一百金,如何?” 石度再次摇头,说道:“还是少了。” “三百金,如何?”石度突然沉默起来,有点心疼钱。 石度的妻子也看出来他的心事,便问道:“王云深救你的事,有人知道吗?” “没有,此事只有我知、你知、他知。” 石度的妻子突然做了个手势,说道:“与其花三百金买个虚名,不如趁着他醉酒,宰了他,省去这笔酬金。” 石度咬咬牙,居然同意了,说道:“好,再等一会,待仆人们都睡了,我再动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云深就成为醉梦中的冤魂了。偏偏,隔墙有耳。石度和妻子的这番话,被家中一名叫禾中的仆人无意间听到了。 禾中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他完全无法接受石度夫妻这么残忍的心,对恩人恩将仇报。于是,禾中用冷水浇醒了王云深,将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王云深。 王云深听完大骇,没想到自己好心换来的居然是杀身之祸,便哀求禾中救他。 随即,禾中便偷偷打开门,放王云深连夜逃跑。结果,走夜路的时候,王云深不慎滑倒,摔伤在路边,昏迷不醒。 第二天清晨,那名魁梧汉子路过时,发现了王云深,便把他杠在肩上,带到这里来。听完王云深的讲述,众人义愤填膺,纷纷指责石度夫妻。 人群中,一名清秀的男子站了出来,向那名白衣人说道:“巨子,石度夫妻恩将仇报,当诛!这个月,我杀人的名额尚剩两人,请允许我前去!” 白衣人点点头,说道:“老五,动手之前,务必查清情况。” 老五说道:“谨遵巨子之命!我去去就回。” 说完,老五如风一般,离开了。我们三人听了白衣人和老五的话,大吃一惊,又十分疑惑。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那白衣人向师尊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大侠义薄云天,救死扶伤,当敬大侠一杯。掌柜的,这一桌的账就记在我名下。” 说完,白衣人端着酒杯,坐在一起,和我们聊起来。 师尊本就喜欢结交朋友,一听白衣人给我们免单,顿时激动起来,豪气冲气,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掌柜的,这一桌再加二坛酒、一桶鸡,吃不完就打包带走!” 几杯黄汤灌下去后,师尊便开始放飞自我,信口开河,说起自己的光辉事迹,什么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一顿乱吹。而在我的记忆中,师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关键是白衣人居然就信了,热情地握住师尊的手,说道:“龙大侠功夫如此高深莫测,今日有缘相遇,实亦吾之幸也。 在下的庄园就在不远处,不如就在我们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以便我尽地主之谊。” 哎,白衣兄弟,你有所不知,你面前的这位龙大侠,其实最擅长的功夫就是骗吃骗喝。果然,师尊一听,眉开眼笑,连忙说道:“一定,一定!” 在张嘴说话的时候,半片鸡皮从师尊的口中滑落。眼看就要掉在地上,师尊的两根手指闪电般伸出来,夹住了半片鸡皮,稳稳地放入嘴里。 嚼完鸡皮,师尊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两根手指。浪费?那是不可能的。 这正是师尊的成名绝技——灵犀一指。相传,没有任何食物可以逃得过师尊的食指和中指。师尊曾和我说过,他曾经用灵犀一指,稳稳夹住一头煮熟的犀牛。 这个嘛,我觉得是有可能的。 一番相谈后,我们便得知,这白衣人叫墨非,是当地墨家的首领,他们都叫他巨子。 “莫非,你叫墨非?” “正是!”师尊和墨非两人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那名叫老五的清秀男子回来了。我估摸着时间,一个时辰不到。他说去去就回,真的是去去就回,好快。“呯”一声,老五随手将扛在肩膀上的包裏一扔。 两个新鲜出炉的脑袋从包裹里滚了出来。有一个脑袋恰好滚到姜小白的脚边。那死鱼般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姜小白,仿佛在问,我的身子不见了,你知道在哪吗? “啊!”随着一声尖叫,姜小白跳到我的身上,死死地抱着我的脖子,一头钻进我怀里,再也不敢看地上。 我用脚轻轻一拔,那脑袋“咕噜咕噜”,又滚回去了,和另一个脑袋撞在一起,互相对视,一双死眼看着另一双死眼。 “呃,呃……你,你松手!” “郎君,我怕。” “怕你也不要死死抱着我脖子,快没气了。”我总算掰开了姜小白的手,她向下滑了一点,又死死抱着我的腰。这婆娘,差点把我掐没气了。 老五向墨非施礼后,说道:“巨子,我已查明,石度夫妻确实恩将仇报,意图谋害王云深。我已将他两人斩首。” 老五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向王云深说道:“先生仗义救人,理应得到酬谢。这是我在石度他们家搜出的三百金,请笑纳。” 王云深慌忙摇手,不敢接这个钱。老五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强行将三百金塞进王云深衣兜里。 王云深没有再拒绝,怔怔地看着那地上曾经热情款待过自己的那对死夫妻,心中百感交集。 墨非对着我们三人说道:“三位不必惊讶,我们墨家行事向来如此。倘若这世上恶无恶报,善无善果,还有什么王法,还有什么道理。” 王法?你确定那是王法吗,我心中有点疑惑。 有一人过来在墨非耳边低语了几句。 墨非朗声说道:“三位,今天是我们墨家的大会。不如你们先移步到我们庄中,等我们开完会,再与三位品酒观竹,如何?” 师尊一听有酒,那必须等啊,便说道:“好,多谢墨兄,一会再聚。” “好,一会再聚,十九,你带三位客人到我们庄中。” “好的,巨子。”一名年轻男子走过来,带着我们前去墨家的庄园。 虽然墨非等人穿着极其朴素,衣服用的布料都是最便宜的那种,但墨家的庄园可真是太大了。庄园里有稻田、果园、水塘,还有人养鸡、养鸭、养猪等等。 可以说,整个庄园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我和师尊在十九的带领下,参观着墨家庄园,真的惊呆了。 第22章 长毛的偏方又来了 我和师尊对视一眼,都发现了一个事实,这墨非可是隐形的大佬啊。无意间,我们误打误撞,结识了一个特别粗的大腿。 而且,墨家的庄丁可以说是质朴和好客到了极点。 比如,到了果园的时候,看护果园的庄丁们马上摘了不少水果,拿给我们吃,还是全是剥了皮的水果。我估计,如果提出让他们喂我和师尊,他们也非常愿意。 到了养猪场的时候,几个猪农拉着一头猪到我们前面,非要让我们咬上几口才行。大哥,这玩意能生吃吗? 参观完整个庄园后,师尊大为感慨,说道:“这里就是天上人间啊!” 知师莫若徒,师尊的意思我懂,他是说这里的人容易忽悠,是个混吃混喝的好地方。 后来,师尊曾偷偷和我说过一句话,质朴是好品质,但质朴到了一定程度就是傻。这话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听十九说,墨家的管理层就二十一个人,平时以数字代替真实姓名来相称。 比如,他在墨家管理层中排名第十九位,就叫做墨十九。他们当中,属墨老五和墨老六的功夫最好,墨老五我们刚才已经见过,而功夫最高的墨老六疯疯癫癫,长期在外。 听了墨十九的介绍,结合我们看到的,我和师尊瞬间领悟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有脑子,但不多。 傍晚时刻,墨非等人回来了。当晚又在庄园里好好款待了我们三人一番。 我就纳闷了,在我的视角中,师尊的脸皮上明明就贴着四个字“老奸巨猾”。但是墨非偏偏就看不见,对师尊是十分尊崇,极力结交。难道这就是萝卜青菜,各有所好。 就这样,我们三人意外地在墨家庄园居住下来。师尊好像也忘了,当初南下说好是为了我的痔疮去找良医的。既然他忘了,我也不提这事。 但是住上一段时间后,师尊发现,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在我们的理解中,墨非和二十个管理层不是贵族,就是大地主。 很明显,他们不是,就连墨非也要下地种田。这把我都搞糊涂了。在我认识的贵族中,他们从不下地,从不干体力活,唯一比较费体力的劳动是在床上。 墨非他们和庄丁的关系并不是贵族和平民、农奴的关系。墨非和庄丁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劳动时间的长短。 按照墨家的规矩,我们三人一样也要下地干活。通常情况,墨家不养闲人。 这对我和姜小白来说,并不算事。但对师尊来说,这是头等难题。但是世上很少有什么事可以难倒师尊。师尊也下地,但从不干活,他给庄丁们讲笑话。 偏偏,庄丁们就好他这一口,不但抢着帮他干活,还给他送来各种各样吃的。按照师尊的说法,他给人讲笑话,激发了庄丁们劳动的热情,也是一种生产力。 师尊,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靠嘴巴就可以活得很好的男人。 我感觉,自从师尊回了一趟蓟城后,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他是极致的懒,现在是极致的滑。 但是,过了几天,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墨非居然要教我们识字。 开什么玩笑,我们堂堂咸鱼宗大侠,怎么能学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当天晚上,我无奈之下只好找师尊哭诉。 “师傅,今天巨子说了,从明天起,每天下午要教我识字。师傅你说,这巨子是不是起了什么坏心思,想要害死我。” 一旁的姜小白说道:“郎君,你是不是想多了,巨子教我们识字,肯定也是为了我们好,怎么会害我们呢。” “你闭嘴!” 臭婆娘,啥也不懂,头发长见识短,一点江湖警惕性也没有。自古以来,有哪个大侠是识字的?墨非肯定不安好心。 “师傅,你想想,一旦我们识字了。下一步,巨子肯定会让我们念经写赋。” 听到“念经写赋”四个字,师尊的脸色也变了,喃喃自语,“应该不至于,不至于”。 要知道,那时候是个阶层分明的社会,“念经写赋”只有贵族才会干这种事。像我们这种平民出身的大侠,要是被同行知道会“念经写赋”,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师尊定了定神,缓缓说道:“我们咸鱼宗与别的门派不同,识字对我们影响也不大。我再和巨子说一说,应该不至于让我们念经写赋。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就跑路。” 有了这句话,终于让我安心下来。 第二天起,墨非真的就开始教我们识字。幸好,没有逼我念经写赋。后来,我终于学会写出自己的名字——雷老侠。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父亲也是请一位便宜贵族给我起的名字。但是从小到大,我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每到需要签名的时候,我就画三个鸡蛋,表示自己已签名,鸡蛋有时候圆,有时候扁。 事后来看,识字也许不是什么坏事。据我所知,后来很多大侠表面上都说与书不共戴天,实际上也在偷偷学字。呵,这帮老六也内卷。 过了段时间,墨非又要传授给我们内功。这可把我乐坏了。其实,我们咸鱼宗也有独特的内功心法。师尊称之为“咸鱼翻身”功法。 然而,在多年实践中,我发现这“咸鱼翻身”并没有什么鸟用,比较明显的作用就是能放三个连环屁。这在武林各派中也算是独具一格。 然而,墨家的内功心法明显就高档多了,连名字都深不可测,叫“屁股朝天脸朝地”。光是这名字就比我们咸鱼宗的内功心法多了三个字。 据墨非介绍,我们平常嘴巴吸进去的是清气,屁股放出去的是浊气。但是,我们平常都是站着或者坐着。这样的话,浊气就会上升,又被我们吸进去,变成浊进浊出。 所以,我们必须要改变体位,才不会吸到浊气。这就是“屁股朝天脸朝地”内功心法的理论基础。简单来说,这功法需要先倒立,再练呼吸之法。 在修炼的过程当中,我又发现,这功法很费腰。每修炼一次,我就觉得腰快断了。于是,我将它进行了改良,用脚挂在树上,头朝下垂直修炼。 很快,我的“屁股朝天脸朝地”就有了突飞猛进。菊花喷出的浊气越来越多,越来越猛。 刚开始的时候,菊花只能喷开一张布。练了一段时间,把一块木板放在菊花上,我也能轻松喷开。到最后,我的菊花能轻松喷开一口大锅,而且有明显的后坐力。 有一天晚上,我照例爬上床,解开姜小白的衣服,准备和她好好切磋切磋。 姜小白可不是病娇女,招数灵活多变,不好对付,特别是她那两招“胸口碎大石”,“润物细无声”,十分凶猛,常常让我一败涂地。 通常情况下,姜小白也是喜欢和我切磋的,但是今晚很反常。她一把推开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反常必有妖。 “郎君,从今晚起,你要忍一段时间了。” “为啥,你要造反?”我歪着头,斜眼看着她。 姜小白掀开她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肚皮。 “咦,几个月没注意看,你这肚子怎么圆起来了,是胖了,还是鼓气了。” 姜小白嗔笑着,用手轻轻打了我一下。 “郎君,你别贫嘴了,还有三、四个月,宝宝就生了。你不能再碰我了。郎君,你听。” 我小心翼翼地趴在姜小白的大西瓜上,耳朵贴着,用心倾听。然而,什么也听不到。 那一晚,我们什么都没有干。姜小白慵懒地睡在我怀里,就像一只粘人的小猫。我望着窗外的月亮,一时难以入眠,心里有点小激动,又有点不适应。 第二天起,墨非便不再让姜小白下地干活。姜小白现在每天挺着大肚子,嘴里吃个不停,还要指点我干活。莫非,这婆娘真的要造反,翻身作主人。 还好,姜小白懂得心疼她的郎君。每次,她吃剩的东西,就塞进我的嘴里。现在连我都长出了肚腩。 正在我憧憬着要当父亲的时候,两喜临门了。 有一天,墨十九喊我,说巨子找我。我推开庄园大厅的门,走进去。墨非和师尊正襟危坐,在等我。 “阿侠,你师傅和我说过,长毛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恰好有一副偏方,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墨非一本正经地说道。 “偏方?”我突然想起,那些年,我在头上涂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咽下去的狗屎干。我一听偏方这两个字,就从心里不由自主地战栗。 “长毛?要不算了吧?” “胡闹!江湖上哪一个大侠,不是长了一嘴毛,长发及腰。你怎可放弃你的梦想!”师尊大声斥责。我有点羞愧。耳边又响起墨非悠悠的声音。 “不痛、不痒、不用吃药,无需开刀,让梦想轻松无忧。”我承认,墨非的这句话打动了我,决定再试一试能不能长毛。 “好,悉听尊便。”师尊和墨非笑了。等等,他们的表情怎么看起来,像是两只老狐狸在看一只鸡。我又忐忑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专门针对我的疗程从第二天开始了。的确和墨非说的一样,“不痛、不痒、不用吃药,无需开刀”。 但是真他妈的臭,一种无法形容的酸臭。 那一天,墨非和师尊两人鬼鬼祟祟地把我带到一间小房子面前,然后告诉我,房子里面有个木桶,桶里有神奇的药水。 我要做的,就是把头伸进桶里,让头皮泡在药水里十二分钟,就可以了。说完,他们两人就捂着鼻子,像风一样逃离。我嗅了嗅鼻子,好像有一股怪味。 为了梦想,我还是咬咬牙,推开门,走到木桶面前。那一刻,我差点吐了。这桶里都是些啥东西?绿油油的粘稠液体,时不时还冒个小气泡出来。看着都吓人。 我强忍着,慢慢地把头伸到桶里面。“哕,哕。”还没让头皮接触到绿油油的液体,我就忍不住跑出来,在外面呕吐了起来。胃里一顿抽缩。 老侠,走吧,远离那团绿水,这些年来,你不长毛不也过来了吗,何必执着。 老侠,忍一忍吧,难道你要当一辈子的秃驴,一辈子不长毛,墨非是墨家的巨子,他不会骗你的,一定要坚持下去。梦想就在眼前。 两种声音同时在我脑海里回荡。远处,传来风中的笑声。那是务农庄丁爽朗的笑声。咦,怎么还夹杂着师尊猥琐的笑声。我双手扶墙,慢慢站了起来。 当时,我做出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个选择,那就是回到屋里,把头皮泡进去。为了抵抗那令我头晕目眩的酸臭味,我毅然把两双袜子脱下来,紧紧塞住我的两个鼻孔,走回屋内。 当我第二次把头探到桶里面,扶桶的双手紧张到颤抖。但是,我的执念超出我的想象。我居然真的把头皮浸在那团绿水里面。咦,还挺舒服的嘞,有一种凉爽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父亲给我洗头一样。 这种疗法,除了难闻之极的酸臭,还有就是费脖子。我把头上下颠倒,吊在桶里,坚持了十二分钟。 我双手用力,终于把头皮从那团绿水里拨出来。但脖子却软绵绵,根本举不起来。还得靠勤劳的双手,才能把头举起来。这玩意不伤头皮,伤脖子。我百思不得其解。 呼,我长舒一口气,走了出去,并摸了摸头皮。头皮上居然一滴水迹也没有,啧啧,果然是神奇的药水。 我迷迷糊糊走回家中。婆娘并不在,应该是和庄园里的姐妹们闲聊去了。 我刚回到住宿没多久,墨非和师尊这两个人就来了。他们都用手帕捂着口鼻,来端详我的光头,就好像那上面能长出草似的。 按道理,我是患者,应该感谢他们,但是他们那笑嘻嘻的表情,就像看着一只小白鼠,让我只想感谢他们的祖宗。 “可以正常洗头,不用忌口,都不影响药效。三天泡一次,连续泡十二次为一个疗程。先做一个疗程,看看效果,再决定下一步怎么治疗。” 观察了一会,墨非丢下这句话,然后和师尊两人眉开眼笑地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刚学的成语——狼狈为奸。 第23章 我冒烟了 在姜小白回来之前,我赶紧去洗了个澡,还特意弄了一些蒜泥,涂在头上,去去味。可是姜小白一进屋,还是闻到了,这婆娘的鼻子好像跟狗一样灵敏。 姜小白问我,今天是不是先掉进酸菜坛子里,接着爬起来,又掉进腌咸鱼的池子里。她是笑着问话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我只好实话实说,把绿水可以长毛的事讲了,她听了以后更乐了。我突然发现,姜小白笑起来的时候,并不像阿青。阿青是冰,而她是火。 到了晚上的时候,姜小白和往常一样,抱着我睡觉。也许,我的头皮上还是残留着一些酸臭味。姜小白闻到了。 她起身离开床,开始做呕吐状。还好,只是干呕,并没有真的吐出东西。 “怎么啦,我的头真的很难闻吗?” 姜小白点点头,说道:“郎君,我一抱你,就闻到那股味,实在有点……哕。” “那,你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出去睡。”我叹了口气,起床穿衣,准备出门。 “这么晚了,郎君你要去哪里睡?” “我和师尊一起睡。”说完,我就离开了。走在路上,我想了又想。既然自己的婆娘都嫌弃我,去了师尊那里,他能给我好脸色看吗,何况又这么晚。 突然间,我想起了一个好地方——皓宇的家。 皓宇是墨十九养的一条公狗。墨十九非常喜欢它,特意给皓宇单独搭建了一间狗屋,狗屋里面还有一张大大的狗床。平时,我和墨十九走得比较近,自然和皓宇也成了狗朋友。 到猪朋狗友家睡一晚,应该不会为难皓宇吧。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空着手上门,去狗家床上睡,好像不太合适吧。 于是,我掉个头,偷偷回家,拿了两块姜小白嚼剩下的骨头,算是见面礼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皓宇还没有睡,远远就闻到了我的味道,从狗屋出来,对我摇头摆尾。喂给它骨头后,皓宇更加开心了,不断亲昵地蹭我。 看天色也不早了,我抱着皓宇,钻进它的狗屋,一起睡在它的狗床上。我估计,在皓宇的狗生中,它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一个男人三更半夜爬到它的床上。 在婆娘都嫌弃我的时候,皓宇收留了我,还用脸不停地蹭我的光头。它一点也不觉得我酸臭,难道,它偏爱这一口? 那一夜,我抱着皓宇,想起多年以前的夜晚,也是如此温柔地抱着尘月。 只是时过境迁,人是狗非。 不知道在这样的月色下,远在天目岭的尘月是否一样会想起我?它是否安好? 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我趁着大家还没有醒,匆忙钻出狗屋,慌慌张张回到家里。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毕竟,我是一名已婚男子,三更半夜钻进一条成年公狗的床上,虽然什么都没有干,但万一被人看见了,解释不清楚。 三天后,又要进去小屋,开始第二次泡头。这对我来说,无异又是一次肉体和灵魂上的折磨。我咬着牙,坚持住了。 到了晚上,我偷偷藏了两块肉,准备拿给皓宇。结果被婆娘发现了。 “郎君,你拿肉干什么?” “嗯,师傅最近有点瘦,我拿点肉给他,补补身子。” 我神色慌张,随口搪塞一下,便出门去找皓宇。这肉就算是住宿费吧。那晚,依旧是小窝一夜和狗睡。 尴尬的是,我这几天偏偏常碰见墨十九。而且我每次看见墨十九的时候,他碰巧都抱着皓宇,热烈地亲吻着自己的爱犬。 我记得,晚上的时候,皓宇也是这样,热烈地吻我的光头。狗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这就好比,墨十九明明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但看起来,就好像是我偷了他的老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万恶的绿水,也没有当初那么强烈的呕吐感。那股味,我都闻习惯了。疗程的最后两次,我甚至有点喜欢上泡在绿水里的感觉。 可能,无论再苦、再累、再臭的事,只要坚持了,你就习惯了。 总算结束了长达三十六天的第一阶段疗程,我轻松多了,同时也很期待,头上能长出些什么。但更期待的好像不是我,而是师尊和墨非。他们两个是天天来看我的光头。 按照他们两人的意见,我暂时不需要进行第二阶段的疗程,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我现在都不用照铜镜,光从他们两人的表情和讨论中,就能猜出来我头上的变化。从他们越来越多的惊叹声,我非常肯定,这些绿水是有效果的。 有一天上午,我下地干活的时候,感觉头皮有些温热的感觉。我抬头看了看天上刺眼的太阳,并不是很在意,这应该是晒太阳太久的缘故。 哎,这天实在是有点闷热,我从田地里出来,收工回家。路过一条小溪的时候,我转头向水面看了一下。等等,看上去,水里面的我好像有点不对。 我再往前走两步,贴近平静的水面,慢慢蹲下来,吃惊地看着水里倒映的自己。这个人,他怎么会,怎么会头上冒烟? 当时,我心里真的害怕极了,用着发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的头皮。还好,头上并没有着火。 然而,我的手居然不小心摸下来一张头皮。我傻傻地看着自己的头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向来,我的头皮坚硬无比,没有任何一只蚊子能够从头上吸走我一滴血。 而今天,仅仅是轻轻一摸,居然扯下来一层头皮。我再次瞪大眼睛,仔细看水中的自己。 这次真的实锤了,我头上真的是冒烟了,冒的还是青烟,但是一点也不觉很热,只是感觉有一点点温。 下一秒,我像一只被咬断尾巴的野狗,死命地向墨非的房间跑去。蜿蜒的小溪边上,响起我惨烈的叫声。 “救命啊!我冒烟了”。 我可以保证,那是我奔跑速度最快的一次,绝对超过人体的极限了。路边的树木就像见到鬼一样飞快地倒退。我的脸颊在风力的作用下,甚至凹陷进去。 这些我都没有心情理会,现在只想见到墨非和师尊,越快越好。“砰”的一声,我一脚踢开了墨非的房门。谢天谢地,墨非和师尊这两个老贼都在这里。 “我……我……头。”在见到他们之前,我心中有一百个问号。但是这一路急奔实在是太费体力了。我气喘如牛,只能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并指了指我的头。 墨非和师尊几乎是同时放下手中的茶杯,并向我走来。愕然、惊讶,这是他们两人最初的表情。 等等,他们的表情好像变了。从他们脸部肌肉的变化来看,我不难看出,他们是在笑,而且是那种肆无忌惮的大笑。 我相信,如果当时地上有砖头的话,我会毫无犹豫地捡起来,真的。 “阿侠……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墨非总算做个人,强忍着笑,安慰我几句。你当然不用担心,头上冒烟的是我,又不是你。 我斜着眼,看了一眼师尊。他,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师尊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茶水不断从他嘴中溢了出来,那嘴巴一直在笑,没合拢过。 “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冒烟?”我深深呼吸,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 “这是正常反应,药水发挥作用了。”墨非再次解释。 “这正常吗?你见过那个患者被医治到头上冒青烟。”我几乎是在咆哮,特别是看到师尊再次笑得弯下腰。 “阿侠,你要相信我,相信医学。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但是你的症状完全符合偏方的描述。”墨非说这句话时,样子很诚恳。 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选择再次相信他们两个。 “那我头上的青烟怎么办,不会把脑子烧坏了吧。” “不会的,等你回到家后,那青烟就灭了。” “墨先生,师傅,那麻烦你们帮我把头皮处理一下。” “这个不用处理。” “不用处理?简单包扎下也不需要吗?” “完全没必要,但是你这三天内不要洗头,切记!”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最后两个字,“好吧”。 然后,我看都不看师尊一眼,毅然转身回家,奶奶个熊的。 回到家,我一见到姜小白,就赶紧说道:“婆娘,快看看我的头。”姜小白捂着鼻子,仔细看了我的头皮后,真的就吐了。 “没事吧,婆娘?我的头怎么样了。” “郎君,你别过来,臭!你头皮好像开始溃烂了,快找墨非和师傅帮忙处理一下。” “哇”,我终于忍不住,走了出去,大哭起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婆娘还让我去找墨非他们,可我刚从墨非那里出来。他们都说不用处理了,莫非……我不会要挂了吧?可怜我还没有见过,我那未出生的孩儿。 没长毛就没长毛,没长毛它又不会死,我何必执着。一想到这,我不禁悲从中来,越哭越起劲,“啊、啊,啊”。 正在这时,有人给我递过来一张手帕。“谢谢”,我擦了擦眼泪,把手帕还给他。咦,居然是师尊——这个老贼。我跟他还谢什么谢。我很生气,把头转过去,不看这个老贼。 “我知道你现在有一万个为什么。但是你想过没有,头上都冒烟了,为什么你不觉得疼?”诶,老贼,不,师尊问的对啊。 “是啊,为什么我不觉得疼?”我反问道。 “因为,冒烟和溃烂的是你的陈皮,新皮正在成长当中。当有一天,顽固僵化的陈皮彻底烂透了,在阳光的直射下慢慢化为灰烬。你的新皮也就崛起了,同时还有你的毛!” 师尊的话,如当头棒喝,又如清夜闻钟。 我看向师尊,他的表情正经且严肃,这次应该会是真的。0.31秒后,我再次相信了他。 “这一天,会有多久?” “快则三天,慢则五天。” “真的?” “比珍珠还真。” “师傅,郎君,吃个西瓜。”姜小白从屋里走了出来,递给我们切好的西瓜,然后又捂着鼻子,远离我,好像又要吐了。 师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的头,说道:“这几天,你到师傅那里去吧。我让庄主再找个女的来照料小白。” “好的。” “谢谢师傅。”我和姜小白几乎是同时说出这两句。 “婆娘,这几天你好好在家休息。” “好的,郎君你放心吧,师傅慢走。” 就这样,我随师尊去了他的家。终于,我不用三更半夜去和皓宇那只狗鬼混了。 到了他的屋子后,师尊让我站在阳光下,说这样会加速药效。 然后,师尊又出去,带回来一个铜镜。在当时来说,铜镜是高级货。整个墨家庄园就两个铜镜。 这样,我就不用去溪边看自己的头了。镜面比水面看得更清晰。我在阳光下,一边暴晒,一边看镜子。 “师尊,师尊!你快来看!我又冒烟了!”我突然发现,镜子里的我,头上又冒青烟了。而且,这次是滚滚浓烟,比上午的时候更吓人。 “哈,哈,哈!冒的好,你好好站着别动,别沾水就行。”我当时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真的傻了,反正就在太阳下傻傻站着看镜子。到了下午,烟总算灭了。 风一吹,又一层头皮掉了下来。我捡起来一看,这是一张百孔千疮的头皮。我十分纳闷,我这头上到底有多少层皮。不管怎样,冒烟的第一天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身边,却响起了师尊时断时续的鼾声。在师尊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失眠两个字。他属于那种想睡就睡的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我知道我头上的味道很浓,但师尊丝毫不受影响,彷佛他的鼻子被封住了。我甚至怀疑,就是把他扔到猪圈里,师尊也照睡不误。迷迷糊糊中,我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从睡梦中被师尊拽起来,推到外面晒太阳。 “小子,你有福了,幸好这几天都出太阳。”师尊喃喃自语。我并没有搭理他。 接下来的两天,我生活没有大的变化,和第一天一样,晒太阳,冒烟,脱皮。我心里没有开始那么恐慌了,也懒得一直盯着镜子看了。 有些事情,既然无法改变,就只好接受。 第24章 买一送一 时间一天天过,头皮一层层掉。我照着镜子,总觉得我的头好像比以前小了一圈。 头上冒烟的第五天,不用师尊喊,我很自觉地就出来晒太阳。一阵风吹过,头上又掉下来一层皮,我都懒得捡了,只是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镜子。 咦,这是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走到镜子跟前,眼球快贴上镜面了。 “师傅,师傅!”我飞快地跑进屋里,心脏剧烈地收缩,浑身发热,就像快烧开的水。 “怎么啦?”师尊翘着二郎腿,正在屋里喝着小酒。 “快看看我的头!” “咦,长毛了?长毛了!”师尊突然紧紧地抱着我。 “真的?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我和师尊都流泪了。三十一年了,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三十一年!我和师尊在屋里高兴地又跳、又叫、又哭。 往事一幕幕在我脑海里浮现。为了长毛,我曾经涂过蜗牛的粘液,吃过风干的狗屎,还和阿诸在山里激烈地撞头。 如今看来,这一切辛苦全都值得。 当下,师尊带着我去找墨非。他看着我头上露出的小毛囊,也是十分高兴,决定在庄园里举办宴会,庆祝我长毛。 那一晚,墨家庄园里的人都知道我长毛了。个个都要过来给我敬酒,还想摸我的毛。敬酒可以,摸毛就免了。我生怕他们一不小心把我的毛摸没了。 “等以后,毛粗一点,长一点,再摸。”我对每个人都这么说。那一晚,我喝得烂醉如泥,是师尊把我背回去的。后来,师尊说,我一晚上都在说,“毛,毛,毛”。 我的头发从头皮里钻出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如燎原之势。很快,我头上就黑油油一片毛,就像稻田里的麦子,长势喜人。 只可惜,除了头上,我的下巴和私密部位还是没有毛。我猜想可能和我的皮肤有关。那些绿水大概也能治。但一想到那么酸臭,还是算了。有正常的头发就可以了,我不多要。 好事成双,这是真的。 一个月后,姜小白分娩了。那一晚,姜小白和我刚出生的孩子哭得一样大声。幸福接二连三来临,我整个人都是懵圈的。 我从接生婆手上,接过我的孩子,第一眼看的是他的头。还好,他不像我,是有毛的。第二眼,我看向他的下面,挂着一条小蚯蚓。是个带把、带荔枝的,我有儿子了! 旁边祝贺声不断响起,我在那一刻却只会傻笑。几天后,师尊给我们的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叫雷打不动。 “师傅,这名字是不是有些长了,四个字的名字,听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 “你懂什么,这世上四个字的人名多了去了。像叫什么上官碗儿、欧阳蛤蟆、东方不败的,天下四字人名的一大把。” 师尊很真诚地看着我,继续说道:“打不动,你想想看,这名字多好,又结实,又耐打。你得为孩子将来考虑。” 师尊说的对。虽然,在墨家庄园的这段时间里,我也认识了不少字。但要论起文化水平,我还是远不如师尊。 本来,我自己也给孩子想了一个名字,叫做雷震子。但这名字,不论境界还是将来的实用性,都远不如雷打不动。 因此,我还是决定,就按师尊的意见,给我的儿子起名为雷打不动。再说了,名字也只不过是一个符号,好记就行了。 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继续向前。 我和姜小白两个新手,开始学着如何做父亲和母亲。 比如,我学会了如何准确预测雷打不动拉粑粑的时间,一到点就提起他,抱出去拉。姜小白学会了喂奶,哄孩子睡觉,唱歌给他听。 师尊曾经和我说一句话,叫有容乃大。那时,我读书少,并不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后来,我慢慢琢磨,品出一点道理,乃大是真的好! 当初,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姜小白的,是她那双像阿青般清澈的眼睛。但让我下决心娶她的,其实是她那对硕大的胸肌。 现在来看,我的眼光不错。姜小白不但胸肌大,她的奶水更是足,绝对管饱! 姜小白每天喂完儿子,就喂我。她那奶水每天滋滋滋不停,我要不喝,也浪费了。我和雷打不动一起喝他妈的奶,喝了足足一年。 雷打不动喝圆了,我更圆。奇怪的是姜小白也在变圆,也许是她吃得太多。反正我们一家三口,快胖成球了。 有一天,我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原来的二十八块腹肌,变成了一大块。它们是自动统一了吗? 我不禁感慨起来。我估计,现在的我已经无法使用水上漂、踏雪无痕之类的轻功了。水上沉、踏雪有坑还差不多。 不行,绝不能这样下去,否则,我们一家会胖死的。于是,我开始跑步,练功,逼姜小白也跑步,同时尽可能地让雷打不动多运动。我是希望他打不动,而不是胖到无法动。 一年后,姜小白的奶水逐渐减少。我开始没奶喝了。其实,我也喝腻了。一年半后,姜小白终于断奶了。雷打不动也改吃稀饭了。 很久没喝了,久久又想喝一口。但是,想喝也挤不出来了。 人就是这样,有的时候觉得腻,没的时候又怀念。 不知不觉,我们在墨家庄园住了很长时间,连雷打不动都两岁多了。我们和墨家的兄弟们也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比如墨非、墨老五、墨十九等等。 我还见到了墨老六。他的确是墨家里剑术最高的一个人。但我看不透墨老六这个人,他有点神秘感。 墨家的人十分淳朴、热情、好客。如果没有意外,我和师尊会在墨家庄园里过一辈子。 但是有一天,我决定要回家乡一趟,带雷打不动去见见他的祖父、祖母还有他的伯伯。因为,宋国开始内乱了,马上有打仗的迹象。连墨非他们都在积极备战。 我和姜小白生在视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又是江湖儿女,对战争本也不放在心上。我担心的是雷打不动。 一旦我们被卷入战争,我根本保护不了雷打不动。我剑术再好,也扛不住八把菜刀同时砍,更何况是训练有素的武士。 所以,我和师尊商量后,决定以探亲为由,南下越国,也就是我的故乡,避一避宋国即将发生的内战。 这样的理由,既不会伤到我们和墨非他们的感情;也不会落下话柄,说我们怕事,遇事只会跑路。 果然,墨非欣然支持我的决定。那天,他们还给我们送行了。临别时,墨非叮嘱我,要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陪陪父母。墨非的眼睛依旧清澈、真诚。我不禁有点羞愧。 我们一家和师尊南下了。十多天后,我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家乡的景虽然没有变,但人却变了好多。村里的少年郎,许多我已不认得;个别故友,已经不在了。刚进入村口的时候,村里人一时也不认得我。 因为,此时的我已经长发及腰了。三十一年来,老天欠我的头发,全都长回来了。近三年的时间,我都没剪过头发,有点舍不得。是该理发了。 “这不是光头…阿侠吗?”有一个大娘终于认出我。 “是啊,老牛他七姑,是我,我回来了。这是我师傅,这是我娘子、小儿。” 当我进一步介绍,我师尊和娘子都是贵族时,老牛他七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在那一刻,我暗爽!顿时,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村庄。当年那个光头驴回来了,不但长出头发,还有老婆孩子。而且,光头驴,不,阿侠的老婆还是贵族。了不得啊! 在村人的目光注视下,我就像个旗开得胜的大将军,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在地里干活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赶回来了。一家人相聚都是热泪盈眶。 相见不言何以归,十载归来亲人欢。 雷打不动在他祖父、祖母、伯伯的怀里抱来抱去,不曾落地。当晚,我出钱在村里大摆酒席,宴请全村老少。当然,这也是装逼的需要。 席间,乡亲们关注的点全在我的娘子姜小白身上,特别是我多次强调她姓姜之后。全村老少都惊呆了。我一个乡巴佬,居然娶了一个上古贵族血统的年轻女人。 要知道,在当时,只要是姓氏中带有“女”字偏旁的,基本上都是贵族。比如姓姚、姒、妘、妫、姞、嬴。但最牛叉的还是姓姬的和姓姜的,这是姬发和姜子牙的姓。 很早以前,列国国君和大贵族,非姬即姜。这些带有“女”字偏旁的八大贵族集团不断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但是后来,新的贵族不断崛起,并对旧的贵族举起屠刀。八大贵族便渐渐陨落,退出了历史舞台,有些姓氏甚至几乎灭绝。 他们之前有多辉煌,后来就有多悲惨。 历史其实也是个渣男,迎来新人弃旧人,唯一不变的好像只有历史那张床。 回家以后,我并无事可做,整天在村中闲逛,不是和村东头的八大姑、八大姨聊些八卦,就是和村西头的几个老头打半天的竹牌,消闲娱乐而已。 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出钱请了几个工匠,建了三间房子。 倒不是因为家里床位紧张,纯属于风俗习惯的原因。因为我父亲给我建了一间房,所以我也要为我的儿子建一间房。 考虑到将来,我和姜小白可能还会生几个儿子,我便多建了两间。反正,我在蓟城开不良堂的时候,也赚了不少钱。 第二件事是买墓地。那天,村长石青来找我闲聊,念念叨叨个不停,说来说去就是想让我买个墓地。 “村长,我今年才刚刚三十二岁,现在就买墓地,是不是早了一点。” “阿侠啊,不早了。现在好多年轻人,还没活到你这岁数就挂掉了。人啊,一定要未雨绸缪,不要等到死了,才想起来买墓地。到了那时候,可就晚喽。” 看我依旧犹豫不决,村长石青咬咬牙,说道:“现在买墓地,送棺材一副,柏木做的,千年不烂。” 赠送棺材?我有点心动了,便问道:“要是多买几块墓地,能不能多送一副棺材?” 村长石青吃惊地看着我,坚定地说道:“不能,买一送一,不能再多了。再说了,人就死一次,用不了两副棺材。” 他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于是,我准备买三块连体墓地,我一块,师尊一块,姜小白一块。谁知姜小白这婆娘哭哭啼啼的,说不用给她买墓地。 “那你死了以后,住哪?”我十分不解,便问她。 “死后和你睡在一个墓地里。” “那棺材呢?” “棺材也和你合用一个。” 我呸!这婆娘这么抠门,死后还想和我睡一个棺,挤都挤死鬼了,门都没有。 最后协商的结果是买两块墓地和一副棺材。我和师尊去看了各自的墓地,都很满意。 “左青龙、右白虎,中间有头牛。这真是个死的好地方。”师尊看了一会风水,大为赞叹。 顺着师尊手指的方向,我定睛望去,左青龙指的是一个小山丘,右白虎指的是远处的一条小溪,恰好两块墓地前方有一头牛在吃草。真是太应景了。 师尊越看越喜欢,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起来。此情此景,我和师尊顿时都有生不逢时的感觉,恨不得早死。 我甚至都想给自己再买一块,但想到一死不能埋二墓,便只好算了。只有那姜小白在旁边怯声怯气,欲言又止的,真是啥也不懂。 我在家乡一住,就是半年多。我的生活过得很安逸,连手上的茧也消失了。有一天,家里人一起吃饭。父亲突然问我,“你的剑是不是很久没磨了?” “好像是的。” “今天我帮你磨了。” 接着,父亲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前几天,隔壁村有只羊,被天上的雄鹰飞下来,抓走吃了。 “嗯,那很好啊,吃了正好,羊肉很补的。”我毫不在意,随口说道。 “我们村本来也有一只鹰,在天上翱翔。可惜,自从回家以后,整天窝在屋里,羽毛掉了一地,以后别说去抓羊了,可能飞都飞不动了。” 父亲说完这句话。屋里所有人,包括师尊在内,都看着我。我马上领悟过来了,这只掉毛的鹰,很有可能指的是我。 第25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父亲觉得,村里太小,不适合我发展,呆在家里只是虚度光阴,我应该有更精彩的未来。师尊也这么觉得。 于是,几天后,我给父母留下一笔钱,便和师尊、姜小白又上路了,只留下三岁的雷打不动在故乡。他如今在村里可开心了,有好几个玩伴,一点也不知离别之意。 村里的小孩玩的还是过家家。这款游戏一直不变啊。恍惚之间,我在他们当中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的阿诸、阿莲,还有当年的我。 我们三人就这样又回到了墨家庄园。墨非他们依旧很热情,还是让我们住回原来的房子。墨非也没有问,雷打不动为什么没有跟着回来。 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拖把突然跳到雷老侠的怀里,不停地用头蹭着雷老侠,“喵、喵、喵”地叫。 魏葵杨摸着拖把的头,说道:“它好像是饿了吧,猫粮在哪,我去拿来喂它。” “看,在那里,它的碗和猫粮都在那。”魏葵杨顺着望去,便去张罗着喂猫。拖把真是饿了,一看到它的碗有动静,就赶紧跑过去。 方霹看了看手表,说道:“老前辈,时间也不早了,您也累了,不如我们就点东西吃吧。” “好。”外卖送来后,三人用过晚餐,魏葵杨和方霹便辞别雷老侠。 一出门,魏葵杨便叽叽喳喳,和方霹聊起雷老侠今天讲的故事。特别是提到头上冒青烟的时候,两人会心相视,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路上,魏葵杨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咦,我们主编也姓雷,你有机会不如问问他,族谱上是不是有个雷打不动的先祖。” “胡闹。”方霹笑着说道,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可爱的女生,胸肌好像也不小。 第三天,魏葵杨和方霹早早来到雷阵雨小区。在坐电梯的时候,方霹的手机上传来微信的声音。方霹打开一看,正是委托的第三方机构发来两根毛发的检验报告。 打开报告后,方霹的脸色突然变了。 “怎么啦,电梯到了。”看方霹傻傻站着不动,魏葵杨拉着他的手,走出电梯。 方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看看这个。” “啊!”看完后,魏葵杨的表情和方霹一样,仿佛是见鬼了。报告上显示,送检的两根毛发都来自两千多年以前的古人和古猿。 一时间,两人站在门口,竟然不敢按门铃,全身都出了冷汗。在里面的雷老侠好像听到动静,推门出来。 “啊!”魏葵杨突然见到雷老侠,吓了一跳,尖叫了起来。 “她怎么啦?”雷老侠不解地问道。 “哦,她没事。”方霹定了定神,轻轻地掐了下魏葵杨,拉着她走进去。 三人进屋后,魏葵杨甚至不敢抬头看雷老侠,反倒是方霹很镇定,逐渐和雷老侠谈笑风生起来,彷佛忘了刚才的事。三人用过早餐后,雷老侠又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和师尊、姜小白回到墨家庄园后,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 那一天,我和师尊陪着墨非进山丘城。回来的路上,在一个叫尖沙咀的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马祸。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起马祸后来引发了一系列历史事件。 史称为尖沙咀马祸之变。 尖沙咀的十字路口离墨家庄园不算远。包括我们三人在内,很多人都目睹了马祸的经过。 当时,一辆精致的马车从南向北行驶。而同一时间,有一名骑士驾着马,从东向西行驶。两者的速度都非常快。估计,两匹马的速度都超过了六十公里每小时。 结果,就在十字路口,两者相撞了。两匹马的头剧烈地撞在一起,双双爆头倒毙。 从东向西行驶的骑士在惯性的作用下,向下俯冲,一头扎进马车的轮子,当场毙命。驾驶马车的那个人被摔飞出去,脑袋撞在石头,喷出一地的血,挣扎了几分钟后,也没气了。 幸运的是,坐在马车后排的女人和小孩倒没有什么大碍。 那女人由于腰间系了一根绳子,并没有摔飞出去,而是跟着马车一起倒下,只是暂时晕倒。而女人怀中的小孩却意外的毫发无损。 马祸发生后,震惊的众人开始围上来帮忙,有人把昏迷的女人抱着荫凉的地方,有人哄着大哭的小孩,有人第一时间向官府报案。 尖沙咀出马祸的消息,在人们的相传下,迅速传播开来。相关人员陆续到场。 第一波到达现场的是官府的人——当地的亭长崔晓,和双方当事人的亲戚、朋友。 根据现场侦察情况,亭长崔晓认为,这是一场平责的马祸事件。 “造成马祸的原因很清晰。两匹马都患有目疾,一匹左眼瞎,一匹右眼瞎,都看不见对方。而且两位死者身上都有浓浓的酒味,属于酒后驾马。 骑报废马是本次马祸的主要原因。同时还有酒驾、超速等因素。双方几乎是同时相撞的,因此双方平责。 你们双方各自埋葬各自的死人和死马。对马路造成的损坏由本亭负责修补,但费用由你们双方家族共同承担。” 这是崔晓的现场结论。我们这些吃瓜群众都觉得这个亭长崔晓有水平,判决的有道理。 但是,双方死者的亲戚、朋友却不这么认为,他们都认为崔晓偏袒对方。这也符合人之常情。 出现问题的时候,人们通常都认为全是对方的错。 何况,他们都有贵族背景,属于上面有人。他们根本不把崔晓一个小小亭长放在眼里。墨非也在帮忙,试图说服他们,然而徒劳无功。 局面开始不在崔晓的掌控范围内。有几个大娘开始用手指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并发出“退退退”的神秘咒语。有些年轻人甚至用手拽着崔晓,大声辱骂。 我和师尊并没有参与,只是在一旁看热闹。旁边的热心观众开始介绍起死者的身份和背景。 骑马的死者叫林无忧,是宋国国君子偃宠妃的哥哥林无饼的儿子,属于王族外戚,身份尊贵。可是,驾马车的死者叫张宁,身份也不低,是宋国国相沈从的妹妹的儿子。 很快,第二波人也到达现场了,领头的是两个死者的父亲,还各自带着一帮贵族朋友。场面更加混乱,矛盾马上升级了。 “吾子无过,为何被撞死。你们必须赔偿,道歉!”林无饼大声咆哮。接着,林无饼提出具体的赔偿要求——六百金。 沈从的妹夫张丁大怒,反过来让林无饼赔偿七百金。于是,双方一场口水战就爆发了,脏话满场飞。 墨非和亭长崔晓急忙上前劝架。可是,这些贵族们哪有人会听他们的。 我和师尊两人找来凳子,坐在上面,磕着瓜子,观看双方骂架。听了一会,我和师尊都觉得索然无味,双方骂来骂去也就是“匹夫、竖子”之类的脏话,毫无创新之语。 我摇摇头,对师尊说道:“听说宋国盛产文人,个个伶牙俐齿。如今一看,后续无人啊。” “是啊,连高档一点的粪土之墙,溲便朽木的骂话都没听到,看来宋国真的是人才匮乏了。” 正当我们两人嫌热闹不够大时,场面开始沸腾了。 有人开始吐口水,这下子一传十,十传百。几百个人相互向对方喷出唾液,有些内热的贵族还喷出白色的浓痰,吓得围观的吃瓜群众拎着凳子,纷纷后撤,生怕被误喷到。 我和师尊都笑疯了,又蹦又跳,根本坐不住。谁能想到这些穿着精致,打扮体面的贵族们,会在大众广场用唾液互相致敬。这场面百年难得一见。 可惜的是人的唾液毕竟有限,有些贵族吐着吐着,嘴巴就干了,无物可喷。 但是接下来,更荒诞的一幕出现了。 我指着其中一名贵族,对师尊大喊,“师傅,快看,那个人开始脱裤子。”师尊眼尖,也看到了。 “哈哈,这液体挺黄的,看来他是上火了。”这帮贵族喷干上面的,居然开始举着水枪互射。外围的吃瓜群众个个都笑傻了。我和师尊两人捂着腮帮直喊疼。 但是,我看了一会,发现不对劲。贵族当中,有人开始抓对方的头发,有人开始用脚踢对方的下档,有人举着拳头互殴。 这些贵族怎么厮打,我都不在乎。可是,几百个人当中还有两个人——墨非和亭长崔晓在里面,竭力地劝架。但是,他们两人已经挨了几记拳头。 群殴一旦大面积爆发,两人可能会成为无辜的炮灰。 “师傅,好像墨非在里面。” “我也看见了。” 我和师尊相视,脸色有点凝重起来。下一秒,我们马上冲进人群,把墨非和亭长崔晓硬生生拽出来。 脱困后,崔晓向我们施礼,说道:“此处乃本人职责所在,不得不为。奈何,在下无能。感谢两位义士。” 师尊肃然说道:“崔亭长已尽了全力,何须自责。” 墨非鼻青脸肿,还被别人吐了不少唾液,身上隐隐有一股尿骚味。但他居然还要往人群里面冲。我急忙紧紧抱着他的腰,不让他动弹。 崔晓亦劝道:“先生并无维护治安的职责,为何还要冒险进去,他们已经疯了。” 只见,场中几百贵族人人红着眼,开始拔出剑来,相互对砍,暗红的鲜血流出来。 然而,墨非仍然大声高喊:“君子,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们同是宋国人。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一件小事而相互杀戮。” 我知道,墨非的牛脾气已经上来了,便给师尊一个眼色。两人合力,把墨非抬起来,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旁的崔晓长叹一声,束手无策,只好赶紧向上级报告。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后来,我和师尊都没有想到,事态的变化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林无饼、张丁两人都在这场群殴中死去。双方逃回去的贵族们纷纷加油添醋,都指责是对方的错。 宋国国君子偃大怒,不分青红皂白,削去国相沈从的职位。国相沈从忿忿不平,联合平时早就看不惯国君的几个大臣,起兵造反。 宋国的内乱全面大爆发。双方各自召集军队,大打出手,血流成河。而墨家庄园恰好就在其中一个战场旁边。常常看见双方的军队在庄园外互砍互杀,血迹和各种残肢到处可见。 墨非带着墨家子弟到处奔走,呼吁停火谈判。可是他位卑言轻,哪里劝得动。动口不行,动手也不行。 这墨家上下有几百号人,也是一股强劲的武装力量。可是都是宋国人,该帮哪一方呢,墨非无法选择,只能当旁观者。 我常常看见墨非着急地走来走去,脸上逐渐憔悴起来,头上的黑发每天白一根,偏偏无可奈何。 这场内战持续了整整一年,双方都打得精疲力竭。正在这个时候,齐国、楚国、魏国三个邻国联手,大举入侵宋国。在内战中耗尽精锐的宋国根本无力抵抗。 得知外敌入侵的消息后,墨非动员墨家庄园上下,准备去保卫家园。墨非的守护目标是距离这最近的山丘城。 我和师尊劝墨非,说宋国大势已去,不要去做无谓的牺牲。 但是墨非不听。他还是那句话,君子,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墨非带着两百多名墨家子弟出发了。墨家庄园里,只剩下七十多个老弱妇孺,还有我和师尊这两根老油条。 当天夜里,我和师尊盘膝而坐。 “师傅,我们何去何从?” 师尊长叹一口气后,说道:“虽然,这是一场列国之间的贵族战争。但是,墨非毕竟是我们的好朋友。他不是常常说要兼爱吗。兼爱我虽然做不到,但应该尽量做到友爱吧。” “我明白了,那我们何时出发?” “明早吧。”于是,第二天,我和师尊也来到了山丘城。 墨非看到我们来了,十分惊喜。但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墨非却让我和师尊回去。 在他心里,我们是墨家的朋友,并不是墨家的人,没有必要和他一起舍生取义。 师尊却淡淡地说道:“我们两个是过来看你怎么死的,顺便帮你收尸。” 墨非顿时无言,我也一样。 负责守护山丘城的是宋国大夫李晓午,看到墨家子弟主动过来帮忙,心中非常高兴。 大家刚开始士气都很高涨,但是一开会讨论如何守城的时候,都傻眼了。 整个山丘城里所有的箭加在一起,就三十七支。原本,山丘城是存了不少箭的,但是内战一打,就把大部分箭矢消耗了。 这还射毛线?别说射退敌人了,就是大群鸟来了也不够射的。 守城器械不够用,怎么办?慢慢造肯定是来不及,听说魏国的军队很快就要到达山丘城了。大家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没人吭声。 第26章 乐极生悲 本来热闹的守城工作会议,一下子寂静无声。这时候,师尊突然站起来,悠悠地说道:“箭不够,可以用金汁。这东西人人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金汁?在场的人都没听说过这东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我都有点佩服起师尊来,平时又懒又滑,没想到也会守城之法。 城主李晓午走到师尊面前施礼,然后问道:“先生请明示,何为金汁?又该怎么用?” “金汁就是把粪便和尿液混在一起,用火煎成的浓稠液体。到时候,哪个敌人敢攀爬城墙的,就在城头掏出一勺,从他头上淋下来。” 师尊一说完,全场都安静了。人人都用极其古怪的目光看着师尊。但他却双手背后,抬头望天,根本不理会别人怎么看。 城主李晓午沉默了好久,一咬牙,大声说道:“好,就依龙先生之话。大家按照今天的分组,各自准备金汁。三天后,敌人就要来了。” 这下,会场上立刻喧杂起来,表情各异。有人大笑,有人鄙视,有人若有所思。但是既然城主李晓午已经发话了,没多久大家便陆续散去,准备金汁。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墨非走过来,很严肃地对师尊问道:“用金汁御敌,先生真的有把握?”墨非问的也正是我想问的。 师尊笑了笑,说道:“没把握。但事已至此,只能把死马当成活马医。主要看对方来的是什么人。据我所知,很多人死要面子,另可死,也不肯被金汁淋上一头。比如,墨兄你。” 墨非一怔,表情更加古怪。我当时暗想,假如我是士兵,攀爬城墙要被金汁淋上一头,打死也不去。 即便是金汁,要真的迅速筹备并不是一件易事。因为,这个时代实行的是强制性服兵役,加上年年打仗。大家对打仗都厌烦了。 一听说要筹备军需,都是相互推诿,争先喊穷,拖拖拉拉;一听说要拉壮丁,能藏则藏,能躲则躲。即便上了战场,大多人都心不在焉,一看前面好像顶不住,噼里啪啦全跑了。 所以,有些部队看似人多,其实战斗力渣成狗。人多不代表战斗力强,心齐才是。 到了下午的时候,要靠金汁来守城的事传来传去,就传偏了。这下,全城的人炸开了。 刚开始,百姓们都只是在八卦,说城主李晓午要靠用屎来赢这一局。 后来,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变成了,城主要靠吃屎赢下这一局。 所以,城中百姓的胃口都被吊到极高。大家都想知道,城主要怎么吃,才能赢?这一仗可算是新鲜极了。没人听说过这样守城的。 城中家家户户都自发动员了起来,把家中的陈年老粪从地下挖出来,摆放在门口,任君自取。 正准备去发动市民捐屎的守兵和墨家子弟,看到这一幕,全傻了。正如师尊所说的,实在是太多了,取之不尽。 原料的问题解决了,那么下一步就是准备配套设施了。主要是要在城头准备大锅,到时候架起来烧屎。 因为,龙啸天先生强调过,一定要热热的,效果才会更好。一听是御敌需要,山丘城内各大食肆纷纷赠送铁锅,一般市民则提供柴禾。仅半天时间,御敌的军需已经够了。 第二天,城主李晓午和师尊在城头上转了一圈后,城主问师尊,“龙先生,请问还差些什么。” 师尊双手背后,看天上白云,良久,才说道:“还差水,备上大量饮用水即可。”他现在是越来越喜欢装十三了,有瘾。 城主李晓午听完,即刻下令,备水。城中百姓又是一呼百应,再次高效地把水带上城头。可以说,城主要什么,百姓给什么。 城主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威望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高,但是心里还是很高兴。 就在巡视完城头,准备回去的时候,一个老百姓拦住了城主。 “城主大人,听说明天敌军就要来了,不知道您是怎么个吃法,才能退敌,要不要大家再给您加点菜?” “什么加点菜,乱七八糟的。”城主李晓午的好心情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搞砸了,一挥手,回自己的署衙了。 到了第三天,魏国的军队真的来了。为首的将军叫吴珂,头上带着精美的冠帽,身穿深衣式袍服,而不是常见的胡服。这应该是正经将军。 山丘城头上,远远就看见尘烟滚滚,旗帜飘扬。城主有点慌了,问道:“龙先生,现在该怎么办。他们好像来的有点多。” “莫慌,莫慌。让将士们解开裤子,撒尿到大锅里,尿不够的就加水,然后起火,放屎,温火慢慢煎。等他们到了墙头,嘿嘿,不用我教也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城主听完,大喜,说道:“先生妙计!速速传令下去,就按先生的方法去做。” 很快,四面城头炊烟袅袅,将士们开始用长木棍,在大锅里搅拌,生怕底下的烧焦了。 没多久,吴珂带着魏国士兵,临近城下。看着城头上的炊烟,吴珂实在不解,问旁边的幕僚江秒。 “这敌人在城上是干什么?” 江秒虽然见多识广,但这阵势他确实也没见过。不会是在城头烧烤吧?但身为幕僚,也不能说自己不知道。 江秒硬着头皮,说道:“吴将军,此乃对方虚张声势也。据我所知,城中守兵并不多。我们大举进攻,便可轻松拿下。” 吴珂点点头,说道:“正是。” 于是,吴珂下令,四面齐攻山丘城。战鼓声声,魏国的士兵们开始爬上城墙。而城头上早已有了准备。 “上勺,掏粪,浇之!”随着一声令下,一根根木勺从城头探出来,朝城下敌兵就是当头一浇。 “哇!” “这是什么,这么臭!” “啊,是屎,啊,呸!” 温热的金汁淋到魏国的士兵头上。很多士兵真的受不了,直接从云梯上跳下来。后面的士兵见状,捂着鼻子,逃了回去,离城墙远远的。 这一幕,看得城下的,城上的都目瞪口呆。城下的吴珂没想到山丘城的守军如此无耻,竟然用粪来攻击他们。城上的李晓午没想到金汁的效果会这么好,一招退敌。 吴珂紧皱眉头,大声问道:“有哪一个勇士敢带头登墙!” 要是登墙不幸战死,会被誉为勇士;可要是登墙不幸被臭死,只会被人笑落大牙。魏国军官们个个垂头丧气,不敢与吴珂的目光对视。 城上守军见魏国士兵不敢上前,大为振奋,纷纷叫阵起来。有些士兵拿着长矛,沾了沾金汁,大声喊道:“老子这长矛已沾上屎,见血封喉,谁敢上来一战!” 连城中百姓也纷纷挤上城头,要亲眼目睹魏兵浴粪奋战。然而,不管怎么激,魏军就是按兵不动。吴珂又问幕僚江秒,“怎么办?有什么可破解之法。” 江秒看着黏在城墙上的金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道:“将军,依我看,不如撤了吧。反正我们是联军,这城就让给别国来攻打。” 吴珂无可奈何,只好依了江秒之言,下令撤军。看到敌军撤退,城头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特别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更是大声叫好。 可是刚高兴没多久,远处又是尘烟滚滚,敌人又回来了。 原来,吴珂刚一撤退,迎面就来了一支齐国军队。领头的将领叫林金羽。两军一照面,林金羽便打马上前,询问战况。一听吴珂说完大致情况,林金羽笑得前仰后合。 “吴将军,可真有此事?” “林将军莫非不信在下?”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见识见识。”就这样,吴珂会同齐国的军队,又回来。虽然城下的部队更多了,但是山丘城的守军并不惧。因为大家都目睹了金汁的威力,信心十足。 而城中百姓更是争抢挤上城头,只为目睹敌兵被金汁淋到的一幕。 林金羽走近城头,便已闻到臭哄哄的气味,胃里不断抽缩。我们堂堂齐、魏两国正规军,难道真怕了一堵粪墙。若就此退兵,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林金羽心中有点挣扎。 思索半天,林金羽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传令下去,让士兵们用麻布捂住鼻子,然后再进攻。”为了调动士兵们的积极性,林金羽还宣布,先攻上城头的,奖一头牛;入城者,通通奖一只鸡。 一声令下,齐国的士兵们开始进攻了。但是林金羽明显低估了金汁的威力,也高估了麻布的防臭作用。 再说了,那烫烫的金汁在视觉和触觉上造成的压力,远远大于嗅觉。虽然有几个勇士,为了得到一头牛,真的豁出去了,勇敢地爬上去。 但是,当热热的金汁,从头上,流到脖子,逐渐扩散到全身的时候,再坚强的人也忍受不了这种耻辱,纷纷跳下来,说什么也不肯靠近粪墙一步。 真的是不撞粪墙不回头,林金羽这下彻底死心了。他不明白,同样是士大夫,从小都受过周礼的熏陶,为何山丘的城主竟然如此无耻。 宋国虽弱小,但一向被誉为礼仪之国。特别是宋襄公,在泓水之战中,都不忍心进攻渡河时混乱的楚军,坚持让敌军列阵完毕后才开打。 虽然宋襄公最后是吃了大败仗,但天下有谁不称赞宋襄公有君子之风。这才几十年光景,宋国人竟如此不顾周礼,不要脸皮。 想到这里,林金羽忍不住流下眼泪,既为己方感到耻辱,也为宋国人的道德沦丧感到悲哀。 一时间,城外密密麻麻的齐、魏联军竟然是鸦雀无声。而山丘城头上,人声鼎沸。 挤上城头看热闹的百姓比守兵多很多,个个眉开眼笑。 几百年来,宋国屡屡被周边敌国欺负。每败一次,就赔钱一次。今天以少胜多,吓得两国联军战战兢兢,不敢越粪池一步。试问,哪个不扬眉吐气。 看到半天无人攻城,山丘城的百姓甚至使劲掏出金汁,向城外抛去,过过手瘾。城主李晓午大惊,连忙让士兵们去阻止。 “乡亲们,城主有令,不能再往城外勺粪了。万一金汁用完了,敌人趁虚而入,再攻上来,到时该如何是好。” 然而,近乎疯狂的山丘居民们跟本不听传令兵的话,纷纷大笑。 “金汁怎么会用完,我家里还有不少,现在就搬过来。” “老王,这东西还用搬吗,现拉就行了。” “对对对,谁胖谁先拉,老刘,你做个表率吧。” “好,俺老刘先拉为敬,今天我要是不拉它个十斤八斤的,我就不姓刘。” 在热闹的气氛下,城中居民不但没有停止向外扬金汁,反而真的有几个人当众脱了裤子,大拉特拉起来。 只见,漫天的金汁从城头撒了下来,如天使散花。在烈日的暴晒下,加上南风一吹,一股淡淡的黑烟向齐、魏联军袭来。林金羽、吴珂也忍不住,呕吐起来,只好准备撤退。 城头上,居民们见到敌人又要准备跑路,乐得又蹦又跳,气氛高涨到极点。 可是,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 就在这时,山丘城的正面——北城墙整个倒塌了。“轰”的一声,这面年久失修的土墙,再也承受不住城头挤满的人群,倒了下来。 当时,城主李晓午正得意地捋着自己的美髯,突然感觉身体急速下坠,而那些黑乎乎的臭东西居然漂浮在自己眼前。下一秒,城主就晕了过去,摔晕的。 整个世界突然都安静了三秒。 城外的,城内的每个人都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城外的齐、魏联军。林金羽、吴珂想起了城墙前的米共之辱。 于是,他们两人不约而同拨出剑来,高声撕吼。 “将士们,为了荣誉,冲进城去,不降者割屁股!” 看到敌军转头杀来,而城主李晓午昏迷不醒,山丘城内乱成一团,哭声一片。守军个个呆如木鸡,不知如何是好。居民们纷纷逃回家中,紧闭门窗。 而墨非此时正带着墨家子弟,负责守护南城,看到北城方向乱糟糟的,知道大事不妙,一下拔出来剑来。 “十九,快,快去把兄弟们召集起来,我要着带着大家冲向北城,誓死保卫山丘!”墨非说这句话时,斩钉截铁。他是真的决心与城共存。 “好的,巨子,我这就去。”墨十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悲壮。北城墙已塌,齐、魏联军如此多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墨非此举无异于飞蛾扑火啊。 第27章 甘木和肉芝 “先别急!我和巨子先商量个万全之策,再杀过去。”师尊说完这句话,就给了我一个眼神,然后就拉着墨非到角落里去。知师莫若徒,我秒懂师尊的意思。 “大家快看啊,天上那是什么?”我指着天空高声大喊。周边十几个墨家子弟围了过来,仰头朝我指的方向望去。 “啥也没有看到啊。” “是啊,上面有啥?” “咦,好像是坨鸟屎掉下来了,呸!” 正在这时候,“扑通”一声,好像是有人摔倒了。然后,我们就看见师尊抱着昏迷的墨非走了出来。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师尊平静地说道:“巨子中暑了,还好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墨十九他们赶紧上去,摸了摸墨非的脉搏,强劲有力,也放心下来了。我总感觉,他们的表情有种明显的解脱感。 “阿侠,快把巨子抱下去,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他要是醒了,就喂点东西给他吃。巨子应该是饿了。”师尊又抛来一个眼神,我又秒懂。 于是,我抱着墨非,匆匆忙忙走下城头,生怕他突然醒了,又要组织大家去杀敌。 临走时,我听见墨十九他们围着师尊,问道:“巨子昏迷不醒,而敌人已经冲进来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巨子不在,就先救治伤者,这也是墨家该做的事。杀敌的事等巨子醒了再说。”师尊说的对,救死扶伤不也是墨家的主张。 我抱着墨非,回到城里临时住宿的地方。刚把他放到床上,我就看见墨非的嘴巴微动,好像是要醒了。我有点慌,现在还不能让他醒了。要不,他又要冲出去飞蛾扑火。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给他的脖子补一记手刀,我突然发现,墨非的衣服里居然有师尊的东西。那是一双师尊穿了十多年的老袜子,上面每一根毛线上都有师尊的脚气。 我终于明白,刚才墨非为什么会晕过去了,那不是中暑,那是中了脚气。太残暴了!但是,师尊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 于是,我强忍着不适感,把那双袜子掏出来,放在墨非的鼻子下面。然后,我就看到墨非的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又晕过去了。 当墨非第三次晕过去的时候,师尊总算来了,并收回他的老袜子。没有了污染源,墨非终于醒了。 “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山丘城投降了。”师尊的表情依旧平淡,不喜不悲。对方三万兵力,而山丘城里加上墨家子弟也不过二千兵力,也许没有抵抗的必要。 墨非心里也清楚,大势已去,并没有再提什么和他一起杀出去,只是默默流泪。 仅有三百跟随者的墨家,没有能力去阻挡历史的车轮。 幸好,齐、魏联军进入山丘城后,并没有发生大的流血事件,只是把旧的宋国贵族杀的杀,关的关。 接下来,齐国将领林金羽就宣布,从今天起,山丘城属于齐国。因为,宋国已经灭亡了。按照当初的约定,楚、齐、魏三国瓜分了宋国的领土。 山丘城及周边地区划入齐国的版图。就这样,我们从宋国人变成了齐国人。 但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墨非居然成为山丘城的新城主。而师尊居然成了副城主。 后来想想,其实也不难理解。楚、齐、魏三国担心宋国旧贵族死灰复燃,所以他们要在平民中选一些有影响力的人来当新的贵族,以稳定局面。墨非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这个世界好像一直在变。 墨非当上城主后,山丘地区的治安好多了。我觉得应该把家里人接过来。于是,半年后,我回了一躺老家。年迈的父母并不想离开故土,我只接了雷打不动回到山丘城。 又过半年后,雷打不动多了一个妹妹。姜小白还是很能生的。只要我勤快一点,播下去的种子总会开花结果。 我跑过去问师尊,这女娃该起什么名字。师尊查了下资料,觉得应该起个响亮的名字,以便将来嫁个好人家。所以,我的女儿就叫做雷贯耳。 一年后,姜小白又生了第三个孩子,是个男娃。这次,我决定自己给他起名。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师尊起名的方法。所以,我和姜小白的第三个孩子,就叫做雷锋塔。 后来,姜小白以每两年一个的速度,不停地下崽。我也懒得费尽心思去想名字了。干脆,不论男女,就按出生的顺序来取名。比如,第六个出生的就叫做雷老六,以此类推。 宋国灭亡后,我、师尊和墨非的生活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特别是墨非,他居然学会了如何拍权贵的马屁。 在山丘守城战失败后,墨非彷佛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乱世中,任何理想没有绝对实力的支撑,都是泡沫,都是幻影。 墨非开始求变,他比任何时候都积极向上爬,竭尽全力地在齐王面前表现自己。终于,几年后,墨非不再是一个山丘城主,被齐王封为中卿,成为齐国的重臣。 而墨家也发展壮大起来,追随者从三百人发展到二千多人。 但是师尊却选择了另一条路,他辞去了山丘的副城主。 现在,他一心一意在研究长生之术。起因是师尊看到了随巢子写的《山海经》。 随巢子是墨家第一代巨子墨子的亲传弟子。随巢子一生都跟随着墨子,周游列国,见识到很多有趣的故事,便都记了下来。 后来,经过历代墨家子弟们的不断补充,随巢子的手稿最后成书了,就叫做《山海经》。 师尊非常痴迷于《山海经》,特别是其中有关长生之术的记载。他非常坚信,这些都是真的。 《山海经·大荒南经》里就写道:“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 也就是说,这个国家的人民,通通死不了。师尊很想去这个不死之国。有时,他梦里都在喊“不死国”。 可是问遍了所有人,都没有人知道不死之国在何方。既然找不到不死之国,师尊就把精力放在“甘木”身上。 因为《山海经》里面说得很清楚,不死之国的人是以“甘木”为食的。师尊经过分析,认为不死国人之所以不死,就是吃“甘木”的原因。 但是很可惜,同样无人知道“甘木”是根什么样的木。这点困难对师尊来说,根本不是事。不知道就去找、去试啊。反正,“甘木”肯定就是一种树。 长生术和科学一样,都是不断尝试、失败、再尝试的过程。 于是,师尊让我陪着他,走遍了齐国的每一座大山。每座山上的每一棵树,都留下我们两人深深的咬痕。我们开始疯狂地啃树。 “师傅,我们回去吧,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行了。”有一天,我真的受不了,对师尊说道。 师尊长叹一声,同意了。再不回去,我们两人别说长生不老了,不是被饿死,就是给憋死了。 因为,齐国境内各种各样的树,我和师尊都吃过了。实在是难以下咽。即便勉强能咽下去,也极难消化。拉出来的大便,全是一丝一丝的,硬如铁,形如筷子。 有一次,师尊由于啃食了太多树干,造成非常严重的便秘。要不是我用手指帮他抠出来,师尊那次很可能会被屎给憋死了。 我们通过大量实验,得出一个结论,啃树是无法长生不老的,只会便秘。 师尊回来后,并没有灰心,更加认真阅读了大量古籍,重新换个方向研究长生之术。“知识可以改命!”师尊常常这样叮嘱我。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师尊欣喜万分,向我宣布,他解开了长生不老之谜。 根据师尊的最新研究,有一种东西叫做肉芝,服之可让人飞升成神,长生不老。这简直是屌爆了。古籍上是这么写的。 “令人身安命延,升为天神,遨游上下,使疫万灵,体生毛羽,行立至。” “徒儿,只要我们长期服用肉芝,不但可以长生不老,还可以飞升成神,遨游于天地之间。到时候,上面的归我管,下面的归你管。” 师尊越说越激动,唾星四溅。我听了,也是心头砰砰直跳。什么美酒佳人,什么仗剑走天涯,什么王朝霸业,在长生不老面前都弱爆了。 当然,最令我心情澎湃的是,“下面的都归我管”。我就知道师尊爱我。从那以后,我更是死心塌地紧跟师尊的脚步。 只可惜,各种古籍对肉芝的描述不是很清晰。经过严谨的推理,我和师尊认为,肉芝有可能是某种蛙类动物。 现在,我们不再啃食树干了,改行吃青蛙。我们不但自己去抓,还大肆收购各种蛙类来吃。齐国很多人都知道,有一对奇怪的师徒,专以蛙为食。 在大量食用青蛙一段时间后,我和师尊两人快胖成球了,隐隐有超越师尊的老婆如花之势。那段时间,我还调侃师尊,建议他改名叫做如象,这样才有夫妻相。 一天晚上,我摸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感慨地对师尊说道:“师傅,再这样下去,我越来越重,估计飞升是飞不起了,倒是有可能沉下去。” 师尊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两人又开始了艰苦的减肥之路。过胖真的会死人的。吃得时候有多爽,减的时候就有多苦。 有一天,我和师尊在外散步,突然发现一只青蛙的亲戚——蟾蜍。当然,当时我们还不懂这个叫蟾蜍,后来才知道的。 “徒儿,快抓住它。”师尊的眼睛都发光了,兴奋地喊叫。 我出手很快,稳稳地抓住了这只蟾蜍。师尊越看就越高兴,忍不住哈哈大笑。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我有点不解。 “傻徒儿,这就是肉芝啊。”哦,我顿时大悟,亦大笑。 把蟾蜍抓回去后,师尊便和我商量,让他先吃。我虽然有一点点不舍,还是同意了。尊师重道,这个道理我懂的。 再说了,师尊飞升成神后,还能不带我玩吗。他都说了,以后下面的全归我管。 “但是师傅,这个怎么吃啊?”我问道。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是要生吃才不浪费。” 这玩意全身上下长满了各种疙瘩,有些地方还流脓,就像是得了很严重的皮肤病一样。而师尊居然要生吃它。 我突然打了个冷颤,全身起了鸡皮。 但师尊是认真的。他把嘴巴张到最大,用力抓住蟾蜍,不让它动弹,先咬住它的屁股,然后手、嘴并用,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死命往下咽。 我亲眼目睹师尊就这样,一点一点把蟾蜍生吞了,汗水流了我一身。 “怎么样?”过了好久,我才小心翼翼问道。因为,这么大的活物实在难咽下,师尊的脸都涨红了,连着打了好几个饱嗝。 “嗯,虽然味道有点恶心,但是明显有作用,现在肚子里开始热乎乎的。你先回去吧,我要好好休息,慢慢消化它。”为了不打扰师尊飞升,我便先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再次来到师尊住宿时,发现师尊口吐白沫,晕倒在床上。我大惊,急忙背着师尊去找郎中。 “我没事,背我回去。”半路上,师尊突然醒了。 “师傅,还是去看一看吧。” “看个毛线,他们又不懂长生之术。” 我只好依他的话,又背他回去。给他喂了一些水后,师尊居然又生龙活虎了。他的生命力真是强悍! “根据身体的反应,这是肉芝应该没错,可能是药效不够,你再去那里找一找,帮为师再抓一只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不够量啊。于是,我就出门了,很快又抓了两只大蟾蜍回来。师尊见状手舞足蹈,十分欢喜。 “这次我要配酒生吃。今天的午饭就吃它们俩了。”师尊喝了几口酒后,如法炮制,真的又生吞了两只大蟾蜍。 我看师尊吃得满面红光,觉得这次应该有戏,便在师尊家里随便弄点东西吃,坐等师尊飞升成神。 可是到了下午,我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师尊的脸开始发紫,双眼紧闭,怎么喊他都不应。我有点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强行打开他的嘴,用手指拼命捅他的舌根。 终于,我把师尊催吐了。又给他灌了点小米汤后,师尊的脸慢慢恢复了红润,神智也清醒了。看着地上绿油油的呕吐物,我和师尊都无语了。 后来,师尊再也不提生吞蟾蜍的事了。再这样吃蟾蜍下去,师尊不是飞升了,而是真的升天了。 但是,几次小挫折并不能阻挡师尊追求长生的步伐。 师尊开始转而研究炼丹。每一本关于炼丹的古籍,师尊都看得如痴如醉。是的,炼丹磕丹才是长生正道。 但是依据古籍炼成的丹药,外观平平无奇,食之也没有什么反应。师尊略微有点失望。他准备求变。 我和师尊开始不按古籍的配方来,一顿乱炼。 总而言之,我和师尊的炼丹之法就是,想办法把一样东西分离出几样东西来,或者是几样东西炼化成一样东西。 常常是后者居多。 在探索炼丹的过程中,我们很意外地提炼出来糖霜。 第28章 酒席 糖霜是一种通过甘蔗汁,提纯后得到结晶状的蔗糖。这种蔗糖,比起用糯米和粟米提炼出来的糖要好很多,又比蜂蜜便宜。 所以,糖霜深受大家欢迎,我和师尊靠炼糖霜大赚了一笔。可以说,意外发现糖霜,拯救了我和师尊的炼丹之路。 因为,炼丹实在是太费钱了。好多东西要花钱去贵族们那里买,普通人根本没有。时间一长,我和师尊的积蓄有点支撑不住了。 我把提炼糖霜的技术和配方教给了姜小白,让她招募工匠去炼糖,来支撑我和师尊继续炼丹。 最初,我和师尊还只是拿各种矿物质进行炼化。但很快,师尊就逐渐乱来了。他不甘心这么平庸地炼下去。 师尊尝试着把各种动植物和矿物质放在一起炼,包括蜈蚣、毒蛇、蝎子都拿来炼化过。 我们曾经炼出过坚硬无比的鸡蛋,也炼过一摸就碎的龟壳。 甚至,师尊还想拿各种动物粪便来炼丹。 这次,我是坚决反对,他才放弃了。因为,我怕这样无节操地炼下去,会把脑子炼坏了。 其实,我们炼出来的东西大部分都不能算丹药,不是黑乎乎的一团泥,就是白皑皑的一把灰。 随着经验的积累,我们开始炼出各种各样的丹。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师尊还是非常谨慎,即使炼出色彩鲜艳的异丹,也不敢随便吞下去,只是在外面刮一点尝尝,看看能不能吃。 因为,上次师尊生吞三只蟾蜍的阴影还没有消除。慢慢的,师尊的胆子又越来越大了,就没有什么丹药是他不敢放进嘴里面的。 凡是吃不死他的,终究将使师尊强大。 受师尊的影响,我也逐渐增加了咳丹的量。到后来,上吐下泻,口吐白沫,嘴唇发黑,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家常菜了。 果然,各种乱七八糟的丹药起作用了,我和师尊都发生了形变。 我居然长出胡子了,这不禁让我惊喜不已。多年以来的梦想又实现了一个。现在,头发有了,胡子也有了。但让我奇怪的是,腋毛和下面的毛一直没有长出来。 但是无所谓了,下面光秃秃一片又没人看见,长不长毛也没有太大关系,上面有毛就可以了。 但是,长着长着,我发现有点不对劲。脖子上也长了一圈又一圈的毛。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脖子你也长毛是几个意思?我有些担心自己。 师尊看了我的情况,很淡定地说道:“不怕。” 他和我解释,脖子上长毛更好,冬天可以御寒。这是福厚之人才有的迹象。这下,我释然了。 我脖子上长毛还可以解释,但师尊的变化就无法解释了。 师尊首先是耳朵变长,那耳垂是越来越肥大。到最后,师尊的耳垂可以放在肩膀上了。 接下来,师尊的脸也开始变长,主要是人中这部位变得特别长。虽然没有耳垂那么夸张,但师尊的脸变得就像驴脸一样。 我常常开玩笑,说师傅你要是把毛剃光,真的就成了无毛秃驴了。 师尊第三个明显变化是胸部不断在膨胀。虽然我不确定师尊的胸到底有多大。但从外观上目测,师尊现在的胸肌至少比我的婆娘的大。 师尊发生三个变化的最初阶段,我曾劝过师尊,“要不先停下丹药吧”。师尊对此表达了藐视。 “死,我都不怕,还怕它形变。吃,继续吃,丹不能停。” 就在我和师尊在炼丹之路上不断探索之时,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巨变。 几年时间内,西边强大的秦国开始发力,气吞山河,陆续消灭了韩、赵、魏、楚、越、燕等六国。我的家乡从吴国,变成越国,现在又成了秦国。 秦军所向披靡,除了在楚地吃过一次大败仗,几乎是百战百胜。整个天下只剩下秦、齐两国。现在,连村里妇孺都知道,齐国几十年来的太平日子到头了。 秦王的目标是统一天下,秦军很快就要大举进攻齐国了。每个齐国人都惶恐不安,人人自危,就连家禽都噤若寒蝉。战争的阴影笼罩在齐国大地上。 我和师尊也有点担心,便跑去向墨非打听情况。我们和墨非也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见到师尊,墨非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来。 我只好强行解释,说师尊是摔成这个样子的。毕竟炼丹师在这个时代,名声不太好。 是什么样的坑,能让人摔成这个样子?墨非明显不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对于齐国的局势,墨非显得非常诅丧。因为,齐国一直以来没有积极备战,军务松弛已久,根本不是强秦的对手。 “我以前曾劝大王,与各国结盟,共同对抗强秦。现在各国皆亡,只剩孤齐一国,何以抗秦?”墨非说完这句话,泪水又流下来了。 “不管怎样,你身为墨家巨子,都要好好活下去,否则墨家将来怎么办。”墨非点点头,黯然无语。 我们安抚墨非几句后,就回去了。从墨非的信息中,我和师尊不难判断,齐国真的要完蛋了。 回去以后,我和师尊开始各种找人脉,看看能不能抱上秦国贵族的大腿。没错,我们师徒的确够无耻。 我们去打听情势,并不是想帮齐国对抗强秦。而是为了我们的长生、炼丹找一条后路。 因为,炼丹需要贵族们的帮忙。炼丹需要的炉鼎,各种奇奇怪怪的原料,很多都需要从贵族手中搞到,普通平民是没有的。 这些年来,光是墨非就让人给我们送来好多器材和原料。 说来也巧,我们还真的和秦国的贵族搭上了关系,而且还是大贵族。我的婆娘姜小白居然和秦国的大将军蒙恬、上卿蒙毅是亲戚。 原来大名鼎鼎的蒙恬、蒙毅两兄弟的祖父蒙骜曾是齐国贵族。后来,因为不受重用,蒙骜才跑去秦国。 姜小白的姑奶奶就嫁给蒙骜的弟弟。听完姜小白的介绍,我不禁叹气起来。 “你家姑奶奶还在吗?” “早死了。” “那你和蒙家的亲戚关系实在是有点牵强啊,有点像山路十八弯。” 姜小白低下头,怯怯地说道:“我姨还在,她和蒙家有些人还有书信来往。我让人和姨说声,写封信过去,看看能不能认我们这门亲戚。” 好吧,有这层关系也好。虽然指望不上抱上蒙恬、蒙毅两兄弟这么粗的大腿。但是,蒙氏家族这么多人,如果能认识个蒙牛、蒙羊的也好。 第二年,秦军真的来了,大举进攻齐国。领军的主将是王贲,副将正好是蒙恬。秦军一路上攻城拔寨,势如破竹。齐国上下乱成一团。 齐国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样,开始找门路,和秦国贵族搭线,认亲戚。 比如,有些人声称自己的祖父是,当年秦昭襄王在燕国当人质时候生的私生子,论起辈分,算是秦王的弟弟。 有些人声称自己是秦王小时候在赵国当人质时的邻居,当年秦王穿开档裤时,还给秦王送过一块糖。 我和师尊还只是想和秦国贵族攀关系。他们倒好,直接和秦王论起亲戚。 朝堂上,齐国大臣上分成两派。一派主张血战到底,建议齐王集中兵力,御驾亲征,和王贲、蒙恬拼了。 另一派主张投降输一半,认为秦统一天下已是大势所趋,早点投降才是明智之举。 两派各持一词,争吵不下,早上相互吐口水,中午互撕头发,下午打群架。齐王不知听谁的好,天天愁眉不展。 令我和师尊没想到的是,墨非居然是主降派的,而且是风头最劲的那个。 等到王贲、蒙恬的大军兵临齐国国都临淄之时,齐王建终于在宰相后胜、中卿墨非等人的劝说下,出城投降了秦军。 从此,列国在版图上消失了,天下进入大一统时代。 秦军浩浩荡荡进入临淄的那一天,齐国的百姓们都跑到大路两旁围观,我们也在其中。师尊纯粹是想看热闹,我和姜小白是想看看蒙恬这个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长的什么样。 在将士们的簇拥下,蒙恬骑着高头大马,英姿勃勃地缓缓入城。帅!蒙恬——我的这个亲戚实在是帅! 但是我该怎么称呼蒙恬呢,我一想我们之间隔了十九层以上的亲戚关系,顿时无语了。 这时,我那婆娘姜小白突然跳了起来,挥手高喊,“蒙恬表哥,蒙恬表哥!我在这里”。 我一下汗颜了。这婆娘什么时候脸皮也这么厚了,开始认蒙恬为表哥了。可惜,蒙恬并没有注意到,异国的人群中还有一位失散多年的表妹姜小白。 看着蒙恬远去的背影,姜小白十分失落,嘴里嘀咕着,“要是姑奶奶还在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和蒙恬表哥相认了”。 婆娘,我谢谢你了,但你可不可以也要点脸。 蒙恬始终想不起来,他在齐国还有个表妹。就这样,我们希望和蒙恬攀上关系的算盘落空了。 尘埃落定后,齐王建的诸侯梦破灭了。按照当初的约定,齐王建投降后,虽然王位没有了,但还是会被秦王封为公侯,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这相当于领导职务变成非领导职务,但是工资待遇不变。 在秦王授权下,王贲确实给齐王建封了公侯,但封地却是在共山。共山虽大,却是穷得不能再穷的荒山。 在齐王建的封地里,没有半个子民供他驱使,倒是有一群猴子在山上。 王贲只让两个头发花白的太监跟随齐王建,服侍他,并派兵驻守共山周边,不让齐王建与外界联系。实际上就是软禁起来了。 以前,齐王建在王宫中,有饮不尽的美酒、上不完的美女。 原来的生活是,今日无事,勾栏听曲;明日无事,又勾栏听曲。现在的生活是,今日学猴子,上树摘野果;明日学山猫,挖洞抓老鼠。 巨大的反差让齐王建郁郁寡欢,一年后便病死在共山。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自古以来,亡国之臣可堪用,亡国之君不可留。 就像当初齐王对待宋国之君一样,秦王又怎么会让齐王建有死灰复燃的机会。果然,齐国主降一派的大臣们,大多都得到重新启用,保有原来爵位。 秦王将齐国一分为二,变成齐郡和琅琊郡。原来的齐国宰相后胜现在是琅琊郡的监察史,而墨非又升官了,成为齐郡的副郡守。 对此,齐国旧王族和不得势的旧贵族十分不满,明面上屈服,暗地里却大骂后胜、墨非等人。称后胜为猪妖,称墨非为狗怪。 特别是王贲、蒙恬带着齐地的秦军主力离开后,反抗的暗流更加汹涌。 昨天,后胜家里的窗户被人拿板砖砸了;今天,墨非的马被人下了巴豆,上吐下泻。形势是每况愈下。 后来,还发生了几件恶劣的暗杀事件。后胜的亲弟弟和墨非的两个徒弟,先后被人刺杀,而凶手逃之夭夭,不知道是谁。 墨非对此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和师尊每次见到墨非,他总是长吁短叹,忧心忡忡。 但有一天,墨非突然广发请帖,准备大摆酒席,宴请众人。我和师尊看到宴请名单后,不禁大吃一惊。 这名单中,有一半都是昔日齐国旧王族和失势旧贵族的代表。我们两人十分疑惑,墨非请他们喝酒干嘛,这不浪费粮食吗? 开席那天,我和师尊早早就去赴宴。快到中午的时候,客人陆续入席。除了旧王族和旧贵族,客人里面还有现任官员、乡绅、富商。墨非今天是要干啥? 正当我纳闷的时候,师尊挨过来,在我耳边低语。 “徒儿,你今天带钱多不多?我今天忘了带钱了。”我摸了摸内兜,不明白师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多,就一串铜钱。怎么啦?” “看到墙角那些布囊了吗?” “看见了。” “你还不明白吗?去年,墨非老婆不是死了吗。今天看这阵势,应该是他又新娶了一个。一会吃完饭,该发布囊了。到时候,按照礼节,每个客人都得往布囊里塞钱,算是贺礼。” 听师尊这么一说,我不禁有些慌了。 “那怎么办,墨非的二婚贺礼,我们就上几个铜钱,好像太寒碜了吧。” “莫慌,上几个铜钱,还不如不上。到时候吃席的时候,把骨头都留着。发布囊的时候就把骨头放进去。反正布囊上面又没有写名字,墨非肯定猜不到是我们放的。” 高,实在是高。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我不禁对师尊竖起大拇指。 第29章 海上仙山 没多久,宾客大多都到齐了,但也有几个座位空荡荡的,大概是不会来了。宴席如期开始。 墨非拿着酒挨个敬来宾们,说着一些感谢的话。对于每个人,墨非都特别强调了一句,“希望足下今后多多关照墨家”。 宾客中,有人满脸笑容,大声应承;有人冷若冰霜,只是喝酒。但不管怎样,墨非始终保持着笑容。 过了一会,大家吃吃喝喝都差不多了。果然,一些墨家子弟走上来,给每个宾客都发了布囊。师尊料事如神啊。 当我准备偷偷把骨头放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布囊里好像有个东西。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墨非响亮的声音。 “诸君,墨非十分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可能大家有点奇怪,我为什么要在今天请大家过来聚在一起?” 墨非走到大厅中间,向四方宾客长揖后,接着说道:“今天不是什么节庆日。但对墨非个人而言,却是极其重大的日子。 二十年前的今天,第十一代墨家巨子缠子将墨家巨子之位传给我。在弥留之际,缠子前辈叮嘱我,莫忘了墨家的宗旨,并把一个刻有兼爱非攻的龙王玉放在墨非手上。 今天,墨非效仿前辈,赠与诸君一颗龙王玉,以表墨家宗旨始终如一,不曾忘却。” 我一听,赶紧打开布囊,只见里面装的正是一块龙王玉,上面刻着“兼爱非攻”四个字。大厅中,墨非的声音稍微停顿,又响起来。 “墨非十年磨剑,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懈怠。奈何在下才识浅薄,经营二十年,墨家不进反退。所谋之事十有九不成。 今日,在诸君见证下,墨家第十二代巨子墨非将巨子之位,传于苏离。” 墨非话音一落,场上一片哗然。我和师尊也是面面相觑,大感意外。原来,今天是墨非让贤的日子。 场上墨家普通弟子虽然也是一脸震惊,但观看墨家管理层的核心人物却是神色不变。看来,墨非今日让位之事,其内部核心早已集议和敲定。 这时,我看到墨十九整衣敛容,缓缓走向墨非面前,行交接之礼,双手收下墨家令牌。我和墨十九相交多年,现在才知道墨十九真名叫苏离,现在已成了墨家第十三代巨子。 交接仪式毕后,墨非在苏离耳边低语几句。苏离便向众人致礼,走回原处。 墨非接着大声说道:“昔日秦军入齐时,墨非本也想血洒疆场。但墨非所见之兵,心神不定;所观之民,惊慌失措。人人似有畏战之心。 墨非不忍生灵涂炭,白骨露野,便力劝大王降敌。谁知,后来大王,他……” 讲到这里,墨非忍不住嘴唇微颤,泣不成声。可是,宾客中却有人发出几声冷笑,彷佛在嘲笑墨非惺惺作态。 墨非咳嗽一声,并不理会,接着说道:“齐地分设两郡后,墨非不才又当了齐郡的郡守。从此,坊间议论纷纷,说墨非卖主求荣。 借此,墨非再次澄清,劝降之事只是不忍齐地兵民白白送死,以肉喂虎,绝无他念。今日,墨非以死明志!” 话音一落,墨非决然拔剑自刎。 “啊!墨非!”师尊第一反应过来,向大厅中跃去,想要阻止墨非自杀,但一切都已来不及。 看着墨非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我脑中一片空白,泪水模糊了视线。耳边传来哭泣声、尖叫声、呼喊声、脚步声,还有杯、碗破碎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走到墨非的尸体面前。只见他脸上还挂着一些浅浅的微笑,彷佛一切都已经解脱了。 那一天,我搀扶着痛不欲生的师尊,缓缓而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 回来后,师尊饭菜不吃,酒水不沾,就一直在床上痛哭。老实说,我从未见过师尊掉眼泪。这一次,他怕是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哭干了吧。 我一直陪着师尊,在屋里一个人喝闷酒。到了晚上,窗外突然下起小雨。我望着窗外,脑海里一幕幕,全是和墨非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第二天上午,师尊开始说起胡话来,嘟嘟囔囔的,好像在骂娘。我一句也听不清,但常常听到他喊墨非的名字。 我一摸师尊的额头,一向没生病的他发起了高烧。我想出去找郎中,又不放心他一人在屋里。正在为难的时候,婆娘带着雷打不动来了。 昨晚,我彻夜不归,姜小白有点担心我,便找到师尊这里。我让婆娘和雷打不动赶紧去找郎中过来给师尊看看。 吃过一点稀饭和郎中开的药后,师尊总算是退烧了。 以他那么茂盛的生命力,乱吃那么多丹药都吃不死,一场感冒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才对。但师尊醒来后,眼神呆滞,脸色枯黄,常常望着外面,一言不发。 我突然才发现,师尊一向乌黑的头发,不知何时长出几茎白发。 人常说,忧伤过度会白了头,看来是真的。 大概又过了几天,我走出屋外,望着天上的白云。天空上的白云变化莫测,时而像是凶狠的狗熊,时而像是腼腆微笑的女孩,时而像是奔驰的骏马。 我痴痴地看了很久,那些白云无论如何变幻,终归是被飘散到远处,离开我的视野。天空中只剩一片蔚蓝。 突然间,我释然了,不再为往事悲伤。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我们每个人就像那天上的白云,变化万千,其姿态不管是雄伟壮观,还是平平无奇,终究会云散烟消。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墨非心怀天下,一生拼搏,逆流而上,以死明志,可谓壮哉。 我和师尊胸无大志,随风飘零,那也无妨。 可是很长时间里,师尊始终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一直没有出去外面,连墨非的葬礼也没有参加。其举止更加怪异,时而大喊大叫,时而横眉怒视。 姜小白看了,有些害怕,偷偷和我说道:“师傅会不会是得了失心疯了吧,要不要再找个郎中看一下。” 我笑笑,说道:“郎中看不好他的病,没关系的,时间会冲走一切的。”在我心中,师尊是个非常豁达的人,不会有过不去的坎。 一个月后,师尊终于渐渐恢复如常。 有一天,师尊突然和我说道:“我们离开这里,到别处去游历一番。”我猜想,师尊可能对齐郡的人和物都厌烦了吧。 “去哪呢?师傅。” “去崂山吧,早就听说那里风景独好,一直未能成行。” “好,那我去准备准备。对了,这段时间里我们很久没有炼丹了。炉鼎还带过去吗?” “带啊,去了崂山,还要炼丹的。” 三天后,我们向崂山方向出发了。我、师尊、雷打不动三人各驾着一辆马车,载着姜小白和孩子们,还有必备的东西,缓缓东行。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真快。雷打不动现在都十七岁了,而我也已经四十六岁了,还和姜小白生了七个孩子。 虽然婆娘也不再是昔日少女,都长出小肚腩了,但看样子好像还能生。 在路上休息的时候,师尊突然问了我一句,“你觉得,墨家还能走多远?”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肃然答道:“我们出发前的三天,历下那边发生了地震,民众苦不堪言。 我听闻,苏离当天就带着众多墨家子弟,前去救助。墨非虽死,但墨家精神却永远不死。” 师尊听了,眼睛一下子红了,但泪水并没有流下来。 我们不约而同向西望去。 再见了,墨非,感谢十多年来的相知和陪伴。 我们晃晃悠悠,中间还走错路了,但还是到了崂山。在山脚下,师尊看着奇峰罗列,风景秀丽,精神大振,看似要流口水了。但下一句,师尊差点把我给整懵了。 “徒儿,我们两个把姓名改了吧。” “师傅,这是为什么啊?” 师尊叹了一口气,说道:“新名新气象,我不想和以前的人和事再有瓜葛,换个名字重新开始我们的人生。” “那好吧,师傅你想好名字了吗?” “想好了,我以后就叫徐福。” “徐福?这是个好名字,那我呢?” “你在外人面前就叫做徐福记吧。”我不禁苦笑起来,师尊在起名方面,是越来越洒脱了。好吧,就叫徐福记吧,姓徐,名福记? 我在崂山附近雇了两个工匠,加上我们这边三个成年男子,在山上建起了我们的房子。所有房子建好的那天,我们面朝大海,喝着酒,唱着歌,沉醉于美景之中。 师尊说的没错,崂山确实是个好地方。 奇怪的是,师尊来了崂山之后,也没有开炉炼丹,我们也好久没有磕过丹药了。 从我们长期疯狂磕丹药的经验来看,那些丹药除了会让我们的身体发生异变,并没有长生不老的作用。 现在,那炉鼎放在角落里,已经结上蜘蛛网了。 长时间停止服用丹药后,师尊又慢慢发生形变,胸部变小了,耳垂变短了,但人中好像还在长。 有时候,我仔细琢磨师尊这张脸,有点不像驴,倒是有几分像马。 我们开始在崂山过上平静的生活,不是捕鱼就是种植。师尊时常会下山卖酒,还顺便给人算命和看病。他给不少人和动物治好了病。这让师尊在当地小有名气。 不得不说,这些年来,师尊为了炼丹药,也钻研过不少医书。就像他说的,“我能炼丹,自然也会炼药治病”。 有一天,我们在海边捕鱼。突然,雷打不动指着东南方向,大声喊道:“阿爹,快看,那是什么?” 我和师尊抬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只见海面上居然凭空出现了一座小山。山上树木众多,飞鸟翱翔。而最神奇的是还有一座宫殿,隐于青山之中。 我当时脑海里快速飞转,但怎么也想不通,这海上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座山来。然而,师尊那边已经有了答案了。 “不死之国,我终于找到不死之国了!”师尊手中的鱼早已悄然逃脱,而他浑然不觉,只是不停地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这是不死之国?” “没错!古籍中有记载,长生不老药的重要原料——甘木就在这里!” 我们三人试图走近一些,然而海水太深,只能远观而不能进入。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不死之国突然消失了,放眼望去,依旧只有那海天一色。 从那天起,师尊坚信不死之国就在那片海中,只要进入便可求得长生不老药,又开始日夜翻看各种古籍,还研究起如何造船。 花了很长时间,在工匠们的帮忙下,我们真的造出了一艘船。我、师尊、雷打不动三人开始驾船出海,一边捕鱼,一边寻找那不死之国。 几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我们终于再见到了那座海上仙山。我们拼命地向仙山驶去。可是不论如何,仙山永远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始终无法进入。 不知不觉,我们已离海岸很远。 这时,雷打不动惊恐地喊道:“阿爹,你看那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海愤怒了。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好几个巨浪,正朝着我们的方向汹涌过来。 霎时,什么长生不老,什么飞升成神全都忘了干干净净。在本能的驱动下,我们三人开始机械地死命往回划。 但人力怎可胜天? 一波接一波的浪群,就像是一群猫见到三只老鼠一样,在后面兴奋地追赶。我们三人惊恐地哇哇乱叫,然而,没人听得懂另外两人在说些什么。海浪的噪声太大了。 一向镇定的师尊,脸都变得苍白起来。 我回头一看,最近的巨浪已经离我们不远了,足足有二十多米那么高。我的心沉了下来,耳边只听见海浪的呼啸声。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被人吊在树上,还在你屁股下面点燃了鞭炮。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 突然,我被一股力量托了起来,迅速上升。这难道就是飞升吗,我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很快,在至高点,海浪把我们放了下来。 恍惚间,我只听见师尊说了一句,“叭叭啾”。他开始胡言乱语了。 然后,我们三人连同木船开始急速往下坠落。幸运的是,第二波巨浪有点急,超过前浪,把我们接住了。 这种无缝对接,让我们的木船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力。谢天谢地,它虽然翻了,但是还能浮在海面上。 “抓住船舷不要松手!”我在掉入大海之前,大声吼道。 接着,大海好像又生气了,开始惩罚我们几个试图进入仙山的凡人。海浪一个接着一个,打得我晕头转向,耳边只有汹涌的涛声,嘴里全是咸咸的海水。 那一刻,我在心里,把所有我听过的神灵,都祈求了一遍。神啊,救救我们吧!我只有一个愿望,活下去。 第30章 我只取一叶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海终于平静了,仙山也早已消失不见。可是,我们回不去了,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天上乌云密布,连方向都找不到了。 “身体放松,抓住船舷不放手,坚持下去,不要喝海水,不要尿尿,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师尊依然很冷静,放松自己的身体,悠然浮在海面上。 确实很幸运,木船没有被巨浪击毁,还浮着。游回海边是不可能了,现在连往哪边游都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我们三人抓住船舷,互相打气,互相坚持。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又冷、又饿,又渴,体力在不断流失。 在这种情况下,最大的痛苦是难以抵抗无时不在的倦意。特别到了晚上的时候,我眼皮不断闭上,又拼命睁开。如果睡着了就意味着死。死神就住在我的眼皮里。 每当感觉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就胡乱喊两句,提醒自己,也顺便提醒他们两个。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三人就在海面上叽里呱啦,胡乱喊话。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好几次,我都想放弃了,实在太累,但有个声音一直在呼喊我,让我坚持下去。 终于熬过漫长的夜晚,太阳出来了,我感觉身上好像暖和了一点点。 然而,长时间没有进食,我的手开始冷得发麻,感觉快控制不住双手了。我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确保能抓紧船舷。 “看着太阳,提提神,再坚持一会,快有人来了。”我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他们两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下。看来,大家的情况都不妙,都在死亡线上下浮沉。 渐渐地,我们三人再也没有发出声音,实在没力气说话了。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不管看什么,背景都是淡红色的。 不知道是不是盯着太阳的时间太久了,我发现太阳的光线突然柔和了起来,变成七色的彩虹,非常美丽。我开始出现幻觉了。脑海里,我不停地提醒自己。 “坚持,再坚持一下,会有人来的。”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发现太阳慢慢暗淡了,连七色彩虹也不见了。虽然,它还挂在上空,但比月色还温柔。 我发现,我突然变成当初十二岁的模样,和阿诸手牵着手,蹦蹦跳跳,一起走上山,去和师尊学艺。 路上,阿诸问我,渴不渴,并递过来一碗酒。太渴了!我想都不想,抓过来,一口气喝下去。咦,这酒怎么会又咸又苦。 我和阿诸行走在崎岖的山上,非常轻快。因为我们的身体,就像落叶一样,被风托着,漂浮着上山。我们两人相视,哈哈大笑,都觉得对方身体的姿势很滑稽。 很快,我们就见到师尊。师尊的腿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他悬浮在半空,眼神迷离。 见到我们两个,师尊摸着我们的头,柔声问道:“走这么远的路,是不是困了,困了就睡一会吧。醒后,我就带你们进入不死之国。” 我们两人拼命点点头,然后就双双进入梦乡了。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一片漆黑和沉寂,连太阳也漆黑如墨。时间一下子慢了下来。 我好像可以看见我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小,变成了一颗尘埃,慢慢被黑色的太阳吸进去。 …… 突然,一阵强烈的不适感向我袭来,我剧烈地呕吐起来。在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了姜小白。 我嘶哑地问道:“师傅和雷儿,他们呢?” “还活着呢。” “阿爹,我在这里。” 我转头望去,师尊、雷打不动就在不远处躺着,和我一样,极度的疲倦。我这才发现,我已经不在海上了,在软绵绵的沙滩上。 姜小白和孩子们紧张地看着我,身后有几个熟悉的渔民对我憨笑。谢天谢地,我们还活着。 在姜小白喂我喝了一些水和食物后,我慢慢恢复了体力。我们慢慢站起来,向渔民们微笑告别后,互相搀扶着,回到家里。一挨到床,我再也抵抗不了倦意,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躺在床上依然感觉到颠簸。几滴泪珠溅在我脸上。姜小白就站在床头,脸上挂着泪花和笑容。 “饿了吧,郎君,我去盛点东西给你吃。” “好。”一会,姜小白给我盛来一碗小米粥。我边吃,边听她讲我们获救的过程。 船被打翻之后,我们在海上漂浮了两天一夜,没有食物和水。 从第一天开始,姜小白见我们迟迟没有回来,就带孩子们,晚上跑到海边,呼喊我们。但是,距离太远了,我们当时在海上根本就听不到。 第二天一大早,姜小白找来周边的渔民,驾船出海,寻找我们。但一直到下午,才在离我们出海点很远的浅滩上,找到我们的船。 很幸运,老天爷在最后关头放了我们一马。海风把我们的船吹到海边,搁浅了。我们三人当时已经无意识了,手松开了船舷,身体正在慢慢下沉。 海边虽然不深,但淹死一个沉睡的人足够了。而姜小白她们恰恰及时赶到,把正在下沉的我们救了上来。 如果晚了一分钟,那她们将见到三具浮尸。我听完后很诧异,缓缓走出去。 外面,凉风习习,猿啼鸟鸣。我开始对大自然深深地感到敬畏。无论你剑术多好,家财多厚,爵位多高,在大自然恐怖的力量面前,全是渣渣。 我突然间对什么长生不老,飞升成神兴趣大减。 世界犹如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我不贪心,只取一叶,足矣。 好像没有什么比活在当下更重要的。 被救回来后的一个月里,我连去海边捕鱼都不敢。面对咆哮的大海,我心生惧意。 但是,师尊似乎没有被汹涌的大海吓到,依旧斗志昂然。回到岸上的第三天,酬谢救我们的渔民后,师尊就带我,去把搁浅的船拉到岸上来。 打量完这艘船,师尊望着大海,叹气说道:“要进入仙山,至少要打造一艘比这至少大十倍的船。” “至少要大二十倍。”我知道我们没有能力去造这么大的船,除非是官府的力量,所以把困难说得越大越好,尽量让师尊死了这条心,不要再去找什么长生不老药。 我实在是怕了。 我们原来的船经过两次修补后,还能捕鱼。只是不敢出远海,怕突然遇到大浪。 可是,师尊真的就画了一幅超级大船的框架图。这种大船需要大量的各种工匠,海量的木材。师尊只是画来过过瘾而已,我们就是把自己都卖了,也造不出这艘船。 正当师尊为造大船的事发愁的时候,“大船”好像自己送上门了。 有一天,当地的县丞找到我们。这名县丞叫赵博文,对我们非常客气。 “两位道长,听说你们在海上,见过两次仙境?” 赵博文见我和师尊都身穿道袍,以为我们是道家。其实不是,我们是咸鱼宗,只是懒得解释。 师尊说道:“没错,差一点我们就进入仙境了,可惜仙人说,我们的机缘还没有到。” 我的额头突然冒出米粒般的汗珠。师尊,我们那是差点进入吗?那是差点死了啊。但是,师尊的厚脸无耻,我喜欢! “啊,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听说两位对炼丹也很有心得,是吗。” 那确实很有心得,要不是吃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丹药,师尊的脸能长成马脸吗。咦,这个县丞是不是调查过我们,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师尊迟疑了片刻,淡淡地说道:“可惜差了一些原料,否则我就炼成了长生不老药了。哎,总是差一步,命也。” 说完,师尊站了起来,双手交叉背后,望着大海,身上的道袍随风飘扬。我不禁欣赏起师尊来。还真别说,师尊要是认真装起来,确实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很像一位得道高人。 县丞赵博文的眼睛发光了,接着追问师尊,“敢问道长还差哪些原料?” “唉,最重要的甘木就在海上仙山,可遇不可求。” “那可否请两位道长,随本官去拜会新来的郡守大人。” “郡守大人?” “没错,蒙牛大人上个月刚接任郡守,对长生不老术颇有兴趣。” 蒙牛?听县丞赵博文的介绍,蒙牛是蒙氏家族的三号人物,刚上任为琅琊郡的郡守。想当年,我和姜小白想攀上蒙氏这路遥远亲戚而不得,而如今亲戚自己上门了。 “好,那就有请县丞大人带路引见。”我料想师尊此时一定很高兴,但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一如既往的稳。 就这样,我和师尊见到了新郡守蒙牛大人。一番交谈后,蒙牛对我们是竭力结交,看来有所图。 特别是知道我婆娘的某某某和他的某某某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后,蒙牛握住我的手,高兴地说道:“原来是表姐夫,真是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擦,蒙牛居然直接喊我表姐夫,我差点高兴地晕过去了。虽然蒙牛认亲戚很直接,但说话却很绕。 听他吞吞吐吐半天,原来,真正对长生不老术有兴趣的不仅仅是蒙牛,还有朝堂上的一位大佬。 蒙牛今天找我们来,就是想了解我们对长生不老术是不是真的有研究。若是真的靠谱,蒙牛还准备带我们去咸阳——大秦帝国的都城,去拜见一个大人物。 恰好,蒙牛今天遇到了天下最会胡扯的师尊。而且师尊确实在炼丹方面很有心得。 大厅中,师尊口若悬河,蒙牛则听得如痴如醉。我在一旁,听的耳红脸赤。 聊了一会,时间到了饭点。蒙牛便宴请我们。 席间,蒙牛说道:“徐福先生,本官有个不情之请。想让徐福先生为我炼制几十颗延年益寿的灵丹。” 师尊捋了捋胡须,说道:“这延年益寿的灵丹倒也不难。可是,一来要时间。二来其原料昂贵且不好找。” 蒙牛一听,也明白师尊想要什么,便说道:“不知道这一颗灵丹大概要花多少钱。” 师尊笑了笑,说道:“十五金一颗灵丹。” 十五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蒙牛也有点心疼起来,便说道:“那就先来十颗灵丹试一试吧。” 说完,蒙牛就让人拿来五十金,交给师尊,算是定金。用餐后,蒙牛便让县丞赵博文送我们。看得出来,蒙牛今天很高兴,但我知道师尊其实心里更高兴,只是在装淡定。 因为,他一回到崂山,就按耐不住,雀跃起来,看着金子哈哈大笑。我忍不住,开始泼他冷水了。 “师傅,钱你是拿了,但延年益寿的灵药?真的有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莫非师傅还偷偷藏了一手。” “徒儿,你想多了,我要真的有延年益寿的灵药,早就拿来和你分享了,哪里还轮到他蒙牛,蒙马也不行。” 看着师尊肆无忌惮的样子,我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师尊,那可是琅琊郡的郡守啊,我们要是骗了他,就没法在崂山呆下去,真的要半夜跑路了。 “那到时候如何向蒙牛交差。”我担心地问道。 师尊压着声音,说道:“这世间之药,只要对身体不大损,都是延年益寿的灵药。” “这是何解?” “我打个比方。一个人从三十岁开始服用我的延年益寿灵药,但到了五十岁就死了。正常来讲,这灵药是起不到延年益寿。” “没错。” “但换个角度来说,如果这个人寿命本来就只有四十岁。那就意味着是灵药起了作用,让他多活了十年。人的寿命多久,是不可知的,但药效是可知的。” 我顿时明白了,说道:“所以,是什么药不重要,关键在于让蒙牛吃了感觉有效果,相信这是延年益寿的灵药。” “没错,孺子可教。”我看着师尊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猜他已经有了办法。 果然,师尊接着说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磕过一种丹药,服用后没多久,脑里十分精神和兴奋,连续两个晚上都睡不着。” 这一说,我想起来,这种丹药里含有七里草的成分。七里草能刺激人的神经。 但是,当时师尊说过,这种丹药短时间内能激发人的潜能,但长期服用对身体大损。这不但不能延年益寿,反而折寿啊。 “师傅,这不太合适吧。”不管怎么说,蒙牛毕竟认我作表姐夫,不忍坑他。 师尊知道我在想什么,便说道:“放心,我不会害蒙牛的。我们之前配方的剂量太猛,把剂量减为四分之一,再加点疏通血气的药材进去。 只要他早上服用,到了晚上药效便基本消失了,不至于睡不着觉。只要让蒙牛服用后,感觉到精神抖擞就行了。” 听到师尊这么一说,我突然发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接下来,我负责去找七里草,师尊则在家里调试配方。 一个月后,我开始以身试药。加入七里草的丹药果然够猛。每隔上三、四天,我就出现一些异常,有时鼻血直流,有时连泄三天,有时整晚不能入睡,只好坐着数星星。 第31章 入咸阳宫 师尊不断在调整配方。在炼丹房里,我看着师尊用的料,觉得心惊肉跳,常常劝他减量。 师尊却说,“没事,没事,你体质好,剂量少了试不出效果来”。我无语了。 师尊并不急于求成,但是蒙牛急了,每隔几天就派县丞赵博文来看看灵药炼制成了没。 三个月后,师尊终于炼制出来,没有太明显的副作用,但是服用后让人振奋,神清气爽的灵药。 在连续服用三颗丹药后,师尊忍不住问我,“感觉如何,作息正常吗?” “作息正常,只是手停不下来,一直想干活。”看着忙里忙外的我,师尊的眼神开始有点迷茫了。 在服药之前,我走的也是慵懒的路线,事情能拖就拖。 可是服药之后,我好像变了一个人,除了捕鱼、采药、炼丹之外,分分钟都在抢着干活。什么洗碗、扫地、倒垃圾之类的,甚至连师尊的衣服,我都洗破了好几件。 反正,我现在一闲下来就难受,不干活不行。 在确认药没问题后,师尊终于向蒙牛交付了十颗“延年益寿”的灵药。事情到此告一段落。师尊依旧研究他的长生不老术,重操旧业。 我呢,带着孩子们回了一趟老家,又和姜小白张罗着雷打不动的婚事。 我的大儿子雷打不动结婚比我早很多。他看上的儿媳妇是当地人,家里有钱,是卖盐的。 儿媳妇长得很耐看,就是身上长了太多的毛。近看是人,远看像猴。毛茸茸的,我看着有点不舒服,但孩子喜欢就好,管他妈的。 但是他妈真的是不高兴,整天对雷打不动说三说四。我反过来要做姜小白的思想工作,劝她不要插手孩子的婚事。她好歹听进去了。 我和师尊都不再提起出海寻仙山的事情。仿佛大家都知道,要想多活几年,还是别想那长生不老药了。 半年之后,琅琊郡郡守蒙牛大人居然亲自上崂山来拜访师尊,举止言谈格外恭敬。看来,我们用七里草炼制的丹药,起作用了。起码,他信了。 聊着聊着,蒙牛提出,再为他炼制一批“延年益寿”的灵药,并想让我们随他去咸阳,去拜见朝堂上一位大佬。师尊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爽快地答应了蒙牛。 “徒儿,这咸阳城是天下最大的城市,你想不想去见识一下。说不定在那里,或许能打听到阿青的消息。”蒙牛走后,师尊想让我陪他一起去咸阳,开始忽悠我。 他知道,这尘世间,如果还有什么值得让我挂念的,也许只有阿青了。但师尊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阿青在我心中早就淡忘了。 “去啊,我早就想去咸阳看一看了。”这倒是我的真心话。 我十分好奇,秦国是如何仅用十年时间,便撗扫四方,一统天下的。再说了,咸阳是当今世上最大的城市,确实该去见识下。 听说我们要去咸阳,姜小白这婆娘也吵着要去咸阳。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就别去了,雷老七和雷老八还小,你就在家带带孩子。我去去咸阳,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好不容易,把又哭又闹的姜小白劝住了。 过了段时间,我和师尊带着一批刚炼制的延年益寿灵药,随蒙牛出发了。 临走之前,我向师尊问道:“这咸阳城里,会是哪个大佬想要见我们?” 师尊望着西方,淡淡地说道:“能够差得动蒙牛的,不是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就是御史大夫冯劫这些大佬,甚至还有可能是皇帝赢政。” 听到赢政这个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咸阳城里有什么事在等着我。 二十多天后,我们终于进了咸阳城。这座都城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要雄伟宏大,而且城墙上没有任何战争的痕迹。 这就意味着,自咸阳建都以来,没有任何一支敌军来过这里。不像其他国家的都城,墙上总是痕迹斑斑。 献上灵药后,皇宫里并无回音。蒙牛给我们安排了住宿,让我们在咸阳城里等候。 在等待的这段日子,我和师尊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整天在咸阳城闲逛,每天都有新鲜事。 我发现,这咸阳城里的外地人非常之多,到处可见异乡人,很多都是从以前的列国迁入的,比如蒙氏家族原是齐国人,李斯家族原是楚国人。 此外,我还看见一些异族人,有黑不溜秋的昆仑奴,有高颧骨的匈奴人,还有睛蓝肤白的碛西人。不到咸阳,我都不知道,人原来是五颜六色的。 听说,这些异族人全是奴隶,不知道转了几手,最终被卖入咸阳。这让我不禁唏嘘不已。 我忍不住问师尊,“为何列国、异族之人云集于咸阳?” 师尊庄重地应道:“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 我恍然大悟。自秦穆公求士若渴起,天下英雄便云集咸阳,为秦所用。正是秦国这种包容、优厚的政策吸引了列国各种人才。看来,秦能一统天下,有它的道理。 在咸阳,我不但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奇装异服,还吃过各地的美食。在各地食肆里,我吃过漠北的牛排,南越的榴莲,还吃过来自老家的咸鱼。 街头上,我见脑袋上插满了鸡毛的人,也见鼻子和耳朵上环的人。初一看,我还以为她们是中了暗器。我听说过,西南的侠客喜欢用一种环状的暗器打人。 后来才知道,这叫风俗,是她们自愿在脸上打个孔洞,把环穿进去的,环越多越动人。我见过最多环的女人,脸上挂着五个环,号称五环之脸。 只是我有点不解,耳朵和鼻子挂着这么多环,难道她们平时都不用掏耳朵和挖鼻粪的吗? 只是,跨区域的人越多,沟通起来就越费劲,说各种鸟话的都有,即便说起通用的洛阳话,也是夹杂着各种地方口音。有时买个东西,也要用手指比划半天。 怪不得朝廷有令,公开场合一律说洛阳话,特别强调不得用鸟语和土话骂人。 有人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觉得说得不完整,男人变坏不单是有钱,还要有时间,且无聊。我和师尊目前就处于这种状态。 有一天傍晚,也许是实在无聊,喝得微醺的师尊突然停下来,眼直直地瞪着前面一座楼宇。 这座楼宇装修得十分豪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粉红色的海洋。粉红色的灯笼高高挂,粉红色的窗帘半开着,还有粉红色的姑娘倚窗浅笑。 楼宇二楼的牌匾上写着几个字,“咸阳第一公馆”。大门旁立着一个木制的广告牌,写着:“新进海外各种柚子,量管够,肉厚汁多,欲尝从速”。 师尊咧开了嘴,对我笑笑,说道:“长这么大,还没尝过海外的柚子,进去试一下味道。” 说完,师尊大步流星,走了进去。我当时可能犹豫了三秒,也跟随着师尊的脚步走进去了。 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当我和师尊看着前面一排黑不隆冬的昆仑女奴时,不禁目怔口呆起来。 “你来告诉我,这都是些啥玩意!不是说好的,有各种海外柚子,你们怎么发布虚假广告。你看,全是黑桑葚!这怎么吃?”师尊显然生气了,对青楼中一名男子吼道。 那名男子陪着笑脸,说道:“今天真是不巧了。那些白的、紫的、蓝的柚子全被人订走了。您别看,黑桑葚外表是黑了一点,但《神农纲目》中记载,常吃可以祛风湿,治风寒湿痹、脚气、浮肿,对水肿喘息也有效果。 城里一些客人专挑这黑桑葚吃,可带劲了。来,你们几个别愣着,给两位大爷笑一个。” 男子对几个昆仑女奴做了一个手势。那些昆仑女奴不约而同龇开牙,露出雪白的牙齿。乍一看,牙齿和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油灯下显得有点颤人。 我皱了一皱眉头,说道:“换一批吧。” 那男子又解释说道:“楼里的黑桑葚就剩这几个了,没法换。要不,我给两位大爷换批本地的蔬菜?” 正当我准备说话的时候,师尊突然大声说道:“不不不,今天就吃黑桑葚了,本地蔬菜,哪里没有。” “好嘞,两位大爷请选一下。来,你们几个打声招呼。”在男人手势示意下,那几个昆仑女奴依次咕哩咕呱地讲些什么。听得我和师尊一头雾水。 “这是她们的家乡话,是向两位大爷说爱你们的意思。” 师尊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来,徒儿先挑一个,今天师傅来买单。” 我不禁苦笑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我连她们的脸都看不清,这从何处挑起啊。 “还是师傅先挑吧。”我肯定要让师尊先选。 师尊以过来人的身份,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学着点,一样的价钱,就挑最重的。” 然后,师尊真的就把那个最胖的昆仑女奴带走了,还提前把单买了,剩下凌乱无语的我进退两难。 这不挑嘛,单都买了,实在浪费;挑嘛,这种海外黑桑葚看着就有点慌。换个角度一想,我要是在这傻坐,被进进出出的人看到,岂不是让人笑落大牙。 那个男子见我迟疑,非常热情地对我说道:“大爷,慢慢挑,不着急,半途不满意还可以换。” 我一咬牙,随便指着一个,说道:“就她了。” “好咧,她是七号,中文名叫雁雁。来人,天字十一号房,贵宾一位,您慢用。” 几分钟后,我和雁雁相处一屋。屋内的装饰同样的奢华,还备有各种用品和香蕉、荔枝、甘蔗等水果。在这种场合,我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但是雁雁显然经验丰富。 她用罩子把油灯的光遮住了。房间里立刻昏暗起来。果然,只要光线够暗,什么样颜色的水果其实都一样。 接着她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一个沙场老将居然感到了紧张。 随着剧情的发展,正当我准备咔嚓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个气味。不知道怎么形容这股气味,它不是臭,也不是酸,十分怪异。 一瞬间,我就像是游乐场的气球被刺破,“嘶嘶”作响地漏气,干瘪了。面对我的反应,雁雁很茫然。 料想,雁雁不能理解。她的认知水平不够。俗话说,男人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特别是像我这种长期修炼内功心法的人,这种变化就更迅速了。功法有云,内练一口气,外练硬梆梆。当任督二脉打通之后,真气可以从丹田那里直通脚拇指,忽大忽小,忽热忽冷,变化莫测。 我兴味索然,开始穿衣服,准备要出去。雁雁不知道我要干嘛,就把罩子取下来。屋子里开始明亮起来。 当我把手放到门把上的时候,雁雁突然拉住了我,说道:“不要!” 原来,她也会一点中文。我转身过去,只见她满脸是泪,向我跪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在她的身上,有被打的痕迹。雁雁不停地向我做手势。我看明白了。她哀求我不要走出去。也许,如果客人不满意,她可能会受到折磨。 我叹了口气,又坐回到床上。而雁雁走过来,又开始动手动脚。本能又让我有了反应。看来,今天我要不留下一点东西,她是不准备罢休了。该不该继续……呢,这依然两难。 我正犹豫之时,一个念头闪了进来。我向雁雁比划了一个手势,展示了很多次,但她好像看不懂。 于是,我只好拿起一根甘蔗,嚼了起来,并向她眨眨眼。雁雁笑了笑,总算是明白了。于是,我很快就发出一声惨叫,“停!喂,搞错了,你怎么会去……!” …… 大概过了十分钟后,我提着裤子走了出来。外面,师尊正在等我。看他的表情,看来是十分享受。我不禁对师尊的重口味肃然起敬。 后来,师尊多次带我来咸阳第一青楼里吃柑橘。但我再也不敢挑黑桑葚吃了。感觉,还是本地的蔬菜和水果吃着舒服。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味必异。 正当我和师尊在开放的咸阳城里,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时,蒙牛来找我们了。 “徐福道长,陛下有情。”蒙牛这句话有点惊到我了。真的是始皇嬴政要见我们。我们赶紧洗脸,换一套礼服随蒙牛入咸阳宫。 这时,太阳刚徐徐升起。街道上并没有太多行人。 路上,蒙牛向我们说了一些咸阳宫中的规矩。快到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其实不拘礼节,两位道长若是忘了宫中规矩,也不算失礼。” 始皇嬴政办公、居住都在咸阳宫。这咸阳宫实在是太大了,我只能用卧槽来形容。要是没人带路,陌生人来到这宫中,都找不到茅坑在哪。 听闻,嬴政曾在先祖灵前发誓,每灭一国,就扩建一次咸阳宫。所以,这宫殿是越修越大。我相信,以后还会扩建的。 但是让我和师尊受不了的是咸阳宫里的安检程序。检查两次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每次都要摸我们两人的屁股,是怕我们长了痔疮吗?连师尊都受不了。 “竖子,快把手拿开,休得无理!” 蒙牛只好解释说道:“徐道长,请忍耐一下,这是宫中规定,必须要摸下屁股,走下安检流程。” 师尊骂骂咧咧了几句,便随便他们摸去。 我向蒙牛问道:“为何他们不摸你的屁股?” “道长说笑了。我是朝廷命官,不是外人。内外有别,请见谅。” 看到我们两个依旧忿忿不平的模样,蒙牛便向我们解释起其中缘故。 第32章 蒙毅的左手剑 原来,秦国开放的人才引进政策也带来一个坏处,那就是咸阳城里潜入不少昔日列国的刺客,一直在寻找机会刺杀始皇嬴政。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我的好友荆轲。 据蒙牛说,荆轲他们那一次匿藏匕首的方法很巧妙,也很意外,差一点就真的带着匕首进去了。 “用什么方法来藏匕首?”我有点好奇。 “用屁股的菊花紧紧夹住匕首,带进去。” 听到这句话,我和师尊相望了一下,非常震惊。用菊花把匕首夹住,还要一直夹到宫里面。那该多痛啊。啊,多么痛的往事。我不禁为荆轲的宿命悲伤起来。 “没想到,秦舞阳在半路上放了一个屁。匕首没夹住,掉了下来。” 这又是一个惊雷砸在我和师尊头上。整个刺杀计划,居然是因为一个屁,满盘皆输。 蒙牛笑了笑,对我们说道:“这条就是他们当年走过的路。” 我走在荆轲曾经走过的路,吹着他吹过的微风,不禁感慨起来。当年,我若不是痔疮发作,这条路也会流着我的血,旁边花卉下面会埋着我的肉泥。 恩恩怨怨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列国被逼得只有选择刺杀来阻止秦的一统天下。不知道是列国的悲哀,还是剑客的悲哀。 而秦舞阳的一个屁,改变了历史。天下终究是一统了。 不知不觉,已走到始皇嬴政要见我们的地方——步寿殿。三名宦官领着我们走进殿里。刚踏入大门,我就看见里面有四个人在谈笑风生。坐在上面中间的肯定就是始皇嬴政吧。 三名宦官带着我们,直到始皇嬴政十多米处才停下来。我们学着蒙牛,向嬴政跪拜。 “陛下安康,臣已将两位道长带来。这位是徐福道长,那位是他的徒弟徐福记道长。” “平身,赐座。” 无意间,嬴政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压力扑面而来,一下子就拘束起来,手心开始冒汗。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气场竟如此强大。是的,当时的我有点紧张和害怕。 “徐福道长,朕最近服用了你献的灵丹,果然是神清气爽。看来徐福道长对长生之术确实有独到之处。不知师从何门?” 始皇嬴政不但服用了我们的灵药,也对我们十分了解,现在是进一步打探底细。 “回陛下,本道曾拜在鬼谷子先生门下。后来游历四方,又偶得先贤留下的长生心得,便潜心研究,如今方有大成。”师尊看起来也很紧张,但应答还是十分流畅。 当然,什么拜入鬼谷子门下这些说辞全是编的。师尊年轻时只是见过鬼谷子两次。反正鬼谷子已经死了,无从考据。 这些话,我和师尊两人早已练习过多遍,假话也能倒背如流。在随口瞎编方面,师尊一向比较擅长。 嬴政一边与师尊交谈,一边介绍起座上几人,大家开始闲聊起来,气氛开始轻松下来。 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长生不老。慢慢的,进入了师尊擅长的领域,开始在谈话中处于主动,他天生能言巧辨。 师尊首先含糊其词地指出长生不老药就在海上仙山,也就是古籍上所说的不死之国。 第二,师尊强调入海上仙山极难,而且只能是有机缘的人,才有机会进去。这世上,谁才算是有机缘的人,当然是我和师尊这种见过两次海上仙山的人。 第三,师尊认为,如果能造出可抵抗风浪的大船,并带上足够丰厚的财物,那么进入不死之国后,便可换到长生不老药。 这些话,师尊以前也和我说过几次,不过他自己也承认,这不过是他虚无缥缈的幻想而已。但是今天,师尊娓娓道来,说得活灵活现,就连我都差点真的信了。 始皇嬴政听得是十分入神,频频点头。我十分理解始皇嬴政的心情。我和师尊两个凡夫俗子尚不能抗拒长生不老的诱惑,何况万人之上的皇帝。 我插不上话,便开始仔细打量起殿中众人。嬴政仪表堂堂,眼睛大而明亮,嘴角边好像总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深邃。 坐在他左边下首的叫尉缭。他是殿中唯一一个不穿官服的秦帝国大僚,这让我印象十分深刻。尉缭留着很长的白发,脸上很怡静,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关注。 尉缭和我一样,始终一言不发。我是想发表高见,但又怕说错话,所以不吭声,而尉缭明显是不想说话。 我突然发现,尉缭的手指节很大,手上的肌肉线条很清晰。这是长期练剑的人才会有的特征。 “陛下洪福齐天,徐福道长又偶遇仙境,此事必定能水到渠成。”说话的人是一名大宦官,他就坐在赢政的右边下首。大宦官脸上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 无意间,大宦官转头和我对视了一眼。他明明在对我笑,我莫名地起了鸡皮疙瘩。大宦官的眼神仿佛有一种穿透力,能读懂我心里的想法。 如果说始皇赢政像中午的太阳;那么,他一定就是最深沉的星星。我当时没记住大宦官叫什么名字,后来才知道他叫赵高,是大秦帝国的中书府令。 挨着尉缭旁边的叫蒙毅,说起来也算是我十八层以后的亲戚,就坐在我的斜对面。蒙毅温文儒雅,从谈吐中不难知道,他对养生、炼丹也深有研究。 “既是如此,朕就依徐福道长之言,造大船,出海寻找仙境,换得长生不老药。”几个人谈了一会,赢政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造大船出海,这是师尊梦寐以求的事,同时也是赢政今天找我们来的目的。 “只是不知这大船造好后,徐福道长大概要多久,才能寻来长生不老药。”大宦官笑着问道。 “三年!三年之后徐某必能为陛下献上长生不老药。” “好,朕便等上三年。徐道长所提要求,朕也全部应允。只要能求来长生不老药,朕定给两位封侯进爵,恩泽子孙。只是……”赢政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师尊。 师尊突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微微低下头,不敢与赢政对视。 “一人留下炼丹,一人出海求药。”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尉缭就开口说了这句话。他的意思很明确,我和师尊要分开。多少有把我留下当人质的意思。 我留在咸阳继续为嬴政炼制那延年益寿的丹药,师尊则负责出海求长生不老药。我不禁苦笑,这并不是我们原先预想的结果。 “好,就依尉缭之言,蒙毅。” “臣在。” “你也是求道炼丹之人。徐道长这次出海的所有需求,朕授权于你,全权负责。” 蒙毅向赢政跪拜,恭敬地说道:“臣必尽心尽力,不误出海大事。” 师尊看了我一眼,仿佛有话说,但又不能说。 敲定这些事,赢政十分开心,在步寿殿中,以国宾的规格款待了我们。用餐后,赢政又带我们参照了咸阳宫。这咸阳宫不但宏大,而且美女如云。 听说,这些美女大多都是从列国王宫中直接搬过来的。哎,嬴政一人也用不了这么多,实在可惜了。 师尊边走边讲这些年来的趣事,逗得嬴政哈哈大笑,龙颜大悦。一高兴,嬴政直接封给师尊一个称号——崂山真人,还赏了一箱金子和几件宫中的珍宝。 我突然发现,追求长生的炼丹师也许是这世上最烧钱,同时又最赚钱的职业。 到了下午,我和师尊离开了咸阳宫。宫外,几辆马车已经在等我们了。从这天起,我和师尊不再住在客栈,搬入蒙毅府中。 晚上,蒙毅在自家府上又款待了我们。师尊很兴奋,纵酒高歌。这一天,对于我和师尊来说,都是极其梦幻的一天。 第二天起,师尊、蒙毅和我三人开始研究出海的准备工作。两艘大概可以坐七百人的超级大船,干粮,茶叶,各种用品,还有大型捕鱼工具,这些是师尊要的必备品。 可接下来,师尊提出的东西越来越离谱,什么西域的和田玉,纯金铸造的炉鼎,爪哇国的沉香木,十米高的珊瑚,天竺高僧的舍利子,南海的鲸鱼骨,还有两只河马等等。 “怎么?还要面容姣好,胸肌发达的五十名童女和三十名妇女?”蒙毅的脸已经发青了,忍不住问道。 连我也觉得师尊有点太过分了。这些乱七八糟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有些我连听都没听过。 突然,有个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师尊,你不会拿了嬴政的东西就跑路了吧。那留下来炼丹的我,岂不是要被车裂了。搞不好是满门抄斩。 “那些都是我要献祭给海神波隆东的,要是没有,我也没办法。不过,首要之事是马上造船。”师尊悠悠地说道。 蒙毅气得笑了起来,说道:“徐真人慢坐,我先去安排,尽早准备这些。”说完,蒙毅就离开了,屋里只剩我和师尊两人。 连我都看出来,师尊纯粹是在胡搅蛮缠,但蒙毅的修养很好,并不当面发火,撕破脸皮。 我低声问道:“师傅,你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师尊无奈地说道:“为了给我们两个留一条后路。” “留后路?” “没错,万一这样也进不去仙境,我只好说是仙人要的东西没备齐。”昨天在嬴政面前,师尊压根没提这些,只是说了出海花费巨大,还要在海上祭拜神灵。 “所以,师傅你刚才提的那些,就是故意让蒙毅办不到的。” “是的。” “这海神波隆东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波隆东这名字是我编的。至于海神,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能保证大海里没有海神,万一有呢?” 我突然发现,这是一场世纪豪赌。输了,我和师尊人头落地;赢了,我们封侯拜相,搞不好真的长生不死。 晚上的时候,蒙毅回来,只说了一句。“我已经调集全天下最好的工匠,开始造船,预计八个月后,便可以出海了。” 这么快的造船速度,大秦帝国的效率果然高。一直到后来,蒙毅压根就没有提什么河马啊,鲸鱼骨啊这些东西。他是不是忘了。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大船。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师尊没有什么正经事可做。师尊偶尔进咸阳宫,向赢政献上延年益寿的丹药,拍一拍他的屁股。在这方面,师尊愈发炉火纯青。 平日内,一到饭点,师尊就带着我,手提大碗,去和蒙毅同桌吃饭。不仅吃人家的东西,师尊还要进行评价和提要求。 “嗯,这个烤乳猪火候差一点,皮不够脆。对了,这个季节正是吃鹿肉的时候。明天去整个鹿回来。放鹿血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去喝。” 师尊双手用力撕拉,一边啃着乳猪,一边对蒙府管家说道。管家很无语,看着蒙毅。蒙毅点点头。 时间一长,我脑子都混乱了。这蒙府里,到底是师尊说了算,还是蒙毅说了算。反正,在饭桌上,发号施令的都是师尊。 大概是朝夕相处的缘故,蒙毅和我们也越来越熟络,特别是和我更聊得来。因为,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比如说炼丹,剑术。 我和师尊确实没有想到,斯斯文文的蒙毅居然会是大秦帝国的大剑师。 那一天早上,我和师尊破天荒的早起了。闲逛到西北角的庭院,我们就看见了蒙毅在舞剑。 在剑风的激荡下,树叶随风飘落。等蒙毅收剑时,落叶刚好在他身边,积成一个圆圈。蒙毅的剑术竟然如此了得。我和师尊不禁鼓起掌来。 “这是家师传给我的落叶剑法。蒙某每天早上都要练上一次,三十多年如一日。”蒙毅的表情很谦虚,但眼神中却有傲视群雄之意。 我不禁有点惭愧。阿青绝对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剑师。而我却常常偷懒,剑术不及阿青十之二、三。 世上真的有些人,不但天赋异于常人,还要比常人勤奋。 “蒙上卿,我的徒儿号称吴越剑圣。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和蒙先生切磋切磋?”听了师尊这句话,我感觉我的头好大,我什么时候成了吴越剑圣了? “早就听闻徐福记先生剑术非凡,早就想讨教一番。只是刀剑无眼,不如就换木剑比试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只好应允了。当仆人拿过来两把木剑,比试就开始了。我看着眼前的蒙毅,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和阿诸斗剑的场景。只是蒙毅用的是左手,他是左手剑师。 第33章 出海 蒙毅的目光收敛,表情开始严肃起来,一股浓浓的战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我屏气凝神,放松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让呼吸和心跳同一节奏。一瞬间,我能察觉到庭院里任何细微的变化。 一片树叶飘落下来,刚好挡住蒙毅的视线。这是个好时机。我动了,手中木剑悄无声息地刺出。蒙毅的反应很快,持剑格挡。 但是我一旦占了先机,蒙毅就被动了。我一直在攻,他一直在守。蒙毅的身法很灵活,边打边退。我编织出一个剑网,把他逼入角落。 但是,每当我将他逼到角落里,蒙毅总是能以奇妙的步法脱身。片刻,庭院里,片片树叶被我们的剑气剪得零七八碎,飘落一地。 蒙毅的木剑越来越沉,传来的力道彷佛是一块磁石,在慢慢吸走我的力量。三百招后,我的呼吸开始乱了。 蒙毅开始反守为攻,一剑比一剑快。我突然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跟不上,步伐变慢了。 一声长啸,蒙毅的木剑化做一道长虹,刺入我的肩膀。地上掉下来几滴血。在最后关头,蒙毅收力了。要不然,即便是钝木,蒙毅这一剑,同样可以刺穿我的身体。 “承让了。”蒙毅的声音仿佛是从云端传来的。 “我败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苦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输。 自从两败荆轲后,我表面十分谦虚,但内心深处已把自己默认为大剑圣。天下谁能挡我一击?老实说,这是我的内心想法。 而贵族们虽然全都练剑,有很好的老师教。但我对他们的剑术是嗤之以鼻的。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吃不了苦,又沉迷于酒色,不能称之为对手。 我万万没想到,会被秦国的上卿——蒙毅所败。从那次起,我和蒙毅再也没有比过剑,大概是我那可笑的自尊心在做怪,有点输不起。 但每日的清晨,蒙府的庭院里,又多了一个早起练剑的我。只有师尊依旧是呼呼大睡。师尊是靠嘴和脸皮吃饭的,而我不同,自认没这个命。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蒙毅。“听说蒙恬大将军剑术卓越,不知你和他,谁更强?” 蒙毅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虽然没有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案。因为,蒙毅是蒙恬的弟弟,他若不如蒙恬,一定会说,“哥哥剑术在我之上”。 有时候,答案就写在脸上。 不过,蒙毅也曾说过,在大秦帝国中,至少有两个人,剑术在他之上,有一人与他不相上下。 “剑术在你之上的两个人是谁?” “一个便是尉缭先生。在未入秦国之前,尉缭先生曾周游列国,拜访各地剑术大师,求一败而不得。我自认不是尉缭先生的对手。” 尉缭,我在咸阳宫见过几次,常伴赢政左右,满头白发,沉默寡言。 咸阳,果然是天下英杰聚集之地。 只是,求一败而不得,这话说得有点满了。 我想,尉缭一定未曾遇到越国的阿青。 另外一个比他剑术强的人,蒙毅却不肯说了。 “还有一个和你不相上下的人是谁?” “是赵高。”赵高?那个总是在笑的大宦官,居然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剑师。后来,我才知道,赵高身上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中多得多。 时间久了,蒙毅好像越来越欣赏我,有时候会把朝堂的事讲我听,还会问问我的意见。当然,我并没有太高明的见地,但是角度不同,我是以平民的视角去发表意见。 “哦,原来百姓们会这样想啊。”听了我的话,蒙毅常常若有所思。 受蒙毅的影响,我居然开始养成读书的习惯,恰好,蒙府的藏书汗牛充栋。现在,我闭着眼睛都可以写出我的名字——雷老侠,不像以前,只会画个圈圈。 有一天,我闲来无事,便随蒙毅出去。有次,我们的马车出了咸阳城,直奔郊外,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宅院前,停下来。这院子不小。 我随着蒙毅走入庭院,外院门口的武士们见到我们,纷纷施礼。但走到内院时,门口的武士把我拦下来。 “你在外面等一下,我进去一会就出来。”说完,蒙毅就走进内院。我便在外院瞎溜达。 也许是这座宅院背后是群山的缘故,在外面看时,并不觉得特别大。可我用脚步一丈量,这大院宽一百七十步,大得吓人,长度不详。 而且,这座宅院戒备异常森严,守卫的居然是咸阳宫中的黑甲武士。 守卫咸阳宫的武装力量有两支。一支是卫尉军,人数众多,但装备普通,由尉缭统领。 另一支就是黑甲武士,仅仅有数千人,却是个个身穿精良的黑甲,武艺百里挑一,由赵高统领。 而城外这座宅院里全是黑甲武士,其安保标准参照咸阳宫的标准。这就十分异常,好像在关押一个重要的人物。 逛到右边一排偏屋时,一群侍女从拐角处出来,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也许是无聊,我便用手指一个个点了起来。当时,我并没有想看女人的意思,纯粹就是想数一数,练一练算术。记得,我当时还哼起小曲来。 “屋前大树下,来了一群妞,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阿青!”恍惚间,我脱口而出。我看到了一个酷似阿青的女子。那刻,我彷佛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全身麻了一下。 等等,她太年轻了,不是阿青。但是,她长得太像阿青了,特别是那双眼睛,和我梦里的记忆一模一样。 “大叔,你在喊我?”有一名侍女看我直勾勾地看着她,便停下来问道。其他侍女笑嘻嘻,从我们两人旁边走过。 “你,难道不是阿青吗?”我知道当时的我看起来有点傻,就像是乱搭讪的不良大叔。 “我叫阿褐,不叫阿青。”那女孩冲我一笑,就像是天山的雪融化了。 “那你和阿青是什么关系?”我依然不死心,继续追问。 “我不认识阿青。”怎么可能?我沉默了片刻,接着伸出手指,快速向女孩的腋下点去。 这其实正是阿青的剑招——仙人指路,只不过我用的是手指。若是对面是阿青,她一定会猱身而上,用手刀反击我的脖子。阿青的剑,只进不退。 令我诧异的是,对面的女孩居然不会任何武功。她先是一脸惊慌,然后便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好像是被我点了笑穴。 其实不是的,我在最后的时候赶紧收力,并把手指也弯曲起来。但在旁人眼中看到的,好像是我这个大叔去挠人家小姑娘的咯吱窝,而不是在试探她有没有武功。 我一抬头,就看见向我走来的蒙毅。他在笑,旁边的女孩也在笑,我只好苦笑。 “徐先生,你喜欢她?”蒙毅说话很直白,眼神中有戏谑的味道。 “你误会了,我只是……” 蒙毅拍了拍我的肩膀,打断了我的话,说道:“其实不必解释,我也是男人,我懂的。今天还有事,我们先走吧,下次再来。”我只好闭嘴,跟着蒙毅走了。 有些事是越描越黑的。 临走时,我回头看了阿褐一眼。那女孩依旧在笑,眼神中仿佛有一点期待。我的心头突然也砰砰直跳,一种久违的感觉回来了。 半路上,我下了马车。因为蒙毅有事要向赢政回报。 若是师尊,一定不会错过任何和赢政接触的机会。但我并不喜欢进入咸阳宫,我喜欢宫外无拘无束的生活。 当天晚上,蒙毅回来了,找我散步,闲聊。我看得出来,蒙毅身上也藏着很多秘密,他有点苦恼,总在叹气。 一个人要是秘密太多了,一直堵在心里,会被憋死的。 而我,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倾诉对象,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和蒙家以外任何一股势力集团都没有瓜葛。 “你知道观星术吗?”蒙毅问我。 “不懂,但听说过。” “其实,每个人在天上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命星。其差别不过是星光璀璨,或是暗淡无光而已。”蒙毅望着满天的繁星,怅然说道。 我不禁好奇,问道:“你的命星是哪一颗?” 蒙毅指着东北方向的上方,说道:“看,那颗枣红的星星,就是我的命星。”在蒙毅的指导下,我仔细辨认了几次,才在无数群星中看到他的命星。 “命星的光芒代表着人的盛衰。如果人死了,属于他的那颗命星也就看不见了。” 我半开玩笑地说道:“你那颗命星很亮啊,看来你今后要当上丞相了。”蒙毅笑而不答。 蒙毅又指着星空上那颗最耀眼的星星,说道:“你看见那颗星星了吗。” “嗯,看见了。” 在万点繁星中,那颗星星是如此的光彩夺目,好比是鹤立鸡群。怎么会看不见,除非是瞎了。 “那是陛下的命星!”蒙毅仰望着它,神情恭敬且虔诚。 “咦,陛下命星旁边那颗橙黄的星,看起来很奇怪啊。”我看见嬴政命星旁边,有一颗星星发出妖异的光芒。 “那是一颗妖星。十年前我才发现它的存在,且光芒还在增强。”蒙毅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十分苦恼。天子命星旁边有颗逐渐发亮的妖星,看起来不是个好兆头啊。 “陛下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有些观星师则认为那是一颗瑞星。也许,是我多想了吧。”顷刻间,我们都沉默了。 “那我的命星是哪一颗呢?” “你把生辰八字和出生地点告诉我。”我告诉蒙毅后,他开始用脚在院子里画了一个八卦图,掐着手指喃喃自语。我看得一头雾水。 一会,蒙毅停了下来,让我过去,站在他的位置。 “往这个方向看,你的命星应该就在那个位置。” 我顺着蒙毅手指的方向望去,望了很久,只看到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我擦,我的命星呢,怎么会没有? 不是说好了一人一颗命星的吗。 “在哪呢,我怎么看不见。” “你的命星也许是颗隐星。隐星平常被星云所遮挡,偶尔才发出耀眼的光芒。”凭什么我的就是不发光的隐星,我有点不服,心里也有点质疑所谓的观星术。 “其实,人要找到自己的命星并不容易。我只是给你指个范围。如果,你常常虔诚望向它。终有一天,你会感应到自己的命星。” 蒙毅又和我说了很多有关观星术的知识,然而我却越听越糊涂,开始分心走神。 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个夜晚,我和阿青在天目岭上,也是这样看着星星。 当时,我只会说,“哇,那颗星星好亮。”要是我能像蒙毅这样,懂得这么多知识。也许,阿青真的会喜欢上我,而不是那个范桶。 后来,蒙毅又教我认识了天上很多星星的名字,也把它们的故事告诉我。可惜,这些东西再也没有机会讲给阿青听。 夜深了,我和蒙毅开始往回走。突然,蒙毅停下脚步,递给我一个令牌。 “这是进去今天那处院子的通行证。你没事可以去看看阿褐姑娘,就当是代表我,去巡察一番。不过,内院你还是没有权限进去的。” 我怔了一下,接过令牌,说道:“谢谢。” 我感觉到,蒙毅很信任我。他好像已经把我当成了朋友。 在进入寝室之前,我又抬头望了一眼星空。在漆黑的一片中,有一道星光闪烁了一下,短暂而耀眼。我好像找到了我的命星。 第二天上午,负责监督造船的一名官员向蒙毅禀报,那两艘船快造好了。如果现在从咸阳出发,赶到琅琊郡的出海口,那时刚好船可以下海了。 这个消息意味着,我和师尊要分离一段时间了。临别时,师尊的一番话让我更加忐忑不安。 “徒儿,你闲时要多练点轻功和骑术,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赶紧跑路。”师尊好像在告诉我,拜拜了徒弟,为师要跑路去海外玩了,你自求多福吧。 可我轻功再好,能跑去哪里,整个天下现在都是嬴政的。再说,我跑了,家人怎么办?师尊,你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 我赶紧和师尊诉起多年的师徒之情。我只希望,不管有没有长生不老药,他在三年后都要回来,给嬴政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他最爱的徒弟可能会碎裂成八十一块。 下午的时候,嬴政为师尊举行了隆重的送别仪式。第三天,师尊就从咸阳出发了,前往琅琊郡的出海口。随行的有蒙牛,五百精锐武士,还有五十名童女和三十名妇女。 带去的物品更多,只是没看见什么西域的和田玉,天竺高僧的舍利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师尊没有问,蒙毅也没有提,好像大家心照不宣。 东行的车队中,师尊的背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视野里。 送别师尊后,我并没有回咸阳城,而是骑马拐到那处宅院,去找阿褐。 我不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人,阿褐很可能是阿青的女儿,也可能是侄女。 第34章 远方有稀客 再次见到我,阿褐十分欢喜。我们就坐在台阶上,闲聊起来。我讲我的故事给她听,阿褐也讲她的故事给我听。 阿褐告诉我,她是个孤儿。她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死了。我一听,手开始发抖,心里又希望阿褐不是阿青的女儿。 阿褐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状,继续诉说她的故事。当时,一对路过的秦国夫妻,听见了女婴的哭声,就把她的母亲安葬了,领养了阿褐。只是没人知道,阿褐的父亲是谁。 后来,阿褐被征选为咸阳宫的宫女。再后来,这座宅院需要十几个侍女,阿褐又成了这里的一名侍女。 “你还记得你母亲安葬的地方吗?”我问道。 “当然记得,每年我都去拜祭她。阿娘留下来的遗物,我还带着呢。”阿褐把手伸过来给我看,手腕上戴着一个手镯。 突然,一滴眼泪掉在阿褐的手上。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往事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手镯上的珠子,我认出来了。那是老猿最爱吃的毒绿果里面的果核。我和阿青曾收集起来,把果核钻孔,串起来,制作出手镯。这果核是天目岭特有的东西。 现在,我已经百分百确定阿褐是阿青的女儿。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问道:“可以带我去你母亲的坟前看看吗?” “好啊,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阿青的坟离这并不算远。我们两人骑着马,没多久就到了。在一片树林深处,一个半圆形的土堆上插着一个木牌,上面刻着“阿褐母亲之墓”,周边野草杂生。 这世上最好的剑客,死后的坟墓竟然是如此寒碜、简陋。我不禁有些悲凉起来。 “阿褐,你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二岁了。”嗯,阿褐比雷打不动大了一岁多。 时间过得好快,我已经有二十三年没见过阿青了。再见时,竟是天人相隔两重天。 等等,算算时间,阿青在咸阳城外生下阿褐时,正是她和范桶相遇的时间一年后。也就是说,阿褐是范桶和阿青的女儿。 这让我更加难受,当初我还天真地以为,范桶只是和阿青说说笑,唱唱歌,牵牵手,没想到连床也上了。 下一秒,我又可怜起阿青来。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身怀六甲的她辗转千里,孤身来到咸阳城。莫非,范桶就隐居在咸阳城,阿青是来找他的。 我擦,他妈的要让我在咸阳城看见范桶,必须一剑刺他个透心凉。 阿褐看我的脸色忽明忽暗,问道:“徐先生,莫非你认识我父母。” 何止认识,你妈和我在山上同居好几年,可惜什么事也没发生;你爸差点被我给捅死了,是你妈救下的。 阿褐见我不说话,抓住我的手,再问道:“徐先生,可以帮我找到我父亲吗?” 我叹了一口,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要是能找到你父亲,倒是可以帮你,把他的尸体送回来。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想法,不能和阿褐说。 想了半天,我只好说道:“那年,你父亲夜里不小心掉在猪圈里,主人以为他是来偷母猪的,失手把他打死了。” “啊!”阿褐听闻到他父亲的死讯,伤心地哭了起来。她竟是如此地信任我。我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撒谎,产生了愧疚。 阿褐,你忘了你父亲吧,是他玩弄你母亲的感情,并抛弃了你们母女。 阿褐哭着哭着,居然抱着我,泪水淋湿了我衣襟。少女的体香扑鼻而来。我突然间觉得好尴尬,手不知道往哪里放。良久,阿褐平静下来,我便带她回去宅院,转身离去。 临别时,我向阿褐说道:“保重,我会再来看你的。” “好的,大叔。”这丫头,一会叫我先生,一会叫我大叔。搞得我的心有点乱。 晚上的时候,蒙毅突然向我开玩笑,说道:“你要喜欢阿褐,我就安排人,把她带进府里。” “没有,没有的事。”我慌忙摇手。咦,蒙毅他怎么知道我去找阿褐了。看来,有人在向蒙毅报告我的行踪。下次要小心点。 一连三十几天,我天天去看阿褐,还去把阿青的坟修整了一下。再过几天便是清明了,阿褐在祭拜母亲时,看到崭新的坟墓,心情应该会好过一点吧。 清明前的一天,蒙毅突然让我陪他去一个地方。马车开得很快,一路向北走了几天,中间在驿站休息了六次,终于在清明那天赶到了目的地。 原本以为,蒙毅是要来扫墓祭祖,但没想到是祭一个坑。一个非常巨大的坑。 这地方,目光所及,郁郁葱葱。但一下马车,就有一股阴森可怖的暮气漫延过来,包围着我,让我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 远处,几只秃鹫伸长了脖上,看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一片寂静中,有几声乌鸦的嘶哑声。大坑上设了一个大灵堂,旁边围了二十几个人。这场面让人发怵,阴冷异常。 一个道长向蒙毅走来,说道:“蒙上卿,都已经准备好了。”当他看见我这个假道士也穿着道袍时,愣了一下,还以为同行来了。 蒙毅走到灵堂前,上香之后又退了回来,说道:“开始吧。” 鼓声开始响起,几个不知道是什么门派的道士开始跳起舞来。那名道士跪在灵堂前,喃喃有词。旁边有人烧起了华丽的衣服。在我眼中,这一景象十分的诡异。 火光中,蒙毅转身对我说道:“武安君在长平之战大败赵括。四十万赵卒投降。后来,武安君分了五个地方坑杀这四十万人。这里就是其中一个,叫做万人坑。 武安君白起,你应该听说过吧。” 呵,这个时代,倘若没听过白起的名字,那一定是聋子。白起是楚人,被秦昭襄王封为大良造,在战场上无人能与其争锋,人送外号“人屠”。 有人说,白起是史上杀人最多的人,这一点毫无异议。 即便白起已经死去很久,他的震骇力和他的故事,依旧广为流传。我依稀记得,小时候的乡下人,会拿白起的名字吓唬小孩。 “你再不听话,人屠白起就会过来把你吃了。”小孩听了往往大哭。 “这些年,陛下命星旁边的妖星时常闪烁。为此,我恳请陛下免了天下一年的赋役,然而事情并没有好转。 近来,我观星象,北方赵地上有怨气凝聚。我想,一定是昔日长平之战的亡灵得不到轮回,在人间游荡使然。” “所以,你便请来道士来超度它们,让它们安息。” “是的。”蒙毅望向远处的深坑,眼神既虔诚,又迷茫。 过了很久,超度亡灵的仪式终于结束了。武士们搬过来一坛水,明净清澈的水。蒙毅拿着小瓶,舀起清水,一点一点地把灰烬撤底浇灭了。 看着清水慢慢渗入地下,我突然有一个疑问,真的有游荡的亡灵吗?若真的有,那亡灵应该比活着的人要多很多倍。 这几百年来,列国之间的战乱未曾停过,亡者千千万万,何地何时没有游荡的亡灵,又何止这四十万被坑杀的赵卒。 祭拜后,我们回咸阳了。我和蒙毅共乘一车。漫长的归程中,蒙毅开始和我讲起朝堂上的事。 近几年来,大秦帝国统一天下后,其内部开始出现几股势力版块。 比如,李斯父子为首的李家,蒙恬、蒙毅兄弟为首的蒙家,右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劫为首的冯家,还有王贲为首的王家等等。 几大势力面上和气,实际上暗暗角力,都希望自己支持的皇子将来能成为帝国的继承者。 因为,赢政自从将长子扶苏派去边疆抗击匈奴后,就一直不立太子,储君之位悬而未决。 谁不想拥立新君,获从龙之功,享荣华富贵,永葆家族昌盛。 蒙家是支持皇长子扶苏的。但通常来说,皇子一旦被外派,离开政治中心——咸阳,就意味着与太子之位无缘了。这一点对蒙家来说,非常不利。 “听闻扶苏身为长子,素有贤名,刚毅且宽仁。陛下为什么不立扶苏为太子,反而派他去守疆。”我不禁好奇问道。 其中缘故,蒙毅并没有和我细说,只提了一句,“这和宫中的一桩旧案有关”。 路上,在驿站休息的时候,我和蒙毅在晚饭后出来散步,又仰望星空。在拜祭亡灵后,那颗妖星并没有蒙毅想象的那样,反而更加耀眼,彷佛在嘲笑这一切的徒劳。 而我的命星依旧没有发光,但我并不在乎。 蒙毅曾和我说过,大部分人的命星都是隐星,一生中见到自己命星发光的机会很少。 我已经见过我命星发光的瞬间,就足矣。 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在为生计忙碌不停,哪有时间去仰望头上的星空。 一辈子见不到自己的命星,也很正常。 去的时候很急,回来时候的车马很慢,几天后终于进了蒙府。我在用餐、沐浴后,便走回寝室。咦,我屋里怎么是亮的,房门怎么是开的?难道还有人偷东西偷到蒙府上来? 可是一进入房间,我就看见了阿褐。当时,我脑里一片浆糊。阿褐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里。灯光下,阿褐一身白色纱衣,妩媚动人。 “呃……”阿褐缓缓走到面前,我半天说不出话。突然,阿褐把门关上了,转身抱住我。那股熟悉的体香又来了。当时,好像有几条虫子,从后背钻进脑中,我开始全身发烫。 随即,我的嘴也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但此刻,无声胜有声。 有些事,能动手去干的,就不要动嘴。 廉颇老矣尚能饭,何况我乎! 于是,我就把阿褐抱了起来。那一夜,我的床单绽开了一朵鲜红的梅花。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阿褐成为了我的女人。 我做梦也想不到,还能老来发一春,一树梨花压海棠;做梦也想不到,她妈对我弃之如履,冷若冰霜;而她却投怀送抱,对我热情如火。 对于我屋里多出一个女人这事,蒙府上下仿佛早已经知道了。 因为,第二天起,仆人就过来,给屋里搬进来一个带铜镜的梳妆台,一个新的衣柜,还把枕头、被子等全换成新的。 只有染上血渍的旧床单,阿褐不肯换。她说,这个留着,做个念想。 令我觉得奇怪的是,蒙毅见到我,居然没有调侃我老牛吃嫩草之类的话。既然他不想说破,那我更应该沉得住气,当做若无其事。我憋死他这个老狐狸。 阿褐闯入我的生活,就像是一个石子扔进了一潭死水,在我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闲来无事,我便骑着马,带着阿褐出城踏青,去赏花、钓鱼、放风筝。我有个错觉,渐渐逝去的青春仿佛回流了,十分快活。 有一天,我和阿褐从城外归来。到了府门,仆人就告诉我,蒙大人请我去大厅坐一坐,说是远方有稀客来找我。 一进大厅,我就懵了。来的可真是稀客啊,稀的不能再稀了,我的老脸都稀碎了。我的婆娘姜小白来了。关键是她还把我们最小的儿子——雷老八也带来了。 我进去的时候,姜小白就坐在蒙毅右手下面,哭哭啼啼地在说些什么。当我和阿褐进来的时候,大厅里突然安静了。 姜小白的目光,就像是猎人手中的飞矛,掷向我。我恐慌不安,但是阿褐却大大方方,一脸坦然。 大厅里只有两张椅子,就放在姜小白的对面,彷佛是为我和阿褐量身定制的。既来之则安之。我和阿褐便坐了下来。 姜小白的目光就像机关枪一样,在我和阿褐之间来回扫射。我非常理解姜小白此时的心情,当年我也一样盯梢过范桶那个渣男。 而坐在上首的蒙毅,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彷佛已做好准备,要看一场好戏开始。 后来,我都有点怀疑,他就是整出戏的导演。我刚找了个小三,正妻就杀上门来,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你,你怎么来了。”我觉得空气太沉闷了,便先开口说话。 但我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捅到马蜂窝了。 “哇”的一声,姜小白放声大哭起来。她自己哭也就算了,还用力拧了几下三岁的雷老八。 雷老八不知道他妈为什么拧他,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一时间,大厅中响起了母子两人有节奏的哭声二重唱,让我想起了狗屠拉的二胡。 “蒙大人,你可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当初,他,他不肯让我跟着。我就知道他花花肠子。果然,他真的在咸阳找了个小三。你,你对得起我这些年,给你生养了八个孩子吗?” 最后一句话,姜小白是哭哭啼啼地对着我吼的。 “对啊,嫂子说得有道理。你说呢,徐先生。”蒙毅不动声色,就把球传到我脚下。 第35章 关在高墙内的洛妃 “我,我……”面对姜小白的咄咄逼人,我的老脸涨的发红,却无法辩解。在外找小三却被正妻抓个正着,还能说什么呢?说山间有野花,妙手偶得之? “徐夫人,是我不好。但我和徐先生是真心相爱的。任何人也无法分开我们俩。”旁边的阿褐毫不畏惧,居然正面迎战了。 姜小白一听,脸都气绿了,对我们吼道:“你听听她说的。今天,你必须要把这狐狸精赶走。要我没她,要她没我。” 我向阿褐看去,她也流泪了。只见阿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又想起寒夜里,她曾给我的温暖。如此佳人,求之不得,又如何忍心赶走。 看到我的表情,姜小白更气了,把雷老八放一边,嚎啕大哭。 阿褐突然拉着我的手,柔声问道:“大叔,你不会赶我走的,对吗?” 我看阿褐娇柔秀美,做无助状,心肠马上软了,说道:“放心,我不会的。” 姜小白睁大眼睛,怒瞪着我们,突然情绪崩溃了,在地上打起滚来,哭声大起。我没想到事情越闹越烈,头疼不已。 “噗呲”,都这个时候了,蒙毅居然还笑出来了。但是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我对蒙毅感激不尽。 “停!别闹了。徐夫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披头散发,腹比胸大。再看看人家阿褐姑娘,婀娜多姿,面容姣好。换成你是男人,二选一。你说,该不该选阿褐。 再说了,现在也赶不走了。老徐那天告诉我,阿褐已经怀上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你至少要为老徐的孩子着想。” 我晕,我什么时候说过阿褐怀孕了。但蒙毅这番话,姜小白听进去了。她突然一愣,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阿褐,不再哭闹。 这时,阿褐走上前,主动向姜小白施礼,真诚地说道:“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望姐姐宽宏大量,不要赶我走。”说完,阿褐的眼睛又红了,抽泣起来。 姜小白下意识地整理下妆容,刚才的狂风暴雨一转眼就变成风和日丽。 蒙毅咳了一声,对我眨了眨眼。我顿时开悟了,走上前,拉着姜小白的手,轻声说道:“我们回家再说吧,别在这给蒙大人添堵了。” 姜小白点点头,抱起了雷老八。我一手拉着一个,就这样带着她们两个回寝室了。 当三人一娃共处一室时,气氛又开始尴尬了。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最尴尬的时刻到了。四人拥挤地睡在小床上,无法平躺,只能侧着睡。 于是,姜小白侧身抱着雷老八,我侧身抱着姜小白,阿褐侧身抱着我。四人就这样相互抱着,挤成一团,一晚无语,一夜难眠。 还好,到了第二天,尴尬的局面好转了。蒙府把我寝室隔壁的房子也空了出来,让姜小白带着雷老八入住。至于我嘛,每晚想去哪里睡,就去哪睡。 为了体现公平,我和两女承诺,轮流在两个屋里睡。这下,两个女人为了争宠,居然变着花样讨好我,特别是姜小白居然开始锻炼,减肥,刻意打扮起来。我十分暗爽。 师尊曾经问我,同样的一碗肉,为什么两个人吃比一个人吃,要香得多。我当时没回答上来。师尊告诉我,因为抢着吃才香。 现在,我就是姜小白和阿褐抢着吃的那块肉。 但很快,我就苦不堪言了。因为,我发现她们好像准备要把我这块肉,快给抢烂了。好好的一块肉,且吃且珍惜才对,何必呢。 每天晚上,她们两个都要使劲撩我,不挤点东西出来不罢休。 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可我明明不吃草,为什么每天都要挤奶。有时,我望着田野中奋力耕田的老牛,竟有同病相怜之感。 特别是姜小白今年刚好四十,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现在,我一看见姜小白在对我笑,双腿都在发抖。我毕竟不再是那个励志竭精的少年。 时间一长,我感觉身体快被掏空了。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未老先衰,大概是等不到师尊从海外带来的长生不老药了。 一想到这,我不禁以泪洗脸。师尊,你的爱徒很快要精尽人亡了。嗷嗷嗷!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泪下。 突然,我就发现了一个护身符——我的小儿子雷老八。每当我不想被挤奶的时候,就抱着雷老八一起睡。 终于,有儿子在身边,她们不再对我动手动脚了。我现在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阿褐和姜小白就像是两根绳子,把我死死绑在蒙府。我和蒙毅的关系更进了一层。他开始向我展示他的秘密。 很久以前,我就猜到蒙毅织了一张网。但我不知道的是,其实还有一张网比蒙毅织的更大。 那一天,我和蒙毅正在喝茶聊天,互相交流炼丹的心得。有一名武士走了进来,看见我在场之后,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大人,齐郡的……人来了。” “让他们进来。”那名武士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蒙毅平静地对他说,“从今天起,明网的事不必瞒着徐先生。” “遵命,大人。”那名武士答道,并走出去。 我有点好奇,明网是什么东西,但还是忍住不问。 反倒是蒙毅主动说道:“明网就是陛下让我在全国各地布下的探子网。其实,这些人在战时本身就是探子。 天下统一后,这些探子除了继续监视列国原来的贵族,还多了一项任务,就是监视现有的大秦官员。这就是陛下让我织的一张明网,网头在我这里。” “既然有明网,那说明还有一张暗网?” “没错,但暗网不在我手里。”蒙毅并没有说暗网在谁的手里,但我瞬间就猜出来了。暗网的网头一定在咸阳宫中,不是抓在尉缭手里,就是赵高手里。 反正不会是李斯、冯去疾这些拥有实权的三公九卿,也不会是王贲这种手掌重兵的大将。因为,暗网可能就是专为他们而设的。 帝国刚建,嬴政又一直在破旧立新。改革就一定会触犯某些人的利益,人心难免不稳,暗中织网确实有必要。 正在这时,大厅的门打开了,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我居然认得。他正是墨家中剑术最好的墨老六。我没想到,他居然就是昔日秦国布置在齐国境内的一名暗探。 “这位是徐福记先生。”蒙毅介绍起我。 “先生,好久不见。” 墨老六一脸坦然,彷佛忘了,我以前叫做雷老侠。 “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蒙毅笑着问我。 “是的,我和墨老六在齐地曾相识。”我淡淡地说道。现在,天下已一统,墨老六曾是哪国的暗探都已经不重要。 蒙毅悠悠地说道:“墨老六?呵呵,其实他姓就,来自上党的就家。” “是的,先生,其实我本名叫就高不,他叫就低。” 就高不就低?这世上还有人姓就,我实在是孤陋寡闻。 就高不彷佛看出我的疑惑,说道:“我们的先祖来自西戎,后来才迁入上党,所以这个姓少为人知。” “你们是两兄弟?” “不是,是一个家族的。” 我望向就低,他向我点头示意。就低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不说,一直挂着冰冷的脸。真是个奇怪的人。 “从今天起,你们两人听从徐先生的吩咐,协助他办案。” “遵命。”就高不、就低两人齐声应道。 办案?蒙毅的话让我有点糊涂了。 在蒙毅的示意下,就高不、就低两人退了出去。厅中只剩下我和蒙毅两人。 “其实,几百年来,各国之间为了争霸,互派探子,刺探情报,造谣生事,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比如,长平之战前,赵国的守将本是廉颇,并不是赵括。 是我们大秦探子的反间计起了作用,才让赵王起了疑心,临阵易帅。既然我们秦国可以向列国派出探子,列国同样也可以向我们派出探子。 而且,列国探子只多不少。因为,在正面的战场上,他们打不过我们秦军,便只好想别的办法,另辟战场。这就是列国之间的谍战。 被派去当探子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但武功了得,心思更是缜密。探子当中最可怕的一种,便是谍中谍。” “什么叫谍中谍?” “就是名义上,他是为秦国服务,实际上却忠于敌国。有几次,我们吃了大亏,就是谍中谍传来虚假的情报。陛下一统天下后,虽然各国的兵器已入库,马放南山。 但是,各国的探子可都活得好好的。陛下认为这是极大的隐患。因为,我奉命执行一个计划,叫做十年。” “十年?” “没错,我要用十年时间,把隐藏起来的各国探子找出来,拔掉这些毒牙。这些年来,我拔出了不少列国的毒牙,有些居然都成了秦国的高级将领。 但是,唯独赵国种下的毒牙,我却找不到几颗。即便发现了,也是一些小喽啰。这就有点不符逻辑了。 赵国!是秦一统天下的最大劲敌。赵国派出的探子,怎么可能比燕、齐、越等偏安之国的探子还要少呢。” 说到这里,蒙毅突然停下来看着我,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思索一番,便说道:“那是因为有伞。有人在暗中保护赵国的探子,成为可以遮日挡雨的伞。有这把伞,你才找不到赵国的毒牙。” 蒙毅露出欣赏的目光,说道:“你说得没错,的确有伞。” “你不会想让我去找那把伞吧?” 蒙毅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失败了好几次,没办法,只好找外人来帮忙,最好是局外人。老实说,我身边人不少,但能让我信任的寥寥无几。”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剑术高强,明察秋毫,脸皮又厚,和列国的旧势力没有任何关系。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帮我,谁帮我?” 蒙毅看着我的神情很诚恳。我不禁叹了口气。虽然当时,我明知前面是个大坑,也不得不跳进去。因为,我实在找不出拒绝朋友的理由。 “可是,我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就高不、就低两人就是我手下最好的专家,也最可信。这些年,他们两人查获的毒牙最多。最近,又把齐国的探子基本扫清。你有什么不了解的,可以问问他们。” “那么,我该从何处着手。” “你和阿褐相遇的那个宅院。从今天起,你可以进去内院看看那个女人。有了这个令牌,你可以调用明网的任何资源。”说完,蒙毅又递给我一个金色令牌。 原来宅院里关押的是一个女人。 “告辞。”我接过令牌,站起身来。 “这么着急?今天就要去?” “对,我一刻也不等了。”蒙毅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是他来找我的,现在又觉得我太急了。 我走出门去,就高不、就低两人正在外面等我。我们三人直奔那座宅院而去。现在,我十分好奇,这个被重兵关押的女人是谁? 当我真的在内院见到她的时候,不禁震惊了。 我这一生见过很多绝色美女,比如被范桶送给别的男人的夷光。但她们和眼前这位女人比起来,都黯然失色。我长叹一声,悠悠说了一句话。 “我要是年轻二十岁,一定去招募一批死士,把你给救出来。这么漂亮的女人,居然被软禁了,关在高墙内,还有王法吗?” “扑哧”,她笑了。也许,她这辈子接触的人都过于正经了,没遇过像我这么厚颜无耻和油嘴滑舌之人。也正因为如此,我和她聊了很久。 当然,全是鸡皮蒜毛的小事。正经事,我一件也没提。就高不、就低两人就在我后面,一声不吭。但从内院出来后,他们两人看着我的眼神有点震惊。 就低和我说道:“这些年,徐先生是第一个,能和她说这么多话的人。” “是吗?” “是的,以前蒙大人过来的时候,两人半天也憋不出三句话来。” 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也许是我的特点。在见到她之前,我甚至不问这个女人是什么背景,为什么被关押在这里。 当从就高不、就低两人口中得知事情的缘故后,我还是再次震惊了。这女人叫洛妃,原本是嬴政最宠爱的女人,后因宫中一件旧案,被贬出宫外,一直软禁在那宅院。 原来这女人身份如此高贵,竟是嬴政曾最爱的女人,我他妈的还去调侃她,这不是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吗。 我后背开始出汗了,便说道:“今天,我和洛妃的对话,你们两个一句都不要讲出去。” “遵命。”他们两人虽然是答应了,但好像都在偷笑。 第36章 老六师尊回来了 至于洛妃为什么被贬出宫外,就高不、就低两人都说不知道。也许是他们真的不知道,也许是不敢说,但肯定是大事件。 回到蒙府后,蒙毅在密室里问我,“怎么样,见到洛妃了吧?” “见到了。” “有什么线索吗?” 我看着蒙毅的眼睛,缓缓问道:“暂时没发现。据说,当年七月,洛妃被贬出宫。而同年八月,扶苏公子就被派出守疆。我想知道,扶苏公子和洛妃被贬有没有关系?” 蒙毅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反问道:“你为什么认为有关系?” 我淡淡地说道:“我猜的。”蒙毅不说话了,只是喝茶,倒茶。 过了很久,蒙毅才轻声说道:“其实,扶苏公子是清白的。”听蒙毅这么一说,我就明白我猜对了。 于是,我压低声音,继续问道:“莫非,陛下认为,扶苏公子与洛妃有染?” “啪”,蒙毅手中的茶杯掉了下来。 过了一会,蒙毅怔怔地看着我,苦笑着说道:“这也是你猜的?” “这并不难猜。”蒙毅一时竟无言以对。 洛妃和扶苏公子年龄相仿,一个美若天仙,一个风度翩翩,只须一个意外的邂逅就有可能擦出火花。 “扶苏公子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这是大忌,不可外泄。否则,一旦引来陛下怒火,我也救不了你。我让你去找洛妃,是为了从另一个方面着手。” “还有哪个方面?” “洛妃是赵国人。” “赵国哪个地方的?” “这个,我不清楚。因为,洛妃入宫很早,相关档案已经找不到了。” “所以你怀疑她是庇护赵国探子最大的那把伞?” “正是。” “可是她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没错,可是她入宫这么多年,深得陛下宠爱。只要她在陛下身边吹一吹枕头风,自然可以轻松提拔一些心腹,甚至直接提拔一些赵国探子为秦国官员,也是完全可能的。” 我笑了笑,说道:“既然这样,你问一问陛下不就知道了。” 蒙毅叹了一口气,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 “你到底是智慧过人,还是愚不可及?” 我有点不解,便问道:“此话怎讲?” “我和陛下毕竟是君臣。我怎么去开口去问陛下,说这十几年来,有哪些是洛妃推荐的官员。再说了,是我在怀疑洛妃是伞。陛下并不是这样想,陛下将她软禁是因为扶……” 蒙毅突然停下来喝茶,我也只好喝茶。两个人又是沉默许久。 “那当年推荐洛妃进宫的是谁,洛妃身边的宫女又有哪些?”我突然问道。 蒙毅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洛妃被贬出宫的第二天,推荐她进宫的人知道后就自缢了。而在事发当天,洛妃身边的宫女就全部被赐死了。” “那就是说,我只能在洛妃身上找线索啰。” 蒙毅狡黠地看着我,说道:“没错,你对女人不是一向有办法的吗?” “我?对女人有一套?”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老实说,我自认在皮厚、胆大、心细方面是远胜常人,可惜这张脸还达不到帅哥的标准,比起范桶之辈更是差太多。不知道蒙毅从哪一点看出来,我对女人有一套的。 “你今天第一次见到洛妃,不是聊得很开心吗。听说她今天笑得花枝乱颤的。” “我…”擦,就高不、就低这两个反骨仔,说好了不把我和洛妃今天的谈话说出去,转头蒙毅就知道了。 蒙毅看出我的心思,便对我说道:“你放心,他们两个只会对我说,不会泄露出去的,放心好了。” “要是套不出洛妃的话,那该如何?” “那只好等待机会了,只要我们沉得住气,不打草惊蛇,他们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最后一个问题,除了洛妃,朝堂上还有哪些大官是赵国人?” “没有,一个也没有。”蒙毅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们的对话也结束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工作主要便是陪洛妃聊天。就两个人聊天,我不想就高不、就低两人在一边旁听。万一,我和洛妃聊点出格的话,被传出去可就惨了。 我突然觉得这份差事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不管怎么说,陪一个绝代美女聊天总不会是一件苦差事。和洛妃相处,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洛妃也渐渐和我熟络起来,常常被我逗得咯咯笑。我感觉事情已经进入我的节奏。我甚至敢在她面前说荤段子。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好这一口。 再一个,她所处的被软禁环境也有利于我。平时,洛妃身边的侍女,除了送饭菜、洗衣服,并不敢和她说话。寂寞孤单的洛妃只有我一个聊天者。 有时,洛妃甚至会主动讲一些她的故事给我听。现在,我连她的大姨妈什么时候来都猜到了。我好像成为了她的男闺蜜。 我觉得,只要我认真磨下去,别说是逗她开心,套她的话,就是让洛妃爱上我,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人们常说,日久生情嘛。 但是,有一件事的发生,让我不得不放缓了,对赵国毒牙的追查。因为,我的老六师尊回来了。 比原来的三年计划,我的老六师尊提前一年回来了。 回来的原因是,两艘大船有一艘被海浪击毁了,另一艘虽然还可以航行,但受损严重,不能再进入深海了。海神波隆东看来不喜欢师尊。 于是,师尊并没有找到长生不老药,就折返了。这自然让嬴政雷霆大怒,但师尊的三寸不烂之舌再次救了他。 他的一番说辞成功平息了嬴政的怒火,还让嬴政同意他再出海一次。 当然,师尊也有他的道理,并不完全是强言巧辩。 第一,师尊这次出海并不是没有所获。师尊去过几个海岛,还在一个叫钓鱼岛的地方,拿回来几株海灵草。 师尊很自信地告诉嬴政,用海灵草加上其他东西,炼制出来的丹药,不但可以延年益寿,精力旺盛,还可以增加男人的硬度和持久度。 第二,师尊这次出海虽然没找到海上仙山,却意外发现大海的彼岸,还有一个辽阔的疆土。那里的人连马车和盔甲都不会造,只需三千甲士便可收服。 这个发现不禁让嬴政怦然心动。因为,开疆拓土是嬴政一生的志向。在统一天下后,秦军的主力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按照嬴政的意图继续拓张。 在北方,公子扶苏、蒙恬不断驱逐匈奴人,收复河套地区。在南方,屠睢、任嚣南征百越。每开拓一地,便从内地徙民一次,一面屯垦,一面戍边。 现在,师尊回来和嬴政说,海外有一岛,人傻,地多,速去!嬴政能不心动吗。 关键是师尊还不是瞎说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几个异族人。 听说,这些异族人长得有点矮,走路极其古怪,说着一些“哭你一起挖”、“一挖一麻袋”、“哈记买嘛起带”等等之类的鸟语,朝中无人能听懂,只有师尊一人可翻译。 师尊向嬴政解释,“哭你一起挖”的意思就是哭求着大秦帝国,派人去把他们挖了;“一挖一麻袋”的意思是那里地下有金子,一挖就有一麻袋; “哈记买嘛起带”的意思就是大秦帝国的人去了那边,买什么都不用钱,全记在账上,全部都可以一起带回来。 看着这些异族人跪在下面,嘴里咕哒咕哒的叫,嬴政听了师尊的翻译后,龙颜大悦,笑得不行,当下就同意了师尊的新计划。 新计划是要再造七艘更大的战舰,带上三千武士和食物、工具等,去远渡大洋,开拓帝国的疆土。 这次,师尊开口向嬴政要的东西更多,更难。难就难在大型战舰的建造上。 这次,师尊提出要可载千人的大战舰,对船的厚度和密封性有更高的要求。如果是在战国时代,师尊的要求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神话。 但现在,大秦帝国已具备了建造大战舰的几个条件。 第一,造船的科技树被点开了两个。实际上,大一统之后,不但是造船技术在发展,其他技术同样得到迅速发展。 因为,以前战国时期,造船术也好、铸造术也罢,各国之间都是各自秘密发展技术,各有所长,无法进行交流的。 但统一后就不一样了,燕国工匠精于造舵,那就用燕国技术;齐国工匠精于制帆,那就用齐国技术;越地工匠精于水密隔舱,那就用越地的。 总而言之,当把各地工匠聚集一起后,不但能够各取所长,还能通过互相交流,碰撞出新的技术火花。 第二,\\\"书同文,车同轨,量同衡,行同伦\\\"的推行,极大提高了造船的效率。 以前,由于各国制定的标准不一,赵国造的门窗,无法在楚国的房子安装;燕国造的车轮,到了魏国装不上车子。 现在不同了,所有东西都定了统一的标准,各地造船的零部件是可以通用的,极大地缩短了造船时间。 第三,统一之后,取消了各国的贸易壁垒,路更宽,渠更长。 以前的时候,楚国的工艺品要卖到燕国,光是申请路上各国的进出文书,就要花两个月以上的时间。 现在不用了,路和渠全部接通了,帝都一纸令下,各种木料、树脂马不停蹄地运向船厂。 所以,嬴政当天就拍板,就这么干!宏伟的造船计划马上开始实施。 果然,再造七艘大战舰的任务又落到蒙毅的头上。师尊在这段时间里,主要任务是用海灵草炼制出更猛、更劲、更强的丹药。当然,我自然就成了师尊炼新丹的最佳副手。 可惜,我那天并不在场,跑去陪嬴政的旧相好聊天了,没有看见师尊在朝堂上舌绽莲花的场面。这些都是师尊后来和我说的。 忽悠技术哪家强,琅琊郡里找徐福。 那天晚上,我一回来,远远就听见师尊那得意忘形的笑声,不禁一路小跑进去。我擦,师尊他居然还胖了,我还以为在海上吃了不少苦头。 久别重逢,我们两人相视,不禁都是热泪盈眶。师尊站起来,上前和我相拥。 “师傅,你,你怎么胖了。” “好了,啥都别说了,坐下来,喝酒,吃肉!”于是,我、师尊和蒙毅三人喝着酒,唱着歌,尽开颜。 几杯酒下肚之后,师尊就开始和我们讲他在海上的故事。 “那一天海上风平浪静,我们便向东方快速开去。开了很长时间,一名水兵告诉我,前面海面上发现了一艘船。这可把我兴奋坏了。在海上航行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船。 于是,我就命令全速追上去。其实,我刚开始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单纯只是好奇。可是,对面船上的异族人居然先向我们射箭。 这我能惯着他们,便下令攻击。他们的装备不行,一开打就处于下风。 没多久,那船上的异族人大部分就被杀了,剩下几个人向我们投降。蒙大人,就是今天你见到的那些。刚开始,这几个俘虏还挺硬气,不太听我的话。 当我每天抽他们每人几鞭子后,全都没了脾气,服服帖帖的。在海上没事的时候,我就让他们跳家乡的舞,给我们助兴。” 说完,师尊开始学异族人跳舞的姿态。我和蒙毅见状都是大笑。我是多么希望,能和师尊一起出海,可惜了。 那天晚上,师尊还讲了很多出海之后的事,什么在钓鱼岛上抓海龟,在压鬼岛上看晚霞之类的。当然,这些岛的名字,不用说,肯定是师尊起的。 第二天起,我和师尊开始忙着为嬴政炼制更猛、更劲、更强的丹药。先是委托蒙毅去造一个更大的炉鼎。 接着,师尊就拉着我满城寻找炼丹的其他材料。 接过来师尊递给我的单子。我打开一看,上面有淫羊藿、枸杞、牛鞭、韭菜、鹿茸、龟甲、水银等三十七种材料。加上师尊从海外收集的海灵草等,一共有四十九种。 “师傅,这,这不会全是要炼丹的材料吧?” “当然是啊,一次凑齐,够吃三年了。” “师傅,这些材料炼出的丹药,我看别说是人了,就是神仙吃了也得完蛋啊。” 师尊很自信,说道:“没事,这个配方绝对没问题,我到时候再调和。”说完,师尊在马车上哈哈大笑。 当时,我都怀疑,师尊是不是疯了。但是转念一想,反正最后还要试药,先炼出来再说吧。 第37章 志不止六国 二十几天后,新炉鼎和所有材料都配齐了。我和师尊开始在炼丹房里埋头苦炼。 这一天,我正在搅拌像黑芝麻糊状的一团东西。这是我们第一次要试炼的丹汁,药香四溢。 “差不多了,师傅,再等几分钟就可以放进炉鼎里面了。” 我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师尊说道。 “嗯,这丹汁闻起来就是好丹。”师尊贪婪地嗅着。 “郎君,郎君。”炼丹房外,传来姜小白的声音。 “这婆娘在喊什么?”我皱了皱眉头,走出炼丹房的内屋,又打开外屋的门。只见姜小白捧着两碗面条,站在门外。 “我怕你们饿了,所以特意做了两碗面,端过来。”她这么一说,肚子还真的咕咕叫起来。不过,这骨节眼上还不是吃饭的时候。 “好,知道了。以后没事不要过来炼丹房。”说完,我接过两碗面,随手放在桌子上,回头又把门关上。 回到内屋,师尊已经把丹汁倒在炉鼎里,开始起火炼制丹药。火越来越大,内屋的温度开始升高。空气有点闷热,我们便走出去,坐在外屋等待。 “我擦,师傅你看!”随着我的喊叫,师尊定睛看去。只见桌上两碗面条居然慢慢地硬了起来,越来越大。最后,不少面条居然莫名膨胀起来,掉到碗的外面。 看着如此神奇的变化,我和师尊都大吃一惊,半天才回过神来。 “徒儿,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我刚才不小心,手上沾了点丹汁,洒了一些在碗里面。师傅,我就说嘛,这方子太猛了,你看,面条都硬成这个样子,连碗都受不了。” 但师尊却神色飞舞起来,大笑说道:“哈哈,你先把炉鼎停火了,那丹药千万别吃。我回去记下这方子,简直太神奇了。” 说完,师尊飞一样出了炼丹房。收拾残局后,我突然发现,我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居然也肿大起来。第一次炼丹失败了,但却意外得到了一个神奇的配方。 第二次炼丹又失败了。炉鼎里面炸了,压力把鼎盖都震飞了。内屋里面冒出滚滚浓烟。还好,炉鼎没有损坏。 第三次炼丹,终于炼出了一个蓝色小药丸,散发着一种奇妙的药香。师尊拿起来,闻了闻,口水都流出来了。 “去找一只公狗过来试一下。”我以为师尊要亲自试药,没想到他也有怕的时候。一会,我把一只公狗牵过来。师尊把蓝色小药丸揉碎了,融在水里,给公狗喝下去。 炼丹房外,我和师尊笑嘻嘻,不怀好意地看着那只公狗,讨论着一会将要发生什么。过了大概几分钟,那公狗开始躁动不安,吠了几句,飞奔出去。我和师尊在后面紧追不放。 “咦,那里不是有只母狗吗,它怎么不过去啊?”公狗的反应让师尊有点奇怪。 “师傅,它可能没这个能力了,因为它是只阉的公狗。” “你,我去……”师尊看着我,无语了。 那只阉公狗只是停下来看了母狗一眼,在旁边绕了一圈,又接着跑起来,最后停在一棵树下。 刚开始,我和师尊以为,它要撒尿。没想到,阉公狗它居然举起前爪趴在树上,开始用身体磨蹭这棵树。 从表情上来,它显然很享受。磨蹭完下面,阉公狗又反过来磨蹭背面,蹭得狗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通红。 “汪、汪”,阉公狗突然跑开,跳着轻快的脚步,“扑通”一声跳进水池里,游了起来。 我对师尊说道:“应该是热,它要降温。”师尊点点头。这个解释是符合科学的。 游了一会,阉公狗又爬上岸,死命地甩起来,水花溅了我和师尊一脸。 “呸。” “呸,呸。”我们两人连忙把溅入嘴巴的水吐出去。 “咦,师傅,它的毛发怎么掉光了。” 我和师尊死死地瞪着那只阉公狗。只见它整片整片地掉毛,一会功夫就全掉光了,裸露出光秃秃的狗身。掉完毛后,阉公狗显得很舒服,悠然地离开了,只剩下凌乱的我们。 “恭喜师傅,又成功得到去毛剂的配方。” 师尊一脸苦笑:“要不是这去毛剂成本太贵,这理发匠该失业了。” 阉公狗吃下丹药后,除了全身的毛掉光光,其他的也无异状,活蹦乱跳的,只是到了冬天就蜷成一团,真的是冻成狗。我每每见到,心有不忍。 炼丹实验到第七次的时候,师尊有点生气了,让我出去等候,他自己在内屋操作。我走出去,观望里面的动静。 内屋里,一会火光大起,一会劈里啪啦大响,一会又听见师尊打铁的声音。我不禁更加佩服师尊。 在他眼中,天地万物,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炼制成丹药的?没有,万物皆可炼。 一会,师尊满脸灰尘走了出来,却是两手空空。 “失败了?化成粉了?”我问道。 “别说了,快去准备马车,丹药我自己磕下去了。”师尊又开始以身试药了?看师尊脸色古怪,我也没多问,赶紧出去准备马车。 我驾着马车,出了蒙府,便问道:“师傅,我们去哪?” “快、快,快去咸阳第一青楼,去找黑葡萄。要快!我感觉可能要化了。”听师尊的口气,好像真的很急,我也不多想,打马直奔咸阳第一青楼。 “吁~”,在青楼前,我停下马来,说道:“师傅,到了。” 师尊幽幽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了。“徒儿,不需要了。” 我很诧异,回头看了一眼师尊。只见他双手捂住下面,脸上的表情既无奈又惬意。 “不进去青楼了?” “哎,没这个必要了。”师尊长叹一声,有点懊恼。 “师傅,你是不是病了,我带你去找医师?” “不用,带我在城里兜兜风就好了。”“驾~”,马车再次启程了。 师尊坐在后面,喃喃自语,“方向应该是对了,只是反应来的太快了,有点猝不及防”。 听师尊的口气,这次炼丹离成功已经不远了。 终于,到了第十次的时候,我们炼制出了令人满意的丹药。这次,师尊让我试药。 下午,吃过饭后,我便把那淡蓝色的丹药吞下去。还真别说,这颗丹药有股清香,磕下去以后感觉精神清爽了起来。 到了晚上,药效起作用了。我一改反常,改被动为主动,敲完阿褐的门,又去敲姜小白的门,成了反复无常的敲门人,游走于虎狼之间。 第二天,师尊看着我的惺惺睡眼,期待地问道:“怎么样,够不够劲?爽不爽?” 我点点头,说道:“劲是有了。可惜一晚上,我就像个僵尸一样,只能守而不能改。” 师尊一脸的不相信,说道:“瞎扯,我这无坚不摧丸服下后,应该是举剑四顾白茫茫才对,怎么可能像僵尸。你不会是用屁股吃进去的吧?” “那倒没有,只不过昨晚我不小心吵醒了雷老八。他吵着非要我抱着才能睡,所以我只能上半身抱着他,下半身一动不动,任她们两个为所欲为。” 师尊哈哈大笑,说道:“这好办,以后雷老八就跟着我睡。” 就这样,师尊成了雷老八的保姆,让我再无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决战一虎一狼。心无旁骛后,我的干劲冲天,她们两个哪里是对手。 我服用这个无坚不摧丸一段时间后,师尊见我依然生龙活虎,便放心下来,准备要大量炼制,献给赢政。但我却提出了不同意见。 “师傅,我觉得这个药量还是要减半。正所谓,是药三分毒。”师尊沉吟了很久,同意了。 不久,新的无坚不摧丸献上去后,赢政服用后果然十分满意,又赏了师尊一个金尿壶,还有一个金制的手指。 炼丹的事告一段落后,七艘大战舰也造好了。又到和师尊再次离别的时候了。奇怪的是,这段时间里,赢政没有提海上仙山的事,师尊也没有再说起。好像他们都忘了。 临走前夕,师尊还和我说道:“好好活着,等我回来,到时候一起去海外发展,做大做强,再创咸鱼宗的辉煌。” 说到这里,师尊不知想起来了什么,突然露出猥琐的笑容。据他得到的消息,大海彼岸还生活着一些女忍者,花样百出,属于诚会玩的那种。 讲到这里,不知为何,我们不约而同流下了哈喇子。 遥想当年,廉颇年近九十,尚能提枪上马。而我和师尊,一个五十一,一个六十二,都还很年轻,还处于有球必硬的阶段,未来可期。 灯光下,我和师尊击掌相约,活到老,干到老。 至于第二次出海的目的,师尊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心里也明白。名义上是出海寻仙山,实际上是去大海彼岸探探路,为下一次的大举入侵做准备。 因为,赢政之志不止六国。 在咸阳城外,师尊徐福向我们挥挥手,带着三千武士,出发前往琅琊郡的出海口。师尊坐在马背上,频频后顾。最后一次回头和我相望时,还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但我和师尊都没有想到,这一望,竟是永别。 师尊走了之后,我又有时间去探望被软禁的洛妃。也许是很久没有来了。一见面,全是洛妃在讲她的故事。我只好当一个倾听者。 她真的是太寂寞了。 几天后,我突然有个想法,便去找蒙毅商量。 “洺妃曾经受宠十多年,倘若她真的是伞,那么一定要找一些人进入秦国的腹心——朝堂。因为她人在宫中,不方便,需要找可信的人去办事。” “没错。” “既然是宠妃,朝中的三公九卿自然会设法讨好她。洛妃若想在朝中安排亲信,其实也不必要亲自开口。 我们现在又只是怀疑,还没有把柄抓在手内,自然也无法和陛下明说。所以,我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洛妃若要安排亲信,一定会找自己的家乡人,甚至是家族里的人。只有这样,才能知根知底,才能相互信任。” “莫非你已经知道,洛妃是赵国哪里人?” “不知道。但洛妃身上有三个不同常人的细节。一个是寺和市这两个字,她念起来是一样的。一个是女人通常是左手带手镯,她是带在右手。 最重要的一个细节是,她喜欢吃沾糖的臭豆腐。有些习惯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虽然洛妃已离开家乡多年,但还保留着家乡的习俗。 原来的赵国虽大,但我想,喜欢吃沾糖臭豆腐的地方应该不多。” 蒙毅笑着说道:“所以,我们只要派人去查一查,原来赵国的各地风俗,便可知道洛妃的家乡在哪。” “没错。” 蒙毅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就算查出来洛妃的家乡,又能如何?” “找到洛妃的家乡后,就花钱把当地有名的厨子,请到咸阳来,在都城专门开一家食肆,只卖洛妃家乡的特色菜和小吃。” 听到这,蒙毅的眼睛亮了,接着我的话说下去。 “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打拼多年未归。时间久了,必定会思念家乡的味道。 倘若咸阳城的衔头,突然开了一家故乡的食肆,肯定会隔三差五来尝一尝味道。如果恰好这个食客又是朝中官员。那么,他一定和洛妃有密切的关系。” “没错。” 蒙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缓缓说道:“你和令师徐福都是难得的奇人。” 我笑了笑,说道:“对了,如果洛妃家乡的厨子真的来到了咸阳城。别忘了让他给洛妃做一碗沾糖的臭豆腐。 洛妃每次提到家乡这道特色小吃,总是忍不住流口水。她已有很多年没有回去故乡了,也许真的馋坏了。” “那是一定。”我们相视,不禁都是会心一笑。 二十多天后,就低向我们禀报,洛妃的家乡找到了。她是赵国晋阴人,是皇族后裔,身体里流着赵国旧王室的血。洛妃是伞,这已经可以断定了。 很快,按照原先的计划,咸阳街头新开了一家“晋阴食肆”。就低恰好是这家食肆的掌柜。 刚开始,这家食肆的生意可以说是糟糕透了。每天的客人都没店里伙计多。就低天天在店里呼呼大睡。 十几天后,客人总算是越来越多了,但都是平民的模样。为了不打草惊蛇,我都懒得让就低,去查他们的底细。 一个月后,大鱼终于上钓了。一个仆人打扮的客人基本上是隔天来一次,每次都不在食肆里面吃,打包很多东西带着,其中沾糖臭豆腐是必点的菜。 别人都是堂堂正正坐在食肆里吃,唯独这仆人是大量打包,等候的时候总是东张西望。 这终于引起了就低的怀疑,便暗中派人跟踪和调查。 那一天上午,我和蒙毅正在府中喝茶,外面就传来声音。 “蒙大人,就低来了,说是有事禀报。”一名武士进来通报。 “请他进来。” 第38章 荀安认罪 就低拎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我便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哦,徐先生,上次你说过,要带着沾糖臭豆腐,拿去给洛妃尝尝。所以,今天我就带来了,这里一共有三份。” 我面带微笑,对蒙毅说道:“既然是洛妃心中念念不忘的家乡美食,不如我们两个也尝一尝,看看是什么味道。” “我也正有此意。就低,拿两份出来,放在这。” 只见就低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两份沾糖臭豆腐。外面还包有一层布,看来就低真是心细。就低把沾糖臭豆腐放到我们桌子上后,就闪电般后撤。 “请,蒙大人!” “请,徐先生!” 我们不约而同掀开外面的布。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就像是师尊的臭袜子里面包着一团狗屎。 在这一瞬间,我豁出去了,屏气凝神,用力往后空翻,又滚了几滚,才敢喘气。 “就低,我是让你拿沾糖臭豆腐给洛妃,不是拿过夜的屎给洛妃。咦,蒙大人怎么晕倒了。”我吃惊地说道。 我上前把蒙毅扶了起来。就低也顾不上那股气味了,赶紧把桌子上两份沾糖臭豆腐包裹好,放回到袋子里面。 “蒙大人,蒙大人!”我们两个拿来手帕沾水给蒙毅擦脸,并大声呼唤他。 过了一会,蒙毅醒了,第一句话就问,“刚才那个就是沾糖臭豆腐?” “是的,这个就是洛妃爱吃的家乡美食”就低说道。 “徐先生,这些美食,看来我们是无缘享受了。” 我点点头,十分赞同,“都留给洛妃吧”。 一旁的就低看蒙毅已经没有大碍了,便说道:“蒙大人,我今天来还有要事禀报。” “哦,请讲。”就低一五一十,把最近那个仆人频频来晋阴食肆打包的事,说了一遍。 “这个仆人有点功夫底子,警惕性又高。前天,吴老四跟踪到红灯区后,怕被人察觉,就没有再继续跟踪下去。” “红灯区?” 蒙毅看我有点疑惑,便解释说道:“为了方便官员们上朝,陛下便在咸阳宫不远处,选了一块地方为官员们建造住宅。红灯区便是中高级官员的住宅区。” 我听明白了,便又随口问道:“这几天没见到就高不,他去哪了?” “哦,我这边还有另外的事,便派他去办了。” 蒙毅转过头来,对就低说道:“这么说来,派仆人来买沾糖臭豆腐的,应该就是住在红灯区中的一位官员。” “蒙大人,没错,我是这样想的。今天,我派追踪术最好的吴老六出马了。不出意外的话,到了傍晚左右,应该就会有结果报来。” “好,有了消息随时向我禀报。” 这时,我站了起来,对蒙毅说道:“我出去一趟。” “怎么,准备去洛妃那?” “没错,答应过她的。”说完,我拎着那袋沾糖臭豆腐,走了出去。路上,我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洛妃。因为,我在利用她对我的信任,套取我想要的信息。 当洛妃远远看见我时,兴奋地跳了起来,连声问道:“是沾糖臭豆腐吗?是沾糖臭豆腐吗?”她的嗅觉真好,居然闻出来袋子里装的是沾糖臭豆腐。 “是的,开心吗。”我走到她面前,拎起袋子晃了晃。 “当然开心啦,徐福记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洛妃在那一刻像极了一个小孩,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里面的沾糖臭豆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捂着鼻子,马上跑得远远的,大声说道:“不用了,你吃吧。”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臭的东西,她怎么这么爱吃。 远远看着洛妃满脸的笑容和津津有味的吃相,我不禁有点可怜起这个女人。洛妃看起来年轻,但已经三十多岁了,算一算,她应该是离开家乡有二十年了。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尝到家乡的美食,开心得都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起来。 不知在遥远的故乡,是否有她时常牵挂的人。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洛妃已经把三份沾糖臭豆腐吃完了。 她笑靥如花,对我挥手,喊道:“徐先生,进来聊一聊啊。” 今天进去和她聊个毛线啊。我一想起沾糖臭豆腐那个味道,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了,改天我们再聊吧。我今天有急事,要回去处理一下。”其实,我并没有急事。我纯粹就是怕洛妃的嘴里有味。 “那先生下次要常来啊。”洛妃追了出来,却被侍卫拦住了,便向我大声喊道。 虽然洛妃的话,听起来像极了某楼里送别时的台词,我听着却十分心酸。 没错,洛妃的确是倾国倾城,也曾经宠极一时。但如今却一步也不能离开方寸之地,除了我,身边无人可言。她真是寂寞如雪啊。 “好的,改天我再来。”我挥一挥手,离开了。 当天傍晚,就低的消息就传回来了。经常派仆人去买沾糖臭豆腐的官员叫荀安。我对这个名字毫无感觉,因为我认识的官员寥寥无几。但是蒙毅听了,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没想到是他。”蒙毅喃喃自语。 “是他怎么啦。” “你应该不知道,我们帝国有个部门叫吏史,专门负责调查新晋官吏的家庭背景、过往经历和主要社会关系,包括负责记录和保存官吏的档案。 吏史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支机构。而在国都咸阳,设有吏史令一人,副吏史令两人,是全国吏史的最高长官。吏史令的爵位虽然只是下卿,其职能却是十分重要。 荀安恰好就是现任吏史令,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干了十几年了。” 听蒙毅这么一说,我也感到事情不太妙。 “也就是说,现在大秦帝国的一些官员档案,很可能已经被人做过了手脚。” “没错,假如他就是潜入帝国的赵国探子。”蒙毅说完,叹了口气。我们沉默了许久。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就低看着我们,问道。 “先秘密调查荀安平时和哪些人来往密切。七天之后,趁他外出的时候,把荀安带过来问话,同时突击搜查他家,不漏过任何线索。”说出这句话时,蒙毅的眼神十分坚定。 等就低离开后,蒙毅对我说道:“其实,我虽然可以对中卿以下的官吏有拘禁的权力。但拘禁三天后,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也不得不放人。” “但是吏史令这个位置实在是太特殊了,哪怕是打草惊蛇,你也不得不出手。”我理解蒙毅的心情,如果这个位置出了问题,后面要拔出赵国当年种下的毒牙,可就难了。 蒙毅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错,若是拘禁和抄家之后,即便没有发现荀安有可疑之处,我也要向陛下直言,将荀安调离吏史令的位置。否则,实在是寝食难安。” 几天之后,吏史令荀安刚从怡红院下来,就被吴老六很客气地请去喝茶,被捕的还有咸阳吏史府中的一名小吏。同时,就低带着人突击搜查了荀安的家。 翻了整整两天,小到老鼠洞,大到盛米的缸,把所有可能是证据的物品,装了五辆牛车,从荀安家运了回来。 明网审讯嫌疑人的地方离蒙府不远,是一座大宅院。 第二天上午,蒙毅便开始审讯荀安,我在他身后旁听。没想到荀安还是个帅哥,长得文质彬彬的,不像是个探子。 “蒙上卿为了何事带我至此?”荀安悠哉地喝着茶,反对蒙毅问道。 “因为你涉嫌间谍罪。”蒙毅也不玩花招,直接开门见山。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一问一答。旁边还有三个人在记录。这三人我未曾见过,应该不是明网的人。 只是,我没想到,大秦帝国的审讯过程竟然会如此简单和平淡。 蒙毅在讯问过程中非常客气,也没有诱导性的提问,可以说是毫无技巧。而荀安对答如流,除了提到晋阴的沾糖臭豆腐时,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其他并无异状。 蒙毅、荀安两人的神态,就像是一对斯斯文文的夫妻,正在商讨离婚后,怎么分配家产。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父亲讯问我的场景。 “说,你是不是偷了人家东西?说不说?” “没有!” 不管我说没有,还是有。结局都是一样,父亲都是狠狠揍我。说没偷,他就认定我是在撒谎。所以,我的答案永远是没有。既然铁定要挨揍,不如留个好名声。 果然,“啪啪啪”,父亲蒲扇般大的巴掌就落在我的屁股上,若是外人在场,那父亲就打得更起劲,真的是可以打我打到满头大汗。不过,那时候的我就已经很抗揍了。 所以无所谓,爹打任爹打。 其实也不算太疼,可能是父亲留力了,也可能是我的屁股已经习惯了。 仅仅问了一个时辰,蒙毅便伸了伸懒腰,站起身子,对我说道:“走吧。” “这样就问完了?” “没错。” 我看看已经走出去的蒙毅,又看看正在悠闲喝茶的荀安,一脸懵逼,只好跟着出去。 “我们辛辛苦苦钓上这条大鱼,就这样简单问一下?不准备放在锅里煮一煮?” 蒙毅转身看着我,笑着问道:“若是你,打算怎么对付荀安?” 我思索了一番,说道:“问都不用问。先用辣椒油灌他的鼻子,若不招,接着用铁签扎他十指,仍然不招,再用烙红的铁根捅他菊花。最后就放在锅里煮。” 蒙毅听完一脸震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陛下曾明令,禁内斗,未获罪不得上刑。故秦法虽严酷,但无酷吏。若严刑拷打,何人无罪? 何况荀安的身份还是下卿。我若用刑逼他,怕是会被人怀疑夹带私仇,有内斗之嫌。” 没错,师尊曾说过,秦禁内斗。我突然想起,周游列国时,各个城市里,一言不合就打架斗殴,甚至拔剑互砍的现象屡见不鲜。 特别是宋国那场马祸引起的内斗,让我记忆犹新。 而到了咸阳城,虽然鱼龙混杂,什么国家和民族的人都有,却不曾见过街头有私斗的情况。我和师尊连看热闹的机会都没有。看来,秦和之前列国是有点不太一样。 “荀安要是不认,那该怎么办?” “找证据。” “没证据呢?” “那只好放了他。”蒙毅的表情很淡定。我只好作罢。 到了下午,蒙毅找我喝茶,神情悠然。 “下午不用讯问荀安?” “我上午已经问过了,下午派吴老四去问。”我无言以对,只好喝茶。 我有点好奇,便问道:“若荀安拒绝回答,或者胡乱回答,又当如何?” 蒙毅笑了笑,说道:“若是这样,已经获罪,应当上刑。” 我有点不解,问道:“这样就算犯罪了吗?” “没错,藐视刑法之罪。别说是拒答、胡说,只要是嫌疑犯所答明显不符逻辑,或者百般抵赖,都可治罪。” 蒙毅越说我就越糊涂,也懒得问了。反正,审讯不关我的事。 连续两天,审讯荀安可以说是毫无进展。连我都忍不住要提醒蒙毅,“你不是说只能拘禁三天,已经过去两天了。” “嗯,知道了。”蒙毅的态度依然是不咸不淡。 但在拘禁荀安的第三天,事情有了转机。就低确实是搜索证据的一把好手。他发现了荀安在地下挖的暗室。暗室里有荀安写的日记,还有三把钥匙。 这三把钥匙正是咸阳吏史府保管天下官员档案资料的仓库钥匙。按照秦令,这个官员档案仓库的大门,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分别在吏史令荀安和两名副吏史令的手中。 而如今,荀安家中暗室有三把钥匙,就意味着,他自己一人便可打开仓库的大门。当蒙毅把三把钥匙放在荀安面前时,荀安爽快地认罪了。 荀安承认,自己受了贿赂,利用职权,偷偷仿制了另外两把钥匙,又在晚上借机潜入仓库,更改了一些官员的档案资料。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荀安认罪时,面带笑容,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任何负担。不过,至于更改了谁的档案,又受谁的贿赂,荀安死活也不肯说。 第39章 荀安的日记 “荀安既然已经认罪,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不懂大秦帝国的运转机制,便问蒙毅、就低两人。 蒙毅说道:“按规定,现在只好转交廷尉署定罪。” “像荀安这种情形,会判什么刑?” “削去官爵,砍下双手,全家流放。”啊!我没想到改个档案资料,会判这么重。 “但荀安不肯开口说出同伴,现在能不能用刑逼供。” “还不能,得等到廷尉署削去荀安的爵位,方能上刑。” 我转念一想,若是荀安猜到自己将会双手被砍,全家流放,估计用刑也未必能逼问出什么线索。 蒙毅彷佛看出我在想什么,说道:“审讯之法,攻心为上。倘若荀安能供出一、两个同伙,可减罪。” “能减多少?” “削官爵,砍一只手即可,不必流放。” “倘若荀安能够供出三个同伙,且其中一人地位不在他之下,可免罪。反过来,要是我一言不合就上刑,被记录在案。荀安要是不服,提出复查,我也会被弹劾的。” “被记录在案?莫非审讯时还有他人在场?” “那天我审讯荀安时,有三人在旁记录,你记不记得。” “嗯,是有点印象。” “那三人便是御史府的人,是御史大夫冯劫的手下。他们只管记录,不干涉审讯。” 哦,原来审讯一个下卿,这么复杂。 可是,我们没有想到,将荀安移交廷尉署的第二天,他就自杀了。廷尉署还来不及给他定罪。听说,荀安是趁着狱卒不注意,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在墙上,当场死亡。 我没想到,荀安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一个始终在笑的人,骨子里居然如此刚烈。 我和蒙毅在察看荀安尸体时,我心里颤了一下。他嘴角还在笑,仿佛一切都已经解脱了。 荀安一死,我们的线索便只剩下搜查到的这些东西。在一间很大的房子里面,从荀安家搜查出来的东西,已经分类放好,分别有人在仔细查看。我陪着蒙毅进来,随意逛逛。 “这个,也算是线索吗?”我随手拿起一件红色亵衣,问旁边的人。 “是的,徐福记先生。”红色亵衣上还残留着一点香味,我叹了口气,放了回去。 又走到一处,我拿起一样东西,问道:“这也是线索,对吧?” “是的,徐先生。”很明显,我手中这样东西是荀安生前用过的夜壶。我突然觉得,明网这帮人其实有点无聊。 蒙毅笑了笑,向我解释说道:“其实也不能怪他们,为了不漏掉任何蛛丝马迹,原则上都会多拿一点物证。如是查明无罪,这些东西也会归还原主的。” “那现在荀安已经死了,这些东西怎么办?” “荀安虽死,但已被认定为畏罪自杀,免官削爵。其家产充公,这些东西不值钱,大多会被扔掉。只是其家人可以不必流放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蒙毅每隔一天,就会过来转一转。偶尔,我还会看见,明网的人把搜查到的红色亵衣、夜壶之类物品,放到鼻子下嗅一嗅。 我不禁暗中讥笑,明网这帮人虽然极其认真,但也极其刻板。搜查的东西虽多,但有价值的寥寥无几,追查原赵国探子的事,好像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在这段时间里,咸阳城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尉缭,那个披着长长白发的尉缭死了,病死的。听说嬴政很伤心,为他举办了盛大的葬礼。 蒙毅去参加葬礼了,我没有去。回来后,蒙毅的脸色很难看,喊我去府中一间密室。 密室里,放着荀安生前可能最有价值的东西——他的日记。这些东西,蒙毅已经看过几遍了,这次让我也看看。 地下铺着一地的竹筒,按照上面的记载时间依序排开。我边走边看。现在,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文盲少年。竹筒上的字,我绝大部分都可以看得懂。 “丙子年二月十一,晴。我终于当上了吏史令。”那堆竹简里记载的是荀安刚升迁的事。 “丁丑年三月,怡红院来了一个姑娘,叫夏梦,很像你啊,胜男。” “四月,我今天又找她了,她身上有着和你一样的味道——羊膻味。” “五月,胜男,你知道吗,她的腋下闻起来更香,让我疑是故人来。” 那堆竹简里记载的是,荀安在怡红院里的所见所闻。从日记的点滴中,不难看出荀安其实是个变态。 日记中的胜男,应该是荀安在故乡的初恋,一个有着浓厚羊膻味的女孩,或者是女人。由于种种原因,荀安和胜男分开了,从此再也不见,也无法书信联系,怕泄密。 于是,这位吏史令大人挖了一个地下暗室,常常在下面写日记,记叙自己的生活,假装和胜男在对话。我不禁开始有了兴趣,开始翻阅下一层的竹简。 看着看着,我居然有了反应,面红耳赤起来。因为,后面的日记,荀安用细腻的文字,详细地记载了,他如何在床上,大喊着胜男的名字,和夏梦厮打的场景。 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滴蜡烛、抽皮鞭、捆绑、扇耳光,甚至用刀割。怪不得荀安的尸体上有斑斑伤痕,原来都是夏梦留给他的。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原本以为,师尊就是这世上最变态的人,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变态。真是不到咸阳,不知天高地厚。 “怎么样?好看吗?刺不刺激?”正当我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身后传来蒙毅冷冷的声音。 “好看,刺激!荀安这文笔真好!”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来找线索的,不是来看成人日记。 我站起来,不舍地把视线,从竹简上挪开,转身对蒙毅说道:“我觉得有必要去找一下怡红院的夏梦。她身上也许会有线索。” 蒙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道:“先生是不是,还打算和夏梦深入切磋下,真人实战一局,来探索她的秘密。” 我叹了口气,说道:“为了找出暗处的敌人,我觉得牺牲下我的身体,也是可以的。”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我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因为,夏梦也死了。有一个客人花两倍的价钱,让夏梦离开怡红院,在客栈里陪他一天两夜。然后,夏梦就猝死在床上了。 根据现场情况,两个人都服用了丹药,令人兴奋的那种丹药。” “啊!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蒙毅的声音突然低沉起来。 “那客人现在关在哪?” “什么关在哪?他已经离开了咸阳。” “死了一个人,那客人就这样走了?” 蒙毅声音中带着些无奈,说道:“要不然呢,依照秦令的规定,他又没罪。” 蒙毅说得好像有道理,干死个人,算什么罪?作案工具是什么?他也许是故意的,但是无法证明。世上真的有这种杀人办法?我脑子又糊涂了。 “那夏梦算什么?” 蒙毅犹豫了一会,说道:“也许,只能算工伤吧。” 我们又无语了。蒙毅望着窗外。而我的心突然也沉了下来。如果这都不算意外,那么暗处的敌人远比我们强大和高明得多。 “荀安的日记虽然大多不堪入目,但有一些写得是自己的心情,你再帮我看看,有什么线索。” 不堪入目吗?我觉得荀安写得很精彩啊。可能,是我和蒙毅的认知不同吧。 密室西北角,还有一堆竹筒,一层一层地整齐铺开。 荀安在这些日记中,大多在写自己的心情,什么“我又哭了”,“今天风好大”,“今年的雨比往年下得更凶”之类的。 我快速看了一下,便没了兴趣。这记的都是些啥玩意。一点价值也没有。 但很快,有一卷竹筒吸引了我的目光。因为,我一句也看不懂。虽然这卷竹筒上的字,我都认得的。但一连起来读,就不知道荀安在写什么。 “你能看懂吗,我反复看了三遍,不知所云。”蒙毅在旁边说道。 搞笑,你蒙毅都看不懂的东西,我能看懂吗?当时,我心里这么想的。但我还是随意看了几遍。 咦,我好像看懂了。 “我在咸阳,君在巨商;去年春时,君伴我行;顿水河畔,折柳相别;枕戈尝胆,亦有来时;菊花盛开,水仙凋谢……” 我当时不但看懂了,还把竹简上的字念了出来。蒙毅先是很困惑,但很快就大笑起来。因为,他也突然看懂了。 那时候,为了方便折叠,竹简里,每八支竹为一片。而这片竹简上面的文字顺序居然是从左到右,从下到上。 也许,蒙毅读书太多了,潜意识里认为,书自然是从右到左,从上到下。这片竹简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菊花是原赵国的国花,而水仙是我们大秦的国花。这些狂徒居然还妄想着有一天,菊花盛开,水仙凋谢。哈哈,可笑啊,可笑。” 虽然蒙毅在大笑,但我总感觉,他笑得有点勉强,也笑得太早了。最近,大秦帝国死的人有点多了。 现在,有一件事是我们可以确定的,就是在巨商这个地方,有个“君”,是荀安的同伴,而且还有密切来往。他们一心想着把菊花盛开。很明显,这是一条新的线索。 “巨商,是个什么地方?” “我马上找人查一下。” 很快,有消息了。幸好,全国地名中,叫巨商的并不多,共有三处。 一个就在我的家乡不远处,有个小县城叫巨商城,在原来吴国的境内。 一个在遥远的燕国北部,有座山,叫巨商山。 最后一个是个比较大的村子,叫巨商村,离咸阳最近。 “应该就是巨商村。”蒙毅的表情很肯定。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去拜祭的那个万人坑,那个埋填过长平之战中赵国降卒的万人坑。”蒙毅望着窗外,彷佛很有感触。 “当然记得。” “巨商村离那个万人坑并不远。很多年以前,我曾经去过那里。巨商村有一样东西比较有名。” “什么东西?” “陶制品,他们那里的陶制品质量好,又精美,很受欢迎。刚好,就高不昨天也回来了。你们一起去巨商村,住上一段时间吧,找一找信中的君” “好。”就这样,我们准备去一趟巨商村。 临走时,我又给洛妃拿去几份沾糖臭豆腐。当听说我要离开咸阳一段时间时,洛妃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见到我,就像个话痨一样,又说起那些我已经听过七、八遍的陈年往事。说着说着,洛妃眼睛红也起来。 “其实我没去多久,很快就回来了。”我知道她孤单,便安慰她。 “真的吗?”洛妃的眉毛和嘴角都弯了起来。 “真的。” “其实,几天前,赵高大人也来了,也带来一些沾糖臭豆腐。”我一下子有了精神,这段时间里,赵高是除了我之外,第二个来看望洛妃的。 “他来和你说什么了。” “没聊上几句。只是说最近可能要陪陛下巡游。或许会遇上某个故人,让我把手镯给他,转交给故人,算是留个念想。” 洛妃的声音有种淡淡的哀愁。我这才发现,戴在洛妃手上,那个独一无二的手镯已经不在了。我当然猜的到,那个故人自然就是远在边疆的扶苏公子。 至于赵高为什么来找洛妃要这个手镯,去转交给扶苏公子,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回想起来,我可能漏掉了什么东西。 临别时,洛妃突然又喊了我一声,“徐先生!” “怎么啦?”我转头向她望去。 “没,也没什么了……等等,咸阳城里若是有先生家乡的小吃,下次麻烦带来,我也想尝一尝先生家乡小吃,是怎么样的味道。”洛妃笑着说道。 “好的。”我转身离去。 我也去了荀安原来住的地方。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在荀安书房下面,我走进了他挖的那个地下暗室。 我可以想象得到,这个男人十多年来,时常在这书房里,瞒着妻子,写下日记,再偷偷放在暗室里,以慰藉孤独的心灵。他也是寂寞如雪。 走出地下暗室,我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心情莫名地低沉起来。我想,我能理解荀安的痛苦。 一个人,背负着沉重的仇恨,离开家乡,和父母、恋人断绝关系,来到四面是敌的他乡,战战兢兢,潜伏十多年。 说到底,他和洛妃,都是历史蜕变造成的悲剧。换成是我,也会心里变态的。 现在,天下已经大一统。战争已离去。赵国的毒牙就算没拔出来,又能玩出什么花样?复国只是一场梦而已。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第40章 万人坑中的未亡人 几天后,我们终于从咸阳城出发了。三辆马车,五个人,目的地是巨商村。 时隔多年后,我居然又玩上了过家家,真是好笑。我扮演的依旧是父亲,就高不演我的儿子,就低演我的侄子,吴老四、吴老六、木北三人演我的伙计。 我虽然以前没见过木北,但蒙毅说,木北也是找线索的一把好手,便也派他过来了。 我们的表面身份是一个商队,去巨商村准备买点陶制品,拿去卖。 巨商村真是大,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而且村里各种口音的人都有。这是一个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村里人对外来的客商早已见惯了,对我们的到来并不觉得异常。 我们的秘密任务当然是打听荀安日记中的那个“君”。 我们在巨商村里租了几间民宅,住了下来,平时就是借着购买陶制品的幌子,到处打听“君”的下落。 当然,为了不打草惊蛇,绝不能直接提荀安的名字。只能侧面打听,巨商村里有谁,在咸阳认识官吏,或者常去咸阳。 而且,这种问话必须在不经意间提起。 也就是说,在问“你们村里有谁认识咸阳的官员,我们想找点门路”这句话之前,通常要铺垫无关的几句话。我们两人一组,分成三组,整天在巨商村里找线索。 我以为打听到“君”的消息应该不会太难。没想到,整个巨商村里的人,别说认识咸阳的官吏,就是去过咸阳城的人也不多。 毕竟,巨商村是个远离国都的偏远村庄。谁闲着没事,去花几天时间,跑到物价奇高的咸阳城逛街。 一连三十多天,我们离目标毫无进展。我不禁有点兴致索然。 而这一天,杨羽来找我了。杨羽是我和蒙毅之间的线人,来回跑,传递消息。 这次,杨羽过来告诉我一个消息,始皇嬴政已经开始了新的一轮全国出巡,而蒙毅也跟随在皇帝身边。蒙毅通过杨羽,给我捎来一句话。 “没事的时候,抬头看看星空。”蒙毅可能有点急了。 “你回去告诉蒙大人,我知道了。”我淡淡地说道。杨羽向我施了一礼,并拉着我们在巨商村购买的陶制品,回去复命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仰望头上的星空。嬴政的命星外面彷佛有了一层纱,遮住了星光,而旁边的妖星耀眼的吓人。我还看见了自己的命星,在漫天星海中突然闪了一下。 其实,我并不信观星术,可是蒙毅相信。看到妖星的反常,我能想象到蒙毅心中的焦虑。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但也许是仰望星空带来了好运,第二天真的有了头绪。 那天上午,我走累了,懒得动弹,便在一间小酒肆喝酒,竖起耳朵听村里的八卦新闻,让木北一个人在周边打听消息。 到了中午的时候,木北回来了,在我耳边低语:“找到线索了。” 我听了不禁精神大振。两人简单吃点东西后,我把木北拉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仔细询问。 原来,木北今天到了一户人家中,家中只有一个老人。和老人的闲聊中得知,大概五十年前,有几个受伤的赵国人来到巨商村。 “那后来呢。”这个老人的故事引起我浓厚的兴趣。我感觉,我找到了一个秘密的源头。 “后来,巨商村有一个人叫王空,收留了他们。听说,王空还认识一些秦国的官吏,通过贿赂,将这几个赵国人送到附近的盛康城。从此,王空便发家了,开始买地建房。” 一个普通村民,帮助几个受伤的赵国人,然后就发家了。是靠什么发家的?这故事里面全是谜团。我的胃口马上被吊了起来。 “王空还活着吗?” “还活着。” 人还活着,那就有办法。我舒了一口气,让木北去打听王空住在哪。 当天晚上,我们六人便潜入王空家中。这是一户富裕的家庭。宅院很大,家里摆设也很高档,不是一般平民可比拟。 王空家里共四口人,王空,他的二儿子和儿媳妇,还有一个孙子。我不准备和王空多废话,因为我们都是专业的。如果连他都搞不定,那还找个毛线伞。 在表明身份后,吴老四和吴老六把除了王空以外的三人全绑起来。木北把剑悬停在王空孙子的脖子边上。而我缓缓地把一根金条放在王空面前。 “只要配合我们,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说出来,我保证饶你全家不死,还给你重赏。否则,诛全家!”我的表情很吓人,声音缓慢。王空是个聪明人。他选择和我合作。 “大人,只要不保证不伤害我们,我什么都说。求求大人,能不能把剑先放下来。”王空看着架在孙子脖子上的剑,向我哀求。 我向木北做了个手势。木北把剑插回鞘中。 “大人想让我说什么?” “五十年前的一桩往事。你最好不要骗我,除非想死全家。你要明白,我找的是赵国人,并不是你。我会让你好好活着,做我的证人。” 我突然挥剑,砍下桌子的一个角。我坚信,以我的演技可以唬住王空。 王空脸上抽搐,犹豫了一会,终于向我们讲诉了一个五十年前的故事。 那天早上,还只有二十岁的王空起得特别早。凌晨四点,王空就在村的路口等待。他想去盛康城,找他的表哥,在城里谋一份工作。 从巨鹿村徒步走到盛康城,起码要走上两天一夜。王空想等着,搭一辆入城的顺风牛车。但是顺风牛车没等到,却等到四个血迹斑斑的赵国人,其中有两个还是将军的打扮。 这四个赵国将士正是从周边的万人坑,爬出来的未亡人。按道理,他们应该死了。 长平之战后,白起准备秘密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消灭赵国的有生力量。但是四十万人可不那么好杀。一旦存了必死之心,又是一场恶斗。 所以,在秘密坑杀之前,白起下了两步棋。第一步,把四十万降卒分成五部分,削弱力量。因为一起坑杀,太难了。 第二步,以修皇陵的名义,要求这些降卒放下武器,去挖一个巨大的坑基。白起向他们承诺,等和赵王谈拢条件,就放他们回去。所以,降卒们开始安心地挖坑。 也许,赵国降卒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坑其实是为自己挖的。巨商村周边的万人坑,便是其中之一。经过好多天努力,万人坑已经够大、够深了,完全可以容纳数万人。 那一天,负责监视的秦国将军告诉赵国降卒,今天的午饭要到下午才能送到,因为出了一点小失误。但是降卒还要继续干活,偷懒者今天没有饭吃。 为了苟活下去,坑下的几万赵国将士只好饿着肚子,继续拼命干活。 到了下午四点,坑下的秦军监工陆续从木梯爬上去,说是饭菜来了,准备上去拿饭菜给赵国将士。 但是,最后一名秦军监工爬上万人坑的时候,所有木梯突然被推到了。 饿了一天的几万赵国将士等来的不是饭菜,而是万箭穿心。数不清的弓箭、火把、各种易燃物从巨坑上扔了下来。 万人坑里瞬间变成人间炼狱,哭喊声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拼命跑到坑边上,试图爬上去。然而迎接他们的只有箭和火。木梯已经被推到,又累又饿的赵国将士无论如何,也无法爬上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人坑里终于没有了声音。在惊恐的环境下,几万赵国将士大部分都是被自己人踩死的。 晚上,万人坑周边依然是灯火通明。上面的秦军层层包围巨坑,预防有人爬出来。 第二天上午,秦军将领下令埋坑。挖了这么久的一个巨坑,要想回埋,工程量可太大了。所以挖坑工作只是应付一下。 第三天,秦军将领带着精锐撤退了,只留下一些随军的民夫。秦军将领已经在这荒郊野岭呆腻了。 第五天,随军的民夫也撤了。完全填埋的工程太宏大了。再说了,这种情况下,坑下应该不会有人生还了。所以万人坑只是简单填埋了薄薄的一层。 万人坑上面只留下几十个人在看守。但是,坑里腐臭的味道令人发呕。所以,看守的人都热衷于在周边打猎,离巨坑远远的。没人想去察看坑里的情况。 通常来说,这么多天,坑里的人应该也饿死了。但是,在某种情况下,人是会吃人的。杀不死的,终究会让他们坚强。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的四个赵国将士,王空猜出来他们的身份。因为,秦军曾经让巨商村民煮饭做菜,承担一部分伙食。王空也知道,万人坑周边的秦军已经撤退了。 按照秦令,王空应该马上报官。但是为首的一人给了他一小块金饼,并承诺如果能够帮他们,还会有酬金。王空心里开始挣扎。 报官后,自己只能得到两串铜钱,而现在手中的一小块金饼的价值,已经远超两串铜钱。而他们身上,还有不少金饰品。 其中两人可能是赵国的贵族,胸前的项链都是金子制作的。王空看着金项链,口水差点流了出来。他开始纠结了。 显然,一个贫穷的村人是无法抵挡金钱的诱惑的。王空决定冒一次险。赌一赌事情不会败露,单车变豪车。 所以,王空带着四人回到自己的家中,还给他们换了衣服,买了药敷伤。 接下来,王空开始想办法,帮四人隐去身份,成为合法的秦国人。否则,自己还会有麻烦。 恰好,王空的表哥是盛康城的吏史小官。官职虽低,却掌握实权。 等四人养好伤后,王空租了一辆马车,把四个赵国人带入盛康城。借助表哥的特权,还帮四人改了名字,加入秦国的户籍,转身成为秦人。 当然,四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王空,而且每年还会给王空一笔酬金,连续给了五年。后来,便断了联系。 现在,王空也不知道那四人去哪了。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十年。也许,当初四人全都已经老死了。 我看着眼前七十岁左右的王空,他样子看起来很健康,估计还能活很长时间。难道真的是好人不长寿,坏人活百年。 我沉吟一会,问道:“我姑且相信你和那四人失去了联系,他们也可能死了。但你应该还记得改名后的那四个赵国人叫什么吧。” 王空苦苦思索了一会,说道:“我记得一个姓荀,一个叫江季,另外两人都姓赵,哎,有一个我不记得名字了,但另外一个叫赵忍。” 第41章 刺客的信条 听到这个名字,我脑海里突然“嗡”的一声,全身气血上涌。 因为,我清楚的记得,蒙毅曾说过,中书府令赵高大人的父亲正好叫做赵忍。 夜空中,那颗妖星就在嬴政命星旁边,说明只能是身边人。所以,蒙毅对朝中三公九卿的大佬都调查过。赵高的母亲来历不详,是一个奴隶,而他父亲却是秦人。 我记得当时蒙毅很确定地对我说,赵高大人绝不可能是那颗妖星,并称赞他勤奋好学,洞察人性,在咸阳宫管事二十余年。呵,管事二十余年! 其深受帝恩,在史来宦官中,无人能出其右。 难道碰巧是同名? 不会的,我预感到,事情有点大了。一个从万人坑中逃出生天的赵国贵族赵忍,成了秦人。他的儿子赵高,现在是始皇嬴政最宠信的人。我手脚开始发凉。 我突然拔剑,将屋里的西瓜切成八块。王空吓得跪了下来,哭着向我求饶。 “我不是吓你,只是警告你们。今日之事不得和外人说半个字。另外,王空你必须要去见蒙毅大人,把当年的事和他再说一遍。事成后,我保你荣华富贵,甚至封爵。” 说完,我再拿出一根金条,递给王空,说道:“这个算是定金,见到蒙毅大人后,还会有赏。” 第二天下午,我们出发了,只是把木北留在巨商村。 我们兵分两路,吴老四、吴老六带着王空,东行去找正在陪嬴政出巡的蒙毅。我和就高不、就低两人西行,去盛康城,去查一查赵忍四人的档案记录。 毕竟,这件事太大了。我必须要查证一番。我真心希望,那个赵忍,和赵高的父亲只是同名而已。 当天晚上,我们三人在一家民宅借宿。明天一早再驾车两个时辰,就进了盛康城。我不着急,前面的路依然很长。 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妻,很热情地用好酒、好菜招待我们。当然,主要是看在我们丰厚的酬金上面。 民宅旁边还有一小块沼泽地,主人去里面抓了一些泥鳅给我们烧菜。 那对夫妻很快就早早入睡,农人一向早睡。我和就高不、就低两人依然在院子里喝酒聊天。 就高不又拿来一坛酒,对我说道:“先生,总算有了眉目,可以回去了。今日高兴,我们再喝一坛。” “好。”这家主人酿的酒不够烈,喝得不够劲。但最后这坛酒,我才喝了一半,就有点头晕、手软。 “先生请!再喝!”就高不依然兴致不减,在劝酒。我们又喝了一会,强烈的困意袭来了。我一向酒量极好,但今天却喝得醉眼朦胧,看桌子上的杯子都有点重影。 而就低更是不胜酒力,头趴在桌子上,响起微微的鼾声。 “不喝了,去睡觉了。”我说道。 突然,剑光一闪,鲜血喷了我一脸。眼前的一幕让我立刻清醒了许多。我看见就高不拔出剑,把就低的头砍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我下意识的去拔剑,但手抖得厉害,浑身乏力。就高不毫不客气,一剑刺中我的手腕,一脚踢向我。我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手中剑甩飞到两米外。 “你在酒里下药了?” “没错!”听到声响,屋里的年轻夫妻刚走出来,就看见外面血腥的场面,不禁都尖叫起来。就高不几个箭步,朝年轻夫妻冲了过去。 很快,就传来“扑通、扑通”两声,料想年轻夫妻也遭毒手了。在求生的欲望驱使下,我用力咬破嘴唇,尽量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手脚仍然是发软。 我拨出就低身上的佩剑,双手用力朝就高不掷过去。生死在此一搏了。“哐啷”一声,就高不举剑击开了我掷去的剑。 浑身乏力的我踉踉跄跄,去找自己的剑。可刚抓到剑,却怎么也拿不起来。 因为,就高不用脚踩住了剑背,并持剑指着我。完蛋了,我当时这么想。 “雷先生,你认命吧。自墨家庄园相识,转眼已经二十年了。我敬重先生为人,可是各为其主,没办法。死后做了鬼,请不要怪我。” 我叹了口气,松开抓剑的手,说道:“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赵高的人,你莫非也是赵国人?” “不是,我是韩国人。赵高大人曾有恩于我,并许诺大事成后,给我封官封爵。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把王空带到蒙毅,甚至是嬴政面前。” 在那瞬间,我绝望了。我没想到,赵高居然就是蒙毅一直要找的最大的伞,而他的身边也被安排了就高不这样的毒牙。 我以前,对蒙毅的观星术总是半信半疑。现在,我终于相信了。 “动手吧,竖子!”我抬头仰望星空,赵高的命星发出诡异且耀眼的蓝光。 下一刻,一把剑刺穿了我的心脏。我突然觉得好困,只觉得身体缓缓下坠。在闭眼前的一秒,我彷佛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那好像是我的命星,坠落了。 讲到这里,雷老侠长舒一口气,全身放松,端起茶,慢慢品了一口。 魏葵杨瞪大眼睛,问道:“后来呢?这时候,是不是该来一个大侠,把你救了?你不会死了吧?” 雷老侠笑了笑,说道:“那时候,我应该是死了。”说完,雷老侠慢慢解开衣服,胸前居然真的有一道很浅的疤痕。 “应该死了?”魏葵杨一脸迷茫。 方霹问道:“听老前辈这么说,赵高其实是潜伏在嬴政身边的复仇者。” “是的,嬴政爱才,下发的诏书都交给赵高审核,玉玺由赵高保管,又将宫中马队交给赵高全权负责。嬴政五次出巡,所带皇子和大臣不同,但赵高始终伴随左右。 可以说,赵高深受帝恩。可惜,嬴政在沙丘蹊跷病逝。赵高成功劝说李斯密不发丧,计杀扶苏公子,立胡亥为秦二世。 接着,赵高一步步除掉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御史大夫冯劫、大将军蒙恬、上卿蒙毅等重臣。朝中尽是赵高心腹。赵高一人独揽朝中大权。 后来,赵高又劝说秦二世胡亥尽诛自己的亲兄弟、亲姐妹。直到胡亥被毒死后,嬴政一脉已断绝。赵高的绝户计成功了。 再后来,赵高便立赢姓宗室中的公子婴为傀儡皇帝。秦实亡于赵高。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赵高其实是史上最高明的刺客。” “刺客!”方霹不自主地重复了一句,陷入深思。 “没错,就像要离刺杀庆忌一样。庆忌武艺高强,勇猛过人,又手握重兵。刺杀庆忌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要离以苦肉计取得庆忌信任,常陪伴庆忌左右,终于在海上找到机会,一击刺杀了庆忌。要离和赵高的做法殊途同归。 只不过,赵高为了报仇,足足等了近三十年,而且他的计划是灭一国,而不仅是杀一人。 其实,那个时代,大部分武艺高强的剑客,并没有侠的概念。他们往往信奉士为知己者死。我称之为刺客的信条。 真正的侠客,自墨子起。墨子是第一个鲜明提出兼爱、平等、互助、非攻的人,并以身作则,赴楚救宋。 没有墨家精神,就不会有后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道精神。侠道其实就是墨家精神的分支。 嬴政统一天下后,虽几经沉浮,但大一统的国家终究还是建立起来了。自秦汉起,民众开始逐渐对统一国家有了认同感和归属感。侠道也随之上升到国家层面。 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方霹、魏葵杨两人听完,齐声说道:“正是。” 魏葵杨看了看时间,大声惊呼:“啊,已经中午一点多了。老前辈你应该饿坏了吧。” 雷老侠说道:“我现在吃东西很少,不怎么饿。” “我已经下单了,应该很快就送到了。”说完,方霹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 方霹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我今天早餐也没吃饱。” 魏葵杨笑了笑,正想说点什么,却感觉到小腿上毛茸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接近她。 魏葵杨低头一看。那只叫拖把的狸花猫,正叼着一只老鼠,用老鼠的皮毛磨蹭魏葵杨的腿。“喵”的一声,拖把把嘴松开了。那老鼠可能是吓晕了,竟顺着魏葵杨的小腿往上爬。 “啊,啊~啊!”魏葵杨惊恐地蹦了起来,手脚胡乱挥动。腿上那种酥麻的感觉,让魏葵杨奋力一跳,莫名其妙地就跳到了方霹怀中。 那腿上的老鼠终于被甩了出去。“啊,啊!”魏葵杨还在下意识地拍打着自己的大小腿。 “没事了,老鼠跑了。”方霹安慰她。这时,魏葵杨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被方霹抱着。魏葵杨红着脸,站了起来,轻轻推开方霹的胳膊。 可是一转眼,拖把不知道什么时候逮住了老鼠,又放在魏葵杨面前。 “啊呀!”魏葵杨急忙跑到方霹身后,双手紧紧地抓住方霹胳膊。那只老鼠可能是被玩坏了,又或是在装傻,呆在地上一动不动。 “喵,喵。”拖把喊了两声,朝方霹两人看去,心中十分不解,这么香的老鼠,两位客人为什么不享用,实在太客气。 “方霹,你快点把老鼠弄出去。我怕。”魏葵杨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拖把见两人迟迟不享用美食,便跳到雷老侠腿上,撒娇起来。 方霹心里也发毛,但还是鼓足勇气,抓住尾巴,把老鼠拎了起来。 “魏葵杨,你去找个塑料袋过来。”方霹虽然拎起了老鼠,但手里提的这个小家伙鼠小牙尖,狰狞地“吱吱”乱叫,手心也微微出汗了。 见魏葵杨一脸茫然,雷老侠忍住不笑,指了指一个柜子,说道:“那里有袋子。” 方霹、魏葵杨两人颤颤巍巍,正准备把老鼠装进袋子内。突然“吱”的一声,老鼠用力挣脱了方霹的手,又在地上乱跑乱窜。 “啊。”方霹、魏葵杨两人一慌张,居然不约而同地抱在一起。 雷老侠见两人窘状,笑得不行,便轻轻拍了拍拖把,说道:“你吓到客人了。去,把老鼠叼出去。” 拖把仿佛听得懂雷老侠的话,闪电般咬住老鼠,从铁门上面的铁栏之间,一跃而出,独享美食去了。 方霹、魏葵杨两人这才安心,整整衣衫,坐了下来。两人一对视,脸上都是泛红。 “叮咚。”魏葵杨听到声响,又紧张地跳了起来。 “是外卖到了。”方霹拍了拍魏葵杨的肩膀,走出去,取了外卖。三人终于安心下来,吃了顿午餐。 照例,雷老侠餐后去卧室补个午觉,方霹、魏葵杨两人躺在大厅的沙发上休息。下午三点,雷老侠起床了。大厅中,方霹已经泡好了茶。 刚坐下,魏葵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前辈,后来呢?你被刺了一剑,应该没有事吧?” 雷老侠笑笑,淡淡地反问:“你说呢。一个人心脏被刺穿了,会不会有事? 当时,我眼前一片漆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着我,往下坠。片刻之后,我再也没有了意识。天地之间全都沉寂了。” 雷老侠用着一种奇特的语调,讲述着下面的故事。 第1章 我情愿当一个失忆的人 当我再次醒来,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就在一块沼泽地里。清晨的阳光,从树荫的缝隙中照射下来。晃得我的眼睛有点难受。 我当时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以说,初醒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人。只是本能告诉我,这里危险,要尽快离开。因为,只要我轻轻一动,身体就微微往下陷。 这片泥潭到处长满了青色的水苔藓。第六感告诉我,稍有不慎,就会没顶。 我试着让身体慢慢平卧,缓缓伸手,向最近的一个树根抓去。尝试了几次,我够到了。凭借着树根,我小心翼翼地摆脱了泥潭,爬到了较为坚硬的地面上。 我站起来,茫然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一片沼泽森林。而我全身赤裸,就像个刚从娘胎里出来的超大型婴儿。 我不知道该去哪,只有凭着感觉在沼泽森林随意行走,路上还摘了几个奇异果子,填饱我那饥肠辘辘的肚子。奇异果子闻起来有点怪,但吃着很香甜。 走了一段路,眼前的光线开始明亮起来。前面有一片丝绒般的碧绿平原,映入我的眼帘。远处,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河。 终于,我走出了沼泽森林。抬头仰望,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我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变来变去,贪婪地嗅着青草的味道,一时竟痴了。 在我潜意识内,我很久没有过这种体验,就好像之前的自己,被关在一个铁盒子里,也许关了几十年,也许关了几百年。 半个时辰后,我恋恋不舍地起身,继续朝小河走去。随着视野的开阔,我发现河边还有一间小木屋。 我走了很久,来到了木屋跟前。推开门,屋内只有一张床,床上有一套衣服,床边还放着一根鱼竿。 我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这木屋在等我,而我正是它的主人。我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茫然走到河边。 清澈的河面上,倒映出一个浑浑噩噩的泥人。我看着他,他也看我;我笑他也笑。没错,这正是我。 我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在河水中戏耍起来。好久没这么愉悦了。身上的泥土随波而去。玩腻了,我便走上岸边,水滴从身上流淌下来。 我开始大笑起来,独自一人在风中哇哇乱叫,手舞足蹈。突然,一些意识就像一张张照片般,传入我的脑海中,过往的片段一闪而过。 虽然我当时依旧懵懂,但有点感觉了。因为,我开始对自己的赤身裸体感到羞愧。我开始意识到,我是个人,而人好像应该是要穿衣服的。 我双手抱胸,缩回屋里。对了,床上有衣服。我仔细看了看,这好像是两套衣服。一套窄小,一套宽大。我摸索了很久,总算明白,要先穿小的那套,外面再穿宽大的。 刚穿好衣服,外面传来喊叫声。那是我醒后第一次听到人的声音。我瞬间的反应是恐惧。 我赶紧关上门,蜷曲在床上瑟瑟发抖。我感觉外面发出声音的东西,是好可怕的。但意识还在一丝一丝地恢复。我对这个世界又陌生又熟悉。 随然声音越来越近,我好像听得懂了喊叫声。 “老侠,老侠!”我当时并不知道是在叫我的名字,不敢出声,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竖起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很快,脚步声离木屋越来越近。 我断定这个人要进来木屋,机灵地钻进了床底。果然,两分钟后,门打开了。 “雷老侠,你在哪?”那人走了进来,又在呼喊。我缩在床底,一动不动,生怕被他发现。突然,一张脸出现在我面前,笑容很灿烂。 “师兄,你怎么又躲在这里,快出来啊。” “哇,哇,啊。”我感觉自己应该是第一次看见人的脸,实在好可怕,惊恐地乱叫。 那人见我半天不出来,便也钻进来,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出来。我们两个就这样灰头土脸地从床底出来。 那人拍了拍我身上灰尘,又朝我笑,说道:“师兄,走吧,师傅还在等我们呢。”师兄?我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发呆,并不动。 那人见状,拉着我的手,边走边说道:“哎,师兄你又发病了,每次都这样。”听他的口气,我好像是他的什么人。 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被他拉着走。突然,我觉得头好疼,就像是被一股强电流击中,导致脑壳和脑浆分离了。 我双头抱头,蹲了下来,那些记忆碎片争先恐后涌入进来。我彷佛记起了一些东西,但是记忆总是续续断断的,无法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那人也蹲下来,关心地看着我。 “路小鸡!”我总算在记忆里找到他的名字了。 “师兄,你记起我了。”路小鸡咧着嘴,笑出一个“四”字。 “你要带我去哪?”我突然会开口说话了。 “回家吃饭啊。你不是最爱吃饭的吗?” “我?爱吃饭?我是谁?”他越说,我就越糊涂。 “你是雷老侠啊,我叫路小鸡。我们是好朋友,又是同门师兄弟啊。”路小鸡又和我说起一些往事,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对的,我叫雷老侠,他叫路小鸡,我们都是人。 “小……鸡?我们走吧。”过了一会,我的头不疼了,便站起来,对他说道。肚子确实饿了。路小鸡在前面带路,我跟在后面。 顺着河边,我们又走进一片森林。绕来绕去,我们走进森林的中间。这里比较开阔,还建有四间木屋。随着时间推移,我记起的东西越来越多。 “没错,我就是住在这里的。对了,小鸡,我们是不是还有个师傅。” “对,师傅叫华大炳,师傅要是知道你又忘了他的名字,肯定会骂你的。” 到了一间大木屋前,路小鸡推开门,说道:“师傅,我找到了师兄了。” 我怯怯地走进来,喊道:“师傅。” 屋内,一个神情憔悴的老者半躺在一张长椅上,正是我们两人的师傅华大炳。 华大炳懒洋洋地说道:“少年痴呆症又发作了?好几次,要不是小鸡去找你,可能你都死了。再乱跑,就把你锁起来。” 我惶恐地说道:“师傅,不会了,不会了。” 华大炳转头对路小鸡说道:“既然老侠会说话了,那过一会他就会恢复正常了。你不用管他了,去盛粥过来吧,我有点饿了。” “好。”路小鸡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我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个师傅——华大炳。他实在是太老了,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脸皮皱得就像一张被揉过无数次的旧报纸。 华大炳看着我,说道:“你呀,本应该早死了,算是命大,才活到现在。看样子,你恢复的时间是越来越快了,估计你几年之后,少年痴呆症会慢慢减弱,甚至消失。 但是小鸡的智商只能那样了。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小鸡,免得别人欺负他。” 刚说完,华大炳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看着师傅痛苦的表情,我那些尘封的记忆开始在拼凑。我记起来了。我和路小鸡都是弃婴,是眼前这个师傅把我们救了,并抚养长大。 可惜我和路小鸡都有严重的问题。我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精神病,师傅称之为少年痴呆症,发病起来浑浑噩噩,记忆就好像被切除了。 而路小鸡其实还好,只是部分智力严重缺失。这时,路小鸡端着一碗菜粥,走进来,开始给师傅喂饭。 几年前,师傅华大炳就开始肌肉萎缩,从脚底逐渐蔓延到腰。现在,他的下半身基本上处于自动化管理,无法支配,只能躺在长椅上,动弹不得,只有脖子以上可以动。 听师傅说过,他这是中了仇人的毒。说白了,我们师徒三人都有病。喂完师傅喝粥,我们两人离开了,去另一间木屋吃饭。 这些年来,其实最苦的就是我的这个师弟路小鸡。我负责玩失忆,师傅彻底躺平,只有师弟路小鸡忙前忙后,负责绝大部分的工作。 然而,路小鸡并不觉得苦,反而很开心,几乎每天都能听得到他爽朗的笑声。对他来说,干活好像是一种乐趣。 总觉得,我都已经被我的师弟养懒了。 今天中午,照例又是路小鸡做的饭菜。饭是稀饭,菜也是稀菜。师弟路小鸡的厨艺可以说是毫无技巧可言。他做菜的原则就是吃不死就行。 路小鸡也只会一种做法,就是把可以吃的东西,全部捣烂,然后放进大锅里,加上水,煮熟,完事。 有时候,他还会忘记放盐。味同嚼蜡用来形容路小鸡做的菜,那简直就是太贴切了。 你以为不放盐,就是路小鸡做菜的下限了吗?错了。路小鸡做菜的风格就是啥都敢放。 只要他觉得可以吃的,全都捣烂了,混在一起煮。我记得有好几次,我和师傅吃了他的菜后,口流白沫,上吐下泻。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知道,路小鸡不是加了什么妖艳的蘑菇,就是加了莫名其妙的野果。 我说了他很多次,路边的野果不要摘,可路小鸡偏不听。郁闷的是,不管我和师傅如何中毒,路小鸡吃了就是没事。 路小鸡顶多就是皱下眉头,说道:“好像肚子有点疼。” 然后,他就跑到菜地里方便一下,就完事了。就像师傅说的,只要是可以放进嘴里的,天下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毒死路小鸡。 在饮食方面,我最难熬的是三月份。因为,每到这个季节,周边的蛋黄果就成熟了。路小鸡最爱摘这种果子,拿来切成片,和别的食材一起煮。那味道十分苦涩。 但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去烧菜做饭的。因为我懒。我吃不了做菜的苦,所以就要吃苦的菜。 世间的苦千万种,必有一款适合你。 路小鸡做菜的风格很多变。 我和师傅永远也猜不到,路小鸡做的都是些什么菜。就像今天,大菜锅里,有黄色的一团粘稠,有绿色的一片片,还有黑乎乎的扁平一块。 我勺了一些吃进去,感觉味道有点怪怪的,便问道:“师弟,你不会把屎也放进了吧?” 路小鸡笑嘻嘻地说道:“怎么会,屎是留给小蛋吃的。我们吃了,它吃什么?”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小蛋是我们养的宠物。 我机械地吃着路小鸡做的饭菜,总算把一锅饭、一锅菜吃得干干净净。当然,七成都进了路小鸡的肚子,他的饭量比常人大。 吃饱后,我摸了摸肚子,走出屋外。洗碗筷这种事,我都是让给路小鸡去做。做事要有始有终。 “嗷,嗷,哼。”一只大野猪朝我飞奔而来,用鼻子磨蹭着我。这就是我们养的宠物——小蛋。我蹲下来,抚摸着小蛋的头,把玩着它的尾巴。 路小鸡洗完碗筷,也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小蛋很高兴,翻身就坐在小蛋身上,拍一下它的屁股,说道:“走!”然后,一人一猪就消失在森林里。 没错,小蛋既是我们的宠物,也是我们出行的坐骑。路小鸡很喜欢骑着小蛋去兜风。每公里能耗只需要半坨屎。 突然,有股尿意袭来。我赶紧跑到菜地。在这片森林中,路小鸡也种菜。 这种菜叫打碗草,是师傅特意让路小鸡种的。据说是可以慢慢解他体内的毒。我和路小鸡也常吃打碗草。其味道和树皮差不多,就是比树皮好入口。 我解开裤子,伸手往下摸,却找不到那根排水管。脑海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闯进来了。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我弯腰低头往下看,只看见两个小山丘。 我的排水管呢?不会没有吧。我用手仔细扒了扒,想死的心都有了。怪不得我会常常失忆,因为现实让我实在痛苦。尿意是如此的强烈,而我的前面居然是长了两片屁股。 那我怎么排尿?正当我一片茫然的时候,一些液体顺着我的大腿后面流了下来。我惊愕地往后摸去。排水管在的,不过是装在后面。 也就是说,我身体中屁股这个部分是装反的,前后颠倒了。就在一瞬间,我感到造物主对我深深的恶意。对,你是给了我一个完整的身体,但是有些部位装反了。 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会经常失忆。因为现实太痛了。 我不禁嚎啕大哭。早知如此,我情愿当一个失忆的人。 第2章 路边摊上的争论 “师兄,你又忘脱后面了,裤子被尿湿了吧。快把裤子脱了吧,我拿去洗。” 路小鸡骑着小蛋,从森林深处又回来了。 我泣不成声,但羞愧感让我紧紧抓住裤子。 “师兄,没事的,我见过你小鸡鸡很多次了。我们都是男人,你不用在意的,我也不会和外人说。”路小鸡劝道。 对啊,我们师徒三人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我慢慢脱下裤子,交给路小鸡。他大叫一声,又骑上小蛋,去河边洗我的裤子。 微风徐徐吹来,我的肚子有点不适感。嗯,刚才拉完湿垃圾,现在又想拉干垃圾。我突然笑了。 因为,我发现,我居然可以站着拉屎。当看着黑黑的油条就在眼前掉下来,我又想哭又想笑。于是,我流着泪,哈哈大笑。悲凉的笑声惊起林中小鸟振翅高飞。 突然间,我释怀了。长反了又如何,变态又如何,我不是一样的正常生活。找来树叶,擦干净屁股后,我光着腚在森林里闲逛。 走着走着,又来到了小河边。河面倒映出我的模样。可以肯定,我是大帅哥,面如冠玉,长身玉立,只可惜前面顶着的不是枪,而是两个小山丘。命也! 也许是老天爷可怜我,又补偿给我一个绝世的容貌。如果只看上半身,水中倒映的我,是如此的玉树临风,越看我自己就越喜欢。 就当我在河边孤芳自赏时,身后又传来“嗷,嗷,哼”的声音。我就知道,那位骑猪的少年又回来了。 “师兄,这是你的裤子,湿的那条我晾上了。快穿上吧,要不然,把鸡鸡冻坏了就麻烦了。”我看着给我拿裤子的路小鸡,心中感慨万千,有这样的师弟是真好。 当我穿好裤子后,路小鸡对我说道:“来,师兄,上猪!该回去给师傅按摩了。” 小蛋身长两米多,坐两个人是一点没有问题的。于是,我们坐上小蛋后,一拍猪屁股,小蛋嗷嗷乱叫,飞一样驶回去。 在复杂的森林地貌里,树木繁茂,什么骑马、骑牛都不行,只有野猪才是最好的坐骑。 来到师傅的木屋里,依旧是路小鸡用力地给师傅全身按摩,活络气血,而我则站在旁边,给师弟加油。 “师弟,这里你还得用点劲。哎,那里你可别再搓了,再搓下去,师傅该脱皮了。”师傅躺在长椅上,享受路小鸡的按摩,神情很舒服。 小蛋也进入屋内,绕着师傅,用鼻子嗅着,好像有所图。 “噗、噗、噗”,三声屁响之后,师傅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非常惬意。俗话常说,雷声之后,必有大雨;大屁之后,必有大屎。 果然,一条黑色的粗油条从师傅屁股下,黏乎乎地滑了下来,掉入长椅下面的洞里。而前面,一股土黄色的液体,在经过几根竹管后,也流入洞里,形成水乳交融的壮观场面。 我捂着鼻子,单手举起水桶一冲,洞里的新鲜排泄物被水流冲到了木屋外面。小蛋兴奋地“哼、哼”叫,夹着尾巴,冲到屋外的水沟中,去吃师傅刚拉的东西。 我仔细地端详着师傅这套长椅系统,确实是巧夺天工,实现了躺平不动,吃饭拉屎两不误。 在屁股坐下的那个部分,长椅是开口的。长椅下面又挖了一个联通屋外排水沟的“l”型地洞。而洞口正对着长椅的开口。这样就解决了干垃圾的问题。 湿垃圾的问题也不难。师傅穿的是一条开裆裤。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几片精致的竹片引导着液体,流向略弯的竹管,经过几根竹管的齐心协力,最终也流向地洞。 可惜,这个系统不是全自动的,还需要人力去提桶,冲一下水,才能把东西冲到外面。 几年前,师傅华大炳早就预料到自己将会半身不遂,便提前设计了这一套长椅躺平系统,可谓是独具匠心。 正当我沉醉于这精美设计时,窗外又传来小蛋的叫声。水沟里面的排泄物,已经被小蛋吃得干干净净,吃得它的鼻子黑乎乎的。我望向小蛋,它冲我甩了几下头。 “师兄,它这是问你要和它一起方便吗?”路小鸡也向窗外探了探头,对我说道。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笑了笑,对小蛋挥手,说道:“你去吧,我刚拉。” 路小鸡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按摩好了,师兄陪我一起去摘菜叶吧,该准备晚餐了。” 我点点头,告别师傅,随路小鸡出去了。在菜地里,我看到小蛋拉下的排泄物,突然若有所思。 “小鸡,我刚刚想起了一件事。师傅拉完给小蛋,小蛋吃了接着拉到菜地里,菜用根吸收了又长出叶子给我们吃。这好像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啊。” 路小鸡站起身来,对着我说道:“这有什么不对,这样才不浪费啊,完全闭环了。你闻闻这菜叶,是不是很香?” “香,香!”我为了不打击路小鸡干活的积极性,只好敷衍他几句,但心中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太阳下山之前,我们三人就用过了晚餐。我们是有油灯,但为了节省资源,天黑尽量不点灯。所以,我们三人就逐渐养成了早睡的习惯。 有多早?晚上七点前就入睡了,一觉睡九个小时,早晨四点才起床。早上四点初升的太阳,我们天天见到。 我回到自己的木屋,准备入睡,可是怎么躺都不舒服,总觉得那里不对劲。我便起床,把路小鸡喊来。 “师弟,你看,今天我不知怎么了,老是睡不踏实。” 路小鸡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兄,这次失忆你真的忘了太多事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睡的。你得趴着睡,要不然,水管被压着一晚上,肯定不舒服。” “哦,我确实忘了。”路小鸡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原来这些年,我都是趴着睡的。 可是,路小鸡不知道的是,这次失忆我其实是想起来更多的事情。只是两段不同时空的记忆让我有点混淆了。 第二天清晨,我走出屋外,就听见路小鸡练功的声音。师傅华大炳教给我们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物转星移”功法。 “师兄,快来陪我练功啊。练完功,我们还要去镇里卖东西。今天是集市的日子。” “好,来了。”微光下,我和路小鸡双手相搭,互相推手。 “物转星移”功法讲究的是吐故纳新,激发体内潜力,借力打力,重点突出一个“巧”字。 一般门派的内功心法通常是,通过呼吸,将空气中假气,提纯成为真气,藏于丹田之中。 等到真气存够了,丹田就会发热。这时候就可以驱动真气,逐个打通体内十二经脉。最后的任督二脉一通,功法大成,拳可崩山,脚可断流。 甚者,有些武者可以练到御剑飞行,向天借命,等等。 可是我们咸鱼宗为了取巧,就没那么多麻烦,真气并没有存入丹田,直接就从菊花口排出去。 也就是说,修炼我们咸鱼宗功法的人,体内并没有存真气,而是存在外面。需要真气的时候,再从外面借。 当然,真气排出去的时候,由于它经过大肠和小肠,必然会携带了一些细微颗粒。所以,一出来是一股浓烟,并不是无色无味的透明气体。 据师傅讲过,“物转星移”功法分为十三层境界。可惜,我和路小鸡愚钝,多年修炼只练到第二层“浊气外扬”。通俗点来说就是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屁,已达到想放就放的境界。 推手后,我们又开始各拿一个树枝练剑。这剑法并不是师傅所传授的,而是我们模仿各种动物的动作,演化而来。后来,竟成为我们独特的剑法。 “中!”我大喝一声,把树枝架在路小鸡脖子上,蓄势待发。 “师兄,我输了。”路小鸡爽快地认输了。 “呵呵,还是师兄厉害吧。” “对,师兄最棒的!” 接下来,我们两人开始今天最后一项比试——斗气。我们拉开五米的距离,凝神静气。 “可以开始了吗?” “来吧。”话音一落,路小鸡就转身过去,背对着我。 我们两人都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噗、噗”两声,两股烟分别冒出来。一股是青烟,是从路小鸡屁股下面而出。另一股是蓝烟,则是从我前面双丘中间而出。 青烟和蓝烟缓缓前行,到中间撞在一起,竟然也相互厮杀起来。两股烟刚斗了一会,我额头上便已出汗。而不知什么时候,小蛋也来了,在远处认真地看我们两人斗气。 路小鸡的青烟越来越浓,逼迫我的蓝烟慢慢后退。我见状知道不妙,又长长吞下一口气,全身发力,引导气流迅速经过任督二脉,再走后海穴,从出气口喷涌而出。 “噗、噗!”随着两声闷响,我又催动新生的两股蓝烟前进,加入战局。可是,我没想到路小鸡还有更强的后手。他昨天肯定是偷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只听见他屁股“哄”的一声巨响,青烟瞬间膨胀数倍,将我的蓝烟震的是烟消云散。很快,我就闻到了浓浓的臭鸡蛋味道,只好落荒而逃。 “师弟,停,停!我输了。” “呵,承让了。”路小鸡傻乎乎的转身,对我笑道。我双手挥舞,尽量散去他那股青烟。实在太呛了。 “师兄,你等我收拾一下,就去集市了。” “好。”只见他从自己木屋里,抬了一袋东西走了出来。 “师兄,要不这一次,你来开猪吧。我拎着东西坐后面。”还是师弟贴心,怕我拎东西累着,让我开猪。 我一挥手,小蛋就乖巧地过来了。我先骑上前,等路小鸡坐好,便一拍猪屁股。“嗖”一下,小蛋就冲出去了。 不得不说,这天然四驱的动力是真猛,比什么牛啊,马啊强太多了。而且野猪坐起来是又稳又快。体验感特别好。 可能很多人对骑猪没什么经验,特别是不知道怎么控制方向。 其实操作很简单,你拉野猪的左耳,它就往左拐;拉右耳,就往右拐。 要刹猪的时候,就用手指往它鼻子里面一塞,它一缺氧,就会马上减速。然后,你再拍一拍小蛋的脑袋,它就知道该停了。 驾驶野猪穿梭在森林之中,是一种很棒的感觉。我再拍一下小蛋的屁股。“嗷”的一声,小蛋一声怒吼,加速了。两旁的树木快速地往后倒下。气流吹得我的头发都直立起来了。 “师兄,别开太快了,危险。” “没事的。”很快,我们一路驾猪,就到小镇上。到小镇门口时,我停猪下来,两人一猪慢慢往镇中心走去。 我们起的早,自然也来得早。此时的小镇上,人并不算多,但是已有两家卖早餐的路边摊开始营业了。伴有葱花的大馒头热气腾腾,那香气飘溢过来,实在诱人。 我顿时馋了,便向路小鸡说道:“吃下大馒头吧,我好久没吃了。” “好啊。”我们两人便走到路边摊,坐下来。 “老板,来两个大馒头,两杯茶。” “好嘞。”那时候的馒头真的很大,足足有现在四、五个那么大。我们两个慢慢吃起馒头,喝着茶。 旁边一人的打扮引起我的注意。他身上衣着和本地人不同,身后背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有点像现在的大型网球拍。看样子是个过路的外地人。 两个大馒头我们都只是吃了一半,各留一半喂给小蛋吃。 那人可能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带野猪来逛集市的,便斜着眼,笑着说道:“可笑,可笑。小子不知农人辛苦。好好的馒头不吃,拿来喂猪。” 看那人轻蔑的样子,路小鸡那暴脾气就上来了,握紧拳头,正准备上前和他好好理论理论。 我马上按住路小鸡的手,因为我看见了那人腰间有把佩剑。拿拳头去档剑,实乃不智之举。 就像师傅说的,行走江湖,可以不带剑,但是一定要带脑。 于是,我向那人揖了揖手,很客气地说道:“竖子,在你眼中,它可能是头猪。可在我们两人心中,这可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两人一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给朋友分享馒头,有何不可。汝愚也!” 本来我是想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可不知为何,越说越生气。突然间,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3章 古苏果酒 “扑通”一声,我朝太阳升起的方向跪了下来,一只手搂住旁边的小蛋。 “今天,我们两人一猪在此结为异种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求每年每月每日在一起。我,二哥,雷老侠!这位是大哥小蛋。” 我当时这一出,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整不会了。特别是那卖馒头的老板,正对着我跪的方向,便赶紧移动位置。他受不起我这疯魔般的一拜,怕折寿。 一旁的路小鸡也是犯糊涂了,站在那看着我,不知所措。 我拉着着他的手,说道:“还愣着干嘛,快跪下来。” “扑通”一声,路小鸡也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师兄,我们这是干嘛。” “还能干嘛,和小蛋一起结拜为异种兄弟啊。你按照我刚才那样念一遍。记住,你是三弟。” “今天,我和大哥小蛋,二哥雷老侠在此结为异种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求每年每月每日在一起。我是三弟,路小鸡!” “咦,大哥,你可别乱跑,过来,过来!” 正在搞仪式的时候,我看大哥小蛋正在乱动,便使劲拽着它的猪耳朵,把它拉到我们中间。 “二哥,大哥好像不会跪下来。”路小鸡说的对,小蛋确实不会跪,我只好把它的猪头按下来,就算是跪了。旁边的人见到我们两个人和一头野猪结拜为异种兄弟,都忍俊不禁。 只有那背着大型网球拍的异乡人没有笑,反而是一脸肃然。他没想到,我们和小蛋并不是泛泛的人猪之情,而早已超越种族歧视,在一次又一次的相伴中,结下深厚的感情。 但是,我们的好大哥——小蛋在众目睽睽下,十分焦躁不安。我便只好安抚它,轻轻摸着小蛋的鬓毛,让它安静下来。此时,异乡人提着酒壶,走了过来,坐在我们对面。 “老板,这桌加个馒头,再拿几个酒杯。两桌的账都算我的。” “好嘞。”路边摊老板爽朗地应了一声。 我和路小鸡相视,心中都是暗喜。我们本来就穷得比较具体,没想到会有陌生人替我们买单,真是遇上了贵人。 当下,我毫不犹豫,大声喊道:“老板,这桌再加三个馒头,打包带走的!”卖早餐的老板忍不住看了我一眼。 那异乡人却不在意,笑了笑,接过老板递来的一个馒头,拿去喂小蛋。看来,他的兴趣并不在于我们,而在于猪。 很快,酒杯也拿了上来。异乡人给我们倒上酒,并举起酒杯,说道:“在下王戎,凉州刺史王浑之子。敬两位。” 我见王戎为人豪爽,便举杯饮尽,毫不示弱地说道:“在下雷老侠,山野大侠华大炳之徒。干了!” 路小鸡在外人面前不善言辞,便学我喝下杯中酒,说道:“俺也一样。” 我见王戎有点懵,便解释说道:“这是我的师弟路小鸡。” “哦。刚才是我肤浅了。没想到两位小兄弟和这位猪兄竟然是如此情深义重。我听说过不少结拜为兄弟的情义故事,比如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但人与猪也能结拜为兄弟,我确实是闻所未闻。两位真乃性情中人,我再敬两位,祝你们猪兄人弟今生一起走。” 说完,王戎又饮尽一杯酒。我示意了下路小鸡,一起把杯中酒喝完。我们新拜的大哥——小蛋也过来凑熟闹,跑到王戎身边,不断用鼻子蹭他的衣服。 “这位猪兄,它叫?” “叫小蛋。” 王戎摸着它的头,笑着说道:“小蛋弟弟,你是不是也想喝酒啊?” 妈的,这个王戎想占我们便宜。他叫小蛋为弟弟。那我和路小鸡岂不是成了他弟弟的弟弟了。 但我们的大哥可能真的喜欢喝酒,看着王戎的酒杯直流口水。王戎便拿着自己的酒杯,一口一口喂给小蛋。 王戎喂完小蛋,又举杯自饮,根本不在乎和野猪共用一个酒杯。 我们的大哥连着喝了好几杯,居然开心地笑了,然后就倒下,发出雷鸣般的鼾声。灌倒我们的大哥后,王戎又接着和我们两个边喝、边闲聊。 我看着王戎背后这个奇怪的东西,便好奇地问道:“王兄,你背后的这个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这个叫长颈琵琶。”王戎解下身后的长颈琵琶,竖抱着,用手指尖拨动上面的四根弦,边弹奏边唱。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曦。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清脆的歌声和琵琶声响起,我惊愕地张开了嘴巴。那一刻,我除了我擦,再也没有别的形容词了。或许是第一次听的缘故,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仙乐,太好听了。 王戎弹唱完一曲,我仍然沉浸于中,久久才回神过来。 “这是长颈琵琶?王兄,可以教我?”我渴望地望着王戎,十分期待他能答应。 王戎哈哈大笑,说道:“想学?若真的想学,就到山阳县云台山竹林处,来找我们。到时,我一定会教你。两位小兄弟,我们有缘再见。” 说完,王戎结完账,骑着小毛驴,就离开了。我站起来,望着王戎远去的背影,心中不能忘怀那美妙的音乐。 后来,我才知道,山阳县云台山竹林处就是天下音乐高手的集聚地。那里,就是中原音乐的圣殿。而从这一天起,我便迷上了音乐,一发不可收拾,从此走上艰难的音乐之路。 也许,只有音乐和酒,才能让我忘记屁股在前鸟在后的痛苦。那一刻,我幻想着自己拿起长颈琵琶,弹着曲子,纵酒高歌。那该多快乐啊。 可是,路小鸡的一句话又让我回到现实。 “师兄,我们要赶紧去摆摊卖钱,然后在中午的时候赶回去,师傅还等着我喂饭呢。” 我叹了一口气,把脑海里的幻想先抹去,开始直面鸡毛蒜皮的惨淡生活。 “我们的大哥怎么办?”我指着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小蛋,问道。 路小鸡咬咬牙,说道:“我扛过去吧,这袋东西,师兄你替我拿着。” 说完,路小鸡大喝一声,全身卯足劲,真的就把小蛋扛在肩膀上,往前走。我拎着袋子和打包的大馒头,跟在后面。 这一幕真的惊呆了路人,没想到有人能把这么大块头的野猪扛起来。路小鸡真是天生神力。 幸好,摆摊卖货的集市并不远。路小鸡气喘吁吁地把小蛋放下来,那表情真的很痛苦,好像快虚脱了。我便抓紧把袋子里的东西摆出来,开始吆喝。 “卖山货啰,瞅瞅不要钱,有山鸡、蘑菇、淮山、小鸟,应有尽有。”应该说,路小鸡带来的这些纯天然山货,还是深受镇上人的喜爱,很快就卖完了,我们又新增了一些五铢钱。 拿了钱,我们又在镇上买东西带回去,买的主要是米和生活用品。我们住的森林里有各种吃的,就是没有米。 等买完东西,我用力抽了小蛋几巴掌,终于把大哥弄醒了。虽然刚醒的小蛋还是有点迷糊,但是我们还是决定回家了。 骑着一头微醺的醉猪很危险,我只好把速度降到最低,免得出现交通事故。一旦翻了猪,那麻烦可就大了。 回到森林以后,我常常想起和王戎初遇的那一幕。但是碍于自身的条件,我还不能去山阳县云台山竹林处去找王戎。我们太穷了。 如果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个人的穷,那么,我们三人刚好是家徒十二壁。 梦想是需要金钱去支持的。 我当时估计,光是买那长颈琵琶就要花不少钱,更何况还有学费。 我开始变得勤快起来,帮路小鸡多抓点森林里的东西,去镇上卖。我逐渐学会了如何将森林里的资源,拿去变现。 有一天,我看着树上的累累果实发呆。师傅喊它们为古苏果。除了我们所处的森林,我没见过其他地方产过这种果实。 古苏果外观很诱人,散发着果香,但是卖不动,换不了钱,镇上的人不爱吃,连素来不挑食的小蛋也不吃这种果实。 的确,古苏果口感不是很好,即便完全成熟了,也有一种淡淡的苦涩味道。拿来果腹当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们师傅三人常常吃。 但是森林里的古苏果实在是太多了。根据往年的情况来看,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森林里的古苏果会陆续成熟。然后掉满一地,我们三人根本吃不完。 可以说,我们吃下的古苏果只是沧海一粟,绝大部分都会烂在地里,白白浪费这些大自然的馈赠。 我仔细想了想,决定骑着小蛋,去镇上学习如何酿酒。我准备把即将成熟的古苏果酿成酒。镇上酿酒的老板并不吝啬,把酿酒的方法告诉了我。 其实,酿酒关键在于酒曲。我买回来酒曲和酒缸。每天,我都去森林里,捡起成熟的古苏果,放在酒缸里捣烂。然后就把酒曲放进去,时不时的搅拌一下。 那一个月时间里,我整整弄了十二大缸,还和路小鸡又盖了一间木屋,拿来放酒。 接下来就是要将酒和糟粕分离出来。小镇上都是用青茅压榨,而我用的是森林里一种叶子。初次分离出来的是浊酒,剩下的那些就是糟粕了。 那一天,我兴奋不已,直接用勺子,在酒缸边上喝了一口自己亲自酿出来的果酒。咦,这味道不错啊,没有了果实的苦涩,还有一丝甘甜,比镇上的酒好喝多了。 “小鸡,你快过来,尝尝这酒。”听到我的喊声,路小鸡和小蛋都来了。路小鸡拿过勺子,也喝了一口。 “怎么样?” “好喝,还有股果香味。”小蛋围着我们两人绕来绕去,发出“哼、哼”的声音,它明显也想喝。我便把酿酒剩下的糟粕全给了小蛋,让它啃去。 “走,拿给师傅尝一尝。”我们盛了两大碗果酒,朝师傅房间走去。 “师傅,这酒味道怎么样?”路小鸡用勺,慢慢给师傅喂酒。 “噗,果渣太多,失败。酒里水分太多,失败。不过口感还算可以。” 我和路小鸡面面相觑,我们以为酿出了非常棒的果酒,但在师傅看来,还是很一般。 “那该怎么办?”我问道。 “去想办法提纯吧。”说完,师傅闭上了眼睛,神情非常疲惫,不想再说话。 这段时间里,师傅的肌肉萎缩看起来,越来越严重了。路小鸡放下碗,过去给师傅按摩,揉一揉那些萎缩的肌肉,我也上前帮忙。 现在,由于长期不动弹,师傅的大腿几乎已经没有肌肉了,只剩下皮包骨。我们根本不敢用力按,怕搓破师傅的皮,只是轻轻揉。 虽然路小鸡坚信,只要一直按,师傅会好起来的。但我心里很清楚,按摩一点也没用,只是尽人事而已。 我有种预感,师傅可能时日不多了。 按了一会,师傅已经睡着了,我们便走了出去。屋外,小蛋居然口吐白沫,躺在地上。路小鸡大惊,急得不行,二话不说,上去就是给小蛋做人工呼吸。 我皱了皱眉头,仔细摸了摸小蛋的身体,对路小鸡说道:“你先别亲猪嘴了。你仔细看,小蛋也许没有事,它可能是醉酒了。” 路小鸡转过头来,嘴巴上全是从小蛋口中吸出来的糟粕。 “怎么可能是醉酒。小蛋又没有喝酒,它一定是中毒了。” “糟粕里面含有大量的酒啊,你没尝出来?” 路小鸡舔了舔嘴边的糟粕,惊喜地说道:“咦,还真是有酒的味道。哈,师兄,你听。” 我擦,在路小鸡的一番人工呼吸后,小蛋居然打起呼噜来。路小鸡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我看着小鸡泛黄的牙齿和嘴边黏糊糊的糟粕,胃口一阵翻滚,有点想吐。 “小鸡,你这个嘴对嘴的抢救方式是谁教你的?” 路小鸡有点诧异地看着我,说道:“师傅教的啊。你忘了?以前你昏迷不清的时候,好多次我都是这样救你的啊。” 我擦,我擦擦。我一想起这家伙不但和小蛋嘴对嘴,还多次和我进行过人工呼吸,忍不住呕吐起来。 “师兄,你没事吧。”路小鸡拍拍我的后背,关心地问道。 “你给老子滚去漱口去。” “好咧。”看着路小鸡听话地往河边走去,我真是又想哭又想笑。 第4章 师门大仇家 几天后,我到镇上找人帮忙,做了一个过滤网,把酒缸里面的果渣捞了出来。又和路小鸡把酒缸挨个架起来,用小火煮了一遍,把酒里的水分蒸发了一点。 经过这两道工序后,我又拿给师傅尝了尝。这次,他比较满意,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嗯,这果酒虽然还算不上极品佳酿,但是口感已经胜过一般米酒了。当然,这主要是古苏果的品质好,并不是你们酿的好。” 嗯,不管怎么说,初次酿酒就有这样的评价,我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起初,我酿酒的目的是准备拿到镇上卖掉,来筹钱买乐器,但结果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这酒根本就不够喝的。 路小鸡和小蛋这一人一猪,越喝就越上瘾。特别是小蛋,酒瘾犯的时候,不给喝就嗷嗷乱叫,去破坏菜地。气得我差点把它的尾巴割了。 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喝了两缸酒。这样下去,等不到明年古苏果成熟,果酒就喝完了。我不得不给他们两个出了一个限酒令,一周喝酒不准超过两次。 本来,我想着用古苏果酿酒,是想赚点钱。没想到钱没赚到,酒瘾反而养成了。到后来,古苏果酒根本不够我们喝,反而要搭钱买酒喝。 除了酒量大有长进,钱袋子反而扁了。 既然酿酒只能自用,不能卖钱,我便只好另想他法,琢磨着怎么去搞钱。因为,我太想拥有一把长颈琵琶,像王戎那样弹起美妙的曲调。 那段时间里,我做梦都在想钱。我甚至都想过,把我后面那根尾巴割了去卖钱。反正那玩意已经长到后面去了,估计这辈子也用不上。 穷则思变,富则思远。我开始改变我自己。 我开始越来越熟练地钓上鲜美的河鱼;开始懂了森林里那些是可以卖钱的中药材;也学会了如何制造陷阱捕捉麋鹿。 我甚至会去冒险,弄一些危险的东西去卖,比如毒蛇、蜂蜜、高处的鸟蛋等等。 转眼一年时间过去了。慢慢的,我和路小鸡的腰包越来越鼓了。 有一次,我和路小鸡把全部的五铢钱拿来数一数,足足有五百多枚。连我自己都没想过,穷得只能独善其身的自己也有今天。 路小鸡也是一脸震惊,说道:“师兄,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钱啊?” 我看着路小鸡一副白痴的样子,心里不禁暗暗心酸。现在,路小鸡是长得越来越壮,全身肌肉线条清晰,可是脑子是越来越笨。难道长肉多了会影响大脑吗。 “那是因为你师兄我懂得赚钱了啊。”其实,这些钱至少有一半归功于路小鸡。通常来说,我是那个出主意的脑力劳动者,路小鸡是负责执行的体力劳动者。 “师傅以前常说,长大后要攒钱娶老婆。师兄,你说我们该不该拿这些钱去娶老婆,你一个,我一个。” 我冷冷一笑,说道:“你以为娶老婆是什么好事吗?你难道没听过,女人是老虎,吃人不吐骨?” “啊!女人会吃人?不至于吧。”路小鸡的表情有点半信半疑。 我看有点唬不住他,便改口说道:“再说了,就这点钱,也远远不够我们两个人娶媳妇的彩礼钱。” “那娶一个媳妇,大概要多少彩礼钱啊?” “至少是现在的十倍以上吧,大概五千个五铢钱。” “啊,要这么多钱。” 其实,我并不清楚当时彩礼的价位,只是随口胡诌,应付下路小鸡。我目的是把这些钱去买乐器。 按照我的想法,娶媳妇要什么彩礼钱,看对眼后想办法拐走就行了。实在不行就一棍敲晕她,扛走!给彩礼,岂是我辈所为。 “这样,师弟你平时比较马虎,不适合管钱。师兄先帮你管钱。等到攒够钱了,师兄再去帮你找个不咬人的老虎,给你当媳妇。” “好,那太好了,谢谢师兄。”路小鸡不但同意把钱全都交给我,还露出轻松的笑容。像路小鸡这么傻的师弟,我如果把他给卖了,他真的可能会谢我。 我不禁暗自叹气,我们师徒几个,包括小蛋在内,还是真是各有各的病。 师傅中毒快死了,路小鸡是智障,我是屁股在前鸟在后,而小蛋也不健全,它是阉猪。我记得,师傅在没发病之前,就亲自给小蛋阉了。 师傅曾说过,小蛋发育过早,雄性激素分泌太多,不阉割会乱咬人。所以,别看小蛋整天没脸没皮地笑,其实它的苦,又有哪只猪知道。 其实,世上哪一头猪何尝不是冷暖自知,悲喜自渡。 “为了庆祝我们赚到钱,今天师兄就带你去镇上消费一下,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太好了!”一听要去镇上,路小鸡就开心地喊来小蛋。我这次去小镇,当然是带着明确目的,而路小鸡纯粹是去瞎逛。两人一猪就这样出发了。 没多久,我们就到了镇上林枫的店里。林枫的店是镇上最高档的店,里面摆卖着各种东西。我早就听别人说,他店里有卖乐器。 以前,每次路过林枫的店,我都放慢脚步瞅几眼,但并没有进去,就像大禹一样,几次路过店门而不入。 我主要是担心他店里刚好有卖长颈琵琶,而我又不够钱。这看得到又摸不着,比看不到更令人痛苦。 这一次,我来势汹汹,准备入店后全款拿下。 但是,为了多砍点价,我决定装作醉翁之意不在酒,绝不能让老板看出我内心的渴望。 所以,我漫不经心地走进店里,随口问了几件东西的价格,其实问的这些我并不想买。实际上,我的余光都在扫射角落里摆放的那些乐器。 很可惜,他店里并没有卖长颈琵琶,我内心十分失落,就像是媳妇刚娶进门,第二天就和隔壁老王跑了。 我有点不甘心,便问道:“老板,你这里没有卖长颈琵琶吗?” 林枫说道:“这个乐器没有卖,主要是镇上没人会玩这种乐器。你可以看看其他的乐器,都挺好玩的。” 说完,林枫便向我介绍起店里的几种乐器,还示范了起来。咦,还真是好听。 林枫这一番吹奏,听得我心痒痒,说什么也不想空手而归,但还是要装作一副兴趣索然的模样。 “哎,这些乐器也没什么好听的,又这么贵,还不如买猪肉来吃,比较划算。” “不贵,不贵,这种最便宜,只要三十枚五铢钱。”哦,那倒是真的不算贵。 我不动神色,问道:“长颈琵琶大概要多少钱?” “大概三百枚五铢钱。”我一听就放心了,当时有了五百多枚五铢钱,买长颈琵琶是够了。 “这个叫什么。买一个也行。但是,我不会玩这种乐器啊。” “这个叫箫,很容易的,我教你,包会玩。”说着,林枫便手把手,教我如何吹箫。 可能是我在这方面比较有天赋,没弄几下,就学会了如何吹箫。 “十五个五铢钱吧,吹好了,下次还来。” “少侠,不带这样的。你诚心要的话,最低二十九个五铢钱。我进货就要二十八个五铢钱了,就赚你一个五铢钱。” 我开始和林枫讨价还价。本来,我还想假装嫌贵,走出店去,让老板在后面大喊,“少侠留步,便宜给你了”。 但又怕演过了头,林枫不追出来就尴尬了。最后,我还是抵挡不住乐器的诱惑,以二十五个五铢钱买下这把箫。 我心满意足地交了钱,准备走了。可就在这时,路小鸡嚷着也要买乐器。 “师兄,师兄,我想买这个。”路小鸡指着一个乐鼓,对我说道。 “这个大鼓多少钱?” 林枫说道:“这个五十个五铢钱。” 我擦,比我的箫还贵。但是,要是不给路小鸡买,又显得我这个师兄小气。 我眼睛一扫,有了主意。我在别处拿起一个拨浪鼓,塞在路小鸡手里,说道:“师弟,你看,这个也叫鼓,是这样玩的。这个小鼓可比刚才那个大鼓好玩多了。” 在我的悉心指导下,路小鸡专心玩起了拨浪鼓,不再提买大乐鼓的事了。我也放心下来。 “老板,这个拨浪鼓多少钱?” “这个要一个五铢钱。” 这次,我爽快地塞给林枫一个五铢钱,然后带着路小鸡赶快离开。看着路小鸡在店里兴奋的样子,多呆一秒,我都觉得袋里的钱怕是不保。 回去以后,我开始练习吹箫,而路小鸡则没事就玩拨浪鼓。我们开始有了业余爱好,也算是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中,多了一分乐趣。 有一天,我正吹箫吹得好好的,路小鸡突然来了一句。“师兄,你是不是痊愈了。我发现你很久没有发癫了。” “发癫?发什么癫?”我放下手中的箫,很不高兴地瞪了路小鸡一眼,因为他打扰了我吹箫的雅兴。 “就是以前你一发癫就到处乱跑,也不懂回家。我发现你的时候,有时在泥坑里,有时浮在河边,有时头埋在鼠洞里。 通常你每过几个月就发作一次,而最近一年多你都好好的,一次癫也没发作,太奇怪了。” 路小鸡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的确是这样,莫非是喝酒喝好了,还是自动痊愈了。算了,懒得去想这些事,活在当下才是真的。 我拿起箫,又开始吹了起来。森林里,响起了柔情似水的箫声。我的身体或许在快速变好,但师傅的身体已经日薄西山了。 他现在的状况是,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都瘫痪了,人工大小便改成了自动化。吃饭也越来少了,眼神越来越呆滞。 有次,我望着殷红色的夕阳,慢慢坠向西山,在想,是该给师傅准备后事了。 于是,我便选了一处阴凉的地方,让路小鸡去挖坑。只要我让他干活,路小鸡总是很高兴,也很少问为什么。 直到大坑挖完后,路小鸡才问道:“师兄,挖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哦,我猜到了,你是不是想要建一个茅坑。” 我笑了笑,说道:“有小蛋在,我们拉的都不够它吃的,建茅坑岂不是浪费。你先躺下,试一试,舒不舒服。” 路小鸡躺在坑里,并伸长了双手,说道:“睡在下面真的好凉爽啊!师兄,你要不要下来躺一会?” “不用了,你上来吧。”我淡淡地说道。这么大的坑,用来埋师傅,应该是够了。周边,鸟鸣蝉噪,师傅要是在下面,也不会寂寞。 那天下午,我们照例给师傅按摩。师傅突然睁开浑浊的眼睛,说道:“以后别按了,没用的。路小鸡,你先出去玩,我有几句话要和你师兄交代一下。” “好的,师傅。”路小鸡走了出去,屋里只剩我和师傅。我猜想,师傅要交代后事了。 “你打开木柜第二个抽屉,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我走到角落的木柜前,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个雕刻着人像的圆形铜牌。我握在手里,拿到师傅跟前。 “你可知道铜牌上面这人是谁?”我看着手中的圆形铜牌,上面只是简单地勾勒出人的模样,哪里看得出是谁,便摇摇头。 “这是我们的开山袓师爷徐福。是他创办了我们的门派咸鱼宗。想当年,我们咸鱼宗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大门大派。 可惜你师傅我不争气,没能把咸鱼宗发扬光大。本来我们咸鱼宗最厉害的就是剑术和叉术,可惜我几年前就不能动弹,只来得及教了你们物转星移功法。 今后,只能靠你们自行悟道了。雷老侠听令!我华大炳——咸鱼宗第十九代掌门,今天传位于大弟子雷老侠。” 啊,师傅今天是要传掌门之位给我。因为,师傅不能动,繁文缛节就省了。我当下给师傅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弟子雷老侠谨尊师命!” 师傅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把路小鸡支走,主要原因是我们咸鱼宗有个很厉害的大仇家。我怕路小鸡到处和人说是咸鱼宗门下,被仇家找上门来,你们两个性命不保。” 我听了不禁大吃一惊,我们还有大仇家。 第5章 再遇王戎 “师傅,我们的仇家是谁?” “这个你不用管。你记住,以后行走江湖须遵守三件事。第一,不得和外人说自己是咸鱼宗传人。 第二,你们还有个师叔,叫范剑,为人疯疯癫癫。你若有缘和他相遇,可以暗中和他相认。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咸鱼宗的宗旨就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天塌下来也不用放在心上,遇事能躲就躲,能苟就苟。 再一个,你的身体结构与常人不同,我看就没有娶妻生子的必要了。这样最轻松不过,能省去很多烦恼事。” 我点点头,说道:“徒儿记住了。可是,师傅,你被人害得这……” 师傅打断我的话,说道:“我都对付不了的人,你和路小鸡去寻仇不是等于送死吗?倘若那天你有缘遇到你师叔,再说吧。” 师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还有,路小鸡心智不健全,脑子时好时坏。他根本就不懂得人心险恶。你要好好带着他,照顾好他。反正,他一直都听你的话。 至于你失忆的情况,我一直也没搞明白是什么原因。幸好你最近没有复发。以后有机缘,还是要找个名医看一下病吧。” “放心吧,师傅。我会照顾好师弟的。”我看得出来,师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路小鸡。至于自己得的怪病,我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师傅断断续续又和我交代了一些琐碎的事。 讲着讲着,师傅突然露出很疲倦的样子,说道:“我今天累了,就说这些吧。你先去忙。”说完,师傅闭上了眼睛。 我凝视着他一段时间,便也离开了,轻轻关上屋门。 屋外,逐渐下沉的落日,把天际边的云朵染红了。我不禁有点怅然。 第二天,我喊来路小鸡,两个人拿着锯子,把一棵大树锯断了。我估摸着师傅的身材,觉得树干太长了,又从中间锯开了一部分。接着,我们把大树中间都凿空了。 路小鸡凿得满头大汗,不解地问我:“师兄,我们凿空这棵树干什么?” 他还是没有看出来,我是在给师傅准备一口简易版的棺材。 我并不回答他,只是说道:“你爬进去躺着,看看舒不舒服。” “挺舒服的。师兄,我今晚可不可以睡在这里,蛮好玩的。”路小鸡的声音从中空的树干中传来。 “不可以。”我说完就走了。 路小鸡从来不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他才是咸鱼宗最合适的掌门人。 二十多天后的一个早上,师傅突然走了。那天清晨,路小鸡和往常一样,去给师傅喂粥,却发现师傅闭上了眼,再也醒不来了。 “师兄,师兄!师傅他驾崩了。”路小鸡哭成一个泪人,慌张地跑来找我。 “驾崩,那是说书人形容皇帝死了。我们平民百姓用不起驾崩这个词。”我淡淡地纠正他,心里没有任何涟漪。我早就想到这一天了。 对于师傅来说,平静地死去,或许胜过痛苦地活着。起码,一动不能动的他,现在解脱了。 我们连着长椅,把师傅的尸体抬到屋外,并解开他全身衣服,用沾水的布轻轻擦干净师傅的尸体。由于长期卧椅,师傅尸体背后的皮肤全是紫色的,到处可见大小不同的疤痕。 我想,这些年来,他只能在如此狭窄的空间苟活着,应该也厌倦了自己的人生。 我们两人小心翼翼地把师傅尸体移到中空的树干里。到这时,路小鸡才明白我之前挖坑、凿树是为了什么。 我走回去,把师傅屋子的木门拆了,锯成两半,再钉在中空树干的两头。这样就算是入棺了。接着,我们两人又抬着装有师傅尸体的中空树干,慢慢放到挖好的大坑里。 整个过程中,小蛋一直跟随着,没有嚎叫,只是静静地看着。 “填土吧。”看着坑里的树干一会,我平静地说道。泥土纷纷落下,终于把大坑填平了。 “师兄,我们是不是还得给师傅弄个墓碑啊?” “对,你去把师傅那屋的窗户拆了,把最大那片木板拿来,还有师傅的笔和墨。” 路小鸡拿来木板后,我把它锯成一个长方形,然后慢慢地把木板的一头,插入填埋师傅的大坑上。我在大木板的一个面,画了一条鱼。 画完后,路小鸡伸头过来看了看,疑惑地问道:“师兄,这该不会就是墓碑吧。” “没错,这就是墓碑。师傅生前和我说过,他死后一切从简。我就遵循师傅的意愿,简简单单搞下。 以后我们两个死了也是这个待遇。反正,墓碑的意义在于标明埋葬师傅的地方。将来,我们回来时可以找到师傅的坟,就可以了。” “师兄,你意思是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是的。师傅既然不在了,我们就该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十几天后吧。”路小鸡露出迷茫的神情,他可能没想过要离开这里。而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自从上次见过王戎后,差不多两年了。我做梦都想去山阳县云台山竹林处,去找王戎学长颈琵琶。 我和路小鸡在师傅的墓碑面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这场葬礼就算是落下帷幕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开始整理师傅的遗物,和打造一辆猪车。 小蛋现在身长已有两米多了,长成了一只风华正茂的成年野猪。 作为一名座骑,小蛋在很多方面都是秒杀牛、马、驴的,比如说充沛的动力,一秒破十的加速力,超强的续航力。 特别令人惊叹的是它对地形的适应能力,除了不能过河,什么山地、林地、草地,都是一猪绝尘。但是小蛋也有它的重大缺陷,就是猪身稳定系统太差了。 好几次,小蛋在急速过弯的时候,直接把我和路小鸡全甩了来。而它还浑然不知,继续往前冲。 直到半个小时后,一瘸一拐的我们才看见远处尘土飞扬,那是我们的好大哥,回过头来接我们了。 打造一辆猪车刚好可以提升小蛋的稳定性。当我把带有两个轮子的猪车套在小蛋身上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三轮车。 起初,小蛋对猪车是比较反感的,当我扇它几个大嘴巴后,它就乖乖就范了。 师傅的遗物不多,一把剑,几件衣服和两本书。一本是《中原女富豪通讯录》。我笑了笑,看都不看,就连同师傅的衣服,一把火烧了。 另一本是《菊花宝典》。我本以为是一本花卉种植技术的书。结果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看不懂的文字,中间有几张奇怪的插图。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梵文。 我翻看了几页,虽然看不懂,但觉得有趣,便留了下来,放在行李中。 令我意外的是,师傅还留给我们几锭白银,再加上我们存下的五铢钱,足够我们去浪上一段时间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和路小鸡驾驶着小蛋,出发了,离开森林,去寻找我的音乐梦。 一路上,我时常想起师傅。他若不是因为奇怪的肌肉萎缩,应该会活得很开心,当一只无忧无虑的咸鱼。而如今,师傅已经永远躺在冰冷的地下。 人生真的是一病缠身万事休。 感觉,我们咸鱼宗个个都有病,料想那未曾谋面的师叔范剑大概也是有病。 回想当初,我和路小鸡都是弃婴,而我还有少年痴呆症。若不是师傅和师弟,我早该死了。 承蒙多年关照,师傅! 其实王戎当初说的那个地方并不远,我们沿途问路,骑了三天小蛋,终于来到了山阳县云台山脚下。 “呼,呼。”路小鸡把猪车停下来。我从车厢里走出来,仰望云台山。 一眼望去,这云台山到处可见郁郁葱葱的松柏,浓荫中有清涧流水,幽径曲桥。山虽然不算特别高,但是山路崎岖,看上去不好走。 我对路小鸡说道:“让小蛋休息一会再上山吧,它估计饿了。”说着,我便把猪车从小蛋身上卸了下来,欣赏起山景。 小蛋欢快地在山脚下啃食树叶、草根。路小鸡则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方便起来。 小蛋见路小鸡蹲下来,便小跑过来,在他后面守着。小鸡拉一块,它啃一块,一人一猪也算是相辅相成。 歇了一小会,我便喊道:“走吧,上山找竹林去。” “好的,师兄你坐稳了。”路小鸡再把猪车套上,驾着小蛋,继续往山上走。 山里可不像森林,非常危险。我们把速度降下来,遇到险处、窄处,还得下车步行。万一,小蛋动力不足,或者是刹不住脚。那咸鱼宗可就全军覆没了。 云台山上的茂密竹林还不少。我们找了好几处,都不像是王戎说的地方。 路小鸡不禁有点丧气起来,说道:“师兄,这王戎不过只和我们见过一面,会不会是骗我们吧。” 我笑着说道:“不会的,王戎是性情中人,你莫着急。就算是骗我们,这沿途的风景不美吗。师弟,你记住,我们只管昂首自行,莫问前程。” 正在这时,转角处出现了一片很大的竹林。林间有条小道,看样子是人走出来的。我们顺着小道继续前行,隐约听见了乐器演奏的声音。 “总算找到了。”我兴奋地说道。 我们循着乐声而行,前面豁然开朗,在一片空旷之处,有四人正在一间大竹棚下合奏,远处还有几间竹屋。 我赶紧让路小鸡停下来,走出车厢,对小鸡和小蛋说道:“我们不可发出声响,打扰了他们,慢慢走过去聆听即可。” 路小鸡点点头,小蛋也摇着尾巴,表示听懂了。走到五十米左右,我们停了下来。 只见四人当中,有一个少年郎长得十分俊俏,明眸皓齿,吹着笛子;一人豪放不羁,弹着琴;一人孤傲不群,敲着鼓。 最后一人背对着我,弹着长颈琵琶,从背影上看,似是故人。 除了那少年郎瞄了我们一眼,正面对着的两人看都不看我们。我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 过了大概几分钟,奏乐停了。那少年郎好像说了些什么,背对我的那人起身转了过来,正是王戎。 “老侠、小鸡,你们真的来了,好久不见了。呵,你们把猪大哥也带过来了。”王戎向我们缓缓走来,亲切地向我们打招呼。 谢天谢地,两年不见,王戎还记得我们。 “王兄,两年前承蒙邀请,这次我便就斗胆上山,求王兄教我长颈琵琶的。”我也不客套,直接向王戎说明来意。 反正,当初王戎曾承诺过,只要我去云台山找他,就教我弹奏长颈琵琶。 王戎哈哈大笑,说道:“教你弹奏长颈琵琶,那是小事。来来来,我介绍几位朋友给你们认识。”说完,王戎便拉着我们的手,走过去。 一盘寒暄之后,我便知道另外三人的姓名。那吹笛子的美少年叫阮仙,那弹琴的豪放男叫嵇康,那敲鼓的孤傲男叫阮籍。 “两位既然是来此处学艺。不知可懂得一些音乐之道,又有什么一技之长?”阮籍冷冷地对我们两人说道。 “我在乡下和别人学过一点皮毛音乐,目前只会吹箫。”说完,我便从内兜里掏出竹箫,向众人示意。 但一旁的路小鸡可就为难了,因为他啥乐器也不会。 “我喜欢干活,会帮你们炒菜煮饭、挑水种地、打扫卫生。我,我是来陪师兄的,不懂音乐。这乐器你们若是不教,也罢。对了,我师兄还会唱歌和酿酒。” 意外的是,嵇康、阮籍一听路小鸡这话,脸上隐隐有喜色。 “你喜欢干活?”嵇康忍不住追问一句。 路小鸡露出自豪的表情,朗声说道:“对!我只要一天不干活,手脚就发痒。活越多越好。” 嵇康、阮籍相视,会心一笑。 “雷兄,既然你会吹箫,又会唱歌。不妨露一手给我们听听。” 我也不客气,说道:“那我就献丑了。” “呜咽呜咽。”箫声从我口中响起。按照店主林枫的说法,箫声应该是婉转舒缓。可在我的口中,却变成了婉转哀伤,有点像送丧的乐声。 阮籍听了直摇头,而嵇康却笑而不语。 第6章 酒后比剑 吹完两首曲子,我便收好竹箫,说道:“接下来,我为各位高歌几曲。”其实,当时我开唱之前,心里是有点忐忑的。 毕竟,我的歌声都是自己瞎唱,其唱法讲究的就是肆无忌惮。除了师傅、小鸡和小蛋听过,外人从未听过我的歌。 “啊~啊!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在家, 放屁就是他。”我当时并未多想,用刚劲、浓郁的男中音放声大唱。 “咳,咳,接下来,我再为大家献唱一首牵牛花之歌。啊~啊!好一朵美丽的牵牛花……”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献唱有点紧张,我差点咳破音了。 我唱完两首歌,意犹未尽,觉得已经进入自己的节奏了,准备开口唱第三首。 “下面,是我自创的屎壳郎之歌。啊~啊……壳郎,壳郎,他开始往上爬。” “停,停!别唱了。”阮籍实在忍不住,打断了我。 阮仙笑吟吟地看着我,问道:“你为什么在每次开唱之前,都要加个啊~啊的?” “起调啊,有了这个啊~啊,我就找到了节奏,后面就会唱了。”我仔细看着阮仙这个少年郎,他的声音清脆动听,在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朝露般清澈的眼睛。 “怎么样,我觉得还行,音质不错,节奏感是有的,可以挽救一下。”嵇康侧过头,向阮籍问道。 “中!”阮籍的回答很干脆。 “既然你们诚心想学音乐,那就留下吧。”嵇康淡淡地说道。 我当时心花怒放,赶紧问道:“众位老师,不知道这学费是怎么收的?”我认为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话,却引起他们几个大笑。 阮籍斜着眼,嗤笑说道:“我们竹林帮不谈钱,只说缘。” 嵇康向我解释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你们既然是王戎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都是爱好音乐之人,志同道合,虽教你音乐,但不以师徒相称,自然就不会收你们学费。今后,你们也住在这里,恰好有两间竹屋空着。” 竹林帮?不收费?我当时都懵了,世上还有这好事,害我在路上还为学费发愁。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几个人都是出身于门阀士族,不差钱。只有我和路小鸡这种草根一族,才会为几个五铢钱斤斤计较。 小蛋虽然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也感染到欢乐的气氛,咧着猪嘴,“啍唧哼唧”地笑,引起众人的关注。 阮籍看着它,问道:“听王戎说,你们和一头野猪结拜为兄弟,这位应该就是你们的大哥了吧。” 我和路小鸡异口同声地说道:“正是我们的好大哥!” 路小鸡这时想起来了,便把猪车从小蛋头上解下来。没有束缚的小蛋欢快地在我们周围跑来跑去。 “你们难道是骑着猪过来的?”阮籍才想到这一点,满脸诧异。 路小鸡昂头说道:“没错,它叫小蛋。无论是长途跋涉,还是百米冲刺,它都是最棒的!小蛋,过来下。” 听到小鸡的呼叫,小蛋屁颠屁颠地跑来。路小鸡坐上去,骑着小蛋,围着众人转圈,嘴里说道:“看到没有,平时就是这样骑的,小蛋它可乖了。” 阮籍看着小蛋,眼神开始发亮,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可不可以,骑一下你们的好大哥?”很明显,阮籍对小蛋的兴趣,远大于我。 等等,他要是骑在我们大哥的头上,我和路小鸡以后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于是,我便笑着说道:“欢迎骑坐。小鸡,你教下阮兄,怎么个骑法。”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阮籍是地头蛇呢。 在路小鸡的悉心指导下,阮籍真的学会了怎么骑猪。而小蛋也傻乎乎的,乖乖地给一个陌生人骑。 看着阮籍骑着小蛋,兴奋地大呼小叫,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小蛋发力把他甩下来,摔个底朝天。 可惜的是,我愿望落空了。阮籍这家伙给小蛋喂食东西后,小蛋这猪居然用鼻子去拱阮籍的屁股,表示讨好。 拱人屁股,这是小蛋释放友好的方式。我看着路小鸡,他的眼色有些落寞,就好像乡下的初恋女友进城后,和富家子弟好上了。 嵇康、王戎、阮仙三人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大有跃跃欲试之势,看来都想骑猪。 阮仙突然叫了一声,“啊,快中午了,我该去准备午餐了”。 在一旁索然无味的路小鸡说道:“那我去帮忙。” 我想起那些年,忍辱负重吃过的路小鸡做的饭菜,脸色不禁微变。可千万不能让嵇康他们吃到路小鸡的饭菜。万一,他们一怒之下,把我们两人扫地出门,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当下,我一个箭步截住阮仙的去路,低声对他说道:“路小鸡洗菜、切菜是把好手,但千万不能让他掌厨。” 阮仙抿着嘴唇笑,看了一眼旁边的路小鸡,好像懂了我的意思,点点头。 我又对路小鸡叮嘱,“到了厨房里,你不可擅自做主,得听阮公子的。” “放心吧,师兄,我只是去帮忙。”有了小鸡的承诺,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阮籍又骑了一会小蛋,总算是恋恋不舍地下来,和嵇康、王戎再次合奏。我站立旁边聆听,心旷神怡,感觉耳朵都酥麻了。 一曲终。嵇康问我,“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大海的声音,它时而咆哮,时而平静。” 嵇康三人互视了一眼,再看我时,有了一些欣赏之意。 “听到大海的声音,说明你还是有天分的。实际上,我们刚才演奏的不是大海,是境界。”阮籍的话明明是和我说的,但他却背对着我,抬头看天上的白云。 我恭恭敬敬地问道:“是什么样的境界。” “是苦楚,是无奈,是穷途之悲。你若从音乐中听到这些,那才是真正踏入了音乐的庙堂。” 当时,我根本不懂阮籍在说些什么,听得我十分糊涂。但为了显得自己入群,我还是假装自己懂了,还向阮籍长揖一礼,说道:“谢先生点拨,在下受教了。” 旁边的嵇康笑了笑,说道:“老侠,你先和王戎学他的琵琶和一些基本乐理,等有了一定基础后,再和我学琴,或和阮籍学鼓。” 我再向三人施礼,说道:“那小弟就谢过三位兄长。”他们三人其实比我大不少,但感觉还是平辈称呼比较好,总不能一来就喊人家干爹吧。 “既然都是喜欢音乐才聚在一起的,平日里就不必拘礼。如被礼教所束缚,就没有必要呆在这里。”阮籍淡淡地说道。 “我明白了。” 王戎收好长颈琵琶,对我说道:“老侠,我带你去你们的房间,顺便把行李放进去。” “好,有劳王兄了。”我双手拉着猪车,跟随王戎往后走。 这片大竹林里,共建了九间竹屋。 王戎带着我,走到两间相邻的竹屋面前,说道:“这两间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你们两人就各挑一间住下吧。对了,那里有一个公共茅坑,有三个蹲位。要想如厕就去那里。” 啊,来这里要到茅坑方便,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以前在森林的时候多自由自在,可以说已经把随地大小便发挥到了极致,看哪棵树不顺眼就给它一坨。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我刚把我们两人的行李分放到两间木屋里,外面就传来路小鸡的破锣声。 “开饭啰。” 竹林帮吃饭的地点是在最大的那间竹屋内。里面,有一个长方形的桌子。我夹了第一口菜吃了之后,感动得快流泪了。他七舅的,这也太好吃了吧。 我当时觉得,我舌头上所有的细胞都绽放了,争先享受着美食。隔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正是长期食用路小鸡做的饭菜,才让我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差感。 就好比,你吃下很苦的东西后,就算是喝白开水,也会觉得非常甜。 反正那天,我和路小鸡非常地丢人,像是来逃荒的,不像是来学艺的。我们两个人把桌子上所有盘子残留的汁,全舔干净了,那是真正的光盘行动啊。 阮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喜欢吃他做的饭菜。 下午的时候,王戎并没有开始教我弹长颈琵琶,而是带我和路小鸡在云台山闲逛,熟悉山里的情况。 到了晚上,云台山的夜景更是醉人。抬头仰望,皓月当空,群星璀璨。站在高峰俯视远处的小镇,灯火零零散散,别有一番风味。 连路小鸡都感慨起来,对我说道:“师兄,我们好像捡到宝了,找对组织了。” “嗯。”我淡淡地应着,其实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到了入睡的时候,路小鸡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坚持让小蛋和他同睡一屋。 “师弟,虽然小蛋确实是我们的好大哥,但人猪共睡一屋,总是不妥。以前,小蛋不也是睡在屋外。”我试着说服路小鸡。 “师兄,那不一样,小蛋第一次来这里,我怕它在山里走丢了,还是和我一起睡,心里比较踏实。”算了,由他去吧,爱和谁睡就和谁睡。 就这样,我和路小鸡糊里糊涂地成了竹林帮的成员,在云台山住了下来。 随着在竹林帮呆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接近事实的真相。真相就是他们都有病,而且病的不轻。 其实,一个人有病并不可笑,可笑的是有病却装作没病。 有时,我也妄自揣测,嵇康他们为什么会接纳我们?我想,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看出来我们也有病。 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先说嵇康吧。嵇康是竹林帮的大当家。嵇康不但在音乐上造诣很深,而且精通剑术、锻铁术等等。嵇康自己也常说,他有三绝,音乐、剑和锻铁。 其实,嵇康谦虚了,他的文采很好,写的诗也很独特。 “天上太阳红似火,晒得屁股冒青烟。宫中老鼠胖如猪,四海农夫瘦成狗。”这首便是嵇康写的《太阳颂》。 诗词用高雅的词语,表示了对太阳的崇敬,和对圣人的敬仰。 嵇康还是非常博闻的一个人。有次,我们在一起闲聊。嵇康问我和路小鸡,今年多大了。我被问住了,这个问题我还从来没想过。 “我们多大了?”我向路小鸡问道。 “我不知道啊,当初师傅也没说过。”路小鸡也很迷茫。 王戎笑了笑,问道:“你们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嗯,好像是的。” 嵇康淡淡地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看出来。” “可以看出来?”我有点疑惑。 “没错,把你们的脚抬高高的,让我看看你们的脚后跟,我看看脚踝纹,便可知道你们的年龄。你们谁先来?” 路小鸡第一个踊跃地抬起自己的脚后跟。嵇康眯着眼睛,仔细观看路小鸡的脚踝。 “十七岁。”嵇康很快就下了结论。 但轮到我抬起脚踝时,嵇康看了很长时间,没有吭声。 “嵇兄,我有多大了?”我忍不住问道。 “看不出来,按理说你该死了。”嵇康的话引起哄堂大笑,连我都忍俊不禁。虽然,嵇康没有看出我多大,但他说的通过脚踝纹,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年龄,好像有点道理。 可是一沾酒,嵇康就变了一个人。喝酒前的嵇康文质彬彬,喝酒后的嵇康荒诞不经。 有一次,我们几人聚众饮酒。 才喝一半,嵇康便兴致大发,喊道:“老规矩,一会喝完酒,就去比剑!”阮籍、王戎两人也随声附和。 嵇康扭过头来,问我和路小鸡,“你们一会要不要一起比剑。” 看着路小鸡跃跃欲试的模样,我慌忙用眼神制止了他,并说道:“我们初来乍到,还是看你们比吧。” 老实说,在剑术这方面,我自信要比在座的各位强上那么一丢丢。我之所以拒绝,主要是酒后不宜斗剑,怕自己发起酒疯来,捅死他们。 一会,大家喝得醉醺醺的。嵇康便叫嚣着出去比剑。奇怪的是阮仙并不参与。 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看见他白晢的脸上浮过一丝红云。 走出竹屋外,我又被嵇康搞糊涂了。说好的是比剑,为什么要在地上划一条线,还在线外五米处放了三本书。 这是比的什么剑? 第7章 他们真的全有病 等到嵇康三人脱下裤子的时候,我就全明白了。原来,他们不是比剑,而是比溅,比的是谁能把尿溅到五米外的书上。 抱歉,是我听错了。不过,我也承认,五米这个距离,确实有很高的挑战性。 “一、二、三,开始!”随着嵇康一声令下,三条浊黄的水柱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我和路小鸡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片刻后,嵇康三人几乎是同时甩了甩,残留的液体滴了下来,溅在他们的脚拇指上,看来是没有水了。 “走,去看看,是谁溅到了。”三人穿上裤子,上前观看水花的情况,我和路小鸡也去凑热闹。很明显,只有嵇康溅到了,阮籍、王戎两人都没有达标。 路小鸡从地上捡起一本没有水花的书,疑惑地问道:“师兄,这上面有几个字,我不认得。这是本什么书,需要滋一滋。” 我看了一眼封面,念道:“《罢黜百家论》,作者董仲舒。” 正当路小鸡十分好奇,准备翻开书看一看,王戎却一把打掉他手中书,说道:“这书有毒,不能看,只能滋。” 我很惊诧,耳边这时传来嵇康疯狂的笑声。“哈哈哈,这把又是我赢了,你们都老了,不行了。” 旁边的阮籍死死盯着地上,一脸的失望,嘴里喃喃自语。 “前年迎风滋两丈,今日无风十四尺。这是为什么?难道,难道我真的老了吗?” 说着说着,一行清泪就从阮籍脸上滑了下来。这大概就是中年人的悲哀吧。 路小鸡十分不解,在我耳边低声问道:“滋不到就滋不到呗,怎么他还哭了。”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以我当时有限的认知水平,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 “喂,你们一声不吭,想去哪?愿赌服输,快给钱!”嵇康两手分别抓住阮籍、王戎两人的衣服,不让走。两人无奈,只好从腰包里掏出钱,递给嵇康。 哦,他们比溅还来钱的,玩的还不小。幸好我没有参加,要是输了钱,岂不是心痛死我。 等等,我都忘了。我这个身体条件怎么可以参加这种比赛,难道用屁股滋吗?老实说,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自己的水管是什么样子。因为长在背后确实是看不到。 他们这种说脱就脱的风格,实在让我有点受不了。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我身体的畸形,我这张脸该往哪放。 一股天然的自卑感流入心中。这让我不自觉地抓紧裤子,生怕不小心脱落了。 路小鸡却对比溅大赛有着浓厚的兴趣,详细地向王戎问了赌注有多大。果然,当天晚上,路小鸡就找我拿了一些钱,说要参加比溅。看来他很有信心。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路小鸡也参加了他们的比溅。而我,依旧是婉拒了他们的邀请,只是当一名旁观者。 接下来,路小鸡的表现惊呆了所有人。 只见一股强劲的水柱横空出世,像高压水枪般,打在董仲舒写的那本《罢黜百家论》上,打得那本书往后翻了几番。书的封面都被水柱打穿了。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面对这惊艳一枪,嵇康三人全都低下头,自愧不如。 在我看来,路小鸡主要胜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他从小就勤修我们咸鱼宗的物转星移功法,丹田之气淳厚无比。 另一个就是他年轻,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看见路小鸡的小鸡倔强地向上翘起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们必败,果然不出所料。 自从出现路小鸡这种碾压型的选手后,嵇康他们再也不提比溅的事。再比溅,那就是属于犯贱了。 阮籍的病和嵇康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各有千秋。阮籍很狂傲,他不但看不起别人,有时候连自己都看不起。 听说,阮籍年轻时曾登广武城,观楚、汉古战场,慨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到了喝醉酒的时候,阮籍也会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吾乃匹夫而已,志大而才疏。” 说完,阮籍通常就会抱着小蛋痛哭流涕,有时是抱着大树。 有一次,大家在一起喝得很开心,聊得也很开心。阮籍突然就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我们,转了一圈,说道:“有句话我忍很久了。实不相瞒,在座的我们,都是垃圾。” 说完,阮籍就脱光衣服,跑出去唱歌、跳舞。那时,刚入竹林帮的我和路小鸡都是吓一跳,不知所措。 但是,嵇康三人却若无其事,继续喝酒、吃肉,看来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当我以为,阮籍只是在酒后会发神经病。事实却告诉我,我错了。 有一次,天降滂沱大雨。阮籍当天并没有喝酒,但他被小蛋吸引住了。小蛋正在泥坑中快乐地蹦跶,泥水四溅。我发现阮籍有点异样。口水从他的嘴角边淌了下来。 白格尔曾经说过,人要是喜欢一件事,是藏不住的。 下一秒,阮籍再一次脱光了衣服,冲出去,跳入泥坑中,和小蛋一起蹦跶。雨一直下,他们一直踩,一直玩。那泥坑都被他们玩大了。 也许是玩累了,阮籍和小蛋都躺在泥坑边上,不停地喘气。两个全是都是白晃晃一片,全身都是泥,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猪。 突然,阮籍疯了一般,拉着小蛋的耳朵,一同跑回来,在屋里木柜找出画纸,说是要给我们表演现场作画。然后,我们就看见阮籍抱着小蛋,在画纸上来回打滚。 我在一旁,看着有点心疼。这可是上好的藤纸啊,还没开剪呢,就留下一纸稀泥。 然而,画完后的阮籍却抱着小蛋大哭,声称这是他有生以来,画的最好的一幅画,一定要好好保存,留给子孙后代,做个念想。 几天后,阮籍真的把这副泥画,小心翼翼地裱起来,就挂在我们一起吃饭的木屋里。阮籍告诉我,这个就叫做艺术。 这副画只要有时间的沉淀,传到后世,必定是价值连城。我仰望着泥画,感觉我也会创造这种艺术品。 你以为,以上这些就是阮籍发癫的上限了吗?没有!嵇康曾经说过,阮籍发癫永没有上限。 那一天,又是滂沱大雨,而且还伴随着耀眼的雷电。不巧的是,阮籍喝酒了。 他喝得满脸通红,正在抨击当今的司马家族,嘴里骂骂咧咧的。可能是骂得不是很过瘾,阮籍突然跑出去,指着天空,仰头大骂。 此时,雷电一道接着一道,形成连绵不绝的电网,闪耀着强光,照亮了整片天空。隆隆的雷声大响,就像是几十万人一起放屁一样,震人心魄。 我们大声呼喊,让阮籍回来。可阮籍根本听不进去,还找了一棵树,往上爬。我们呆若木鸡,顿时安静下来了。 看着树上的阮籍,我心里冒汗了。我倒不是怕他摔下来,而是担心天上的雷一波带走他。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早知道不怕就好了。 就当阮籍爬到树顶时,一道闪电很有默契地劈下来。那一瞬间,我们就看见阮籍全身发光。接着,一个身上带火的男人,从树上笔直坠落。 我们大喊一声,急忙冲出去,把阮籍抬了回来,轻轻地放在大竹棚里。 被雷劈的阮籍并没有死,还有呼吸,只是全身冒烟,胡子和头发都烧焦了。黑乎乎的一条,很像是烤焦的全羊。 而且,幸好地下是软绵绵的泥。要不,阮籍不被电死,也摔成了脑震荡了。我摸了摸阮籍,他全身发烫,就像是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 “抢救!上嘴!”我向路小鸡说道。他很有经验。接下来,我们就看见,路小鸡用力地吮吸着阮籍,连痰都吸出来了。 “啊!”阮仙发出一声尖叫,捂住自己的眼睛。那场面确实有点恶心。 过了一会,阮籍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圈又一圈的黑灰。谢天谢地,他总算醒了。 这次雷劈事件后,阮籍原先那头乌黑的直发,就变成卷发。我们也有了警惕性。一到雷雨大作之时,又恰逢阮籍喝醉了,我们就死死把他按在地上。 “阮兄,不要再去挑战老天爷的权威了,再这样下去,你会被玩死的。”我当时是这么劝他的。路小鸡更是二话不说,直接一屁股坐在他脸上,让阮籍动弹不得。 相对嵇康和阮籍而言,王戎算是有脑子的人,没那么疯狂。他只是有点变态而已,仅仅是一点点。 王戎喜欢拔腋毛。他妈的,王戎不但拔自己的,还拔别人的。我和路小鸡毕竟是涉世未深,对社会的复杂性缺乏一定的认知。 我们上云台山后没多久,王戎就提议,由他出资,好好款待我和路小鸡两个新伙伴。那天晚上,酒菜果然够硬,上好的十五年竹叶酒,地道的烤全羊。 我和路小鸡是豁出去了,死命地往肚子里塞酒菜。顺序是先塞肉,后灌酒。学过物理知识的都知道,在有限的容器里,先放固体再倒液体,才是最科学的方法。 开吃之前,我就叮嘱过路小鸡多次,在宴席上一定要少说多吃,实在吞不下,就起身晃一晃腰。你若和这帮门阀士族客气,就是对我们的侮辱。 当我举起酒杯,确认竹叶酒只能停留在喉咙附近,已经无法下沉了,我才停箸。 当然,毫无疑问,我和路小鸡都是喝得酩酊大醉。这竹叶酒的后劲实在太大了。迷糊中,我彷佛看见王戎就在我身旁,扒开我的双手,轻轻地解开我的上衣。 “水,王兄,我口渴。” “没事,很快就好了。”王戎明显答非所问。我就感觉到腋下阵阵发疼。 “王兄,我好像掉毛了,有点疼。” “快了,快了。”我当时全身发软,神智不清,只好任他摆布,在阵痛中酣睡过去。当我和路小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们腋下的毛全被扒光了,一根不剩。 “师兄,我们昨晚是遇到劫匪了吗?”路小鸡看着有点红肿的腋下,疑惑地问道。 “你胡说,世上有哪个劫匪是劫毛的?”我没好气地训他。 “那我们的腋毛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没了呢,不可能是自己掉的吧。”路小鸡说得也有道理。可我当时头疼欲裂,根本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也懒得去想。 “没了就没了,腋毛没了你会死吗?再说了,现在这样岂不是挺凉爽的吗。”我对路小鸡说道。我一向善于接受现实。 路小鸡的表情古怪了起来,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师兄,你说会不会是这云台山有脏东西?闹鬼了?” 我当时真的想给路小鸡一个大嘴巴,整天神经兮兮的,没边际地乱想。 “鬼你个头,鬼鬼鬼的,鬼能有人可怕吗?别胡思乱想了,我有空再琢磨琢磨这件事。”我只想睡个回笼觉,便随口一说。 事后,我并没有问其他人,关于腋下掉光毛这事。毕竟,这不是体面的事。就连路小鸡都把这事忘了的时候,我终于解开了腋下之谜。 那天下午,我没事在王戎屋外溜达,就从窗外看见他低头嗅着一束毛,一束短红毛。要是别种颜色的毛,我也就罢了。但是这种短红毛我认得。 因为,这种短红毛,只有路小鸡的腋下才能长出来。真相大白了。 我立刻怒气冲冲打开门,走进去。面对我的质问,王戎坦白了,承认我和路小鸡腋下的毛是他拔的。 “是,是我不对。但是老侠,念在我教你们长颈琵琶的份上,你们原谅我这一回吧。再说了,我也不是针对你们,嵇康、阮籍和我自己的腋毛,我全都拔了。” 说完,王戎还高举双手,露出自己的腋下,表示此言不虚。在王戎断断续续的追悔声中,我才明白,他有恋毛癖,是只迷恋腋毛的那种恋毛癖。拔下来是为了时常闻一闻。 王戎恳请我原谅他,并帮他瞒着路小鸡。我能怎么办?只能选择原谅了。反正,毛都被拔下来,又长不回去了。 其实,拔腋毛这事对我来说,侮辱性并不强,真正让我对王戎有点受不了的是他另一个爱好——扣脚。 第8章 流血的少年 特别是到了雨季前后,王戎就会一个人,静坐在大竹棚下,望着漫天雨花,安静地抠脚。这一抠就是半天时间。 那一天,嵇康、阮籍和阮仙在合奏,我在倾听,而王戎就在旁边若无其事地抠脚。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王戎在抠脚。 老实说,我的耳朵在听音乐,但注意力却全放在王戎抠脚上面。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如此专注地做一件事。 只见,王戎娴熟地把右脚翘在左腿上,做了一次深呼吸。他先是用手搓了搓脚心,大概是在预热。 随着手速的加快,王戎身体抖了抖,开始用双手使劲抠,使劲挖。在臭臭的脚丫里,挖呀挖呀挖。 大抵是好奇,我不由自主地走近一些,近距离观看,耳朵都能听见王戎指甲和脚底板摩擦的声音。 随着脚皮不断脱落,王戎的脚底就像是干涸多年的河床,四分五裂。王戎用手指大力搓脚趾头之间的缝隙。他那表情看起来很过瘾。 “啊,啊,啊。”伴随着王戎的阵阵呻吟,我看见鲜血从他的脚趾缝中流了出来。接着,王戎居然掏出一把特制的匕首,在脚底板剥皮。整个脚底板顿时血流成河。 “嗯~啊!”王戎销魂地发出一声惨叫。更令我吃惊的是,他拿起剥出来的脚皮,贪婪地放在鼻子下面嗅。最后,两只脚底板都被王戎剥得惨绝脚寰。 这时,阮仙拉了我一下,说道:“吃饭了。” 我这才觉醒过来。我居然就在一旁整整看着王戎抠了两个多小时的脚。 “你要闻一下吗?”王戎看出来我十分感兴趣,便拿出一张比较大的脚皮,对我说道。 “不了,谢谢。”那股酸臭味迎面袭来,我落荒而逃。 这就是我第一次观看王戎抠脚的全过程。那场面明明很恶心,但我偏偏就喜欢看,怪哉。 当然,王戎抠脚的技术也越来越精湛,特别是在剥皮方面。 有次,我路过王戎竹屋时,看见窗外晾着一张比较完整的皮。我便知道,那就是王戎的脚皮。 可以说,竹林帮里人人有病,但阮仙除外。当然,阮仙也有一些我难以理解的地方。 比如,他在睡觉的时候总是紧闭门窗,不管多热。又比如,他没有什么体毛,身上有股味,和我们的味道不一样,怪怪的。 在云台山生活的日子里,和我走得最近的不是路小鸡,而是阮仙。 我和阮仙有一些共同的习惯。比如,沐浴和如厕时,总是紧紧地反锁上门;从不在大家面前脱衣服。我还时常露一点胸肌,而阮仙总是穿的严严实实的。 要知道,竹林帮大多都是暴露狂,就连路小鸡现在也学会一言不合就脱光。而阮仙绝对是个例外。 阮仙是竹林帮中第二个教我音乐的人。因为,那段时间里,王戎刚好开始疯狂地抠脚。 王戎扣脚是有阶段性的,有时抠,有时不抠,主要看脚痒不痒。我看着王戎一手的脚皮,学习琵琶的兴致大减。 正好,阮仙主动问我,要不要学笛子。于是,我们两个开始互动起来,他教我吹笛,我教他吹箫。 竹林中、山石上、泉水边都留下我们笛箫合奏的曲子。渐渐地,我们开始熟络起来。我和阮仙平时除了笛箫合奏,就在山中闲逛,摘果子吃。 有一次,我们在山中游玩。阮仙突然停下脚步,对我说道:“老侠,你看,那里有蜂巢。”顺着阮仙指着的方向,我看见前面一处岩洞里有蜂群。 “看见了,算了吧。我们没有带火镰,没法生烟熏蜂。” “我们走近一点看看,好久没吃蜂蜜了。”阮仙却不舍得走,拉着我的手,走进岩洞,近距离观察蜂巢。 “蜂群大部队好像不在家,我们拿几片蜂巢走,应该没事吧。”阮仙边说边流哈喇子。看来,他是真的很想吃蜂蜜了。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样有点冒险,我觉得应该回去拿火镰,生烟熏走它们,再……” 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阮仙就冲上去了。只见他双手各抓了两片储蜜的蜂巢,就往回跑。后面,一大群野蜂追杀出来。我们两个只好狼狈地逃窜。 的确,阮仙的身法很好,速度也很快,但他忘了一件事。我们的体力是拼不过野蜂的。随着体力的迅速流失,我们跑不动了。 阮仙自然成了野蜂重点关照的对象。耳边,我清晰地听到了阮仙的阵阵惨叫。 “先把蜂巢扔了吧,要不它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好吧。”阮仙气喘吁吁地说道,顺便把蜂巢扔进路边的草地上。 但是我们对形势还是太乐观了。愤怒的野蜂并没有因为我们扔了蜂巢,就放过我们。有几只野蜂开始蜇到我了。 “喂,蜂兄们,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过路的,你们可不要找我啊。”我试图解释,但徒劳无功。 “雷兄,快救救我。”阮仙边跑边哭,他比我更惨。我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迅速把上衣脱下来。 “别跑了,蹲在草堆里,尽量蜷起身子。” 我拉着阮仙,跑到路边的草堆里,让他蹲下来。然后,我用上衣,把阮仙的头包住,又抱着他,以减少被蛰到的面积,至少保证他的头不被野蜂蛰到。 “这样紧不紧?能呼吸吗?” “嗯,谢谢。”阮仙轻轻应了一声。 我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蜂群的洗礼。马上,蜂群大部队来了。 我只听见耳朵旁一直“嗡嗡”作响。我的眼皮、鼻子、嘴唇、耳朵、脖子等等,都爬满了野蜂。 那一刻,我没有太多想法,只求这帮蜂大爷赶紧蛰完走人,不要在我身上爬来爬去了。那种在全身肌肤上爬来爬去的感觉更让我战栗。 对了,我忘了,蜜蜂蛰完人之后,它也就死了。它们是自杀性的攻击,带有悲剧的色彩。 由于阮仙被我抱着,他的头又被我上衣裹着,我自然就成了主要攻击对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蜂群终于平息了怒火,飞走了。我只觉得全身又肿、又痒、又痛,火辣辣的痛。 由于我身体的特殊性,屁股倒是一点事没有,可是背后的水管加荔枝可遭大罪了。这些野蜂居然可以透过衣服蛰我。我能感受到背后那根水管的样子,现在一定是肿成了油条。 阮仙轻轻把我推开,说道:“野蜂好像走了。” “咕噜哝囔ㄅㄢㄤㄩ。”我嘴唇和舌头都被蛰了,肿得就像香肠一样,但还是含糊不清地和阮仙说了一句话。但他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你还好吗,不管多痒,也不要去挠。”阮仙拼命地忍住笑,对我说道。 我看着阮仙,其实也有点想笑。他身上也肿起了好多块。我点点头,但不想再说话了,张嘴都疼。 我站起身子,只见地上死去的野蜂掉落了一地。哎,都是蜂蜜惹的祸。 “你在这等我一下。”说完,阮仙就离开了。过了一会,他居然带着刚才丢掉的蜂巢回来,嘴里还咬了一口。 “你尝尝。”阮仙递给我一块蜂巢,上面有香甜的蜂蜜。 “不了,回去吃。”我缓慢地搅动舌头,费劲地和阮仙说了这句话。阮仙抿着嘴,点点头,和我慢慢走回去。 碰巧的是,快到家的时候,遇上了路小鸡。他妈的,路小鸡居然不认得我了。 他问阮仙的第一句话是,“阮仙,你怎么带了一个猪头回来?” 我当场有拍死他的心情。但是让我心情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在一起吃饭的长桌上,除了阮仙外,个个都对我的新造型开怀大笑,嘴里还吃着我们带回来的蜂蜜。 这帮没良心的家伙。那一次,是我这辈子吃过的蜂蜜中最苦的。 但是,从这件事以后,我就感觉到,阮仙对我变的格外温柔。他甚至偷偷帮我洗衣服。我没想到他居然喜欢给人洗衣服。 阮仙自从尝到野蜂蜜的甜头后,就常常找我去山里瞎转,准备再干几票。 当然,我们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蛮干,都带上火镰,易燃的纸,找到蜂巢后,先点火生烟,把野蜂熏走,再偷上几片蜂巢。 有一天,我和阮仙又在山里找蜂巢。走着走着,阮仙突然捂着下腹,喊疼。额头都出汗了。 “怎么啦,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快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就好了。”我善意地说道。 阮仙点点头,说道:“雷兄,那你坐在这里别动哦。我去去就来。” 从阮仙的面部表情来看,他确实很痛苦,手不断按摩下腹,但在找地方方便的时候,又磨磨蹭蹭,挑了好几处地方,才蹲下来。 我觉得很好笑,在这荒山野岭的,在哪拉不是拉,就在我身旁拉也没事啊。我发现阮仙是越来越古怪了,难道也有病了? 我等了一会,觉得阮仙这一坨好像拉得有点久,该不会是便秘了吧。我有点疑惑,便走近阮仙蹲的草丛。 “你,你不要过来啊!”阮仙的喊叫声带着一点哭腔。 “你便秘了吗?”我又好气又好笑,便停下脚步问道。 过了几分钟,才传来阮仙的回答,好像是信号延迟了一般。 “没有便秘,雷兄,你身上带手纸了吗。” “带了。” “那麻烦雷兄拿给我,不够用了。” 我叹了口气,这手纸给了他,就不好生火熏蜂了,但也没办法。阮仙,他的屁股今天是没完没了了吗,这么多存货? “你别绕过来,就放在那就行!”看见我准备从大草丛旁边过来,阮仙发出又高又尖的声音,吓我一跳。 “我直接拿给你不行吗?”我实在被他搞糊涂了。 “求你了,你把纸放那棵树杈上,然后转身过去,走远一点,可以吗?我自己拿。”阮仙几乎是哭着对我说。 我只好照办,但心里明白,竹林帮又病了一个。拉屎都怕人看见,不是有病是什么? 过了很久,阮仙才从草丛中出来,脸色惨白。 我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阮弟,你是怎么啦?不会把肠子也拉出来了吧。” “扑哧”一声,阮仙笑了,笑得连鼻涕都喷出来了。 “我今天不舒服。来,来病了。”阮仙的声音确实有点无力感。 我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啊。 “哦,我知道了,你长痔疮了,拉出血来了,对不对。其实,路小鸡也是这样,他的痔疮复发的时候,比石榴还要大。多喝点温水就好了。”我安慰他。 “没有,我,我不是长痔疮。”阮仙的声音突然小得跟只蚊子一样。看着阮仙不自然的表情,我便知道他在撒谎。于是,我决定用自己的慧眼来寻找真相。 “快看!那里有蜂巢。”我朝一个地方,胡乱指了一下。阮仙顺着我指的方向,左看右看。 我趁着他不注意,跳入路边的草丛,瞅了一眼他刚才蹲下的地方。虽然有点远,看得不太清楚,但我还是看到了一抹红。 我擦,流了那么多血,还嘴硬说没得痔疮,这少年,说话不诚实。趁着他还没注意,我又跳了回来。 “雷兄,我没看到蜂巢啊。”阮仙转过头来,对我说道。 “没有吗,可能是我眼花了吧。”我淡淡地说道。 “雷兄,我今天不舒服,我们早点回去吧。” “好的。”流了那么多血,当然会不舒服了。虽然真相已经大白,我还是没有当面揭穿阮仙。哎,承认长痔疮有那么难吗。少年的脸皮果然是薄了一些。 一路上,我喋喋不休,不断地告诉阮仙,“不要吃辣椒,不要吃难以消化的肉类”。 “你可以安静一会吗。”阮仙好像有点不耐烦。回去以后,阮仙便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 幸好,我在治疗痔疮方面有经验。过了一会,我敲了敲阮仙竹屋的门。 “雷兄,有事吗?”阮仙的脸色很差,应该是流血太多的缘故。 我左手提着一个装水的桶,右手拎着一支小木棍,走进屋里。 “关上门,把裤子脱了吧。”我对阮仙说道。 “你,你说什么?”阮仙很震惊,看我就像看个傻十三一样。 第9章 看星星 看阮仙不自在的样子,我知道他并不知道这小木棍的妙用,便详细和他解释起来。 “这桶水是用来清洗你的菊花,还有你已经下坠出来的小痔痔。清完之后,我会帮你,把脱落的小痔痔塞回去。 当然,如果皮下静脉已经破裂,我也会妥善处理的。但是,最关键的是防止反复脱落。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点痒。 这时候,就需要拿这个,先暂时塞住。等小痣痣们不提防,我再来回捅,疏通气血,顺便帮你的肠道做个按摩。 你看,这木头打磨得很圆滑。我还特意在上面沾了油。除了有一点胀胀的感觉,全程无痛感。 有病要及时治!你放心好了。我在这方面绝对是专家,以前帮路小鸡治过好多次了。” 我很详细地和阮仙介绍治疗痣疮的全过程,还举起小木棒给他看。 阮仙的脸顿时煞白了,很有礼貌地对我说道:“滚!快滚!马上滚!” 我非常诧异。阮仙一向很温柔,从来不这样对我的啊。 难道是失血过多,导致大脑供血不足,发神经了。 “有病得治,不能讳医。你无需瞒我。我知道你今天拉出了很多血。再不治,你会滴血而亡的。” “请,快,滚!”阮仙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道。 咦,他怎么还哭了。算了吧。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我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拎着水桶和小木棒,走了出去。身后传来阮仙重重的关门声。 老实说,我当时真的很担心阮仙,既担心他的痔疮,又担心他从此不理我。 不过,三天后,阮仙的脸色又恢复正常了,还主动和我打起招呼。他真是个奇怪的美少年。 在山上的这段时间里,我和路小鸡并没有停止修炼武功,除了修行剑法,我们还把“物转星移”功法修炼到了第三层。 但是我有点失望,这“物转星移”第三层和第二层好像没有本质上的变化,比较明显的区别是除了屁股可以冒烟外,现在又多了一项功能——可以控制屁声。 我试了好几遍,发现屁股也可以吹箫。现在把竹箫放在屁股下,我深吸一口气,可以吹出一曲优美的《平湖秋月》。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我和路小鸡已在云台山生活了半年多了。 有一天,云台山来了一对客人。那天上午,我们正在大竹林里合奏。曲终之时,远处传来了掌声。只见一男一女向我们走来,男的魁梧健壮,女的婀娜多姿。 看见他们,嵇康、阮籍显得很高兴,放下乐器,迎向一男一女。看来,他们早已相识多年。只有我和路小鸡不认得。 王戎给我们作了相互介绍。原来,这男子叫山涛,一旁的女子叫韩瑶,是山涛的妻子。 “山兄,既然你来了,那就要换一曲合奏了。” 没客套几句,嵇康就直奔主题,要求山涛和我们一起合奏一首新曲子——百鸟朝鸡。这曲子我算是比较熟悉了。 但山涛加入后,曲风居然就变了。因为山涛玩的是唢呐。我确实没听过这种乐器。唢呐一响,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突然想起死去的师傅。 但在合奏中加入唢呐并不违和。山涛吹的唢呐总是恰到好处,好听的差点让我掉泪。百鸟朝鸡吹完后,我们又合奏了几首曲子,其中有一首还是新曲子。 从始至终,山涛的老婆韩瑶一直就在旁边看着我们。上山以来,我是第一次在云台山看到女人,所以难免也瞄了几眼韩瑶。她好像也在偷瞄我,而且一直在偷瞄我的背后。 她为什么一直瞄我后面?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女人的眼神有穿透力。莫非,韩瑶发现了,我是个变态人。 我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导致在合奏中走调了几次,引起阮籍对我翻白眼和竖中指。 正在我十分尴尬的时候,开饭了。老友来访,当然是离不开酒了。嵇康罕见地打开了八坛二十年的竹叶酒,说是一人一坛,不喝完不罢休。 这可是一大坛酒啊,酒量不大的根本喝不完。阮仙听了,面露难色。我知道他酒量浅,便自告奋勇,帮他喝了一半。 而王戎喝到一半的时候也做了手脚,悄悄把碗中酒倒入身旁的阮籍和路小鸡。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喝得都挺豪爽,但慢慢地速度就慢下来了。这竹叶酒喝多了也胀肚子。 “各位,我这次来,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酒席间,山涛突然严肃起来,缓缓地说道。 “什么消息?”阮籍问道。 “正元帝被杀了,是大将军下的毒手。”嵇康、阮籍、王戎三人一听,顿时泪流满面,破口大骂。 但言语之中并没有指名道姓,好像是说什么马,我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在骂谁,只听见“狗贼、二五仔”之类的话。 虽然他们几个哭的厉害,但是当时的我和路小鸡心中却毫无波澜。 因为,我连正元帝是谁都不知道,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个特别有钱的人,好像和管家闹出了一些矛盾。 “我们既然已经归隐山林,又何必为尘世,扰乱了琴心。”一会,阮仙说了这句话,让几人都安静了下来,不再哭泣,只是脸色十分难看。 嵇康长叹一声,说道:“没错,司马篡权,路人皆知。我辈痛哭,与事何补?喝酒!” 酒席的气氛立刻冷下来。几个人只是闷声喝酒。 “这司马是公马还是母马,跑得比小蛋快吗?”偏偏,路小鸡蹦出来这么一句。他大抵是喝醉了。 哎,让你多读书,你又不听,没文化还爱乱讲话。当时,我心里对路小鸡,确实是这么想,觉得他丢我的脸了。 “小鸡,这司马不是马。司是管的意思,司马就是喂马,现在喂马的权力被人夺走了,大家现在都很着急,你就不要添乱了。” 我是下过苦功夫,读过几年书的,所以得意洋洋地向路小鸡解释。结果,除了路小鸡以外,大家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活宝一样。 “司马家族是当朝的权臣们,连皇帝都被他们控制了。”阮仙在我耳边低语。 “哦。”我大概明白了,这司马家族可能是个团伙,不止是喂马的那么简单。 “不说那些不痛快的破事了,来,我们继续喝。”王戎举起酒杯,敬大家。接下来,他们几个便喝酒边闲聊。 这次不再谈什么马、什么牛之类的东西,但说的我更听不懂。隐约之间,彷佛记得他们几个说起什么“礼法”、“言无信”、“愚民”之类的词语。 到底说的是渔民,还是愚民,我听不清了,也没注意听。因为,我的心思全放在阮仙和韩瑶身上了。 当时,韩瑶就坐在阮仙的左边。我亲眼看见韩瑶公然亲了阮仙一口,还搂着阮仙,要喝交杯酒。我脑中一片混乱,突然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我望向山涛,他正在和王戎剧烈地讨论着什么罢黜百家毒害无穷之类的东西。 山涛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不管管你媳妇吗?聊他娘的百家、千家的,你老婆都快跟人跑了。她在公然调戏良家美少年啊。你是不是瞎啊。 我真的差点忍不住,要起身提醒山涛,但还是作罢了。人家媳妇和美少年打情骂俏,关我鸟事。喝酒吧! 但我还是忍不住偷看他们。这,这阮仙居然也不懂得收敛一些,还在和韩瑶窃窃私语,脸都已经贴在一起了。 喂,喂,韩瑶你的手放在哪?你!随着韩瑶、阮仙两人越来越放肆,我的心就越痛。 可以说,酒席的下半场,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煎熬,分分钟都是。谢天谢地,他们总算喝饱了,散席了。 阮籍大声喊道:“走,出去玩一下我们的传统节目!” 我当时已经喝得云里雾里,但一听还有节目可以看,也跟着出去看热闹。但没有想到他们的节目就是脱光衣服滋尿,路小鸡也跟着一起凑热闹。 我突然觉得对不起师傅。临终前,师傅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路小鸡。结果,我把路小鸡带到云台山,学人家脱衣滋尿。这算是带好了,还是带坏了。 几个人滋的还是董仲舒写的那本《罢黜百家论》。也不知道这位董先生是怎么得罪了他们,天天被滋。 后来,我有点好奇,想翻一翻这地上的《罢黜百家论》,到底写了些什么。但一接近,浓浓的尿骚味袭来,成功把我劝退了。算了,不看也罢。 到了下午的时候,山涛、韩瑶夫妻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们打算在云台山住上一段时间。这下,住宿成了一个小难题。 大竹林里一共九间竹屋,一间是厨房,一间是会客厅兼吃饭喝酒的地方,一间放乐器和杂物,一间是嵇康用来锻铁的。 可以住宿的就五间竹屋,嵇康和阮籍同住一间,小鸡和小蛋同住一间,剩下三间竹屋,我、王戎、阮仙各住一间。 “得有两个人同居一屋,才能给山涛夫妻腾出一间竹屋来。”嵇康看着我、王戎和阮仙,淡淡地说道。 王戎彷佛是听不见,坐在凳子上,使劲地搓脚,一脸惬意。脚皮如雪花般,纷纷落下。有谁愿意和一个扣脚大叔同住? 我觉得,其实我没得选,便说道:“我和阮仙同住一屋,这样就把我的屋子腾出来了。” 话音一落,除了路小鸡外,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阮仙。气氛一下子怪怪的。 在注视下,阮仙居然脸红了,但还是淡然地说道:“可以啊,老侠你现在就搬过来吧。” 大家都不说话了,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和阮仙。这帮人真是越来越怪,同居一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不是喝酒喝傻了。 当下,我也没多想,跟在阮仙后面,去搬我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就一样东西——换洗的衣服。此外,别无长物。 要不是我身体变态,我有时候觉得在山上生活,可能连衣服都是多余的。 我原来住的屋子很简陋,但阮仙的屋子里可就豪华多了。一道竹屏风把屋里隔成两个空间,屋内有带铜镜的梳妆台,有大衣柜,还有一套可以下棋的桌椅。 我这才发现阮仙的竹屋是最大的那间。这年轻人生活得很精致啊。 “厉害啊,怎么,你连手帕都有好几条。咦,这是什么衣服,不会是穿在里面的吧,还挺香的。”我打开他的大衣柜,啧啧称奇。 “啪”一声,阮仙马上把衣柜关上了,板着脸说道:“你来这屋睡,必须要守规矩。没有我的允许,不得乱看、乱摸我的东西。” 我摸了摸头,说道:“好吧。可是,你关上衣柜,我的衣服放哪?” “就放衣柜上面吧,反正你总共也就两套衣服。” 我把衣服放在衣柜上面,顺便摸了一下。咦,上面一点灰尘也没有,真是见鬼了。 我看向屋里的大床。我靠,阮仙这床真的好高级。除了铺上厚厚的床垫,还有两张被子,下面那层薄被子是铺着睡觉的,上面那层厚被子才是盖的。 我准备躺在床上,好好享受一番。阮仙又拦住了我,说道:“等等,这床一人一半。” 只见他在床中间拉起两根绳子,把大床分成两个区域,那张厚被子从绳子下面穿过去。 “你睡这边,我睡那边,不准过界。” “有这个必要吗?”我不禁苦笑起来。 “有必要!我睡觉的时候喜欢安静,别人一碰我,就醒了。”阮仙一脸认真的样子。好吧,将就他一下吧。 到了晚上,我躺在阮仙的大床上,却难以入眠。倒不是我不适应新床的环境,而是挨着阮仙太近,老是闻到他身上特殊的体香。 “你怎么是趴着睡觉的?”阮仙突然开口问我。 看来,并非只是我睡不着,阮仙也同样睡不着。 “我从小就这个姿势睡觉的,已经习惯了啊。” “你喜欢看星星吗?” “喜欢啊。” “要不我们一起出去看星星,好不好。” “好。” 阮仙说的没错,既然大家都睡不着,不如去仰望深邃的星空。 可是,我没想到,阮仙说的看星星,居然是要爬上屋顶看。阮仙娴熟地搬过来一把竹梯,开始往上爬。看来他常常爬上屋顶看星星。 第10章 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我跟在阮仙后面,也爬上屋顶。两个人就坐在最高处的屋脊,仰望着星空。 “这些是北斗七星,这是北极星,那个是长庚星。”很自然地,我和阮仙介绍起天上的星星,并讲起它们的故事。 阮仙显得很惊奇,问道:“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啊?” 他突然把我问倒了。对了,我是怎么懂得看星星的。在印象中,师父没教过我。这些知识好像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讲给我听过,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 我并没有回答阮仙,举起手,继续给他讲星星的故事。阮仙一时也听呆了,忘了继续问我。 “起风了,我们下去睡觉吧,好不好。”聊了很久,夜风吹过,我感觉有点凉,便说道。 “嗯。”阮仙点点头,准备下去。可他刚一起身,脚下打了个滑,身体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往下掉。我闪电般伸手把阮仙抱住。咦,他的身子好软,而脸又好烫。 “谢谢。”一会,阮仙推开我,抓住屋脊,慢慢往下爬。 “你小心点,晚上露水多,容易滑倒。” “嗯,你也小心一点。” 下去后,我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星空里遨游。 第二天醒来,我睁眼一看,阮仙已不在床上。我出门漱口后,便开始闲逛。 在一棵大树下,我看见了阮仙和山涛、韩瑶夫妻。韩瑶和阮仙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韩瑶笑得花枝乱颤,阮仙却是满脸通红。 我擦,韩瑶又强亲了阮仙一口。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醋意。 而山涛坐得远远的,装作看不见的样子。我不禁佩服起山涛来,这绿头乌龟,他妈的把忍辱负重这四个字,算是修炼到家了,脸不改色心不跳。 趁着他们还没注意我,我便转身离去。呸,一大早就看见这个,真是气死我了。没走多远,我就看见路小鸡骑着小蛋,驾着猪车,看似要出去。 “师兄,我要去小镇一趟,你要一起去吗?”路小鸡远远地便和我打招呼。 “去小镇干嘛?” “买酒啊,他们说今晚还要继续喝。” “哦,那我不去了。” 路小鸡突然停下来,看了我一会,认真地说道:“师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啊,有什么事吗?” “没有,哪有不高兴。你快去买酒吧,路上小心。”我慌忙挤出一个笑脸,给路小鸡看。 “好嘞,师兄。” 终于把路小鸡忽悠走了,但他的话也提醒了我。不要让人看出自己的痛苦,要笑着面对韩瑶、阮仙两人。所以,一整天,我都露出笑容,真正做到了皮笑肉不笑。 但只要阮仙在场,我的余光总是随着他而动。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大概是病了吧。当天晚上,大家又是开怀畅饮。我明明喝的不多,却醉倒了,是阮仙扶着我回去。 迷糊中,阮仙烧了点热水,用手帕沾水擦我的脸和身体。 慢慢的,我清醒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发神经,把床中间的两根绳子扯断了,猛地把阮仙抱在怀里。 阮仙明显被我的鲁莽吓到了,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怎么啦?” “你和韩瑶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知道她是有丈夫的吗?” 阮仙突然笑了起来,腮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我愈发生气,追着问道:“你快回答我?” “你难道看不出来,其实我是个女的吗?” 我顿时呆住了。阮仙他是女的? 阮仙挣开我,坐直身子,说道:“你看我的喉结。” 我仔细看去,阮仙没有喉结,也没有胡子,声音轻而柔和。她真的是女的。我一下子尴尬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阮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一会,她便走了出来。只见胸前隆起了两大块。 “这束胸穿着难受,以后我就不穿了。”说完,阮仙把一根长布条扔在床上,坐在我旁边。 “既然你是女的,那,那为什么要,要答应和我共……”不知为何,一向洒脱的我,说话突然变得结巴起来。 但是没等我说完,阮仙便开口打断了我。“因为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我和她都沉默了,连屋里的空气都开始沉寂起来。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知道一定是变得通红了。 我连手都不知道该往那放了,甚至无法和阮仙对视,只好把头慢慢低下。 阮仙突然低下头,挡住我的视线。几缕青丝散落下来,有些勾住我的耳朵,有些拂过我的脸颊。 我全身酥麻起来,就像是瑶池玉液被喝进肚子,在全身经脉里四处游走一样。在那一刻,我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烦恼。我的双手有点抖,但还是使出师门武功——“善解人 衣”。 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战斗吧。阮仙的手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突然,我们两人都停了下来。 时间彷佛静止了。阮仙的表情很错愕,而我却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因为,她的手在我的正下方,摸到了我的 屁 股。在这个位置,不应该出现 屁 股的,可它偏偏就是出现了。 “这难道是 荔 枝吗?”阮仙轻声问道。但她的话,让我无法回答。 事到如今,她居然认为摸到的是 荔 枝。那怎么可能会是 荔 枝呢,大象的 荔 枝也不可能这么大。 我整张脸就像是熟透了的红苹果。 “但是,你的 水 管去哪了?”阮仙喃喃自语,手还在摸索,手指都快戳到我的 菊 花了。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快崩溃了。 是的,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 “我那 水 管,长反了,就在后面。”我决定向阮仙坦白一切。 “啊,不可能吧。”阮仙忍不住惊叹一声,但下一秒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笑了。 “是真的,我无论是沐浴还是如厕,都把门反锁上,就是怕被人发现我是个 变 态。”我诚恳地说道,并低下了头。 “没关系的,你等我一下。”阮仙突然从我的身上下来,走到屏风后面的大衣柜前,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会,阮仙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书。 “怎么?现在,我们是要一起读书吗?”我有点疑惑,便问道。 “嗯,边学边做。”阮仙爬上床,坐在我旁边,把书放在我们中间。那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字,“《素女经》(图文版),徐福着”。 “这是我们古代一位很有名的道家真人写下的一本指导图书,特别适合我们。这是韩瑶给我的。” “哦。原来这两天,你们两个窃窃私语,不会就是聊这本书吧。” “嗯,要不然聊什么。”阮仙的声音突然有点不正经起来。一打开书,我突然就血脉偾张起来。越看心跳得就快。整本书全是不可描述的战斗场面。 每一张图还标注着各种招式,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长河落日圆”、“亢龙有悔”等等。一共有一百零八招。书中的图,画得栩栩如生,就连人物表情都清晰可见。 “我们来按图索骥吧,敢战吗?”阮仙的声音有挑衅的味道。 那一秒,阮仙的声音就像仙乐一样好听,而她的脸就像是香喷喷的红烧肉,让我有咬一口的冲动。 “战啊!”我堂堂咸鱼宗第二十代掌门,岂有不应战之理。 可是,我们把《素女经》(图文版)翻完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对战方式。大概这本书的作者也没想到,后世还有人把屁股长在前面。 “要不,你还是和平时睡觉一样,趴着,我来试试。” 阮仙的办法听起来不错,我便背朝她,趴在床上。本来我还有点紧张,但自从看不见阮仙的脸,一下子放松下来。 我们两个其实都是新手。阮仙显然也没有经验,一边看图一边学,好不容易,终于学会了。 床单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种不该有的 颜 色。我们两个都有点惊慌失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流鼻血了吗?” “没有!”阮仙突然用手打了我一下。 “再战吗?”过了一会,我又有了新的想法,主动发出邀战。 “嗯,来战。”阮仙的声音有点娇羞。 那一晚,战斗持续了好几轮。直到第二天十一点,我们两个才睁开惺忪的睡眼。虽然穿好了衣服,也整理好了现场,但两个人都不想开门走出去,就好像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竖起耳朵,趴在门上听。今天外面是有点奇怪,没有一点乐器的声音。我实在是憋不住尿了,便打开了门,和阮仙一前一后走出去。 我擦,这帮老六个个拿着凳子,磕着瓜子,就围坐在阮仙屋门前。他们对一对新人也太不友好了吧。 一向落落大方的阮仙“嘤”的一声,飞快地向茅厕跑去。我故作淡定,还和大家打了声招呼,然后尾随阮仙,快步离去。身后传来他们零零散散的嬉笑声和八卦声。 “成了,成了。今天阮姑娘不再女扮男装了。” “哎,我就看出来他们是一对了。” “我们有喜酒喝啰。” 我真是服了这帮老六。果然,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天生无法抵抗对八卦的好奇。 幸好,我脸皮够厚,很快就坦然了,还拉着阮仙的手在他们面前走过去。不论他们问什么,我都一笑了之。 他们发现,无法从我和阮仙口中,套出昨晚的细枝末节,便觉得索然无味,开始陆续散去。 “陪我去厨房吧。”阮仙对我说道。她的脸还残留着一抹红晕。看得出来,阮仙还无法适应新的身份。 我温柔地说道:“不论你去哪,我都陪你。” “真的?永远吗?” “当然。”阮仙很开心,嘴角弯了起来,拉着我的手,走向厨房。临近厨房时,我就听见“嚓嚓嚓”的声音。那是路小鸡在切菜。 “啊,我今天来晚了。活都让小鸡一个人干了。”阮仙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的,他本来就喜欢干活。” 路小鸡是目前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所以,路小鸡看见阮仙的第一反应是惊呆了。 “师兄,这,这。”他应该是认出阮仙了,但不敢肯定。 “这是阮仙。” “啊,师兄,你怎么把阮仙打肿了。”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指敲了下路小鸡的脑壳。 “你眼睛是不是瞎,快叫师嫂。” “师,师嫂?”路小鸡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阮仙。 “小鸡,实不相瞒,我是女的。为了方便行事,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是在女扮男装。抱歉,瞒了你这么久。”阮仙向路小鸡施礼,笑吟吟地说道。 “师兄,你们已经拜堂成亲了吗?” “还没有。但只要阮仙不弃,从今日起,我便是阿仙的夫君。你说对不对,阿仙?”我握住阮仙的手,说道。 “嗯,你若不弃,我便不离。”阮仙说完,害羞地低下头。 第11章 大人物来访 虽然我和阮仙现在心心相印,而且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但是,路小鸡的话提醒了我。我们现在还不是合法夫妻。 按照当时的礼教规定,我和阮仙属于没买票先上车,应该双双拿去浸猪笼。 虽然,我们竹林帮是不会受这些世俗礼法的约束。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婚姻能够合法化。想要被世俗社会所认可,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 比如,阮仙的家人能不能接受我这个无地、无房、无车的平民?会不会提出天价彩礼?一想到这些,我的脑壳就隐隐发疼。 我想了很久,都无计可施,最后便搁置起来,不再想了。先不管这些了,珍惜现在的生活才是真的。 当然,如果阮仙和我一样,是个弃婴,那么上面的诸多问题也就不存在了。但我没有想到,阮仙出身竟然如此显赫。 随着时间的推移,阮仙慢慢地把关于她的事,包括竹林帮成员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阮仙和阮籍都是司州阮家的子弟。司州阮家,在当时,那可是大士族、大门阀。 当年,司州阮家的族长赌对了一步棋。曹操起兵的时候,司州阮家出钱、出人、出粮,为曹魏政权的建立和统一北方,立下了汗马功劳。 有不少阮家人跟随着曹操。阮籍的父亲还曾经是曹操的司空军谋祭酒,属于曹氏集团的核心管理层。 曹操成功后,司州阮家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阮家不但被赏赐了大量田地,还有不少人在曹魏政权里当官。 在曹家的眷顾下,司州阮家蒸蒸日上,一跃成为北方有名的望族集团。 但是,随着曹室皇族的分裂和衰弱,司马家族成功上位,掌握了政权。司州阮家的甜蜜时光也随之过去了。 当时,大士族、大门阀是政治集团的支柱。司马家族自然也要极力拉拢司州阮家。 但是,阮家当中一些人眷念曹家昔日的恩情,不愿为司马家族所用,但又不敢得罪司马家族。 于是,一些阮家子弟纷纷以各种借口拒绝入朝当官,或闭门读书,或归隐山林。阮仙、阮籍便是其中之人。 实际上,整个竹林帮的人都是出身于大士族,都是抱着明哲保身,不问世事的态度,归隐到云台山。 当然,我和路小鸡不是,我们两个还没有资格被司马家族招揽。 和阮仙确立男女爱人关系后,我还幻想着多赚点钱,以后提钱去阮仙家中提亲。得到阮家认可后,我们两个再去当地官府登记下,领个婚书,就算是合法夫妻。 可一想到阮仙出身于司州阮家后,我就断了这个念想了。因为,当时的士族门阀是不会和白丁联姻的。 何况,我这种还算不上白丁,只能算流氓。流氓就是没有田地、没有房产的男人。当然,我这种流氓虽然比不上白丁,但是要比乞丐要强一点点的。 那么,我和阮仙的出路在哪呢?我想了很久,当时觉得当一名山贼,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起码,山贼不需要交赋税,不用担心被抓去当壮丁。官府的人没这么闲,不会来荒山野岭来找我的麻烦。 当然,当一个无名无份的山贼也是弊端多多。 比如,山贼即便有钱,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去买房买地;也无法给孩子上户口,送去上学;甚至生病了,想去城里挂个号,看个正规的医师也是不行的。 其实无所吊谓,谁规定生病一定要治的。生病难道就不会自己好吗;就算不好,难道不可以死吗? 我一个流氓还管得了这么多。 意外的是,阮仙居然支持我当一名山贼。在她看来,山贼其实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我们甚至制定了山贼的五十年规划。在这张蓝图中,我们准备生一堆山贼子、山贼女,然后和别处山头的山贼联姻,逐渐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山贼望族。 可惜,阮仙的肚皮不争气。不论我怎么鼓捣,她的肚皮始终是扁平如故。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的豆浆变质了。 山涛、韩瑶夫妻在云台山住上一段时间后,便向我们告别。他们要回老家了。虽然我和山涛夫妻的交情没那么深,但却非常感激他们。 离别那天,我和阮仙送行山涛夫妻很长的路,一直到山脚下。因为,要不是山涛夫妻的到访,我就不可能和阮仙同住一屋,也不会出现生米煮成熟饭的机会。 当然,山涛夫妻走后,我还是住在阮仙屋子里。这样,竹林帮里就多出一间房子。 山涛夫妻走后,云台山又来了一位新的访客——刘伶。我本以为嵇康、阮籍已经够放荡不羁了,谁知和刘伶比起来,他们两个还是弟弟。 初见刘伶时,他是开着一辆鹿车过来的,一名老仆骑在巨鹿上,车上装满了酒坛。刘伶就蜷在众多酒坛当中,一路饮酒过来。 没错,刘伶嗜酒如命。就连颠簸旅途中,也要抓紧喝酒。就像刘伶自己说的,他的人生就两个状态,一个是已经醉了,另一个就是准备喝醉。 至于酒后的表现,刘伶比起嵇康、阮籍,是更上一层楼,花样百出。 我曾见过,刘伶在酒后裸身倒立走路,也曾见他抱着小蛋跳舞。 但最常见的的,还是他光着身子爬到树上,纵声高歌。“一人我饮酒醉,醉把佳人拆成碎……”这是刘伶的歌,常常让我听不懂。 但从刘伶迷离的眼神中,我也不难猜出,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刘伶不但放荡不羁,而且还特别狂。 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喝酒,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当朝局势。嵇康、阮籍、王戎三人皆一脸忧色,而刘伶却哈哈大笑。 刘伶用手指着王戎三人冷笑,说道:“开天辟地以来,至今还不到半天。朝堂上纷纷扰扰,不过弹指间灰飞烟灭。何必为了朝堂之事影响了喝酒的兴致。” 说完,刘伶手舞足蹈,竟然把身上衣物逐渐褪去。我身旁的阮仙见他又发酒疯了,便红着脸走了出去。 当时正是天气变凉的时候,路小鸡担心刘伶感冒了,便劝他把衣服穿上。但那时候刘伶已经疯癫,哪里听得进去,反而跳上桌上,甩起那小象鼻子,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刘伶突然想到了什么,乐不可支,指着我们大声说道。 他的意思是说,天地是我盖的房子,所有房屋都是我穿过的裤子,你们几个为什么跑到我的裤裆里喝酒。 嵇康、阮籍、王戎三人一听,忍不住把嘴里的酒喷出来。我则不以为然,继续喝酒。只有路小鸡是真听不懂刘伶在说什么,一脸茫然。 以前,刘伶没来之前,我们是三天一小喝,五天一大喝。刘伶来了之后,那是上午猛喝,下午猛喝,晚上再猛喝。喝得我都有点受不了。 幸好,刘伶也只是在云台山上呆了一个多月,又走了。虽然刘伶没有明说,但我猜得出来他为什么要走。 那时候,归隐山林成风。嵇康、刘伶等四人都是以隐士自居。但在刘伶眼中,嵇康三人是够不上隐士的标准。他要继续前行,寻找真正的隐士。 在刘伶看来,真正的隐士要做到物我两忘,不问世事。嵇康三人只是身在归隐,心还在朝堂。 所以,每当嵇康三人谈起时事,刘伶就评价两个字——“狗屁”。 圣人视万物为刍狗,而刘伶视万物为狗屁。 我站在山上,看着那名老仆驾着鹿车,刘伶照例拿着酒杯,从车上酒坛里捞酒喝,纵歌而远行。 当时,我心里是十分羡慕的。但是,我也明白,我可能永远也当不了隐士。隐士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很多人误以为,只要我脑子坏了,足够疯癫,就可以成为一名隐士。不是的。当隐士的前提条件是,要有足够的经济基础。 当时的隐士有三大爱好——纵酒、玩乐器、嗑五石散。这三大爱好都是非常烧钱的,别说我这种无房无地的流氓玩不起,就是普通的白丁也只能躲得远远的。 我们竹林帮天天躲在云台山上吃喝玩乐,花费也不算少,可是我们当中并无人赚钱。那怎么维持这种生活?当然是有人送钱来。 每隔一段时间,嵇家、阮家、王家的仆人就会上山送钱。然后,我们就有钱下山买酒菜了。 以前,下山买东西的人是阮仙。自从我们来了,自然都是喜欢干活的路小鸡去买了。 刘伶也一样,要不是那位老仆带着钱跟着他。刘伶拿什么来一醉千年。我常常在想,要是刘伶穷得清清楚楚,还能像现在这样放荡不羁吗?大概很难。 经济基础不同,决定了我和嵇康他们的志向不同。嵇康他们想当一名悠哉的隐士,而是我是想当一名山贼。最好是当一名能够混吃混喝的山贼。 嵇康虽然隐在深山,但他的名气还是很大。不少人慕名而来,向他请教。 大多人都带着自己写的文章,拿给嵇康看,希望他能够点评一下,最好是能在上面签个字,以便回去可以吹牛。 可惜,嵇康最近迷恋于打铁,让很多访客都吃了闭门羹。刘伶走了一个月后,云台山的访客中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大人物。 那一天,王戎在扣脚,阮籍正在教我敲鼓,而嵇康正在教路小鸡怎么锻铁成钢。 最近,嵇康的锻铁术突飞猛进,准备给我们每个人都打造一把钢剑。比起以前的青铜剑,钢剑不但更锋利、更坚硬,关键是更轻。更轻的剑,意味着出剑的速度更快。 所以,一把好的钢剑是当时很多习武之人的梦想。但是好的钢剑需要反复锤炼,才能打磨出来。这不仅仅是技术活,还是很累的体力活。 嵇康年纪偏大了,很难坚持长时间的锻打。但路小鸡却是最佳的锻打人选。 他最不缺的就是肌肉。自从跟着嵇康学锻剑后,路小鸡全身肌肉黝黑,线条清晰,看上去像是快爆炸了。 阮仙曾偷偷和我说,路小鸡的胳膊比她的大腿还粗。我比划了一下,觉得也是。 一时间,竹林里鼓声、打铁声、扣脚声,声声入耳。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拉二胡的声音。而且不是一把二胡的声音,是一群人在拉二胡。 我当时有点恍惚,还以为是送葬队伍走错地方了。因为,我只在葬礼上见过一群人拉二胡。 很快,一个目光精炼的贵族在一群人簇拥下,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大人物来了。 因为,阮籍和王戎双双起身,走上前施礼。王戎还特意用衣角,擦了擦扣脚的手。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见过那个访客,能让他们两人如此动容。其实,我当时也想去拍一拍大人物的马屁,看看能不能留个好印象,将来有机会抱上粗大腿。 但我就往前走了两步,就停在原地。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没人向大人物引进我。 我虽然知道这贵族铁定是大人物,却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显然不能上前认亲戚。 这就好比,面对陌生的骏马,你重重拍了下马屁,除了换来它的后脚踢,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骑上这匹马了。所以,我只能面朝大人物,带着微笑。 只可惜,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连对阮籍和王戎两人,也是简单打个招呼。他的目标另有其人。大人物手持一卷书,缓缓向嵇康走去。 然而,嵇康和路小鸡两人并不理会,还在专心锻铁。这么大的排面,两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嵇康是在装作心无旁骛,而路小鸡纯粹是真的傻。 我悄声问王戎,“这位是谁啊?” “他是钟会。” 只见钟会走到嵇康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并慢慢递给嵇康。但是,嵇康并没有去接书。钟会拿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嵇兄,这本《四本论》我又改了一些,你不妨看一看。”钟会凝视着嵇康,缓缓说道。 嵇康抬头看了大人物一眼,依旧不吭声,转头向路小鸡作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锻铁。 就这样,嵇康低着头,拿着小铁锤,和路小鸡继续锻打手中的剑。彷佛,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大人物,只有空气。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了。 第12章 嵇康托孤 竹林里,只听见嵇康和路小鸡两人一轻一重的打铁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这两个人身上。当时,我真是很佩服路小鸡。 他的眼睛紧盯着嵇康手中的小铁锤,确实做到了全神贯注地打铁。小铁锤砸在哪个位置,路小鸡就抡起大铁锤补上一记。不但击打点一致,而且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换成是我,很难在众目睽睽下,还能心平气和地打铁。 看到嵇康没有接书,钟会阴沉着脸,突然把那本《四本论》扔到那把剑上。 嵇康的身体定住了,手中的小铁锤举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来。旁边的路小鸡也一样,保持着举大铁锤的动作,一动不动。 嵇康和路小鸡就好像被冻住了。两个人过了一会,才把铁锤放下来。 钟会向前走了一步,梗着脖子,死死地瞪着嵇康。嵇康也不甘示弱,也走上前,梗着脖子瞪着钟会。两人的脸都快贴在一起了。 眼前的画面让我想起,正在对峙的两只斗鸡。那神态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而我的手心突然冒汗了。 因为,我发现跟着大人物来的拉二胡的那帮人,并不是正经的乐师,每人腰间都佩着剑。有个别人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柄。他们不会拔剑捅我们吧? 我当时脑子有点乱,甚至开始计算从这里跑到厨房,再拿起菜刀冲出去,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钟会的眼睛眨了一下。他大概是瞪累了。一会又眨了一下。而嵇康始终瞪圆眼睛,连姿态都未曾变过。 按照江湖规定,这种干瞪眼的对决,只要有一方眨了眼睛,就算输了。钟会明显是知道这个规定了。因为,他的表情开始尴尬起来。 “哈哈哈!”钟会突然神经质地大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转身准备离去。 “你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嵇康终于开口说话了,淡淡地向钟会问道。 钟会停下脚步,转身回来,看着嵇康,缓缓说道:“我为你而来,又为你而去。” 接着,两人又继续相互对视,这次都没有瞪圆眼睛,也没有再说话。隔着很远,我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相互的敌视之意。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钟会再次转身,这次是真的走了。那些冒牌乐师又拉起了二胡,紧跟钟会离去。竹林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然而,阮籍不再继续敲鼓,嵇康也没有继续打铁,好像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王戎一直望着钟会离去的背影,脸上若有所思。 等到吃饭的时候,我听他们的交谈,才知道,钟会以前还曾经是嵇康的小迷弟。但自从钟会投靠司马家族,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后,嵇康对他是越来越厌恶。 王戎突然停下筷子,认真地对嵇康说道:“司马擅权,钟会得势。不如,嵇康兄修书一封向钟会致歉,交给我,去送给他,消除隔膜,以免日后飞来横祸。” “我觉得王兄说的有道理。虽然你我不齿钟会为人,但当面闹僵,损了他面子,总是不妥。”阮籍也随声附和。看来他们两人,都觉得嵇康今天过于倨傲。 嵇康并不搭话,用手抓起碗边的骨头,边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这骨头虽然已经没有肉,但我也要把它啃完,绝不丢给狗吃。” 说完,嵇康发狠地用力咬着骨头。“嘣”的一声,嵇康嘴里一颗牙带着血,飞了出来。我们见状,不禁面面相觑。 后来,已经在朝当官的山涛知道这事后,也写信来劝嵇康,向司马家族低头。大树下好乘凉嘛。结果,嵇康看到信后,勃然大怒,立刻写了一封绝交书回寄,宣布与山涛绝交。 这时,我才知道,表面上相对温和的嵇康,当涉及到自己原则问题时,比谁都硬。 不知不觉中,我在云台山中又逍遥自在地过了一年多。这段时间里,我不但学会了王戎的长颈琵琶,还学会了阮籍的鼓乐,就差嵇康的琴还没教我。 并不是嵇康不愿意教我,而是他正醉心于锻铁术,还无暇教我,一拖再拖。 原本,嵇康曾承诺给我们每人锻造一把精美的钢剑,其实他也已经做到了。 但嵇康过于精益求精,对自己的作品总是不满意,又拿回去烧熔,重新锻打。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推着阮仙荡秋千。这秋千是我闲来无事,用藤条和木板做的。阮仙很喜欢荡秋千,属于又菜又爱玩的那种。 每次,我推着她,荡到最高时,阮仙总是兴奋地发出尖叫声。她既喜欢又害怕。 “师兄,师兄!”远处传来路小鸡的声音。只见他抱着一个长形木盒,向我们跑来。 “师兄,师嫂,你们猜,这里是什么?”路小鸡的表情很兴奋,向我们问道。 “莫非,是我们的钢剑锻造好了。” “师兄,你果然厉害,一下子就猜到了。”路小鸡崇拜地看着我。 “小鸡,你师兄逗你玩呢。这木盒上面用小篆字体写着剑盒两个字。” “哦,那些是字啊,我还以为那是画着两条鱼。” 正当我们三个有说有笑时,嵇康慢慢走过来了。 “谢嵇兄!”“谢大哥!”我拉着阮仙向嵇康行礼,齐声致谢。我深知,这木盒里的两把钢剑费了嵇康不少心血。 至于路小鸡当然也有苦劳,但以我和他的关系,就不用谢了,省得他犯糊涂,以为我脑坏了。 嵇康笑吟吟地说道:“打开试一下,看看趁不趁手。” 这剑盒的正面,是由两条大小相同的榆木组成的。用拇指一勾,剑盒就被打开了。只见里面放着一长一短两把剑。 “长的那把剑叫不弃,重且硬,适合老侠;短的那把剑叫不离,轻且利,适合阮仙。正好我还差你们一份贺礼。这对剑就算是将来的新婚礼物了。” 不离?不弃?这两把剑的名字可是深有寓意。我再次向嵇康致谢,拿起两把剑,把短的那把不离递给了阮仙。 远观时,两把剑朴质无华。但放在眼前细看时,不离的剑身透着朦胧的金光,而我手中的不弃则透出紫色的光芒。我用手指轻轻弹了下剑身,竟有龙鸣虎啸之声隐隐传来。 “好剑!”我不禁赞叹。接着,我助跑几下,用脚在旁边的树干用力一蹬,身体腾空飞起。 在半空中,我使出了一招“群雁齐飞”,剑光一会划出一个“人”字,一会又划出一个“一”字。竹叶纷纷落下,随风漫天飞舞。 看着地下几人的表情,我哪怕用屁股想,都知道自己此时的姿势一定帅气无比。于是,我决定再追求下完美,在落地之前,在空中来个360度的腾空后翻。 万万没想到,我后翻的速度慢了一些。“砰”的一声,我正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幸好我前面长的是屁股,要不这一摔,搞不好把我未来的儿子都摔没了。 因为,下面刚好有块石头,正对着我的身体中间。面对三人的窃笑,我若无其事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人在江湖行走,哪有不摔倒的时候。 阮仙也要试下手中的不离。她连剑招都不出,只是找了小竹子,轻轻一划。剑光闪过,竹子悄无声息地倒下。我一看那截面,平整光滑,就像是切豆腐一样。 这把不离果然是极其锋利。 我们闲聊了一会,嵇康突然对我说道:“前段时间,我本欲教你弹琴,因锻剑耽误了。从现在起,我便教你弹那首《广陵散》。” “谢嵇兄。”这是那天我第三次谢他。 当下,我便拉着阮仙,去把嵇康的琴和桌椅搬到竹林中间。听说嵇康要弹那首成名曲——广陵散,阮籍和王戎也从床上爬起来,拿着凳子坐下准备倾听。 一会,琴声在嵇康指间流泄而出,如细水长流,如高山仰止,又如惊涛拍岸。我们几人听得是如痴如醉,久久不能回神。 “这便是广陵散吗?” “正是,广陵散分三段,今天我便先教你弹第一段。你仔细看我的指法。”说完,嵇康手指拨动了一下琴弦。 “啪啪啪。”竹林深处突然传来掌声。我醉心于听琴,居然没能注意到有人潜入。 二十几名黑衣人从竹林中鱼贯而来,个个眼神犀利,走路无声,腰间佩戴着长剑。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先生的广陵散果然如高山流水,美妙动听。可惜了,太可惜了。来,我们也给先生表演下,亮剑!” 随着为首的一名黑衣人的号令,他身后二十几名黑衣人立刻拔剑出鞘,排成剑阵,长剑飞舞,寒光闪闪。 我仔细观看剑阵表演,只见他们攻守严密,动作整齐划一,料想是训练已久。为首的黑夜人往前一步,剑阵便往前移,往右一步,剑阵便往右移。 进退之间,我看不出这剑阵有什么破绽,右眼皮不禁直跳。今天确实是有大麻烦了。 “你们是榜一楼的人,这是榜一楼的玲珑剑阵。”王戎不愧是老江湖,一眼识破对方的来历。 榜一楼?我以前听过师傅说过这个江湖门派。 相传,榜一楼的创始人叫榜一大哥,姓名不详,出身不详。榜一大哥常年流连于京都的烟花之地,最喜欢给各个青楼的花魁打赏。 可是这么一来,花费巨大。时间一长,榜一大哥难免也有囊中羞涩的时候,于是开始在京都招收门徒,创立榜一楼,做一些来钱快的生意。 当然,来钱快的生意都写在《魏律》有关刑法章节里面。 时间一长,榜一楼的名气大起,榜一大哥更是风头正劲。 当时,京都地区有谚语,“天上人间,地下榜一”。正所谓,官大有险,树大招风,权大生谤。 榜一大哥一时得意忘形,有次居然在京都的丽春院里,与中护军贾充争风斗富。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贾充是司马昭的心腹,又是手掌兵马的权臣。榜一大哥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位江湖大佬而已,怎么能和贾充斗。 当晚,贾充气冲冲拂袖而去,回去马上派心腹,秘密调动军队,一举拿下榜一楼。上到榜一大哥,下到榜一楼的马仔,全部被擒,关入狱中待审。 后来,榜一大哥判了什么罪名,死没死,我们就不知道了。 只是从那以后,江湖上再也听不到榜一楼的消息。没想到,时隔多年,榜一楼居然在云台山重现。 阮籍眼睛闪烁,疑惑地问道:“莫非阁下就是当年的榜一大哥?” 王戎马上接话,说道:“他不是。榜一大哥若还活着,应该已有五十多岁了。” 为首的黑夜人桀桀一笑,说道:“王戎先生果然有眼光。榜一大哥是我的师傅,我叫榜二。” 接着,榜二又掏出一个令牌,说道:“不过,我们现在的身份是钟会大人麾下的牙门军士,不再是榜一楼的人。” 一听到钟会的名字,我们不禁都是心中一凛。 嵇康面色却如常,淡然问道:“不知诸位来此有何公干?” 榜二朗声说道:“奉钟会大人之命,前来捉拿罪人嵇康入京,待审。” “胡扯!” “嵇康有何罪?有何罪!” “放你娘的狗屁。”我们一听,七口八舌地怒斥。 “这是司马大将军亲自下的令书。我只是奉命拿人。”说完,榜二一挥手,让手下拿着一封令书,交到嵇康手上。 榜二等嵇康看完,做了个手势,说道:“请吧,嵇先生,随我上路吧。” 还没等嵇康说话,路小鸡怒吼一声,举起大铁锤,喝道:“我看那个敢动嵇先生,老子一锤砸死他。” 我们几个同时也拔出剑。 “钟会有口谕,据捕者,杀无赦。希望嵇先生想清楚一点,不要害了大家。”榜二说完一挥手。他身后的那群黑衣人持剑组成剑阵,向前走了三步。 “诸位兄弟,你们若还把嵇康当作朋友,就把武器放下。嵇康有罪没罪,天下皆知,去一趟京城又何妨。”说着,嵇康就从路小鸡手中夺过铁锤,扔到远处。 我们见状,也知道今天硬拼是不行的,只好放下手中剑。 “可否容我收拾一番?”嵇康对榜二说道。 “嵇先生请自便,我们可以等等。” 嵇康从容地从屋里取了一件衣服,又拿着自己的琴,对榜二说道:“好了,走吧。” 榜二一挥手,两名黑衣人在前,三名黑衣人在后,领着嵇康走出竹林。 “嵇兄。”我们几人喊着嵇康,紧随其后。榜二冷冷一笑,也不阻拦我们。 眼看黑衣人带着嵇康出了竹林,又走了一小段,前面便是下山的道路。路上,已经停着几辆马车。 到了马车跟前,嵇康停了下来,转身对阮籍说道:“吾有一子一女,尚幼。若有不测,麻烦转告山涛,身后事就交给他了。” 听嵇康的口气,像是在托孤了。我们几人不禁红了眼睛,阮籍更是嚎啕大哭。 说完,嵇康便上了一辆马车。 第13章 营救嵇康 看着押解嵇康的车队缓缓离去,阮籍大急,哭着说道:“这下该怎么办?这下该怎么办?” 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便对路小鸡喊道:“我有办法救人。小鸡,你快骑着小蛋追上去,远远地跟着,别被他们发现。 切记,路上给我留记号,快去!还有,麻烦阮兄和王兄现在去镇上,赶紧买两匹马回来。” 说完,我拉着阮仙反方向往山上跑。 阮籍、王戎两人一时错愕,不知我想干嘛。路小鸡一听,吹起口哨,喊来小蛋,跟随着榜二车队的灰尘,追了上去。 跑了一段山路后,阮仙问道:“郎君,我们这是要去干嘛。”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没时间和她解释了。 跑了很久,我终于跑到了一棵树前。这棵树长得和别的树不同,树干上每隔半米就有一个很深的狭长树洞。有些树洞居然穿透了树干。这些都是啄木鸟的杰作。 我说道:“这种叫赤华树,上面的树洞很规则,你认清楚了。我们分开找,爬到树上摘它们没成熟的青果实。两个时辰后就来到这里会合。” 阮仙看着树上的果实,又高又少,问道:“红色的果实不摘吗?” “不摘,那个已经熟了,摘了没用。记住,只摘青果。你小心点。”说完,我就走了,继续到山上找别的赤华树。 两个小时后,我回到了第一棵树前。阮仙已经在树下等着我,手里捧着三个赤华树的青果。 “怎么办,郎君,我就摘了三个,够不够用?”阮仙焦虑地问道。 “我这里有八个,差不多了。咦,你脸上怎么啦。”我看见,阮仙脸上有一道红色划痕。 “郎君,我刚才从树上摔了。”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上也有一道伤口。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我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伤的重不重?” “没事的。接下来该怎么办?”阮仙活动了下手脚,表示并无大碍。 “那我们赶紧走吧,去和阮籍他们会合。”我们从山上跑回竹林处。远远,我就听见了马叫。他们两个动作也很快,已经从山下小镇,买回来了两匹马。 一见到我,阮籍便焦急地问道:“阿侠,你准备怎么救嵇康?” “用迷魂药。”我找来一个袋子,把刚摘的青果放在一起。 “迷魂药在哪?” “这些就是迷魂药。” 阮仙疑惑地问道:“这些果子是迷魂药?是不是要捣碎了,放到他们的食物当中?” 我笑了笑,说道:“不是,用法比较简单。不细说了,我们赶紧上马,找到路小鸡。先追上榜二他们再说。” 说完,我拉着阮仙骑上一匹马,阮籍和王戎共骑另一匹马,下山了。 一路上,阮仙看我左看右看,便问道:“郎君,你在找什么?” “找记号。我们咸鱼宗的追踪术通常都是在树上做记号。我得通过两旁的树木,来追上路小鸡。” 很快,在一个分岔路口的大树上,我看见了路小鸡留下的第四个记号——一个三角形。 “他们是往东走的,追这条路。”我说道。 阮仙有点好奇,便问道:“郎君,树上只画了一个三角形,你怎么就知道是往东走。” “我咸鱼宗追踪术中规定,三角形代表朝东,正方形代表朝西,圆形代表着朝北,梯形代表着朝南。” “哦,我懂了,我也帮你看树。”虽然有阮仙帮忙看路上记号,但我心里很清楚,今天无论如何都追不上榜二那帮人了。 因为,我们比榜二晚出发了近三个时辰。而且,为了在路上找记号,不得不放慢马速。 现在,我只希望榜二他们没那么积极赶路,最好今晚睡个懒觉。那样,我才有可能追上他们。 黄昏时刻,我们便停止追踪了。因为,我们在晚上找记号太难了,很可能会走错路。 “天黑了,不好找记号了。前面有间小客栈,我们就在这住一晚。早点睡觉,明天拂晓时刻,我们就继续出发。”我对他们说道。现在,阮籍他们也没有了注意,全听我的安排。 用过晚餐后,阮仙在客栈房间里又拿出一个赤华树的青果仔细察看,并问道:“郎君,你怎么知道这果子有迷魂的作用?” “我师傅曾中了仇家下的毒。那些年,为了解毒,各种奇怪的方子都试过了。所以,我在师傅的指导下,对于有着特殊药效的东西,都记得很清楚,大多都知道。 刚好,云台山上就有赤华树。我便想起用迷魂药救人。” 阮仙又问道:“那为什么只摘青果,难道是成熟的果实反而没有用?” “没错,赤华树为了保护没成熟的果核,会在果实中生成毒素,防止鸟类误食青果。成熟之后反而没有毒性。” “啊,原来这些青果有毒,要是有人不小心吃下去,会不会死。” “那倒不会,只是腹痛如刀割般。” “那怎么成了迷魂药了。难道我们要让榜二他们腹痛吗?” 我笑了笑,摸了摸阮仙的头,说道:“这个我一时很难说清楚。明天追上他们,你就知道了。不早了,我们睡吧,还要早起。” 赤华树的青果有迷魂的功效,是我和路小鸡两人以前误打误撞中知道的。 第二天,公鸡还没有打鸣,我们在凌晨两点的时候就出发了。借着微微晨光,我开始寻找路小鸡留下的记号。 终于在早上九点左右,我们追上了路小鸡,是眼尖的阮仙先发现的。 当时,她尖声高喊:“郎君,快看,那是不是路小鸡。” 我起紧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别喊,小声点。”高声喊叫容易暴露自己,是追踪术的大忌。 顺着阮仙指去的方向,我看见右边的路上有个模糊的人形背影。他屁股下的坐骑正是一头大野猪。这年头,除了路小鸡,谁会骑猪? 我转身向阮籍、王戎两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加快向前。在平坦的大路上,野猪肯定是跑不过马的。 没多久,我们便追上了。等近了一看,果真是路小鸡。他正从小蛋身上跳下来,准备在路边的树上做记号。 我模仿鸟叫,吹了一声口哨。这是我们咸鱼宗的联络方式,在很远的距离也能听到。路小鸡愣了一下,转过身来,对着我们的方向挥手。 一见面,我便问道:“他们离我们还有多远?” “大概有一公里。放心吧,丢不了。他们走得慢。” “好吧,小鸡你走在后面远点跟着吧。你骑着个野猪,容易被怀疑。” “好的,师兄。”我的追踪术要比路小鸡强,既然赶到了,接下来自然由我来负责追踪。 我们一直和前面的榜二车队保持一公里左右的距离。他们停下来用餐,我们也停下用餐。 到了晚上,榜二的车队进入一个叫凤凰镇的小镇,住进一间大的客栈。看样子是打算在镇上过夜了。 我们也住进另一间较小的客栈。可是在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路小鸡却和掌柜吵了起来。 “我订的是双人房,为什么我能入住,我朋友就不行。” “客官,你订的确实是双人房,但不是一人一猪房。本店还没有给野猪办理过入住的先例。请先生谅解下。” 路小鸡怒眼一瞪,马上就要发飙。我赶紧拦住他,并塞给掌柜两串五铢钱。 “掌柜的,通融下。我这师弟从小就和猪睡在一起,没猪睡不香。”那掌柜的掂了掂手里的五铢钱,又看了看路小鸡那变态的肌肉,脸上肌肉抽了几下,只好答应了。 两间客栈相隔不到三百米的距离,确实有一定风险。但也没办法了,我的计划就准备在今晚实施。 照例,我让大家还是早吃饭、早沐浴、早睡觉。因为我们要半夜起来搞事情。吃饭、沐浴后,虽然才晚上七点多,我和阮仙就在房间互相给对方擦头发,准备入睡了。 “郎君,你们是用什么办法去追踪的,快告诉我。”阮仙显得很好奇。 “主要是看痕迹,得靠眼力,再加上打听。人有足迹,马有蹄迹。像他们这么大的车队是最容易追踪的。因为车轮留下的痕迹是最清晰的。” “哦,我明白了。” 我在脑海里快速推演了下今晚的计划,然后吹灭油灯,抱着阮仙睡去。凌晨一点多,我们几个鬼鬼祟祟,从小客栈出来,摸黑慢慢向榜二他们住的大客栈走去。 凌晨一点多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也是作案最好的时机。 临近大客栈的时候,一条狗突然吠了起来。我不慌不忙,从兜里拿出一个肉包子,扔了过去。那狗摇头晃尾,吃起了肉包子,不再吠了。 真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包能让狗不叫。 在月光下,大客栈的牌匾上隐约可见四个字,“良心客栈”。良心客栈里面却是一片漆黑,看来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可是,大门紧闭,是从里面反栓的。但这肯定难不倒我们咸鱼宗。大部分客栈的围墙对我来说都太矮了。 “你们在门口等着,我先进去。”我绕到侧面,翻墙而入,摸黑来到客栈正面,打开了大门。进入良心客栈后,我点燃火把,拉开柜台的抽屉,找到昨天登记入住的本子。 只见本子上面写着,“酉时五刻,地字二号房、三号房,玄字二号房、三号房、五号房共入住二十三人,登记人榜二、榜六”。 他们居然不住宽敞的天字号的房间,而是几个人挤一间较便宜的客房,看来经费很紧张。 “小鸡,这里一共十一个青果。照惯例,你吃七个,我吃四个。一会你去这三个房间,剩下的我来。”我低声说道。 路小鸡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听话地开始吃起赤华树的青果。我也开始啃吃青果。 阮仙见状,急忙问道:“郎君,你不是说这果有毒吗?” “没事,你夫君吃得少。”听到我这话,路小鸡不禁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片刻间,我们两人就把青果全吃了。 一会,我拍了拍肚子,说道:“差不多,该动手了。”我们分成两路。我和阮籍、阮仙来到地字二号房、三号房前。路小鸡和王戎则前去玄字的三间房。 地字二号房的窗户是开着的,三号房的窗户则是关着的。但也没关系,这时代的窗户,除了框架,其他都是用油纸糊的。我轻轻用手指一捅,窗户就破了小洞。 我运起“物转星移”功法,真气从丹田涌上胃部,再经过小肠、大肠,又在菊花处则返回到丹田。如此反复循环,我体力就形成了真气场,并激发了青果的功效。 一股紫烟从我的菊花口冒出来,越来越多,凝聚成蘑菇头状。我再次催动“物转星移”功法,大团紫烟分成线状的两股,分别从窗户钻入地字二号房、三号房里面。 阮籍、阮仙两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大概半刻钟,我深呼一口气,收起“物转星移”功法,头上已经大汗淋漓。那两股紫烟很快也消失不见了。 “搞定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嵇康应该就在这两间房间里面。”说着,我便伸手进去打开窗栓,推开窗爬进去。 “阮兄你别愣着啊,快爬窗进去看看嵇兄在不在里面,反正他们现在都是昏迷过去了,你用尿滋他们都不会醒。” 阮籍有样学样,学着我爬窗而入。他们虽然在音乐和文章上造诣很深,但要论偷鸡摸狗,还得是我比较娴熟。 “郎君,发现嵇大哥了,就在隔壁。”我刚进入地字二号房没多久,阮仙手持火把,就在窗前对我轻声喊道。 我赶紧出来,走到地字三号房前。在火光下,阮籍在一张床前,扶起一个人,正是嵇康。 “阮兄,先把门打开。” “哦。”阮籍这才反应过来,把昏迷中的嵇康放下,拨开门栓,从里面打开门。正在这时,路小鸡和王戎也朝我们走过来了。 “那三间房都搞定了吗?”路小鸡点点头,捂着肚子,表情十分痛苦。我突然间也感觉到腹中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这是青果的毒要发作了。 “我和路小鸡有点不舒服。阮兄、王兄,麻烦你们抬着嵇兄。我们抓紧回去。” 阮籍、王戎也知道时间珍贵,便从床上抬起昏迷的嵇康,往外走去。 “郎君,你和小鸡怎么啦,没事吧?”阮仙手持火把,走在我身旁,关切地问道。 “没事,回去拉一下就好了。”就这样,我们成功偷走了嵇康,走出大客栈,赶紧回去小客栈。 第14章 独立之孤松 故事讲到这里,雷老侠突然站起来,脸色有点难看,手捂着小腹,看上去有点不舒服。 “老前辈,你怎么啦?”方霹、魏葵杨两人齐声问道。 “没,没事的,我上下洗手间。” 看雷老侠脚步有点蹒跚,方霹上前扶着他,并对魏葵杨说道:“你先点外卖吧,到饭点了。” “嗯,那我随便点啰。” 方霹见卫生间里有水迹,怕雷老侠脚一滑摔了,便一直扶着他走进厕所,并帮忙掀开马桶盖。 “前辈,我在门口等您。” “好的。” 方霹站在厕所门口等了几分钟,却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响。他不禁疑惑地转过身来。 厕所的门并没有关上。只见雷老侠一直站在马桶面前,纹丝不动。而水面平静的像一面镜子,没有一点水花。 “完了,完了。今天怕是又堵住了,这次严重了。”雷老侠喃喃自语。 堵住?方霹走到马桶前,按了下冲水开关。水箱里的水冲下来,形成一个小旋涡,随即流走。 雷老侠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不是马桶堵了。你先去把厕所外面的门锁好,再过来帮帮我。” 出去锁好门后,方霹回到雷老侠身边,问道:“老前辈,您怎么啦?我该怎么帮你?” 雷老侠又叹了口气,看着自己下面,说道:“哎,阀门又坏了,真的是老了,不中用了。” 方霹顺着望去。只见雷老侠的水龙头萎靡地低垂着,很久才凝聚成一小滴,迟迟地掉下来,形成一朵小水花。 “前辈,您这是?” “哎,我前列腺钙化了。天气一发生变化,就很难排出来。你帮我一下。” 帮?前列腺钙化,我能怎么帮?不会是那样帮吧?方霹脑中,突然出现岛国动作片中的一些片段,顿时全身汗如雨下。 “你应该知道离心力的原理吧?” 离心力?方霹当然是懂的。 “我知道的,前辈。” “感觉今天堵得很厉害。我站再久也出不来。你年轻人手劲大,帮我甩一下。” “甩一下?” “就是这样甩。”雷老侠抓住水龙头的尾部,利用腕力,让水龙头开始作圆周运动。 “我明白了。可是前辈,这样真的能出水吗?需不需要带您去医院看一下。” “可以出水的。医院就不用去了。光是路上堵车、抽血、验血、拍照的时间,就足以撑爆我的膀胱了。” 方霹想想也是,便有样学样,抓起雷老侠水龙头的尾部,开始甩了起来。 “咚咚咚。”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外卖已经送到了。老前辈,方霹,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呢?需要我帮忙吗?”帮忙?这种圆周运动,你一个女孩子会帮忙吗?方霹心里是这么想,却又知该如何向魏葵杨解释。 “啊,那你就先吃吧。不用帮忙。我们甩下水龙头,一会就好了。”雷老侠双手扶着墙,对门外的魏葵杨大声说道。 现在的水龙头不都是一体化,且自动感应的吗?怎么会甩起水龙头?魏葵杨心里很纳闷,不知道两人在厕所里干什么,呆了二十多分钟,只好回去客厅坐着。 “再用点力,快出来了。”雷老侠两手扶墙,闭上眼睛,表情有点痛苦。方霹满头大汗,本来是单手撸甩,一听雷老侠这话,干脆用两只手使劲转。 “停,停!”方霹瞬间秒懂雷老侠的意思,慌忙放下手中鸟。只见那水龙头在下垂的一瞬间,“淅沥沥”一声,久违的水流奔涌而出。 初时如小雨蒙蒙,随即如大江东去,最后如细水慢流,滴答滴答作响。 雷老侠和方霹都长舒了一口气。方霹走到外面的洗手间,挤了一大块洗手液,好好洗一洗这干净勤劳的双手。 等方霹用纸巾擦干手,转身过来,只见雷老侠还站在原地不动,身子一直抖个不停。 “老前辈,还有事吗?”方霹担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自动气泵也坏了,流不尽,滴不完。哎,人老了就是这样。”雷老侠用手挤了挤,最后再抖五次,终于把水龙头放回去了。 “啪啦”一声,卫生间总算打开了。 “快来吃饭吧。菜都快凉了。”魏葵杨转头说道,顺便看了下时间。天啊,两个人足足在卫生间里呆了三十九分钟。他们在里面搞什么飞机啊? 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但魏葵杨也没有问,只是给两人递上筷子。 吃完晚饭后,方霹问道:“老前辈,要不我明早过来接您,去医院看一下。” “不看喽,早去看过好多次。有些东西老化、生锈了,去哪里看也没有用了。”雷老侠淡淡地说道。 魏葵杨、方霹又陪着雷老侠闲聊一会,又逗了一会拖把,便拎着拉圾,向雷老侠告别。 “明天见。” “明天见,你们晚上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好的。” 在电梯里的时候,魏葵杨问道:“你们刚才在里面干嘛那么久?前辈说什么东西老化了?” 方霹看电梯里还有其他人,也不方便明讲,便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排水管老化了。” “哦,我知道了,你们在里面换排水管了,怪不得这么久。”方霹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只好苦笑。 第四天早晨,魏葵杨、方霹帮雷老侠带了早餐,来到他的房门前,按了下门铃。 “来啦。”雷老侠打开门,招呼两人进来。 “说了多少次,你们怎么又拿东西过来。太客气了。” “您需要多吃水果,多喝水,所以我顺便买了些水果过来。”方霹洗了些水果,放在果盘里,把剩下的水果放进冰箱里。 三人吃过早餐后,雷老侠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把嵇康救出来,回到小客栈后,我便对阮籍、王戎两人说道:“你们先把嵇兄带到房间,用水给他擦擦脸,我去去就来。” 说完,我使出师门轻功,往茅坑奔驰而去。因为,青果的毒开始发作,腹里阵阵绞痛。“嗖”一声,路小鸡疾如闪电,从我身边闪过,跑在我前头。 啧啧,小鸡轻功这么厉害了。咦,不对,他是来抢茅坑的。我心里大喊不妙。跑到跟前,我定睛一看。幸好,客栈里有两个茅坑,刚好一人一个,不用争了,谢天谢地。 过了一会,我从茅坑里走出来,心情非常愉悦,排毒之后的感觉就是爽。 但是我在外面等了很久,迟迟不见路小鸡出来,奇怪的是隔壁的茅坑里,还飘来一股烧焦的味道。 我有点疑惑,便喊道:“师弟,你还没拉好吗?” “师兄,我拉完了,可是站不起来了,你帮我下。”我擦,你一个年轻少侠怎么会站不起来,该不会被粘住了吧? 我推开茅坑的门,只见路小鸡脸色苍白,汗如泉涌。 “师弟,怎么啦?”我赶紧把他扶起来。 “师兄,我感觉快虚脱了。”路小鸡的表情有点惊恐。他起身的时候,小腿还在打颤。 “没事的,师兄带你回房间休息一会就好了。咦,怎么会有一股味?”我搀扶着路小鸡慢慢往房间走。但在他身上,我又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 “师兄,我刚才出恭的时候,屁股冒烟了。好像,好像是后面着火了。” “啊!不是吧。”我半信半疑,侧身往他后面瞄了一眼。裤子是完整的,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师兄,我刚才一蹲下去,就一直拉一直拉,就好像是十年、八年没拉过似的。等完事的时候,我听见后面嗞嗞作响,感觉有点烫。 我起初也不太在意,就拿起厕纸去擦屁股。没想到厕纸居然烧着了。后来……”讲到这里,路小鸡满脸委屈,像是要哭了。 “小事情,别担心。后来呢。”我心里十分惊奇,只好先稳住路小鸡受伤的心灵再说。 “后来,我就拿一叠厕纸,把后面的小火苗给捂灭了。那厕纸上全都是黑灰。师兄,我的屁股会不会烧没了啊?” 看路小鸡的表情,我不知怎么,总是想笑,但还是强忍住了。心中有股冲动,真想把他裤子扒下来看一看。 “不要胡思乱想,屁股怎么会烧没呢。你运下真气,收缩下菊花,看看能不能放个屁出来。” 路小鸡停了下来,暗运师门功法,“噗”一声,响亮地放了一个屁。 “咦,师兄,我能感觉到菊花的存在,放屁也很正常。”路小鸡如释重负,露出久违的微笑。 “是啊,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把屁股烧没了呢。” 我也安心下来,继续安慰路小鸡。一路上,虽然路小鸡没有问,但我猜想这一切应该和赤华树的青果有关。就在不久前,我让他一口气吃下了七个。 可能是过量了。妈的,这东西真的不能多吃,搞不好会死人的。 我扶着路小鸡回到他住的房间。小蛋也还没有睡,乖巧地在小鸡的腿上蹭来蹭去。看来,他们两个的感情是真好。 “师弟,你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我去隔壁看看嵇康。有事你让小蛋来找我。” “好的,师兄。”看着路小鸡无助的眼神,我心中隐隐有些愧疚。这些年,他什么都听我的,吃了不少苦头。这么好的师弟,真的是踏破铁鞋也找不到。 我走进阮籍、王戎的房间,看见嵇康平躺在床上,依旧昏睡不醒。 “老侠,下一步该么办?不论我们怎么擦脸,嵇康兄就是一直不醒。” “没事,看我的。”我掏出青果剩下的果核,一拳打碎,取出里面的白色果仁,和水一起,放进嘴巴里嚼了起来。 两分钟后,我估摸着果仁的汁应该完全和水融合了,便运起真气,将嘴里的果仁水喷向嵇康。水雾如毛毛雨般淋在嵇康的脸上。 “这果仁水便是解药。一会,嵇兄就会醒了。”我淡淡说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几分钟后,嵇康醒了,眨了眨眼睛。阮籍将他扶起来,坐在床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呢?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刚醒的嵇康满脑子都是问号。 阮籍便一五一十把我们如何跟踪、下药等经过,大致和嵇康说了一遍。 “我们走吧,跑去蜀国,或者是吴国呆着。司马昭、钟会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阮籍说道。 “我跑了,万一司马昭迁怒于他人。我的妻儿怎么办?我的家族怎么办?我的朋友、学生们怎么办?”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嵇康问道。屋里无人能回到。 这些年来,司马昭已经清算了不少支持曹家皇族的人。如果激怒了当权者,后果难以预料。 “当初,司马昭派人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当他的幕僚。那时,我便知道他狼子野心,不肯为他所用。梁子应该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最近一次,钟会来访,也有试探我的意思。那天,你们也看见了,我根本不想理会他。我就是要明确表态,嵇某人今生今世不当司马家的狗。 各位费尽心思来救我,嵇康心中感激,无以言表。我入京待审,未必会死。但若一逃了之,罪名反而坐实了,只会累及家人、朋友。 就算司马昭和钟会下定决心,一定要杀我,又有何惧。司马家族和他们的狗若是捏造罪名杀我,只会被后人唾骂其暴行。 而我必当有幸留名青史,后人只会称赞我铮铮铁骨,不畏权贵。我深受曹家多年关照,这次,该用我的血去偿还昔日恩情。死得其所,善哉!” 嵇康娓娓道来,显然已把生死淡然置之。众人一听,皆知嵇康隐隐有以死明志之心,不禁泪流满面。唯独我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心中想和嵇康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屋中突然沉默起来。片刻,嵇康从床上起身,向我们施了一礼,准备要走。 我便问道:“嵇兄这是要去哪?” 嵇康笑着回答:“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阮籍急眼了,慌忙拦住嵇康,哭着说道:“嵇兄……” 嵇康叹了口气,说道:“你我相交、相知多年,应该知道有些事是必须要坚持的。阮兄如今做这儿女态,莫非还是看不破这生死,执迷这红尘。” 阮籍一听,神色黯然,松开抓住嵇康衣襟的手。 嵇康整了整衣服,继续迈步向门口走去。看他心意已决,我们也不再劝说,只是默默跟在嵇康身后。 “诸君请留步,再次谢过相知、施救之情。”在小客栈的门口,嵇康又向我们长揖一礼,便转身向良心客栈走去。喑淡的月光下,嵇康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黑幕之中。 “唉,独立之孤松,将崩之玉山,命也!”王戎望着天上的月亮,幽幽说道。 第15章 兰铃巷里的蜘蛛精 随着嵇康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我们也各自散去,回房间休息。 临睡前,我推开路小鸡的房门。只见小鸡和小蛋卧在大床上,一个平躺,一个侧躺。一人一猪都发出轻微的鼾声。 见路小鸡脸色如常,我也放心了,便吹灭油灯,帮他把门关上。 第二天上午,我们起得有点晚,刚走到小客栈门口,就听见两个伙计在议论昨晚的事。 “出事了,出大事了!听说良心客栈昨晚闹狐妖了,有不少住宿的客人被狐妖迷倒了,到现在还在昏睡不醒。” “啊,有妖怪!这下麻烦了,以后传出去,谁还敢来我们小镇住宿,完了,完了!要是没生意做了,掌柜会不会让我们回家种地啊。” “哎,难说啊。” 狐妖?说的大概就是我和路小鸡吧。看两个伙计的神情,倒不是很怕妖怪,反而怕影响了客栈生意。看来,什么时候,都是穷最可怕。 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打探消息。为了不让榜二他们醒后认出我们,我们个个头带斗笠,压低帽沿,还用木炭粉涂在脸上,显得灰头土脸的。 到了中午时候,我们装作乡下人,在良心客栈对面一家食肆,坐着吃饺子,顺便看看良心客栈里面的动静。我隐约听到榜二的大嗓门,他们应该是醒过来了。 一会,榜二几人拽着良心客栈的掌柜,走到街上,大声喊道:“大家过来评评理,什么良心客栈,呸!”街上行人陆续围上去。我们就坐在对面看他们吵架。 榜二他们根本不信什么狐妖之说,认定是良心客栈的饭菜出了问题,导致个个昏睡不醒,耽误了进京都的行程。而掌柜却竭力声称自己饭菜没问题。 其实吵来吵去,就是一个问题,客栈该不该赔钱。虽然榜二他们身上的钱财并没有丢失,但良心客栈的掌柜最终还是做出让步,赔给榜二他们一些钱。 但是,镇上的人绝大部分都是相信有妖怪的。因为,我就亲耳听见,坐在我们旁边一桌的三个食客,在为昨晚的事争吵。 从他们的对话中不难听出,镇上的流言是越传越玄乎了。 “你们知道吗?昨晚真是来了两只女狐妖,一大一小,大的叫辛十三娘,小的叫辛十四娘。 这两只女狐妖摸黑进了良心客栈,把二十个男人的精华全吸了一遍。他们个个都被吸虚脱了,一直昏睡,到了今天中午才刚刚醒过来。 我上午还进去良心客栈,走了一圈,围到了一股尿骚味。这应该就是两个女狐妖留下来的。 听道士们说,被女狐妖吸过之后啊,会折寿的,至少没了十年阳寿。”第一个食客说道。 “啊,真的闹狐妖了啊,这下惨了。不知道狐妖们今晚会不会,爬到我床上吸我。”第二个食客惊恐起来,脸色发白。 但第三个食客却反驳说道:“你别听他的话,怎么会折寿呢。今天五台山的圆通和尚刚好来到我们镇上,调查了一番。 他说了,这两只都是九尾狐,是从青丘跑出来,到人间寻找有缘郎。他们被迷昏是因为他们长得丑。你不信去问问? 昨天良心客栈里有一个叫嵇康的大帅哥,就和被迷昏的人住在同一个屋。九尾狐偏偏就不弄昏他。二十多个人里,就他一人什么事都没有。 良心客栈的伙计还说,嵇康早上还起来吃油条,逛街呢。我猜啊,这嵇康大概是被九尾狐看上了。 圆通和尚还说了,要是九尾狐愿意,把身上的一小块肉,割下来给你吃,这辈子都不会生病了。 今晚,我把房门打开着,看看能不能引来一只九尾狐。要是和她们好上了,求来一小块狐肉,就算被吸走一些精华,也值了。” “啊,原来是这样的。” 第一个食客听了勃然大怒,说道:“你懂什么,这是女狐妖,不是九尾狐。你连品种都没搞懂,在那胡说八道。 再说了,道士是专业抓妖、抓鬼的。你不信道士的话,反而去信一个和尚的鬼话。” 第三个食客显然不服,说道:“现在很多和尚也开始抓妖了,是你孤陋寡闻吧。再说了,圆通和尚是五台山有名的抓妖大师,是专家,懂不懂?” “什么专家?我看是放狗屁!” “喂,你那道士才是胡扯!” “放屁!” “胡扯!” “反弹,全部反弹!” “全部反弹再反弹,反弹加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食客说着说着,居然就吵起来了。我们不禁偷笑,但也不敢大声笑。 食肆的店小二看他们争吵厉害,急忙过来劝架,好不容易劝住了。一会,三名食客走了。 一股尿骚味?我琢磨着他们刚才的话,觉得不对劲,便悄悄问路小鸡:“昨晚,你是不是在良心客栈拉尿了。” 路小鸡脸露愧色,点点头。那这就对了。吃了赤华树的青果,拉出第一泡尿的味道是有点怪。 看榜二他们走路头重脚轻的模样,我们估计他们今天是走不了,便在吃完蒸饺后,回去小客栈休息。 我还是有点担心路小鸡,叮嘱他多喝点水,把青果的毒排出来。一整天下来,路小鸡走路、说话、吃饭都很正常,我也就放心了。 只是,路小鸡上茅坑的次数稍微多一点。其实也不算太多,晚上听路小鸡讲,他今天也就上了三十遍茅坑。 第三天上午,榜二他们继续赶路了。我们也跟在后面,和他们保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 几天后,嵇康被他们押解到了洛阳。我们几人也在洛阳一家叫“三锅鼎立”的客栈住了下来,打听嵇康一案的消息。 阮籍和王戎两人开始在京都里,呼朋唤友,为嵇康奔波伸冤。我和路小鸡、阮仙在京都里,连半个鬼都不认识,帮不上忙。 闲来无事,我们三人便逛洛阳城。这京都果然是花花世界,繁花似锦。这里的街道十分宽广,街上车马如龙,两边店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 城市中心是宏伟的皇宫,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金色的光芒,也不知这宫殿是用什么材料建造的。我和路小鸡两个乡巴佬走一路,口水流一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洛阳什么都好,就是物价太高了。就连厕纸都比我们老家贵一倍。闲逛时,只要路小鸡和阮仙两人在店铺里问价,我就紧张得不行。 “小鸡,这衣服太丑,又太贵。这样的衣服在我们老家只要一个五铢钱。” “仙儿,这手镯虽然做工还算可以,但和你沉鱼落雁的气质根本不搭。” 为了省钱,我只好竭尽所能,尽量阻止他们买东西。我并不是很抠门的人,只是觉得,钱要花在刀刃上。 比如,路小鸡来京都后,发现这里也有工匠,能为猪的蹄上蹄铁,便央求我拿钱去给小蛋打造四个。当下,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毕竟,小蛋也是我的好大哥,给它装上四个猪蹄铁,相当于给光脚猪,穿上了鞋。这既保护了猪脚,也方便我们骑坐。 来洛阳后,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去了兰铃巷。当时,我没想到,这兰铃巷居然是洛阳,也是全世界最大的红灯区,也没想到这红灯区上午也营业。 这京都的产业发展理念确实是比较超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真的。 那天上午,我们三人误打误撞,进入兰铃巷。巷子很长,从头望不到尾。 巷头立着一块七米高的大石碑,上面写着“兰铃巷”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诗。“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路小鸡指着这行小诗问道:“师兄,这句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行小诗里有两个字我都不认识,更别说懂得诗里写的是什么意思。 但在师弟面前,我岂能说不懂,只好故作高深,摇头晃脑地说道:“果然是好诗!好诗啊!意思就是,巷子里有歌舞表演看。走,我们进去瞧瞧。” 我们三人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十分好奇。只见沿着巷子的楼宇,装修得非常高档大气,楼面的木雕精致优美。 由于是大清早,巷子里并无其他客人,就我们三个在里面瞎逛。巷子前头的几间楼宇也没有开业,门窗紧闭。 “师兄,你不是说有歌舞看吗?怎么都是关门的,也没有客人来。这生意也太难做了吧。”路小鸡左顾右盼,不解地问道。 其实他问的,也是我正想问的。装修这么好,却没客人,我也觉得奇怪。 正愁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我就看见前面有两家楼宇开门了,便随口说道:“是啊,他们装修这么豪华,又没人来,肯定是血亏的。不过前面有两家开门了,我们去看看。” 开门的两家正好面对面,左边这家叫百花楼,右边那家叫潇湘阁。我们三人在门口伸头望了望,决定先进去百花楼。 走进去一看,有两个侍女在打扫卫生,有一个中年女子站在柜台里,正在飞快地打着算盘。 三名女子抬头看见我们,不禁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大清早的,会有客人来。那名中年女子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堆着笑脸,朝我们走来。 “呦,三位大爷来得好早啊。姑娘们还在睡懒觉,让几位见笑了。不知道几位爷,有没有老相好的,我好安排一下。” 虽然这中年女子的服务态度很好,但我总觉得怪怪的,便板着个脸,严肃地说道:“什么老相好?莫名其妙,我们是第一次来。” “我猜也是,三位爷是从外地来的吧?是第一次来洛阳吧?我叫冬梅,是这里管事的。” 咦,她怎么知道我们是第一次来京都,莫非已经看出,我们是山里人。 我当时有点怯场,但还是强作镇定,说道:“是啊,京都这里的装修风格和我们那里还是不太一样,哈哈。” 我说的也没有错,确实不一样。我们住的竹屋主要是靠天然的竹叶子来装饰,不假雕琢,浑然天成。 一旁的路小鸡急迫地问道:“这里有没有歌舞可以看?” “有啊有啊,我们这是一条龙服务,吃、喝、歌、舞、洗、睡全都有。阿莲,去给客人倒几杯茶。阿婷,去楼上看看,有没有姑娘睡醒的,喊下来。” 冬梅边说,边招呼我们坐下。那名叫阿莲的侍女过来,给我们倒上茶水。 哎,都这个点了,还在睡觉,怪不得整条巷子的生意这么冷。 “呦,这位公子爷长得可真俊啊!第一次来玩吗?” 女扮男装的阮仙俊美非凡。冬梅忍不住摸了她一把。看来,长得俊在哪里都深受欢迎。阮仙脸一红,甩开冬梅的手,并不发火。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位打扮艳丽的年轻女子从二楼上走了下来。 “各位爷,不好意思,很多姑娘还没睡醒。不过这一位可是我们百花楼的探花——青青姑娘,技术娴熟,包各位满意。”冬梅对我们说道。 “就她一个人唱歌、跳舞吗?没有乐队吗?”路小鸡抹了下哈喇子,疑惑地说道。 “乐师要到下午才过来,青青可以给三位爷清唱,独舞。不过,青青可只会在房间里跳那种舞哦。不知几位爷想怎么玩,是单挑还是群殴。” 青青走过来,轻佻地用手指,撩着路小鸡的下巴。她穿着半透明的轻纱,若隐若现。路小鸡的鼻血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我心里纳闷,怎么,这唱歌跳舞还有单挑和群殴的区分。突然间福至心灵,我马上醒悟了。这里是青楼,是青楼啊! 我的妈呀!我这是带着老婆和师弟来逛窑子了。顿时,我汗如雨下,一把拉着路小鸡和阮仙的手,急忙往外走。 “不好意思,各位。快下雨了,我们的衣服还没有收。先走了,告辞!” 看见我们三人莫名其妙地往外走,冬梅反应过来,赶紧追着喊道:“三位爷,不满意可以等一会。我们楼的状元和榜眼马上就醒了。你们先吃点东西,等一等嘛。” “不了,谢!”我连头都不敢回,扔下这句话就跑。 路小鸡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被我强行拽着,不得不跑出来,嘴里还嘀咕。 “师兄真是的。还没看到歌舞就跑了。我觉得清唱和独舞也是可以的。我,我想和青青姑娘单挑。” 我拉着他们两个,小跑了一会,看到冬梅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师弟,你有所不知,这些都是蜘蛛精。你看正常女子哪有穿那么少的。你要是跟着那个叫青青的蜘蛛精,去房间里看它跳舞。 它会先用毒迷昏你,再吐出蛛丝把你缠住,然后慢慢吸干你的血,把你变成一块腊肉。你看,才进去一会,你都流鼻血了。 师傅那么高强的武功,就是中了这种蜘蛛精的毒,才落得那么悲惨的下场。你可长点心吧。” 第16章 不如归去 我连蒙带骗,总算把路小鸡唬住了,不再吵着回去看青青跳舞。我们三人落荒而逃,跑出了兰铃巷。 但是从那天起,路小鸡就有一些异常。在街上,一看见美女,他不是在流鼻血,就是在流口水。我不禁担心起来,悄悄和阮仙商量。 “你看,小鸡是不是生病了?我们带他去医馆看看吧。” 阮仙敲了下我的头,嗔道:“他确实是病了,可是这病郎中可治不好。” “为什么?难道,他得了绝症?” “你这个当师兄的,在胡说些什么。他这是相思病!哪个少年不怀春。我们给他找个老婆,自然就好了。”阮仙又敲了下我的头。 哦,对啊,路小鸡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确实该给他找个老婆了。但我们在洛阳也不认识人。怎么找老婆? 没办法,我和阮仙瞒着路小鸡,去洛阳的媒婆俱乐部问了一下。这媒婆俱乐部就是给未婚男女介绍对象的。 在我们住的地方附近,就有一家叫做“包满意”的媒婆俱乐部,走过两条街就到了。一名叫伐柯的中年媒婆,接待了我们。 一打听,我们才知道,在洛阳地区,原来娶老婆是要彩礼的,而且很贵。看着伐柯递过来的《黄花大闺女彩礼表》,我心疼了十几秒。 翻来看去,我指着上面彩礼最低的,说道:“这个姑娘怎么样,可不可以带她来见个面?” 伐柯笑着说道:“公子的眼光不错,这位黄花大闺女身材婀娜多姿,皮肤红中透白,又贤良持家,是个好姑娘。但是,见面礼是三个五铢钱。” 我擦他个二大爷,见个面也要钱,你们红娘俱乐部是穷疯了,是吧?我正准备想找个借口,发个飙一下。旁边的阮仙却已经把三个五铢钱递过去了。 “麻烦收下见面礼,抓紧安排下。” “好嘞,后天下午三点,就在这见面。”伐柯接过钱,爽朗地笑了。 回去的路上,我忿忿地说道:“你不该给她钱的。等天黑的时候,我们三人蒙面去抢一个,给路小鸡当老婆,不香吗?” 阮仙慌忙捂住我的嘴,说道:“郎君你是在搞笑吗?这里是京都,抢人是犯法了。你想和嵇康兄一样,被抓起来吗。” 其实,我并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但看阮仙惊恐的样子,我只好暂时作罢。反正见面礼也已经交了,先见个面再说吧。 “可惜,我们的钱不够多啊。”阮仙又幽幽叹了口气。 是啊,没想到在洛阳娶个老婆这么贵。那张《黄花大闺女彩礼表》上,彩礼通常都是四百——五百枚五铢钱起步。 可是我和阮仙身上总共才三百多枚五铢钱,付不起这昂贵的彩礼。只好挑了个最便宜的,这个只要二百枚五铢钱。 特别是《黄花大闺女彩礼表》的前三栏,更是离谱。一个叫史珍香的黄花大闺女,彩礼要三千枚五铢钱。 另外还有附加条件,要求男方名下必须在洛阳有一套四合院,一匹进口的匈奴肥马。 更气人的是,备注栏里还写着,户口必须为士族。结个婚还必须要士族门阀,去你妈的士族!我呸!我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 我听说过洛阳纸贵,没想到老婆也贵。 到了后天下午,我们带着路小鸡早早就来到了“包满意”媒婆俱乐部。路小鸡穿着新衣服,坐在椅子上一直傻笑,头发油光可鉴。 那是我们特意买了些上等猪油,给他抹上去的。我抹得很仔细,保证任何一只苍蝇,都没法在路小鸡的头上站得住脚。 “师兄,已经三点半了,她们怎么还没来。”路小鸡显得有点着急,向我问道。这已经是第四次问我了。 “沉住气,第一次见面,你要体现出男人的优雅和魅力。多等一会没事,应该快来了。”我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道。 不过确实也等了太久了,难道是路上堵马了吗?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她们总算到了,千等万等始出来。门外,媒婆伐柯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男一女。 那中年男子应该是相亲对象的父亲,牵着女儿的手。路小鸡的相亲对象蒙着盖头布,看身材确实是婀娜多姿,但看不到脸。从打扮来看,家境还算不错。 “哎呀,不好意思,路上堵马,让你们久等了。”一进门,媒婆伐柯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张罗那那对父女坐下,并添茶倒水。 “没关系的,也不算太久。”阮仙笑着应道。 “我来介绍下,这位是路小鸡公子,这是他的师兄、师嫂;这位是海小丫姑娘,这是她的父亲。”大家坐好后,伐柯介绍起我们。 简单寒暄几句后,小丫姑娘的父亲便开门见山,问道:“不知道路公子目前在哪里高就,家里情况怎么样?” “我师弟现在是竹林帮的采购经理,是未来很有潜力的一位少侠。父母双亡,留了一个山头给他。我们师兄弟都是正经门派毕业的,江湖经验很丰富,人脉也很广。” 我怕路小鸡说错话,便抢着帮他回答了,还让路小鸡撸起衣袖,露出结实的肌肉。我和路小鸡都是弃婴,也算是父母双亡了。 “哦,那很好啊。我在洛阳郊区有块地。我们世代都是养鸡的,常常进城卖鸡,算是半个洛阳人。不知道路公子愿不愿意当上门女婿。” 不知道是不是路小鸡的肌肉发挥了作用,小丫的父亲一眼就看上他了,还想招他当个上门女婿。 “小鸡,你说呢?”其实我觉得身为一个流氓,当个上门女婿也是可以接受的,但这种事还得是路小鸡本人同意。 “也,也可以。”路小鸡忸怩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那就好,那就好。这小伙真壮!”小丫父亲咧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路小鸡。 “小丫姑娘可以拿下盖头布,让我们看看吗?”阮仙突然说道。对啊,聊到现在,连姑娘家长什么模样,还没看到呢。 “女儿,给路公子看看吧。”羞答答的海小丫终于把头盖布拿了下来。猛一看,我感觉我的头快裂了。 怪不得媒婆说她红中透白,那是一点也没错。 海小丫皮色红润,但脸蛋中间有一大块很白很白的斑,覆盖眼睛、鼻子、嘴唇和小部分额头。就好像是煎鸡蛋的时候,蛋白在中间,蛋黄在外面。 现代人把这个叫做白癜风。 “我女儿这是富贵相。别人是印堂发黑,我女儿印堂发白。看命先生说过,这是仙气临于印堂之像。娶到她算是捡到宝了。”小丫父亲看到我们的表情,急忙说道。 “师兄,我今天出门是不是忘记吃药了,怎么头突然疼起来了。”路小鸡开始装头疼,表情略有浮夸。 但我秒懂路小鸡的意思,急忙说道:“对,对!各位,不好意思。我得带师弟回去了。他脑不好,到点不吃药就会发癫。告辞!” 就这样,我们三人话不多说,夺门而出,快步小跑离去。 “哎,少侠,别走啊。留个联系方式呗。”小丫父亲还追了出来,朝我们喊道。 “不用了。”我转头挥手,脚下开始加速。 从那以后,我们三人对媒婆俱乐部就有戒心。一朝相过亲,三年怕见人。 来到洛阳,一晃两个月过去了。阮籍和王戎最终还是救不了嵇康,即便动员了三千太学生集体为他请命,也没有用。 司马昭下令将他斩首。罪名是,“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无益于今,有败于俗”。直白点就是说,嵇康不服从就业安排,对权贵态度傲慢,该杀。 那天下午,嵇康被押送到洛阳最大的菜市场门口行刑。围观的人很多,我、阮籍、王戎、阮仙、路小鸡都在其中。嵇康的家人还带来一口棺材。 他们几个已经哭得不行,唯独我还是没有眼泪流下来。大概,我的泪腺可能是被堵住了。 行刑的时间是晚上五点半。但是四点钟的时候,嵇康就被绑在菜市场门口示众。 也许,司马昭、钟会等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世人,对他们不满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和嵇康近在咫尺,却只能在漫长的等待中,看着他被斩首。我第一次感到时间是过得如此之慢。 太阳慢慢西下,天边的云被染成了血红色。夕阳虽美,却已近黄昏。 行刑的时间快到了,监斩官过来问嵇康,“时辰降至,不知道嵇先生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 嵇康看了看我,和我手里提着的古琴,说道:“我曾答应过老侠,要教他弹广陵散,由于种种原因,终究是没有机会了。 料想过了今晚,广陵散就要从这世上失传了。可否让我最后再教他弹一次。” 监斩官看着我,又回过头来看看嵇康,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先生到最后,会想着向司马大将军求饶认错,以免去一死,没想到是要教琴。好吧,如先生所愿。” 说完,监斩官让人把嵇康松绑了。 “谢了。”嵇康活动了下手脚,疏通下气血,盘膝坐在地上。我双手抬起琴,放在嵇康双膝上。 嵇康严肃地对我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弹广陵散了,你要仔细看、仔细听。”我点点头,屏气凝神,也盘膝坐下。 嵇康拨动琴弦。琴声穿越人群,穿越时间,犹如一只独舞的蝴蝶,飞向天边的晚霞。一曲弹罢,我久久不能回神。 “时辰已到!”一声大喊把我拉回到现实。茫然中,只见嵇康已经从容地走到断头台,身体向前倾。 “斩!”随着一声令下,嵇康的脑袋立刻掉了下来,鲜血染红一地。 “你们可以收尸了。”监斩官走过来,对我们喊道。 看到这情景,阮籍已经哭晕过去了。 我抱着嵇康留下来的古琴,向他的头望去。只见嵇康眼皮已闭上,嘴上挂着一丝微笑。他笑着走完了最后的人生旅程。 嵇康的家人把嵇康的尸首,放入棺材当中。嵇康的哥哥嵇喜驾着马车,带着棺材,离开了菜市场。人群也逐渐散去,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失魂落魄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太阳终于西沉,天色昏暗起来。我们几人颓废地慢慢走回去,没人再说话。 到了晚上,我回忆着嵇康的手法,试图再弹起广陵散,但曲调根本不对。弹了好几次,我黯然地把古琴放入琴盒,走到窗外,仰望着星空。 对不起了,嵇康,我太笨了,你的广陵散终究是失传了。 雷老侠讲到这里,停下来叹了口气,说道:“广陵散,我只听嵇康弹过两次。我没有那个天赋,根本记不住。嵇康死后,广陵散就从此失传,真是可惜了。” 方霹、魏葵杨两人怔怔出神,并没有说话,只是魏葵杨的眼眶已经红了。 突然,外面下起了大雨,一道又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把城市的天空照得更白了。 方霹看了看时间,说道:“前辈,时间不早了,我点份外卖吧。” “嗯,你随便点吧。”雷老侠站起身子,走到窗台,望着外面突如其来的暴雨。 “我记得今天的天气预报是没有雨,怎么这天说变就变,突然下起雷雨。”魏葵杨走到雷老侠身后,嘴里嘀咕着。 这天气确实很反常。暴雨下了几分钟,突然就停了。 “前辈,你看!”魏葵杨指着外面,兴奋地喊着。只见城市的上空,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方霹走过来,说道:“这雨下得确实蹊跷。前辈,你说会不会是嵇康化作彩虹,来看你了吧。”雷老侠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一会,三人用过午餐,睡了午觉。大概下午两点时候,雷老侠睡醒后,继续讲诉他的故事。 自从嵇康死后,竹林帮也就自然散伙了。阮籍和王戎在洛阳呆了几天后,便各自回老家。我、路小鸡和阮仙暂时住在洛阳,不知前路该怎么走。 留在洛阳显然不可行。我和路小鸡不是士族,做不了官;身上本钱不多,又不会做生意,发不了财。而洛阳房价和娶老婆的彩礼又这么贵,显然不适合我们发展。 我思来想去,觉得回去云台山做一个山贼,是最好的选择。当我把回去做山贼的想法,告诉路小鸡和阮仙时,他们不禁拍手叫好。 原来,他们两个早就不想住在洛阳了,还是山里的生活惬意。 我们把行李打包好,退了房,就出发了,前往云台山。我和阮仙共骑一马,这是阮籍留给我们的。路小鸡骑着小蛋,拉着装着行李的猪车。 我们并不急着赶路,慢慢悠悠地骑着,沿途看风景,散散心。 第17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离开洛阳的第四天,我们一路瞎走,居然迷路了。我们只好向一位大爷问路,得知前面有一座山,叫牛头岭。 如果走牛头岭的山路,大概半天时间,就可以进入济元城的地界。听到这里,我不禁精神一振,因为济元城离云台山就只有三天路程了。 但是大爷却建议我们绕路走,因为牛头岭上可能会遇到豺狼。 “大爷,绕路走大概要多久才进入济元城。” “如果走快一点,差不多要两天时间,才能进入济元城的地界。” “谢谢大爷。”我们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走山路,绕路太远了。区区豺狼,我们三人并不放在眼里。如果真碰上了,就顺便吃顿烤全狼。 牛头岭实际上是群山,山峰连绵不断,都不算很高,但是范围很广,树木很茂密。一路走上去,鸟声不绝。 人生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就好比天上的风筝会断了线,地上的大坑会冒出鬼。我们在山间走着,突然在前面的大坑中,跳出五条鬼。 “站住,此山是我家,此路是我开。我们是本地鬼,你们是外地人。要从牛头岭走过,必须要交过山费。” 他们五条鬼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把阮仙吓了一跳,紧紧地抱住我。但是,我和路小鸡却神色如常。因为,装神弄鬼的事,我们以前也干过。 “你们是本地鬼?看各位的打扮,应该是黑白无常才对,怎么成了山鬼?” 为首一鬼哈哈大笑,说道:“这位少侠有点眼力。没错,我是黑无常,这几位分别是白无常、红无常、黄无常、蓝无常。我们是五色无常。” “久仰大名,失敬失敬。”我嘴里随口胡扯,眼睛却仔细观察起他们。这五色无常都戴着高帽,手持木棒,穿同款衣服。唯一区别就是帽子颜色不同。 “郎君,你看。那白无常好像没有脚。”阮仙在我耳边低语,声音还是有点微颤。阮仙的话提醒了我,这白无常看起来有点傻。 黑白无常紧贴在一起,看似十分亲近。但白无常的脸被一张白纸贴住,只露出一双无神的死鱼眼,手缩在衣袖里面,不但没有脚,也没有耳朵。 我看了一会,不禁笑了。这黑白无常实际上是一个人扮的,白无常是个假人。这四个山贼,居然想出扮五色无常来吓人,是真够无聊的。 “快点交钱,每位二十枚五铢钱,一共一百枚。”为首的黑无常看我没吭声,大声喝道。 “怎么是一百枚,是不是算错了?”我看他们戏这么多,便故意逗他。 “马和猪也算,你们要是不愿交钱,就把马和猪留下来。” “麻利点,要不就把你们的魂全勾走。” “快交钱!”几个无常叫嚷起来。 “向来只有我们兄弟打劫别人,没想到遇到同行了。交钱也行,但得问我们的剑同意不同意。”我们三人下了坐骑,拔出钢剑来,寒光闪闪。 “大,大师兄,他们的剑看起来很锋利的样子。”那名黄无常怯怯地向黑无常说道。 “有剑又怎样,有剑就一定会武功吗,上!”黑无常一看唬不住我们,也不装了,招呼其他无常,挥舞着木棒,冲了过来。 “阮仙呆在原地别动,小鸡,我们上。”我一看他们的身手,心中一凛,知道他们身手不错,不是一般山贼,阮仙那三脚猫功夫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局面是二对四。让我意外的是,小蛋居然也冲过来,加入战局,用獠牙拱他们。一开打,我又笑了。他们几个功夫确实不错,但武器太差了。 几招下来,五色无常手中的木棒是越来越短,特别是功夫最好的黑无常,他手中木棒被削几次后,只剩下短短的木柄。 “撤!算他们运气好。”为首的黑无常见势不妙,大喊一声,向我们扔出一把黑灰。另外几个无常也扔出一把黑灰。瞬间,眼前灰蒙蒙一片。 “小鸡,小心!”我屏住气,缓缓后退,手中钢剑舞成一张剑网。妈的,我没想到,这帮山贼居然扔黑石灰,无耻程度已如此之高。 幸好,他们并没有趁机偷袭我们。灰雾逐渐散去。只见几个无常已逃离,从一条小路往山上跑去,高帽丢了一地。 “啍啍啍”,小蛋的哀叫声引起我的注意。只见小蛋躺在地上,野猪头上肿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包,猪眼泪汪汪。 “小蛋,小蛋,你怎么啦?可不要吓我。”路小鸡一把抱住小蛋,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没事的,只是皮外伤,小蛋皮糙肉厚,过几天就会好的。”我看了看小蛋的伤势,对路小鸡说道。阮仙也走上前,用手帕帮小蛋止了血。 “他娘的,老子跟这帮无常没完!”路小鸡从小就和小蛋相依为命,情如手足,当下便捡起剑,朝几个无常追去。 “小鸡,穷鬼莫追!”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援手,怕路小鸡吃亏,大喊一声。 可是,路小鸡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劝,我也只好追过去。阮仙把小蛋扶起来,牵着马,也尾随在后。 我们追了一会,只见前面出现了两条分叉路。路小鸡在路口徘徊。由于看不见几个无常的踪影,不知道该追哪一条路。 “别追了,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中了他们的埋伏。”我赶了上来,对路小鸡说道。 路小鸡气鼓鼓的,恨恨地把剑插在地上,但最终在我和阮仙的劝说下,还是同意不追了。就当我们准备离去的时候,突然传来年轻女子的哭喊声。 “救命啊!救命啊!”这牛头岭上,怎么会有女子喊救命?正当我心里疑惑之时,他们两个已朝哭喊声走去,阮仙在前,路小鸡在后。 我叹了口气,只好急忙走到阮仙前面。循着声音,我们走进树林一看。只见一条干涸的山泉对面,一个年轻女子被绑在树上,哭得梨花带雨。 “郎君,快过去把小姑娘救下来。”阮仙心肠软,急忙向我说道。虽然事情有点古怪,但也只好先把人救下来,再仔细盘问了。 我和路小鸡用力一跃,跳过干涸的山泉。可是,脚刚一着地,我心中便知不妙。落脚点是个伪装的大面积陷阱,上面只有浅浅一层草皮,下面是一个深坑。 我们两人身体急速下坠。我擦,这么深的陷阱不会是用来捕捉老虎的吧。 “呯”,我的脑袋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全身已被紧紧绑在木桩上,嘴巴里也被东西塞住,说不出话来。这么臭,不会是袜子吧? 我转头向两边望去,果然,路小鸡、阮仙也和我一样,被绑住了,嘴角边貌似是一双旧袜子。他们两人看见我醒来,除了发出“嗯,嗯”两声,别无他法可想。 完了,完了,梦想成为山贼的我,居然被山贼绑了。 我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应该是山上的一处房屋的后院。正在这时,前面房子里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你说这雕刻着人像的圆形铜牌,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是的,师傅。”房门被推开。一个相貌有点萎缩的老者,和几个年轻男子向我们走来。这几个男的正是打劫我们的五色无常。 “把他们口中的袜子拿出来。” “好的,师傅。”这帮山贼太没有道德底线了,真的把袜子塞进来啊。 “匹夫、竖子!有种把我放了,重新打过,用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袜子被拿掉的路小鸡气得破口大骂。 哎,他还是太年轻了。如今,我们被绑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必呈口舌之快。 “安静,师弟!”路小鸡被我狠狠瞪了一眼,总算闭上了嘴。 “这个铜牌是哪位的?”老者举起一个刻着人像的圆形铜牌,客气地问道。这正是我们咸鱼宗的师门信物。 我想起师傅临终前的叮嘱,心里迟疑起来,不会是师傅的仇家吧。但转念一想,若真是碰上仇家,不管说不说,估计都是个死。 “这是我的东西,和他们两人无关。”我咬咬牙,对老者说道。 “真是你的东西?还是你偷来的?”老者的表情很凝重。 “笑话,这是我们师门信物,怎么会是我雷老侠偷来的。”我昂首挺胸,大声说道。下一秒,我就懵了。因为,这个猥琐的老者居然给我跪下了。 “范剑参见掌门师侄。你们也跪下。”那几个打劫我的山贼一脸茫然,也跟着他们师傅范剑后面,向我跪下。 “你是师叔范剑?”我大脑里快速地飞转,总算想起来,我还有个师叔范剑。 师叔范剑站了起来,哈哈大笑,说道:“没错,我就是你师叔范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快去帮掌门师侄他们松绑。” 几个山贼上前,解开绑我们三人的绳子。我悲痛地说道:“师叔,我师傅他,已经走了。这是我的师弟路小鸡,这是我的妻子阮仙。” “啊,小泽帮主的毒果然是越来越厉害,解无可解。哎,走吧,我们到里面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范剑来回看着我们三个,叹了口气,牵着我的手,走入屋里。大家坐下后,范剑便也向我们介绍起,打劫我们的几个山贼。 原来,这四名男子虽然年龄看起来都比我大一些,但论辈分,都是我的师弟。 扮黑白无常的是范剑门下的大弟子,叫吴老六,扮红无常的叫叶老六、扮黄无常的柴老六、扮蓝无常的叫张老六,依次都是吴老六的师弟。 我看着这四个老六师弟,心中赶紧默记,生怕一会记不起谁是谁。 “这些年,三国纷争,战乱不停,他们都是我捡来的弃婴,就随便起个姓名。哎,都是命苦的人。”范剑又叹了一口气。 我突然想起,我和路小鸡是师傅捡的,这四个师弟也是师叔捡的。感情我们咸鱼宗就不会去公开招徒,光靠捡?我们算是什么名门正派? 正在这时,一名年轻女子捧着一盘果盘,走了进来。 “若兰,你来的正好,快来拜见你的掌门师兄和,和普通师兄,你叫小鸡是吧。” 范剑向年轻女子招手,又向路小鸡问道。 “是的,师叔,我叫路小鸡。公路的路,小鸡鸡的小,小鸡鸡的鸡。”路小鸡突然挺直了腰板,大声应道,眼睛却一直瞪着叫若兰的年轻女子。 若兰见到我们吓了一跳,手中果盘差点掉了。“师傅,他们,我们……” 若兰正是今天绑在树上,大喊救命,引诱我们跳入陷阱的那名女子,见到我们变成了掌门师兄和普通师兄,一时脑子里转不过来弯。 “哎呀,你们之间的误会,我全都知道了,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若兰,你喊师兄就对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范剑不耐烦地向若兰挥手示意。 若兰放下果盘,怯怯地向我和路小鸡施礼,并喊了我们两声师兄。我们也回礼,喊了声师妹。 我喵了一眼路小鸡,他的视线还放在若兰身上,不曾移开过。哎,我的好师弟,喜欢一个女孩,没必要这么明目张胆吧,会把人吓跑的。 “若兰和他们一样也是弃婴,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才七岁,姓名也是我起的,一转眼已经十六了,是你们的小师妹。” 范剑向我们介绍起若兰的来历。我看向若兰,只见她眼神不断打量我们三人,眼神古灵精怪的,狡黠的很。再看路小鸡,眼神呆滞,彷佛骨头里都变傻了。 我不禁心中暗叹,师弟啊,你要是真的喜欢这位师妹,怕是前途迷茫啊。 “吴老六,你带着师弟路小鸡,还有阮姑娘,熟悉下牛头岭的环境。我和你们掌门师兄有几句话,要单独聊一聊。” “好的,师傅。”说完,吴老六他们就带着路小鸡、阮仙出去了。屋里只剩我和师叔范剑。 “掌门师兄,你师傅上天之前,有没有叮嘱过你,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我们是咸鱼宗的?” “师傅有过交代。” “那你有没有和外人透露过?” “没有!我连师弟都瞒着,他都不知道我们门派的名号。”我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没有,斩钉截铁地说道。范剑舒了一口气,好像安心了不少。 我不禁好奇,问道:“我们师门的仇家有这么厉害吗?” 第18章 东瀛之意 “绝对厉害!二十年前的时候,鲜果帮的小泽帮主横空出世,可以说是惊艳了整个武林。偏偏,她对我们咸鱼宗极端仇视。曾扬言,见一个咸鱼宗门人,杀一个。” “这是为何?我们咸鱼宗素来是明哲保身的啊。” “一言难尽,我们咸鱼宗和鲜果帮的恩恩怨怨,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师叔范剑叹了口气,向我讲起很久以前的武林旧事。二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奇怪的门派,叫鲜果帮。教中之人大多来自东瀛。 那年,恰逢在花果山,召开武林比武大会。鲜果帮的年轻女帮主小泽奥利奥一鸣惊人,在武林比武大会新秀组中独占鳌头,成为那一届的武林新秀组的话事人。 谁也没想到,这小泽奥利奥当上话事人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公开向咸鱼宗正式宣战。 那时,我的师傅华大炳正是成名已久的大侠,忍不下这口气,便向小泽奥利奥下了挑战书,相约在七月十五,决战于白云山之巅。小泽奥利奥欣然接受。 消息传出,许多武林吃瓜人士纷纷自发前去,观摩两大绝世高手的巅峰对决。决战之日,天上白云飘飘,一行白鹭飞过,正是pk的良辰吉日。 那天上午,在几个武林名宿的见证下,师傅和小泽奥利奥正式开打。两人手中剑越舞越快,到最后已经看不清人和剑。 白云山巅上,只见一团紫光和一团黄光相互碰撞,不断溅出火花,就像是两个高速运转的陀螺。可惜,打了五百招之后,师傅一时大意了,以半招饮恨败北。 决战输后,师傅作为战败方,不得不当众和小泽奥利奥,签下《关于咸鱼宗向鲜果帮俯首称臣的十二条约》,又称《白云山条约》。 师傅羞愧地下山了,以为这事就结束了。没想到,半年之后,师傅的师傅,也就是我的师祖雷震子圆寂了。 得知消息后,卑鄙的小泽奥利奥亲率鲜果帮帮众,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偷袭了我们咸鱼宗。东瀛人实在是不讲武德。 师傅技不如人,又寡不敌众,被迫弃师门而逃亡。而师叔范剑刚好那天不在师门,等到赶回来时,只看见一地狼藉,血迹斑斑。 这些年来,师叔范剑人单势孤,想找到我师傅共谋复仇大事,结果一直没有找到。师兄弟两人从此便各自天涯,再也没有见过面。 师傅也是在那一役,中了小泽奥利奥的奇吟合欢散,不得不东躲西藏。后来,因医治不当,便逐渐全身瘫痪,毒发身亡。 最惨的是,我们师门的阿猫、阿狗、小鸡、小鸟,在那一夜,被鲜果帮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甚至,她们连我们师门种的菜都没有放过,全部拔光。 谈起往事,师叔范剑和我不禁唏嘘,泪眼相望。啊,多么痛的往事。从些,咸鱼宗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可是,我有一事不解。这鲜果帮来自东瀛,和我们咸鱼宗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将我们置于死地。”我拭去鼻涕,向师叔问道。 “哎,这又是另一桩武林旧案了。源头还得从我们咸鱼宗的创造人——徐福祖师爷说起了。”范剑望着窗外,长叹一口气,又和我讲起几百年前的一段往事。 原来,祖师爷徐福当年,曾率三千黑甲武士,驾船于海上,向东探路。结果,仙山虽然没找到,却意外发现了一群岛屿。 祖师爷在群岛中,看中了一块叫“平原广泽”的地方,便在此居住下来,自立为王,开枝散叶,开宗立户。 但是,“平原广泽”这个地方,长期以来是鲜果帮的祖宗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双方矛盾逐渐锐化。 最后,鲜果帮和祖师爷徐福一言不合,开打起来。结果,鲜果帮一败再败,不得不向北,逃入北海道。 经过几年时间征战,祖师爷终于在平原广泽立定了脚跟。之后,祖师爷徐福曾派使者,重返大秦帝国,欲向始皇赢政禀报。 谁知,使者团回国之时,赢政已死。新上台的秦二世血洗了功臣蒙氏家族,就连祖师爷的二弟子徐福记也被人刺死。 而蒙家恰好是祖师爷徐福,在大秦帝国里的唯一靠山。使者团得知消息后,并没有到达咸阳城,而是在半路折返,回去平原广泽。 一听使者团的禀报,祖师爷徐福痛哭流涕,大喊:“噫!天丧予!天丧予!”没多久,祖师爷徐福因伤心过度,病死了。 临终前,祖师爷徐福将海外咸鱼宗掌门一位,传给他二弟子徐福记的大儿子雷打不动。 听到这里,我大为惊愕,问道:“师叔,你是说我们的祖师爷曾在东瀛自立为王,开枝散叶?” “没错!你猜猜看,东瀛两个字是怎么来的?” “东瀛!莫非是祖师爷自己取的名字?” “正是!把瀛字拆开看,便知东瀛之意。” “东……瀛,这两字莫非有深意?” “奉始皇赢政之命东渡!这就是东瀛之意。” 遥想当年祖师爷徐福的丰功伟业,我不禁入神起来,过了许久才肃然说道:“没想到东瀛因此而名。我们祖师爷能够在海外开疆拓土,另起炉灶,实属不易。” “是啊,创业艰难百战多,何况是飘洋过海。”师叔范剑也感慨起来。 “那鲜果帮为什么不在北海道好好呆着,又跑到我们中原来干什么?” “哎,因为我们在东瀛的旁宗太强了,打得她们受不了。前任鲜果帮的帮主便带着小泽奥利奥她们,举帮西渡,来到中原。” “所以,小泽奥利奥就把上几代的恩仇,记到我们中原本宗头上,来寻仇了。” “没错。哎,都怪我和你师傅学艺不精,被她们打得只能隐姓埋名,实乃师门之耻啊。”讲到这里,师叔再次泪如泉涌,嚎啕大哭。 他这一哭,可把我尴尬坏了。因为我才是这一届咸鱼宗的掌门人。于情于理,该哭的人应该是我啊。 本来,师傅临终前再三叮嘱我,不得为他复仇。可是,今天听师叔这么一说,若是不向小泽奥利奥复仇,岂不是把祖师爷的脸丢光了。 但要是报仇,我又怕和师傅一样,落个中毒身亡的下场。是苟且偷生,还是前仆后继,我一时难以抉择。 师叔范剑仿佛看出我的心思,便说道:“掌门师侄,其实你也倒不必为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七、八年前,鲜果帮突然间就在江湖上藏形匿影。 现在,没人知道小泽奥利奥在干嘛,身在何处。我们就算想要报仇,也无从下手。报仇之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哦,太可惜了,这又是为何?”其实,我听到这消息,心中暗喜,差点笑出声,但脸上还是装作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我也不太清楚其中缘由,有可能和朝廷几年前,开展的打击豪强行动有关。那一阵子,除了青楼业,江湖上稍微有点名气的帮派全被朝廷重创了。 再说了,我们咸鱼宗素来的宗旨是安全第一,能苟就苟,能混就混。掌门师侄,依我之见,倘若今后有机会打听到鲜果帮的下落,我们还是采取暗杀的方式报仇。 所以,还是必须要低调行事,不能外泄我们咸鱼宗的信息。尽可能,我们躲在暗处,让敌人暴露在明处。” 师叔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我一听,便知师叔也有点怕那个小泽奥利奥,心中更是欢喜,便说道:“嗯,就依师叔之言。只可惜,便宜了那女魔头,就让她的脑袋,暂时先寄存几年吧。”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鲜果帮后来会自行撞上来,真是冤家路窄。 “对了,掌门师侄,我们咸鱼宗除了你这个铜牌,还有两样师门信物。这些年来,我暗自打听,总算是收集回来了。我带你去看看。” “好的,师叔。”我一听,还有两件师门信物,心中有些好奇。 当下,我便起身,随师叔走进一间房子。房子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两个木盒,一大一小。师叔范剑打开了两个木盒,只见里面分别放着一把剑,一把粪叉。 “这两把武器都是祖师爷徐福留下的遗物,这把叫做鱼肠剑,那把叫做梨花粪叉,都是至宝啊。” 我上前抚摸着那把粪叉,突然一阵眩晕感袭来,彷佛我和它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脑海中,无数个片段快速闪过。 “掌门师侄,你怎么啦?”师叔见我脸色很难看,关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 “既然没有什么大碍,掌门师侄,我再带你,参观我们在牛头岭上的基地。以后,你就在这住下吧。” “好,多谢师叔。” “哎,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我正愁着,回去云台山后,不知道干什么,没想到误打误撞,和师叔相遇,并扎根牛头岭。师叔带着我,在山上逛了一圈。我不禁大吃一惊。 这些年来,师叔在牛头岭经营得有声有色,在山上开荒种田、种菜,还建了不少大房子,在安排我们三人住下后,还剩余几间空房子。 听师叔介绍,吴老六他们五人各有所长。吴老六善于设陷捕猎,叶老六善于养蜂采蜜、柴老六善于建房盖楼、张老六善于机械制造,若兰善于酿造美酒,都是赚钱的能手。 “既然这样,我们咸鱼宗倒可不必,去装神弄鬼,去干拦路打劫的勾当。” “嘿,主要是来钱快,钱多不压身。哎,掌门师侄,那个其实不叫打劫,那叫服务路人,适当收点过路服务费。”师叔对我的说法,显然不太认可。 “那你呢,师叔,你擅长什么?” “我善于花钱。”师叔范剑腼腆地对我笑。等师叔带着我,去看了他的收藏间,我才知道师叔平日里开支不小。 其中有两间房子,里面放满了师叔这些年来,收藏的各种书画,什么《玉房秘诀》《洞玄子》等等,各种类型的书都有。 咦,这些书里面还有精美的图片,绘画质量可比我之前看过的《素女经》,好太多了。我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看了一会,忍不住就脸红耳赤。 “这些都是我年轻时看的,现在年纪大了,看不动了。掌门师侄要是喜欢,可以拿回房间,关上门,慢慢欣赏。” “哦,不用,不用!我只是随意翻翻。”我莫名奇妙地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慌忙合上画册,把书放回原处。 没想到,师叔范剑居然还是一个爱读书的山贼。 当天晚上,师叔在牛头岭用好酒好菜款待了我们。也就从那天起,我们便在牛头岭住下了。 第二天上午,师叔和吴老六、叶老六就过来找我。吴老六、叶老六手里还各提着两个大麻袋。 师叔对我说道:“这是昨天从你们身上搜出来的三百枚五铢钱,这里便是我们这些年的积蓄。既然掌门师侄来了,这些就全交给掌门处置。” 在我和阮仙面前,吴老六打开四个麻袋,里面居然全是五铢钱。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五铢钱,不禁目瞪口呆。当山贼果然是一份有钱途的职业。 “不行,不可以!我怎么可以拿大家的钱,还是让师叔继续管钱吧。” 虽然当时的我口水直流,但还是拒绝了师叔的好意。自己虽然身为掌门人,但寸功未建,怎么上来就夺走师叔的财权。 要是师叔当时提出,拿两大麻袋的钱,来买我的掌门铜牌,那我肯定是毫不犹豫,那怕是一麻袋也行。 可惜,师叔范剑并没有要买掌门来当的意思,他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贿赂我。哎,遇到这么好的师叔,我真的想叫他一声,爷爷。 在牛头岭住上一段时间后,我们之间开始熟络起来。阮仙常和若兰一起酿酒。我和路小鸡则常和吴老六他们,一起捕猎、采蜜等等。 加入师叔他们这个大家庭后,我们都发生了变化,特别是路小鸡和小蛋。 令我想不到的是,小蛋在吴老六的训练下,居然成了最好的猎手。 第19章 这一届的月老很难当 吴老六的捕猎方式比较独特,他几乎都是用陷阱捉活的。所以,满山遍野都是各式各样的绳索陷阱,和伪装的深坑。 初来乍到的我们可真是被吴老六给坑惨了。这牛头岭,他妈的就是个雷区啊。 我是触发了机关,被两根绳子迅速绑住双脚,头朝下吊在空中。等到他们来救我的时候,我这个掌门人的脸已涨成了猪肝色。再晚一点,感觉我的头真的要裂开了。 路小鸡则是先后掉进三个深坑里。幸好他头铁、皮硬,没受什么伤。奇怪的是,每次救他上来的时候,路小鸡总是对着深坑傻笑,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 我多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是把脑子给摔坏了。 要论最惨的,还是小蛋。刚开始的第一个月,它几乎是天天中了吴老六的陷阱。寂静的群山中,常常响起它惨痛的猪叫。 幸好,吴老六没有在陷阱里面,安装上木刺之类的东西。要不然,它该变成带刺的豪猪了。 但时间一长,在吴老六的教导下,小蛋竟然学会了分辨各种陷阱。而且,它还会驱赶其他动物去触碰陷阱,比如鹿、獾、羚羊、野兔、山鸡,甚至还有野猪。 没错,野猪居然会去驱赶另一头野猪,去触碰陷阱。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本是同猪生,相驱何太急。 每次,小蛋看到猎物在它的驱赶下,中了陷阱,总是发出愉悦的猪笑。然后,乐此不疲,感觉它是有点上瘾了。 的确,小蛋驱赶猎物,可比我们方便多了。由于地形崎岖和山林茂密,好多地方我们很难进入。但小蛋却很容易进入。 总之,有了小蛋的帮忙,我们捕捉的猎物,足以开好几家动物园了。 而师叔范剑觉得,我们捉的猎物太多了,常常要我们放了一部分猎物,让它们回归山林。 “竭泽而渔,则明年无鱼。”他常这么说。 充沛的动力、坚硬的猪皮、锋利的獠牙,这些让小蛋很快成为牛头岭的兽王。当然,也有另一个原因,这山上没有老虎这种猛兽。 来到牛头岭后,路小鸡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对若兰的那层意思,大家都看出来了。路小鸡之心,路人皆知。 有次,路小鸡苦着脸,对我说道:“师兄,你和师嫂是怎么在一起的,能教教我泡妞的技巧吗?” 一旁的阮仙抿着嘴偷笑。我很无语。因为,我和阮仙就好比周瑜和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毫无技巧可言啊。 “泡妞是需要慢慢来的。不过,你得学会主动出击。一般的女孩都喜欢鲜花。要不,你先试着给若兰送花吧。”阮仙给了路小鸡一个建议。 “嗯,师嫂,我明白了。”听了阮仙的话,路小鸡欣然离去。 从那起,我和阮仙常常看见,若兰的家门口摆放着各种鲜花。那是路小鸡在山里面为若兰摘来的。 但若兰明显不是一般女孩,她可能是二班的。路小鸡的鲜花攻势毫无作用。 因为,自从路小鸡送花后,我们的餐桌上就多了一道菜——辣椒炒鲜花。若兰居然把路小鸡送给她的花,拿来炒着吃了。但我感觉炒的味道还不错,又甜又辣。 “师兄,送花这招不行啊。”过了段时间,路小鸡哭丧着脸,又跑来对我说道。 “既然若兰不喜欢花,那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我们一定投其所好,才能把她的芳心掌握在手里。” “师兄,我想起来了。若兰喜欢小动物。有一次,一只漂亮的山鸡跑到她院子里。她笑得很开心,还拿出东西来喂山鸡。”路小鸡苦苦思索了一番,对我说道。 我一拍大腿,说道:“这不就对了。你让小蛋帮忙,抓一些小动物送给若兰。时间久了,感情不就培养出来了。” 路小鸡皱了皱眉头,怯怯地说道:“可若兰最近对我爱理不理的。她要是不收,该怎么办?” “不收?难道你不会硬送。你趁她没在家,从墙外把小动物扔进她院子里。” 路小鸡闻言大喜,说道:“师兄此计甚好!” 从那天起,路小鸡便三天两头,往若兰住的院子扔小动物,比如小兔、小鹿、甚至还有小狐狸。反正就是变成花样硬送。 我和阮仙暗自观察若兰的动静。她果然喜欢小动物,对每一个翻墙而来的小动物都悉心喂养。 有些小动物干脆就赖在若兰院子里不走了,过上顿顿饱的生活;有些小动物是偶尔过来混吃混喝一顿,平时还是回到山里。 我知道是时候了,便让阮仙去告诉若兰,这些小动物都是路小鸡特意为她捉的。果然,若兰对路小鸡的态度好转了起来。有时还看见他们有说有笑。 几天后,路小鸡突然跌跌撞撞向我奔来。 “师兄,师兄!今天若兰第一次给我赠送礼物了。你猜,她给我送什么了?”呵呵,这可太难猜了,若兰最善于酿酒,而路小鸡刚好喜欢喝酒。 但我看着路小鸡兴奋的表情,就想逗他玩。 “是送你一只老虎吗?” “不是,我们山上哪有老虎?” “是送你一把剑?” “也不是。” “是酒,对不对?” “对!今天若兰让我过去,送给我几坛酒,实在是太好喝了。今晚我给师兄送两坛过来。” “好,快拿来给师兄也尝一尝。”看着路小鸡开心得像个小孩,我是真心祝福他,希望他和若兰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但万万想不到,意外发生了。大概是几天后的清晨,我和阮仙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见若兰带着哭腔的喊声。 “掌门师兄,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推开门,和阮仙走到院子里。只见若兰哭得委屈巴巴的,而路小鸡就站在一旁,低着头,满脸通红。 “掌门师兄,你看!” 我低头望去。啊,若兰的两只脚血迹斑斑,好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 我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小鸡,不会是你干的吧?” 若兰哭得更大声了,抽噎地说道:“不是他干的,还能有谁?昨天晚上,他朝我院子里扔进来两只刺猬。 我今天早上起来,去茅坑的时候,不小心一只脚各踩到一个,刺都扎进肉里了。师兄,你看,全是血,疼死了。 现在,那两只刺猬还在我院子里乱跑呢,师兄快帮我抓出去。以后,不准他再朝我院子里扔东西了。” 当时,我无语死了。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是,师弟你有吗? “路小鸡,是你干的吗?” “嗯,是的,师兄。” “以后不准你再朝若兰院子里扔东西了。” “嗯。”路小鸡的声音很轻,好像快哭了。 “阮仙,你扶若兰进去,帮她处理下伤口,我去现场看一下。”说完,我表情凶狠地揪着路小鸡的耳朵,把他拽出去。 当然,这些都是演给若兰看的。一离开她的视线,我就把手放下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往院子里偷扔刺猬?很好玩吗?” “我只是觉得它们很可爱,就是想给若兰一个惊喜。我……” “哎,凡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啊。”我当然知道路小鸡是无心之过。可是,这样一来,之前留给若兰的好印象可就全毁了。 来到若兰的小院里,那两只刺猬果然还在,见到我们,如临大敌,害怕地卷成球状,竖起钢针般的棘刺。那刺上面还沾着若兰的血。 遇到未知的情况,第一反应是恐惧。刺猬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我又仔细察看院子里面的角落。突然,一条蛇出现在我的眼前,吐出血红色的信子。不知道有没有毒。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路小鸡,这条蛇,不会也是你扔进来的吧?” “是的。”路小鸡怯怯地看了我一眼。 “快点把它弄出去!” 路小鸡一点也不怕蛇,找了根棍子,按住蛇的颈部,另一只手迅速按住蛇的头部,使它动弹不得。最后,路小鸡很淡定地双手抓住蛇,扔到外面的山谷下面。 等路小鸡回来,我忍不住恶狠狠地对他说道:“你昨晚,到底往人家院子里,扔了多少动物?” “就两只可爱的刺猬,和一条很听话的蛇。”路小鸡的表情还很无辜的样子。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幸好,若兰今天早上没有惊到那条蛇。万一是条毒蛇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以后,绝对不许你,再往若兰院子里扔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听到没有!” 路小鸡委屈地说道:“知道了,以后我绝对不会了。可是,师兄,是你让我硬扔的啊。” 他这句话把我噎住了。我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真的气得不想再和他说话。 “把这两只刺猬带出去,从哪里来的,就扔哪里去。”说完,我就走了。 对若兰的第二波爱情攻势,路小鸡再次以狼狈收场。好几天,我看着路小鸡闷闷不乐,便去开导他。 “不会泄气了吧?” “不会的,师兄,我只是想不到新的办法。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得找机会和若兰互动,有互动才能培养出感情。” “可是,机会在哪呢?”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你得观察若兰有什么爱好,你也参与进来,这样你们就有共鸣点了。” “可是,若兰喜欢针绣,难道我也要去学针绣?这个我真的不行。”路小鸡举起他那又粗又短的手指,给我看。 “那酿酒呢?” “自从上次我把她的酒曲弄坏了以后,我一靠近她的酒窖,她就叫我快滚。” 听到这里,我不禁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路小鸡的月老,实在太难了。 可是过了几天,机会真的来了。那天,我和阮仙合奏,阮仙吹起悠扬且清脆的笛声,我吹起清丽且婉转的箫声。一旁的若兰听醉了,吵着要和我们两人学音乐。 嗯,喜欢吹箫弄笛,这是值得鼓励的。 但是,看着若兰学笛专注的表情,我有个更好的想法,那就是把路小鸡也拉进来,组成一个乐队。这样,路小鸡和若兰就可以朝夕相处了。 一想起,他们两人在夕阳下合奏的场面,我不禁欣慰起来。好说歹说,若兰总算是同意了。当下,我便马上把路小鸡找来。 可是,当看着屋里的各种乐器,路小鸡犯难了起来。屋里有琴、鼓、琵琶、箫、笛。他不知道该学哪一种。 “要不,我先学吹箫吧。”折腾一番下来后,路小鸡最终选择了吹箫。 哎,我算是真服了他了。我教路小鸡如何吹箫,他却用牙去咬,差点把我的箫给咬坏了。我不禁沮丧起来,路小鸡确实不是玩乐器的料。 “对了,师兄,我可以唱歌啊。你们奏乐,我唱歌,这不是刚刚好吗?我中气很足的,最近刚和吴老六师兄学了一首山歌。” 路小鸡的这个点子还不错,乐队确实需要一个主唱,我们同意了,让他试歌一首。 “那我就开始了。” “请开始你的表演。”我点点头说道,期待着路小鸡的首唱。 “阿门阿前一棵椰子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椰子成熟还早地很哪,现在上来干什么?” 当风中传来路小鸡高亢且极度难听的歌声时,我的视线突然模糊了。霎那间,我看见我太爷缓缓向我走来。 论道理,我没见过我太爷,并不知道他的模样。但冥冥之中,我就是能肯定,那就是我太爷,也许这是血脉相连吧。 谢天谢地,路小鸡总算唱完了。他唱得满头大汗,确实是很卖力。我望向阮仙和若兰,她们的手还死死捂着耳朵,久久不敢放下来。 “师兄,我唱得还行吧?” 还行?你差点把我的魂唱飞了。 “求求你以后别唱了。别人唱歌最多是要命,而你唱歌是在夺魂。”若兰用着一种哀求的声音,对小鸡说道。 我第一次听到,骄傲的若兰会去求路小鸡。 “好的。”路小鸡羞赧地低下头。 师叔范剑曾和我说过,江湖上有一种超厉害的武功,叫做“狮吼功”,光靠声音就可以把人的魂魄震飞,让人变成傻子。我当时听了后,付之一笑。没想到可能是真的。 “师弟,要不以后我们合奏的时候,你来伴舞吧。”我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挽救刚组建的四人乐队。 “要不,算了吧,师兄。”路小鸡突然捂着脸,一路小跑离去。 第20章 故人此去西蜀 我明白,我们对路小鸡唱功的极度否定,已经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我望着路小鸡离去的背影,陷入深深的沉思。 要颜值没颜值,要智商没智商,要才华没才华。师弟,我该怎么拯救你的恋情? 从那天起,路小鸡也领悟了一个道理。小巧玲珑的若兰,也许是他感情上难以逾越的一座大山。 我以为路小鸡会很受伤,正想着怎么去开导他。谁料,几天后,我又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甚至面对若兰,路小鸡也能坦然相处。那个越挫越勇的男人又满血复活了。我不禁暗暗为他点赞。有人面对感情上的挫折,会变得很消极,但路小鸡绝对不会。 挫折也许会磨平人的斗志,但也会使人茁壮成长。 我来到牛头岭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我贵为掌门人,但武功心法实际上和师叔范剑差了不少。 因为,小泽奥利奥的奇吟合欢散,其毒性是越往后越强。师傅归隐后不久,便卧床不起,好多功夫无法亲自传授给我们。 来到牛头岭后,师叔便为我们两人补课,细细讲解咸鱼宗功夫的一些妙用。在师叔悉心指导下,我和路小鸡的功夫大有长进。 有一天,师叔神神秘秘的,让我随他到一个密室里。 “掌门师侄,从今天起,我要教你学会一门特别的功夫。” “什么功夫?”我不禁来了兴趣。 师叔笑眯眯地说道:“你先看着。” 只见,师叔范剑的脸突然变得痛苦起来,身体不断扭动,不断往内收缩,身上的关节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眼前的一幕把我震住了,不敢开口说话,全神贯注看着师叔变形。 没多久,师叔的身体变小了,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只有双手双脚露在外面,就像一只大型蜘蛛。他在地上慢慢动起来,来到一个木柜面前,拉开一个抽屉。 然后,师叔居然把自己的身体慢慢塞进抽屉里面,然后还在里面把抽屉关上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巴不自主地张到最大。 过了一会,抽屉又慢慢自己打开。师叔从抽屉里面爬出来,平躺在地上,缓缓展开身体,全身骨头又在咯吱作响。 终于,师叔的身体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只是他表情很痛苦,大口地喘气,汗水湿透了衣服。 在一刹那,我真的怀疑师叔范剑是只蜘蛛精,正常人怎么能把身子缩成那个样子。一股寒意从脚后跟,沿着脊梁蔓延上来,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但转念一想,师叔对我这么好,要真是只蜘蛛精岂不是更好,那今后我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缩骨功。”师叔范剑的话,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 “缩骨功?这难道也是我们咸鱼宗的功法?”我有点疑惑,但也很确定,师傅从来没和我提过缩骨功。 “这并不是咸鱼宗的功夫,这是猪脚堂的独门功法。我是半路才入的咸鱼宗。”师叔范剑擦去汗水,和我讲起他学艺的故事。 原来,师叔年轻时是拜入猪脚堂门下,后来因机缘巧合,才改拜师祖雷震子为师。对咸鱼宗来说,师叔这属于半路学艺。 听说,这猪脚堂是秦朝重臣尉缭所创,收徒极少,鲜为中原武林所知。也就是说,师叔范剑虽然在功夫方面不如我师傅精湛,但学得很杂,身兼两派之长。 “可是这缩骨功并不是谁都可以学的,吴老六他们我都没有教。那天,我捏了捏掌门师侄你的根骨,方才知道你可以学。要不然,我只能把这门奇功带到棺材里面去了。” “咸鱼宗里面只有我可以学?” “没错,掌门师侄,你就说我刚才那样,炫不炫。” “是挺炫的。师叔你是怎么做到的。”刚才那一幕勾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 “庄子曾经说过,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也就是说,假如你手中的锯子足够小,你可以永远把这根棍子分割下去。这就是物质的无限可分性。 但是物质为什么有无限可分性,庄子没有解释。后来,猪脚堂的创始人尉缭对此苦苦思索。有一天,尉缭先生仰望天上的白云,忽聚忽散,终于顿悟,解开了谜底。 尉缭先生认为,构成世界的本原叫做本子。本子本身是无穷小的,而本子彼此之间的空间又是无穷大的。 我们并不能把本子分开,只能隔断本子之间的联系,所以物质才有无限可分性。” “可这和缩骨功有什么关系?” “按照尉缭先生的理解,这世界的本原不应该这么大,比如物质受热膨胀,受冷缩小,那是因为本子之间的联系空间变大,或变小了。 也就是说,我们的身子其实应该很小。如果把本子之间的空间去掉,我们可能比一粒沙子还要小。 缩骨功的原理就是驱动真气,把体内一部分空间移出去,身体就变小了。想要恢复的时候,再把空间吸回来。” 师叔越说越兴奋,口沫乱飞,但我越听就越糊涂。按照师叔的意思,我猜想,如果把缩骨功练到顶级,人应该可以缩成一只蚂蚁。 古人云,生如蝼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你懂不懂缩骨功的原理没关系,照着我教你的心法修炼就可以了。” “等等,师叔,我学这个缩骨功有什么用?我好像没有躲在抽屉里的必要。”师叔范剑一下子被我问倒了,他可能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骨骼清奇,是最适合缩骨功的人选,怎能弃神功不练?我观天下将大变,战争将至。你练得缩骨功,将来可以保命,以防不测。 比如说,将来遇到小泽帮主追杀,你神功一运,找个老鼠洞一钻,岂不是好?” 师叔范剑想了一会,很严肃地斥责我。看来,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让我练成神功后,去钻老鼠洞。这明显和我掌门人的身份不太符合。 正所谓,艺多不压身,我倒不嫌多练一门神功。只是,师叔运起缩骨功的表情实在过于痛苦,不像是装的。我有点怕痛而已。 但架不住师叔软磨硬泡,我还是答应,好好跟着他修炼缩骨功,每天练上一刻钟。这神功练起来,果然真的很疼。 但是三个月坚持下来,我居然已经有所小成。虽然还不能和师叔说得那样,钻进老鼠洞里,但是钻进大一点的狗洞里,还是轻轻松松的。 …… 师叔范剑说战争将至,没想到真的来了。 那一天,我和吴老六去附近白叶城的集市上卖点山货,就听见城里居民议论纷纷。大家都在说,魏国要大举伐蜀了。 在这个时代,小的战役可能会偷袭成功,但大的战争是瞒不住世人的眼睛的。 师叔范剑之所以说战争将至,并非空穴来风。那是因为几个月前,友人向他来信,说大将军司马昭正在大量筹备粮草,且各地军营里的训练强度明显提高了。 只是当时还不知道,司马昭的目标是蜀国,还是吴国。现在,京都的消息已经传来了。大军即将开拔,大举攻蜀,而这次大型军事行动的主帅正是钟会。 我一听到他的名字,难免想起惨死的嵇康,又忆起在云台山那段快乐的时光。往事已逝,聚散匆匆,不觉花落去。 …… 两个月后,牛头岭上突然来了两名军士。一见面,我十分错愕。牛头岭上偶尔也有访客,有信使,有商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朝廷的军士。 难道朝廷准备要剿灭我们这群山贼了,还是要准备征收牛头岭?我百思不得其解。 “先生,请问吴老六先生今天在不在山上?”很意外,那两名军士彬彬有礼地问我。朝廷军士的素质现在这么高了吗? “哦,他在的。我带你们去见他。”等军士见了吴老六,我才知道他们认识。原来,这两名军士也是信使,来替魏国牙将丘建送信的。 昔日,吴老六行走江湖时,曾与丘建交好,互相视为知己。后来,虽聚少离多,两人之间也常有书信来往。这一次,丘建将要随钟会去伐蜀。 但古来征战,不知几人能回。 丘建所率的两千人,刚好要路过牛头岭,便提前派人告诉吴老六,说二十天后与他再聚一次。 人生旅途中,相聚总是见一次少一次。 有可能,这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相聚了。 时间过得很快,十七天后,丘建真的来了,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三天。丘建令部队在周边扎营,只带了两个亲兵,扛着四坛美酒上牛头岭。 那天,我刚好外出。中午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喝上了。啧啧,这帮老六,有了美酒,居然不等等掌门人。 “丘兄,这位就是我们的掌门人雷老侠。掌门师兄,这位是我的挚友丘建,魏国牙将军。”看我走进来,吴老六便介绍起我们两人。 “雷先生,京都一别许久,可否安好?”丘建很热情,向我抱拳作揖,一点也没有高级军官的架子。我也赶紧还礼。 但是丘建的话让我觉得很奇怪。我跟他很熟吗?印象中,我没见过丘建,但他又说什么“一别许久”这种话,而且表情很热诚,不像是装的。 我脑海里迅速把在京都呆的那段记忆,倒放了一遍,查无此人。 但我又怕自己是真的健忘了,便故作热情,拍了拍丘建的肩膀,说道:“多谢丘兄挂念,我甚好。丘兄看起来气色也不错。不知令尊令堂可好?” 谁知,丘建一听我这句话,脸色马上阴沉下来,笑容突然间消失了,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当场有点懵了。怎么,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吴老六赶紧在我耳边低语:“丘建少年丧父,四年前母亲刚去世,何来令尊令堂可好?丘兄以为掌门人你,嘲笑他呢。” 闹半天,小丑竟是我。我本来只是想和丘建说几句贴心的话,没想到贴到他屁股上了。 我赶紧倒上一杯酒,陪着笑脸,向丘建敬酒,并说道:“丘将军,刚才是我认错人了,多有得罪,我自罚三杯。”吴老六也急忙帮我解释。 这丘建也是性情中人,误会解开后,顿时就不恼火了,陪着我喝了三杯。吴老六也作陪了三杯。酒席上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边喝边聊,都有些醉意了。 丘建举起酒杯,又和我碰了一下,说道:“雷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嵇康先生被斩首之后,你抱着古琴站在那里失魂落魄,我还过去和你聊了几句。 不知你还有印象吗?哎,嵇康先生的死真是太可惜了,从小他就是我的偶像。” 说着说着,丘建的眼睛泛红了。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了,但是当时的我脑里是空白的。这些小细节肯定被大脑默认为不重要,把相关记忆删除掉了。 有了这层关系,我和丘建就找到了共鸣点,话题就聊开了。我们谈起了嵇康、阮籍,也谈起了古琴。没想到丘建也是个玩琴的高手。聊着聊着,我突然破口大骂起钟会来。 丘建有点错愕,便问道:“雷先生为何对钟会将军恶言相加?”吴老六见状赶紧向我挤眉弄眼。 我当时喝多了,哪里还记得,钟会正好是丘建的上司,刚封为镇西将军,都督关中军事。当下,我便把嵇康和钟会交恶,导致被杀的事,详细告诉丘建。 “哎,若不是钟会的谗言,司马昭未必想要杀嵇康先生。”我不禁潸然泪下。 这下,连师叔都急了,连忙踢我两下。我一下子顿悟了,酒醒了一半。这司马昭和钟会都是朝中手持兵马的权臣,我却在他们的部下面前大放厥词,这不是找死吗。 但万幸的是,丘建却不以为意,还在哪喃喃自语,“没想到钟将军的气量竟然如此狭隘,容不得人”。他没想到自己的偶像,间接死于钟会之手。 虽然,丘建没有像我这般,对钟会破口大骂。但从他的表情和言辞中,不难看出,丘建在嵇康之死上面,对上司钟会是非常不满的。 接下来,师叔范剑频频向丘建敬酒,还偷偷往我的酒杯里掺水。我越喝就越觉得不对味,刚开始还以为是我舌头坏了。后来才明白,师叔是怕我喝多后又胡言乱语。 没多久,丘建因心情烦闷,便喝得酩酊大醉,睡了过去。我当时虽然还没有醉,但也知道自己话太多,已失言,便假装也醉了。 丘建在牛头岭上过了一夜,次日上午便向我们辞别,继续向蜀国方向出发。临别时,我把嵇康留下的古琴送给丘建。 他看见嵇康的遗物,高兴得泪流满面,连声致谢。 吴老六骑着马,一直送丘建到白叶城。待到吴老六回来,我见他脸上犹有泪痕,不禁也心生恻然。 故人此去西蜀,何日再饮一杯酒? 后来,蜀地发生了一系列变化,让我又欣慰,又惊讶,又茫然。 第21章 野生天麻 奉司马昭之命,钟会、邓艾、诸葛绪兵分三路大举伐蜀。 起初,魏军进展顺利。但后来,蜀国名将姜维利用地势之利,将魏军挡在剑阁之外。 剑阁素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美誉,实在是难以攻下。 再加上,入蜀后,补给线过长,粮草紧张。钟会萌生了退兵之意。 而邓艾坚决不同意,决定率轻骑迂回穿插,意图偷袭蜀国首府成都。邓艾的计划进展顺利。在离成都不远的绵竹,邓艾打败了蜀汉卫将军诸葛胆。 蜀汉后主刘禅得知消息后大惊,不敢坚守成都,而是向绵竹的邓艾军投降,同时下令坚守剑阁的姜维,向钟会军投降。 就这样,蜀国轻松被灭。 然而,蜀地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立下奇功的邓艾居功自傲,言行不当,被钟会秘密告发司马昭,诬蔑邓艾有谋反之心。司马昭信了钟会的话,下令将邓艾父子逮捕,押送至洛阳。 没想到,邓艾父子被卫瓘派人,诛杀于半路上。 实际上,有谋反之心的另有其人,正是钟会。 搞定邓艾后,钟会再次向大将军司马昭举报诸葛绪,声称他作战畏缩不前。司马昭又信了,派人逮捕了诸葛绪,押入洛阳待罪。 拔掉邓艾、诸葛绪两个眼中钉后,钟会就名正言顺地接管了两人麾下大军。 在蜀汉降将姜维的反复劝说下,钟会决定谋反,在蜀地自立。 正月十六,钟会和姜维密谋,召集各路魏军的高级将领入成都,商议谋反之事。 结果,很多高级将领不同意反魏,其中就有卫将军胡烈。 谋反得不到高级将领的支持,钟会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他们先关押在成都城。 这时,一个幕僚向钟会献策,建议钟会趁着消息还没有走漏,将牙门骑督以上的魏国中级军官,全部召入成都城杀掉,再派心腹掌管各军。 这样,起兵造反的时候,军中就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钟会有所心动,但又存了妇人之仁,优柔寡断,一时还不能下定决心。 到了晚上的时候,有一个人成了整件事的关键点。这个人就是牙将丘建。 他表面上对钟会恭恭敬敬,被钟会视为心腹,但实际上因嵇康之死,对钟会非常不满。 第二天晚上,丘建冒险潜出城外,将钟会准备诱杀中级以上军官的消息,告诉了卫将军胡烈的儿子胡渊。 胡渊听了大惊失色,急忙连夜联系城外军官们商议对策。众军官推举胡渊为首,准备先下手为强,攻成都城,反杀钟会。 正月十八日中午,驻守在城外的魏军突然袭击成都城。胡渊率亲兵第一个攻入城。 而城中的钟会毫不知情,刚开始还以为是城门失火。等到兵如蚁入,钟会才知城外部队已哗变。 仓促之间,钟会一时没了主见,不知如何应变,结果和姜维被杀于成都城。 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蜀地发生的事情。 看着天上的白云,我有时在想,若不是那天酒席上,我将钟会陷害嵇康的事告诉丘建。也许,丘建身为钟会的心腹,未必会临阵倒戈。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大概是嵇康的亡魂借我和丘建之手,为自己报仇了。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 就在送别丘建的一周后,我和阮仙闲来无事,在牛头岭群山中瞎逛。 “郎君,快看,那是不是野生萝卜?”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咦,这是个好东西啊! 在湿润的树林下,我用手挖呀挖呀挖。阮仙也找来树技帮忙挖。一会功夫,我们挖了很多个。 “可以了,挖太多了我们也带不走。”我停手了,对阮仙说道。 “郎君,这些是什么,又不太像野萝卜,能吃吗?” 我淡淡地说道:“能吃,但它主要是药用。这些是野生天麻,我们发大财了。” 我没有想到,在群山中居然长有这么多野生天麻,真是捡到宝了。 以前,师傅为了解毒,服用过各种乱七八糟的药材。我因此也认得了天麻,知道它价格不菲。我立刻带回去,告诉师叔他们,在牛头岭发现了大量天麻。 我们几个人一商议,决定把天麻加工,烘干后磨成粉,卖到各大城市。果然,我们的天麻粉深受富人欢迎,一售而罄。 但我没想到,发现天麻给我们带了一笔横财,也带来两个不速之客。 那天上午,早上八、九点的太阳像个鸡蛋黄,发出温热的光。我趁机在院子里晒钱。 这段时间,连着下了好多天的雨。屋里的五铢钱堆积太多了,再不拿来晒一晒,容易生锈。 没错,我现在的生活就是这么低调且豪横。 正当我在院子里享受着五铢钱铜臭味的时候,吴老六满头大汗,跑来找我了。 “何事惊慌!” “掌门师兄,师叔让你去大厅一躺,来了两个要买天麻粉的大客户。” “大客户?有多大?” 吴老六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有一座山那么大。”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心动了。毕竟,谁也不能拒绝像山这么大的客户。 “走,去瞧一瞧。”走在路上,我有些纳闷,这两个客人怎么知道牛头岭上有天麻。 之前,我叮嘱过吴老六他们,出去卖粉的时候,千万不要告诉商人,我们的天麻产地在哪。我怕商人们知道消息后,也来到牛头岭群山找天麻。 那样的话,我今后还怎么能够,躺平在院子里晒钱。 转眼间,我来到了大厅。里面坐着四个人,一边是师叔和路小鸡,另一边是来的两个客人,一男一女。 男的长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女的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以说是郎才女貌。 “这位是我们的掌门人雷老侠。”师叔范剑看见我进来,便向两位客人介绍。 我本来是想和他们作揖行礼的,结果他们两个人非要过来和我握手,真是奇怪。 “雷先生,我叫东出昌太。” “雷先生,我叫阿珍,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东出昌太,阿珍?这两个人的名字也是够怪,莫非是假名?当下,我也没多想,便和两人简单寒暄几句。 “雷先生,我们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牛头岭的野生天麻包下来。我们出两倍的价钱。以后,你们的天麻粉只能卖给我们。这些是订金。” 东出昌太掏出四个金锭放在桌子上,神情有些倨傲。我擦,这四个金锭估摸有四十两重,要换成五铢钱得有二千多枚。而这仅仅只是订金,这两人的来头可真不小啊。 虽然金子的光芒有些耀眼,我还是定了定神,问道:“不知两位是如何得知,我们这里有天麻的?” 阿珍笑了笑,说道:“这个,雷先生就不必管了。只要我们签了契约,绝不会将消息传出去,也不会派人来山里找天麻。我们不差钱,只图省事。” 这一男一女实在是太豪了,我瞬间没了脾气。我望向师叔,他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我也就同意了。 我们找来纸和笔,签了两份契约,约定了天麻粉的价钱和交货方式。 我没想到天麻粉还能卖这么高的价钱,便热情邀请两人在牛头岭上多呆几天,以尽山主之谊。这两条大腿实在太粗了,我多少有点想抱一抱。 东出昌太、阿珍两人相视一眼,同意了。当天,我们打了不少野味,备上好酒,给两个客人整了一桌山味硬菜。 他们两人虽然有钱,但山里好多东西见都没见过,吃得是津津有味。 吃过饭后,我和路小鸡又带他们两人在山中闲逛,看风景。 从言谈中,我很快就发现,这两人是情侣关系。没事还秀下恩爱,把路小鸡看得直咽口水。一想到路小鸡至今还是大龄剩男,我不禁有点心酸。 我心中暗想,既然和若兰没戏,是该去白叶城,通过媒婆给路小鸡找一门亲事,整天流口水也不是个事。 到了晚上,师叔范剑喊我过去,说道:“掌门师侄,这两个人看着有点奇怪,说是高价买天麻粉,但背后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意图。你得好好留意。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师叔,我记住了。”嗯,这两个人说话的口音怪怪的,走路姿势也怪怪的,确实不同常人。 第二天,路小鸡说他不想陪同客人了。我心里明白,他现在看不得人家秀恩爱。 我便一个人带着他们两人逛牛头岭。一路上,我拐弯抹角,想套出话来,打听他们的来历。 但是,东出昌太、阿珍两人的嘴巴很严实,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透露。 第三天一大早,我走到两人房前,正准备又带着他们去逛山。 东出昌太走出来,说道:“雷先生,今天不用麻烦你了,我们两人自己逛。”他今天的表情古怪,好像心事重重。 “可是这山中的陷阱很多,我怕你们不小心掉进去。” “昨天,雷先生也告诉了好多陷阱的位置。我们不走小路,不乱跑,放心好了。”看东出昌太坚持要自己逛,我也没再说什么。 但越是这样,我的好奇心就越强,便偷偷摸摸,在后面跟踪他们两人。他们两人走着走着,就朝群山中最高的山峰走去。 我记得师叔说过,这座山叫牛角峰,十分陡峭。快到牛角峰顶峰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东出昌太、阿珍两人在前头激烈地吵架起来。 我赶紧跟近一些,想听听他们在吵什么。可惜,这两个人用的是家乡话吵架,语速又快,说什么“裤子、吸讷”之类的鸟语。我侧耳听了很久,半句也听不懂。 吵了一会,阿珍哭了起来,往顶峰跑去,东出昌太在后面追,我也悄悄尾随。我躲在一棵树后面,观察他们的动静。 只见阿珍站在顶峰的悬崖边上,捂着脸不断抽泣,东出昌太站在她后面,好像在解释什么。突然,东出昌太向后转身,我担心他看见自己,赶紧把头缩回去。 “啊!”就在缩头回去的那一瞬间,我听见了阿珍的一声喊叫。 等我伸头出去看时,阿珍已经不见了。我吓一跳,赶紧从藏身处跑出,向东出昌太喊道:“发生什么事了?阿珍呢?” “她,她不小心滑下去了。”东出昌太的声音非常恐慌。 我还没跑到悬崖边上,又听见山下传来一声惊叫。咦,这个声音怎么很像是路小鸡的声音。 我看了看东出昌太,心中起疑,决定离他远一点,站在悬崖边上,大声呼喊:“阿珍!路小鸡!” 东出昌太也在悬崖边上大声呼喊阿珍的名字,不过用的是他家乡话。 喊了好几声,没有任何回应。我往悬崖边上望下去,下面深不见底,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又仔细观察悬崖边上的脚印。阿珍确实是摔下去了。 “我们到山下找一找吧。”说完,我就往山下跑去。 可是,这东出昌太却站在原地杵着不动,神情呆滞。这阿珍不是他女朋友吗?难道他不想下去找尸体? 从牛角峰的顶峰摔下去,肯定是粉身碎骨了。我之所以着急下去,不单是要找一找阿珍的尸体,主要是好像听到了路小鸡的呼喊声,想下去看一看究竟。 到了山脚下,我一边呼喊阿珍、路小鸡的名字,一边寻找地上的血迹。可是找遍牛角峰的山脚,不见任何血迹。难道阿珍从悬崖上坠落的时候,掉在树枝上了? 我走向牛角峰的背面,准备慢慢爬上去。牛角峰像个直立的三角形,其背面陡直峻峭,坡度大概有85度,并没有路。我只好抓住植被慢慢向山上樊登。 爬了一段陡直的山壁,坡度开始变小,上面有出凸出的山体。咦,有些浅浅的足迹,好像有人来过这里。我登上了凸出山体,就发现了路小鸡和阿珍。 “小鸡!阿珍!”我一边大喊,一边察看他们的伤势。谢天谢地,他们两人脑袋并没有撞上坚硬的石头,只是身上有伤。 我在衣服上撕下几张布条,把他们流血的地方包扎好,止住了血。一会,路小鸡就醒过来了。 “咦,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我正好也想问你呢。” “这里有上好的天麻,我是来这挖天麻的。”顺着路小鸡指着的方向,我才发现有个小洞,洞口旁边有几个裹着泥土的天麻,看来是刚挖的。 “我挖好天麻,刚起身,就听见上面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我就看见阿珍从天而降,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然后就被撞晕了。” 我抬头往上望去,上面有一棵侧着生长的参天大树,树上有几处树枝断裂了。这下,我可全明白了。这时,阿珍也醒了,发出几声呻吟。 “我没死?这是在哪?”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你应该是脚滑了,便从悬崖上摔了下来。上面那棵大树拦住了你,卸去大部分的力。 但是,树枝还是支撑不住,断裂了。你继续下坠,刚好掉在路小鸡的怀里。巨大的冲力把你们两个都撞晕了。” 第22章 阿珍爱上小鸡 阿珍看着我们两个,又抬头看着大树,突然伤心地大哭起来,嘴里好像在用家乡话骂人。我和路小鸡对视,不知道怎么劝她。 “谢谢你们和大树,把我救了。”过了很长时间,阿珍总算停止了哭泣。她想得也很周到,连树也一起谢了。 “我没什么可谢的,要谢你就谢小鸡。” “小鸡,谢谢你。”阿珍伸手握住路小鸡的手,真诚地说道。 路小鸡腼腆地笑,脸皮又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雷先生,我脸上有没有伤啊,会不会破相了?”阿珍向我问道。我看了看她脸上,只是有几道浅浅的划痕而已。 “放心,脸上没事。”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阿珍露出了笑容。 果然,女人清醒后,首先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容貌。如果脸上留下几道难看的伤痕,估计阿珍想死的心都有了。 阿珍扶着旁边的树,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幸好都不是致命伤。休息一会,我们准备回家了。 路小鸡伤的不重,可以慢慢爬下去,但阿珍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已经骨折了,肯定爬不下去。 我把身上衣服又撕下几张布条,把阿珍紧紧地绑在我背后,小心翼翼地爬下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爬到山脚,我们慢慢往回走。师叔他们看到我们的样子很惊讶,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把大致的情况讲了一遍。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从山崖上摔下来,不但没死,还没有残废。”师叔范剑感慨地说道。 “咦,东出昌太他人呢?”我这时才发现没见到东出昌太,而阿珍居然也忍住没有问,看来两人的关系出了很大的问题。 师叔说道:“他下山了,临走时只说两个月后,再来找我们拿第一批天麻粉。” 我擦,东出昌太居然抛弃了自己的女友,不问生死,不去找尸体,开溜了。我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阿珍身上。她神情很悲伤,但没有流泪。 “谢谢各位,谢谢小鸡和雷先生,我腿脚不便,可能要在山上住上一段时间,麻烦大家了。这个就是住宿和伙食费。”说完,阿珍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锭,要交给我。 “阿珍,你这就见外,不把我们当作朋友。你在这住多久都行。”我当下拒绝了阿珍递过来的金锭。 “阿珍,我扶你过去休息。”路小鸡很热情,不顾自己有伤,上去搀扶阿珍,回去房间休息。 阮仙还想过去帮忙,被我用眼神阻止了。人家一个热血方刚的少侠,要去照顾一个受伤的女侠,关卿屁事。 等两人走后,师叔悄悄对我说道:“东出昌太临走前还说,要是发现了阿珍的尸体,便埋在山里就可以了。这话我都不敢当着阿珍的面说出来,怕她伤心。” 我听了大为震惊。这人相貌堂堂,貌比潘安,但却是如此薄情寡义。 阿珍不但腿骨折了,肋骨、腰骨也有多处骨折,在山上一住就是两个月。在这期间,路小鸡成了专职照料阿珍的那个人,除了洗澡,如厕以外。 我们也故意给路小鸡创造机会,谁都看得出来,路小鸡对阿珍有那方面的意思。 路小鸡现在每天都精神抖擞,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有时,我还看见他一个人在那里,莫名地手舞足蹈。 在路小鸡的陪伴下,阿珍也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有次,路小鸡兴奋地跑过来,对我说道:“哭你一起挖。” “要一起去挖什么?”我皱了皱眉头,这恋爱中的男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吗。 “这是阿珍的家乡话,这是你好的意思,阿珍教我的。”路小鸡咧开嘴,傻乎乎地笑。 “好,一起挖就一起挖。”我随口应付下,心里却有点担心。 这路小鸡本来脑子就不好,坠入爱河后更是一塌糊涂。我只怕他又被人拒绝,再次受伤。我们闲聊几句,小鸡准备要走,我喊住了他。 “你在阿珍身边,要是聊开了,就顺便问下她的来历,不要太特意去问。” “好的,师兄,我明白了。”东出昌太和阿珍太奇怪了,我不问清楚,心里不踏实。 几天后,路小鸡过来找我,说是阿珍想请我和阮仙过去,有几句话想对我们说。我和阮仙便来到阿珍住的房子里。 “阿珍姑娘,恢复得怎么样?”阿珍今天的眼神很明净,好像心中暮霭已扫尽。 “谢谢雷大哥和大嫂的关心,我的骨头还没完全闭合,不方便起身行礼了。” “哎,阿珍姑娘说话太见外了。”咦,她今天怎么改口叫我雷大哥,这么亲切。 “大哥、大嫂,我确实有事瞒着大家。我真名不叫阿珍,叫深田贞子,来自东瀛。” “啊,你是东瀛人?” “没错,雷大哥。” “那这么说,东出昌太也是东瀛人?” “是的。而且那天我并不是脚滑摔下去的,而是被东出昌太推下去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深田贞子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啊!”我、路小鸡和阮仙三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叹声,路小鸡好像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道。阮仙偷偷抹泪。而路小鸡却在咆哮,“可恶,这个该死的男人”。 “那一天,我本来和他一起游山。刚开始还有说有笑,但到了山顶上的时候,他突然提出要和我分手。我当时十分吃惊,也非常愤怒,便问他,为什么?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没想到这男人说变心就变心,伤心欲绝,一路小跑到悬崖边上,但并没有自尽的打算。 他也跑过来,哄了我几句。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恶心,便转过身去,不想去看他。谁知……下一秒,他朝着我后背双掌一击,便把我推下悬崖。 后来,幸亏得到你们相救,贞子才能得以生还。谢谢你们。” 说起往事,深田贞子虽然在刻意压抑情感,但还是哽咽了几句。我们三人听完十分震惊,也非常同情深田贞子的遭遇。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最爱的人要置自己于死地。 路小鸡愤怒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深田贞子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屋子里,突然沉默了一阵。 “雷大哥,我听路小鸡说,过几天他们就来拿第一批天麻粉了。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他们问起我,就说我已经死了,我不想回去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完全理解深田贞子的心情,人遭遇到这种变故,想离开原来的环境,是很正常的反应。 听到这里,路小鸡突然兴奋地跳起来,说道:“贞子,要不然,你就留在牛头岭生活,好不好?师兄,师嫂,你们说好不好?” 我秒懂小鸡的意思,真诚地对深田贞子说道:“路小鸡说得没错。相信姑娘这段时间以来,对我们也有了一定了解。如不嫌弃,贞子姑娘不如留在牛头岭,如何?” 深田贞子想了一会,低声说道:“好的,谢谢雷大哥收留我。” “哪里的话,我们都是好朋友,没有收留的话,就是在一起生活,彼此之间有个照顾。” “嗯,都听大哥的。” 听到深田贞子答应留在牛头岭,路小鸡乐得一直搓手。就这样,深田贞子成了我们当中的一员,在牛头岭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我把深田贞子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师叔范剑。他听了之后也大为惊奇。 “都是东瀛人,这就巧了。他们两个都是练家子,你知不知道贞子是哪个门派的?” “不知道,我让路小鸡去打听了,贞子她不肯说。” “那她知不知道我们是咸鱼宗的?” “不知道,这事我连小鸡和阮仙都没有说。”我突然明白师叔什么意思了。 “师叔,你是在怀疑她是鲜果帮的人。” “没错。” “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世事难料,也许就这么巧。不过,就算她是鲜果帮的,是福还是祸,那也难说。”师叔的话开始高深起来。 为了帮深田贞子制造死去的假象,我和路小鸡还特意在牛角峰下,伪造了一座假坟。几天后,神秘的买主终于来提货了。 那天上午,我和师叔刚好不在山上,接待买主的是吴老六他们几个。不过来的并不是东出昌太,而是一个叫牛肠大雄的东瀛人。 牛肠大雄拿着东出昌太和我们签的契约,找上门来,提走了天麻粉,并结清了货款。意外的是,牛肠大雄并没有问深田贞子的下落。 只是临走时,告诉吴老六他们,再过三个月,把下一批的天麻粉,送到白叶城里的一家叫“三禾”的水果铺,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真是一帮神秘的东瀛人。 时间过得很快,深田贞子的骨折已经全部闭合了。 现在,路小鸡每天都带着她去捕猎、挖天麻。两人的感情好像在持续升温。那个少年现在走路带风。 有时,我会看见,路小鸡和深田贞子骑着小蛋,穿梭在山林之中,两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有次,路小鸡突然分别对我们每个人说,过几天就是深田贞子的生日,希望大家都能送她一个生日礼物。 这可把我犯难了。我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因为不知道我是哪天生的,也不知道该准备怎么样的生日礼物。 不但是我,其实大部分江湖人士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但既然答应了路小鸡,肯定还是要给的。五天后,深田贞子的生日到了。我们在大厅为她庆祝生日。 看来路小鸡这次为了深田贞子的生日,费了不少心思。大厅里布满了小鸡摘来的野花。那时候没有生日蛋糕,但是路小鸡请阮仙帮忙,煎了一个很大的鸡蛋饼。 深田贞子用小刀把鸡蛋饼割开,分给大家一人一块,表示感谢。接下来,就是送生日礼物的环节了。 吴老六他们送的生日礼物就很大众化了,有红萝卜、白萝卜、木桶等等。 我送的礼物比较有寓意,是一根鱼骨头。可能是认知水平不同,我把鱼骨头作为礼物拿出来的时候,大家的眼神还比较错愕。 “这不是一般的鱼骨头,这代表祝福贞子姑娘年年有余,游刃有余。” “谢谢雷大哥的祝福。”深田贞子大大方方接过我的鱼骨头。 阮仙、若兰两人则送给深田贞子一对手帕,一对枕巾,上面绣有精美的图案。场上就师叔和路小鸡手中不见礼物。 “师叔,不是说好了吗,你的礼物呢?”路小鸡问道。 “哦,对对,礼物呢?”师叔范剑上下翻兜,一番摸索之后,拿出一叠厕纸。 师叔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嗯,这是老朽的一点薄礼,也是有寓意,就,就祝贞子姑娘纸醉金迷。” 路小鸡茫然地接过师叔递来的厕纸,便转手放在桌上。 深田贞子笑意盈盈,向师叔施了一礼,说道:“谢谢师叔。” 老实说,连我都觉得师叔今天有那么一点点过分。没想到这深田贞子不但胸肌发达,胸怀也很宽广,这女人有点东西。 “小鸡,你的礼物呢。”阮仙问道。 “请大家稍等,我的礼物放在外面。”说完,路小鸡出去外面一趟又回来,拎着一个留有通风口的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只十分可爱的狸花猫,一只白里透黄,一只黄里透白,才两个月大小,萌萌的小眼惊恐地望着众人。 “啊,有猫耶。”深田贞子等三个女的,一脸兴奋,争先围观,抚摸着两只小喵咪。 “小鸡,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两只狸花猫。” “我那天在山中无意间看到的。它们的母亲刚刚死了,我便抱回来偷偷养了一周时间。” 我记得一位圣贤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女人是老虎,属猫科,天生对猫没有抵抗力。深田贞子显然一眼就爱上这两只小猫咪,捧起来就是一顿乱吸,引起“喵喵”乱叫。 虽然我心里认为我送的礼物意义深远,但也不得不承认,压轴的好礼还是路小鸡送的两只小猫。 我也万万没想到,路小鸡就凭借这两只小猫,慢慢走进深田贞子的心房,抚平了她心中的裂痕。 就在深田贞子生日的两个月,路小鸡拉着她的手,对我们宣布,他们两人要结婚了。 第23章 我想静静 看到路小鸡和深田贞子终于走到一起,大家都很高兴。师叔范剑帮他们算出结婚的良辰吉日。这好日子就在几天之后,九月初九。 这可把我们乐坏了,同时也忙坏了。大家开始帮他们筹备婚礼,还要给他们送上新婚的贺礼。 我和阮仙给他们送了一个带有铜镜的梳妆台,这可是很高级的梳妆台,花了不少钱。 吴老六、若兰他们给这对新人送了一个婴儿坐的摇篮车,还有一些小孩的衣服。 只有师叔范剑,依然是坚持礼轻情意重的原则,买了两双草鞋,送给两位新人。 九月初九那一天,老天也作美,晴空万里,太阳的温度不高不低,晒得刚刚好。在一块绿油油的草坡上,我们为路小鸡、深田贞子正式举行婚礼。 我和阮仙义不容辞,当起这对新人的伴郎伴娘。小蛋和两只小狸花猫则充当他们的金童玉女。 因为双方的亲人都不在场,繁文缛节也就省了,但是跪拜天地这个环节是少不了的。 根据师叔的说法,在天上诸神当中,太上老君分管民政,所以理应在太上老君面前宣誓,才灵验。 所以,师叔在草坡上插了一根小木桩,上面挂着一个木牌,画了一个老头,还写着“太上老君”四个字。 太阳当头照,良辰吉日已到。路小鸡、深田贞子两人虔诚地站在太上老君的木牌前,行跪拜之礼,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师叔范剑自然是本次婚礼的主持人。他今天的打扮也很得体,一脸严肃。 “下面,我们进行婚礼的第二个仪式,宣誓和交换爱情信物。 路小鸡先生,无论功夫高还是低,肥胖还是苗条,生男还是生女,你是否都愿意放下门户之见,娶深田贞子为妻,爱她到天荒地老。” “我愿意!”面对师叔的灵魂拷问,路小鸡颤抖地高声喊出三个字,眼泪和鼻涕齐流。 年轻人第一次结婚,心情激动,出点洋相是很正常的。我非常理解路小鸡此刻的心情,赶紧上去,拿纸帮他拭去流到嘴唇的鼻涕。 “深田贞子姑娘,无论长得帅还是丑,富有还是贫穷,三分钟不到还是至少半小时,你是否都愿意嫁给路小鸡作为你的丈夫,与他白头到老,恩爱两不疑。” “我愿意!”深田贞子白皙的脸蛋上浮出了红晕。 “很好,双方交换爱情信物,永结同心。”今天一整天,师叔很没有嬉皮笑脸,很到位地完成了司仪的工作。 路小鸡送给深田贞子一个精致的手镯,而深田贞子则送给路小鸡一个精美的同心结。到此,一对江湖侠侣的婚礼仪式已经完毕了。 但是我们这些看热闹的肯定要闹一下,便齐声喊道:“亲一个,亲一个。” 两位新人在我们的起哄下,羞答答地慢慢贴近,磨合了好久,才开始“叭叭叭”起来。 当时,我虽然笑得很开心,但也有那么一丝丝遗憾。 因为,看得出来,路小鸡绝对是个菜鸟,全身肌肉都紧张地凸出来了,嘴唇紧闭,紧张到发抖。 而深田贞子动作非常娴熟,神情自若,引导着小鸡放松神经,然后主动把脸贴过去,的确是个老手。 我脑海里,突出浮现出那个帅气逼人的东出昌太,有点担心,他会成为这对新人的心结。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 今天刚好也是重阳节。在婚礼结束后,我们一起佩带茱萸,登上最高峰——牛角峰,思念远方的亲人,和祈福自己及家人、朋友长寿。 我和路小鸡想起死去的师傅,同时向故乡的方向拜了拜。而深田贞子望向北方,眼眶有点红,不知道在想着谁。 曾听小鸡说过,贞子少时丧母,家中有父亲和两个兄长在遥远的东瀛。贞子来到中原,已经本土化,一直没有回去过。 实际上,她也很难回去,因为普通的商船到不了东瀛,除非是大战舰。 登高远眺回来后,我们聚在一起饮酒、吃肉,再次祝福新人,这算是那个时代的婚宴。 虽然路小鸡和深田贞子在我们的见证下,举行过婚礼,成为正式的夫妻,但并不是合法的。 因为,两人的亲人都不在场,没有聘书,没有彩礼,不符合当时的礼教规定。 现在,我多少能够理解,嵇康、阮籍他们为什么跑到山林里归隐了。除了有反抗当权者司马家族的意思,也有对礼教的厌恶。 礼教的一些规定很难让人去理解它的意义,比如守孝三年。 守孝三年并不是朝廷的法令,但在一些士族里,是必须要严格执行的,比如白叶城里的董家,就是一个例子。 董家是个古老的士族,听说他们的先祖是汉朝的董仲舒。这一代的家主叫做董王。 董王这一生可以说是又坎坷,又荣光。董王少时才思敏捷,写得一手好文章,又是士族身份,正是朝廷所需要的人才。 董王三十岁那年,有人向朝廷推荐他当一名外台正令史。正当董王准备上任的时候,他的母亲死了。不得已,董王只好辞职,去野外守孝三年。 没想到,三年孝期刚满,董王他父亲又去世了,只好继续守孝,又是一个三年。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特意安排,让他享有孝名。反正,董王家中长辈刚好每三年死一个,后面分别是他祖母、祖父、长兄。 因为董王长兄无子女,董王依礼教规定,也得为长兄守孝。也就是说,自三十岁起,董王在野外足足守了十五年的孝。 别人是三十而立,董王是三十而守。 在守孝期间,董王的事很快就传开了。朝野为之震惊。司马昭曾经派重臣贾充来慰问他。 董王守孝时,在野外住的那间小屋子,成了当时名士们的打卡之地。我也曾慕名而去,一探究竟。 董王长得很清秀,可惜眼睛有点毛病,一听到人的脚步声,就自然而然地流下眼睛。听说是多年哭丧形成的条件反射,想不哭都不行。 我是真心佩服董王。他的日子太枯燥无味,除了我们这些好奇的来访者,平日里只有一个老仆,来给他送饭菜。 我知道自己肯定无法做到十五年如一日,独自一人在野外守孝。别说十五年了,两个月我都会疯掉。 就在半年前,我去白叶城买卖东西的时候,听说董王十五年的孝期已经满了。 但是没想到董王刚回到家中,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据说是死于水土不服,他已经习惯了野外守孝的生活。关于守孝这件事我曾和师叔谈起过。 “师叔,假如你百年之后,想让谁为你守孝?”我半开玩笑地问道,心里知道师叔是不会让徒弟干这种事。 果然,师叔轻蔑地说道:“守个嘚。” “嘚是什么意思?” “嘚是一种毛,一种长在野外的毛。”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嘚这种毛,听得一脸茫然,但师叔接下来的话更让我震惊。 “我死之后,麻烦在身上撒点胡椒粉,用大火烤熟,放入秋水之中,随波流入大海。” “啊!这是为什么,师叔。”火葬、海葬我也听说过,但为什么要加胡椒粉,百思不得其解。 师叔站起来,望着东方,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是在效仿落的做法。” “落?落是谁?” “那我给你讲讲落的故事吧。”聊着聊着,师叔范剑又给我讲了关于落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鲸生活在苦海里。这群鲸有个大王叫做落。它们原本过着很快乐的生活,惬意地吃着苦海里的鱼。 但是有一天,落的臣民向它诉苦,“大王,最近苦海里的鱼越来越少了,我们已经饿了好几天。再饿下去,我们就要吃土了。” 落觉得很奇怪,便找到鱼的大王——九。 “阿九,很久以前,你们鱼族曾在神灵的见证下,和我们鲸族签下契约,世世代代作为我们的食物。 如今,偌大的苦海里却看不见你们鱼族臣民们的身影,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鱼族准备要背信弃义了吗?” “亲爱的落大王,你所有不知,并不是我们鱼族背弃了契约,而是我们现在也很困难。落大王,你应该知道,我们鱼族和虾米族也是有契约的。 现在,虾米们都躲起来,不让我们吃。很多适龄的鱼青年,因为食物困难都不敢结婚生鱼。没有足够的后代,我们怎么能喂饱鲸族呢?” 听了九的话,落若有所思,又找到虾米族的大王——天。 得知落的来意后,天更加委屈,带着哭腔说道:“尊敬的落大王,这事可不能怪我们虾米族。要怪只能怪你们鲸族。 你该知道,我们虾米族主要靠你们鲸族死后的腐肉为食。可是,自从你们鲸族使用抗氧化剂后,死的越来越少,生的越来越多。 近几年来,我就没见过一头鲸乖乖地死去。由于缺乏腐肉,我们虾米族数量在快速下降,而你们鲸族数量一直在增长。 我记得一万年前,你们鲸族总共才五十多头,现在已经有三千多头鲸了。 这样此消彼长下去,说不定你们鲸族的数量,以后比我们虾米族的数量还要多。 尊敬的落大王,为了解决你们鲸族的困境,我建议你们练习吃土。海边的泥土又软又香,如果你们吃得习惯的话,那将是取之不尽的食物。” 听了天的话,落大为震惊,原来问题的根源居然是出在鲸族的身上。面对哭泣的天,落无言以对,羞愧地回去了。 落回去以后,立刻召集全体鲸员,把九、天的话说了一遍,并告诉大家,现在鲸族只有吃土,才能摆脱困境。 泥土虽然香甜,但是不好消化。吃得下去,拉不出来。因为后门堵塞,大批大批的鲸被撑死了。 听到臣民大量死去的消息后,落悲痛欲绝,患了重病。 落的妻子们找来好多鲸大夫,都治不好落的病。它日渐消瘦,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在最后的鲸生,落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于是,在临终前,落颁布了一道诏书,要求要把鲸群控制在一千头以内,不得滥生、多生和超生。 几天后,落死了。 由于这段时间里,大量的鲸死去,住在苦海底层的虾米族有了食物,开始大量繁殖,住在苦海中层的鱼族也得到足够的食物。 大批适龄的母鱼青年兴高采烈地去相亲,大量排卵。鱼族又兴旺起来了。 而鲸族内部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节食运动。凡是脂肪超标的鲸都被囚禁起来。 过了段时间,通过控制数量,控制饮食,鱼族的数量又可以支撑起鲸族的胃口。 鲸族的食物危机总算渡过去了。苦海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听完落的故事,我久久不能回神。因为我对牛头岭的未来也有点担忧。 “师叔,假如有一天,我们牛头岭上的人,和苦海里的鲸群一样,数量庞大。天麻已挖完,鸟兽已捕尽。那时该怎么办?” “到了那一天,除了吃土,别无他法。所以不能走到那一步。” 吃土只能苟活几天。鲸拉不出去的东西,我们一样拉不动。 “师叔的意思是我们必须也要设定人口的上限。” “对,到了上限,不死则不生。” “但是肯定会有人偷偷生的。” “不能给他们偷生的机会。一到人口极限,就把他们的水龙头打个结,锁住。除了上厕所,不准挪作他用。” 当时,师叔好像是认真的,神情激动,说话特别大声且尖锐,差点把我的耳膜给震碎了。 …… 路小鸡和深田贞子结婚两个月后,小鸡有一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我。 “师兄,今天贞子和我坦诚了,说夫妻之间不应有所隐瞒。” “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她是什么鲜果帮的三徒弟。她的师傅好像以前很有名的,叫小泽奥利奥。师兄,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人名字居然是五个字的。” 看着路小鸡在我面前傻笑,我却只想大哭一场。 造孽啊,我居然让师弟,娶了大仇人小泽奥利奥的女徒弟为妻。 路小鸡看我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起来,关心地问道:“师兄,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我只是头疼,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师兄,你看要不……” “我想静静!” 我第一次对路小鸡发火了。他畏懦地离开了。 我越想头就越大,思绪乱如麻。事已至此,我只好对师叔范剑和盘托出,听听他是什么意见。 第24章 三个人的爱恨情仇 找到师叔时,他正在他的专属书房里,看那些带颜色的藏书。我便把深田贞子是小泽奥利奥的女徒弟,和师叔说了一遍。 “师叔,像这样子,我们咸鱼宗算不算招贼进家了?” 没想到,师叔听完却哈哈大笑。 “天意,天意啊,哈哈哈。” “师叔,你这是几个意思?”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我们虽然还不知道虎穴在哪,但一只落单的小老虎却跑到我们眼前。这不就是上天赐给我们报仇雪恨的机会?” 嗯,师叔说得有道理,这的确是天赐良机。贞子的确是只小母老虎,关键她还不知道我们是隐藏的猎人。 “有了这只小老虎,下一步怎么进入虎穴,去抓大老虎?” “你是掌门人,这个得由你来想办法了。不过,事以密成。千万不可让路小鸡、深田贞子两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我明白了。我好好琢磨这件事。”我走屋外,心中百感交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啊! 我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一个进入虎穴的好办法。不过,这个事还得先让路小鸡支持我。 于是第二天上午,我便把路小鸡找来。他的脸上焕发着淡淡的黄光。我知道,那是坠入爱河后的现象。 “新婚的滋味怎么样?” “太,太过瘾了。”说完,路小鸡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试探着问道:“你们新婚之夜有没有异样的地方,比如床单上?” 路小鸡咧着嘴傻笑,说道:“有啊,床单上撒漏了好多豆浆。还有,贞子在那晚啊啊啊乱叫,她还咬我。” “咬你?” “嗯,咬得可凶了。” 我叹了口气,猜想我这个傻师弟应该是没听懂我的意思,决定把话挑明。 “我是说,新婚之夜你有没有见到血?” “没有啊,贞子都是轻轻地咬,我并没有流血。” 说完,路小鸡还伸长脖子给我看,上面有淡淡的牙痕。这应该就是贞子咬他,留下来的。 脖子上确实没有血。但是,我擦,我的好师弟,我是想问她有没有流血,不是问你。 我直接无语了,但也知道答案了,仿佛看到一道绿光,从天而降把路小鸡笼罩在里面。 “师弟,我只有一个担心。我怕将来有一天,贞子又忘不了东出昌太,旧情复燃,跟他跑了。毕竟,他们两个曾是恋人,他又比你帅的多,还多金。” 其实,我举得贞子对昌太,可能只剩下恨了。但为了一探虎穴,我必须要先把路小鸡骗下水。 果然,路小鸡听了我的话,惊恐起来,急忙问道:“师兄,那,那该怎么办?” “趁着现在贞子对他还在气头上,我们找上门,把东出昌太引出来,一剑宰了,永绝后患。再说了,他曾把贞子推下悬崖。你作为丈夫,理应为妻子报仇。” 我恶狠狠地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路小鸡想了一会,咬牙切齿地说道:“师兄,你说的没错,我早就想宰了他。不杀此獠,绝不罢休!” “不过,这事你还不能和贞子明说。女人嘛,很容易心软。我们想办法把东出昌太引诱出来,一刀咔嚓了他。到时候,活人已经切成死尸。贞子想要救他,也来不及了。” “师兄果然妙计。” 我们两人相视,越想越开心,不禁哈哈大笑。 “对了,贞子在家吗?” “在啊。” “那现在我们就去找贞子,劝她去把东出昌太引出来。” “好,都依师兄的。” 我踏入两人的新婚之家时,深田贞子正在庭院里,逗两只小狸花猫。 “师兄你来了,请到里面坐。”深田贞子看我来了,起身打招呼,并递过一杯水。 “弟妹,我今天来就想问一件事。那天,东出昌太把你推下悬崖,你恨不恨他?” “恨!这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恨!” “那你想不想找到他,问问是什么原因?” 深田贞子突然间沉默了,低下头,几滴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坠落下来。 隔了一会,深田贞子才抬起头,说道:“我,我现在生活得很好,想忘了这件事,不想去找他。” 一旁的路小鸡听了之后很生气,在屋里走来走去,大声说道:“绝不能这样算了!” 我谆谆善诱地说道:“他把你推下悬崖,难道你连原因也不想知道?连路小鸡都为你愤愤不平。这事始终是你们夫妻心中的结。就算是为了路小鸡的感受,你也应该去问问他,做个了结。” 深田贞子低下头,想了几分钟,又抬头对路小鸡问道:“郎君,你真的想要去找他吗?” “没错!至少也要让他跪在你面前低头认罪,否则咽不下这口气!” 深田贞子点点头,终于同意带我们,去找东出昌太。计划的第一步走成功了。 五天后,我、师叔、路小鸡和深田贞子出发了,去京都洛阳。我没想到,突然销声匿迹的鲜果帮老巢居然在洛阳。果然是大隐隐于市。 路上,深田贞子和我们说了鲜果帮的一些故事。鲜果帮前任帮主小泽征,年轻的时候通过商人,认识了吴国名将陆逊。 由于我们咸鱼宗在东瀛的旁支,势力越来越大,咄咄逼人。鲜果帮在北海道的日子很不好过。 小泽征便恳请陆逊帮忙,派来吴国的大战舰,把大部分帮众带到中原。可刚入中原没几年,小泽征就病死了。临终前,他将帮主之位传给了小泽奥利奥。 这小泽奥利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上,认识了魏国大权臣贾充的女儿贾南风,便把总舵移到洛阳。 听到这里,我和师叔范剑心中一凛,暗暗叫苦。这鲜果帮居然和魏国大权臣搭上关系了。 那鲜果帮就不是一般的江湖帮派,那是上面有人的帮,不好搞啊。 深田贞子是小泽奥利奥的女徒弟,排名第三。而东出昌太是深田贞子的师弟,排名第五。两人原本是姐弟恋。 我们一路上闲聊,几天后就到了洛阳。入京都后,我们四人租了一栋有庭院的两层楼,处于洛阳三环的地方,在皇宫和郊区的中间。 我们住的这个地方交通很方便,门前有一条刚修的四马道的大路,关键是距离鲜果帮的老巢很近。 当深田贞子把鲜果帮老巢,指给我们看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鲜果帮的老巢居然是一家以卖烤鸭为主的大型食肆。 食肆的装潢非常大气,牌匾上刻有六个金色大字,“硬梆梆烤鸭店”。 听说这家食肆在洛阳名气很大,食客络绎不绝。单从外面的人流来看,这家店非常赚钱。 鲜果帮来到中原后,抱上贾充、贾南风的大腿,迅速本土化,已经成功转型升级,走上产业兴帮的道路,不再是打打杀杀的帮派了。 而我们咸鱼宗还躲在人迹罕见的牛头岭,顶着烈日挖天麻,赚个辛苦钱。相比之下,人家鲜果帮发展的势头太快了。 我和师叔站在远处,望着敌人的老巢,流下羡慕的口水。 还好,我们的优势就是在于暗处,有足够的时间去摸清鲜果帮的虚实。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进入虎穴之前,我们四人还是要乔装打扮一下的。我们三人只有东出昌太见过,并不是特别担心,但深田贞子可是鲜果帮成员都认识的熟人。 所以,在一番打听后,我们找到了阿梅,帮我们四个乔装打扮。在这方面,阿梅是个专家,她是洛阳很有名气的入殓师。 经过乔装打扮,我们总算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硬梆梆烤鸭店。我们选了一个视野很宽阔的地方坐下来。店小二很快就上来询问。 “几位客官,想要吃点什么?我们店最有名的招牌菜就是硬梆梆烤鸭。” “除了硬梆梆烤鸭,你们这还有什么特色菜?”我问道。 “有燕菜、不翻汤、新安烫面角等等。” “那就来这三样,再加一份烤鸭。” “好嘞,客官们请先用茶,马上就上菜。”没想到鲜果帮经营的食肆,店小二的服务态度很好。 我低声向深田贞子问道:“像那些跑堂的、厨子也是你们鲜果帮的?” “不是,这食肆里除了几个高层管理和护卫是我们的帮众,其他的都是聘请的。” 点的四个菜,果然很快就上来了。我都想不通为什么上菜这么快。 尝了一遍后,我、师叔和路小鸡都露出相同的表情。虽然这硬梆梆烤鸭店的菜是比较贵,但他妈的是真好吃,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正当我们品尝美食的时候,我发现深田贞子的脸色突然变了,并马上低下头吃东西。 我朝店门口望去,只见东出昌太和一名美艳女子互相搂抱,有说有笑地走进来,朝后面而去。没多久便从我们旁边走过。 虽然我已经乔装过,但怕东出昌太认出来,还是用一只手遮住脸,眼睛从指缝里偷瞄两人。 东出昌太的目光全放在那美人身上,根本不看旁人。两人非常亲热。啧啧,东瀛人居然在公开场所你侬我侬,很开放啊。 等昌太两人走远,我便向深田贞子低声问道:“这女的是谁?” 深田贞子说道:“师兄,我们先吃东西,回去再说吧,这里不方便讲。” 我点点头。我们吃完东西,结账后就慢慢走回住宿。可是我们四人坐下来后,深田贞子突然沉默了,像只鹌鹑一样,静静地喝茶。 我正纳闷的时候,深田贞子抬头看了看我,又偷瞄了一眼路小鸡。我秒懂她的心思,路小鸡在,她有些话不方便讲。 我清了清嗓子,对路小鸡说道:“师弟,你出去外面卖两坛杜康酒和一些下酒的东西。晚上我要师叔好好喝一杯。” “好的,师兄。”说完,路小鸡就出去了。 我看着深田贞子,说道:“弟妹,小鸡已经出去了。有什么话,你就敞开说吧。” 深田贞子未开口就先哽咽起来。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无论是谁,看见前男友和别的女人亲热,总不会是愉悦的心情。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狠心把我推下悬崖。因为,他想当帮主小泽奥利奥的上门女婿。如今,我只恨祖传的玉佩还在他手里。要不,我都不想再见到他。” “哦,莫非刚才和他在一起的女子是小泽奥利奥的女儿。” “没错,她叫小泽奥巴牛,是帮主的长女,也是帮中的大姐大。假以时日,就是小泽奥巴牛继承鲜果帮的帮主之位。” 我和师叔不禁相视了一眼,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这东出昌太果然心够狠,为了上位不择手段。 深田贞子一边抽泣,一边讲起她们三人之间的故事。 东出昌太是个美男子,身边不乏暗恋他的师妹。但东出昌太偏偏喜欢姐弟恋,便疯狂地追求小泽奥巴牛。 没想到,小泽奥巴牛最大的爱好就广交朋友,特别是男的朋友。时间一久,东出昌太发现自己也不过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这头顶一片大草原,谁能忍?何况大美男东出昌太身在大森林中,怎肯在一棵椰子树上吊死。 于是,东出昌太转身,就去追求深田贞子。在东出昌太猛烈的攻势下,深田贞子很快就陷入爱河了,还把祖传的玉佩送给东出昌太,作为定情信物。 可是等到东出昌太和深田贞子卿卿我我的时候,小泽奥巴牛又后悔了。吃到嘴的猪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小泽奥巴牛仗着自己是帮主长女的身份,在鲜果帮中处处排挤和打压东出昌太和深田贞子两人,大有棒打这对野鸡的态势。 东出昌太两人无奈,便向帮主小泽奥利奥讨了个外出采购的差事。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东出昌太两人来到牛头岭采购天麻。 也许,在外出的这段时间里,东出昌太一直在纠结一件事。小泽奥巴牛和深田贞子,该选谁? 无论是权力、金钱、背景,还是美貌,小泽奥巴牛明显都远胜深田贞子,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广交朋友而已。 那时候,东出昌太大概觉得,头上绿一点,其实还挺环保的,可以忍一忍。 所以,在登牛角峰时,东出昌太下了决心,要把自己这块猪头肉,放回去小泽奥巴牛的嘴里,便狠心把深田贞子推下悬崖。毕竟,小泽奥巴牛是鲜果帮的接班人。 从今天的情形看来,东出昌太已经和小泽奥巴牛成功复合了,接下来不出意料的话,就要唱那首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但东出昌太大概没想到,深田贞子还活着,现在也来到了洛阳。 听完深田贞子讲完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我和师叔又问了鲜果帮和东出昌太的一些情况。 第25章 月黑杀人夜 原来,鲜果帮在洛阳的产业还不少,卖烤鸭只是其中较大的产业支柱之一。 硬梆梆烤鸭店在洛阳地区一共开了四家,我们今天去的那家是总店,由小泽奥巴牛负责管理。而东出昌太则负责另外一家小分店。 平时,鲜果帮核心帮众都住在一起。帮主小泽奥利奥特意在硬梆梆烤鸭总店后面,买了一块地,建起了帮会的别墅区。 今天我们看到东出昌太两人,正是从店里走过,回去后面的别墅区。 无意间,贞子还透露一个信息,东出昌太的功夫很好,是帮里的二把手,仅次于帮主。看来,对付东出昌太,硬来有风险,得智取。 聊着聊着,路小鸡买酒回来了。我和师叔便一人拎着一坛酒,离开了房间。 至于怎么对付鲜果帮,我和师叔又单独聊了一番,都觉得首先要对付东出昌太。 因为,在鲜果帮的核心帮众中,东出昌太是唯一见过我们几人相貌的人,留不得。 几天后,我终于想出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我先让深田贞子提笔,给东出昌太写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东出昌太,你可能没想到我还活着。要不是有人相救,我也没想到从悬崖上掉下来,还能活着,现在还回到洛阳了。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回来寻仇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看透了红尘,准备找个清净之地出家为尼。 不过,我之前送给你的玉佩是我祖传之物,必须还给我。 你若不想让帮主知道你自己干的恶毒之事,就带着玉佩,单独来见我。十二月十三,月上梢头时,苑桥外长亭,逾期不候。” 这封信虽然没有落款,但东出昌太一看便知是贞子的笔迹。虽然,深田贞子按照我的意思,写下这封信,但却不清楚我的意图。 我便告诉她,“这样写,东出昌太才会独自出来,把玉佩还给你。当面做个了断,又能解开你和路小鸡的心结,一举两得。” “我明白了。”深田贞子倘若知道,我的计划是准备剁了东出昌太,大概不会写下这封信。她虽然恨这个男人,但并不想让他死。 接下来,便是如何送信的问题。恰好,深田贞子告诉我们,东出昌太有个早起的好习惯。 每天六点多,他都会一个人来到洛阳东大街,在街边一家挂着“七里香”招牌的露天食铺里,吃两碗豆腐脑。这正是个送信的好时机。 十二月初十,是个诸事皆宜的日子。 那天,我和师叔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带着斗笠,提前就来到了洛阳的东大街,找了一个隐蔽的小食铺,坐下来慢慢吃早餐,准备看戏。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街上开始热闹起来,人来人往。一个翩翩美男走了过来,正是东出昌太。在人群中,他是如此的鹤立鸡群。 果然,东出昌太和往常一样,坐在“七里香”露天食铺的凳子上,悠然地吃着豆腐脑。 这时,一个轿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到东出昌太跟前,说了几句话,便把一封信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东出昌太的表情有点疑惑,便打开了信笺。只看了一眼,东出昌太的脸色就变了,赶紧把信放入怀中,起身喊住那名轿夫。 两人说了几句话,那名轿夫频频摇头。隔得远,我和师叔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东出昌太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些五铢钱,塞进那名轿夫手里。看到钱后,那名轿夫这才指着一个方向,又对东出昌太说了几句。 东出昌太朝着那个方向拔腿就跑。但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东出昌太低头丧气地走回来,也没心思继续吃豆腐脑了,结了账就走人。 看到这一幕,我和师叔相视一笑,知道那封信已经成功送到东出昌太手里了。 那名轿夫便是深田贞子花钱,雇他去送信的。本来是让轿夫要保守秘密的,但没想到他收了钱后,还是和东出昌太透露了委托人的位置和信息。 但那时深田贞子早已离开,东出昌太自然是找不到的。 十二月十三的晚上,我和师叔早早出发,在苑桥外长亭附近,找了一处昏暗无人之处,隐蔽起来。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东出昌太也提前来了,在长亭里一个人焦急地走来走去。 月亮慢慢爬上梢头,过了一会,路小鸡陪着深田贞子也来了。 我和师叔在苑桥的另一头,远眺三人的动静。 只见东出昌太一见到深田贞子,马上就跪下了,双手把玉佩递给了她,嘴里不停地说,应该是在哀求贞子原谅他。 深田贞子神情冷漠,偶尔和东出昌太说几句。一旁的路小鸡表情很愤怒,又蹦又跳,对着东出昌太指指点点。 要不是深田贞子拦着,估计这一会,路小鸡应该是要对东出昌太大打出手了。 我和师叔藏匿起来,一边看热闹,一边猜测三人在说些什么。 “师叔,你看那东出昌太站起来,又跪下了。要不是有路小鸡在,看那深田贞子泪流满面的样子,搞不好真的会原谅他。” “没错,她心太软,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咦,师叔,路小鸡和贞子离开了长亭。我们该好好准备了。东出昌太没多久就会过来了。” “好,按原计划!” 果然,在路小鸡两人走后,东出昌太在长亭呆了一会,便向我和师叔藏身之处走来。 此时,皓月当空,四处寂静无人,正是杀人的良辰。 就在东出昌太接近我们的时候,我和师叔各持一剑朝他刺去。 可就在出手的那一刹那,我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因为,我不自主地喊了一声,让东出昌太警觉到了。我的剑刺空了,只有师叔的剑在他身上割一道口子。 “谁?你们是谁?”东出昌太非常惊慌,对我们问道,拔出剑来和我们对峙。真是个大傻子,我们会告诉你真实的姓名吗,搞笑。 “我叫张三鸡。” “吾乃李四蛋。” 我和师叔胡乱说了个假名,双双举剑攻向他。 东出昌太一边和我们打斗,一边喊道:“两位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说的一点没错,我们这届咸鱼宗的人不想当英雄好汉,只想阴人。 接下来,我和师叔从兜里掏出一小袋东西,朝东出昌太用手掷去。 东出昌太以为是暗器,急忙用剑格档。“砰砰”两声,两个小袋被钢剑击碎,里面的粉末飞扬出来。 “啊,我的眼睛,辣死我了。啊嚏,啊嚏。” 东出昌太被粉末刺激得泪流满面,不停地打喷嚏,急忙后退,手中钢剑胡乱挥舞。 我们扔的那小袋东西,表面上是调味品,可以做为火锅底料。实际上,它是咸鱼宗的秘密武器,里有辣椒粉,姜粉,蒜粉等辣眼睛的东西。 趁着东出昌太睁不开眼,我和师叔一左一右,把他刺个透心凉。 东出昌太被刺中要害,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去见他太爷了。 我们选的这个地方本来就偏僻,加上天色已晚,根本无人看见。整个过程,我们没有受伤,也没有暴露,太完美了。 我打量四周。这附近刚好有一个很大的露天粪池。我和师叔找了几块石头,塞进东出昌太的衣服里,把他扔进粪池。 没一会,东出昌太的尸体就沉了下去。我们简单处理了下现场,把血迹埋起来,便扬长而去。 第二天,我们四人在一起用午餐的时候,我便说道:“师弟,弟妹,既然东出昌太的事已经了结。你们用餐后,收拾一番,下午就离开洛阳,回牛头岭吧。” 此时,他们两人并不知道,我和师叔昨晚已将东出昌太给剁了。路小鸡向我眨了眨眼睛,我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他不禁笑了,知道昌太已死。 路小鸡说道:“那你和师叔呢,不准备回去吗?” “嗯,我和师叔还有其他的事要办,过段时间再回去。” 在我和师叔的计划中,路小鸡和深田贞子的作用,主要就是把东出昌太引出来。至于对付鲜果帮帮主小泽奥利奥,他们两个反而是累赘。 路小鸡功夫不错,但是性格鲁莽,不适合我们搞偷袭的作战风格。 深田贞子就更不能留在洛阳了。她受小泽奥巴牛的打压,虽然已无心归帮,但对帮主小泽奥利奥还是心存感激。 要是知道我们的计划是对付小泽奥利奥,绝不会帮我们。 到了下午,路小鸡和深田贞子便离开了洛阳。 送别了两人后,我便问师叔,“东出昌太虽然已经除去,但小泽奥利奥更麻烦,该怎么办?” 只从我和师叔来洛阳后,在烤鸭店附近,见过小泽奥利奥背影。她当时带着四个护卫,有男有女,眼神闪烁,看上去功夫不低。 听贞子说,小泽奥利奥出门都带着护卫,回去又和帮众们住在一起,要偷袭可不容易。搞不好,偷鸡不成,反而丢了我们的命。 师叔范剑沉吟了一会,也没有什么头绪,便说道:“饭点也快到了,先去她们家店里吃饱肚子再说。我们在洛阳呆上一段时间后,察看她的动静,看看有没有机会。” “也是,刚好饿了。” 刚走到硬梆梆烤鸭店门口,师叔就拉住我,示意让我看旁边刚竖起来的木牌。 只见上面写着:“硬梆梆烤鸭店急招杂工两名,主要职责是砍柴、搬运等,不要求工作经验,周六保证不休息,周日休息不保证,薪酬面议。联系人:谢时雨总管。” 我惊愕地问道:“师叔,你不会是想着我们两个去应聘烤鸭店的杂工吧?这要是让小鸡、老六他们知道,岂不是把鼻毛都笑出来。” “哎,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不放下身段,怎么能接近她。” 师叔范剑看着木牌一会,忽然就把上面贴的招聘公告撕了下来,大步流星往里面走。我十分无奈,但也只好随师叔进去。 “小兄弟,我们是来应聘的,请问谢时雨总管是在哪里?”师叔范剑拉着烤鸭店里一名伙计,很客气地问道。 “喏,走过柜台,往右第三个房间就是谢时雨总管的办公房。” 按照店里伙计的指引,我们敲了敲谢时雨总管的房门。 “请进!”一个柔美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我们推门进去一看,我擦,这谢时雨总管居然是个中年尼姑,不过样子倒是很俊美。 说来也巧,这鲜果帮不论是帮主还是女帮众,长相都还不错。 “谢总管,我们两个是来应聘店里杂工的。” 师叔范剑扬了扬手中的招聘公告,对她说道。 “哦,请坐。两位怎么称呼?” “我叫范剑,这位是我的师侄雷老侠。” “范剑?我好像记得以前猪脚堂有个外号是混元放霹手的少侠也叫范剑。”谢时雨突然紧盯着师叔,表情有点古怪。而师叔也愣了一下。 难道他们曾经认识? “哈哈,那大概是同名吧。我们叔侄两人干活卖力,吃苦耐劳,聘到我们就是赚到了。”师叔打了个哈哈,说起别的话题。 这个谢时雨总管没有追问,但变得很热情起来,给我们倒了两杯茶,还用手指偷偷勾了下师叔的手。 咦,这尼姑怎么好像对师叔范剑有点意思,不会吧? “不知两位想要什么样的薪酬呢?” 师叔笑眯眯地说道:“其实钱不钱的无所谓,我们主要是喜欢干活。” 我在一旁都听懵了,师叔这是失心疯了吗,这么离谱的话也说得出口。 谢时雨被师叔给逗乐了,笑着说道:“不给钱怎么行。这样,我们这里刚离职的两位杂工薪酬是每月十二枚五铢钱,我可以给两位每月十五枚五铢钱,并且管两顿饭。不过……” “不过什么?”师叔看起来有一些紧张,急忙问道。 “不过这砍柴,搬运毕竟是苦力活,不知道你们体能怎么样?” 谢时雨边说,边走到我们身旁,仔细打量着我们。这谢时雨虽是尼姑,却抹了一脸的胭脂粉,身上还有股香气,应该是带着香囊。 “体能,我们叔侄最不缺的就是体能。来,师侄,给谢总管秀一个。”说完,我和师叔同时卷起袖子,露出发达的肱二头肌。 “哟,果然都是猛男。”谢时雨突然孟浪起来,用手摸起师叔的肱二头肌和胸大肌,把我吓一跳。 不过让我更好奇的是,她居然对相貌平平的师叔非常感兴趣,而对我这个美男熟视无睹,多少让我有点伤自尊。 而师叔范剑嘻嘻哈哈,也不躲闪,她摸任她摸。 第26章 师叔,我们是来搞笑的吗?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一个月十五枚五铢钱。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谢时雨摸完师叔后,意犹未尽地问道。 师叔答道:“现在就可以上班。” “那好,我带你们去后院看看,熟悉情况。不过,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在我们这干活,不多问,不乱走。否则,要是得罪了帮主或者是少帮主,我可保不住你们。” 谢时雨说完,就扭着屁股,走在前头,领着我们走进后院。 原来,这硬梆梆烤鸭店的后厨,就设在鲜果帮的别墅区前面位置。怪不得谢时雨让我们别乱走。 咦,这样的话,我们就有机会接触到小泽奥利奥。 谢时雨把我们领到两间储物室前。一间堆放着大米、面粉等吃的东西,另一间堆放着木柴等杂物。院子空地上堆放很多木头。 我们的工作比较简单,就是把这堆木头锯断,再砍成细短的木柴,另外就是搬运各种杂物。这点体力活对于我们练武之人来说就太轻松了。 “别看我年龄偏大一些,可是在很多方面,我比年轻人还要猛,就比如砍柴吧。” 上班的第一天,师叔的兴致就非常高涨,非要在谢时雨面前露一手。 我们先把木头锯断。然后,师叔就开始卖力地砍柴。随着汗水的飞扬,师叔那久违的男性荷尔蒙开始散发出来。谢时雨在一旁看得十分入神。 “剑哥哥,别太累了,万一伤了腰。反正,来日方长嘛,有的是机会。”谢时雨贪婪地嗅着,鼻翼一张一翕,居然还拿出自己的手帕,给师叔擦汗。 这他妈的是真尼姑吗?我有点怀疑。看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有说有笑,我心中开始不安了。 我担心师叔忘了初衷,中了美人计。到时候,大仇没报成,反被鲜果帮给策反了。那我这咸鱼宗掌门人岂不是自投罗网。 反正,从那天起,我们这两个咸鱼宗的核心,便成了鲜果帮的杂工。 我的内心其实是十分羞愧,但师叔的热情却非常高涨。每天第一个上班的就是他,第二个自然就是谢时雨。人常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话不假。 师叔范剑虽然上班来的早,但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工作岗位上,不是陪谢时雨出去逛街,就是在谢时雨办公室里,给她讲荤段子。 整天挥汗如雨的,其实只有我一人,两个人的活自己干,真是服了。 表面上,师叔和谢时雨一个是主管,一个是杂工;一个是出家人,一个是红尘客,可以说是一点都不搭边。 但偏偏两人就看对了眼。他们的办公室恋情快得令我诧异。 上班的第五天傍晚,师叔范剑就跑过来,对我说道:“师侄,今天下班后,你先自己回去。我有点事,晚点再回去。” 有点事?他有个鸟事。 “嗯,我知道了。”我猜到师叔有什么事,但看破不说破,只是在心里默默祝他幸福。 那天晚上,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师叔才回到住宿。并不是我八卦,有意等他,而是师叔那五音不全的歌声吵醒了我。 “你是疯儿我是傻,缠缠绵绵绕天涯……” 师叔来来回回只会哼这一句,烦都烦死了,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当然,如果只是师叔回来晚了,还不能充分证明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滚床单。 但到了上班的第七天,实锤了。那天,我下班早了一些。回到住宿,我就看见师叔在用清水洗鱼鳔。 听到我的脚步声,师叔范剑明显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我,老脸马上红了。 “师叔,在洗鱼鳔啊。” “嗯。咳……洗一洗,晒一晒,还能多用几次,用一次就扔掉,怪可惜的,嘿嘿。” 师叔虽然在对我笑,但那笑容十分牵强,就像是小孩子偷东西,被大人抓住了一样。 其实师叔的解释有点多余,在那个时代,橡胶制品还没有问世,好的鱼鳔价格不菲。 从循环利用资源的角度出发,洗一洗,再拿开水烫过,进行反复使用是很正常的。 “这样洗不干净的,要翻过洗。咦,师叔你是在哪里买的鱼鳔?”我瞅着师叔手中的鱼鳔好像有点不太对,颜色有点偏黄。 “就在附近菜市场,找那些鱼贩子买的。” “哎,你以后不要找他们买了,鱼贩子那些鱼鳔质量很差,容易破,而且触感也不好。”我以前和阮仙在洛阳呆过一段时间,也买过鱼鳔。 “那去哪里买?” “在兰铃巷旁边,有几家药铺,里面卖的鱼鳔质量非常好,又润又滑。对了,那里还有来自天竺的植物油卖,师叔你可以试试,效果不错的。” “哦,那我去瞧瞧。”一听还有植物油卖,师叔范剑显得很激动,马上去兰铃巷。他真是性急。 一转眼,我们已经在硬梆梆烤鸭店打工半个月了。虽然和店里的人开始熟络起来,但复仇的事毫无眉目。 我整天就傻乎乎的帮仇人砍柴,郁闷得要死。但师叔范剑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好像有点乐不思蜀了。 有次,我忍不住提醒师叔,“自古以来红颜祸水,尼姑更是毒上加毒,莫忘了来时路,回不去了”。 师叔也知道我在暗指什么,笑嘻嘻地说道:“师侄莫急,再等等时机,师叔自有妙计。” 妙计?我还没看到师叔施展妙计,但意外先来了。 那一天下午,我刚砍完柴,正准备下班,回去喝几杯,却被总管谢时雨拦住了。 “阿侠,请留步。”自从谢时雨和师叔好上了以后,对我也非常亲切,左口一个阿侠,右口一个阿侠。 “谢总管,有什么指示?” “最近洛阳城里开始流行起风寒。今天真是不巧,我们这边也有好几个人染了风寒,请假在家没来上班。就麻烦少侠今天辛苦一点,加下班。这是加班费。” 说完,谢时雨就塞给我两个五铢钱。啧啧,这加班费给的还真不少。这样的加班,我当然愿意。 “是让我留下来砍柴,还是搬东西?” “都不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样,时间还早,我先带你去用餐。” 谢时雨领着我,走进别墅区里的大餐厅。这是鲜果帮核心人员的专属餐厅。 平时,像我们这种打杂工只能在小餐厅吃饭,没想到今天能到大餐厅吃饭。 “老陈,阿嫩、阿白他们生病了。这是雷老侠,今晚替他们干活的。”谢时雨对一个叫老陈的厨子说道。 老陈看着我,笑了笑,说道:“哦,一个人干两个人,是要辛苦一点。来,多吃一点,补一补身子。” 可是他妈的,老陈给我吃的都是些啥玩意的? 有猪肾、狗鞭、蛤蚧、海马、淫羊藿等,这是吃了要升天的节奏啊。 “这是我们帮里的家常菜,少侠不要介意,简简单单吃一顿就好了。” 谢时雨彷佛看出我有点不自在,便解释说道。 这,这是家常菜?怪不得师叔七天就和谢时雨勾搭上了。这种吃法,哪个人不发春。 我看了一眼厨房里面,想换点别的菜。但菜品大同小异,都是让人流鼻血的,我只好端着食盒,和谢时雨坐在一桌,开始用餐。 餐厅很大,人却不多,只有七、八个鲜果帮核心人员在用餐,有男有女。一会,门口传来哐哐的脚步声。 一名美艳女子趾高气昂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两名年轻男子。 “这是谁啊?”我悄声问谢时雨。 “这就是我们的少帮主小泽奥巴牛。” 以前,我只听说小泽奥巴牛,如今第一次看到真人,忍不住多瞟了几眼。 这小泽奥巴牛长了个娃娃脸,眉目清秀,还有些稚气,但前面两坨胸大肌鼓鼓的,白中透黑。 怪不得小泽奥巴牛能广交天下英雄,确实有点东西的。 小泽奥巴牛刚坐下不久,那两个男的就赶紧帮她,把饭菜端上来,有乌鸡、红枣、黑木耳等等。 “嘤嘤嘤”,小泽奥巴牛吃着吃着,突然就哭了起来。 “是哪个杀千刀的,把东出君杀了。还,还狠心把他扔在粪池里。”小泽奥巴牛突然拍了桌子,哭喊了一声,把我吓一跳。 这杀千刀的,不就是我吗? 一提到东出昌太,我不禁侧着耳朵凝听小泽奥巴牛那一桌的谈论。 原来,在我和师叔剁了东出昌太的几天后,就有人去清理那个粪池。结果,从里面捞出一具男尸。 由于尸体的面目已被蛆咬了,捕快们虽然进行大量走访,但刚开始并不知道死者的身份。 恰好,小泽奥巴牛已多日不见情郎东出昌太,便去报官。 捕快们一听,就让她去辨认尸体。 一踏进停尸房,小泽奥巴牛就吐了。那尸体已经完全烂了,发出阵阵恶臭,根本不知道是人还是鬼。 但看到死者遗物的时候,小泽奥巴牛忍不住失声痛哭。 尸体遗物中有一件东西,她认得,那是她送给东出昌太的腰带,上面绣着一个“牛”字。 虽然在我心中,东出昌太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不知怎么,越听就越心虚。 谢时雨察觉到我的异状,问道:“阿侠,怎么你额头上全是汗?” “呃,可能是吃得太急了,烫嘴。”我随口搪塞。 我们的声音应该被小泽奥巴牛听到了,她起身朝我们这桌走过来。 “少帮主好,这是我刚招进来的杂工雷老侠,今晚留下来顶替阿嫩、阿白的。”谢时雨见小泽奥巴牛走来,便向她解释。 “哦,我说怎么看见一个新面孔,长得还挺俊的嘛,就不知道老妈她喜不喜欢啰。” 小泽奥巴牛这娘们走到旁边,居然夹起盘中的狗鞭,来喂我,神情十分放荡。我只好硬着头皮,快速吞下。 而且,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更是拔凉拔凉的。这今晚到底是加的什么班?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少帮主,好,好美!”我说话的声音结巴了起来。我也没想到面对仇人的女儿,第一句话居然就是一记马屁。 “哟,还挺会说话的嘛,姐姐会疼你的。” 这小泽奥巴牛明明比我小,说话却老气横秋,临走时还摸了我一把。 上一秒还在为一号情郎哭泣,下一秒就调戏起我这个新人。我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妈教出这样的女儿。 很快,我就要直面他妈了。 因为,谢时雨开始催我了。 “少侠,吃饱了吗?” “饱了。”其实我也就是半饱,但也不敢吃了,再吃就流鼻血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别让帮主等我们。” 虽然我心里不是很情愿加这个班,但戏演到这个份上,也只能跟着谢时雨走了。 左拐右拐,谢时雨带着我走进一间很大的浴室。浴室里还有一间豪华的单间。 不用问,我都知道这是小泽奥利奥的专属浴室。 这谢时雨带我来这干什么,莫非是要玩鸳鸯浴吗? 我看着专属浴室里一个大木桶,苦苦思索起来。一会进去这个大木桶里面,该怎么玩,用什么姿势才显得自然一点。 “在发什么呆,先去烧水。我教你如何把握好水温。”谢时雨突然用手拍了我一下。 “烧水?”我有点疑惑,难道不是来洗鸳鸯浴的? “你今天的任务主要是烧水和倒水。”谢时雨向我招手,我便跟在她后面。 浴室屏风后面连接着一间屋子,里面有炉灶、铁锅、小木桶。屋子门外正好是一口井。 按照谢时雨的要求,我便生火烧水。 “你摸摸看,记住这个水温。然后把水倒进大木桶,要是凉了就添热水,烫了就添井水即可。” 我摸了摸铁锅里的水,虽然还没烧开,但已经有烫手的感觉了。 “谢总管,我记住了。” 我突然发现,无论是饮食还是沐浴的条件,这鲜果帮的生活水准也忒高了吧。 这绝对不是开几家烤鸭店可以支撑得起的,小泽奥利奥在洛阳,肯定还有更赚钱的暴利产业。 我把温度适宜的水,用小木桶盛着,倒进大木桶里面。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小泽奥利奥终于来了,后面跟随着两个侍女。 我总算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了。 小泽奥利奥虽然正是虎狼之年,但更像一只母豹,全身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眼神十分狂野。 谢时雨赶紧上前迎接,说道:“教主,这个是新来的阿侠。” “哦,看起来挺健壮的嘛。”小泽奥利奥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还捏了一下我的脸。 我有点哭笑不得,突然觉得,师叔提出当杂工潜入敌窝绝对是个馊主意。这哪里是来报仇的,简直就是来搞笑的。 “你们都下去吧。阿侠在这就行了。”小泽奥利奥当着我们的面,就把衣服全脱了,春光一览无余。 这鲜果帮的人都这么豪放的吗。我看得目瞪口呆。 气人的是,谢时雨离开之前,还在我耳边低语说道:“好好把握机会,说不定下辈子就不用努力了。” 屋里突然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小泽奥利奥在沐浴,而我在看她沐浴,尴尬得不行。 第27章 第一次刺杀行动 在水雾弥漫的浴室,我和宗门死敌近在咫尺,却只能眼巴巴的看她洗澡。这画面十分的诡异。 小泽奥利奥突然对我开口说道:“别在那发呆啊,去倒点热水进来。” “哦,好的,帮主。”在倒入热水的开始,我在那胡思乱想。 如果这时候,小泽奥利奥躺着睡着了,我就一木桶把她的头套住,然后拔出剑来,对她就是一阵乱捅。这样,师傅的大仇也就报了。 可惜,小泽奥利奥丝毫没有睡意,而且我也没有剑。 “你在想什么?热水都直接倒在我身上了。啧,烫死我。”小泽奥利奥突然大声斥责我。其实那水温也没有那么高。 “帮,帮主,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下子回魂了,赶紧把小木桶放下,用手胡乱在她胸前抹去那刚倒的热水。 顿时,我全身僵硬住了。因为,我这样子好像比烫到她更该死。 小泽奥利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大笑起来。 “哈哈,你有种。你是第一个敢这么摸老娘的。” “帮主,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条件反射。” “是吗,那你的手怎么还在这,舒服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缩回手,全身都冒出细细的汗珠。 小泽奥利奥从大木桶中起来,站在我面前,用手勾着我的下巴。 “嗯,长得还挺俊的。今天,本帮主就让你摸个够。去,把我的浴汤拿过来。” “浴汤?什么叫浴汤。” “浴汤就是用来清洁身体的。用了浴汤,我出浴后,皮肤闻起来就更香、更滑。喏,在那。” 浴汤类似于现在的沐浴露。但在当时,我一个山里人真没见过。平时洗澡,我都是干搓完,用清水洗。 顺着小泽奥利奥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瓶浅红色的浴汤。 “这个浴汤已经拿来了,我该怎么做。” “倒一点在手上,然后均匀地帮我涂满全身。”小泽奥利奥从木桶里出来,戏谑地看着我。 “我?涂满全身?” “对啊,快点!” 我看着她的胴体,脑里一片迷茫,机械地用手沾上红色浴汤,帮小泽奥利奥涂上。那浴汤有点像油,有点黏糊糊的。 那场面实在是太刺激了,我居然帮裸身的大仇人涂油,心里是又羞愧又兴奋。老实说,小泽奥利奥不但长得美,身材保养得也很好。 “你可不能避重就轻,这里更要多涂一点。”小泽奥利奥居然抓住我的手,在某个部位摩挲起来。 这么近的距离,我闻到了她的体香,脸不禁红了起来,手在微微发抖。 我虽然已经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但这阵势我确实也招架不住。虽然十分羞耻,我还是帮小泽奥利奥涂满了浴汤。 “把我抱进大木桶里面。” “抱进去?” “对啊,这么滑,我怎么进去。” 他妈的,这婆娘就是明显在调戏我。 小泽奥利奥全身滑溜溜的,没地方可用力,我差点没把她摔出去。 两人肌肤亲密接触,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最后,小泽奥利奥双手勾住我脖子,才把她抱起来,放进大木桶里。 “你也进来,给我搓背。” “帮主,这样不好吧。”虽然我嘴上是这么说,但当时实际上是顺从的,在她的牵引下,也走进了大木桶。 小泽奥利奥笑着说道:“你把衣服脱了,哪有人穿着衣服在木桶里泡澡的。” “帮主,衣服就算了吧。”我的声音很小,紧紧地抓着衣服。因为,我自卑了,我怕她会笑话我的身体。 但是,小泽奥利奥已经上头了,二话不说就解开我的腰带,扯下我的衣服。我当时的状态大概也是半推半就吧。 接下来,就听见她爆笑的声音。 “你,你那东西怎么长到后面去了。你是个变态吗?” 我捂着脸,无言以对。屁股长在前面,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和羞耻。 “这样,要用什么姿势才合适啊。”这女人一边挑逗我,一边就硬来,从后面用力抱住我。 突然间,我被小泽奥利奥按在木桶边上摩擦,忍不住流出又刺激又羞愧的眼泪。 妈的,见到仇人的第一天,居然在水中被她干了,连衣服也被撕破了一块。 那天晚上,我无语死了,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住宿,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一夜,我难以入眠。 第二天清晨,师叔范剑哼着小曲,在屋外敲门,说道:“我们去上班,天天不迟到。走,师侄!” 我躺在床上,不想去上班,害怕被人嘲笑。特别是害怕别人说我是个变态,屁股长在前面的变态。 “咳,咳,师叔,我今天不舒服,你帮我请个假吧?” “不舒服,不会是也传染了风寒吧?要不要我去帮你找个郎中过来?” 师叔用力推开门,但只是在门口站着,并没有走到我床前,还用一只手捂着口鼻。 “我没那么严重,应该不是风寒,不用麻烦郎中了。” “咦,你衣服怎么被撕破了?” 昨晚回来,我的衣服就随手脱了放在桌子上,被师叔看见了。 “昨晚有人给我挖了坑,天黑我没注意,不小心掉进去,摔破的。” “哦,那我去上班了,顺便帮你请个假,再给你带份饭菜回来。” “好的,师叔。”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师叔总算带着饭菜回来了。一见面,我就急忙问道:“今天店里,大家有没有谈起我?” 师叔边吃饭菜,边说道:“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我心中狂喜,忍不住再次和师叔确认。 师叔一脸不屑,说道:“真的没有。你现在不过是个杂工,人家讨论你干什么。不过,雨雨说了,你上班后去她那里领下加班费。” “雨雨是谁?” “雨雨就是谢时雨总管啊。”听到这里,我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小泽奥利奥并没有和别人说起,我是变态的事。这多少给我留了一点脸面。 到了下午,我鼓起勇气,去上班了。烤鸭店里,大家都在忙碌,没人理会我。走进谢时雨的办公室,我随手关上门,里面就她一人。 “来得正好,阿侠兄弟,昨晚帮主的滋味如何,够味不?”谢时雨当面调戏我。不过,没有外人在场,我也无所谓。 其实,一句话能不能伤到你,并不是话的内容,而是你对它的态度,及周边环境。 “谢总管,你怎么知道的。帮主,她告诉你的?” “这种事情,猜都猜得到了。再说了,帮主交代过,说阿侠昨晚辛苦了,要包个大红包给你。” 说完,谢时雨塞给我两锭银子。这,这算什么,卖身钱吗。我接过银子,莫名地想大笑,但还是忍住了。 “其实,这都是小事情。我们帮主就是喜欢和各种美男来一场说来就来的激情。过去了就互不相欠,不用不好意思。” 谢时雨看我脸色有异,开导起来。 离开谢时雨的办公室,我照例砍我的木柴。心里突然坦然了,反正我也不吃亏。谁怕谁? 当天傍晚,下班时间到了,我还特意多呆了一会。然而,谢时雨总管没有再来找我去加班。我居然有些失落起来。 人啊,真是莫名其妙的生物。 第三天来上班时,我才听说,阿嫩、阿白已经康复了,不需要我加班了。 之后很长时间里,小泽奥利奥也没有再找过我,那应该就是一场即兴的露水之欢。 小泽奥利奥并不喜欢天长地久,她要的是走马观花。 不知不觉,来到硬梆梆烤鸭店打杂工已经两个月了。 我们和鲜果帮的帮众也越来越熟络。现在都可以随意进出鲜果帮的别墅区,也许是一响贪欢起了作用吧。 虽然我们取得了她们一定程度上的信任,但是刺杀小泽奥利奥还是毫无头绪。 特别是师叔范剑最近有点心不在焉,总是在研究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比如,他会把一些来自天竺的植物油,滴到鱼鳔里,用手摇晃,还在那喃喃自语。 “应该滴多少才合适呢?滴多了,容易滑出来;滴少了,好像时间又短了些,不够尽兴。” 有时,师叔还会拿出一本带插图的《玉房秘诀》,在那看得津津有味,自言自语。 “嗯,没想到还有这一招,左右翻腾两周,还要上下转体三周半,这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哎,这个姿势好,可惜水花溅出来太多。” 真的,我都感觉师叔范剑有点魔怔了,忍不住提醒他,“师叔,你莫忘了,我们是来搞报仇的,不是来进修房中术的。” 每次,师叔总是笑眯眯地说,“莫急,莫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水到渠成。” 每当听到这种话,我的内心是崩溃的。我真想回家了。 但没想到,时机真的很快来了。那一天,师叔范剑拿来一瓶浅红色的的液体,在我面前摆动,说道:“师侄,你猜猜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小泽奥利奥专属的浴汤吗?” 这浅红色的东西我见过,还拿它给小泽奥利奥涂抹过。 “错,表面上是一瓶浴汤,实际上,它是一瓶特殊的辣椒油。师侄,我们的机会来了。” 我有点疑惑,便问道:“什么机会?” “刺杀小泽奥利奥的机会啊。” “就拿这瓶辣椒油?师叔,你是准备把她灌死吗?还是准备把她辣死?” “当然不是,这可不是普通的辣椒油。你伸出手来。” 我不知道师叔在搞什么飞机,便伸出右手。师叔滴了两滴在我手上。 顿时,手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虽然皮肤表面并没有什么异状,但感觉就像被开水的蒸汽烫到一样。 “哇,疼、疼,师叔这该怎么办?”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这辣椒油这么猛的吗? “快去拿井水洗一下就好了。”我急忙跑出去,用水把手上的辣椒油洗掉。虽然痛感还在,但手表皮没有受损。 师叔慢慢走出来,说道:“怎么样,这油厉不厉害?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精辣油。” “厉害是厉害,但是师叔,这东西怎么杀死小泽奥利奥?” “你发现没有,小泽奥利奥都是差不多晚上九点左右,才去洗浴。这个时间点,鲜果帮的人大多都沐浴完毕了。好像,大家都不太想和她同一时间沐浴。” “然后呢?” “明天,我们两个等浴池里大家都走了,就先把小泽奥利奥的浴汤换成精辣油,然后就跑到外面的浴池里躲起来。 小泽奥利奥涂上精辣油后,必定是全身如火烧一般疼。而外面浴池刚好有凉爽的水。一般人的正常反应会马上跑出去,跳入水中。 此时,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怎么洗去身上这层精辣油。这便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到时候,双剑合一,一击必杀。 然后,我们就马上跑路,逃之夭夭。只要我们动作够快,鲜果帮那些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要知道,小泽奥利奥的脾气很臭,一般人不敢在她沐浴的时候来打扰。哈哈哈,这计划简直是太妙了。” 师叔说完他的计划,哈哈大笑。在他看来,刺杀小泽奥利奥一事已经十拿九稳了。可我心中还有几个疑惑。 “师叔,这精辣油要是不用冷水洗去,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几分钟后,痛感就会慢慢消失。你是不是担心小泽奥利奥没按我们的剧本来?” “正是有这个担心。” 师叔范剑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没办法,我们再想想别的招。反正,一定要把刺杀的风险降到最低,苟一点没关系。苟才是我们咸鱼宗的宗旨。” 我不禁苦笑,我们已经苟成杂工了,还能怎么苟。苟成狗? 接着,师叔递给我一把长匕首,说道:“前段时间,我买了两把长匕首,我们一人一把。” 我拔出这长匕首,看着十分锋利,泛着淡淡的蓝光,一看就有杀人的欲望。 第二天,我和师叔带着作案工具上班了。我是把长匕首藏在屁股之间,菊花之上,走起路来十分流畅,没有什么不适感。 师叔则直接背着个小箩筐,上面盖着一块布,里面放着长匕首和精辣油。那天,我们去得比较早,是第一批上班的。 看门人老张揉了揉惺忪睡眼,问道:“范剑,你怎么带着箩筐来上班,可不能偷偷把烤鸭带出去哦。” “这是谢时雨总管让我带的。”一听到谢时雨这三个字,老张便摆手让我们进去,也不检查箩筐。 毕竟长匕首和精辣油都是违禁品,又显眼,我们就把它们先藏在放木柴的储物室。 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到了晚上。 鲜果帮别墅区的夜色中,迎来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正是我和师叔。 “怎么样,浴室应该没有人了吧?” “没人了,师叔。”我们两人蹲在草丛中低声交流。 “走,那我们进去。” 第28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们先去把小泽奥利奥的专属浴汤换成了同颜色的精辣油,然后就大大方方地在外面浴池里泡澡。长匕首就藏在浴池角落里。 “来,师叔,我给你搓背。” “嗯,好久没搓背了,舒服。” 要是小泽奥利奥知道,我们两人在用她的浴汤来洗澡,估计应该气疯了。不过,她很快就要死了,这也无所谓了。 “咦,用这浴汤洗起来,还挺香的。” “对啊,市面上都没得卖,从包装上来看,好像是高级货。” “啧啧,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豪横。” 洗完澡后,我和师叔又把浴汤拿来泡脚,把臭脚丫都洗得香喷喷的。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鱼跳水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小泽奥利奥来沐浴了。 “快,藏起来,不要发出动静。”师叔范剑给我做了个手势。 我们各自找了一个地方藏起来,身体像泥鳅一样,紧贴着浴池内壁,把长匕首藏于身后,就等着小泽奥利奥过来跳水。 如果站在浴池上面,很难发现我们两人。我竖起耳朵聆听,隐约听到两个女人在说话,但听不清说些什么。过了一会,没声音了。 我开始有点紧张起来,盘算着小泽奥利奥跳进来后,怎么才能做到悄无声息地一击必杀。 一会最好是割喉,这样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我觉得只要小泽奥利奥跳进浴池里,成功刺杀的概率至少是99%。 果然,没多久,随着一声惨叫,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不禁握紧了长匕首。 “扑通”一声,一个女人跳进了大浴池,水花没压住,溅得到处都是。 我双腿用力一蹬,使出一招“浪里白条”,无声无息地从她背后游去。 “停,停!雨雨,怎么是你?”师叔对我一声暴喝,把我愣住了,下意识地把举起的长匕首藏于身后。 “剑剑,疼死我了。你快来帮我,把身上这些油洗掉。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帮主的浴汤换了,又辣又疼,嗷嗷嗷。” 从上面跳下来的居然是谢时雨。她趴在师叔怀里大哭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当初被滴两滴都疼得不行,如果倒了很多在身上,那确实是疼死人的。我同情起无辜的谢时雨。 “阿侠,你先回去吧。”师叔给我使了个眼色。 “咦,阿侠,你怎么也在这?”这时候,谢时雨才发现我。 师叔解释说道:“咳,我好久没搓背了,今天特意让阿侠过来,给我搓一搓。” “啊,阿侠你别看!”谢时雨突然大叫一声,羞愧地把头埋在师叔怀里。 “我什么都没看到。”其实,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我急忙从浴池中走上来,顺便接过师叔偷递过来的长匕首。 过来浴室搓澡这个理由,完全站得脚。但是两个人搓澡,还带着长匕首,这就说不过去了。 “师叔,总管,我先走了。”我把长匕首藏在衣服里,赶紧离开浴池。 “好,剩下的交给我吧。”师叔对我说道。 我也来不及拧干身上的衣服,匆忙离去。回到住宿后,我换了衣服,躺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等师叔回来。 也不知道他怎么和谢时雨解释的。到了午夜时分,师叔才姗姗归来,居然还带着一身酒气。 “师叔,你怎么还喝酒了?”我实在有点惊讶。 师叔淡淡地说道:“帮雨雨洗掉那些油后,我们就去她办公室喝了点酒,顺便打了场pk,给她压压惊。” “那瓶精辣油怎么处理的。” “我带回来了,就放在我房间里。” “那浴汤呢?” “雨雨仓库还有两瓶,已经换上新的浴汤了。” “难道,谢时雨对我们一点也不怀疑?” 师叔得意地笑了笑,说道:“她也许多少是有一点怀疑我的,但也没有往深处想。你要相信师叔的魅力,她现在已经迷上我了,肯定不会向小泽奥利奥说起这件事。你放心好了。” 果然,谢时雨并没有向其他人说起精辣油的事。只是在事后的次日,听见谢时雨在斥责物资采购人员。 我和师叔死心不改,十几天后又偷偷潜入小泽奥利奥的专属浴室。 结果,原先放在桌子上的浴汤不见了,多了一个带锁的木柜。可能,那浴汤现在就锁在里面,换不了精辣油。 看来,精辣油的计划不能继续下去了,得另想办法。 有一天傍晚,师叔范剑拿出一把钥匙给我看,笑嘻嘻地问道:“猜猜看,这是什么?” “钥匙。”我几乎是秒答。 “你再猜猜看,这钥匙怎么来的?” “你偷的。”我又是秒答。 师叔一下子兴致全无,也不再和我卖关子了,说起这把钥匙的来历。 “你知不知道鲜果帮里有一间屋子,是专门存放各种药粉的?” “当然知道,那屋子的守门人是个东瀛人,叫做阁笔老王,专门负责晚上看守。师叔是想打这间屋子的主意。” “没错,当年江湖上传言,你师傅是中了奇吟合欢散的毒,导致功力大减。 可我这段时间观察,发现鲜果帮她们并不善于用毒,和大名鼎鼎的蜀山唐门差远了。 所以,我想秘密便在阁笔老王看守的这间屋子里。那里面一定有毒药。” “然后呢。”听师叔这么一说,我也来精神了。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师叔,能够很快发现鲜果帮的秘密。 “那我肯定是要尽力去结交阁笔老王,刺探消息。刚开始的时候,这阁笔老王可是水土不进,请他喝酒不去,请他逛青楼也不去。 我就纳闷了,一个正常男人难道真的五毒不侵?后来一打听,没想到,他居然喜欢嗑五石散。 他一个看门人,哪里有钱去常常嗑五石散,只是偶尔攒点钱,买点劣质的五石散过过瘾。 我当然要投其所好了,就买了上品的五石散,送给阁笔老王。结果那天,他磕过量了,当场就晕过去了。 我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黏土,把阁笔老王身上的钥匙印在黏土上,去复制了一把。” “可是,光有钥匙还不行,阁笔老王晚上还守在那呢。” “师侄,这你就放心了,今天我又送给他一袋五石散,他肯定是偷溜回家,去嗑药了。走,我们今晚就去看看这间屋子的秘密。” “好的,师叔。”我们两人换上黑色夜行服,在昏暗中潜入鲜果帮的仓库,找到了那间存放药粉的屋子。 果然是无人看守。用复制的钥匙打开门后,我们蹑手蹑脚走进去,里面全是一股药香味。 我点燃火把,仔细观察。这屋里有两个大木柜,每个木柜有八个抽屉。 “咦,师叔,这有些抽屉上还有字呢。” “还真是。”借着微弱的火光,我们仔细辩认抽屉上面贴纸的字。 有些上面没有字;有些是东瀛文字写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有几个抽屉贴纸上写的是中文,什么“我爱大棒槌”、“极乐世界”、“今晚君又来”等等。 “师叔,这个抽屉上面怎么还写着硬梆梆烤鸭佐料。我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些看上去不像是毒药。” 师叔范剑听了,不禁沉思起来。 “不可能,这里必有奇毒之药。这样,我们也不用贪心,每一种药粉都拿一点,必有一款是奇毒。 过几天就是硬梆梆烤鸭店的周年庆了。到时候,我们趁机放进汤里,把她们全毒死算了。” “师叔妙计!”说完,我们把十六个抽屉全打开,每一种药粉都勺一些,全放入一个袋子里面。偷药后,我们关上抽屉,锁上门,潜回住宿。 这一次,我们调整了战略思路,改用毒。 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五天后,正是硬梆梆烤鸭店的十周年庆典。鲜果帮上下,包括我们这种编制外的杂工,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一天,大家都很忙碌,特别是厨房部门。 因为,按惯例,今晚是帮众和员工大聚会,各种美食、美酒根本吃不完。我和师叔主动请缨,去厨房帮忙。总管谢时雨同意了。 “剑剑,你可不要把自己累坏,晚上你还要陪人家呢。”这个中年尼姑居然像个小姑娘一样,用小拳拳捶着师叔胸口。真不知道师叔是怎么调教出来的。 到了傍晚,等送走最后一拨食客,硬梆梆烤鸭店的大门关上了,外面还竖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暂不接客”。 而在烤鸭店里面,灯火通明。几张喜庆的红色贴纸刚刚粘在墙上。原本供食客用餐的桌椅也整理了一番,形成一个小型舞台。 帮主兼烤鸭店老板小泽奥利奥闪亮登场了。今晚,她穿得像一只开屏的大红公鸡,梳着飞天髻,头戴红色乌纱帽。 主持人谢时雨拍了拍手,说道:“下面,大家安静一下,有请帮主大人讲话。” 小泽奥利奥清了清嗓子,开始做重要讲话了。 “咳,我们鲜果帮和烤鸭店能有今天这番成绩,离不开大家的努力。今晚是开心的时刻。我就长话短说,下面就做好工作,先讲四十九点意见吧。咦,我的讲话稿呢……阿嫩!” 小泽奥利奥伸手到胸前的内兜里,掏来掏去,就是不见准备好的讲话稿,不禁怒瞪一眼身旁的年轻男子阿嫩。 “帮,帮主,我今天确实是把讲话稿交给您了。我,我现在身上也没有。”阿嫩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小泽奥利奥突然想起来什么,脸色红了一下,随即如常,继续说道:“哈,我就祝大家今后活干越多,钱就越多。男的越来越硬,女的越来越水。时雨,给大家发红包。” 刚开始,我一听小泽奥利奥要念稿讲话,心里都烦躁起来了。 这辈子,最烦的就是有人在你面前,不停地讲老掉牙的空话、套话,唠唠叨叨的。 不管讲什么话,都没有“发红包”这三个字有力量。 谢时雨拿着很长的名单开始念。被念到名字的人就走上前领红包。 每个人拿到的红包不一样,有多又少。我和师叔是杂工,自然是最后才喊到我们。 没想到很快就要毒死她们了,小泽奥利奥还要给我们发红包。不知道这算不算雇凶杀己。 让我稍微有点不忿的是,同样是杂工,师叔领到的是一锭银子,而我仅仅是三个五铢钱。 这谢时雨也太夸张了吧,公开偏袒她的老姘头。 发完红包,谢时雨还组织了几场才艺表演。不过,全是那些不堪入目的低级表演。 比如,几对男女挤成一团,喝集体交杯酒。 还有一款叫做“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游戏让我印象深刻,就是男的蒙着眼睛,手持香蕉,通过触碰小兔子,猜猜对面几人,谁的胸肌大。 但是,我和师叔却对这种低俗才艺,看得津津有味。 表演完后,大家陆续入座,盛宴开始了。别人都在吃菜喝酒的时候,我和师叔还在忙。 在我的掩护下,师叔范剑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把一袋子混合的毒粉,放进熬汤的大锅里面。 师叔拿起勺子搅拌了一下。汤水翻滚起来,冒出一个个气泡。厨子老陈听到异响,向我们这边走来。我慌忙用锅盖盖上。 “汤没有什么问题吧?”老陈懒洋洋地问道。 师叔笑呵呵地回答:“没有什么问题,我刚刚才尝了一口,鲜美得狠,只是有点烫。陈师傅要不要尝一口。” 老陈盯着师叔,看了一会,说道:“这十全大补汤可是用了不少名贵食材熬制而成的,你们可不能趁着掌勺的机会,自己先喝饱了。 要是被人发现了,告到帮主那里,那怕是谢总管也保不了你。” “不会的,我只是尝一尝咸淡。规矩嘛,我懂的,改天请陈哥喝酒去。”师叔笑着说道,拍了拍老陈的肩膀。 老陈会心一笑,摇摇头,走了。幸好他没有掀开锅盖,要不然就穿帮了。 等老陈走了,我打开锅盖,汤面还在鼓着气泡,过了一分钟左右,总算是平静了,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剑剑,阿侠,你们也忙了一天了,过来坐下一起吃东西吧。”谢时雨挂念她的老姘头,过来招呼我们。 “好的,雨雨,我们这就去。”我和师叔范剑离开后厨,大摇大摆地上桌,和谢时雨吃菜喝酒。 这一桌还特意给我们两人留了位置。挨着谢时雨的那个位置自然就是师叔的。 谢时雨就像是温顺懂事的小媳妇一样,不停地往师叔碗里夹菜,全是猪肾、牛鞭这些硬菜。两人相互喂食,有说有笑,还喝起了交杯酒。 第29章 鲜果帮的秘密产业 没多久,宴席中最后一道菜——十全大补汤也端上来了。当然,这汤被我们加了乱七八糟的药粉以后,何止是大补,简直是要命。 “来,大家都喝点十全大补汤。这汤可是帮主亲自调制的配方,滋阴补阳,效果非常好,咯咯咯。”谢时雨说着说着,就笑出声来,眼角春意正浓。 师叔突然把谢时雨准备勺汤的手拦下来,说道:“这汤我就不喝了,雨雨你也别喝。我们来猜拳喝酒。” “为什么呀?这很补的。” “我已经够猛了。我怕喝了以后,别说你受不了,就连床都受不了。” “你这坏人!”谢时雨举起小拳拳,捶了师叔胸口几下,便开始玩起猜拳喝酒,没有再坚持勺汤。 我心里明白,师叔对谢时雨可能动了真感情,才会阻挡她去喝毒汤。 “阿侠哥哥,你也喝点大补汤。”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孩,起身给我舀了一碗汤,两只眼睛水灵灵地看着我。我记得,她叫小倩,是烤鸭店里的洗碗工。 “呃,我今天上火,就不喝这汤了。” “你多少喝点嘛,这是人家给你勺的一点心意。”小倩居然对我撒娇起来,大有不喝汤就不放过我的架势,还用身体蹭了蹭我。 哎,长得太帅就是太麻烦。 可是,你的一点心意是准备毒死我吗? 我端起碗,假装喝了一口汤,实际上没进嘴里。在衣袖的遮挡下,小半碗汤顺着脖子,流到肚皮和衣服上。 过了一会,场面开始混乱起来。有几对男女居然开始撕对方的衣服,其他男女眼睛里都发出了光,蠢蠢欲动。汤里面的毒效开始起作用了。 看着这架势,他们是要发疯啊。我对师叔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趁乱走人。 “雨雨,今天我有点不胜酒力了。走,我们去你家打架去。” “好的,都依你。”趁着场上混乱,我们三人偷偷离场。可刚走到门口,就被人喊住了。 “谢总管,帮主有事找你,让你过去一趟。”哦,原来是找谢时雨的,我还以为下毒的事败露了,吓我们两跳。 “剑剑,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好的,雨雨。”看着谢时雨离去的身影,师叔的笑容石化了,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我们走吧,师叔。” “不,阿侠,你先走,我不能丢下雨雨。我们约好的要一起打架的。” “啊!我先走?”我不知道师叔是真动感情了,还是精虫上脑了,迟疑起来。 “你不走,难道要留下来看我们打架?赶紧走,别误了我的计划。”师叔戏谑地看着我。 “那我真走了?” “快走!”师叔不耐烦地向我挥挥手。于是,我便走了。 刚回到住宿,我就发现自己前面有些异状。解开衣服一看,我擦,从脖子到下腹,那些体毛一根根的,全都竖了起来。刚才流在身上的汤水发挥了作用,这药真猛。 可是,我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好几次想起身去找师叔,劝他连夜逃出洛阳,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旦鲜果帮这些人毒发身忙,洛阳的捕快们追查起来,就有可能追查到我和师叔头上。 虽然我对洛阳捕快的办案效率不以为然,但是我们咸鱼宗一向以降低风险为己任。不离开洛阳,难道还准备留在这过年? 可是问题是我不知道,谢时雨的家在哪? 料想,此刻他们应该是啪啪啪上了。算了,洗洗睡吧,不去扰他们的春梦了,等明天再说吧。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 …… 夜里,外面传来“扑通”一声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了。我打开门一看,师叔范剑摔倒在地上。 “师叔,你这是怎么啦?不是说好的去谢时雨家打架吗,怎么半夜回来了?” 我满脑的问号,赶紧把师叔搀扶起来。只见师叔范剑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色发白。 “师侄,快抱我到床上。” 师叔说话的声音非常虚弱,他现在都没力上床了。我抱着师叔,轻轻地放在床上,给他倒杯水,喂他喝下。 “师叔,这,这怎么一会事?”我不知道师叔遭遇了什么,心中十分震惊。 “别问了,让我睡一会,明天再说。”说完,师叔头一歪,鼾声响起,说睡就睡了。 我提着剑,到外面走了一圈,静悄悄一片,并无敌人来袭。这是什么情况?我百思不得其解。 看样子不是下毒的事暴露了,但是师叔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躺在床上,心中的问号更多了,一时难以入眠。 第二天早上,我出去吃了早餐,还给师叔带回来了一份。可是师叔一直在熟睡。要不是有鼾声响起,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睡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师叔总算是醒了。解手、用餐后,师叔的脸恢复了一些红润,又躺回床上。 “咋晚发生了什么?”我坐在床沿,忍不住问道。 “哎,别提了。昨夜又吹春风,往事不堪回首啊,呜呜呜。”好好的,师叔居然哭了。 “是鲜果帮的人狠狠揍了你一顿吗?” “不是。” “那,你昨晚回来的时候,遭人打劫了?” “唉,昨夜春风露华浓,春蚕未死丝已尽。一言难尽啊。” 真的,要是旁边有块砖,我他妈的真想一砖拍死他。 我好意关心他,师叔却和我吟诗作对,把我的胃口吊到了极限。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昨晚,我左等右等,不见雨雨出来,便进去找她。谁知,里面的人全疯了,男男女女全在互撕衣服。 当时,我看见雨雨被一个男的压住了,在地上喊着不要不要。我顿时就火冒三丈。 在硬梆梆烤鸭店,有那个不知谢时雨是我的马子。于是,我就一把推开那男的,扶起雨雨想走。 谁知,又有几个男的拦住我,说帮主有令,今晚不尽兴,谁都不能走,还给我和雨雨灌汤。” “灌汤?就是我们下药的那个十全大补汤?” 师叔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双腮通红,神情有些忸怩起来。 “师侄,我们可能搞错了。那些药房里的可能不是毒药,是春药。我被他们灌汤之后没多久,就全身发热、发软,只有一个地方是硬的。 然后,我就不停地和雨雨切磋。就在店里,整整切磋了一个晚上,都脱水了。 我感觉再不走,就冒烟成人干了,便挣扎着起身,一路跌跌撞撞跑回来。总算是捡回来一条老命,嗷嗷嗷。” 没说上几句,师叔又哭了起来。他的眼泪真多,搞得我都想哭了。 我突然间想起来,自从立志要暗杀小泽奥利奥以来,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初见小泽奥利奥时,我就被她按在木桶边上摩擦。 精辣油计划的结果,是师叔被留在办公室,让谢时雨pk了。 而昨晚的投毒,差一点让师叔脱水而亡。我们这哪里算是快意恩仇,这不就是千里送棍吗。 顿时,我报颜汗下。丢人啊,这是要是传出去,能让江湖上的大侠们笑一辈子。 “师叔,要不我们回牛头岭吧。报仇的事先搁浅一段时间。反正,小泽奥利奥迟早也要死的,就让老天爷去收拾她。” “那怎么行,此仇不报非君子。这可是师门大仇。师侄,你不要因为两次受挫就灰心了,我们从长计议。” 师叔范剑一脸凛然,劝我坚持下去。好吧,既然师叔都被整成虚脱了,都毅然坚持,我这个掌门人有什么好说的。当下,我点点头。 到了下午,我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去硬梆梆烤鸭店打探消息。结果,大门紧闭,有几个七大姑、八大姨,指着店门议论着些什么。 我便走过去,竖着耳朵倾听。 听她们说,昨晚烤鸭店里有脏东西,把店里所有人都迷住了,全发了疯。 店里还有一男一女,在激烈的体力运动中突发心脏病,猝死了。死的样子很惨,全身都是白色的豆浆。 所以,烤鸭店的老板请了个很有法力的崂山道士,来店里抓鬼,暂时停业。 这个版本和师叔说得又不一样,算是升级版。怎么又出现了脏东西,难道真的有鬼?一时间,我也迷糊了。 “大娘,请问下,昨晚这烤鸭店哪个女的死了,叫什么名字?”我当时有一点私念,希望那个猝死的是小泽奥利奥。 “好像是叫做桥下有菜,年纪轻轻就挂了。听说长得还很漂亮,真是可惜了。”一个热心的大娘回答了我。 然后,她们又在为,是什么脏东西争吵起来。有人说是闹狐妖,有人说是蛇精,也有人说是罗刹鬼。反正,她们一致认为这次的鬼非常凶,搞不好那崂山道士也要挂掉。 一旁的我听得很不自在,便讪讪地离开了。 一连五天,硬梆梆烤鸭店都没有开业。师叔范剑的身体也恢复了,犹如注水的牛肉般丰满了起来,天天去找老姘头谢时雨。 我总有点怀疑,师叔是来谈恋爱的,不是来报仇的。 到了第六天,师叔告诉我,后天可以上班了。 “师叔,你哪里来的消息?店里不是在抓鬼吗?” “当然是谢时雨通知我的。崂山道士终于找到鬼了。” “真的有鬼吗?”我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其实我也觉得鲜果帮里有脏东西。 师叔戏谑地看着我,说道:“这你也信?听崂山道士说,那晚店里太闹腾,惹恼了路过的千年龟精和万年蚌精,才出手惩罚了众人,导致两人猝死。 现在,崂山道士已在四周画了避鬼符,说是店里干净了。人对难以解释的现象,通常要通过鬼神之说,来抵抗内心的恐惧。” 嗯,师叔说得没错,虽然大家常常都说“见鬼”了,实际上都是心中有鬼。 上班的第一天,烤鸭店里冷冷清清,好多食客在门口看了看,就是不进来。一家闹过鬼的食肆,生意难免冷淡。 直到下午六点,店里贴出三折优惠的广告,才有一个胆大的食客进来点餐。有了第一个不怕鬼的食客,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两周后,烤鸭店总算恢复了昔日的盛况。我和师叔的工作岗位也发生了变化,从杂工变成了管理层。 这一方面是得益于那天两个人的猝死,让出了岗位位置;另一方面则是靠裙带关系——谢时雨的力量上位。 我接替了猝死的桥下有菜工作,主要是协助谢时雨算账,类似于现在的会计,平时屁事没有,只有月底那几天比较忙。 师叔范剑更爽,他接替的是猝死那男的。他的工作是每天瞎溜达,看见有什么问题就向谢时雨打小报告,比如茅厕清洁不到位,有人在厨房里偷吃食客的菜等等之类。 我时常调侃师叔,说他是找茬官。靠找茬谋生,这对师叔来说最适合不过了。至于我们两个原来的工作,谢时雨又招聘了两个人代替。 自从调整了工作岗位,我们的日子要多逍遥,就有多逍遥。 特别是师叔当上找茬官之后,突然有很多人给他送礼,我也从中沾光,那香喷喷的烤鸭根本吃不完,我都拿来喂野狗。 这年头,谁干活不想轻松一点。每月拿一样的钱,少干一点就相当于多赚了钱。 摸鱼是快乐的。 所以,每个人都想讨好师叔,都想让他去找别人的茬。结果全都送礼,等同于全不送礼。 不管送的是鸭脖子还是鸭屁股,碰上摸鱼的,师叔照抓不误。因为,找茬是有任务指标的,每月必须抓五个摸鱼的。 有时候,为了完成月指标,师叔甚至把我都告发了,说我上班时间去逛青楼,硬是扣了我三个五株钱。 呸,人渣,他现在为了讨好谢时雨,连师叔侄的情面都不讲了。 时间一长,我们都差点忘了,来洛阳的目的是什么了。 可是,有一天,师叔突然神神秘秘地对我说道:“师侄,有重大发现!” “发现了外星人?” “不是,鲜果帮在洛阳最大的产业其实是开私人会所。” “什么叫私人会所?”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那一夜,师叔范剑带着我,连逛了洛阳两家私人会所,全是鲜果帮的。 听师叔的解说,再结合自己看到的,我算是大开眼界了。 第30章 祸起萧墙 小泽奥利奥开的这两家私人会所,都在小巷子里,白天不营业。一到晚上七点,私人会所门前的两个大红灯笼就点亮了,一直营业到深夜。 我们到了第二家会所大门前,只见门口还贴着一些字,左边写着,“士族、门阀,个个大条”;右边写着,“外围、海归,应有尽有”;上面写着,“龙式服务”。 进入会所的有男有女,但大部分都是女的。刚开始的时候,只看到人进去,没见到人出来。 我和师叔就在外蹲守到十一点左右,总算看见有人出来了。 一个士族打扮的年轻男人,横抱着一个中年女子,走出大门。 后面还跟着一名侍女,向街道两边的马车夫招手,喊道:“三号贵宾出来了,快!”一个马车夫,很快就把马车开到了门口。 那年轻男人小心翼翼地把中年女子抱上马车,还亲了亲,说道:“徐夫人,下次再来玩。我永远是你的开心果。” 那叫做徐夫人的中年女子突然流下眼泪,摸着男人的脸,说道:“宝,臭宝,下次打pk,姐一定帮你打赢。这次钱没带够,让宝宝受委屈了。” 那年轻男人也哭了,说道:“姐,这次没守住塔,不怪你。别放在心上,你永远是我的最爱。” 我和师叔蹲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虽然两人年龄相差了二十多岁,但他们可是真爱啊。多么沉甸甸的一份真挚感情! 我忍不住,问旁边的车夫,“兄弟,请教下,这pk、守塔是什么意思?” 那车夫一脸不屑,说道:“这都不懂?乡下来的?” 虽然被讥笑,我却不动声色,从怀中掏出两枚五铢钱,递给那车夫,说道:“对对,刚进城的,兄弟指点下。” 车夫看见那两枚五铢钱,眼睛发出淡淡的蓝光,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急忙接过钱,连声说道:“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莫怪,大爷莫怪。” 接下来,车夫便详细告诉我,pk、守塔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私人会所外面虽然没有挂牌,但当地都称之为檀奴客栈,里面有大量牛郎和小量女郎,专为天涯失意人服务。 每晚,檀奴客栈里面都会举行一场牛郎pk。当然,比的不是剑,比的是看谁尿的最好看。下面观看的女客人就给每个尿尿的牛郎打分,每打一分需要一枚五铢钱。 经过激烈的双败淘汰赛,选出两名尿的最好的牛郎,进入守塔战。 守塔战就是两名牛郎分别站入一个塔状的铁笼里,表演钢管舞。下面的女食客会分成两派,为自己喜欢的牛郎加油鼓励。 当然,加油的方式就是在塔前面的池子里扔五铢钱。最后看哪个池子里的五铢钱多,就是哪个牛郎赢。门口那名男子叫叶开山,是檀奴客栈里面的二号种子人物,常胜将军。 可惜,他今天的对手是强悍的东瀛猛男——清水健,结果以三枚五铢钱的微弱差距败北。 哦,听车夫这么一说,我全懂了。城市人玩的东西就是多且复杂。 而叶开山和那名徐夫人还在秀恩爱,玩十八相送。那徐夫人明明都上了马车了,好几次又走下来,和叶开山摸摸哒,一边哭一边亲,连鼻涕都流在叶开山嘴巴里了。 虽然恶心,我和师叔两人依然尾随在后,看得是津津有味。这爱太感人了,简直就是感动天、感动地,感动到风寒。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嗷嗷嗷。”师叔看着两人生死离别的情景,居然哭了,八成是入戏了。可关他鸟事? 咦,师叔现在文化水平这么高了,牛啊,啧啧,要是可以拿来卖钱就好了。 “师叔,你怎么啦?”身为师侄,我肯定要表示关心一下长辈。 “没事,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雨雨。不知道,我们两人会不会有个好结果。”师叔范剑强颜欢笑,抹去眼角的泪花。 情到深处自然浓,意到浓时怎忍舍。 他和谢时雨之间还隔着一道门派仇恨。哎,难解!突然间,我们两人都无言相对。 良久,师叔说道:“走,我们也进去瞧一瞧,开开眼界去。” “师叔,那里应该很贵吧,我怕没钱承受啊。” “你放心,雨雨现在每天都给我零花钱的。师叔现在不差钱,随便花。” 我不禁端详着师叔橘子皮般的花容月貌。谢时雨这个尼姑,胸怀是有多大,才如此热烈地爱着师叔。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样口味的富婆都有。一股羡慕嫉妒恨,莫名其妙地涌上我的心头。 没想到,我们刚踏入会所的门槛,就被几个护院拦住了。 “两位先生,麻烦出示下会员卡。”我草,会员卡是什么鬼?我心中不免有股气。 但师叔却很淡定,从怀里掏出一张卡递过去,还转头对我笑了笑,说道:“不缺卡,也是雨雨送的。” 看来,有个有钱的老姘头是真好。 “先生,这是马车公交卡,不是我们的会员卡,实在抱歉。”几名护院打量着我们,窃窃暗笑。一名护院把马车卡还给师叔范剑。 “哦,那这里的会员卡需要怎么办理?”师叔的老脸一红,但仍不甘心,继续追问。 “先生,我们的会员卡需名门望族推荐,每年缴费二斤白银。”你大爷的,开个会员卡还要士族推荐,这不明摆着藐视平民。 正当我怒气填胸的时候,一个中年人正从里面走出来。 “王戎兄!”“雷老侠!”一碰面,我和王戎都惊呆了。 自从嵇康被斩首,洛阳菜市场一别,竟已六年了。 我和王戎紧紧相拥,一时哽咽无语,犹记当年云台山竹林处,琵琶声声慢,往事只能回味。 良久,王戎才松开我的手,抹去眼泪,问道:“这位是?” 我向王戎介绍,“这位是我的师叔范剑。师叔,这位是王戎兄。昔日,承蒙王兄垂青,将我引进云台山,幸而认识嵇康等前辈,教我种种乐器,至今难以忘怀。” “王兄,你好,久仰大名,我是范剑。” “范兄,你好,幸会幸会,我是王戎。” 两人以平辈相称,让我不免尴尬。我一向称王戎为兄,难道以后要改叫王叔? “走,我带你们逛一逛这檀奴客栈。”王戎的话立竿见影,那些护院不再拦着我和师叔,也不再提办卡的事。哎,这年头,没个士族朋友真是寸步难行。 一叙旧,我才知道,这六年来,昔日竹林帮好多朋友的人生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阮籍,在嵇康死后日夜纵酒,加上磕五石散,在三年前已病逝。 “啊,阮兄死了。他教给我的鼓法我还……”我突然停下来,泪流不止,久不闻故人消息,谁知传来时,已是死讯。 阮籍少年时曾有济世之志,常藐视当权者,曾多次放豪言,“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然而,阮籍的才华和抱负无法实现,对世事不满却又无力改变现状,常常纵酒高歌,来缓解心中悲苦。 “哎,世事难料,其实阮兄喝的又那里会是酒呢。”聊起往事,王戎也十分怅然,悠悠叹道。 王戎和山涛都接受了司马家族的邀请,在朝堂中当官,王戎现在是吏部黄门郎,而山涛现在任奉车都尉。 虽然我不懂这些官职是干什么工作的,但隐约感觉到,其权力都不小。 昔日竹林帮中,真正洒脱、不羁的还得是刘伶。 听王戎说,司马家族曾派人去请刘伶当官。结果,刘伶得知朝廷特使已快到了,连着灌自己两坛酒,喝得醉醺醺。 然后,他脱光衣衫,左手抱着一只鸡,右手抱着一只鸭,在家附近裸奔。这场面吓得朝廷特使连马车都没敢下,连夜跑了。 世人皆言,刘伶疯了。 正所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刘伶奉行的人生信条的确是与众不同。 不知不觉中,跟随王戎的脚步,我们绕来绕去,走进一间装饰精致的雅间。 刚踏入,一个女子罗裙飘曳,向我们走来,走路带风,飘来一股香气。 “王郎好,两位爷好,红姑有礼了,请用茶。”这名叫红姑的女子顾盼之间,媚眼迷离,有一股狐媚味。 红姑很自然地牵着王戎的手,神情十分亲昵,看来是老相好了。 我们坐下后,王戎便说道:“茶就不喝了,上酒。” 一旁的侍女把茶杯撤掉,端上来酒,还有花生米、酱牛肉。红姑则为我们抚琴一曲。虽然琴声和嵇康比起来当然还是有差距,但也有另一番风味,如雨落竹林。 我和王戎边喝边聊起往事,师叔偶尔也插几句话。一阵凉风突然吹过,夜空突然下起雨来。 “秒极,下雨天正是留客天。范兄、老侠,我今天就替两位做主了,在这檀奴客栈留宿一晚。红姑,再喊两位姑娘过来。” “王郎,我这就去。”红姑起身,去帮我们找妹子了。 “留宿?王兄,我看我们还是走吧,这雨又不大。” “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天黑雨大,路不好走。” 我和师叔表面上很吃惊,假装推辞一番,其实心里早乐开花了。 不管什么时候,有人请你去青楼消费一晚,总是难以拒绝的。 红姑走后,王戎便也向我们介绍起这檀奴客栈。这家客栈设了三个分部,这里是总部,共有六十个牛郎,二十个女郎,主打的是女性市场。 檀奴客栈在青楼行业里其实名气很大。各种牛郎、女郎,人数虽然不多,可都是业内精英,每年都向各地青楼选拔招郎。 听说非常难考进去,每五十个牛郎才考进去一人,每三十个女郎才考进去一人。 可是,檀奴客栈的收入丰厚,还是吸引了很多有干劲、敢舔硬骨头的青年郎争相而入。 表面上,檀奴客栈的大股东是小泽奥利奥,是家民营企业。但实际上,贾家也是入股的,据说股份比小泽奥利奥还大。 “贾家是指……”不谙世事的我随口问道。 “贾家当然指的是贾充家族。这世上,除了他们,谁敢自称贾家。” 王戎这么一说,我和师叔也明白了。怪不得客人络绎不绝,贾充开的场子,能不来捧场吗。 有钱的捧个钱场,但像我和师叔这种只能捧个人场。 正聊着,红姑带着两个姑娘过来了。 “这个叫小翠,那个叫小红。” “大爷们好。”小红和小翠正是豆蔻年华,一脸稚气,十分可人。红姑招呼她们坐在我和师叔旁边,她自己则坐在王戎大腿上,像一只小猫。 “怎么,今晚姑娘们都去哪了,怎么让小红和小翠过来?” “王郎,今晚实在晚了一些,姑娘们都在忙,所以让小红、小翠过来。” 红姑又转头向我和师叔解释,说道:“小红、小翠是见习生,闲时当侍女,忙的时候顶一下班。她们虽然算是备胎,但是技术是棒棒的。” 我和师叔一听,面面相觑,备胎都如此诱人,要是正厂轮胎过来,那不得把路都压坏了。 不对,我现在喜欢在上面的姿势,应该是很轻松就把车顶起来了。 “没事,我们就喜欢备胎,备胎好。”师叔急忙对王戎说道,口水直流。 没错,这两个备胎如出水芙蓉,如小家碧玉,我见犹怜,何况是师叔这个老色胚。 有佳人在旁,这酒就喝得有意思多了。我们三人频频举杯,相谈甚欢。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谈到现在的局势。 魏国吞并蜀国不久后,大权臣司马昭有一天吃鲍鱼、猪肝,可能是吃太多了,当天下午就中风了,一张嘴就流口水,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时候,医学技术还比较落后。医师治疗中风就只有两招,一个是喂狗屎干,另一个是放血。 几个大医师忙碌了几个小时,足足喂了司马昭两斤半狗屎干,又放了三斤血。 然并卵,那天晚上,司马昭还是挂了。长子司马炎继承父亲的相国职位和晋王爵位。 司马昭虽然嗝屁了,但司马家族的势力却并不减弱,贾充、石苞、裴秀、杜预等朝中重臣依然支持司马家族。 三个月后,司马炎逼迫傀儡皇帝魏元帝曹奂禅让,即位为帝,定国号为晋,改元泰始。 魏国消失了,晋取而代之。 如今已是泰始四年,司马家族正式坐上龙椅已三年多。 但是,司马家族毕竟是靠篡位一飞冲天,不少人其实对此是心怀不满,存有异心。 为了巩固司马家族的地位,司马炎开始大肆册封司马宗室为王,包括堂伯叔父,及堂父兄弟等。 但也正是因此,为将来留下了大祸根。 很多时候,真正的危机不在外部,而在萧墙之内。 第31章 梁上君子计划 “哎,汉初之时的七国内乱还历历在目,如今朝廷又大封诸侯王,将来怕是后患无穷。”聊到这里,师叔范剑不禁感慨说道。 王戎一听,用力拍了下大腿,说道:“范兄说得一点没错,国中设国,自讨苦吃。将来若是朝中生变,这些诸侯王必定是蠢蠢欲动。 可惜陛下糊……喝酒,喝酒!我们久别重逢,聊这些不痛快的事干什么,怪我!我先自罚三杯。” 我和师叔不过一介布衣,偶尔评论几句朝堂之事,没人会在意。但是王戎毕竟是大士族王家的代表人物,在这鱼龙混杂之地,评论国策,是祸非福。 于是,我们话锋一转,只谈风月,喜做闲人。 月明星稀,美酒入喉,佳人在怀。我们三人聊着聊着,突然都心不在焉,开始有那方面的意思。 红姑一脸妩媚,慵懒地躺在王戎身上。王戎边摩挲着包子,边说道:“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各自归去?” “当归!当归!” 我们三人相视一笑,醉翁之意早就不在于酒。 小翠搀扶着我,向红姑给我们订好的客房走去。路过一个亭子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咦,小泽奥巴牛也在这里。我的酒马上醒了大半。只见她背对着我,倚在栏杆上,大吐特吐。旁边有两个年轻的美男子在照顾她,一人给她拍背,一个给她擦脸。 地上白茫茫一片粥,中间还夹有龙虾、熊掌、天鹅肉等碎片。这桌菜可真硬啊,太浪费了。 “东出君、东出君!”寂静的夜里,小泽奥巴牛这两声,好比叫魂似的,怪瘆人的。原来她还忘不了东出昌太。 我突然停下脚步,望向小泽奥巴牛的背影发呆。 小翠挽着我的手,问道:“雷爷认识她?” “嗯,算认识吧。” 烂醉的小泽奥巴牛突然抢过一旁年轻美男手中的酒,一口气饮尽。 可能是喝得太快的缘故,小泽奥巴牛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一软,脸撞在栏杆上,倒在地上。旁边两个男子赶紧把她搀扶起来。 “啊,小泽奥巴牛,她,她门牙磕掉了。”一名男子从地上捡起一颗牙,大叫起来。 小泽奥巴牛用手捂着嘴,神志不清地喊道:“北宸、七叶、南风、清水健……”她连着喊了十几个男人的名字。 也许,我是太八卦了吧,居然竖起耳朵认真聆听。这些名字里不再有东出昌太,应该都是她的老相好吧。 我突然为小泽奥巴牛悲哀起来。她脑子应该大抵是坏了。我暗暗叹气,扭头继续前行。 小翠在后面追了上来,拉着我的手,说道:“雷爷莫非,莫非也是小泽少帮主的相好?” “没有,我只是和她妈有点交情。怎么你也认识她。”我矢口否认。 “来这里玩的,谁不认识小泽少帮主。她一来,经常就点三个牛郎。”我听了不禁苦笑。 一个人如果无所寄托,便会不停地寻找刺激,来暂时缓解精神上的极度空虚。久而久之,就会变成神经。 ……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缝隙,照在脸上,我睁开了眼睛。 “雷爷,你醒了。红姑姐说让我带您过去,和王郎一起用早餐。” 小翠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只是双膝变得通红,还有点淤青。 “好,我知道了。”十几分钟后,在小翠的引领下,我来到一座雅间,和师叔、王戎两人一起用了早餐。 王戎突然给我递过来一个玉佩,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一个礼物,请收下。” 我本着有利就收的原则笑纳了,但还是有点不解,便问道:“王兄为何送我一个玉佩?” 王戎笑了笑,说道:“这可不是玉佩,这是进入檀奴客栈的会员卡。我想,你和范兄以后可能用得上,便赠予你,省去一些麻烦。” 原来这会员卡居然是一个玉佩。 “这一张会员卡,两个人可不可以进来?”师叔范剑抢着问道,看来他是真的打算还来。 “当然可以,随行中只要有一人有会员卡,便可进入。”王戎淡淡地说道,脸上似笑非笑。 我们寒暄了几句,便各自离开檀奴客栈。 回来后的第三天,我在硬梆梆烤鸭店里偶遇了小泽奥巴牛。她的一颗门牙真的掉了,也装不回去了。 一个大美人突然少了一颗门牙,笑起来让人看着很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好比上了茅坑,忘记擦屁股一样。 自从得知小泽奥利奥还有檀奴客栈这么大的秘密产业后,我和师叔便经常轮流跟踪她,为下一次暗杀做好准备。 前两次的暗杀计划可以说是丢死人了,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失手了。 悄悄跟踪小泽奥利奥一段时间,我们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每逢周二、周五上午,小泽奥利奥必定会去檀奴客栈的第三号分店。 而且,贾南风也必定会同去。贾南风是司马炎头号心腹贾充的长女。想必,小泽奥利奥是为了陪她,才会在这两个固定时间去三号分店。 这三号分店地处偏僻,算是洛阳的郊区,旁边相邻的只有一家棺材铺。 为了打探底细,我和师叔凭着王戎给的会员卡,两次进入三号分店里面消费。 原来,小泽奥利奥不但会在固定的时间过来,连客房也是固定的。三号分店里有两间大客房是贾南风和小泽奥利奥的专属房屋。 这两间大客房平时虽然都开着门窗透气,但门口都有护院守着,外人进不去。我和师叔只能在路过之时,瞄几眼专属房屋里面的布局。 掌握了这些信息,我和师叔范剑开始筹划暗杀方案。师叔首先把路上暗杀计划,排除在外了。 因为,小泽奥利奥每次都带着四、五个高手随同。她本身武功就不弱,再加上有帮手,路上动手到底是谁杀谁,不好说。风险太大,不能考虑。 那么,师叔认为,只剩下一个方案,就是在三号分店的大客房里暗杀小泽奥利奥。师叔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不禁吓一跳。 “在她的专属客房里暗杀她,岂不是更难。要不,我们回家算了。” “错!在客房里暗杀她,绝对是万无一失。” “为什么?” “小泽奥利奥和贾南风定期去三号分店,去干什么?” “当然是和牛郎们啪啪啪,难不成到里面念道德经?” 师叔笑了笑,样子很猥琐,问道:“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最放松警惕,最容易被暗杀?” 我突然明白师叔的意思了,迟疑了片刻,说道:“莫非是在啪啪啪最高潮的时候?” “正解!当小泽奥利奥飘飘欲仙的时候,藏在房梁上的你从天而降,一剑就可以轻松将她刺死。小泽奥利奥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床上。” “那我怎么才能藏在大梁上?咦,为什么只是我从天而降,难道不是我们一起上吗?” 师叔微微一笑,说道:“师侄,你先别着急,我们先研究刺杀成功后的退路。安全永远是第一位。你能不能跃过三号分店的围墙?” 三号分店的围墙将近五米高。要知道,洛阳城的外城墙也不过是六米多。这分店算是高墙了。 “以围墙的高度来说,我跃过去倒也不难,但关键是墙头上面还镶有铁刺。稍有不慎,怕会受伤。” “你忘了,那两间专属房屋后面围墙下,有一个狗洞。你是练过缩骨功的,从狗洞钻出去,对你来说轻轻松松。何必要翻墙而出。” “钻狗洞?”我好歹也是咸鱼宗的掌门人,要是被人看见我钻狗洞,岂不是让人笑掉牙。 师叔笑了笑,说道:“刺杀时,肯定要蒙面的。就算被人看见你钻狗洞,又有谁知道是你。你自己衡量,是钻狗洞还是跃墙?” “那还是钻狗洞吧。”师叔说得对,大丈夫能屈能伸,钻下狗洞算得了什么,还是保险一点为妥。 “到时候,我一定准时在墙外,准备好两匹马,接上你就跑路。专属房屋外虽然有几个护院,但只是略懂一点拳脚功夫,根本拦不住你。” “没错。” “至于小泽奥利奥带来的那几个高手,他们通常都在茶歇里面喝茶。我算过时间,就算他们听到呼救声,用轻功跑过去,也要五分钟。这已经足够你逃跑了。”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师叔说的这个逃跑计划没毛病。 “那么只剩下一个问题,我怎么能够躲过众人耳目,藏到专属房屋的大梁上。从屋顶?” “那不行,从屋顶上钻洞而入,那动静太大了。专属房屋又不是两间危房。” “那我该怎么潜入?” “你记不记得,有个侍女曾经提过,看守专属房屋的四个护院是每隔两天才换一次班。 长时间的看守让这些护院早就疲倦了,没有了警惕性,也就是装装样子。 我在中午饭点的时候,特意从专属房屋门前经过,根本没人看守,护院们都去食堂吃饭了。 吃完饭回来之后,他们虽然也会进入房间看一看,但绝对不会想到梁上有君子。 也就是说,在护院离开用餐的这二十分钟里面,你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房间,潜在大梁之上。” 我仔细想了想,师叔范剑的这个刺杀计划也没毛病,便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实施这个梁上君子计划?” “后天吧,大后天刚好是周五,正是小泽奥利奥去三号分店的日子。明天我先去买两匹马。干完这一票,我们就回家。” 我点点头。这洛阳实在不想呆了,我想阮仙、路小鸡他们了。 后天三点左右,我饱饱地吃了一顿,就和师叔来到了檀奴客栈的三号分店。 一个中年男子把我们领到一个雅间,里面有两个可以躺着的长椅。 师叔躺在上面,顺手剥开旁边放着的香蕉,边嚼边问:“怎么一路走来,没看见什么人?” “两位大爷,这个时段是这样的。客人们很少来。两位爷先喝茶,我去喊下姑娘。” 其实师叔是明知故问。等中年男子离去,我趁机把桌子上的两个包子,塞进内兜。 “师侄,你在潜入之前,记得解手干净。到时候上了梁,就没地方解手了。” “我懂的,师叔。” 过了十几分钟,那个中年男子回来,只带来一个女人。 “两位大爷,不好意思,姑娘们还没有上班,看她行不行?”中年男子一边擦汗,一边挤出笑容问道。 旁边那女人四十来岁,长得普普通通,奇胖无比。 “我叫飞燕,两位大爷好。”飞燕?飞你大爷的。我正想赶走她。师叔却开口了。 “可以,就她了。”我很诧异看着师叔,怎么他现在的口味越来越重了。 “那好,两位大爷慢用。我先走了,婆娘。” “嗯,你去忙吧。” 看着那中年男子离去的身影,我们两人惊呆了。 “飞燕,刚才那个是你男人?” “嗯,现在姑娘们还没来,我先来顶下班。两位大爷是准备单挑呢,还是群殴。”说完,飞燕就准备宽衣。 “停,停!”师叔大声制止了她。 “我让你留下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和飞燕姑娘聊聊天而已。” “光是聊天?那我可要走了。”飞燕作势要走。 “等一下,这是聊天的费用。”师叔范剑掏出三枚五铢钱,用手晃了晃。 飞燕马上换了个笑脸,接过钱,乖巧地坐在师叔旁边。看来,有钱才是真大爷。师叔绕来绕去,和飞燕聊了半天,终于问出关键的话。 “飞燕姑娘,你们店里晚饭一般是几点开饭?” “四点半准时开饭。” “哦,你们晚饭吃得挺早的嘛,所有人都在这个时间吃饭吗?” “对啊,我们这里晚饭要吃早一点,要不然等到太阳下山,客人陆续来了,就没有时间吃饭了。” 师叔问出想要的信息,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表示已收到。 我估摸着时间,感觉差不多到他们用餐的时间了,便以如厕的理由走出去,一路躲躲藏藏,来到了小泽奥利奥专属房屋的附近。 果然,门口的护院都不在,应该是去吃饭了。我察看四周,并没有人,便昂首挺胸,推门走进小泽奥利奥专属房屋。 掩上门,我施展爬壁功,藏到屋里大梁上。 第32章 猫哭耗子 这时,我才发现,藏身的大横梁贯穿了这两间屋子。这其实是一间大屋子,只不过中间用墙隔开了。 我在梁上,可以看得到两边屋子里的情况。听说,很多富人会把金银等值钱的东西放在梁上。可惜,这支大横梁上面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过了一会,门打开了,进来四个女人。 为首一人说道:“小泽帮主爱干净,赶紧把屋里再清洁一下。” 其余三人应了一声,打扫、擦抹起来。清洁完毕,四个女的走了出去,还把门锁了起来。 夜幕降临,外面的灯火亮了起来,开始有嘈杂声传来,“大爷好、好大爷”的娇叫声此起彼伏。来玩的客人陆续到了。三号分店里热闹起来。 我趴在大梁上实在是无聊,便顺着柱子,轻轻爬下来,借着外面的光线,打量起小泽奥利奥这间专属房屋。 一张大床位于房屋中间偏西。我走近一闻,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我躺到床上试了试,挺软、挺舒服的。 屋里还有一个梳妆台、两把椅子,此外并无他物。 一面墙上有扇门,是通往贾南风的专属房屋的。我试着轻轻一推,门打开了。 贾南风的专属房屋可就豪华太多了,摆满了各种家具,其中有两个大衣柜引起了我的注意。 大衣柜里用木板隔开了几个空间。里面的东西可真多,有鱼鳔、皮鞭、蜡烛、绳子、银托子、开裆裤、蚕豆大小般的铜珠、鹿茸制作的按摩棒。 这些都是些啥东西啊。咦,衣柜里还有几本画册。我取出来,拿到窗前仔细端详,脸不禁红了,这画的简直是无法描述。 一个人看这种画册会更难受。我叹了口气,便把画册放回去,关上大衣柜。 突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是朝这间屋子走来。我急忙钻进贾南风的大床底下。 “咯吱”一声,贾南风专属房屋的门打开了。 “午妹,半个月不见,你又大一点了。” “讨厌了,还没进屋呢,你就乱摸。” “好,是我的错,可是我实在馋坏了。” “先关上门嘛。” 一男一女一边说话,一边朝我这个方向走来,两个屁股“啪”的一声,就坐在我头顶的床上。 “午妹,你说要不要拿你姐的那些道具助助兴?” “下次吧,明天她就过来,万一被她发现,我们用了她的道具,会很不高兴的。你轻点,讨厌。” 他二舅的,说着说着,我头顶上的床就摇晃起来,夹伴着风铃声和喘息声。床底木块上的灰尘飘进我的鼻子里,痒痒的,差点打出喷嚏,还好忍住了。 十多分钟后,床终于不晃了。窸窸窣窣的,这对狗男女开始穿上衣服。 “劭哥,你答应过我的,要帮我搞定韩寿的,你可别忘了。” “忘不了,午妹请放心。韩寿这个大美男迟早是你碗中的肉,跑不了。到时候,有了新欢可别忘了旧人。哎,洛阳美男全都被你们贾家姐妹收揽了,啧啧。” “哼,我们贾家为陛下鞍前马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玩几个美男算得了什么。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们何家又何尝不是。 我那天听父亲说起,你父亲何曾光是一顿饭菜,就花费一万枚五铢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哈哈,那倒是真的,还不止一万,差不多快到两万。不过,一年也就那一顿。 因为那一天,是我何氏家族一起聚餐的日子,难免会花费多一些。我们何家也为陛下的天下出了不少力,吃饭花点小钱,不过分吧。” 床底下的我听了大为震惊。两万五铢钱,换成黄金就是二十斤。这是什么家庭,一顿饭菜花费二十斤黄金。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天下贫民每天想的是,今天如何填饱肚子;而他们这些权贵每天想的却是,今天肚子该填些什么。想到这里,我胸中堵得慌。 这对狗男女又聊起两人家族中的一些荒唐事。我也渐渐听明白了。 这男子叫何劭,是当朝太尉何曾的儿子。何曾、何劭父子都是晋朝权贵中奢侈派的代表。 听说,何家的猪都是用人乳喂养大的,其肉质如豆腐那般丝滑,入口即化。 他二舅的,我一个弃婴从小到大,一口人乳没喝过,何家的猪却天天喝。 世人常说,何家父子“食之必尽四方珍异,一日之供,以钱二万”。其奢侈之风,外人难以想象。 这女的叫贾午,是贾充的二女儿,太子妃贾南风的妹妹。 与何家父子走的路线不同,贾家姐妹是晋朝权贵中乱来派的代表,独爱年轻美男,敢战且善战,私养不少男宠。 最近这何劭和贾午对上了眼,就好比天雷勾地火,一触即发。 “午妹,听说你姐姐对付太子司马衷很有一套,你姐姐让他往东,太子绝不敢往西。不知道是你姐姐御夫高明,还是太子真的傻。” “竟然说太子傻,这话你也敢乱讲。” “嘿嘿,我也就对午妹才说这种话,在外人面前自然不会提这种事。” “我姐姐对付男人手段当然是非常高明。但是太子也是真的傻。他一开始连那个啪啪啪都不会,我姐姐教了三个月,他才开窍。” “真的?是不是这个。” “讨厌,又来了。” 破你个西瓜,这狗男女又开始摇床,摇得床底下的我又吃了一嘴灰,气得我火冒三丈,真想一剑把这两人捅死算了。 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还是强忍着这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嘛。 好不容易,床又晃了十几分钟,总算停了。我在床底下,流了一头汗,郁闷的不行。幸好,这对狗男女只是闲聊了一阵,终于走了出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我正打算钻出去,又响起脚步声,进来几个人。奶奶的,没完没了的。 还好,这些人是来打扫战场的。把床上整理干净后,所有人都出去了。大门再次锁上了。我灰头灰脸地钻出床底。 我站在黑暗中,望着窗外,听着外面的喧哗,想起何劭和贾午的对话,觉得洛阳里这帮人是病了,得了疯人病。 得赶紧杀了小泽奥利奥,离开洛阳这鬼地方,万一被疯人病传染了,那还得了。 渐渐地,外面的声音小了,繁华开始落幕。 虽然不饿,我还是掏出怀里两个包子吃了。只是这一天都没怎么喝水,口渴得厉害,为了暗杀计划,我只好忍了。 外面开始暗了下来,我索性躺在小泽奥利奥的床上躺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 “喔喔喔”,外面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我看了看天色,应该是第三轮打鸣了,那就是清晨五点。 我赶紧起床,整理下床单,用爬壁功爬上去,藏在大梁上面,并用黑布蒙上自己的脸。 在无聊等待中,时间就像蜗牛一样慢,我都差点在梁上睡着了。 终于,我听到了小泽奥利奥的声音。她总算是来了。我一下子精神起来,朝外窥去。 只见大门打开,小泽奥利奥陪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从那身打扮来看,这应该就是贾南风了吧。 这贾南风长得可真是又黑又胖,虽然达不到特别丑的水准,但肯定算是长得一般丑的那种。就这货色,也能当上太子妃? 但在一瞬间,我也醒悟了,就算是贾南风是头猪,司马炎也会和贾家联姻的。 他们是在谋求一种更亲密的合作关系,长得怎么样,其实无妨。再说了,一个傻,一个丑,正好是绝配。 跟在她们身后有十几个年轻美男,个个青春甜美,积极向上。 但是贾南风和小泽奥利奥就像是在菜市场买猪肉一样,从中各挑了两个,便摆摆手。其余没被选上的美男,便失望地离去。 后来的情节就开始难以描述了。 反正,一墙之隔的两张大床开始有节奏地摇晃起来。梁上的我心情很复杂。 随着节奏越来越快,我开始紧盯着小泽奥利奥的动静,手里握紧了钢剑。这是嵇康赠给我的不弃。 第一次,我看到这种场面居然是心无旁骛。说什么这次一定要成功。 小泽奥利奥开始兴奋起来。 “亚灭贴,一库,一库!”小泽奥利奥真是疯了,连家乡话都喊出来了。 我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很清楚,这是最好的时机。 下一秒,我犹如一个蝙蝠般,悄无声息地从梁上飞下来,持剑刺向小泽奥利奥。这招有个名号,叫做“天外飞仙”。 “啊!”小泽奥利奥大喊一声,眼睛死死地看着胸前的钢剑。上一秒她兴奋得想要上天,这一秒她真上天了。 我用力把剑拔出来,血就像是喷泉一样喷出来。 两个光着身子的男宠连声尖叫,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你,为什么要杀我?”小泽奥利奥眼神呆滞,难以置信地问我。由于失血过多,她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为了给我师傅报仇。”说完,我又补了一剑。 “你师傅是华大……”小泽奥利奥的话没有说完,头一歪,死去了。 这时,我听见隔壁的贾南风房屋里有声响。我一脚踢开连着两个房屋的门,只见贾南风裸着身子刚跑到门口。 在那一霎那,我有想杀她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小泽奥利奥带的那些高手很可能快赶过来了,我何必节外生枝。 于是,我从窗外跳出,运起缩骨功,轻松钻过围墙下的狗洞。 果然,师叔范剑也蒙着脸,骑一匹马正在外面等我,旁边还有一匹马。 “师侄,得手了吗?” “得手了。” “赶紧走!”我们两人驾着马,一溜烟就没影了。 走了一段路,师叔突然对我喊道:“走,去那间房子里。” 这里是郊外,四处无人烟。那是一间废弃的旧房子,看样子并无人居住。我不知所以,跟着师叔,下了马,走入那间房子。 “渴了吧,喝点水,把衣服换了吧,全身都是血迹。” 师叔递给我一瓶水和一套衣服。我便在废弃的房子里解手,换了新衣服,然后离开房子,继续和师叔前行。 “师叔,我们这条路是去哪?”我看着我们驰骑的路线不像是要离开洛阳,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去硬梆梆烤鸭店。该回去上班了。” “什么?回去上班?”师叔你是上班有瘾吗? “没错,刺杀小泽奥利奥的时候,你应该没有被人认出来吧。” “我蒙着脸,应该是没人认出来。” “既然没人认出来,当然是要回去上班。你想,小泽奥利奥是贾南风的好友,突然被刺杀。这事肯定得惊动朝廷上层。 我们两个突然在今天离开洛阳。你猜,他们会不会怀疑我们。即便跑到牛头岭也不安全,全国各地必定会张贴我们的画像。 反而,这时候留在烤鸭店才是最安全的。等过了风头,再找个借口离开洛阳。” 师叔说得好像有道理。当所有人都认为凶手一定急于离开洛阳,而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乖乖回去当杂工,也许真的是一步奇招。 就这样,案发之后,我们抄了一条近道,急速赶回烤鸭店。两匹马就拴在旁边的停马场里。 师叔范剑还笑嘻嘻地给遇到的鲜果帮众,发鸡爪。这应该是师叔今天早上买的,鸡爪的味道还行。 我们回来的十几分钟后,两个跟随小泽奥利奥出去的高手也回来,哭着告诉大家,帮主死了,是被仇人刺死,死得很惨。 顿时,烤鸭店里哭声大起。意外的是,哭得最卖力、最大声的居然是师叔范剑。只见他一边抹鼻涕,一边在那撕心裂肺地嚎叫。 “帮主啊,嗷~啊、啊。我本一介布衣,躬耕于荒岭。帮主不以我卑鄙,委以重任,当上了找荏官。我每天都兢兢业业工作,想报答帮主。谁曾想,您这就去了。啊~嗷呜。” 我看着师叔一边哭,一边悲痛地拍桌子,感觉到背脊发麻,一股寒气直冲头顶。猫哭耗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众人皆哭,唯独我无泪,十分不合群。 我只好苦苦追思痛苦的往事。但酝酿了几分钟,还是流不出泪来,我只好干嚎,滥竽充数,并偷偷用水沾了些茶水,抹在脸上,作梨花带雨状。 我冷眼旁观鲜果帮的帮众,发现他们很多人其实也哭不出来。 即便有眼泪,也哭得很勉强。甚至,个别人吐了点口水在手上,再抹到眼睫毛上,表示自己在哭。这也太敷衍了吧。 第33章 订个娃娃亲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小泽奥利奥平时飞扬跋扈,很少顾及帮众的尊严。他们迫于生计,平时做摇头摆尾状,但心里却不曾有小泽奥利奥的一席之地。 第二天上午,小泽奥利奥的尸体放入棺材里,运回鲜果帮的别墅区。 帮众们在帮里的会议大厅里搭起了灵堂。长女小泽奥巴牛和次女小泽奥巴羊披麻戴孝,跪伏在灵柩前,眼睛都哭红了。 整个丧事都是由谢时雨来主持。从她悲痛欲绝的表情上,不难看出,谢时雨对前帮主小泽奥利奥是真感情。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谢时雨居然也让我们参与丧事。我和师叔的主要工作是负责供品保障。 这些供品都是小泽奥利奥生前最爱吃的,有烤鸭、鸡腿、腊肠等等。 在没有拿到灵堂之前,师叔范剑看左右没人,居然从供品里拿起一块烤鸭嚼了起来。我顿时无语了。 “师叔,这不合适吧,这毕竟是供品。” “你懂啥,供品可以吃的,来,你也尝尝,很香。” 我迟疑了一秒,接过烤鸭吃了起来。嗯,这烤鸭硬梆梆的,味道是不错。 在端上供品后,我和师叔退在无人的角落里,静静地打量着小泽奥利奥的次女小泽奥巴羊。我们以前听过她的名字,但人还是第一次见。 “啧啧,太大了。” 师叔的话,我也有同感,确实太大了。 两次来洛阳,我也算是阅女无数,谁大谁小自然心中有数,当然都是目测的,不一定很精准。 大的我见多了,但像小泽奥巴羊这种体量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师叔范剑看了一会,又感慨地说道:“中庸之道,无偏无倚,无过无不及。哎,憾事。” “是啊,实属可惜了,要是小两码就完美了。有些东西小了看不见,大了又太沉。还是刚刚好,看着舒服。” 我看着小泽奥巴羊,随声附和。她和她姐小泽奥巴牛长得有点像,都是娃娃脸,天真浪漫,可惜前面挂了两个超大椰子,晃得眼睛疼。 “你们两个在这聊什么?什么大的小的?”正当我们两人在那讨论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谢时雨过来了,疑惑地问道。 “哲学!中庸之道你懂不懂?”师叔板着脸,严肃地对谢时雨说道。 “又来秀你的才学,讨厌了。我说个正经事。外面有三只野猫,你们两人去帮忙抓起来。免得跑到灵堂里面,有晦气。” “捉野猫?”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野猫进入灵堂是大忌,你们不知道?” “哦,还有这种说法。那走吧,师侄。” …… 听到这里,魏葵杨突然插话说道:“这种说法好像是有依据的。当天气干燥的时候,猫身上的毛所带的静电可以高达2万伏。 当猫从死人身边走过的时候,由于猫毛带的静电与死人的生物电性质相反,从而产生强烈电流,将死人激活。 这一现象的原理,类似于手术室中,利用高压电把处于昏迷中的病人激活的原理。 我看过以前的报道,说是曾有野猫窜入灵堂,导致了死人诈尸。” 方霹问道:“魏葵杨,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也是从杂志上看到的。我们先吃午饭吧。” 十分钟前,方霹点的外卖已经到了。魏葵杨把桌子整理了一下,把饭菜摆放好,并递给方霹一双筷子。 拖把闻到香味,从外面窜入,刚好从魏葵杨裤子上摩擦而过。一股淡蓝色的电流从拖把的毛,通过魏葵杨的手,传到方霹身上。 “啊,啊!”方霹刚伸手去拿筷子,摸到魏葵杨的手,被突如其来的静电电到了,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怎么啦?”魏葵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关心地拉住方霹的手。一接触,又是劈里啪啦一顿电。 方霹发出一声惨叫,喊道:“你别过来啊!有静电!” 魏葵杨愣住了,说道:“有静电吗,我怎么没事。” “是有静电,可能是今天天气太干燥了。刚才,拖把跑上来的时候,也电到我了。你们两人双手扶墙,可以消去静电。”雷老侠轻轻地抚摸着拖把,对两人说道。 “前辈说得对,魏葵杨,你要来消下静电吗?” “不了,我要开吃了。” 被电过两次的方霹很谨慎,双手扶墙后,又用水洗了下双手,才坐过来吃饭。 “前辈,刚才我们两人接触,为什么我被电到了,而她没事?”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魏葵杨抿着嘴,笑着说道:“可能我是绝缘体吧,要不我们再接触一下。” “不不不,你可不要伸手过来,刚才被电那两下,我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了。” 方霹慌张地向魏葵杨摆手。突然,他看着魏葵杨灿烂的笑容,心里剧烈地跳了一下,彷佛被一种无线电电着了。 三人吃过午饭,睡了午觉后,雷老侠继续讲诉他的故事。 …… 小泽奥利奥的丧事办得很风光。鲜果帮请了不少有门面的人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太子妃贾南风。 丧事的排场很大。下葬那天请了洛阳最有名气的两支乐队奏乐,又请了两百人沿途哭丧,订了统一的白色丧服,每人发一套。 可惜丧服后面,都绣有鲜果帮各地门店的地址,和营业内容。要不然,下葬后,这些丧服还可以拿来穿,料子很不错的。 在送葬的人群中,最尴尬的人应该就是我了。因为,按照谢时雨的安排,我居然给小泽奥利奥抬棺。那天抬棺的有八个人,我是其中之一。 一路上,我总是听到棺材里有奇怪的响声,便问旁边抬棺的人,他们都说没有听到声音。我总是担心,小泽奥利奥从棺材里爬出来,来找我寻仇。 幸好,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棺材四平八稳地落入坟中。 大概,世人很难理解,一个杀人凶手给死者抬棺,是什么滋味。 小泽奥利奥刚下葬,鲜果帮的内部矛盾却变得开始锐化起来。 因为,小泽奥利奥生前没有指定,谁是她的接班人。所以,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当然,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小泽奥巴牛不能服众。 这些年来,小泽奥巴牛依仗的母亲的权威,欺压众人。大家以前是敢怒不敢言。但现在情势变了。 票选新任帮主的会,开了三次。小泽奥巴牛都不能成为新帮主。因为,票数无法过半。 看来,鲜果帮的核心,看小泽奥巴牛不顺眼的,大有人在。 在唇枪舌剑的情况下,有人提出一个建议,要不把资产分了,散伙吧。 意外的是,这个建议,倒是得到鲜果帮众人的一致认可,连小泽奥巴牛也不反对。 其实,当一个没人服你的帮主,也没有什么意思。 就这样,小泽奥利奥坟头的草还没有长出来,鲜果帮就解散了。他们好像都忘了帮主的大仇还没有报。 小泽奥巴牛和小泽奥巴羊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洛阳。后来再也没听到这两个美女的消息,大抵是退隐了吧。 这些都是师叔范剑告诉我的,当然,他自然也是听谢时雨说的。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谢时雨居然和师叔在洛阳正式结了婚,还跑去官府备案。 不知不觉,我和师叔已在洛阳呆了正好一年了。我们决定回去牛头岭。 就在小泽奥利奥死去的一个月后,谢时雨嫁鸡随鸡,也跟着我们回去牛头岭。随行的还有谢时雨丰厚的嫁妆。 在鲜果帮的核心管理层中,谢时雨是小泽奥利奥最信任的人,自然也分到了大量的钱财。 当时,洛阳好多美少年还在为高额彩礼发愁的时候,师叔这个糟老头居然娶到了谢时雨这个美艳富婆。真是世事难料,姻缘天定。 一路上,我想起我们咸鱼宗和鲜果帮的恩恩怨怨,突然间有点愧疚起来。 我杀了小泽奥利奥,师叔娶了她最信任的心腹,路小鸡则娶了她的徒弟。我们还花着小泽奥利奥留下来的钱财。 我们咸鱼宗这仇是不是报过头了啊。我常常这样想。 几天后,我们终于回来了。刚走到牛头岭的半山腰,就遇到了吴老六、叶老六两人。 “师傅、掌门师兄!你们回来了!”他们惊喜地喊道,余光一直在瞄着谢时雨,不知道这来者何人。 师叔也看出他们的疑惑,便介绍说道:“雨雨,这是我两个徒弟,吴老六和叶老六。这是你们的师娘谢时雨,快喊师娘。” “师娘好!”谢时雨很高兴,也很大方,一见面就赏了他们两人各一个银锭。 搞得我很后悔,早知道师娘两个字这么值钱,刚才也喊一声就对了。 吴老六一边替师叔帮忙拿行李,一边对叶老六说道:“师弟,快上山通知大家,掌门师兄和师傅,还有师娘,都回来了。” “好嘞。”叶老六拔腿就跑。 刚到山上,大家已经站在大庭院里,迎接我们。 “阮仙娘子!” “雷郎!”见到阮仙,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赶紧上前拥抱她。 可是,不对哦。她手里怎么还抱着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诡异的是旁边的路小鸡,手里也抱着一个婴儿。 “你们这是?去哪里捡的婴儿?” 我深深知道,我们咸鱼宗有个优良传统,就是喜欢捡各种弃婴。 “你在胡说些什么。雷郎,这是我们的孩子,那个是小鸡和贞子的孩子。快抱一抱。”阮仙对我嗔道,并将怀中孩子递给我。 是我们的孩子?我手忙脚乱,双手托着我的孩子,仔细观察起来。肤色,基本吻合;性别,和我一样;屁股,是正常的。 小家伙吮吸着我的手指,傻呵呵地看着我。看到手中的婴儿是正常的,我这个变态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外出一年,怎么回来就有孩子了?”我并不是不信任阮仙,只是惊喜来得太突然,便随口一问。 “雷郎,就在你走的那一晚,我,我其实已经怀上你的骨肉了。之后,肚子就越来越大。本想让吴老六去告诉你一声的。但又怕你分心,便没有去洛阳。” 阮仙突然伤心起来,和我哭诉起这一年来,怀胎十月的苦楚。我便只好安慰她。 “师兄,你看,这是我和贞子生的孩子。我也会生孩子了。贞子和阮仙还是同一天分娩的。” 大概是很久没见我了,路小鸡心情很激动,抱着一个女婴,拿给我看。怀中的她小脸鼓鼓的,长得唇红齿白,长大后应该会像深田贞子吧。 “这两个孩子同一天生的?” “是啊,师兄,真是好巧。” “那,孩子们都起名了吗?” 阮仙抢着说道:“都还没有呢,大家都说你和师叔见识广,等着你们回来,再给孩子起名字。” 我看了看师叔范剑,说道:“师叔,不如就由你来给这两个孩子起名字吧。” 师叔看着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陷入了沉思。 “要不就叫雷老六、路老六吧。这样大家的名字就都整整齐齐,喊起来也比较响亮。” 旁边的吴老六、叶老六、柴老六、张老六不禁齐声叫好。 整整齐齐?师叔是有强迫症吗?我皱了皱眉头,隐约觉得,师叔给孩子们起名有点太恣意了。 深田贞子不乐意了,说道:“我不要女儿叫路老六,这名字不好听。” 我突然灵机一动,说道:“要不叫路小凤吧,父亲叫小鸡,女儿叫小凤。寓意着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小鸡,你觉得呢?” 名字虽然只是一个生命的代号,但都寄托了父母对孩子一生的美好祝愿。 所以,我才绞尽脑汁,帮路小鸡想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果然,路小鸡一听,眼睛一亮,连声说道:“好名字,好名字!就叫路小凤。我的闺女有名字喽。” 深田贞子嘟着嘴,好像对路小凤这名字还是不太满意,但看丈夫如此高兴,也没有再吭声。 阮仙从我手中,把孩子抱过去,并问道:“雷郎,那我们的孩子还叫雷老六吗?要不也换个名字吧。” 我沉吟一会,朗声说道:“我们生的是男娃,就叫雷大凰。我和小鸡不是兄弟,但胜过兄弟。我们的孩子又是同一天生的,名字互相映衬才好。” 路小鸡突然高兴地大喊起来,“路小凤、雷大凰,大凰对小凤,真是太好了,师兄,师兄!” “有话就直说。”我瞪了路小鸡一眼。他这人就这样,一兴奋起来,说话就断断续续的。 “师兄,我们结为亲家好不好。给他们订个娃娃亲。以后他们长大了,就让雷大凰娶路小凤。”咦,师弟这个主意不错哦。 正当我准备答应的时候,阮仙突然对我挤眉弄眼。 第34章 阮仙的往事 阮仙那表情是几个意思,莫非其中有猫腻?我仔细端详起路小鸡怀中的路小凤。 咦,这女娃的眉毛与众不同,她居然长了四条眉毛,不认真看还没注意到。一个女娃子长了四条眉毛实在太丑了,哎! “师兄,这眉毛没事的,长大后自然就合拢了。实在不行,我就拿树脂给她粘上。”路小鸡仿佛看出我的心思,急忙说道。 我看了看路小鸡,又看了看深田贞子,突然笑了。 “如果孩子长大了像贞子,那我肯定是一百个乐意。可是,孩子要是长大了像你,能不能退货?” 我这话虽然是半开玩笑,但还是为今后留个余地。万一,路小凤以后长得跟鬼一样,岂不是误我儿终身。 “要是小凤以后长得像我。我们路家不要一分彩礼,还倒贴房子和马,再加送一笔丰厚的嫁妆!”路小鸡咬牙切齿地说道。 “中!这事就定了。”我立刻就答应了。当时,我真的不是因为钱的原因,主要是冲着路小鸡的情面。有这样的亲家,此生无憾。 “贞子,真的是你啊!大家都谣传你死了。”谢时雨在人群中,认出来深田贞子。 “谢总管,是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深田贞子怯怯地说道。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在牛头岭重逢,不禁叽叽喳喳,聊了起来。 当天晚上,我们在牛头岭上举办了一场丰厚的宴席。大家都喝得十分尽兴。 我当时觉得,我们咸鱼宗和鲜果帮的恩怨也算是划了一个句号。 从那天,我们就在牛头岭上,安心地过着无忧无虑的咸鱼生活。 时光转瞬即逝,犹如白驹过隙。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很多人和事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叶老六、柴老六、张老六三人离开了牛头岭,有的回家娶妻生子,有的外出自立门户。 小师妹若兰和山下一名眉清目秀的、杀猪的美男子,谈了九年的马拉松爱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突然吵架起来,并且在去年六月,若兰闪电般嫁给了白叶城里的张公子。 消息传来,我们都十分愕然,但还是默默祝福师妹若兰。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何况我们都是局外人。 在师妹的婚礼现场,那名杀猪的美男哭得泣不成声,当场就把杀猪刀一扔,当众发誓,今生不再杀猪。后来,听说杀猪的美男去南方做生意了。 令人惋惜的是吴老六的遭遇。吴老六不善言辞,一直没有结婚。后来,师叔范剑托人给吴老六,在白叶城里谈了一门亲事。 我见过那女的,年轻、漂亮、屁股大,美中不足的是毛发有点长。那女的鼻毛长到嘴唇上,还有一把浓密的胡子。 我是不太赞成这门亲事,总感觉娶了个漂亮的猴子。可是师叔很满意,因为对方家庭条件不错,是专门卖咸鱼的大户人家。 “吴老六,你懂个屁,有毛是好事,这种女人能旺夫,知道不。俗话说,嘴上有毛,办事就牢。” 我亲耳听见,师叔苦心婆口地劝吴老六。一番挣扎后,他终于对生活妥协了,答应这门亲事。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彩礼都送了,马上就要洞房花烛夜的前两天,吴老六出了一件大事故。 那天上午,吴老六爬上一棵果树上摘果子。那树很高,树皮非常的滑。但对吴老六来说,这并不算事。 他身手很敏捷,只要认真一点就不会有事。 结果,在下树的时候,吴老六嫌麻烦,就从斜着的树干上滑下来。万万没想到,光滑的树皮表面有一处突出的树刺。 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案发当时,我们正在不远处乘凉,就听见吴老六一声悲凉的惨叫。 当时,路小鸡还以为是土匪上山了,拔剑赶去。只见吴老六捂着裤子,哭得撕心裂肺,有鲜血从大腿根处流了出来。 我看着树上那被染红的树刺,心里打了个冷颤。身为男人,我知道那有多痛。 经过及时医治,吴老六的水管总算是保住了。 但从此以后,每天清晨,吴老六的裤衩再也没有竖立起来过。后来的后来,吴老六自己告诉我,那一次,他有一个蛋碎了。 出了这件事后,吴老六让师叔去把婚事退了,不要耽误人家姑娘青春。幸好,对方很通情达理,不但平心静气退了婚,还把彩礼还了回来。 至于我、师叔和路小鸡,这十年的生活就过得平平淡淡,主要工作是生娃。我和师叔各生了两个,路小鸡生了三个。 我没想到,谢时雨都四十五岁了,还能连着生两个孩子。鲜果帮的女人确实不一般。 遗憾的是,谢时雨和阮仙虽然乃大,但奶汁极少。真的是严重贫奶的那种,不要说吸了,挤半天都出不来几滴。 幸运的是深田贞子的奶量十足。她的奶都不用吸,直接就溢出来了,就像是喷泉似的,衣襟前总是湿湿的。 我们七个孩子都靠吃深田贞子的奶长大。 从这个角度来讲,路小鸡真是个幸福的男人。 师叔和谢时雨老来得子,高兴的不行,对两个孩子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常常告诫他们老两口子,别惯着孩子,越惯越难养。 他们总算听进去了。在我的坚持下,七个孩子从小就开始过苦日子,七、八岁的时候就都学会了煮饭、炒菜、挖天麻等等。 看着他们几个小孩整天忙里忙外的,我这个掌门人就十分欣慰。并不是我想偷懒,而是真心想给牛头岭的第二代压点担子。 外面的世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去年十一月开始,晋朝开国皇帝司马炎采用了,羊祜生前拟制的计划,发兵二十万,分六路进攻东吴。 其中一路主将便是王戎。他现在是晋朝的重臣,不再是昔日的吏部黄门郎。 而大权臣贾充被任命大都督,率一支部队驻襄阳,节度诸军。伐吴之战进展顺利,不到五个月时间,便大获全胜。 晋朝的六路大军之所以节节胜利,倒不是晋国有多强,而是东吴实在是弱爆了。 特别是东吴的末代皇帝孙皓,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孙皓刚登帝位,还干了点人事。 后来,孙皓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两件事上,一件是多疑残暴,肆意杀戮;另一件是穷奢极侈,耗尽国力。 其实,在晋、吴两国开战之前,东吴的兵力还是占优的,东吴有二十三万大军,晋国仅有二十万。 而且,东吴有长江天险的地利,又是主场作战,对面还是侵略者。按道理来说,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东吴都占了。 可是,兵力分散的六路晋朝大军,没有受到任何像样的抵抗。沿途的大部分东吴守军,争抢着投降晋军,或者争抢着逃跑。 当晋军离东吴国都建业还很远的时候,孙皓就反绑双手,拉着棺木,前往最近的一支晋国部队——王濬军投降。 孙皓还亲自带路,领着晋军的将领,到自己的后宫爽了一把。那几晚,喝剩的美酒,都流出孙皓旧皇宫的墙外。 到了三更半夜,还能听见吴国皇宫里“哎呀、哦耶”的喊叫声。 事后,好多晋国将士承认,打仗都没有在吴国皇宫累,腰都快断了。 总而言之,孙皓对待下属就像寒冬一样严酷,对待敌人就像春风一样温暖。 北方的司马炎听闻孙皓的事迹后,感动得痛哭流涕,大喊,“此孙皓之功也,惜其不亲见之耳!” 相对孙皓的残暴而言,司马炎就有点宽厚的太不像样了。当然,司马炎也只有宽厚这一点,值得肯定了。 因为,司马炎小时候得过脑膜炎,所以起名叫司马炎。他的脑子素来不太好。 在吞并东吴后,司马炎非常高兴,就大力推行了两项国策。 一项叫罢州郡兵。 那一天,我和师叔范剑,刚好去白叶城买内裤,就看见城里张贴的诏书,上面写着:“天下罢军役,示海内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 简单来说,就是各地郡守必须大裁军,大郡留兵百名,小郡留兵五十。当然,特别重要的军事要地除外。 看到诏书后,我曾悄悄问师叔,“现在地方守军这么少。师叔,你说我们招募一些流氓,成立一个山贼集团,揭竿而起,会不会有搞头?” “我们现在生活得如此滋润,好好的不当咸鱼式山贼,去拼死拼活。你年纪不小了,有这个必要吗?”师叔疑惑地看着我,极力劝阻我。 当一名山贼王是我多年以来的梦想,但得不到师叔的支持,我也就作罢了。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以当时的形势来看,山贼王这份职业是真的有前途的。 后来,刘渊、石勒他们后发制人,当上山贼王,成立了很大的山贼集团,搞得声势浩大。 如果我当时下定决心当山贼王,哪里还轮到他们。 司马炎推行的第二项国策叫做分封诸王。 他一共封了什么牛马王、种马王等二十七个诸侯王。 这些诸侯王有大量封地,经济上独立,可以自由任命王国里的官员,发展私人武装力量。 地方官员不但不敢管各地的诸侯王,还要拼命地拍诸王的马屁。因为,实力对比太悬殊了。 通常来说,一个大的郡守,手下就百名士兵,而一个大的诸侯国,封国之初就有五千兵力。 但凡各地郡守脑子不进水,就应该紧紧抱住诸侯王这条又粗又香的大腿。 因为司马炎恩泽天下的亲戚,诸侯王对他的好评如潮。 我和师叔在坊间常常听到这样的议论。 “脑膜炎这人真是太好,富贵荣华没忘记亲戚啊。” “脑膜炎是谁?” “脑膜炎就是陛下啊。” “嘘,你不想活了,给陛下起外号!” “哈,你多虑了。我们陛下是个大好人,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的。你不知道吗,大臣刘毅都敢当面骂他不如汉桓帝、汉灵帝,陛下也只是一笑了之。” “这么说,陛下的胸怀还是蛮大的。” “可不是,老好人一个,连脑中风很多年的皇叔司马作,陛下都请他出山,当个东莞王。” “东莞?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啧啧,当上东莞王可是太幸福了。” “是啊,听说司马作去了东莞后,天天吃荔枝,现在腿都能举起来走路了,多年的脑中风居然痊愈了。你说神不神奇?” “啧啧,哇塞!” 当时,我和师叔范剑在一旁,听得是口水直流。我们是多么希望过上东莞王司马作这样的生活。 不用奋斗,就可以天天醉生梦死,还可以举起腿走路。 可惜,我们五行中缺姓,我们一个姓雷、一个姓范,偏偏不姓司马,要是姓牛马也好,多少沾点边。命也! …… 今年五月初二到初七,这几天连着刮了几天的西北风。通常这个季节刮的是东南风。 我和师叔站在风口上,望着天上的白云,傻傻发呆。我们都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天生异象,天下必将大变。 “西北有妖气!应该就在司州方向。”师叔观察了很长时间的天象,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很诧异,便问道:“何以见得?” “我猜的。”师叔淡淡地说道。 正在这时,吴老六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对我说道:“掌门师兄,司州有人来找你,说有急事!” 当时,我都懵圈了。师叔刚说司州有妖气,现在司州的人就来了。是巧合?还是妖人上门了? “他在哪?” “现在就在我们大厅。” 当我们回到大厅时,只见一个陌生男子一脸肃然坐在那里。而阮仙和两个孩子坐在他对面。眼泪一粒一粒地从阮仙眼眶里掉落出来。 我急忙问道:“娘子,你怎么啦?” “我父亲已去世一个月了。” “啊!岳父……”我当时又震惊,又内疚。 阮仙虽然出身士族大户,却是一个不幸的人。 阮仙的父亲叫阮溪,其母亲叫李婉钰。阮仙排行第三,上面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 大哥叫阮安,天生腿脚不便,类似现在的小儿麻痹症。阮溪不甘心,想要一个健康的男丁,所以就和李婉钰一直生,一直生。 没想到,在阮仙十一岁那年,李婉钰在生出第五个孩子,也就是阮仙最小的妹妹后,就病死了。 从那以后,阮溪性情大变,常常打骂子女。阮仙因此和父亲的关系也越来越僵。 但最让阮仙受不了的是父亲乃至阮氏家族对她婚姻的包办。 在阮仙十六岁那年,阮溪给她订了一门亲事,是蔡家的一名公子哥,叫蔡鸟,比她大三岁。 这蔡鸟在当地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据说,蔡鸟七岁就会撸管,九岁会马杀鸡,十一岁的时候已是当地青楼的首席贵宾。 可惜蔡鸟十九岁那年,也就是和阮仙订亲那年,他得了蛋衰竭。可能是使用频率过高,两个蛋都同时衰竭。 第35章 阮安的内部消息 蔡鸟得了蛋衰竭。这就意味着,阮仙要是被娶过门,就要守一辈子的活寡。 阮仙渴望着爱情、自由,便在一个风高月明的夜晚,跑路了,去云台山找她叔叔阮籍。幸好,豁达的阮籍很支持她,便让阮仙留在云台山。 后来,我和阮仙在云台山偶遇,一见钟情,加上机缘巧合。我们共处一屋,不小心把生米煮熟了,成为不合法的夫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得感谢蔡鸟的蛋衰竭。 但从当时礼教的角度上来说,我就尴尬了,属于小三。因为,名义上,阮仙是蔡鸟的妻子。 婚后,阮仙也曾寄过几封书信给父亲。但是,阮溪一直没有回信。 我想,阮溪大概不会原谅一个逃婚的女儿,更不能接受一个非士族的女婿。我的身份连平民都算不上,介于流氓和流民之间,在官府都没有档案的那种。 弹指间,我和阮仙在牛头岭上,已经野婚十多年了。而我一次也没去过阮仙娘家,也没见过她父亲阮溪。 而如今,想见岳父大人一面也见不着了。想到这里,我深深自责,把阮仙搂在怀里。 几分钟后,阮仙的心情平静下来,对我说道:“郎君,这位是我兄长的家仆,他叫周昆。” 周昆大概三十岁左右,起身向我施礼,说道:“姑爷好,周昆有礼了。” 姑爷?他居然叫我姑爷,难道阮家承认了我这个非士族女婿? 我心中暗喜,但不流露出来,淡淡地说道:“周昆,你一路奔波,辛苦了。”说完,我塞给周昆几个五铢钱。 “谢姑爷,谢谢雷姑爷!”周昆喜出望外,连声致谢。 “郎君,我兄长这次派周昆前来,是希望我回家一趟。我也很久没和哥哥、姐妹们相聚了,你陪我回家吧。”阮仙拉着我的手,殷切地说道。 “娘子,不但我要陪你回去,我们的孩子也要陪你回去。” “那太好了。” “等等,算我一个。”师叔范剑突然说道。怎么?我回娘家,师叔也要跟着去?我有点恍惚。 “怎么,不欢迎我去?” “欢迎,请都请不到,怎么会不欢迎师叔。”我连忙解释。 周昆笑了笑,问道:“雷姑爷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吧。” 本来,师叔是在牛头岭上呆腻了,便想随我去司州逛逛,散散心。 结果,路小鸡、谢时雨等人知道了后,也纷纷吵着要和我一起去司州。最后演变成牛头岭上下,大大小小全要跟着我去司州,除了吴老六外。 看来,大家对山上清净、朴素的生活已经厌倦了,开始渴望红尘中的热闹和繁华。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心力交瘁的时候想入青山中静静,百无聊赖的时候想回红尘中热闹。 第二天,几辆马车载着我们前去司州。 山脚下,吴老六望着我们,一直在拼命挥手。无论怎么劝,他都不肯离开牛头岭。 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座大山的。自从蛋碎后,他对外界开始有点恐惧起来。 一路上,我有些烦躁,心神不定。 我不知道阮仙的娘家人会怎么看待我这个一直没上门的女婿。我渴望被他们所认可。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阮仙和孩子们。 阮仙的娘家在司州的阳平郡。几天后,我们的马车到了阮家大门前。 周昆走上前敲门,喊道:“老张,开门!” 过了两分钟,大门打开了,一个老仆人走了出来。 “三姑娘,你可总算回来了,这,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周昆,你还呆在门口干什么,快去通报家主。”老张一下子就认出阮仙,不禁老泪纵横。 “托大家的福,我很好。张叔,我大哥他现在好吗?” “家主他很好,也很想你。” 阮仙边说边走入家门。迈入门槛后,阮仙站立高处,望着庭院,神情十分复杂。毕竟,她离开家乡已十多年,归来不再是昔日少女。 “娘,这是你以前的家吗?好大啊。” “娘,你怎么哭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我们的两个儿子,十岁的雷大凰和六岁的雷大龙围着阮仙,叽叽喳喳地问道。而阮仙并无暇回答。 阮家的人开始围上来,对这个归来的三姑娘嘘寒问暖。阮仙抹去泪水,拉着雷大凰、雷大龙,和大家诉说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我这个女婿却很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露出优雅的微笑。 令我诧异的是,师叔范剑居然已经融入场景,和阮家人聊上了,还谈起今年庄稼的收成。 我大概永远学不会师叔这种自来熟的能力。 不知不觉,我们走入了大厅。一个中年男子在一个女子搀扶下,向我们迎面走来。 “大哥,五妹!” “三妹!” “三姐!” 阮仙松开两个儿子的手,小步跑上前,和他们两人抱头痛哭。不用说,我也猜出来这男子正是阮仙的大哥阮安。 兄弟姐妹三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诉不完的衷情。可阮仙一时激动,忘了介绍我了,把我晾在一旁,让我十分尴尬。 我只好覥着脸,走向前,轻轻喊了一声:“大舅哥。” 阮安转身过来,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露出微笑,热情地说道:“欢迎回家,妹夫!” 望着阮安真挚的眼神,我之前的担心一扫而空。我可以确认,我被他们接纳了。 阮家的人不多,但房子很多。这样,我们十几口人就没必要去外面租房住。当天,阮安就给我们安排了宽敞的大房子。 屋里的被子、枕头、床单等用品虽然是半新的,但是很干净,还摆放得很整齐。就这样,我们在阮家住下了。 第二天,阮安,还有阮仙的五妹阮清,带着我们来到阮溪的墓前。按照习俗,我们先把坟墓及周边打扫干净,拔一拔刚露头的杂草。 因为阮溪生前爱喝酒,我们带上了他常喝的一小瓶鹿龟酒,洒在地上。然后,在坟前烧纸钱,和冥币一起烧的还有几把戒木。 这些戒木是阮溪发明出来,用来打阮安、阮仙几兄妹的木板。有两把戒木上面还有些斑斑血迹,只是不知道沾的是谁的血。 火光中,阮安兄妹三人跪在阮溪的坟前,断断续续地诉说这思念之情。阮仙再次流泪了。 我猜,阮安三人对他们父亲的情感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多年的养育之恩,和血脉相连的亲情。恨是因为阮溪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儿女身上,不顺从就打。 以阮安为例,阮溪希望儿子去讨好司州阳平郡的中正官,给个好的品评,以便混个一官半职。 但是身体有恙的阮安生性淡泊,不愿为官。阮溪为这件事,不知打了阮安多少次。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阮安突然站起来对我说道:“妹夫,咳,你来拜一拜岳父吧。” 我有点愕然。在那个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像我这种未被认可的女婿,是不能给岳父上坟的。 在阮安的示意下,我站在他的位置,给素未谋面的岳父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谢谢你,岳父大人,生出这么好的女儿。我不会辜负她的。”在坟前,我心里暗暗感激阮溪。 自从来到阮家后,阮安对我和我两个儿子是格外的好,还常常介绍当地一些有名望的人物,让我认识。好到我一度怀疑,阮安是我的亲大哥。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打算在娘家呆上一阵子后,就回去牛头岭,也许会在阳平郡住在两个月,也许三个月。 但没想到,阮安是希望我在阳平郡住上一辈子。 就在入住阮家一个月后,阮安有天突然找我密谈。 “咳,咳,妹夫,在阳平这里住得还习惯吗?”阮安的身体状态让人堪忧,不但腿脚不便,还有肺病。 “非常安逸。” “那,咳,那不如你来当我们阮家的家主吧。” “啊!这不合适吧!”阮安的话让我十分吃惊。我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上门女婿,怎么能当家主? “三妹和我说过,你是个闲云野鹤之人,对于当不当家主,可能不是很在意。但对大凰、大龙两个孩子来说,这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当上家主,他们自然就是士族子弟,就可以顺理成章进入官立学校读书。在这种学校里读书的学子,非富即贵。 大凰、大龙接触到的人,将来可谓是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这样,他们以后就会有很好的人脉资源。 等到他们两个成年之后,我们以士族的名义,请中正官给他们两人做个品评。自我朝推行九品中正制以来,世人常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只要不犯大错,料想评个上品没什么问题。再加上我们王家在朝中有人,稍微运作一番,便可顺理成章,谋个好官职。” 听了阮安这番话,我不禁目瞪口呆,这何止是让我当家主,这不就是给雷大凰、雷大龙制订了未来人生的五十年规划吗? 妥妥的,是我们雷家的隆中对啊。 “可是,大舅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家主之位让给我?”我心中又高兴,又疑惑,便问道。 “咳,咳。我们阳平阮家一共三脉。其他两脉都男丁兴旺。偏偏我们这一脉男丁凋零。 父亲只生了我一个男丁,偏偏我又膝下无子。而二妹、四妹都只生了女娃,五妹尚未婚嫁。想来想去,只有你和三妹生了两个男孩。 我便决意要将家主传给你。要不然,倘若我突然去世,按照家族惯例,这家主之位就要拱手让人了。 与其白白便宜了另外两脉阮家,不如让大凰、大龙有个好前程。你说是不是,妹夫?” 虽然平时里,我在言谈中常常表露出对士族门阀的蔑视之意。 但内心深处还是渴望成为他们。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到来,而且是名正言顺地成为新的士族。 想象着雷大凰、雷大龙将来当上了大官,让人用八抬大轿抬着我,在街上耀武扬威,一旁的路人看着我,羡慕地流着口水。 一想到这些,当时的我差点就笑出猪叫声。但内心有个声音提醒我,雷老侠,你要矜持一点。 “那,大舅哥,这个,这个家主之位怎么传……哈哈哈!” 憋了一会后,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太舒坦了。老子不装清高了。 阮安本来一直是正经地和我说话,看到我笑,他也笑了。 诚然,人生得意须尽欢。 我们两人笑了一会后,阮安接着说道:“传家主之位并不麻烦,只需挑个良辰吉日,到阮家祠堂广而告之,并请几个有名望的人见证下即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委屈了妹夫,需要改姓为阮。” “哦,这倒无妨。” 我本是弃婴,是师傅捡来的,姓名也是师傅随意起的,别说改姓阮,就是改成姓马、姓牛,那也没关系。 阮安最担心的就是怕我不愿意改姓。听到我愿意改姓为阮,阮安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一脸轻松。 几天后,刚好是良辰吉日,诸事皆宜。 阮安在阮氏祠堂正式将家主之位传给我——阮老侠。同时,我的长子雷大凰也改名为阮大凰,只有次子雷大龙不改姓。 消息传开后,阳平郡另外两脉阮家的一些人,却对此十分不满,三天两头来找阮安理论。 我见状,便让路小鸡拿了一把钢长剑,在门口乱舞。路小鸡一边舞剑,一边喊道:“刀剑无眼,捅死人不赔钱的!” 那些人看路小鸡这副疯魔样子,吓得不敢再来了。 时间一久,阳平郡人也慢慢接受了我成为阮家家主的事实。 啧啧,当上士族真是好,特别是当上士族的家主,连空气都觉得十分甜美。整天过着锦衣玉食,香车宝马的生活。 阮安甚至还给我张罗着,想为我纳妾,再生几窝仔。但考虑到阮仙的感受,我还是拒绝了。 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遇到这样一个大舅哥。 当我还在沉浸于美好的士族生活时,两个月后,命运又对我露出了笑脸。 那一天,我和师叔范剑正坐在屋里悠闲地喝茶,突然就看见阮安在仆人的搀扶下,正向我这屋走来。 我起身迎上去,说道:“大舅哥,你怎么来了。要找我的话,差人喊我一声,我便过去,何必麻烦你走一趟。” “不碍事,郎中说过,要经常走走,对身体才好。”阮安走进来后,便辞退仆人。 “我刚收到内部消息,朝廷有大动作,改变我们阮家命运的机会到了。” “啊,什么内部消息?” 阮安下面的话,一开口便是王炸,把我震住了。 第36章 逆行倒屎 “听内部的朋友说,陛下准备要卖官。这绝对是个难得的机遇。想当年,我父亲让我去当官,我死活不肯。现在想想,自己当时还是太年轻了。 我们阮家想要做大做强,必须要有人在朝中当官。否则的话,就是江河日下。” 开国皇帝脑膜炎要对外卖官,这个消息确实很炸裂。 “大舅哥的意思是,让我去当官?” 我突然有点小兴奋,没想到老雷我也有今天。 阮安耐人寻味地笑了笑,说道:“当然不是,你是家主,坐镇幕后指挥就好了。我的意思是让阮大凰、雷大龙两人当官。” “什么!可,可大龙才六岁,大凰虽大一点,也仅仅十岁。” 我再次被大舅哥惊到了。他是认真的吗,让两个小孩去当朝廷命官? 阮安缓缓说道:“我有一个挚友,叫苏灿,在京都吏部当一名尚书郎。这吏部的尚书郎一共有二十余人,分别负责各地低级官员的选拔、调动、评级等。 刚好,苏灿负责的是,司州地区低级官员的选拔工作。司州刺史沈大人那边,我已经沟通和打点好了。 到时候,沈大人把凰儿和龙儿的名单报给吏部。我想,在苏灿的运作下,朝廷的任命文书很快就会批下来。 当然,他们两人的年龄还小,当的都是地方小官,权力并不大。但我所谋的是将来。 几年之后,凰儿和龙儿成年了,有基层经验,又有我们家族的支持,就可以顺利向上提拔。至于能不能封侯拜相,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听了阮安的话,我不禁茫然。别人都说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而阮安却是让孩子提前跑,那别人还怎么玩。 “可是,凰儿和龙儿这么小,怎么去处理政事?岂不是三天两头闹出笑话。” “这个不用担心,我自然会安排人去处理这些活,凰儿和龙儿只是挂个名,在署衙里签个到就行。 其实,这些都是士族的常规操作,要不然,甘罗如何能够十二岁拜相?这拜的实际是甘罗背后的家族势力。” 原来如此,这城里的士族门阀实在太会玩了。怪不得能够百年不衰。 “那就有劳大舅哥费心。” 看着阮安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我便知道,他已经把上下关系打通好了。今天,阮安不过是来告知我一声而已。 我现在名义上虽然是阮家的家主,其实背后的操盘人一直都是阮安。我开始敬佩起这个大舅哥。 “要不,我也去求个一官半职。”一旁的师叔突然开口说道。 我不禁苦笑,今天大家是想当官想疯了吗。 “师叔,我没记错的话,您今年应该是五十九岁了吧。这个年龄当官,会不会太老了一点。” “老一点好啊。年纪大的人才沉稳,更适合当大官。再说了,我也是为了咸鱼宗着想。” 阮安是第一次听到咸鱼宗这个名字,不解地问道:“何为咸鱼宗?” “大舅哥,这是我们的武林门派,江湖小派而已,鲜有人知。” “师侄,你看看鲜果帮,就是抱上了贾家这条大腿,才能在洛阳混得风生水起。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该洗白了。我若能当上大官,势必能够把咸鱼宗发扬光大。” 说来说去,师叔范剑还是想当官。 阮安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觉得,像范先生脸皮如此之厚,不当官真的可惜了。” 师叔范剑惊喜地说道:“真的?我就说嘛。我确实是个当官的人才,可惜以前没有机会,把我的才华埋没了。” 我无语了。师叔,埋没的不一定是才华,也可能是你的脸皮。 阮安继续说道:“不知范先生意向当什么官,我去帮忙打听打听。” 师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好。但以我的才华来说,当然是越高越好。虽然我是一时心血来潮,但阮先生说的一点没错,这次绝对是个最好的机遇。 开国皇帝卖官,这多新鲜。多少年没出现这样的好皇帝了。机会,只会留给我们这些有准备的人。” 阮安一听,哈哈大笑。我再次无语了。师叔虽然年龄大了,志向却不小,还想着当大官。 十几天后,朝廷正式的卖官诏书真的就下来了。 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卖官的公告,每一种官职都明码标价。 当然,地方不同,价格也不一样。同一个官职,在繁华的州就贵一些,在偏僻、欠发达的州就便宜一些。 我们所在的司州阳平郡就是个经济相对落后的地方。这里的士族和有钱人不多,再加上另外两脉的阮家也支持我们。 所以,阮大凰、雷大龙两名孩子的仕途比较平坦。朝廷卖的价格也很公道,童叟无欺,没有额外收什么增加税、附加费。 一番操作下来后,阮大凰、雷大龙不久就上任了。阮大凰当上了阳平郡的助教,雷大龙当上了阳平郡的博士。 那一天,我带着两个孩子上任的时候,心里激动得不行。万万没想到,我的幻想居然正在一步步成真。 六岁小孩当官,我们雷家肯定是祖坟冒烟了。 真是世事难料。 可是,师叔范剑的仕途就有些坎坷。师叔的胃口比较大,他看上的是阳平郡的副郡守。这个职位刚好缺一个人。 但是,副郡守毕竟是二把手,有想法的人不少。 刚开始的时候,阮安还信心满满,认为买下副郡守没问题。可是,几天后,阮安一脸忧色,找我和师叔商议。 “哎,这个副郡守有点难办,碰上对手了。” “啊,没希望了吗?”师叔范剑紧张地问道。 “今天,司州刺史沈大人的幕僚刚过来给我传话,说牛马羊开出二十四斤黄金的价格,比我们的报价足足高出三倍。 沈大人和我们阮家关系一直不错,本来想卖这个副郡守给我们,但现在也很为难,毕竟朝廷的规定是价高者得。” 阮安一说,我们顿时黯然无语。这牛马羊在阳平郡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他复姓牛马,单名一个羊字。牛马羊虽然出身低微,不是士族,却是富得流油的大商人。 在这讲究门第的时代,商人再有钱,不是士族身份,一样没有社会地位的。所以,牛马羊肯定也是要抢抓机遇。谁知道下一任皇帝卖不卖官。 啧啧,出二十四斤黄金,看来牛马羊是铁了心要买下副郡守。 “拼财力,我们肯定是拼不过牛马羊的。我还听说,牛马羊这次还要加买一个爵位。这样,他今后既是官,又是士族。看来,牛马家族有望崛起了。”阮安黯淡地说道。 “等等,这事还不一定。我在洛阳有条路,只是不知道机会大不大。”我突然想起一个人,他曾是吏部黄门郎。 “洛阳有条路?妹夫,你上面有人?” “我以前在云台山玩音乐的时候,认识了挚友王戎。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帮上忙。” “琅玡王氏的王戎?” “正是。”阮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舅哥为何发笑?” “你,你难道不知道王戎现在正是吏部尚书,有他帮忙,何愁范先生当不上副郡守。” 啊,王戎现在是吏部尚书了。我和师叔对视,相互一笑。 事不宜迟,第二天,我们三人就坐着马车赶赴洛阳了。 阮安还特意带着两箱特产——枣。当然,箱子里面还各塞有几根金条。按照阮安的说法,这是朝廷的规矩。 到了洛阳后,我约王戎在檀奴客栈见面。这正好是我和王戎第一次在洛阳见面的地方。 我们三人早早就来了,订了一个大包厢,等候王戎。比起以前,檀奴客栈装修得更奢华了,客人更多。 原先的牛郎和女郎也都退休了,全换了一批新颜。 正如那句古话,铁打的青楼,流水的鸡。 当然,这早就不是鲜果帮的产业了。新的老板叫林殊。听说,幕后的大股东除了贾南风,还有楚王司马玮、东莞王司马作。 看来,在洛阳做生意还得靠亲王们关照。 到了晚上七点,王戎赴约了。 一见面,我们叙说起往事,都感概万分。 十年之前,王戎不过是一个黄门郎,而我更不值一提,只是江湖小虾米而已。 十年之后,王戎已经是朝中重臣——吏部尚书,而我摇身一变,成了阮家的家主。 我们边喝酒,边聊起故人。听王戎说起,我才知道,山涛也死了。 据说,山涛坚决反对晋武帝罢州郡兵的国策,认为裁军规模太大了,造成地方连维护治安都十分困难,日后必有大祸。 然而,山涛几次劝说,脑膜炎都没有听进去。心灰意冷的山涛便辞官回乡,不久后病死在家。 听到昔日竹林帮的故人又走了一个,我不胜唏嘘起来。 对于山涛,我是心存感激的。若不是他们夫妻两人到访云台山,我和阮仙又怎么好意思公然同居。说起来,山涛夫妻算是我和阮仙的媒人。 时光太匆匆,一转眼,又闻故人去。 席间,我便和王戎提起,帮忙师叔范剑谋取阳平郡副郡守的事情。王戎十分爽快,一口答应下来。师叔闻之动色,频频向王戎敬酒。 而阮安则到王戎低语了几句,并让人拿上来两箱“特产”。我以为,凭我们的交情,王戎定不会接受这两箱“特产”。 没想到,他坦然笑纳了,让随从收了起来。连王戎都如此,看来朝堂之上,爱财的不止是脑膜炎。 宴请王戎后,我们三人在洛阳流连五天后,才返回司州阳平郡。 听京都人在茶余酒后的闲聊,我们才知道,脑膜炎为什么要大肆公开卖官了。 原来,晋武帝也有他的难处。脑膜炎一共有一万七个老婆。准确来说是一个正妻和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个妾。 一般人养一个老婆,都把九牛二虎之力使出来,何况是养一万七千个老婆,花费实在不菲啊。 据说,脑膜炎每天都为临幸哪个妃子头疼不已。 有人就给晋武帝出了一个主意,让他每天坐着羊车,在宏大的皇宫中随意行走。羊车在哪停,脑膜炎就在哪个妃子宫室睡觉。 因为脑膜炎的羊车是由三只公羊拉的,后来还因此产生一个成语,叫三羊开干。 一万多名妃嫔为了争宠,纷纷把门口的花卉拔了,改成种草,因为羊喜欢吃草。 时间一长,皇宫里都快成了大草原,绿油油一片。 听市井中人对宫中趣事的谈论,我和师叔都惊呆了,感觉新脑子快要长出来了。什么样的男人需要一万多个老婆? 朝中有人确实好办事,我们回到阳平郡的半个月后,任命师叔范剑为副郡守的诏书就下来了。 任命师叔的理由并不是捐钱买官,而是把师叔当做老层次人才,提拔任用。 虽然当时当官主要靠买,但也有一部分人通过推荐,也当上官了。这次吏部就推荐了师叔范剑。 诏书上写的很清楚,“范剑老骥伏枥,可堪大用”。 师叔居然是老层次人才,这是我没想到的。 这样,我们就省下了一大笔买官的费用。 接到诏书的那一天,师叔激动的不行,哭得稀里哗啦。 等宣诏的官员走后,我便问师叔,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鼻涕都喷出来了。 师叔抹去鼻涕,一本正经地说道:“吾皇苦啊,每天在宫中日理万鸡,这腰怎么受得了。身为臣子,我恨不得飞赴洛阳,为吾皇分忧。” 我听了大为震惊。无耻啊,没想到师叔的无耻又到了全新的境界。 这本来不过是师叔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很快就一语成谶,吾皇是真苦。 就在师叔上任副郡守的一个月后,京都洛阳就传来了极坏的消息。 由于患了严重的蛋衰竭和肾硬化,晋武帝走路时发生严重的逆行现象,脚往前走,屁股却往后退,渐渐卧床不起,日渐消瘦。 过了十几天,坊间又传来消息,说陛下现在连大小便都拉不出来了,听说两条管道老化了,出口被堵死了。 又过一段时间,坊间又说,经过兽医一番抢救,陛下现在可以大小便了。不过,走的不是下面的道,而是从嘴里喷出来。 师叔范剑知道后,感慨地说道:“道可道,非常道,吾皇到了逆行倒屎这个地步,怕是时日不多了。”说完,师叔痛哭流涕。 第37章 小蛋之死 果然,几天后,晋朝开国皇帝脑膜炎病死了。 朝廷连下了八条戒令,令天下百姓在一个月内戒酒、戒色等等,以缅怀开国皇帝。 按照晋武帝生前的意愿,他的次子司马衷继位了。 按照礼法规定,储君之位素来是立长不立幼。可是脑膜炎的长子司马轨,两岁那年,被抱在外面看烟花。 谁知,一朵烟花偏离了轨道,刚好落在司马轨坐的马车旁边。两匹马受到惊吓,发神经般奔驰出去。 结果,马车偏离了马路,出了轨道,掉入路边的湖里。两岁的司马轨淹死了。从此,次子司马衷便成了长子。 虽然司马炎也知道司马衷不是当皇帝的料。但是礼法的规定放在那里,司马衷的老婆是贾南风,背后有贾家的支持。 最关键的是,司马炎很喜欢司马衷的长子司马遹,认为其有大帝之资。司马炎多次在群臣面前,夸奖自己的孙子司马遹,“此儿当兴我家。” 鉴于上面三点原因,脑膜炎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让长子司马衷接班。 可是,司马衷小时候曾掉入茅坑中,脑袋撞在坑边上,撞傻了。现在,司马衷虽然已经三十一岁了,还是没办法处理政事。 所以,在临死前两天,司马炎委托自己的岳父杨骏全权代理朝中政事。 得知消息的那一天,我和师叔范剑正在喝茶聊天,一名仆人匆匆进来,向我们禀报新任皇帝已完成即位仪式,并大赦天下。 我一听到新皇帝司马衷的名字,便想起以前的往事,心中突然打了个冷颤。 师叔见我脸色有异,便在仆人走后,问道:“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师叔,你还记不记得,司马衷的老婆是谁?” “你偷他老婆了?” “别开玩笑了,师叔,你忘了,他老婆是贾南风。” 师叔笑了笑,说道:“怕什么,你当初刺杀小泽奥利奥的时候蒙着脸,又没人看见。当年都查不出我们,现在就更不用担心了。” 师叔说的也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莫名地恐慌。 可是没想到,新帝登基带给我们的是喜,不是惊。由于阳平郡的郡守被调离,师叔意外地升职了,从副郡守变成了郡守,还兼任当地的小正中官。 这小正中官可不得了,其重要性一定也不亚于郡守。小正中官主要工作是品评当地的出色人物。 没有小正中官的良好评价,即便是真正的人才,也难以展现自己的抱负。这应该是王戎的关照。 自从师叔范剑成了当地一把手后,来拜访我们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不少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想通过给我送礼,间接巴结师叔这位新郡守大人兼小正中官。 有一天,我、阮安和师叔正在喝茶闲聊。一名仆人走进来禀报,说是外面有祖家兄弟想要拜访我们。 “哦,是祖家兄弟,那快快有请。”阮安听后精神一振,对仆人说道。 “大舅哥,这祖家兄弟是什么来头?” “哦,他们的父亲叫祖武。以前,我父亲在世的时候,祖武经常带着祖家兄弟来我们府上做客。 我和祖家兄弟也算是老朋友了。不过自从他们父亲去世后,这些年来,我们少有来往。” 一会,外面传来脚步声,老仆人领着三名青年男子走了进来。看见他们进来,我们也起身了迎上去。 “我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是我们阮家的新家主阮老侠。这是我们阳平郡的新郡守大人范剑,也是我们家主的师叔。” “见过范大人,见过阮家主。”虽然大舅哥是先介绍我,但祖家兄弟却是先向师叔打招呼,看来目的是想拜访郡守大人。 “这位是祖家大哥祖该,这是二哥祖纳,这一位是……” 祖家兄弟三人来访。阮安介绍到第三人的时候语塞了。因为他不认得。 “范大人,阮家主,阮兄,这位是我俩的愚弟祖逖。” 祖该向我们介绍起自己的弟弟。祖逖则走上前,向我们施礼问好。 一番介绍后,我们六人便坐下来喝茶、闲聊。过了一会,恰逢饭点,阮安便留祖家兄弟在府中用餐。席间,大家推杯换盏,有些话也不藏着掖着了。 言谈之间,我便知道祖家兄弟今天的来意。他们是想通过阮安的关系,请师叔范剑对弟弟祖逖给个好的品评。 看到两位哥哥再次介绍起自己,祖逖便站了起来,向我们拱手作揖,说道:“三位前辈好,在下祖逖,善剑术,琵琶。 逖年少不知事,腹中无墨水,后经兄长们点拨,知耻而后勇,每日奋发读书。如今,兵书、战策无不熟读于心,只恨不能躬身于行。” “好!好儿郎。”祖逖这番自荐之词,突然把我说的热血沸腾,也勾起我的回忆,不禁大声叫好。 这段时间来,上门找师叔,想要个好品评的年轻人,我也见过不少。祖逖明显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言行虽谦卑,但眉宇之间有一股豪气。再加上祖逖说他善于剑术和琵琶,更是让我心头一喜。 想当初,正是这琵琶吸引我到云台山,才有幸认识了嵇康、阮籍等人。 如今来到司州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弹起心爱的琵琶,也很久没有舞剑了。 忆起当年在云台山上的经历,我一时技痒,恨不得马上拉着祖逖出去,切磋一下。 正在这时,祖逖拿了一壶酒过来,说道:“逖仰慕各位前辈已久,特来打一圈,先敬家主。逖先干这一壶为敬,家主随意。” “哈,且慢,且慢,拿壶过来!” 祖逖这话把我逗乐了。这年轻人有点意思,不但会拍马屁,还有点狂,想用壶来敬我的杯。 想当年,我也是千杯不倒的酒牛,怎么能在年轻人面前示弱,便也一壶饮尽。于是,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我们开始拿壶喝酒。 没想到,祖逖的酒量是真猛,依次敬我、师叔和阮安,连着喝了三壶,相当于三斤酒。喝酒之猛,犹如刘伶。 那天,我们六人喝得酩酊大醉。阮安直接就躺在桌底下呼呼大睡。 我和师叔范剑走路虽然有点踉踉跄跄,还能互相搀扶着,把祖家兄弟送到门口。 祖纳已经喝晕过去了,是仆人们抬着上的马车。只有祖逖还能站稳,搀扶着祖该,走出门外。 “下次,再来,再喝。”临别时,我倚着门,对祖逖说道。 “一,一定……的。”祖逖说话和我一样,舌头都大了。 果然,几天后,祖逖再次登门拜访,陪他来的只有祖该。这次,祖逖向师叔正式提交了给予品评的书面申请。师叔也爽快答应了。 不过,这中正官品评一个人物并不是写一句话就完事,需要派人去调查,要走一些流程,花一些时间。 我见到祖逖非常高兴,便和他切磋了剑术和琵琶。这剑术嘛,祖逖的火候还不够,比起我来还差一些。 但是,祖逖的琵琶确实比我弹的好很多。这应该不是我的音乐天赋不够,大概是王戎当初教我的时候掺水了,或者是王戎的造诣不行。 我们两人交流了很长时间,彼此之间各有所得。我便让祖逖常来走动,他欣然同意。 这样一来,我和祖逖便熟络起来。时间一长,我的两个孩子阮大凰、雷大龙也跟着凑热闹,和我们学剑、学琵琶, 我这两个孩子对祖逖是特别崇拜,左口一句“祖大哥”,右口一句“祖大哥”,俨然成了祖逖的小迷弟。 我隐约觉得,祖逖天生有领导者的魅力。 三个月后,师叔范剑对祖逖的品评出来了。 品级是中品下,评语是“慷慨有志节”。幸好,师叔知道我和祖逖交好,在没公布之前,先征求我的意见。 我一看,傻眼了,问道:“师叔,这祖逖的品级怎么才中品下,这也太低了吧。” “没办法,祖家已经衰落,算不上士族豪门,郡里名额有限,只能评为中品下。” 我觉得这个品评有点屈才祖逖了,坚持让师叔改品级为上品下,评语后面还加了一句,“有赞世之才”。 在整个阳平郡中,祖逖是第一个非士族子弟,而被评为上品的。 在一番打点后,师叔对祖逖的品评报上去,吏部认可了。 不久后,司州刚好缺两名主簿。经师叔推荐,祖逖被任命为司州主簿。 正在这时候,洛阳突然传来惊天大瓜,把我们都震呆了。 皇后贾南风居然秘密联合了楚王司马玮,发动政变,杀死晋武帝临终前任命的顾命大臣杨骏,并清算其党羽。 不久后,贾南风和司马玮再次密谋,又杀了另一名顾命大臣司马亮。 因为皇帝司马衷不但傻,还是个懦弱的妻管严,从此朝堂大事全听决于皇后贾南风。 杨骏虽然擅权,但毕竟是合法的顾命大臣,也没对哪个政敌下过毒手。 而贾南风一出手就干掉辅政的两个顾命大臣,同时在洛阳清算,血洗了万余条人命,且比起杨骏更加擅权。 我和师叔听到后,脸色都大变。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喜欢养男宠的黑胖女人,做事如此狠辣,比男人还男人。 我心中隐约有点后悔,当初杀了小泽奥利奥的时候,顺便再给贾南风一刀就好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 自从贾南风擅权后,我们行事开始低调起来,生怕有什么把柄,落到有心人手中,丢了性命。 时间一晃,我们在司州阳平郡又呆了十年。 这期间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唯一让我遗憾的是小蛋死了。 小蛋走的那天,路小鸡哭得死去活来,一直抱着猪尸体不肯放手。 我对小蛋的死也很痛心,毕竟它不仅仅陪伴了我们大半生,还是我们的好大哥。 我担心过度悲伤会伤肝,便劝道:“小鸡,你听师兄一句劝。猪死不能复生,人还要继续活着。倘若小蛋泉下有知,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么伤心。” 我这么一说,路小鸡总算听进去了,松开小蛋的猪尸体,但还是不停地抽泣,泪水洒了小蛋一脸。 我本极其厌恶礼教,但又按照当时礼教的规定,给小蛋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还请了哭丧队沿途痛哭,洒花。 一旁的路人见我们哭的这么伤心,还以为小蛋是个人,殊不知棺材里面放的是一头野猪。 我把小蛋的墓地,选在阳平郡郊外的一处青草坡上,前有水,后有山,旁边树林茂密幽静,是个风水宝地。 我还写了一篇墓志铭,祝愿它来世不再是一头阉猪,假如有来世的话,并在小蛋墓地前烧了,算是祝福吧。 此外,我还请了当地一个精通礼教的读书人,叫做龙啸地,为小蛋守孝五年。因为小蛋是阉猪,膝下无猪,只好请人代劳。 龙啸地本不愿意,说道:“怪哉,董夫子曾说过,死后守三年,可谓之孝子。人死不过守三年,为何猪死要守五年。” 我懒得和他哔哔,直接把一箱五铢钱扔在地上,只问了一句,“就五年,你守不守”。 “守,守!我觉得五年都少了,要不我多守一年,守六年吧。记得董夫子还曾说过,守三年谓之小孝,守六年谓之大孝,壮哉!” 龙啸地两眼发出耀眼的光芒,边说边捡钱,一脸腻笑。 “守六年更好,随你高兴。”我说完,头也不会地走了。 然而,这些算是离谱的仪式,并不能减少我和路小鸡心中的哀伤。 好几个晚上,我都做了一个离奇的相同的梦。我和路小鸡在旷野上,肩并肩蹲着拉屎,而小蛋就在我们屁股后面,哼唧哼唧。 我们在前面拉,小蛋在后面啃。旷野中只有我们两人一猪的笑声。拉完后,我们骑在小蛋身上,在旷野中奔驰。那空气都沾满了青草的味道,香甜可人。 每当梦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突然醒来,起身发现外面漆黑一片,而枕边已被泪水淋湿。 我开始明白,有些事无法回头,只能一直走。 这一年的三月,京都洛阳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件。 第38章 八王之乱 皇后贾南风力劝晋惠帝司马衷,废杀太子司马遹。贾南风虽然深受司马衷宠幸,但二十多年来一直没有孩子,连个蛋都生不出来。 这大概是贾南风年轻时和男宠们玩得太激烈,导致了不孕不育。 按道理,贾南风无子嗣,谁当未来的储君都和她没关系。偏偏,太子司马遹与贾南风交恶。 于是,贾南风想尽办法也要除去司马遹。但是整个事件中,晋惠帝司马衷才是那个最后拍板的人。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司马衷最后居然听从了老婆贾南风的谗言,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难道这就是真爱。 消息传来,我和师叔范剑大为震惊,脸色惨白,良久说不出话来。 我觉得胸口堵得慌,便和师叔提议出去散散心。我们各骑一马,出了城,跑到郊外一座无人的山丘上,望着洛阳的方向发呆。 “师叔,我有一事不解。这贾南风要是年轻貌美,倾国倾城也就罢了。可她姿色平平,又黑又胖,腹大于胸。为何晋惠帝对她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师叔长叹一口气,说道:“你有所不知。这晋惠帝自小不通窍,到了二十三岁还是处男,不懂房事。后来是贾南风手把手、嘴对嘴,才教会他啪啪啪。 听宫中人说,晋惠帝懂人事那天,激动得一直抚掌大叫,连声说,妙妙妙,我还要,引得身边人捂嘴偷笑。再说了,男人对于第一个女人总是有特殊的感情…… 哎,我这些也是道听途说之言,不必当真。这贾南风为何能把晋惠帝收拾得服服帖帖,其缘由大概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心中才知道。旁人又怎么能洞悉呢。” 我听完也是长叹一口气,思绪纷飞。这晋武帝是万花不迷眼,日理万鸡;而这晋惠帝是独恋一支草,独立金鸡。 这父子两人风格各异,都算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要不,我们还是回牛头岭当山贼吧,这晋朝的官我不想干了。”师叔范剑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道。 “啊,师叔,你这是为何?我们好不容易在司州阳平郡混上士族和大官的地位。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回去当山贼呢。”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老实说,我在阳平郡当家主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不劳而获且锦衣玉食的生活,乍一听师叔要回去山里生活,有点抵触感。 “这陛下是非不辨,畏妻如虎,乃庸暗之人。而这贾南风心狠手辣,大胆妄为。这天下迟早要会毁在他们夫妻手中的。 以我之见,这太子说废杀就废杀,其他诸侯王必定会兔死狐悲,怕将来会有内乱。我们辞官后远离洛阳,以免日后卷入漩涡之中。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啊。” 师叔这番话说得我频频点头,当下便答应了。 当天晚上,我便把阮安、路小鸡等家里人全喊过来,把我和师叔的想法全盘托出,看看大家有什么意见。 “范先生的见地,我是十分佩服。但是,妹夫,我不能随你们走。一个是我的腿脚不便,也走不了。 再一个,阳平郡是我的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守好阮家,这是我身为阮家长子的职责。” 虽然我也料到阮安不会和我们走,但话从他口中亲自说出来时,不禁还是黯然神伤。 我和大舅哥立场完全不同,注定了选择必然不同。 没想到的是,阮大凰也不想离开司州。 当时,阮安说完没多久,阮大凰也站起来,对我说道:“父亲,我曾在祖逖大哥面前发过誓言,大丈夫应存立功之志。所以,孩儿想跟随在祖逖大哥左右,做一番事业。” 听了儿子阮大凰这番话,我又喜又惊。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阮大凰这十多年来,常与祖逖来往,已经把祖逖视为自己的偶像。受祖逖的影响,他有建功立业的志向,不难理解。 而我这一生都和师傅、师叔,还有嵇康、阮籍等人在一起。 他们不是山贼就是隐士,都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动辄只想归隐避世。 所以,一嗅到天下将乱,我和师叔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跑路,找个山头躲起来,趋利避害。 让我欢喜的是阮大凰有梦想、有抱负,不坠青云之志;让我担忧的是,怕他跟着祖逖玩命,日后有个三长两短。 但作为父亲,我应该支持他,于是便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但从此以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父亲。” 阮大凰的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人站起来,说道:“我,我也想留在阳平郡。”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路小凤。我看着她那浓密的四条眉毛,心中不禁暗暗叹气。 当初,她和阮大凰一起出生的时候,我和路小鸡便给他们两人订了娃娃亲。 人家都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 哎,偏偏路小凤是越长大,越令人心酸。她长得像她爹,把最丑的那部分全都继承下来,并发扬光大。其丑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年前,我曾私下问过儿子阮大凰,把当年娃娃亲的事情说了一遍,想促成他和路小凤的婚事。 可是,这逆子说什么也不同意,跟老子提什么婚姻自由,说什么娃娃亲是礼教之毒这类的话。 要是别的父亲,大概会狠狠打阮大凰一顿,逼他就范。 但是我比较开明,不想在婚姻上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儿子身上。 于是,我就覥着脸,去找路小鸡,把阮大凰的意思,转告给他。 没想到,路小鸡很大度,当下便说道:“哎,既然大凰不愿意,那就罢了。师兄,以后我们不提这事了,免得伤了我们师兄弟感情。再说了,我家小凤又不愁嫁。” 说真的,路小鸡这番话说得我这个掌门师兄非常感动,真是难得的好师弟,有格局,有担当。 既然我们家孩子不要人家女儿了,我这个当父亲的,自然要帮师弟的女儿找婆家。 师弟虽然口口声声说路小凤不愁嫁,可是真的没人要啊! 路小凤丑一点也就算了,但她从十五岁开始,就越来越胖。 我对她的容貌,概括起来就十二个字,“两个烟囱,四条眉毛,五层下巴”。 一般的良家淑女的鼻孔都是朝下,而路小凤偏偏朝上,很像两个烟囱。 四条眉毛是天生的,就不再细说了。 但五层下巴是后生的,经过路小凤不断努力,她已经把脖子变没了,由下巴直接连接胸腔。 从外面看,就可见五层膨胀的下巴。最下面一层下巴就软绵绵地趴在肩锁骨上面。 更要命的是,路小凤还看不上那些相亲对象,非要嫁给我的儿子阮大凰。 而我儿子阮大凰也当着她的面,放出狠话,“宁自宫,今生不娶路小凤”。 孽缘啊!如今,路小凤已经二十一岁,依然是无人问津。在那个时代,过了十五岁不嫁,就算是剩女了。 一想到这些事,我的头就大。 路小凤表态不和我们走后,便转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阮大凰。大家也心知肚明,理解路小凤为什么也要留在阳平郡。 阮大凰“哼”了一声,转头望窗外的白云,并不理睬路小凤。 “还有人愿意留在阳平郡的吗?”过了一会,我大声问道。 这次,再也无人吭声。在去留问题上,大家态度很明确了。 阮安、阮大凰、路小凤留下,其他人随我和师叔南下,归隐山林以避难。 不过,阮家的仆人,我一个也没带。后来,阮家的两百多名仆人跟着少主阮大凰,成为祖逖北伐的主力之一。 这些人虽然人数不多,但忠心耿耿,且在阮大凰的训练下,个个武艺高强。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当时的我并未想到这些。 定下来南迁之事后,师叔范剑便向上级,提交辞去阳平郡郡守的申请。 可是,等了十天,迟迟不见上面有批复下来。我和师叔一商量,决定先走人再说,管他娘的。 于是,师叔便把官印放在署衙正中的大案上,留下一封书信、一张公告, 宣称自己“年老色衰,不能继续当官,为朝廷出力,在朝廷没有任命新郡守之前,大小政务悉由副郡守罗博甘定夺”。 挂印留书的当天,我们便离开司州阳平郡,坐着马车南下,回去当我们的山贼。几天后,我们回到了牛头岭。 十余年过去了,牛头岭一点也没有变,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些山泉。 我们沿着山路往上走。到了半山腰的时候,我开始呼喊吴老六的名字。 这些年来,我见过也听过不少认识的人,离开了尘世,不希望吴老六也步他们的后尘。 “掌门师兄,师傅,你们回来了!”没多久,我就听见吴老六的声音。 一个老男人从山上,匆匆走下来。一见面,我们都是感慨良多。 能够活着重逢,且无病无灾,已是最大的幸运,岂敢有更多的奢求。 多年以后,我们又过上了山里人的生活。 …… 师叔果然是料事如神。 我们刚回到牛头岭没多久,有一次到白叶城赶集,就听到路人议论纷纷,才知道洛阳再次巨变。 赵王司马伦和梁王司马肜、齐王司马冏,因不满贾南风,以她废杀太子司马遹为由,再次联手发动政变,杀死贾南风及她的党羽张华、贾谧、贾午等人。 政变成功后,赵王司马伦逼迫晋惠帝司马衷下诏,封自己为相国,任命自己的人入朝当官。 到了第二年,司马伦觉得当相国不过瘾,干脆逼司马衷退位,自立为帝。 但是司马伦集团和贾南风集团大同小异,搞斗争、玩阴谋都是好手,但在治国理政方面与路人无异,难以服众。 几个月后,许昌的齐王司马冏联合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再次形成新的政治集团,起兵攻打洛阳。 双方爆发了全面战争,光是最大的一场战役就死了十万将士。最终的结果是司马冏集团惨胜,入主洛阳。 而司马伦集团一派被歼灭。 司马冏、司马颙、司马颖三人虽然结盟,但实力差不多,谁也不会臣服谁。 为了瓜分既得利益,司马冏提议,迎接晋惠帝司马衷复位,自己任大司马在朝中主政,给予司马颙、司马颖大量赏赐和特权。 司马颙、司马颖两人同意了,各自领兵回自己的封国。 但是,司马冏入主洛阳后,只宠信亲近之人,整天沉迷于酒色之中,又引起其他人不满,特别是他的前盟友。 听闻司马冏不得人心后,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心中蠢蠢欲动,再次联合了成都王司马颖、新野王司马歆、范阳王司马虓共同讨伐司马冏。 双方再次大战。 而长沙王司马乂借这个机会,乘虚而入,领兵击杀了在洛阳的司马冏,血洗司马冏的党羽,并诛杀三族。 洛阳的朝堂上,又变成长沙王司马乂大权独揽。 这让河间王司马颙忿忿不平。老子在外面和司马冏的部队辛苦打仗,却被司马乂你这小子捡去便宜,孰能忍? 于是,第二年,河间王司马颙卷土重来,联合成都王司马颖,讨伐司马乂。 两方打了几个月,谁也打不死谁,形成了僵局。 这时候,东海王司马越又跳出来,偷袭了长沙王司马乂,并把他抓起来,送给司马颙部将张方,想要借刀杀人。 果然,张方立刻将司马乂活活烧死。 但是,最后多方博弈的结果是,成都王司马颖成了大赢家。 在司马颙的支持下,司马颖入主洛阳,被封为皇太弟、大丞相,主持朝政。 司马颙被任命为太宰,司马越则被任命为尚书令。 但是,司马颖入主洛阳一段时间后,自己害怕起来。他害怕其他诸侯王又偷袭他。 因为,前面入主洛阳的司马伦、司马冏、司马乂全都嗝屁,谁能保证马颖不是下一个。 要知道,当年司马炎可是封了二十七个诸侯王,那个王手中都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只不过是兵多兵少的问题。 想来想去,司马颖决定让亲信在洛阳主持朝政,自己领兵回封国,这样才安全一点。 这相当于遥控指挥朝政。身为独揽大权的大丞相,司马颖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不呆在京都里的。 确实,京都洛阳很危险。 这种遥控朝政的做法,引起东海王司马越的强烈不满。 于是,司马越联合多方势力,召集了十多万人,攻入洛阳。随后,又带着傀儡皇帝司马衷,大举进攻司马颖的封国。 没想到,兵力占优,且带皇帝亲征的司马越被打败了。 慌乱之中,司马越也不管傀儡皇帝司马衷的死活,带着残余部队跑回自己的封国。 从贾南风联合楚王司马伦,发动政变,杀死司马炎的岳父杨骏开始,司马家族内部就开始无休止的相互残杀。史称“八王之乱”。 第39章 岁月是把杀猪刀 可怜的司马衷又落入成都王司马颖手中。 人常说,傻人有傻福。但这句话不适合司马衷。 傻皇帝司马衷这一生,受到诸王辗转挟持,沦为傀儡,受尽凌辱。 在司马越、司马颖这两股势力交战中,几乎没人把司马衷当作一回事,唯独嵇绍,也就是嵇康的儿子,对他忠心耿耿。 在一场战役中,司马颖手下大将石超偷袭荡阴,司马越的联合军队大败,将士纷纷逃命。只有嵇绍一人,持剑护卫在司马衷的马车前。 面对如蚁般涌来的敌军,嵇绍独自舞剑,大声斥责。然而,寡不敌众,终被擒。 当司马颖的军士,把嵇绍按在马车前的直木上,准备砍头之时,晋惠帝从马车上跳下来,大声疾呼:“这是忠臣,不要杀他!” 然而,这些军士只听从司马颖的命令,终究是杀了孤勇者嵇绍。砍头时,晋惠帝司马衷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鲜血溅了黄袍一身。 谁能想到,当初,司马昭以傲世败俗的理由杀了嵇康。而嵇康的儿子嵇绍却以死扞卫司马衷。 看见唯一护卫自己的嵇绍死后,司马衷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到了晚上,侍从想把沾血的黄袍拿去清洗。但司马衷拒绝了,说道:“这是嵇侍中的血,请不要洗去。” 夜深了,在简陋的行宫里,晋惠帝司马衷迟迟不肯睡去,只是举起袍子,看着上面的血迹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身为皇帝,他连最忠于他的人都无力保护。他能自己做主的事寥寥无几。 司马衷只是个懦弱的智障之人,他这一生不曾想过要当什么皇帝,也未曾想过迫害什么人,但天下却是在他手上大乱。 这到底是不是他的过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普通人因据有与自己实力不符的宝物,而遭受祸害。君主又何尝不是一样。 打败司马越后,司马颖一直待在邺城,也不想让傀儡皇帝司马衷回到京都洛阳。这又引起青、幽二州刺史王浚,东燕王司马腾两人不满。 两人一合谋,借了外族兵,共同讨伐司马颖。司马颖派出大将迎战。这一次,司马颖的大军被打败了。 呆在邺城里的司马颖,听到前线军队战败的消息后,大为震惊,连夜跑路,带着傀儡皇帝司马衷,又跑回京都洛阳。 这时,司马颙刚好派出部将张方领兵来到洛阳。双方汇合后,觉得洛阳已变成是非之地,不安全,便又带着司马衷,前去司马颙的势力中心——长安。 这时候,天下形成两股较大的势力集团。一股是夹持晋惠帝的司马颙、司马颖。 另一股是东燕王司马腾、范阳王司马虓、刺史王浚共同推荐为盟主的东海王司马越。 过了一段时间后,司马越联合多方势力,再次兴兵进攻司马颙、司马颖。 在经过一年多的战争,司马颙、司马颖的部队被打败了,两人均死于战乱之中。 最终是司马越笑到了最后,迎接晋惠帝司马衷回京都洛阳。 但司马衷回到洛阳后不久便病死了。司马越便立司马衷的弟弟司马炽为晋怀帝。 到此,历经十六年的“八王之乱”暂时落下了帷幕。 但是,很多汉族精锐将士在反复的战争中死去。很多农田因战乱而荒废。晋朝的国力从此大为衰弱。 周边少数民族势力和部分刺史纷纷拥兵自立。 司马越虽然得以独揽朝政,但实际已经很难指挥得动地方。 晋朝名义上虽然还是个统一的国家,但实际上已经形成一盘散沙的局面。 各地的刺史、诸侯王、士族门阀抱团取暖,在全国各地逐渐形成诸多个地方割据势力。 回过头来看,“八王之乱”的种子是晋武帝司马炎种下的。 他大力推行的罢州郡兵、分封诸王两项国策,让朝廷正规军越来越弱,而各诸侯国的实力却越来越强。 二十七个诸侯王最终变成了帝国二十七枚炸弹。 另一个,晋武帝坚持立长不立贤,让弱智且软弱的司马衷当上皇帝,也让各个诸侯王野心勃勃。而皇后贾南风的恣意妄为,最终点燃了“八王之乱”。 晋武帝、晋惠帝这对父子本质上都是很善良的人,很少批评别人,也没杀过一个大臣,只可惜当了皇帝。 其实,司马炎、司马衷更适合做慈善,当义工。请他们两个去当皇帝,就好比聘请一些又老又丑又黑的胖妞,去青楼接客一个道理。 无论是谁,一踏入此楼,都会觉得乌烟瘴气,恨不得一把火,把楼烧了。历史大概是看走眼了,选了这对父子。 司马炎坚信,自己的子孙都流着同样的血统,一定会相亲相爱,共同努力建设一个强大的帝国。 结果,司马家的亲戚们开始了长达十六年的互相厮杀。无数历史片段证明,越是自己人,杀起来就越狠。 这场耗尽国力的大乱斗,为边境的少数民族的崛起,创造了绝好的历史机遇。 …… 我们因为上山当山贼,躲过了这场灾难,但却躲不过时间的倒计时。 上牛头岭几年后,谢时雨和阮仙先后病死了。 临终前几天,阮仙一直想去云台山看一看那片竹林。可是,她病成那个样子,怎么走得动。 我垂泪安抚阮仙,让她好好养病,等病好一定带她故地重游。可惜,阮仙的病情一直无法好转。 在一个夜晚里,阮仙就在我枕边溘然长逝。清晨,我把她抱在怀里,不断轻声呼唤。然而,阮仙始终神色怡然,不再回应我。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心里已有准备,但真到的时候,还是泪流满面,十分怅然。 第二天,我用马车拉着阮仙的棺材,到云台山的竹林处。 山上半个人影也没有,早就没有当初的热闹,而那些竹屋全部都破烂不堪。 就在我们初遇的那个地方,我挖了一个很大的坟墓,把阮仙葬在里面,又把原先我们两人住的那间竹屋修缮了一遍,勉强可以遮风挡雨。 我便住在原先的竹屋里,在云台山为阮仙守灵了一个月。 每天,我都拿住阮仙的笛子,把她最爱的曲子,一首首吹给她听,周而复始。 一个月后,我把笛子插在阮仙的坟墓后面,驾着马车下山,准备回去牛头岭。 就在山脚下,我居然遇到了王戎。 当时,他正站在路边,抬头仰望着云台山。 我们两人相见,不禁都嘘唏起来。我以为今生不会见到他了,没想到命运安排我们在云台山下相遇。 我们在附近的小镇上,找了一家叫黄公酒垆的酒肆喝酒。 一聊起来,才知道他刚被司马冏任命为尚书令。刚好有公事路过云台山,没想到会偶遇我。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王戎喝着喝着,就哭了起来,对众人大声说道:“我从前和嵇康、阮籍、老侠他们一起在云台山上痛饮、游乐、弹唱,逍遥自在。 如今,除了我和老侠,他们大多已经亡故。我天天为政事烦恼,以前的鼓早已经沾满了灰尘。 现在看着云台山就在自己眼前,却不敢,也不能走上去看一看。以前的日子就像东逝的江水一样,一去不再复返。” 王戎说的没错,当初竹林帮那些所谓的隐士,真的只剩下他了。 一年前,我就听闻刘伶也死了,听说他是醉死的。在刘伶入葬的很长时间内,人们从他坟前走过,依然能闻到酒香。 我望着王戎,只见他的头发已全部花白,眼睛浑浊,只剩下悲伤之意,那里还有当年那个狂士的半点影子。 我以为王戎身为朝廷大官,应该会快乐,没想到却是如此哀愁和无奈。 夕阳西下,我告别了王戎,驾着马车离去。 他当他的朝廷命官,我当我的山野游民,各走各的路。 这一别,我们从此不见。我后来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也许是死了。 回到牛头岭后,我开始难以忍受没有阮仙的日子。生活竟然是如此乏味。 而且,我们的后代也陆续离开我们,下山去开启新的人生。他们实在厌倦了山上平淡的生活,渴望着尘世的繁华和热闹。 我突然觉得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像我和师叔几人苟活在山上,不问世事,每天就吃、拉、睡,好像和死去也没有多大区别。 好几次,我忍不住想去找祖逖和我的儿子阮大凰,跟着他们一起干一番事业。 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年纪一大把了,现在才想入世干一番事业,是不是太晚了。 应该是晚了。 我不断渴望,又不断否定自己的想法,终究是没有舍得离开牛头岭。 整个群山中,只剩下我、师叔、路小鸡、吴老六、深田贞子几个花甲老人。 想当初,深田贞子还是一朵出水芙蓉,如今也变成花白老太。 昔日那高挺的胸肌,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也变成下坠的一坨,犹如被踩扁的包子。 至于为什么我知道的如此清楚。那是因为那天,她洗澡忘了关门,被我无意中看到的。 自古美人叹迟暮,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见谁都要砍几刀。 我们几个老人的生活是极其无聊。 很可惜,那时候还没有麻将。要不然,凑上一桌麻将,打发时光,那也不错。 然而,就在我准备坐吃等死的时候,命运突然给我开了一个玩笑,让一个年轻女子走进我的生活。 大概是阮仙走后两年的某一天,一个年轻女子突然来到牛头岭,找到了我。 “大爷,哦不,大叔,您这里有野生天麻卖吗?” 野生天麻?我们自从有钱之后,很久没有卖这东西了。 眼前这个年轻女子虽然长得秀色可餐,但我老侠一向不为美色所动,反而对这个不速之客有点怀疑。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知道这山上有野生天麻卖的?” “大叔,我叫武藤兰。我的母亲患了重病需要野生天麻。我是一路打听,才从白叶城的一位老人口中得知,您这里有卖。可以卖一点给我吗?” 这位叫武藤兰的姑娘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对我说。白叶城里确实有些商人知道我这里有野生天麻。 咦,她叫武藤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名字。 念她一片孝心,我便长叹一声,说道:“姑娘你在这等一会,我去山里帮你挖一些。” 这群山中长天麻的地方,我熟悉得很。这些年,由于长期没挖,长了很多。没多久,我便挖来一些野生天麻,交给武藤兰。 “大叔,这些一共多少钱?” “姑娘,这些就算是送你的,不要钱。” “啊,谢谢大叔。” 武藤兰一听是免费的,心存感激,当下准备给我跪下磕头。这些野生天麻确实很昂贵,但我们几个老不死要什么钱。我赶紧把她扶起来。 “姑娘,莫行这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就在两人肌肤接触的一瞬间,我看见了一条白沟。同时,一股若无若有的体香扑鼻而来。 “大叔,我替我妈也谢谢你。下次,我还能来找你吗?” “随时可以。” 武藤兰拿着野生天麻,蹦蹦跳跳地下山,前面的胸大肌也晃得厉害。 我虽然走回屋内,但又从窗户里偷偷看她的身影。哎,年轻真好。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见过武藤兰,我晚上做梦,居然也梦见她。 而我整个人彷佛也精神起来,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搞得师叔和路小鸡他们几个很纳闷,不知道这个掌门人为什么没事偷着乐。 大概,我真的是太寂寞了。 每隔几天,武藤兰就上山找我买野生天麻。我每次都不收她的钱。一连好几次,我和武藤兰慢慢也熟悉起来,常常有说有笑。 有次,师叔范剑还和我开起玩笑。 “师侄,这女娃长得很俊啊。要不,你把她收了吧,收做女徒弟。”师叔的表情有点猥琐。 “哎,师叔,你就别乱开玩笑了。人家只是找我买药的。” “是吗?”师叔这句话拉得很长,好像话中有话。 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下一次见到武藤兰的时候,特意露了一手咸鱼宗的武功。武藤兰见了很惊讶,居然真的想拜我为师。 “大叔,这是什么功夫,可不可以教我?” “这,这个……”我突然有些为难起来,这咸鱼宗向来传男不传女,没听说收过女徒弟的。 “教教我嘛,好不好,求求大叔了。” 武藤兰居然抓住我的手,撒娇起来。武藤兰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双颊还露出一抹晕红。看得我有点痴了。 第40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说真的,我当时确实受不了武藤兰,被美色破防了,便答应了她。 英雄难过美人关,山贼更难。 从那以后,武藤兰便成了我的关门女弟子。 又过了十多天后,武藤兰带着一个中年女子,来到山上见我。 “师傅,这是我的娘亲。谢谢你送的野山天麻。我娘亲的病已经好了。” 原来是武藤兰的母亲,长得也有点姿色。不过,武藤兰长相和她并不是很像,大概随她父亲吧。 “不用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武藤兰带着母亲向我致谢后,又和我说,要带母亲回老家一趟,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来看我。 我们闲聊了一阵子后,她们两人就走了。 其实,她的母亲口音有点怪怪的,不像是中原人的口音。只是,当时的我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人老了,敏锐性就下降了。 连着一个月,我都没见到武藤兰,心里开始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难道我真的是个老色胚? 我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我都想过,是不是遇上骗子了,白白送她那么多野山天麻。 正当我心里饱受折磨的时候,武藤兰回来了,还把行李也带过来,说是要住在牛头岭,方便照顾我。 那一刻,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多好的女徒弟啊! 从那以后,我的日子变得滋润起来,笑得脸上的皱纹又多了许多,但走路很轻快,像个年轻小伙子。 可是,我做梦都没想到,武藤兰会从女徒弟,变成我的第二任妻子。 那是一个夜晚,月色很美,而我身旁的武藤兰更美。 武藤兰吵着非要我这个老头,出来陪她看星星、看月亮。我只好依她。我指着天上点点繁星,讲起那些关于星星的传说。 突然间,武藤兰捂着胸口,说她有点不舒服,头晕得厉害。这么晚也没办法,下山去找医师,我只好扶着她,走到她屋里。 哎,山上的条件就这样,交通不便,没有配套设施。就医、娱乐等都很难。 那天晚上,武藤兰身上散发着一种迷人的香气,好像是换了一种香囊,有点让人心醉。 我把她扶到床上的时候,论理应该走了。虽然我们是师徒,毕竟孤男寡女处在暗室不太妥当。 可是不知道问什么,我走得特别慢,大概是脚也软了。还没走到门口,武藤兰就把我喊住了。 正好我不想走,正好有人想留。 “师傅,你别走,快帮我揉一揉,我感觉堵得慌。”武藤兰是不是堵得慌,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堵得慌。 越给她揉,我的心跳就越异常。那天晚上明明很凉快,我却揉得自己满头大汗。 “师傅,你是不是累了。徒儿给你擦擦汗。”武藤兰突然起身帮我擦汗。她不擦还好,越擦,我的汗就流得越多。 正当我想说点什么,嘴唇突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上来。霎那间,我把节操扔掉了。 我突然想到,武藤兰这病我会治,还自带针石。 “徒儿,有病不怕,师傅有针。” 月光下,武藤兰的那张床开始有节奏地摇晃起来。 …… 第二天清晨,我在慌乱中起床穿衣服,还特意瞄了一眼床单,没有那一抹红。 原来她不是第一次,这样我心里踏实了一些。 武藤兰彷佛看出我的心思,便告诉我,她其实结过婚,可惜丈夫在婚后不久就病死了。 这么说来,她是寡妇,而我是鳏夫,真是巧了,天生一对。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那时候就像是刚学会偷鱼吃的猫,三天两头就去徒弟屋里,帮武藤兰治病。针打多了,体力开始跟不上。人还是要服老。 为了增强体力,我还开始泡一些鹿龟酒之类的东西吃。 时间一长,师叔、吴老六等人就看出来,我和武藤兰之间的猫腻。师叔还和我开玩笑,“怎么样,徒弟润不润?” 师叔果然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看穿我了。我那张老脸泛红了,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口。 唯独路小鸡还懵懵懂懂,居然跑过来和我说道:“师兄,我们该买只猫了。我最近老听见小武那屋有动静。应该是屋里进老鼠了。” 我一听头都大,只好应付说道:“哦,有老鼠是吧,我会抓,就不麻烦师弟费心了。”师弟啊,那屋不是闹老鼠,而是闹师兄啊。 哎,我这个师弟一把年纪了,还是保持着少年的纯洁。 正所谓,红花绕藤枝上老,青杏贴墙梢下嫩。 别看武藤兰虽年少,技巧可谓娴熟无比。而且,她对我身体的异常一点也不惊讶,没有任何歧视,温柔似水。 渐渐,我的老脸红润了起来,这大概是恋情的魔力吧。 但偷偷摸摸毕竟非长久之计,索性我便公开了和武藤兰的关系。 众人皆笑,唯独路小鸡目瞪口呆。 那一夜的两个月后,我和武藤兰在山上正式办了喜酒。大家乐呵呵地向我们祝福。只可惜,她娘家没人来。 婚后,我对武藤兰是百依百顺。毕竟,老夫面对娇妻是没什么抵抗力的。 有天,武藤兰一大早就拉我起来,说想去登山。我自然顺从。我跟随她的脚步,走着走着,就来到一座悬崖边上。 突然间,我觉得这地方很熟悉。咦,这不就是当年东出昌太把深田贞子推下去的牛角峰吗。我的脚步迟疑了起来。 “这边景色好美啊,师傅快过来,陪人家看风景嘛。” 武藤兰站在悬崖边上,对我招手。虽然我们已办了婚礼,她一直还是叫我师傅。 “来了,来了。”一看到武藤兰撒娇的模样,我也不想那么多,赶紧小步走到她身边。 “师傅,你看对面的山峰,那里是不是有朵白莲花?” “在哪,我看看。”我顺着武藤兰指的方向,向远处山峰望去,却看不见什么白莲花。 突然,一股推力从背后涌来。我一下子往悬崖下坠落。 就在紧急关头,我猛地一用力,一只手死死抓住悬崖边上一处突出的石块,才不掉下去。 但是,我身体全部悬空,只靠四个手指才勉强支撑住,虽然离悬崖顶部不远,但要自己爬上去太难了。 而且那突出的石块随时可能会松弛,我不敢乱动。 “阿兰,快来救我!” 悬崖上,武藤兰露出头,冷冷一笑,说道:“救你?我委身于你,等的就是今天!” “阿兰,这是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很多年以前,鲜果帮帮主小泽奥利奥被人刺杀了。” “有点印象,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完了,完了,居然是鲜果帮来寻仇了,我当然极力否认。 “很多年以后,有个牛郎终于记起来,刺杀小泽帮主的剑上刻有两个字——不弃。 为了追查这把剑的下落,我们找了很久的线索,终于在一个叫刘伶的酒鬼口中得知,这把剑的主人就是你!” 我擦,我万万没想到,当年刺杀小泽的旧案居然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还被刘伶无意中暴露出我的秘密。 哎,算了,这也是命,我不再吭声了。 武藤兰见我不反驳,眼睛突然红了,拿起小石块就砸我的手指。 “你是谁?我临死总该知道你的身份吧?” “我的师祖就是小泽奥巴羊!你这坏蛋,毁了我们鲜果帮,让师祖和大师祖小泽奥巴牛两人郁郁而死!” 原来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认命了。 眼看我就要支撑不住了,突然听见了路小鸡的喊叫声,“师兄,师兄!” 我被一股求生欲激励着,大声喊道:“我在这里,师弟,提防武藤兰!” 武藤兰朝后面看了看,很慌张地躲在树后面。 没多久,我就看见了路小鸡的那张老脸。 “师兄你怎么摔下去了,你让我提防什么?” “武藤兰啊,她是不是在你后面?” “没有啊。”路小鸡说完,就慢慢向我伸手。 “你朝…”还没等我说完,上面又发生了变故。 武藤兰故伎重演,想把路小鸡也推下。可是没想到,路小鸡的反应非常快,反手就抓住武藤兰的手。 就这样,我看见两个人同时坠落下。路小鸡把我扒着石块的手指撞开。 瞬间,我就感觉身体在下坠。吾命休矣! 第41章 隐士的苦楚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路小鸡一只手死死抓住我那长长飘逸的头发,另一只手抓住武藤兰的手。 而武藤兰的双腿勾住了悬崖边上的一棵树,上半身却被我们的体重拉着悬空起来。 我们三人就这样一环连一环,吊在半空。 “求求你放手吧,再这样下去,我就支撑不住了。”武藤兰哭着对我们喊道。 我没想到这个女人千方百计接近我,就是想要杀我。可是我却一点不恨她。 顿时,我觉得生又何恋,便对路小鸡大声喊道:“师弟,快放开我的头发!这样下去,她支撑不了多久的,我们都会掉下去!” “我不管!我绝不放手!师兄,我其实是知道自己很傻的。要不是这么多年,你一直照顾我,关心我。我路小鸡岂能有今天。” 路小鸡看着我,突然流下眼泪,滴在我的脸庞上。这么年,我几乎没见过他流泪。 “可是,这样下去,我们三人都会掉下去的,师弟你快放手!” “不放!要死一起死!”谢谢你啊,师弟,我们来世再见! 我试图伸手去掰开路小鸡的手指,可是头发太长,够不着。我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准备把头发拔下来。 突然间,武藤兰大喊一声,她的脚终于支撑不住了。我们三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悬崖边上坠落下来。 “小鸡!” “师兄!” “再见!” 在半空中,我对路小鸡喊了几声,下一秒耳朵里就灌满了风声。我们疾如流星,朝山谷的岩石坠落。 在落地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全身骨头脆裂的声音。 我这一生所遇到的人和事,犹如闪电般在眼前一晃而过。然后,我就没有了意识。我的世界一片漆黑。 讲到这里,雷老侠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个时代,侠义精神有所衰减。很多人不满现实,虽然抱着治国救民的侠义心肠,却无雷霆手段。 所以,他们之中很多人选择了归隐山林。身份是士族出身的叫做隐士,像我和师叔这种就叫做山贼。 他们虽然归隐了,但心中还依然挂念着尘世,苦楚无比,只好用酒精、音乐、五石散来麻醉自己,在浑浑噩噩中终了此生。 但到了后来,有些人开始觉醒了,不再逃避现实,试图努力改变这个世界,不论成败。祖逖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说完,雷老侠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窗台,望着外面出神。方霹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五点。 魏葵杨也起身走到雷老侠身后,问道:“前辈,然后呢?” 雷老侠淡淡地说道:“然后我就死了。” 方霹和魏葵杨相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个疑问,难道雷老侠又和上次一样,在下一个历史时刻死而复生。 方霹看雷老侠的脸色好像不太对,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您还继续讲吗?” “不讲了,明天再继续吧。” “那,我们现在叫外卖来吃?” “时间还早呢,你们这几天也累了,先回去吧。” “那好吧,前辈,我们先走了。你这几天也累了,好好休息。” “嗯,路上小心。”方霹给魏葵杨使了一个眼色,向雷老侠告别后,双双离开。 第五天早上,方霹和魏葵杨和往常一样,又来到雷老侠的房子门前。可是,按了很多次门铃,里面都没有动静。 “前辈,雷老侠前辈,你在吗?”方霹大声喊了两次,依然是无人应答。 “咦,前辈今天去哪里了,怎么会不在家?方霹,你有前辈的电话吗?” “我没有前辈的电话,你呢?” “我也没有向前辈拿过电话。” 方霹、魏葵杨两人面面相觑,发现都犯下一个离谱的小过错。 “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先去物业那里问一下吧。” 两人去了一趟负责雷阵雨小区的物业公司,得知雷老侠今天早早就出去了,好像有人开车过来接他,其他的情况也不清楚了。 在小区里闲逛了一会后,方霹说道:“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去找个地方喝点东西,下午再过来吧。” “那好吧。”两人步行离开小区,准备到小区对面不远处的咖啡店喝点东西,打发时间。 这时候刚好是十点左右,街上并没有太多人。两人站在人行道上等待,无聊地刷着手机。 绿灯一亮,魏葵杨抬腿就往前走。突然,方霹用力地抓住魏葵杨的手,猛一下把她拉回来。 下一秒,一辆赶黄灯的汽车急速从魏葵杨身边擦过。最近处相距不过半厘米。 “操你大爷,开这么快,赶去投胎啊!没事吧,葵杨。”方霹骂了一声那个开飞机的司机,又回过头来问魏葵杨。 “没,没事。”魏葵杨嘴上说没事,脸已经被吓得煞白,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手机,微微发抖。 刚才那辆汽车,为了抢一个红灯时间,在亮黄灯时,突然加速到一百迈。倘若发生碰撞,很大概率会车毁人亡。 “我们不着急,等下一个绿灯再走过去吧。”方霹抬头看人行道上的红绿灯,只剩下十几秒了,对魏葵杨说道,并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魏葵杨的表情有些慌乱,但并没有挣开方霹的手。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又开不了口,都很不自然地低头看各自的手机。 一会,绿灯再次亮起,方霹牵着魏葵杨的手,一直到咖啡店门口,才放下来。两人找了靠窗的地方坐下来,边喝边聊天。 “你说,雷老前辈孤家寡人的,会不会是上了骗子的当,被拐卖到缅甸去了。我们要不要报警?” 方霹没想到,魏葵杨会没头没脑的来这么几句,一下子懵了,没反应过来。 认真想了一会,方霹才答道:“应该不会。能骗到前辈的骗子还没生出来呢。再说了,现在还不到24小时,也没办法报警。你别胡思乱想了,可能是前辈的朋友找他吧。” 魏葵杨嘟着嘴,不说话了。 方霹看着眼前这位小美女,善良,可爱,胸肌又练得不错,要是能娶来当老婆,那该多好。只是不知道,她妈妈会要多少彩礼。 魏葵杨并不知道,方霹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若有所思地问道:“前辈讲到晋朝的隐士,其实内心是苦楚的。 记得以前学过陶渊明的诗,多么超然。他不也是晋朝人吗?我不太懂这段历史,你可以讲讲,真的是这样的吗?” 方霹一听,心里笑开了花。因为他昨晚刚做了点功课,正好可以给眼前的妹子秀一下。 “晋魏相替之时,司马家族对当时持有异议的士人实施高压政策,不顺从者杀戮。 如《晋书?刘毅传》曾记载,文帝辟为相国掾,辞疾,积年不就。时人谓毅忠于魏氏,而帝怒其顾望,将加重辟。毅惧,应命,转主簿。 由于司马家族掌握兵权,当时有名望的士人,要么和嵇康一样,被斩首;要么和刘毅一样,屈从于司马家族。所以,晋朝所谓的隐士,其基调大多是苦楚的。” “哇,方霹,你懂得真多。” 看魏葵杨露出崇拜的眼神,方霹不禁暗自窃喜,但脸上还是装作很谦虚的样子,淡淡地说道:“略懂一、二而已。”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又从历史,聊到了文学、音乐等。方霹渐入佳境,妙语连珠,引得佳人笑得花枝乱颤。 到了下午,两人又去了一趟雷阵雨小区,还是没见到雷老侠,只好怅然离去。 第六天早上,方霹和魏葵杨再次来到雷老侠的门前按门铃。 “来了,来了。” 听到雷老侠的声音,两人齐声问道:“前辈,您昨天去哪儿?” “呵,昨天是我的生日,孩子们接我出去,给我过生日了。害你们昨天白跑了一趟。”雷老侠笑呵呵地打开门,招呼两人进去。 “啊,昨天是您的生日啊,早知道的话,我们给您送一个生日礼物。” “别花那冤枉钱,我一个快放进棺材的老不死,要什么生日礼物。” “对了,前辈,我们交换下手机号码,这几天都忘了这事。” “好,我给你们拨过去。”雷老侠接过两人递过来的名片,拿起手机,把自己的号码拨过去留存。 无意间,方霹看了一眼挂历。咦,昨天是农历七月十五。这,这雷老侠居然是中元节出生的。 坐下来后,魏葵杨便问道:“老前辈,您的故事讲完了吗?” “还没有。” 接下来,雷老侠又讲一个更离奇的故事。 第42章 番外篇——刘渊传 (本书原本是没有这一章的,但由于作者手残,误将第三卷第1章放到第二卷,根据雷老侠的回忆,补上本篇,算是第二卷的番外篇) …… 刘渊,小名刘海。其母亲是汉人,叫呼延媛,父亲是匈奴人,叫刘豹。 曹操统一北方后,匈奴臣服于曹魏政权。为了避免匈奴日后成为隐患,曹操将匈奴一分为五。 刘豹便是其中一部的首领,被曹操加封为左贤王。 为了巩固与匈奴诸部的关系,在左贤王刘豹五十七岁那年,曹操册封一名十八岁的宫女为龙门公主,嫁给刘豹,进行政治上的联姻。 这位龙门公主便是刘渊的亲生母亲呼延媛。到了左贤王刘豹六十三岁那年,刘渊诞生了,是刘豹最小的儿子。 由于龙门公主呼延媛貌美如花,又是曹操送去的联姻公主。左贤王刘豹非常宠爱呼延媛和最小的儿子刘渊。 刘豹仰慕中原文化,经常带着小儿子刘渊去魏国国都洛阳。可以说混血的刘渊从小接受的是中原文化的教育,对中原的情况非常熟悉。 在刘渊十二岁的时候,曾在洛阳定居两年,拜中原名士为师,熟读史书和兵法。加上刘渊从小习武,是文武双全的奇才。 刘渊二十七岁的时候,高寿的父亲刘豹老死了。按照刘豹的遗愿,刘渊继承了父亲的领土、部众。 几年之后,晋武帝司马炎任免刘渊为北部都尉。这就意味着刘渊有双层身份,一个是匈奴五部之一的首领,同时又是晋朝的边疆郡守。 刘渊在任北部都尉期间,仗义疏财,待人推心置腹,很多匈奴族、汉族的豪杰英雄纷纷投奔在他麾下,一时名声大起。 如果只是仅此而已,刘渊也许和他父亲刘豹一样,附庸于晋朝,以北部都尉的身份老死在边疆。 但是,一场历史大动乱将刘渊推向风口浪尖。那就是长达十六年的八王之乱。 司马家族内部为了争夺皇权开始大打出手。在混战中,将士不断死去。 为了补充兵力,诸王开始用钱财笼络周边少数民族的首领,让少数民族的骑兵参战。 刘渊作为重点拉拢的对象之一,不可避免地卷入八王乱战。但刚开始,刘渊及其部下,只是以雇佣兵的角色参战的。 到了乱战后期,诸王开始形成两大阵营。一股是挟持晋惠帝的司马颙、司马颖。另一股是东燕王司马腾、范阳王司马虓、刺史王浚共同推荐为盟主的东海王司马越。 匈奴部落起兵支持的是司马颙、司马颖,鲜卑、乌桓两部落起兵所支持的是司马越。 两方势力一开打,局势开始对司马颙、司马颖一方不利。为了挽回败势,成都王司马颖拜刘渊为北单于,让他回去召集匈奴五部力量,准备对司马越一方进行反击。 就在这个时候,并州刺史司马腾、安北将军王浚奉东海王司马越之命,借鲜卑族的兵马,大举进攻邺城的司马颖。 司马颖被吓破了胆,放弃邺城,带着晋惠帝南奔洛阳。 按照当初和司马颖的约定,已经聚焦匈奴兵马的刘渊本打算继续支持司马颖一方。 但刘渊的堂祖父刘宣却劝他自立。 刘宣认为,现在司马家族互相残杀,正是匈奴崛起的最佳时机,反而应该趁他乱,要他命。 刘渊接受了刘宣的意见,立刻在左国城立国。 但刘渊不满足于只是当一个匈奴诸部的共主,他想建立像曹操这样的帝业。 为了得到汉族人的支持,刘渊打出光复汉室的旗号。 按照刘渊的理解,他血统有一半是汉人,且刘渊这一脉,由于联姻的关系,算得上汉朝刘氏皇族的外甥,自己又姓刘,他应该算是汉室的后人。 于是,刘渊自称为汉帝,立国号为汉,祭拜汉朝的八个皇帝,建立起了赵汉帝国,并参照魏晋制度来建立国家。 之所以称刘渊建立的帝国为赵汉帝国,是因为帝国的第五任皇帝刘曜改国号为赵,因而统称为赵汉帝国。 刘渊的做法争取到了很多汉族人的支持,加上他控制的地区相对安定,大批汉人迁入赵汉帝国,史载“远人归附者数万”。 立国后的刘渊雄心勃勃,开始扩展帝国的版图。但立国之初的赵汉帝国还比较弱,就连并州都拿不下来,刘渊的扩张势头被晋朝并州刺史刘琨所遏制。 但是,长期内战的晋朝并不得人心。在八王之乱期间,很多流民纷纷起义反晋。 刘渊开始旗帜鲜明地打着反晋的旗号,大量笼络流民起义军的领袖。 石勒、汲桑、王弥、刘灵等流民起义军先后等加入赵汉帝国,接受刘渊的指挥。 这些流民领袖大多都是汉族人,除了石勒是羯族人。 汉族的流民去帮助刘渊攻打晋朝。可见晋朝内部的阶级矛盾已经恶化到很糟糕的程度。 有了诸多流民军的加入,刘渊因此势力大涨,吞下并州。 随着战事不断取得胜利,刘渊想要一举攻下洛阳,消灭司马越把控的西晋帝国。 而且,东海王司马越掌权以来,诛杀异己,隐隐有不臣之心,引起晋朝内部很多人不满,尤其是兖州刺史苟曦对司马越极度不满。 东海王司马越掌控的军队几度与苟曦的兖州军交战。 刘渊认为这是取代西晋的最佳时机。 但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 西晋帝国虽然已摇摇欲坠,但洛阳还聚焦着大量军队。 刘渊两次率军大举进攻洛阳,都遭遇到惨败。这两次大败仗让年仅六十的刘渊心力交瘁,不久后病逝。 赵汉帝国本身就是多股势力组成的集团。 刘渊在时,尚能指挥各方。刘渊去世后,赵汉帝国和西晋帝国一样,又走上内乱之路。 这个新兴帝国仅仅支撑了二十五年,就被石勒所灭。 而西晋帝国在经历八王之乱,和赵汉帝国、流民军的反复打击后,名存实亡。 八王之乱的九年之后,西晋帝国被灭。琅琊王司马睿在江南王家大士族的支持下,在南方偏安,建立东晋帝国。 刘渊之所以能够成就帝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时势造英雄。 正是那场旷日持久的八王之乱,耗尽国力,导致流民四起,起义不断。 刘渊不断吸收这些势力,最终树立起反晋大旗。 刘渊死后的第二年,其子刘聪率大军在宁平城与晋朝军队展开决战,歼灭了晋军主力。西晋帝国再也无力回天。 第1章 这一届的咸鱼宗有点东西 外面传来一片哭声,我突然睁开眼,却是一片漆黑,心中大骇,便朝四周摸索,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密封的空间。 而且,这个空间正在向前移动,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摇晃。 我这是在哪? 里面的空气很闷,我心慌得厉害,大力地急促吸气,却依然有窒息的感觉。再这样下去,我感觉会被活活憋死的。 在慌乱中,我发现头顶上有一条微弱的光线。不对,是相互连接的四条光线,呈长方形状。 我伸手向上推,但两只手根本推不动,感觉上面是一块大木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自己越来越乏力。 在绝望中,我用尽全身力气,不断去拍打头顶上的大木头。 终于,这个移动的空间突然停了下来,慢慢下沉。 外面的哭声停了下来,好像有争吵的声音,但我听不清。 突然,眼前一亮,一个男人的头出现在我眼前。 也许是在黑暗中的时间太久,光线让我的眼睛很难受,我的视野很模糊。 “师妹,师妹!”他是在喊我吗? 随即,我的视野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不禁惊恐地哇哇大哭。 咦,我的哭声听起来好奇怪。然而,当时的我根本无暇去想,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过了几秒后,我就晕过去了。 …… 等我再次睁开眼,又看见那个男人的脸,那个喊我师妹的那个男人。 “师妹,你醒了,一定饿坏了吧?” 那男人看见我醒来,显得很激动,眼泪都滴到我嘴角上了,有点咸。 我茫然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女子闺房。我正躺在一张很柔软的大床。那男子欢天喜地,转身给我盛来一碗肉粥。 “刚刚温过的,快趁热吃。”说完,他便把我扶起来,用勺子喂我吃粥。我确实饿得全身微抖,便一声不吭,把粥吃了。 “师妹你别急,慢点吃,别噎着。”那男子一脸宠溺,轻声地对我说道。 我当时大概是饿疯了,连勺子都差点吞进去了。连吃三碗粥后,我感觉肚子暖和起来,四肢也开始有了力气。 “这,这是在哪?”我慢慢下了床,问道。真是见鬼了,我,我居然发出了女人的声音。 那男人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皱着眉头说道:“没发烧啊,师妹你怎么又失忆了。对了,我得赶紧去告诉师父。” 说完,那男人推开房门,一路小跑出去。恍惚中,我走到房间里的一面镜子前。 一个清丽脱俗,双瞳剪水的年轻女子,映入我的眼帘。这难道就是我? 我吃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胸部,弹性很好,也够大。反复自摸后,我不得不确认,镜子里的小美人正是我自己。 一些记忆的片断慢慢流入我的脑海。我开始忆起来一些事情,可是潜意识中,我又认为我是个男的。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人从外面走进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快速走过来,把我拥入怀里,哽咽地说道:“谢天谢地,不染,你总算醒了。” 我抬头看着中年男子,下意识地脱口说道:“阿爹!” 那一瞬间,我认出来,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正是我的父亲雷死人。 虽然有些细节,特别是近期发生的事,我一时还想不起来,但从小到大的过往经历,全都记起来了。 “染儿,染儿!”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美妇人,从外面边喊边向我跑来。 “娘!”我本能地扑入她的怀中,眼泪流了下来。这正是我的娘亲——柳毅妃。 在爹娘的挽扶下,我慢慢走向大厅。 得知我醒过来的消息,大家都闻迅而来。大厅里很快就坐满了人。看着他们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我在心中默念大家的名字。 一开始就守着我,并给我喂粥的男子叫张仲坚。因为他少年早熟,从十岁起,就长了一把赤色的大胡子,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虬髯客。 张仲坚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实际上今年才十六岁。 坐在张仲坚旁边,一直在傻笑的小伙子叫岳苍龙,是我的师弟,也是我的小跟班。 他不仅是看起来有点傻,实际上也有点缺心眼。 张仲坚、我、岳苍龙三人都是父亲雷死人的内弟子。大厅里还坐着外弟子,庄丁、仆人、侍女等等。 外弟子们虽然年龄通常都比我们大些,但因内外有别,都喊我们三人为“师兄、师姐”。 众人七嘴八舌,一会功夫就向我问了三十几句话。我一时头疼起来,竟不知如何回答他们。 我父亲雷死人皱了皱眉,喊道:“大家去忙吧。不染刚醒,需要安静一些。” 大家应了一声,陆续走出去。大厅里只剩下我父母,张仲坚、岳苍龙,还有我的侍女何文兰。 我大概是有点人群密集恐惧症,看到人变少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染儿,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以前的事记起来了吗?” 父亲看着我,关切地问道。 “阿爹,我现在好多了。以前的事记起了六、七成。” “哎,那些庸医个个都说你是鬼上身。加上你那段时间天天说胡话,连我和你妈都不认得,失忆了,确实也像是鬼上身。 我们伤心欲绝,就想着尽早给你下葬,超度,省得你被鬼折磨。你妈还给我张罗起纳妾的事,说趁我宝枪未老,尽早多练几个小号。” 听了父亲的这番话,我的眼线都黑了。怎么?大号只是卡顿了十几天,就着急着要开始练小号了? “师妹,你恢复了记忆,那就好!你死后,我们都哭得不行了。幸好,老天开眼,你又活过来了。”张仲坚说着说着,又笑又哭。 “我死了?我又活了?”他这么一说,我更加迷糊了,那感觉就像是脑里的电路断路了。 大家仿佛也看出来,我记不得最近发生的事情了,便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 原来,十几天前,我和张仲坚、岳苍龙去周边的天龙山踏青。进入深山后,有一棵奇异的大树吸引住我的眼光。 那棵树外面的皮是蓝色的,枝叶繁茂,但上面只结了三个果实,色彩鲜艳,肥硕无比。站在树下,能闻到诱人的果香。 我当时十分心动,便让岳苍龙爬上去,把三个果实摘下来。岳苍龙爬到树上把果实扔下来,张仲坚在下面接住,并递给了我。 我本来是想大家一人吃一颗。但这果实拿到手里,就不舍得拱手让人了,太香,太诱人了。 于是,还没等岳苍龙下来,我三下两下就把三个果实全吃了,味道好极了。只可惜,这棵树结的果子太少了。 但是没想到,那天晚上,我突然发起了高烧,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我开始陷入无意识状态,说起别人听不懂的胡话。 用我父母的话来说,那时候的我,说话的语气,从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了一个油腻大叔,用悲凉的腔调,说起几百年前的故事。 爹娘找来好多医师,有名医、庸医,甚至连兽医和巫医也请来了,都看不好我的怪病。但是他们都信誓旦旦地说,我这属于鬼上身了。 鬼上身,在那个时代来说,属于绝症,而且有可能会发生感染,一个传染两。我身边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是绝望的。 也就在前天晚上,我突然没有了气息,没有了心跳。这是鬼上身晚期的症状了。 当晚来的几个医师都确定,我已经死了。他们治不了我的病,但可以确诊我的死亡。 大家围着我大哭,伤心欲绝。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的父亲雷死人,决定趁热给我下葬。 那时候,我虽然心跳、脉搏都停了,但身体还是温热的,还没凉透。 父亲担心的是鬼转移,一旦传染开来,那就麻烦了。 于是,一番张罗下,大家给我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幸好,父亲坚持用土葬,而不是火葬,要不然,也没有后来的剧情发生了。 下午,大家把我的“尸体”被放入大棺材中,准备抬到挖好的坟墓里下葬。 谁也没想到,半路上,我居然苏醒过来,并用力拍打棺材板。 当时,大家哭成一片,没人注意到棺材板的轻微异响。 只有张仲坚一个人听到了。他立刻要求大家停下来,打开棺材察看尸体。 我父亲雷死人还骂他有病,准备早点下葬,以回去吃席。因为这时候人刚死,正是鬼气最旺的时候,传染性也最强。 这也不能怪我父亲,一个没有气息、没有心跳的人怎么可能复活呢。 幸好,张仲坚一再坚持,要再看看我最后一面。 当打开棺材,我被张仲坚扶着起来,哇哇大哭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很多胆小的人开始逃窜,以为我诈尸了。现场乱成一片。 醒来没多久,我又晕过去了。 我母亲柳毅妃上前给我把脉,发现我的气息和心跳又恢复过来了,便让大家把我抬回去,再次找来名医给我诊断。 这些名医之前已经给我看过几次病,这次看到我复活了,紧张得不行,把脉的手一直在抖,有个别医师甚至尿裤子了。 但是不看病、不开方也不行啊,我师弟岳苍龙就拿着一把大砍刀,在名医们后面走来走去,时不时还蹲下来磨刀。 他们行医多年,头一次见到死人在棺材里复活的,也不知道该给我开什么方子,最后统一了意见,在单子上写着,“多喝温水!肉粥若干碗,醒后服用”。 名医走后,侍女们把我放在自己的床上。我父亲决定让张仲坚等几人轮流照看我,二十四小时不间断。 到了今天上午,我终于再次醒来,饿得头晕脑胀。张仲坚便喂我吃了三碗肉粥。 “谢谢爹、娘,谢谢大家,这几天为了我,累坏了。” 我看着他们个个憔悴的脸色,知道大家这些天来,没睡过好觉。 “只要染儿能醒来,再辛苦也是值得的。”母亲柳毅妃又端过来一碗肉粥,让我吃下。 “师父,你看还要不要再喊名医们过来,再给师妹诊断下。” “喊个球,他们来了也只会说,多喝温水,注意营养,好好休息。”父亲雷死人显然对这帮医师很不满。 吃完肉粥,我慢慢走到院子里。只见天上阳光明媚,白云朵朵。活着的感觉真好。 几天后,我的记忆不断恢复。 我总算可以回答自问的三个问题。我在哪?我是谁?他们是谁? 今年是隋朝大业八年。这一年有个大件事。那就是隋炀帝杨广决定第一次大举亲征高句丽。 在全国总动员下,大隋国出动一百一十三万士兵,二百多万民夫。 出师之盛,可谓是空前。可是,兵多不代表兵强,加上杨广瞎指挥。大隋的军团几次反复,但依然是没攻下辽东城。 由于士兵太多,口粮紧张,且久攻不下,隋炀帝杨广无奈之下只好再次退兵。 而在前一年,也就是大业七年。由于朝廷为了备战高句丽,到处强行征兵,并摊派了大量的劳役和赋税。 王薄见民不聊生,振臂高呼,在长白山起义,一时从者如云,隋末农民起义终于爆发。 受王薄的影响,刘霸道、孙祖安、张金称、窦建德等人纷纷起义。 隋炀帝杨广在民变不休的情况下,依然一意孤行,劳民伤财,大举进攻高句丽,偏偏还失败了。 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吧。 而我叫雷不染,芳龄十三,是这一届咸鱼宗掌门人雷死人的独生女。 曾听我父亲讲过,我们咸鱼宗是一个古老的门派,自大秦时期就有了,不过中间有一度衰落。 到了我父亲雷死人当掌门人的时候,咸鱼宗已然是武林中的超级大门派。 我父亲招收的外弟子足足有两百余人,大多分部在全国各郡,少数留在总舵。 有些外弟子负责成立咸鱼分部,收徒传功;有些外弟子负责执行我父亲的秘密任务;还有些厉害的外弟子只是记名的,行踪不定。 而内弟子只有我们三个。 父亲之所以收张仲坚、岳苍龙为内弟子,主要是因为,他们一个是我师叔的儿子,另一个是我父亲挚友的儿子,也算是关系户了。 我们这届咸鱼宗不但门徒众多,威名远胜以前,而且名下产业更是惊人。 第2章 扇你一巴掌 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叫咸鱼山庄,位于西河郡,也是咸鱼宗的总舵。 听说,我爷爷雷老侠是以贩卖咸鱼起家的,算是小康人家。后来,我爷爷雷老侠潜心专研本宗武学,终有大成,在江湖创下响亮的名号。 而我父亲雷死人不但是个旷世的练武奇才,还是个商业怪才,从继承贩卖咸鱼,发展到贩卖私盐、武器,最后进军青楼业、杀手业。 经营到现在,光是西河郡,就有三成产业是我们咸鱼宗的。 呵呵,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下一届的咸鱼宗掌门人。 每每想到这里,我不禁突然笑出鹅叫声,让旁人十分错愕,不知咸鱼宗的大师姐在乐些什么。 但是我当然也有烦恼的事情,那就是常常会有两段男人的记忆,莫名其妙跑到我脑海里。 有时候,都把我弄糊涂了,偶尔不知自己到底是男是女,脑子有种错位分裂的感觉。 后来,我便常常让自己的贴身侍女何文兰一起沐浴。 实际上,是想借看她的身体,来对照自己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经过反复自摸和认证,我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就是个女儿身,心中从此不再疑神疑鬼。 自从我“死而复生”后,身边人对我是呵护倍加,就连素来对我很严格的父亲也不督促我习武,任我自由自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其实,对于练武这事,我素来很懒。 可是,这种快乐的日子才维持了一个月,就结束了。 那一天上午,父亲让我、张仲坚、岳苍龙三人在院子里,相互比武给他看。 我们三人两两比试,我用的是剑,他们两个用的是刀。 平日里,他们两人对我都是百依百顺。可是,今天当着父亲的面比武,他们却是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公然放水了。 师弟岳苍龙在十九招的时候击败了我,而师兄张仲坚仅仅才用了五招,就击飞了我的剑。 最后三人切磋的结果又是张仲坚拿了第一。 比试完后,父亲雷死人怒瞪着我,脸色十分的难看。 “爹,人家是病后未痊愈,才表现的这么差,过段时间,女儿再努努力,一定不让爹失望。”我试图解释,消去父亲的怒火。 “未痊愈?那你不好好在家静养,天天跑去喝酒,打猎。前几天,有人告诉我,你和何文兰两人还跑去赌坊赌博了。” 父亲显然不信我的辩解。我只好低下头,做可怜状。 哎,宗门人太多了,我干什么,都有人告诉我父亲。 父亲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染儿,你随为父来一个地方。” 我不知道父亲要带我去哪,便紧随着他。 过了一会,我们父女两人走到总舵的后院。后院里有个祠堂。父亲领着我,径直走进祠堂,并让看守祠堂的人退下。 这祠堂是我们咸鱼宗每年拜祭先辈的地方。可是,今天并不是拜祭的日子,父亲带我来到这里干什么? “染儿,你今年已经十三了。有些事,是该好好说给你听了。你可知道,这雕像刻的是谁?” 父亲一面肃容对我说道,气氛有些凝重起来。 “女儿不知。”祠堂正中摆放着一座铜人雕像。我从记事起,就跟着父亲,向雕像跪拜,但确实不知拜的是何人。 “这是把我们咸鱼宗武功发扬光大的一代大宗师——阮大凰,原名叫雷大凰。” “可是,他怎么把姓也改了。” 父亲又瞪了我一眼,说道:“别插嘴,听我慢慢讲给你听。这种小事情就不要刨根问底。我们前辈改姓,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猜,父亲对以前的事情也不一定全知道。 因为,从小起,只要我问得父亲答不上来,他就一定会换个角度斥责我,以掩饰他的无知。我已经习惯了。 我们两人盘膝坐下。父亲和我讲起了咸鱼宗的一些历史。 这阮大凰原为晋朝名将祖逖武功最强、最得力的部将。祖逖病死后,其弟祖约接管了祖家军。 谁知,祖约因没有得到朝廷重视,且在后赵入侵时没有派兵援助,对朝廷心生怨恨,竟然率众向石勒投降。 雷大凰因此愤而离开祖家军,带着亲信们上了牛头岭,与本宗师叔公范剑会合。 从此,雷大凰不再下山,专心研究武学,广收门徒,可谓是咸鱼宗历代掌门人中武学修为最高的人。 父亲越说就越激昂,看着我的目光隐隐有期待之色。 我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爹,你今天和女儿说这些,莫非是准备要把咸鱼宗掌门之位传给我?” “胡说!我咸鱼宗自阮大凰大师起,就立下一个规矩。掌门之位须传给武艺高强、才华横溢之人,不再任人唯亲。 张仲坚和外弟子妙手空空、公孙七郎等众人,论武功、智慧、声望,哪一个不比你高上一大截。 就算我力排众议,传位与你。你又如何能够服众。哎,都是你娘从小惯着你。染儿,你须懂得,德不配位,武不惊人,得到掌门人之位,是祸非福啊!”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的心凉透了。完了。完了!从小,我就以下一任掌门人的身份自居,大家对我都是马首是瞻。 难道我以后真的当不上掌门人了?那他们还会乖乖听我的话吗,大概不会了。一想到这些,我眼眶不禁红了。 “爹,那今天你带女儿来此是为何?”我强忍着心中苦楚,哽咽地问道。 “染儿,你也不用灰心。今天,为父特意带你过来,就是准备将我们咸鱼宗最厉害的功夫,单独传授给你。 今后,你若好好用功,把功夫练好,做出点成绩给众人看看。传位给你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是亲爹啊,还藏了一手独门绝学,只传给我。 看来,掌门人之位还是有望的。想到这里,我忍住不笑,恭敬地说道:“爹,女儿一定不会辜负您期待,勤练武艺,将来把咸鱼宗发扬光大。” 父亲雷死人笑吟吟地看着我,并让我给雷大凰的雕像磕了三个响头后,才将独门绝学细细讲给我听。 这门绝学叫做“扇你一巴掌”,是我宗先辈雷大凰的独创武功,算是镇宗之绝学。 相传,雷大凰在晚年的时候,夜里观星云,突然大悟,思路大开,当晚便创下了这门绝学。 “扇你一巴掌”这绝学招法十分精妙,往往让对手躲无可躲。中掌者,轻者流鼻血、掉牙,重者脑震荡、毙命,十分厉害。 任何一种武功绝学都是要以内功心法为基础的,“扇你一巴掌”也不例外。 通常的内功心法都是通过呼吸吐纳的方式进行修炼的,也就是说要通过鼻子。 但“扇你一巴掌”不一般,它是通过耳朵进行吐纳和修炼的。这让我非常地不习惯。 “爹,我的耳朵里怎么有各种声音,有蜜蜂的嗡嗡声,蝉鸣声,还有像是开水烧开的气泡声。” 我按照父亲传授的方法,修炼了一会“扇你一巴掌”内功,有点难受,并停下来问道。 “刚开始修炼就是这样的,慢慢的你就习惯了。顺便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练了这门内功,以后你都不用挖耳屎了。真气会将你耳朵里的污垢自动清理干净。” “啊,这么神奇。” “没错,要不怎么能叫做绝学。” 可是,我没想到,“扇你一巴掌”的内功心法也有副作用,导致我后来有点耳背。 连着五天,我都按照父亲教的方法,苦练“扇你一巴掌”的内功心法,慢慢习惯了耳鸣,也摸索到这门内功的门道,算是登堂入室了。 第六天,父亲雷死人把我带到宗门总舵的后山。 我们咸鱼宗的总舵建在一座名叫茄子山的半山腰上,背后就是连绵的大山。 来到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父亲对我说道:“内功修炼你找到了窍门。接下来,只要你每日勤修,必有大成。今天,我开始教你扇你一巴掌的外功心法。染儿,你站远一点。” 我按照父亲的要求,往后走了几步,面对着他,距离大概有十米远。 “啪,啪”,我刚站定,脸上就挨了两巴掌。虽然脸蛋并不痛,但这轻轻的两巴掌还是把我给打懵圈了。 因为,我环顾四周,发现附近并没有人,除了离我十米远的父亲。 “啪”,我脸上又挨了一记。这巴掌打得重了一些,也把我打清醒了。 我知道是谁在扇我了,因为我看见父亲的右手动了一下。 “爹,你是怎么做到隔空扇脸的?莫非这就是扇你一巴掌的妙用?” “哈哈哈,你猜得没错。要不然怎么能称之为镇宗之绝学。”我父亲双手插腰,仰天大笑。 “爹,快教我这门绝学的诀窍!”我没想到可以隔空扇脸,想学艺的心情立刻急迫起来。 之前,我修炼内功的时候,想过“扇你一巴掌”是要用手掌去攻击敌人。 可是,我的小手白白嫩嫩的,体格又单薄,拿手掌去扇人,并非我所长。长期练下去,我的手掌一定会长满茧子,而且会很丑。 我见过父亲教一名叫林涛的外弟子,苦练那铁砂掌。经过长期修炼,林涛那双手坚硬无比,连普通的刀都砍不进去那双手掌。 可是,林涛的手掌也变得又大、又老、又黑,手上那茧又厚又硬,奇丑无比。 我做梦都想过,在不影响仪容仪表的前提下,美美地修成绝世武功,没想到真有这种绝学。 “扇你一巴掌”外功心法的原理比较简单,就是利用手掌快迅抖动,让体力真气在手掌形成一个可以跳跃的冲击波,对敌人的脸造成伤害。 虽然道理一讲,我就明白了。可要真正做到学以致用,还真是不容易。 在父亲雷死人的悉心教导下,我足足苦学了七天,才勉强掌握了“扇你一巴掌”的外功心法。 “染儿,你试一试把树上的果实扇下来。”几天后,父亲指着远处一棵十米高的果树说道。 这个距离不短。我平心静气,用耳朵吸气,运起体气真气,从神门穴喷涌而出,用手腕一扇。 可是,那树上的果实只是动了一下,并没有掉下来。我不禁有些沮丧。 “爹,是我体内真气不够浑厚吗?” “你刚刚修炼扇你一巴掌,真气当然是储备还不足,但已足够把果子扇下来了。你主要还是技巧掌握的不够。你看好了。” 当下,父亲放慢功作,给我展现“扇你一巴掌”的外功技巧。只见他手腕微曲,猛地一甩,远处大树上的一根手腕大小的树枝应声而落。 “哇,爹你好利害!” “这不算什么,刚才那一掌,为父仅用不到半成功力而已。染儿,你再试试。” 我心中默记父亲刚才的手法,有样学样,一掌往树上扇去。两个相邻的果实被掌风切断,同时掉下来。 “嗯,劲道掌握得差不多了。再练一练精准度。我们体气真气是有限的。要把有限的真气集中在一个击打点上,才能最大限度发挥扇你一巴掌的威力。” “爹,我明白了。”又苦练了一上午,我终于可以用巴掌,准确地扇到很小的击打点上,可惜只限于十米范围之内。 十米之外的东西,我要么是打不中;即使打中了,但力道很小,根本造不出什么伤害。 “爹,要是敌人在十米开外,我是不是无能为力了?” “当然不是。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你现在真气太弱,敌人离远了,当然就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等你勤修扇你一巴掌的内功到一定程度,别说是十米之内,二十米、三十米内,你都可以随便掴。” “我明白了,这就是内功为本,外功为用的意思吧。爹,那你能扇多少米外的敌人?” “没错,染儿,你的悟性不错。至于我,两年前已达到百米之内尽可扇。为父给你展示下这门奇功的威力。” 只见父亲身体微蹲,猛一发力,大喝一声“大海无量”,双掌齐推出。在距离我们大约百米外的一棵树,轰的一声,直接被炸碎了。 我突然被眼前的这一幕震住了,瞠目结舌。这,这也太强悍了。只是不知我何时才能练到父亲这个境界。 父亲仿佛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说道:“染儿,你悟性极高,一学就会。才十多天,你就掌握了扇你一巴掌内、外功法的窍门。 这一点,你远胜为父。但是你性子好玩,常常不能沉下心来勤修,我只担心你不能持之以恒。 如果内功修为太浅,那纵然有绝学伴身,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不过是小把戏而已,不堪大用。” 父亲说的一点没错,以前的我比较慵懒,练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扇你一巴掌”这门奇功实在太适合我了,说什么也要练成。 当下,我暗暗下了决心,极其认真地向父亲保证,“爹,请你放心。从今以后,女儿一定勤学苦练,不会让你失望!” 父亲点点头,眼中全是殷切期待之意。 第3章 开门招生 也许是死而复生的经历,也许是父亲的谆谆教诲,但最关键的是我想要变强。所以,从那天起,我仿佛变了一个人。 喝酒、打猎等玩乐的时间越来越少,练功潜修的时间越来越多。 可能是大家习惯了以前慵懒的我,对于开始用功的我不太适应,议论纷纷,甚至谣言满天飞。 就连我的小跟班——师弟岳苍龙,也跑过来问我,“师姐,他们都在说,你,你最近在苦练武功,是想效仿灭尽师太,终身不嫁,当天下第一女侠。 还有人说,你最近常常对着镜子哈哈大笑,没事爱自摸,大概,大概是不喜欢男人了。” 岳苍龙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一直在观察我的脸色,看来有点紧张。 他口中所说的灭尽师太,是五十年前一位大名鼎鼎的女侠,性情刚烈,十分痛恨男人,一遇到做坏事的男人,哪怕仅仅是小偷小摸,一律抓来割鸡鸡。 这让江湖上的男侠闻之而汗洽股栗。 我一听,便急了,板着脸大声斥道:“放你爸的狗屁,老娘什么时候说过要效仿灭尽师太,她那么变态,我可学不来。噗呲……” 说着说着,我忍不住又笑了。因为,我又想起了,江湖上有关灭尽师太的传说。 听闻,灭尽师太有收藏鸡鸡的习惯。每一次,灭尽师太下山回来,她的徒弟们就背着两麻袋鸡鸡,返回师门。 然后,她还让仆人用树脂,把鸡鸡粘在柳树的枝条上。时间一长,灭尽师太所居住的小山坡上,满山遍野可见随风飘扬的小鸡鸡。 因为灭尽师太住的地方叫台城山。后来有个人专门为此事写了一首诗,“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粘鸡十里坡”。 当然,灭尽师太也因手段过于恶毒,其下场后来也十分凄惨。 “可是,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再也放不了屁了。”岳苍龙很委屈地说道。 “我那不过是口头禅,你那么认真干嘛。”我这时才想起岳苍龙的父亲岳是群已病逝,对自己的口无遮拦,不禁有些内疚。 “那,师姐你的意思是并没有不嫁人的打算,对吗?”今天的岳苍龙有点莫名其妙。 我瞪了他一眼,说道:“当然啦。你师姐我貌美如花,屁股又大,不但要嫁人,还要生十个八个的。不过,嫁人这个词用在我这里不对,应该叫做入赘。我生的孩子必须姓雷。” “对对对,是该姓雷。我还以为师姐不喜欢男人了,吓死我了。”岳苍龙咧开嘴,突然又笑了。 对于这个傻傻的师弟,我简直无语了。 老娘我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肯定要试一试,怎么会不喜欢呢。真是人云亦云。 “对了,师姐你这么努力,是不是想在下一届的武林大会上独占鳌头啊?” 对哦,每三到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将在后年举行。嗯,我得悄悄努力,把“扇你一巴掌”神功练成,然后在后年的大会上,惊艳所有人。 “没错,我以后肯定是坐稳天下第一女侠这个宝座了。以后,你就是我雷小染罩的人,哈哈。” 说完,我心情马上急迫起来,赶紧跑去后山练功去。 岳苍龙追在后面喊道:“师姐,要不要我陪你练啊?” “暂时不需要!”岳苍龙略有失望,停下脚步,目送我离去。 其实,岳苍龙的武功远胜于我。说什么“罩他”的话,在当时来说,不过是我一句吹牛皮的话。 “噗、噗”,十几天后,我正在练功的时候,突然放了两个响屁,心中不禁大喜。 因为,父亲曾告诉我,这“扇你一巴掌”神功一共有九层。刚开始修炼的时候,便是第一层。 随着不断苦修,体内真气越来越充沛,就会自动打通奇经八脉中的阳维脉,进入第二层。 在这个过程中,练功者其实是察觉不到体里有什么异常。简单来说,这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就好比,人在长身体的时候,你天天去量身高,并不会觉得自己比昨天高了多少。但如果是一年才量一次身高,你就会发现自己比起去年,长高不少,看得更远了。 “扇你一巴掌”神功在进入下一层的时候,也会有一个小小的信号,那就是放屁。 进入第二层,放两个大响屁;进入第三层,就放三个大响屁;以此类推。 而且,这种屁还不是你想不放就不放的,它是体内真气激荡形成的必然结果,属于不可抗力的屁。 所以,我当时就欢呼雀跃起来了,对着大山喊道:“我放屁了!我成功了!” 外人可能很难理解我的心情。 这段时间,我废寝忘食地练功,实在太苦了,练到耳朵发麻,手掌疼如针刺。 当下,我便收功了,往家里走,准备好好犒劳下努力的自己。 路过宗门的小练武场的时候,我就看见,张仲坚、岳苍龙两人正在空手对打。 一旁观战的何文兰眼针,第一个发现了我,边向我跑来,边大声喊道:“大小姐,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没错,今天本女侠高兴,特意给自己放了半天假。”我随手赏了她一记轻轻的响栗。 何文兰是从小陪伴我的贴心丫环。从小,我就喜欢用手指弹她的额头,已经弹习惯了。 “哎呀,好疼。大小姐的手指是越来越有劲。看,我头上都快弹出两个角了。” 我知道她并不疼,就是喜欢装。不过,细细一看,何文兰的额头确实有两处细微的隆起。难道弹多了,真的会长出角来? “长出角来才好,这样你就变成母牛,更好玩了。快去告诉厨子,准备好酒好菜,今天我要尽兴喝。” “好咧,我这就去。”何文兰刚离开,比武台上,张仲坚、岳苍龙两人的对打便已分出胜负。不出意料,岳苍龙又输了。 张仲坚使出“沾衣十八跌”中的“连消带打”,岳苍龙抵挡不住,摔个底朝天。 “马兰开花二十一,师弟摔跤破了衣。”我看岳苍龙摔在地上的姿势很好笑,便随口编了句歌谣嘲笑他。 “你,你有本事,就和大师兄过过招,看他不摔你个狗啃泥。” 岳苍龙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的新衣服真的破了一洞,恼火地对我说道。 “师兄才不舍得摔我呢,对吧?” 张仲坚腼腆一笑,并不搭话。 岳苍龙有点挑衅地说道:“要不,我们来对打。” 虽然岳苍龙比我还小几个月,但修炼武功的时间可比我长得多。 他三岁就开始练速跑,四岁开始练胸口碎大石,六岁开始练长柄武器——马槊。 而我呢,由于母亲怕我吃苦,九岁才练武。所以,无论是大师兄张仲坚,还是小师弟岳苍龙,武功都比我强得多。 平时的同门切磋中,他们在外人面前,通常都让着我,故意拖延时间,多过几招,免得我太难堪。 唯一令我欣慰的是,咸鱼宗的多项武学中,我的轻功造诣很高,和他们两人不相上下。 突然,我想到一个鬼点子,决定借师弟来试一试,刚练成的第二层“扇你一巴掌”神功。 “和你对打也行,但必须要按照我的规矩来。” “什么规矩?要不,我把一只手绑起来?”岳苍龙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家伙,仗着自己武功不错,越来越狂了,今天老娘就好好收拾你,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我才不需要你让!我定的规矩是公平公正的。我们在练武场空手对打,除了不能踏入这紫色区域,其他无限制。师兄来做裁判。” 我们宗门这个小的练武场,中间铺的窑砖是紫色的,有别于外层的红色窑砖,呈圆形状。 “嘿嘿,师姐,你的轻功是不错。可别忘了,你耐力可不行。可以开始了吗?” 岳苍龙仿佛猜到我的意图,但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离我远一点,站到紫色砖圈的对面。别忘了,踏入紫色区域就算输。” “我明白,你不就是想绕圈跑吗。看你怎么赢我。” 等到岳苍龙走到对面,张仲坚便宣布比武开始了。 在那一瞬间,我双耳吸气,运起“扇你一巴掌”的专属真气,双手运劲,隔空对着岳苍龙的脸就是两巴掌。 岳苍龙刚摆好姿势,脸上突然就被扇了两记耳光。这突如其来的耳光,直接把岳苍龙打懵圈了。 他捂着脸,抬头看看我,又看看四周,神情十分迷茫。 大概岳苍龙此时非常纳闷。自己身旁并没有人啊,是谁打了自己两耳光。就连旁边的张仲坚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忍住笑,又甩出两记耳光。第一次,我只是牛刀小试,手上留了力。而这一次,我可没客气,用足了劲扇他。 岳苍龙的脸都被打红了。这下,他总算反应过来了,气得嗷嗷乱叫,施展师门轻功——“壮志凌云”,向我追来。 可是,按照比武规矩,岳苍龙不能直奔我来,只能绕圈追。于是,我就像放风筝一样,围着紫色砖圈和他对跑,并瞅准时机抽他几个耳光。 “停,停!再打下去,我的牙就掉了。”几分钟后,岳苍龙就停下来,对我喊道。他的脸本来就圆,被我扇了好几次巴掌后,肿得跟猪头似的。 我和张仲坚看了笑得不行。 “不公平,你使诈。要不是禁止踏入紫色区域,你根本不是我对手。”显然,岳苍龙输得的并不服气。 但张仲坚却摇摇头,说道:“现实中哪有像我们比武场这么平整的地形,大多有障碍物。 假如在野外,师妹要是离你远了,一边利用障碍物,使用轻功和你保持距离;一边扇你。谁赢谁输也很难讲……咦,师妹,你这是学的什么新功夫?” 听张仲坚这么一说,连大师兄都不知道“扇你一巴掌”这门神功,看来父亲真的是守口如瓶,独传神功于我。 为了不让他们两人觉得父亲偏心,我便说道:“这是父亲刚教我的功夫,叫扇你一巴掌,只适合女子修炼。可惜了,你们是男儿身。” “没错,这是紫衫龙王爱丽丝的独门绝学。昔日,我曾有恩于她,龙王便将绝学解囊相授。染儿今年已十三有余,我便传给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已出现在小练武场上,缓缓向我们走来。 我心里明白,这门绝学并不是只有女子可以学,父亲自己也会使用。 但父亲也不想在张仲坚、岳苍龙两人面前,显得自己偏心女儿,便帮我圆了这个谎言。 “师父好。” “爹爹好。” 我们三人向父亲问好,行礼。 “染儿,你刚学这门绝学,便悟得了其中窍门,实在难得。在实战中,要想发挥这门绝学的威力,就必须想办法和敌人保持距离。 一旦被敌人贴身,这绝学就大打折扣了。所以,平日里,你还要多练轻功。” “女儿明白。” 父亲又指出了他们两人武功中的一些不足,便离开了比武场。 这时,何文兰向我们快步走来,喊道:“大小姐,酒菜备好了。先吃东西再练吧。” 我上午练了很长时间的武功,刚才那一战又全力以赴,一放松下来,就听见自己的肚皮饿得咕咕叫,便招呼他们用餐。 酒桌上,我们四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十分快活。 只有岳苍龙十分郁闷,他的腮帮已经肿了,一张嘴就难受,吃得很不痛快。 我们边喝边聊,对未来都充满了憧憬。 特别是我,虽然利用了规则,但毕竟平生第一次赢了岳苍龙,信心倍增。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三个月过去了。在三声巨响后,我的“扇你一巴掌”真气打通阴跷脉,修炼到了第三层境界。 这让我不禁欣喜万分。但是,第一层到第二层仅用了十多天,而第二层到第三层却足足用了三个月。 看来,以后是越来越难突破了。 酷暑已过去,金秋十月到了。我们咸鱼宗上下开始忙碌起来了。 因为,按照惯例,每年十月,是我们咸鱼宗广招门徒的时候。 几个月前,开门招生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几天后,来自各地,经过层层选拔的学员们,就会陆续到达我们咸鱼宗的总舵——咸鱼山庄。 当然,不出意外,如果没有特别出众的,或者是亲友子女,父亲招收的依然是外弟子。 即便是外弟子,想要拜入我们咸鱼宗也不容易,须得是选拔赛的优胜者,名额有限。 十月十一这一天,各地前来报考咸鱼宗学徒的第一批少侠们,到达了咸鱼山庄。 第4章 七大龙头门派的潜规则 每到新少侠前来报考我们咸鱼宗的时候,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因为,我这个咸鱼宗大姐大,就会带着小跟班岳苍龙,到各个客房,见一见这些下榻的少侠,耍一耍宗主之女的威风。 没想到,这一次,素来沉稳的师兄张仲坚也跟着我,一起去巡视。这让我更加得意。 在咸鱼山庄附近,我的名字当然是家喻户晓。但在广阔的江湖中,就没什么人听过我和岳苍龙的名字。 但张仲坚不同,他少年时便陪同父亲云游四海,两年前便开始独自闯荡江湖,已立下名号,人称虬髯客,俨然已成为年轻少侠心目中的偶像。 果不其然,这一批新来的少侠们,一见到张仲坚,个个起身,恭敬地问好,施礼,并不理会我和岳苍龙。 妈的,老娘的风头全被师兄抢光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点什么,引起众人的关注。 这时,张仲坚开口说道:“对了,忘了和大家介绍了。这位是我恩师雷死人的独生爱女,也是我的师妹雷不染。” 顿时,大家的目光从张仲坚身上,嗖的一下,全转移到我身上了。 这些年轻人,千里迢迢前来咸鱼山庄,不就是想要拜在我父亲名下吗。大宗师雷死人的独生爱女肯定要比大弟子更亲近一些。 这层人情世故,他们是懂得的。 “大姐大,你好!我是冬瓜帮的宋羽真,请多关照。” “雷大女侠,我是关外的江有刀,江湖散人一名,善用飞刀,请多指点、提携。” “师姐,您好。我叫萧漠,是个江湖粗人,不会说话,给您磕个头吧。” “哎,千万别这样,快起来!” 他们纷纷堆起笑容,向我介绍起自己。其实,他们大多比我大,但都喊我师姐,个别人居然要给我磕头。我赶紧把他拦住。 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虽然身份尊贵,但毕竟是个女的,可受不起他这一跪。 “哟,都发育得很好嘛,胸肌练得不错哦。”我生性豪放,看他们个个长得孔武有力,忍不住摸摸这个,捏捏那个。 有几个人看咸鱼宗的大师姐好这一口,干脆脱下上衣,露出沟壑分明的肌肉群。 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大家有说有笑。有些少侠开始肉麻地拍起我的马屁。 虽然,我知道他们讨好我的目的是什么,但心里却美滋滋的,十分受用。 自古以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特别在这个时代,男尊女卑,像我这种被一群男人围着恭维的情况,是极为罕见的。 我第一天巡视完新来的少侠们,非常开心,因为面子给够了。 但师兄张仲坚在回去的路上却摇头叹气,好像对第一批来的新人不是很满意。 第二天下午,听说又新来了五个少侠,我们三人再次去察看一番。 他们五个入住在咸鱼山庄西边的大客房。那房间很大,住十个人都没问题。 一走进去,张仲坚突然愣了一下。 “咦,长孙无忌,你怎么也来了。” “我这一次是陪我的好友过来的,顺便认识下天下少年英雄。” 一进门,张仲坚就和一个慈眉善目的年轻人聊了起来,看来他们曾认识。 “仲坚兄,我介绍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李世民,箭术如神,人称西北落雕郎。” 在长孙无忌的推荐下,一名年龄和我相仿的少年郎向张仲坚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李世民,见过张大哥。” “哦,世民小兄弟,我听过你的名号。听说你箭艺精湛,臂力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师兄张仲坚这么一说,我也想起这个人了。听闻,李世民的箭术非常准,且力大无比,年纪轻轻就可以拉满四石强弓。 去年的时候,李世民和友人入山打猎,偶遇两头野猪。李世民手挽强弓,嗖嗖两箭,轻松射死了两头成年野猪。每一箭都是射穿猪头,一箭毙命。 这一幕惊呆了在场的小伙伴。要知道,野猪头非常坚硬,李世民一箭能穿骨而入,可见其臂力得多惊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惧意。我现在虽然学会了“扇你一巴掌”,可以隔空扇人,但有两种高手我惹不起。 一种是像妙手空空这种会绝世轻功的大剑师,进退如电,瞬间即可贴近身边刺杀我。 另一种就是像李世民这种神射手,百发百中,且臂力惊人。 如果和李世民对决,我的巴掌还没有扇到他,他的箭就有可能先要了我的小命。因为,箭的攻击范围更远。 “仲坚兄,这一位是世民的四弟李元吉,你可别看他年纪小,却是天生神力,善使长柄武器。” 长孙无忌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走到张仲坚面前。 只见那少年手臂粗壮无比,肌肉线条清晰,血管密集,正是传说中的麒麟臂。这对李家二郎可谓是天生的武者。 “你用的是什么武器啊?巧了,我最擅长的也是长柄武器。”岳苍龙一看见李元吉,便心生好感,走上前,拉着他的肩膀,亲热地问道。 “这就是我的武器。”李元吉用手一指墙边。 那面墙边上的地板,倒放着一个大铁槊,槊刃两边开刃,足足有八十公分长,加上槊身近四米,整长差不多有五米。 普通的槊身都是木制的。而这把大铁槊全身都是钢铁制成,浑然一体,比起一般的马槊,明显要大的多,重的多。 岳苍龙一看,目瞪口呆,说道:“好家伙,这大铁槊有多重?” “不算重,九十一斤而已。” 我听了吓一跳。江湖传闻,最重的长柄武器,是关二爷那把青龙偃月刀,有八十二斤重。没想到李元吉这把大铁槊更重。 “牛,牛!来来来,李元吉,你快挥舞这把大铁槊给大家瞅瞅。” “好!那我就给大哥大姐们舞一下。” 岳苍龙见槊心喜,强烈要求李元吉给大家展示下这把大铁槊的威力。 其实,我们也非常好奇,一是确实没见过这么重、这么长的铁槊,二是怀疑李元吉小小年纪,怎么能用得了这把长柄武器。 李元吉轻松提起地上的大铁槊,走到外面的庭院里。我们也跟着出去。 到了庭院中间,李元吉二话不说,双手挥舞起大铁槊。只见他身高不过一米六,却能把手中近五米长的大铁槊快速转动,就像玩杂耍般,十分轻松自如。 岳苍龙见李元吉舞起铁槊如银龙飞舞,一时技痒,大声嚷道:“一个人舞槊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两个对打。” 李元吉一听,停下手中铁槊,问道:“好,但是你的槊呢?” “我那支马槊不在这,就拿这根长枪来耍吧。” 说完,岳苍龙从不远处的兵器架上,取出来一把普通长枪。 李元吉看了直摇头,说道:“你这长枪不行,太单薄了。还是回去拿你趁手的马槊吧。我不想占你兵器的便宜。” 岳苍龙一听乐了,笑着说道:“好小子,你哥哥是想考较你武艺,你还当真了。看枪!” 说完,岳苍龙二话不说,长持长枪就朝李元吉虚刺一枪。李元吉挥舞大铁槊,挡开岳苍龙的枪头,反手就一招“横扫千军”。 两人都是火爆脾气,说打就打起来。 “苍龙,不要胡闹,要是客人受了伤,看师父怎么收拾你。” “元吉,你可别打伤了人!” 张仲坚、李世民两人不约而同地喊道。两人对自己的师弟或者弟弟,都充满了信心,怕伤到对方。 “放心吧,师兄,我点到为止。”岳苍龙一边舞枪,一边说道。而李元吉却不吭声,全神贯注对打。 两人都用的是长柄武器,我们便往边上缩,让出一个广阔的比武空间。 只见庭院里响起“呜呜”的风声,中间夹着几声“锵锵”的声音。转眼间,两人已交手了三十多招。 李元吉暴喝一声,使出一招“力劈华山”,手中铁槊急速朝岳苍龙头上劈去。 “好,这才有点意思。”岳苍龙横举长枪往上一档。 但谁也没想到,李元吉这把大铁槊不但非常沉重,还十分锋利。岳苍龙手中的木制枪杆应声脆裂,而那槊刃依旧朝他头上砍去。 “啊!”场边众人不约而同喊了一声。 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岳苍龙低头向前俯冲,双手稳稳地抓住了铁槊的槊身。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真是吓死人了。 刚才那一幕把李元吉也吓懵了,脸色发白,一会才缓过神来,说道:“你,你的武器断了,还继续吗?这局就算打平了吧。” “继续啊,我的长枪虽然是断裂了,但这大铁槊还在我手里,谁抢到到铁槊算谁赢。” “你,你快松手!”李元吉好像有点生气了,用力拉了拉自己的大铁槊。 但岳苍龙稳稳握住槊身,铁槊纹丝不动,根本拉不回去。 李元吉涨红了脸,大吼一声,双臂的血管凸现出来,想要用力拉回自己的大铁槊。 然而,李元吉越用力,那大铁槊却越朝岳苍龙的方向慢慢移去。 相比之下,岳苍龙表情很轻松,笑嘻嘻的,一点不以为然。 围观的众人一看,便都心里清楚,只要岳苍龙不放手,李元吉就别想拿回自己的大铁槊。 李元吉虽然天生神力,但内功根基太浅,和岳苍龙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这时,庭院中突然出现一道淡淡的身影,正是张仲坚。只见他运起神功,用手指在大铁槊中间一弹。 岳苍龙、李元吉两人彷佛就像触电般,虎口发麻,双双放开大铁槊。那大铁槊“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围观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齐声惊呼,“弹指惊鬼!” 我得意洋洋,骄傲地说道:“没错,这正是本宗的绝学之一,弹指惊鬼。” 但下一秒,我又沮丧起来。 因为,父亲可是把“弹指惊鬼”都传给了我们三人,却只有师兄修炼到了第七层。我和岳苍龙在这上面的造诣都很低。 特别是我,因为爱惜自己的手指,至今还未修炼到第二层,唯一的作用就是在茅坑里弹死个苍蝇,绝不可能像师兄这般,一指弹开相持的两人。 “哈哈,今天不但有幸见到,两位年轻有为少侠比武的场面,还看见弹指惊鬼的绝世神功,真是不虚此行啊!当浮一大白,你说呢,仲坚兄。” 不知何时,长孙无忌也走到庭院中间,捡起大铁槊,放在发呆的李元吉手中。 咦,这个人有点意思,轻描淡写解开尴尬的场面,还顺便讨好了三个人。 “对对对,师父要是见到几位少侠,一定十分欢喜。今天我做东,大家给我个面子,去喝上几杯,不醉不休。” 张仲坚一手拉着岳苍龙,一手拉着李元吉,招呼大家去饮酒。 师兄是我们咸鱼宗的大弟子,又露了惊世骇人的一手绝学,众人自然是欣然从命。 岳苍龙、李元吉两人不打不相识,在酒席上频繁相互敬酒,还交起朋友来,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我喝了有七分醉意,便提前离席,睡个早觉。但次日一醒来,何文兰便告诉我一个消息,让我又喜又忧。 父亲一大早传话下来,让我和岳苍龙也参加这次新人的比武大赛,和各组的优胜者过过招,说是给我增加点阅历。 这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我这个宗门大姐大,其实武功很水,所依赖的只有“扇你一巴掌”神功,但又修炼不到家。 要是遇上李元吉那种蛮力加近战型的,倒也不怕,最怕就算李世民这种远程攻击型。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我不再浪费时间去察看新人,抓紧时间勤练“扇你一巴掌”,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比不抱好。 听张仲坚、岳苍龙两人说,后面三天又来一些狠角色,特别是还来了一个女少侠叫梅超疯,武功高强,善于使鞭。 最可怕的是,梅超疯还练了铁皮功,已有小成,周身如铜铸铁打一般。 这让我更加紧张起来,要是在众目睽睽下,输给了这些新人,我这大姐大的脸就丢光了。 但不管我怕不怕,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这五天时间里,各地前来报考的新秀一共有二十五人,除了长孙无忌外,其他人都要报考咸鱼宗。 对此,我有点不解,便问张仲坚:“这长孙无忌为何来都来了,不参加新秀选拔赛?” “他参加不了,因为他是猪肠门的第二代弟子。” 师兄这么一说,我就理解了。因为,这个时代虽然大多江湖门派,不排斥门下弟子到别的门派学武。 但是有竞争关系的七大龙头门派就不一样了。七大龙头门派之间有个潜规则,不准门下弟子,去别的龙头门派学武。 第5章 波斯明教的圣女 我们咸鱼宗和猪肠门就是七大龙头门派之二,同时两派之间还存在竞争关系,关系一度很紧张。 起初的时候,我们卖我们的咸鱼,他们卖他们的猪肠,井水不犯河水。 可发展到了后来,我们两家都不约而同,进军贩卖私盐、青楼业、杀手业等高利润行业。 有利润就有竞争。这些年来,我们两家之间常常发生小摩擦,还打过几次群架。 幸好,父亲和猪肠门的掌门人——朱九足私交不错,竭力约束手下人,才逐渐缓和了矛盾。 特别是五年前,父亲把如花姑娘,送给朱九足当小妾后,我们咸鱼宗和猪肠门的关系开始回暖。 我们两家门下弟子,除了偶尔相互吐口水,这五年来,还真没打过架。 一些人还互有往来,结为好友,比如张仲坚和长孙无忌就是这种情况。 当然,交友归交友,该守的江湖规矩还是要守的。 当今武林虽然没有正邪之分,但也分成两大阵营,一种是正规帮派,以少林、武当、峨眉三派实力最强。 另一种就是不正规帮派,公认实力最强的有四大帮派,江湖人称“东、南、西、北四大猛”。 我们咸鱼宗和猪肠门便是其中之二大猛。 一些好事之徒常把我们两家相提并论,说什么“北咸鱼,南猪肠”。对此,我父亲是嗤之以鼻的。 但无论如何,我们四大猛和少林、武当、峨眉,并称为当今武林七大龙头门派。 七大帮派之间,是不允许门下弟子,到其他龙头帮派学艺的。 也就是说,长孙无忌要是去什么青城派等小门派,学点剑术,烤串技术等等,那是无妨,但学我们咸鱼宗,或者是少林派的武功就不行。 “原来长孙无忌是猪肠门的,怪不得他说只是陪同李世民,可惜了。他要是小门派的就好了。对了,师兄,要是他隐瞒身份,偷拜我父亲为师,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相当严重!想当年,四大猛中油条帮门下有个人,叫做玉面飞龙萧成,就是装成小帮派的门下,跑去峨眉派学艺,后来被揭发了。 最后,萧成被扒光衣服,先是拉到街上游行,再被按在地上,一板一板的打屁股。我记得,萧成被打了三百多板,活活给打死了。” 我听了不禁瞠目结舌,没想到七个龙头帮派的门户之见这么深。这岂不是限制了武术的交流和发展。 …… 十月十六,报考咸鱼宗的新秀选拔赛正式开始了。 二十四名新秀分成四个小组,每组六人,分别进行循环积分赛。小组里积分最高的两个人,将进入下一轮。 为了预防在比武时发生惨剧,我们把武器开刃处全用棉布裹起来。同时派张仲坚等高手在现场观看,避免出现死人,或者重伤的情况出现。 这一天,我并没有什么事情,便到处走走,观看各组的比赛,重点是关注李世民和梅超疯两人的表现。 他们两人的实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 李世民这一组刚好也有个用箭高手,叫赛李广——陈乐飞。两人在比武场里,用取下箭头的特制箭杆对射。 结果,李世民的第三箭居然将对方的弓弦射断了,让围观的所有人大声喝彩。 梅超疯这边的小组赛,更是一边倒。虽然梅超疯已将蛇形长鞭尾部的钢镖拿下,依然是威震全场。 我站在场边,都感受到梅超疯挥舞长鞭,带起的强劲鞭风“呼呼”直响。 她的攻击太残暴了,和梅超疯同组比武的五个人,脸上都有三至七道红色鞭痕。场上还掉落了几颗牙,不知是谁掉的。 这五人个个悻悻不已,却只能怒视而不敢言。我看了他们的表情,忍不住捂着嘴偷乐。 到了下午,四组循环赛的积分排名出来了。 甲组是李世民第一,山东黑风会的航缺第二; 乙组是江西竹竿堂的石志饮第一,白蛟帮的箫春寒第二; 丙组是李元吉第一,无门派的余智第二; 丁组是梅超疯第一,青城派的欧阳子敬第二。 剩下的十六个人就被淘汰了,今年没有机会拜入我们咸鱼宗,只能下一届再来了。 可是他们也并没有立刻离开,全都留在山庄里,想看看谁笑到最后。 十月十七日上午,第二轮的淘汰赛开始了,地点统一在我们咸鱼山庄的大比武场。 父亲雷死人坐在看台正中,我、张仲坚、岳苍龙分别坐在他旁边。 父亲和张仲坚前面的桌子上分别放着一把米粒。这些生米当然不是用来吃的。 因为,进入第二轮的都是高手,打斗必定会很激烈。 一旦比武中出现险情,父亲和张仲坚会运起“弹指惊鬼”神功,用米粒打中比武者的穴位,暂时中止比赛。 “时辰已到,请宗主敲鼓,宣布比赛开始。”一名叫做陈天的外弟子向父亲拱手说道。 “好,比赛开始。”话音刚落,父亲拈起一粒米,向场边的大鼓弹去。米粒撞在鼓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比赛正式开始了。 淘汰赛的规则是,各组的积分第一分别抽签,对战其他组的第二。 第一场,李世民轻松拿下乙组的箫春寒。 第二场,乙组第一的石志饮对阵丁组第二的欧阳子敬。两人都是使剑,功夫不相上下,打得是旗鼓相当,打斗场面相当精彩。 但过了一段时间,很多人都看出来了,江西竹竿堂的石志饮的真气不足,节奏开始乱了。 果然,三百招刚过,青城派的欧阳子敬一招“气贯长虹”刺中了石志饮的肩膀。鲜血顺着木剑流了出来。 “欧阳子敬胜出!”场边的陈天大声喊道,并让人过来给石志饮包扎。 “石兄得罪了。”欧阳子敬向石志饮拱了拱手,假装很客气地说道。石志饮脸色暗淡,摆了摆手,一声不吭,离开场地。 欧阳子敬忍不住笑了,向四周挥了挥手,潇洒地坐到李世民旁边。 想起昨天的循环赛,欧阳子敬被梅超疯拿着鞭子,抽得满场乱跑,如今经过苦战,赢了乙组的第一,实属不易。 第三场,李元吉对阵山东黑风会的航缺。由于李元吉的武器过于奇葩,给他换了根长棍。 航缺的武器也很少见,左手持藤盾,右手拿短型狼牙棒。没有趁手武器的李元吉和航缺打得是不分上下。 李元吉善攻,航缺善守。加上航缺手中的藤盾十分坚硬,李元吉无论怎么使劲,都突破不了航缺的防守。 李元吉越打越生气,忍不住大吼一声,“这要打到什么时候,敢不敢扔掉兵器,比拳脚?” 航缺刚好也是那种蛮力型的选手,脑子长得少,肌肉长得多,一听就立刻扔掉手中武器。 两人开始在场里比起拳脚功夫。在我看来,这两人就像是一对棕熊在激烈肉搏。 张仲坚转头对我父亲说道:“师父,这一届的新秀可以说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啊!” “没错,我也有同感。” 过了一会,场上的画风又变了。李元吉、航缺两人从拳来拳往,变成贴身扭打在一起,且双双摔在地上,一时僵持不下。 父亲看他们两个的脸都涨红了,便对张仲坚说道:“这样下去,怕有一伤。你去看看,把两人分开,判断输赢吧。” “好的,师父。” 李元吉、航缺两人虽然都是天生神力,但真气很浅。师兄很容易就把两头倔牛分开了。 再看两人受伤的情况,李元吉虽然头发被拔掉了一大把,但明显是航缺伤得更重,左眼被打成了熊猫眼,嘴角肿得跟包子一样大。 当下,师兄便宣布李元吉胜出。航缺虽然气嘟嘟,但也没有异议。 第四场,唯一的女少侠梅超疯对阵丙组第二的余智。这也是最没有悬念的一场。 梅超疯的长鞭一扬,余智就爽快地认输了,打都没打。余智自认不是这疯女的对手。 至此,选拔新秀的赛事已结束了,最终只有李世民、欧阳子敬、李元吉、梅超疯可以拜入我们咸鱼宗。 “有请四位优胜者,到中间来,进行拜师仪式。”陈天的话音刚落,场外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那些失败者有人沮丧,有人不服,有人羡慕。 李世民四人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向我父亲行起了拜师之礼。 接下来,四名外弟子扛着一个超大木盘,向比武场中央走来。超大木盘上放着一只大型章鱼。众人看到章鱼纷纷议论起来。 “喂,你快看,那只就是咸鱼宗的活图腾——吸血章鱼。” “哇,好漂亮的吸血章鱼,那是活的吗?” “你是不是傻,这只章鱼都死好几年了。” “那为什么看起来像是活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几年前,我在咸鱼山庄见到它的时候,已经死了。” 那些没见过吸血章鱼的新秀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纷纷发出惊叹声。 的确,无论是谁,第一次见到这只吸血章鱼,都会有这种惊呆的神情,我也不例外。 七年前,父亲从外面运回来一个很大的木笼子。当时,吸血章鱼就被装在这个木笼子里,外面还用红布包裹着。 在后院的祠堂前,红布被拿开了。一只软绵绵的奇特动物,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当场,我就被吓哭了。父亲赶紧安慰我,并告诉我,那只是吸血章鱼的尸体,不会伤害到人的。 我这安心下来。好奇心驱动着我靠近它,仔细观察。 吸血章鱼的两只大眼睛凸在外面。我看着它,它也凝视着我。 它有八只触手,每只触手上都有数不清的吸盘。 最奇特的是它身上的环状花纹。一道深紫色的环状花纹围绕着吸血章鱼的大眼睛,接着一道浅绿色的环状花纹又围绕紫环,如此类推,一直到它的触手尖。 吸血章鱼虽然一动不动,但外表栩栩如生,一点也不像已经死去。我感到十分疑惑。 父亲告诉我,这是因为这只吸血章鱼,中了紫衫龙王爱丽丝的速冻寒冰掌。父亲又给我讲起爱丽丝的故事。 原来,紫衫龙王爱丽丝是波斯明教的圣女。 若干年前,波斯明教内讧,左护法——山里人怒而叛教,并带走教中的圣火令,一路远遁,来到中原武林。 而这圣火令是波斯明教的至上圣物。紫衫龙王爱丽丝便带着一批教中高手,一路追寻到中原,并在偶然的机缘下,和我父亲相识。 后来,父亲帮助爱丽丝打败了叛教的左护法山里人,夺回圣火令。 为了表示谢意,精通水性的紫衫龙王爱丽丝冒险帮助父亲,在海底活捉了这只吸血章鱼,并将其速冻。 在密室里,父亲和我讲了这段往事后,我依然有诸多疑问。 “爹,这吸血章鱼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我的功夫已经到了瓶颈,需要每天吸收一点它的血液,才能突破。” 说完,父亲拿出一个很细的空心钢针,扎到吸血章鱼的心脏,吸了一点点它的血。 这章鱼的血竟然是蓝色的,但肯定不好喝。因为,父亲喝下一点点后,表情很痛苦。 不过,在不断吸收章鱼的血后,父亲的功夫终于突破瓶颈,登峰造极,连续拿了几届武林第一高手的称号。 咸鱼宗也随之发扬光大,想拜父亲为师的武者络绎不绝。当然,这些都是父亲得到吸血章鱼后的事情了。 “但为什么这只章鱼,已经带回一段时间了,它外面居然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这就是速冻寒冰掌的奇异功法,造成的效果了。任何东西,中了波斯明教的速冻寒冰掌,都会长年处于冰冻状态。 我每天只能吸收一点点章鱼的血。如不是爱丽丝及时速冻了它,这章鱼血很快就变质了,无法继续食用。” “啊,阿爹,能不能让紫衫龙王教我这门功夫?” 当时的我特别希望能学会这门速冻寒冰掌。这样的话,我在夏天也能吃上冰凉可口的冰棍。 父亲很欣慰,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道:“难得你对功夫的兴趣这么高。可惜这门速冻寒冰掌是波斯明教的不传秘法,只有至阴至寒的圣女才能习得。” “那我就去当圣女!”那时的我为了每天吃上冰棍,依然很执着。 “波斯明教的圣女,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我也不希望染儿当圣女,因为圣女不能嫁人的。爹爹还指望染儿嫁个好郎君,以后为我们雷家开枝散叶,生一堆宝宝出来。” “染儿才不要嫁人,才不要生那么多宝宝。”我害羞地用双手捂住脸,手指能感觉到脸皮发烫的温度。 在冰棍和男人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后者,不再吵着要学速冻寒冰掌,但新的问号又在心中产生。 “阿爹你不是说过,圣女是明教中身份最尊贵的人,为什么不让她嫁人?” 父亲这次没有回答我的问话,长叹一声,望着远方,脸上露出一丝惆怅之情。 后来,我无意间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件事。 谁知,母亲一听到爱丽丝这个名字,脸上露出厌恶之意,大声说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冰女!” 第6章 和梅超疯单挑 母亲对爱丽丝突然的恶意让我吓一跳,渐渐的也就淡忘了这件事。 如今,吸血章鱼再次被抬出来,让我忆起了那些武林旧事。 虽然此刻正值当午,吸血章鱼外面,依旧还披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它比几年前苍白了许多,大概是父亲把它的血吸干了吧。 李世民四人虔诚地向这只吸血章鱼跪拜。几个外弟子围着他们,边跳舞,边唱我们的帮派战歌——《咸鱼也有梦》。 很快,拜师仪式结束了。 陈天站在高处,大声宣传,“恭喜李世民、欧阳子敬、李元吉、梅超疯正式加入咸鱼宗,成为我们咸鱼山庄的一员。 下面,进入最后一个环节——新老弟子友谊赛。赛后,宗主雷死人还要宴请远方来的各位少侠,请不要走开。 第一场友谊赛现在开始,有请大师兄张仲坚对阵新弟子李世民。” 四个人把吸血章鱼抬了回去,把场地让了出来。张仲坚、李世民走入场内,相互拱手致礼。 “大师兄,请多指教。” “世民,请。” 简单说句门面话后,李世民不客气地弯弓射箭,五支连珠箭闪电般向张仲坚射来。 张仲坚身法快如鬼魅,留下几道淡淡的身影,轻松躲过前四支箭,用手指夹住最后一支箭。 “哇,这是移形换影身法!” “大师兄太牛了!” “真是叹为观止!” 场外的人们议论纷纷,惊叹不已。 我望向大师兄,只见他也望着我,淡淡地笑着,身上散发出磅礴的浩然之气。这一刻,他真帅! 场上的李世民并不气馁,再次射出三支连珠箭。这次射出的箭虽少,但更快。破空时,箭矢居然发出隐隐的雷鸣声。 我不禁为大师兄捏了一把冷汗。张仲坚并不慌张,反手将手指夹住的箭矢甩出去。 如果说,李世民那三支箭像三道闪电,那么张仲坚这一支箭就像大海。 恍惚中,我仿佛看见大师兄甩出的不是一支箭矢,而是一股巨大的海浪。 在那一瞬间,张仲坚的那支箭,在空中连续碰飞李世民的三支箭,最后掉落在李世民的脚下。 接着,张仲坚使出“移形换影”身法,在场中留下一道长长的残影,鬼魅般来到李世民身边。 李世民虽然有些惊愕,但并不慌张,拔出佩剑,和赤手空拳的张仲坚近战起来。 但李世民最擅长的毕竟还是箭术,虽然大师兄一直没有拔剑,但空手已经让李世民相形见绌了。 二十多招后,张仲坚趁李世民招数用老之时,运起“弹指惊鬼”神功,在剑身上一弹。 “铮”的一声,李世民手中剑被弹飞到空中,落下时又被张仲坚伸手抓住剑柄。场外众人又是大声喝彩。 李世民心服口服,向张仲坚弯腰行礼,说道:“多谢大师兄赐教,世民心悦诚服,望师兄以后多指点!” 张仲坚单手把他扶起来,说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世民师弟不用客气。” 两人说完,便携手走到我们旁边。 父亲笑吟吟看着两人,十分高兴,既为收到李世民这样的好徒弟开心,又为首席大弟子张仲坚的表现而骄傲。 “第二场友谊赛开始,有请二师兄岳苍龙对阵新弟子李元吉。”陈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虽然岳苍龙年纪轻轻,但由于身份特殊,大家即便比他大,也喊他二师兄。 包括我也是一样,咸鱼山庄里,无论年龄大小,都喊我一声雷师姐,或者是大小姐。 此时,岳苍龙早就按捺不住,同样运起“移形换影”轻功,从看台上腾空飞起,稳稳地钉在比武场中间。 岳苍龙的这手轻功虽然不如大师兄,但由于姿势比较潇洒,也赢得不少喝彩声。 相比之下,李元吉显得十分为难,忸怩了一会,突然走过来,跪在父亲面前,说道:“师父,徒儿昨天已和岳苍龙师兄比过,自认不是对手。我,我认败,请免去这场比试。” “哦,你们已经偷偷比过了。也怪我考虑不周,那就开始下一场吧。” 说完,父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梅超疯。 一旁的陈天心领神会,马上喊道:“接下来,第三场友谊赛开始,有请我们的大师姐雷不染,对阵新女弟子梅超疯。” 这两天,但凡看过梅超疯身手的,都知道,这一届新生中,最厉害的就是梅超疯。已经有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做“疯女”。 哎呀,我的妈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父亲果然把最棘手的对手交给了我,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突然,我的耳边传来张仲坚的声音。 “师妹,这一场比武,你放手一搏便是。只要发挥特长,你可以赢的。危急时候,师父和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这是大师兄在用“传音入密”和我说话,只有我听得到,旁人是毫无察觉的。 “传音入密”是用体内真气将声音集成一束,进行点对点的传播,只让传音对象听到。 这并不是咸鱼宗的独门绝学,当今江湖七大龙头门派很多高手都会,连我也会。 可惜“传音入密”这门功夫对体内真气的要求非常高,必须要有非常浑厚的真气,才能将声音集成一束。 我虽然懂得这门功法的窍门,却无法将声音点对点传出去。 这就好比,有些人已完全掌握了减肥的正确方法,但由于意志力不够,始终无法实施。 懂和做中间,永远隔着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一臂之力?父亲和师兄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下,助我一臂之力? 我无法将声音加密,回传给张仲坚,只好疑惑地转头望向他。张仲坚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用手指沾了下前面杯内的茶水。 一瞬间,少许茶水在他手指尖上凝成一滴水珠。张仲坚一弹指,那水珠便急速向我袭来。 我下意识地用手一挡,一滴小水珠里居然蕴含着一股力量,震得我手臂微微发麻。 “看到没,凝水成珠,再加弹指惊鬼。到时,如果梅超疯的长鞭,让你躲无可躲。师父和我会用水珠弹开她的鞭头。外人绝不可能察觉到。” 我心中最担心的就是,被梅超疯当众拿鞭打脸,可不想和他们一样,被打到掉牙,有了这句话,信心大增,便大步流星走向比武场。 而此时,梅超疯已在场中等候我一会了。她虽然在笑,但神情中却有一种倨傲之色。 只要看过梅超疯上一场表现的,都不得不承认,这疯女变化莫测的鞭法,再加上难以破防的铁皮功,实在是令人敬畏的对手。 场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想看看,这咸鱼宗两大女弟子的对决是什么情况。 “雷师姐,可以开始了吗?”梅超疯扬了一下长鞭,在空中发出暴雷般的巨响。 要不是师兄刚才为我打气,光是气势如虹的这一鞭,我该被吓得腿发软了吧。这疯女真够凶的。 我故意拍了拍手,缓缓说道:“既然是友谊赛,我们自然是点到为止,我也和张师兄、岳师弟一样,空手和你切磋吧。” 其实我们不一样。张仲坚、岳苍龙他们是艺高人胆大,才空手打友谊赛。 而我是没办法,因为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功就是“扇你一巴掌”,用兵器反而限制我发挥。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说完,梅超疯手腕一抖,手中那七米长的蛇形软鞭风卷残云般,向我打来。 面对凌厉攻势,我无计可施,运起“移形换影”心法,绕着场边跑。 梅超疯桀桀一笑,缓缓走向比武场中间,加速手中长鞭,一波又一波,犹如巨涛中怒龙,幻化出几道分身,将我退路封死。 场上只听见呼呼作响的鞭风。我不禁暗暗叫苦,再跑的话,就出了场地外,相当认输投降了。 一咬牙,我冒险一飞跃,穿过重重鞭影,嗖的一声从场地的一角跑到另一角。 但梅超疯的长鞭好像长了眼睛,如影随形地追杀过来。 场外嘘声一片。吃瓜群众当然是希望看到激烈的打斗场面,而不是看猫捉老鼠。 他们越嘘,我心中就越急。老娘我难道不知道这打法很难看吗?有种你们上去和那疯女拼命啊。 这时,张仲坚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不要被她吓到,移形换影很耗真气的,要速战速决,扇她耳光。” 师兄的话提醒了我,当时的我大概是被梅超疯的气势吓住了。瞅准机会,我运起神功,隔空抽她一巴掌。 但是慌里慌张下,没打准。本想抽梅超疯的耳朵,抽到她下巴了。即便如此,这一巴掌也把梅超疯抽懵圈了。长鞭的攻势也缓了下来。 “趁这机会别停手,她全身硬如铁皮,只有耳朵是软肋。”张仲坚继续用传音入密对我说道。 我精神大振,“啪啪啪”连抽她三记耳光。梅超疯的耳朵立刻红肿起来。 她愤怒了,暴喝一声,向前一纵,挥鞭袭来。这一鞭疾如闪电,朝我的脸打来。我下意识地扭头躲过。 但鞭尾余力未减,反方向勾过来打我下巴。在电光火石间,我知道自己躲不过去,铁定被打脸了。 完了,完了,我倾世容颜要被这疯女毁了。 可意外的是,鞭尾只是擦脸而过,刮起的鞭风如刀子般锋利。 这么凶的一鞭要打在脸上那还得了。这肯定是师兄或者父亲暗中相助了。 当下,我抓住机会反击,一口气连扇梅超疯五记耳光。 “停,停手!我认输了。”梅超疯举手示意,表示投降输一半。她的两只耳朵肿得和泡水的猪耳朵一样。 我趁着这个台阶也赶紧收手,后背已被汗水浸透。这疯女实在是太凶了,差点把我的牙都打掉了。 “好,大家鼓掌!至此,友谊赛全部结束。请大家随我到大厅用餐,按座牌就座。”陈天等人招呼大家去参加宴席。 父亲向我和梅超疯招了招手。我们两人走到父亲面前。 “你是,梅独的女儿?”父亲望着梅超疯,神色有色黯然。 “正是,家父——雷霆之鞭梅独。” “你们两个走近一点。”父亲拉着梅超疯的手,放在我的手上,示意我们手连着手。 “你父亲梅独应该提过我。” “是的,师父,父亲在临死前,特意让我来投靠你。我便前来参加选拔赛。” “哎,世事难料,没想到梅独兄已经仙逝。想当年,我和你父亲一起闯荡江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往事难追啊。 我一看到你这条蛇形长鞭,就认出来是他的独门武器。疯儿,你今年多大了?” “回师父,徒儿今年十八了。”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梅家鞭法竟然已练到如此境界。假以时日,一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以后还请师父多指点疯儿。” “那是一定的。故人之女我一定会好好教你的。从今天起,梅超疯你就是咸鱼宗第四名内弟子了。” 旁边的人一听,齐齐发出惊叹声,一脸羡慕。 自古以来,内外有别。咸鱼宗的外弟子有两百余人,而内弟子,包括新收的梅超疯在内,不过四人而已。 “多谢师父!”梅超疯当然也懂得这层关系,再次向父亲跪拜。 “疯儿,请起来。这是我的女儿雷不染。虽然你年龄比她大不少。但我们咸鱼宗素来按入门前后顺序排名。所以,疯儿你以后还是要喊她一声师姐。” “师姐,疯儿有礼了。” “疯师妹好。” 梅超疯向我施礼,我也赶紧回礼。这师妹,我有点怵她。 “我希望你们两个,和我和梅独兄当年一样,成为好朋友、好姐妹。有剑一起挡,有糖一起吃。” “我们一定会的。”我和梅超疯齐声回答父亲。 正在这时,长孙无忌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条盘在一起的猪大肠,向父亲递上,嘴里说道:“弟子长孙无忌,奉师父朱九足之命,向死人前辈献上薄礼一份。” 我当时没注意,心想这猪肠门真是抠门到家了。堂堂一个龙头大帮派,给我父亲送礼,居然送了一条猪大肠,看不起谁呢? 可当长孙无忌把猪大肠拿到近处,我这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那玉石上面的花纹看起来,太像一条猪大肠了,就连其内部的条纹也栩栩如生,极像那毛细血管。 我父亲雷死人双手接过来,哈哈大笑,说道:“九足兄真是太大方,连镇门之宝都割爱相赠了,雷某人心领了。无忌,你就在咸鱼山庄多往几天。待我好好挑个礼物,回赠你师父。” “遵命,无忌一切都听死人前辈安排。” 咦,看来父亲和猪肠门的门主朱九足交情不浅。在大师兄再次招呼下,大家陆续前去大厅用餐。 父亲却特意将我和梅超疯留下来。 第7章 上山找老虎 等到身边再无外人,父亲才对我说道:“今天你能取胜,那是因为疯儿让你的。特别是刚才那雷霆一鞭,若不是疯儿收力,你那脸就受伤了。” 啊,难道不是父亲和师兄暗中相助?我困惑地望向张仲坚。他却不看我,转头看天。 原来,我刚才赢下的那局,是人家相让的。 “其实,大师姐的隔空扇耳光,我根本无法抵挡。再打下去,最多是两败俱伤。所以,我认输是合情合理的,不算相让。” 梅超疯拉着我的手,诚恳地说道。这番话立马让我心里舒服起来。 这姐姐,不,这师妹在别人面前一副冷如冰霜的样子,但对我还是很贴心的。 “谢谢疯师妹。” “师姐客气了。” 父亲哈哈大笑,说道:“好了,你们两人都别客套了。走,去喝酒!” 走在路上,我看着父亲的背影,暗自感激。 不管是不是父亲提前安排的,今天我有了一次很好的实战经验,又在众人面前露了脸,更重要的是我收获了一个好师妹。 酒席上,父亲带着我们几个内弟子,依次给每一桌人敬酒。我能感觉到,每个人看我的眼神有着一丝敬畏之色。 我明白,就在刚才那一战,靠打赢梅超疯,提升了威望。 回到主桌后,我才发现,梅超疯拎着的酒壶里,并没酒味,便倒了一杯,尝了一口。 “呸!疯师妹,你刚才喝的,难道是水?” 梅超疯点点头,说道:“没错,父亲曾说过,喝酒误事,所以我戒酒了。” 我很诧异,没想到江湖侠女,还有人不喝酒的。看来,梅超疯很自律。 大概过了半小时,父亲离席了。没有尊长在场,大家的兴致开始高涨起来。 猜拳的猜拳,拼酒的拼酒,吹牛的吹牛,热闹得不行。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出的主意,起哄着让我给大家讲几句话。 他奶奶个熊的,讲几句话就讲几句,老娘还怕讲话?当时,也许是喝多了,我纵身一跃,就跳到饭桌上。 顿时,大厅里都安静下来了。大家把目光全放在我身上。可是,我突然心慌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来,请师姐给我们讲话,大家给师姐鼓鼓掌。”梅超疯站起来,边说边带头鼓掌。 一阵完全不在节拍上的掌声缓解了我的尬尴。 “咳,我就讲两句。这几天,很高兴认识很多新朋友,大家千里来相聚,就是一种缘分。 也许,不久后,很多朋友就会离开我们咸鱼山庄。但不管在江湖何处,下次再相逢,都是咸鱼山庄的朋友。 我们江湖儿女,不说废话,今天高兴,多喝几杯,不醉不归。我代表咸鱼山庄敬大家。坛来!” 坐在下面的岳苍龙笑嘻嘻,给我扔来一小坛酒,里面大概剩有半坛酒。我伸手接过,一口气干完这坛酒。 “好!好酒量!” “师姐果然豪爽!” “敬师姐!” 大厅中,众人大声喝彩,纷纷举杯遥敬。我抱拳示意,然后潇洒地跳下来。 大厅中大概有六十多号人,其中有二十多人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新面孔。 这也是十三岁的我,第一次在广庭大众之下,公开讲话。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因为我跳下来后,坐在椅子上时,小腿还在微微颤抖,持续了半分钟才恢复正常。 但我也明白,我一个小女子,想要服众,首先就要在这帮使刀舞剑的豪杰面前,表现出豪爽的一面,哪怕是装的。 结果,那天装豪爽的结果是,喝得烂醉如泥。后来听说是梅超疯扛着我回房的。 直到第二天,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我才醒来。 此时,前来参加选拔赛的二十多名新秀,除了长孙无忌外,全都离开了咸鱼山庄。 我吃过东西后,便去找张仲坚几个,发现他们全扎堆在大比武场,切磋武艺。我到的时候,场上正是梅超疯和长孙无忌在切磋。 “无忌兄,既然抽签抽到你和梅师妹,说明你们两个有缘分。赶紧麻利点,给兄弟们露一手猪肠门的绝学。” 师弟岳苍龙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场边起哄。看长孙无忌的表情,他好像也不想和梅超疯切磋,但碍于面子,只好走上比武场。 长孙无忌的武器是一对造型独特的钩——离别钩。但离别钩却钩不住梅超疯的蛇形长鞭。 仅仅切磋了两分钟,梅超疯就亮出了杀手锏,一招“鞭长莫及”,把长孙无忌的离别钩打落下来。 长孙无忌看着自己两只手腕上,那殷红的鞭痕,不禁苦笑起来。 “咦,师妹,你酒醒了。”张仲坚第一个发现了我,便说道。 “对啊,师兄,你们昨天比武还没比够?怎么又跑来比武场切磋。” “大家都说没见过无忌兄的身手,非要拉他过来比武,想见识下猪肠门的绝学。” “哎,我要澄清下,我的武功在猪肠门可是不入流的。哪天你们遇到我们猪肠门的于泽万、苏齐两位高手,才能知道什么叫做猪肠门绝学。” 长孙无忌被梅超疯轻松击败,赶紧抹黑自己,为自己的师门拣点面子。 不过猪肠门的于泽万、苏齐两人在江湖上,名气确实比长孙无忌大得多,武功也厉害得多。 于泽万的江湖外号叫做“肝肠寸断”,意思是仇敌见到他,除了哭得肝肠寸断,别无他法。 而苏齐的江湖外号则叫做“铁石心肠”,其人杀戮果断,十分凶残,让人闻之丧胆。 不知道这两人和大师兄比起来,武功孰高孰低?想到这里,我不禁看了一眼张仲坚。 “师姐,要不你也抽个对手,再展示下绝学,让我们开开眼?”一旁的李元吉嗡里嗡气地对我说道。 “天天切磋不腻吗?不如,我们去连云山打猎吧。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抓到一只小老虎。” 老实说,我的“扇你一巴掌”还停留在第三层,如无必要,实在不想再和他们切磋。 要是输了,我这大姐大的脸面可就丢没了。再说,我确实很久没去连云山玩了,想去溜一圈。 “啊,这连云山上还可以抓小老虎,真的假的?那快去看看。” 我们几人当中,李元吉年纪最小,一听可以去抓小老虎,马上就兴奋起来。 岳苍龙对他说道:“连云山上植被茂密,动物繁多,其中有不少老虎。但能不能抓到小老虎,得看运气。不过,大师兄以前确实抓个一只三个月大的小老虎。” 李元吉抓住张仲坚的衣襟,问道:“大师兄,你抓的小老虎呢,在哪里呢,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张仲坚笑了笑,说道:“那是三年以前的事情,现在它已经变成大老虎了。我们在山庄养了它半年后,就放虎归山了。 偶尔,它会在后山出现,并发出奇怪的啸叫声。我们就会拿肉过去喂它。那情景就好像是外嫁的女儿,偶尔回娘家探亲。只不过它是只公老虎。”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快去连云山吧,我也想碰碰运气,抓只小老虎。” 李元吉急迫地蹦了起来,央求大家快出发去连云山。 我们准备了一番,带上干粮、酒、弓箭、袋子等,各骑一马,就前往连云山。 其实,大家除了李元吉,心里都明白,这次去连云山不过就是打猎,什么抓只小老虎不过是个噱头。 老虎的嗅觉、听觉、视觉等感知能力都远胜于人。 也就是说,母老虎是可以提前感知到猎人的存在,提前带着小老虎离去,不太可能抓得到小老虎。除非母老虎外出捕猎,不在幼虎身边。 连云山离我们咸鱼山庄不远,一个时辰的马程就到了。连云山不算高,不过七百米左右。 但从山脚下,往上望去,山势雄奇,奇峰耸立,郁郁葱葱,到处可见参天大树,还有几条山泉奔流而下,在突出的岩壁上碰撞出水花,形成三个小瀑布。 李世民、长孙无忌、梅超疯、李元吉、欧阳子敬几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连云山,看到如此山景不禁赞叹不已。 “如此雄山,可藏甲十万!” “没错,此山势如此峥嵘,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倘若在此山中,藏数百锐士,可作为奇兵之用,断敌粮道,绕其后方。” “一点没错,这里的确是兵家之要地。” 李世民、长孙无忌两人的对话,引起我的好奇。 旁人都在赞叹山之雄伟,或者是在讨论猎物肥不肥,他们两人却想到这是兵家要地,脑回路有点与众不同。 到了半山腰后,马就上不去了,牵上去也不行,山路太崎岖。我们只好把战马集中拴在一处平坦的地方。 “接下来,我们就分成三组,各自上山打猎。可是,这连云山中真的有猛虎,须留一个人在此处守马。要不,猛虎真的会吃了它们。我们几人抽签吧,抽到短签的留下守马。” 张仲坚对大家说道。 于是,李世民拔了几根长短不一的野草过来,用衣袖挡住下端,上面露出平整的草头。我们一个人抽了一根草。 谁想到,他大爷的,居然是我抽到了最短的那根草。 大老远过来,谁他妈的想守在这地方,一个人看马。我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很想发下飙。 “我刚好有点乏了,昨晚睡得不好,懒得动弹,要不我留下看马吧。”梅超疯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地对张仲坚说道。 还没等张仲坚说话,我高兴地说道:“那太好了,走,打猎去喽,找小老虎去喽。” 话音刚落,我突然就醒悟过来了。人家梅超疯是真的乏了吗?出发之前,她抽长孙无忌那几鞭可是精神抖擞。 “谢谢你,疯师妹,你一个人在这,无聊不,要不然我也留下来陪陪你。”我拉着梅超疯的手,假惺惺地说道。 “我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独处,不碍事的。你们快去吧,我还等着吃新鲜的烤肉呢。”梅超疯轻轻地推了我一把。 我也实在装不下去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招呼大家分组上山打猎去,相约一个半时辰后,在此处会合。 我和李世民、欧阳子敬一组,朝西南方向出发,往山上走。 一路上,我们三人箭无虚发,射中了一只小鹿、两只狐狸,还有三只野兔,可谓是收获满满。 直到袋子实在装不下了,我们便不再猎杀。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老虎的踪迹。 我看时间还早,便说道:“快到顶峰了,我们爬上去看下风景,再下山吧。”他们两人同意了。 一会功夫,我们来到了顶峰,登高远望。站立山顶望下去,四周全是平坦的平原。远处,有一条半弯的小河。 俯视大地尽头,一切风景尽收眼底,突然有种莫名的情愫涌入心头,我不禁纵声高呼。 他们两人受了我的感染,也迎着风,“啊啊”地乱叫。叫完之后,大家不禁相视一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登高,从高空俯视大地的感觉,总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又觉得特别的舒服、刺激。 “世民、子敬,你们以后打算干什么,有什么目标。” “艺成思报国,纵马平天下。” “我可就没有世民这么远大的目标,我只是想把青城一派做大做强。师姐,你呢?” “我肯定是要当天下第一女侠啦。”说完,我咯吱乱笑。 突然间,他们两人呆滞地看着我,神情有点异样。 “看什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侠吗?”他们一直死盯着我看,我有点恼火了,便斥道。 “师姐,你,你头上好像有坨鸟屎。” “啊!不会这么倒霉吧。”我一听,快哭了,何文兰一大早细心帮我整理的发型,现在居然多了坨鸟屎。 “快帮我清洁干净。” “那师姐你蹲下来。” 他们两人用手帮我,把头发上的鸟屎擦去。那股味让我有点恶心。 “下去后,不准和别人提起这件事,听到没有!”我心情非常不爽,假装恶狠狠地对两人说道,其实心里想哭。 我们三人按原路返回去。一路上我郁闷得不想说话。走到拴马的地方,另外两组人已经在那等候了。 “你们打了多少猎物了,拿来瞅瞅,肯定没我们多吧。”我得意洋洋地说道。 “梅超疯不见了。” “啊,师妹去哪了?” 听了张仲坚的话,我打量四周,才发现负责守马的梅超疯不见人影。奇怪了,马都在,她人去哪了? 第8章 征粮?打劫? “该不会是母老虎叼走了梅师姐吧?”李元吉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怎么可能,梅超疯可比母老虎可怕多了。这世上绝对没有老虎,有本事叼走她。”长孙无忌调侃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万一梅师姐睡着了呢。”李元吉不服气地顶回去。 “别吵了,大家分头去找吧。”我大声说道。 正在这时,梅超疯从远处跑回来了。 “师妹,你去哪了,李元吉还说你被母老虎叼走了。” 梅超疯笑了笑,说道:“我还真的发现了一只母老虎,大家跟着我来,脚下小心点,别发出声响。” 我说道:“真的发现了老虎?那要抓活的。” 大家一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精神起来,运起轻功,跟在梅超疯后面。 走了几条小道,跳过一条山泉,在一个山洞附近,梅超疯挥手示意,现已接近虎穴。 通常来说,老虎并不会在一个地方长期栖息。 这个山洞只是老虎的临时住所,一旦发现异状,就会换个地方。也就是说,这次要被它逃脱了,下次就很难发现它的巢穴。 离山洞口只有十米距离的时候,我们都听到了山洞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嚎叫声。 我虽然听不出来这是什么动物的声音,但第一感不像是老虎的声音。 而身旁张仲坚、长孙无忌两人的脸上,却露出非常疑惑的神色。 我们继续潜行,各持武器,已经把洞口包围住,料想这洞中老虎已插翅难飞。 “如果老虎冲出来,师兄你就用掌击晕它,别伤它性命好不好。”我对张仲坚说道。张仲坚点点头。 山洞里传来低沉的虎啸声,好像在告诫我们,不要自投虎口。可惜,它今天遇到的是咸鱼山庄的精英。 张仲坚、梅超疯两人并肩走入山洞,其余人跟随在后面。 这山洞前面虽小,但里面却很宽广。阳光从石缝中照进来,山洞深处反而比入口处更明亮一些。 我们一走入山洞里面,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超级大只的母老虎,从它的体型上来看,身长大概接近五米,估摸着得有七、八百斤重。这比公老虎都大只。 更罕见的是,这只超大的母老虎,其全身皮毛居然是雪白色的,没有夹杂别的颜色,太漂亮了。 它肯定是老虎当中的绝世美虎。我见犹怜,何况公虎。 两声稚嫩的嚎叫声,把我的眼光,从大美虎身上,转移到下面。 天啊,一只浑身都是红色皮毛的小狗,正在贪婪地吮吸着大美虎的奶。 一只母虎居然给小狗喂奶,这把我们所有人都看呆了。 “多可爱的小狗啊。”我忍不住叹道。 我的声音可能是惊吓到了吸奶的小狗。它回头看了我一眼,停止了吸奶,眼色有些恐慌。 “吼,吼”,那只超大美虎突然愤怒地朝我啸叫。它大概是怪我吓到狗了。 张仲坚下意识地挡在我面前,双手立掌,蓄势待发。 幸好,大美虎只是虎啸一声,然后温柔地举起右爪,轻轻地搭在小狗的脑袋上,好像是在安抚它。 小狗又有了安全感,不再理会我们,继续吮吸虎乳,大概是饿了吧。 “这不是狗,是狼!”长孙无忌非常肯定地说道。 “啊,这是狼吗?” “没错,传说中,漠北有一种很罕见的狼叫奎木狼,全身血红,没想到今天会在西北亲眼看到它。” “我觉得现在的问题,不是讨论它是狼还是狗,而是该怎么办?” 那只大美虎再次被我们的谈论惹怒了,发出几声咆哮,背上的虎毛竖立起来,但身体并没动,依然让那只幼狼在喝奶。 “不着急,我们先安静下,让它喂完奶再说。”张仲坚淡定地说道。大家不吭声了。 我心里有些紧张起来,因为这只母老虎看起来与众不同,而且太大只了,不知道攻击力怎么样。 一会,幼狼喝完奶了,很惬意地舔了舔嘴。大美虎则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几个。 长孙无忌突然蹲下来,朝着幼狼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彷佛是在呼唤它。 那只幼狼疑惑地看着长孙无忌,突然朝我们跑来。 这时,一支长鞭悄无声息卷过来,瞬间就把幼狼捆住。梅超疯轻轻一拉,幼狼被软鞭卷着,朝她飞去。 这个变故让所有人和虎都想不到。 “吼”,大美虎怒啸一声,向梅超疯飞扑过去。 然而,一直紧盯母老虎的张仲坚也动了,身影嗖的一下,向大美虎双掌击去,瞬间发出“啪、啪”两声。 第一声是大美虎被张仲坚双掌击飞,摔到角落里。 第二声是虎尾抽在张仲坚手臂上的声音,只见他右手臂的衣袖已全部裂开,露出一条长长的红色伤痕。 大美虎看起来很痛苦,估计张仲坚那一击把它肋骨打断了。 它挣扎了一会,还是站了起来,朝我们低声咆哮,但大美虎没有再次发起攻击。它也明白,今天这帮人真的不好惹。 “师兄,你的手臂伤得严重吗?” “没关系,皮外伤而已。”张仲坚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近几年来,我就从来没见过他受过伤,今天居然被一只老虎用尾巴抽伤了,可见大美虎的力量实在惊人。 “嗷呜”,那只幼狼发出嚎叫声。虽然梅超疯已经解开捆住它的长鞭,并且很温柔地抱在手里。 但看那样子,幼狼并不领情,总是试图咬梅超疯。 而那只大美虎打量着我们,发出哀鸣的声音,好像是在祈求我们,把幼狼还给它。 长孙无忌突然也发出狼的叫声,对幼狼“嗷呜嗷呜”地喊。幼狼转头去看他,安静了下来。 幼狼的表情萌萌的,傻傻地看着无忌,好像在想,这两脚兽会说狼话,难道也是狼? “梅姑娘,麻烦把幼狼交给我。” 梅超疯看了看我,见我点头,便把手中幼狼递给了长孙无忌。 说来也奇怪,随着长孙无忌不停地“嗷呜嗷呜”地叫,那幼狼好像和他交流上了,不断回应他。 幼狼不但不咬他,还伸出舌头舔他的手,而那只大美虎也安静下来了。 长孙无忌“嗷呜”完幼狼,又和大美虎交流上了。 一人一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听见各种音调的“吼、吼”叫声。 不得不说,长孙无忌模仿动物的声音真的是惟妙惟肖。 起码,我单凭耳朵,是分辨不出这些吼叫声是人喊的,还是虎啸的。 长孙无忌的这番操作,可以说是震到了我们。谁能想到,他能和动物交流。 接着,长孙无忌一手抱着幼狼,一手拿出刚射到的猎物,扔到大美虎面前。那老虎也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不染,你想怎么处置这幼狼和母虎?” “我想领养这只可爱的幼狼,至于母虎,就随它去吧,不要管它。” 俗话说,养虎为患。但这只幼狼这么可爱,如果从小就驯养它,应该会听我的话吧。 “可是,师姐,我也想领养这只幼狼,可以让给我吗?”李元吉可怜巴巴地对我说道。 “你怎么领养,你懂得喂它吗?你没看见,在动物中,都是母的养幼崽。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当然是由我来领养。”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那,那到时候可以让我玩下吗?” “这个倒是可以,只要它不咬你就行。” 众人看我们两个,为抚养一只幼狼争了起来,纷纷窃笑。 “那我们就走吧。”长孙无忌说道。 “可,那只母虎呢,会不会再攻击我们?” “不会的,它刚才受到仲坚兄的掌击,不敢再攻击了。我向它表示了善意,又投食喂它。这母虎是有灵性的,知道我们是友非敌。” 张仲坚接着说道:“那我和超疯师妹殿后,大家先走吧。” 这样,我们陆续走出山洞。 那只大美虎虽然没有再发出虎啸声,却一直尾随我们后面,一声不吭,看样子是舍不得和幼狼离别。 一只母虎为什么会给一只幼狼喂奶,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走到长孙无忌身边,问道:“无忌大哥,你是怎么和动物沟通的,难道真的可以和动物说上话吗?快教教我!” “说上话那是做不到的,但可以学习它们的语言,向它们表示善意,或者发出敌意,驱赶它们之类的。” 我还以为可以和动物进行无障碍交流,没想到只是如此而已。 “其实动物都有灵性的,随着时间推移,它们看你的表情都可以猜到你的心思。关键在于要用心去交流。” “真的,那无忌大哥快教我动物的语言。” 一听到这,我又兴奋起来,要是能养一只听话的狼那该多爽,希望这只狼不是咬东郭先生的那种白眼狼。 长孙无忌便从模仿动物声音开始,详细讲解起来。学了一会,我学会了发出“嗷呜”的狼嚎声。 “你的声音要变调,这样幼狼就知道你向它发出善意。” “嗷呜,是这样吗?” “对,不染姑娘真是个天才。” 天才?那必须是的。那只幼狼见我也“嗷呜嗷呜”,好奇地看着我。 “可以给我抱抱吗?” “当然可以,不过要小心它咬你。” 我开心地从长孙无忌手中接过幼狼,小心翼翼地抱着,脸带着笑容,温柔地对它“嗷呜”叫。神奇的是,那幼狼居然对着我笑了,还用头蹭我。 “看来,这小家伙很喜欢你,说不定会默认你是它妈?” “我是它妈?那身后那只母虎算怎么一回事?” “算奶妈吧。” “你胡扯!” 我和长孙无忌哈哈大笑,边聊边走,没多久就回到我们拴马的地方。 “走,我们回家吧。”我招呼大家,纷纷上了战马,缓缓下山,可大美虎依然不离不弃,跟在后面,引起战马阵阵嘶鸣,显得有些慌张。 “无忌大哥,这母虎怎么还在后面跟着,难道是铁了心要和我们回家吗?这是狼崽,又不是它儿子。” “那我劝劝它。”长孙无忌转头向大美虎“吼”了几声,可它根本不理会,和我们一直保持五百米左右的距离。 李世民打马上前,说道:“怎么,禽兽专家也有沟通不了的时候吗?” 长孙无忌苦笑着说道:“它愿意跟着,就让它跟着吧。反正咸鱼山庄有的是钱,养得起它。对了,不染姑娘,你手中这只可是只母狼,大概算是那只老虎的养女吧。” “是母狼吗,那更好。”我仔细看了看小家伙下面,果然没有带把。 我们刚走下山脚,就看见前面十字路口从左向右驰来一队官兵,约二百余人。 为首两名军官看见我们,便放慢了马速。其中右边那名军官还一直色迷迷看着我。 只见这队官兵的马背上,有的驮着几个袋子,有的驮着家畜,有的居然驮着女人。好些个女人被绑在马背上,嘴被布条裹住,眼神苦楚。 这摆明了不就是去打劫老百姓吗。 我这脾气立刻就上来了,打马上前,在十字路口停下来,拦住他们的去路。伙伴们见状也赶紧催马疾驰上前。 “请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家住哪里?又为何挡住我们的去路?” 左边那名军官见我穿着不凡,身边人又个个持有武器,倒也不恼,反而客气地盘问我的底细。 “你们身为朝廷军士,竟敢打劫百姓,快快放了她们。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我听到长队中传来妇人们“呜呜”的哀鸣声,怒从心头起,也不管后果如何,执意要救她们下来。 “好你个小妞,我们奉太原留守易岩之命,征收粮草以备军需。张浩将军好心问你话,你反过来多管闲事。”右边那边军官勃然大怒,大声斥道。 李世民接过话来,说道:“你们这是在征粮吗,你们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劫。” “他娘的,兄弟们给我上,那女留下给我当小妾,男的全部杀光!”右边那军官二话不说,从腰间拔出刀来,大声喊道。 可他话音刚落,一条长鞭嗖的一下,就卷住他的脖子。 梅超疯用力一拉,那军官就从马上掉下来,满脸通红,舌头伸了出来,双手胡乱挥舞,想要解开脖子的鞭子。 可梅超疯的鞭子越勒越紧,那军官很快就气绝身亡了。 这变故让我也想不到。这梅超疯的脾气比我火爆多了,说杀就杀啊。 对面的军士们一看,自己的长官一照面就被弄死了,群情汹涌,仗着人多,纷纷持刀朝我们冲过来。 第9章 驯服大美虎 我们几人也不废话,使出绝学,和对方厮杀起来。特别是那梅超疯的蛇形长鞭,满场“啪啪”响。每一鞭下去,轻者骨折,重者毙命。 反倒是我边打边撤,偷偷溜到后面放冷箭。第一个挑事的人是我,干仗最不出力的人恰恰也是我。 这倒不是老娘我怕事,而是怀里揣着小幼狼,影响我发挥,再说了,今天我只带了弓箭,没有趁手的武器。 哎,“扇你一巴掌”神功虽然单挑有奇效,群殴还是乏力。 虽然我们几人武艺高强,不同寻常军士,开打没多久,就杀了十几个人。 可是对面这帮军士意外的非常彪悍,前仆后继。局面开始不乐观起来。 欧阳子敬、李元吉、长孙无忌三人前后挂彩。 “停手!要不然我就一刀杀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张仲坚擒住了对方的军官张浩,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旁边,岳苍龙抢了一把敌人的马槊,护在大师兄后面。 “弟兄们,先停手!壮士们有话好好说。”张浩急忙对手下喊道。时间仿佛按下停止键。打斗的双方不约而同停手了。 “张浩将军,实不相瞒,我们是宋老生大人的部下。这位是宋大人的千金。今天刚好路过此地。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 张仲坚朗声说道,并指了指我。对面的军士们一听,我居然是宋老生的女儿,都把目光投向我。 我当场无语了,但心里暗暗为大师兄点个赞,这谎话编得漂亮。 这宋老生可是隋朝有名的大将,性情刚烈,现任离太原不远的霍州总兵。 张浩看了看我,迟疑地说道:“既然是宋将军的千金和麾下,为何和我们过不去。” “张将军,你这话说的不对,是你们先拔刀的,说要杀光男的,女的留下,怪不得我们。”李世民接过话来说道。 张浩看了看地上死去的同伴,黯然无语。 张仲坚说道:“我们宋小姐身份尊贵,护卫们心急护主,这才闹得不可开交。这样,你们把掳来的妇人和财物放下,再赠送我们几匹马。这事就算结了。 否则,大家就继续开打。我们宋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你们太原留守易岩大人也兜不住。” 张浩点点头,说道:“就依你的话。” 说完,张浩令手下人把掳来的妇人松绑,并让开一条道,让我们过去。 正在这时,风中传来低沉的虎啸声。那只大美虎缓缓地走来,把对方的战马吓得缩成一团。 “天啊,那是什么老虎,这么大!” “这应该是虎王吧!”对面的军士们也是一脸惊恐,纷纷议论。 长孙无忌不禁哈哈大笑,朗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虎王,这只是我们宋小姐养的一只小宠物而已,大家莫慌!” 我擦,这几个伙伴可真是瞎编的高手,张嘴就胡来。这一会,大美虎成了我的小宠物了。 很快,我们两拨人渐行渐远,拉开了距离。我们几人护送着几个妇人,继续往前行。 而对方的军士们却呆在原地不动,等着张仲坚放了他们的张浩将军。 大美虎就像一个裁判,站在中间位置,看看我们,又看看他们,过了一会,它也跟着我们过来。 看到那只大老虎一直尾随我们,那帮军士终于信了那是我养的宠物,纷纷惊叹。 “天啊,还真有人养得起这么大只的老虎!” “那是宋老生的女儿,当然养得起一只老虎。” 直到隔了很远的距离,张仲坚才把张浩放了,让他步行回去。 又走了一段路,我向张仲坚问道:“他们会不会再追过来?” “应该不会了,刚才那一阵打斗,他们就死了十几个人。他们人虽多,但打起来并不占便宜,论理应该不敢追我们。” “没错,他们要是敢再来,我就让他们尝尝这鞭子的味道。”一旁的梅超疯猛地抽了一下手中长鞭,发出一声巨响。 我转头过去,问一名妇人,“你们是哪里人,怎么遇到这帮人的”。那名妇人哭哭啼啼,把整个过程告诉了我们。 这妇人叫童裳,是附近的童家村人。今天一大早,张浩等人就带着一帮军士,到童家村抓壮丁。 还没到村口的时候,就被一名村民发现了。于是,那村民就赶紧跑回村里,让男的赶紧跑。 这年头,隋炀帝杨广为了打仗、建东都、修运河等等,在全国各地到处抓壮丁。 一旦被抓去从军,或者是当官府的民工,鲜有人能再回故乡。 而对于各地的小村庄而已,男人是绝对的生产力。村里要是没有了壮年男子,剩下的老弱妇孺,其生活就极其艰难了。 所有,一听到官兵要入村。顿时,哭喊声不绝,家家户户赶紧让男人跑路,祈祷着不要被官兵抓去。 没多久,张就浩带兵入了童家村。可是他来慢了,村里的成年男子全都躲了起来。 本来,按惯例,这村抓不到壮丁,就到下一个村庄抓,这事也就过去了。 偏偏,张浩的副手李大春却心中了歹意。这李大春就是被梅超疯一鞭勒死的那个军官。 他一看抓壮丁的任务没完成,怒火中烧,下令士兵公开抢劫财物,还掳走几个有姿色的村妇。 碰巧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我们,这几个妇人才被救了下来。 讲到这里,这几个妇人对我们是千恩万谢。不知不觉,我们一路护送她们,回到了童家村。 村口一名老者看到我们和几个妇人,惊喜地跑回去喊道:“二牛、三狗……” 随着老者越跑越快,我们已经听不到他在喊些什么,大概是这些妇人的丈夫吧。 进入村里后,我们几人不禁暗自神伤。 村里给人感觉就是一片破碎,没有一家的门窗是完整。也许是官兵,也许是盗贼,整个村庄看上去,仿佛被人洗劫是家常便菜。 几个男人向我们走来,呼喊着自己的媳妇。几个妇人下了马,泪流满面,朝自家的男人奔去。 这种场面更是让我心酸。倘若不是偶遇到我们,他们几对夫妻,也许这辈子也无法破镜重圆了吧。 突然间,男人们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因为他们看见了尾随而来的大美虎。 长孙无忌故伎重演,和大家解释,这是我养的小宠物。说完,无忌又给大美虎喂了一些猎物。 看到老虎没有做出攻击性的姿态,村民们才稍微安心下来。 我们在童家村稍作停留,便离开了。 我看他们生活不易,便留下一些五铢钱。村民们再次向我千恩万谢。 但我心里清楚,这点钱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改变不了他们的困境。他们最需要的是安定的生活。 返回的路上,长孙无忌说了一句话。 “苛政猛于虎,这话一定不假。皇帝暴虐、喜功、奢侈,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事不息。天下之民苦矣!” 我们突然都沉默了,心情都沉重起来。 偏偏此时,天气突变,天上乌云密布,却不下一滴雨,没有一点风。天气一下子闷热起来,让人更加烦躁。 我们回到咸鱼山庄,那大美虎也跟到庄门前。它看到护卫们手中明亮的武器,不敢靠近,只是在外面不断低声咆哮。 守门的外弟子和庄丁们十分惊奇,远观老虎,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我们是做了什么事,让这只大老虎一直跟踪到山庄门前。 就连负责今日值守的外弟子——唐桥站都调侃起我来。“大师姐如果是人见人爱,连老虎都被你美色所折服,追到家里来了。” “放你二爷的狗屁,你眼睛长痔疮了?瞅准一点,这是只母老虎。”唐桥站一向出言无忌,我也忍不住反唇相讥。 长孙无忌又拿了一些猎物,扔过去喂那只大美虎。我们打来的猎物,差不多有一半都入了虎口。 没多久,山庄门口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连父亲都惊动了,跑出来看。 我便把怎么发现幼狼,母虎又是怎么一路尾随的经过,详细告诉了父亲。 他听完哈哈大笑,说道:“以前只听过老牛有舔犊之情,今天才知老虎对幼狼也如此不离不弃,真是开眼界了。” 说完,父亲身影一晃,闪电般坐到大美虎身上。 那老虎第一次被人骑在背上,异常愤怒,又蹦又跳,又试图扭头撕咬父亲。 可无论大美虎怎么折腾,父亲犹如狗皮膏药般,稳稳坐在它背上。以父亲的身手,这只大美虎自然也伤不到他分毫。 长孙无忌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有点着急,怕老虎受伤,不停地向大美虎,发出虎啸声,彷佛是要告诉大美虎,让它顺从。 “哈哈,无忌,光是对话,沟通,是无法驯服这样的奇兽的。且看我的手段。巨象蹲!” 巨象蹲是我父亲在千斤坠的基础上,创新研发出来的一门奇学,可使人的体重在短时间内,如巨象般沉重。 那大美虎原本还可以乱蹦乱跳。在我父亲使出“巨象蹲”后,别说跳了,它连路都走不动,四肢在重力作用下,慢慢陷入土中。 没多久,它就光剩个身体在地上,不断发出哀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猫叫。 一旁的长孙无忌心疼了,不停地对我父亲说道:“死人前辈,死人前辈,可以了。它服软了。再这样下去,它会受伤的。” 我父亲哈哈大笑,说道:“无忌你莫慌,我自有分寸。这驯兽之道,我虽不如你们猪肠门,但略懂三、四。” 说完,父亲从虎背上下来,一用力就把大美虎从地里拔出来。 这只大美虎这辈子从来没有,被一个人整得如此狼狈不堪,疑惑地看着我父亲,并抖动身体,把四肢沾上的土抖下来。 父亲得意洋洋拍了拍老虎屁股,用手示意让它蹲下来。 大美虎犹豫了片刻,露出恐惧的神色,“吼”了一声,转身往山庄下飞奔。 看来,它是想跑路了。可惜,它再快也快不过我父亲。只见我父亲瞬间移动,从原地幻化出一道道残影,下一秒又坐在虎背上。 这一次,还没等我父亲使出“巨象蹲”绝学,大美虎就服软了。 只见它乖乖地驮着我父亲回到山庄门口,尾巴温顺地摇来摇去,还转过头来,伸出舌头舔我父亲的手,那眼神可怜巴巴的。 在那一瞬间,我总觉得它不再是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而像只粘人的小猫。 我父亲摸了摸它的虎皮,从它背上下来,对长孙无忌说道:“你师父不是常说,驯兽要恩威并施吗。接下来,就看你的啦。” “死人前辈,在下明白。” 说完,长孙无忌便再次拿出今天的猎物,给大美虎喂食,不断抚摸它,还用我们听不懂的虎语“吼吼”乱叫,相互沟通起来。 说来也奇怪,那大美虎好像把长孙无忌当作亲人一般,撒娇起来,不断用头蹭无忌的肚子。 它块头大,脑袋自然也大,一不留神,就把长孙无忌顶翻在地,引起众人大笑。 一人一虎就这样聊了起来。大美虎偷偷看了我父亲一眼,居然还流出几滴虎泪来,轻声对无忌吼叫,冒似在和无忌告状,说这人坏,欺负虎。 没多久,一人一虎的举止越来越亲昵,感情迅速升温。 “成了,死人前辈,这虎已经驯服了。” 长孙无忌说完,就骑在虎背上。那大美虎乖乖地任他驱使,让向前就向前,让趴下就趴下,把我羡慕坏了。 “那就恭喜猪肠门又多了头奇兽。”我一叫父亲这话,心里急坏了,难道这么漂亮的大老虎,要拱手让给猪肠门。 “无忌哥哥,你别忘了,要不是我父亲……” “不染姑娘莫急,若无死人前辈施威在前,我无忌岂能驯服大虎。它一路跟随我们到山庄,主要是放不下那还没断奶的幼狼。 死人前辈,依无忌之见,不如由咸鱼山庄收养了大虎。反正前辈家大业大,也不差大虎一双筷子。” 长孙无忌见我着急,便打断我的话,抢先说道。原来他并不打算带走大美虎,倒是错怪他了。 “那我就替染儿,谢无忌拱手让爱。不过,你还得多在山庄住上一段时间,教她们一些驯兽之道。不然,你走之后,谁懂得和这虎狼,嗷呜嗷呜地说话。” “请死人前辈放心,我一定教会染儿她们学会了虎狼之词,再离开咸鱼山庄。” 早就听说,猪肠门善于驯兽术,没想到长孙无忌愿意教我们,这下和这一虎一狼沟通起来,可就容易多了,我一想到这,不禁心花怒放。 我们几人边说,边走入山庄。长孙无忌在左,大美虎在右,紧跟在我父亲后面。 庄里面一些不知情的外弟子、庄丁、仆人、女侍,看得目瞪口呆。 有个别脑子不太灵光的,还在问,“这大老虎不会是庄主刚收的徒弟吧。” “咦,这个也有可能哦。” 我服了这帮老六,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我父亲是堂堂武林第一高手,怎么可能收一只老虎为徒。 第10章 马氏闪电五连鞭 既然父亲和无忌已将大美虎驯服,加上无忌要教我们驯兽术,那么我也就可以像父亲一样,骑在大美虎身上。 一想到以后,自己威风凛凛地骑在虎背上,旁观的众人流的哈喇子汇聚成河,我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长孙无忌又在我们咸鱼山庄多待了二十多天。这段时间内,无忌不但教我们如何和虎、狼沟通,还教如何和它们交心。 按照猪肠门的理论,只要找对方法,任何生物都可以成为人类的好朋友、好伙伴。 其交心的关键,就在于学会在生物的立场去想问题。 无忌还常常当众夸我,说我悟性高,学这驯兽术进步最快。这倒不是无忌有意拍我马屁。 事实上,这一虎一狼最喜欢粘我。我一练功回来,它们闻到我的气味,就第一时间向我奔来,亲热地用脑袋磨蹭。 每当这时候,我就翻身坐在大美虎的背上,左手抱着小幼狼,右手扶着虎颈,在山庄里闲逛。沿路留下我银铃般的笑声。 只是那幼年母狼,生性顽皮,总是喜欢躲在角落里向我扑来。当然,这只是嬉闹,它从来没向我伸出利爪。 有时,我假装生气,作势要揍那幼狼,它就赶紧向大美虎求助。 而大美虎总是把它护在身后,仰头向我喊叫,意思是让我放过幼狼。一只老虎为什么如此疼爱一只幼狼,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喝了虎乳的幼狼长得很快,还长出一口锋利的牙齿。它开始到处磨牙,树木、桌椅、石柱上都留下它啃咬的痕迹。 连我睡觉的床腿都被它啃坏了。 那天中午睡觉的时候,我刚睡着,床就塌了。我连人带被,滑到地上,摔得我一头雾水。 此外,幼狼还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在我和大美虎屁股后面,不停地嗅着,好像在检查拉得干不干净。 若非它是只母狼,我真怀疑它是只变态。 为了方便沟通,我力排众议,给它们两个各起了好记且响亮的名字。 大母虎名字叫做四十,小母狼名字叫做三十。 我起初,因为长孙无忌武功平平,多少有点看不起他。 后来接触时间长了,才发现长孙无忌洞察人性,博学多识,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李世民能交到无忌这样的朋友,真是令人羡慕。 只可惜,长孙无忌身上还有要事,不能和我们长相聚。在教会我们驯兽术后,他便离开了咸鱼山庄。 临别时,我父亲交给长孙无忌一块美玉,作为礼物回谢猪肠门门主朱九足。 一转眼,半年时间过去,很多人和兽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三十成年了,变成一只明艳动狼的年轻母狼。 当我看到她时不时地,在我面前撅起屁股,那双狼眼盈盈欲滴,我就知道这妮子的春天到了。 “三十,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可是我是你妈,不是你男狼友。走,我们去后山。” 我摸着三十浑身嫣红的毛,温柔地安抚它。三十报以两声长啸,表示它一切都听妈的安排。 于是,我们一人一狼来到了后山。三十站在山岗上,发出求偶的狼嚎。 大概过了半小时,山岗上来了三只男狼,怯怯地看着我们,并不敢离我们太近。 我拍了拍三十的屁股,笑着说道:“去吧,挑一只强壮的,当你的男狼友吧。” 三十点点头,昂首挺胸,走到三只男狼面前。不知道是三十火红的外观瘆狼,还是它自带狼女王光环。 那三只男狼虽然体型都比三十大,却都匍匐跪下来,露出顺从的神色。 三十围着它们绕了一圈,还嗅了嗅,最后选定其中一只褐色的男狼。 另外两只落选的男狼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三十回头来看了看我。 “去吧,宝贝,好好去渡你的密月。”我向它挥了挥手。 “嗷呜”,三十对我又喊了一声,就带新狼友,消失在山林深处。 几天后,三十心满意足地回到山庄,看样子应该是怀上了。 自从三十断奶后,四十就变了,很少呆在山庄,常常外出,平均一个月才见到它一回。 当后山响起它低沉的虎啸声,我们便知道,是四十回来了。每次回来,四十总叼着一头新鲜猎物,从不空手来。 相比咸鱼山庄而言,四十更喜欢外面广阔的天地。 说完兽的变化,再说人的变化。 李元吉天生神力,但内功根基很浅,我父亲便传授他内功心法——不动神功。 有了内功加成,李元吉挥舞起九十一斤的大铁槊,更是吓人。 在山庄里,李元吉最要好的朋友便是我师弟岳苍龙了。他们两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吃同座,睡同床,练武必同场。 岳苍龙和李元吉年龄相若,兴趣相同,自然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而且,两人也有很多的共同点,比如梗直中带点傻,鲁莽中又夹有一些精明。 李世民除了箭术大涨,还得我父亲传授的落叶剑法,以弥补近身武功的缺陷。 李世民和自己的弟弟李元吉聊不到一块去,反倒是和大师兄张仲坚相见恨晚。他们一聊起当前时事,总是扼腕叹息。 这一年,国内盗贼横行。特别是又冒出了两个新秀——杜伏威、辅公祏。 杜伏威、辅公祏两人本不过是齐鲁的小山贼头目。由于杜伏威武功高强,且讲义气,不少小股山贼纷纷加入,两人逐渐成了气候。 手下人一多,杜伏威、辅公祏就为钱、粮发愁,因为齐鲁之地已被朝廷刮得只剩下地核了,留给山贼们的物资很少。 听说淮南富得流油,杜伏威、辅公祏便南下淮南,抢钱抢粮抢女人。 一入淮南,杜伏威便击败前来围剿他的隋朝校尉宋颢,又收编了本地山贼赵破阵的手下,一时声名大起,称霸江淮。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隋炀帝杨广依然不想着如何平息内乱,继续第二次亲征高句丽。 一谈起国内的形势,李世民、张仲坚就痛骂隋炀帝杨广暴戾无道、滥用民力、一意孤行。 两人越聊越起劲,时常边喝酒,边聊至深夜。 时间一久,我也知道了李世民、李元吉两兄弟的底细。他们两人的父亲叫李渊,出身于大名鼎鼎的陇西李氏,现世袭了唐国公的爵位。 也就是说李世民、李元吉两人的家族背景非常显赫,是关陇贵族集团之一。 至于我,修炼的“扇你一巴掌”神功终于到了第四层。只不过神功突破之时,有点小尴尬。 那一天,刚好是我们咸鱼宗拜祭历代祖师爷的大日子。 那天上午,我和师兄张仲坚两人跪在第二行,屁股高高撅起。 由于祭拜仪式的时间比较久,我觉得不能浪费时间,便暗自运转体内真气,修炼“扇你一巴掌”内功。 谁知,好巧不巧,刚好就打通了阴维脉。一时间,体内真气澎湃,我再也控制不住,“噗噗噗噗”,连着四声巨响。 那强劲的屁流,直接把我身后的岳苍龙,炸懵圈了。 听见岳苍龙一声惨叫,我就知道大事不妙,转头一看。 只见他茫然不知所措,头上带的帽子直接被喷飞,用来固定发髻的头巾也不知被喷去了何处,凌乱的长发披脸盖面,像极了一名囚犯。 “师姐,刚才,是你对我下的毒手吗?” 我放屁之时,岳苍龙刚好也在跪拜,看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 但他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被屁崩几下而已,说成了下毒手。 “放你……二舅的狗屁,你那只眼睛看见我对你下了毒手了。再说了,不就是发型乱了吗,值得你大呼小叫的吗?” 我打死也不会在广庭大众之下,承认刚才那四个大响屁是自己放的。 我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女侠,怎么可能会当众放屁,绝对不可能。 “师弟,刚才那四个响屁是我放的,对不起崩到你了。”师兄张仲坚知道我脸皮薄,便大方承认了,为我代过。 “不可能,这屁有股鸡蛋味,而今天清晨,我只看见师姐一人吃了鸡蛋。这应该不是你放的,师兄。” 一听到岳苍龙还在为谁放的屁,纠缠不休,我的脸都被他气绿了。 “何事喧哗!”父亲听到我们争吵,转过头来怒斥一声。 大家顿时不再吱声了。 可一看到岳苍龙那呆滞的神情和披头散发的模样,父亲忍不住笑场了。 父亲一笑,众人再也憋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整个祭拜现场成了欢乐的海洋。 唯二笑不出来的,只有满脸通红的岳苍龙和内疚的我。 令人想不到的是,当天下午,岳苍龙还给我拿来一些中药材,说是我的肠胃不好,得吃这些中药,调养一下。 他知道今天这屁是我放的,但也没有再提起,反而关心起我的肠胃。这弄得我更加尴尬了。 但毕竟是师弟的一番心情,我只好装作不知情,收下了。 我们几人当中,进步最快的莫过于梅超疯了。 那一天,我们四个内弟子正在练武场修炼武功。这时,父亲就过来了。 “超疯,你过来,为师传你一套新功夫。”我们三人一听,全都停下来,看我父亲给梅超疯传功。 只见我父亲拿过梅超疯的蛇形长鞭,双手微微垂下,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突然在一眨眼功夫,连续挥出五连鞭。 我们四人不禁大声喝彩。我父亲展现的这鞭法不仅是疾如流星,最神奇的是,长鞭居然出现了蓝色的长环。 “师父,这长鞭上怎么突然出现了一圈圈的蓝环?”梅超疯这句话,也正是我们三人想问的。 “等会你就知道了,疯儿,我先教你这套鞭法的秘诀。”我父亲居然卖起了关子。 整整一个上午时间,我们三人都在旁边观摩,父亲给梅超疯传授新的鞭法。 师兄张仲坚面露微笑,彷佛若有所悟,而我和岳苍龙在一旁看得是一头雾水。 梅超疯确实是练武奇才,短短时间内就学会了新功夫的诀窍,挥舞起长鞭,居然也呈现出淡蓝色的光环。 “疯儿,你果然天生是舞鞭的高手,短短时间内就悟到了其中奥妙。” “哪里,全是师父教的好,疯儿才能顿悟。”这师徒两人一唱一和,居然互相吹捧起来。 “苍龙师兄,不如我们切磋一下?”梅超疯虽然比我们三人都大,但入门晚,喊谁都是“师兄”、“师姐”。 “要不,师姐,你来?”岳苍龙显然不想和梅超疯切磋,转头问我。 “人家师妹喊你切磋,你就爽快点,像个娘们似的。” “好,师妹请!”岳苍龙受不了我这一激,起身飞跃入比武场中央。 “好,请师兄赐教。”随即,两人便在场里开练起来。 岳苍龙手持马槊,梅超疯手持蛇形长鞭,两人都是长武器,打斗起来风声大响,很有看头。 转眼间,两人已交手数十招。这时,梅超疯用上新练的武功,鞭子上再次出现蓝色光环,而且那蓝环还传输到岳苍龙的马槊身上。 “哎呀!”岳苍龙突然大喊一声,双手扔掉了马槊,脸色发白,双腿用力往后跳。 我看岳苍龙就像只青蛙一样,不停地往后蹦,便向张仲坚问道:“师兄,这岳苍龙是怎么回事,比武好端端的,怎么学起蛙跳,难道是中邪了?”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新鞭法的缘故吧。” 梅超疯笑吟吟,收了鞭,走了回来。 一会,岳苍龙也不蹦跶了,小跑过来,说道:“师父,师父,师妹刚才用妖术。” “什么妖术,打不过就打不过,还找借口。”我毫不客气地替梅超疯,怼了岳苍龙一句。 “好了,好了,别吵嘴。我猜你们心中全是谜团。都坐下,我和你们讲一讲这新鞭法的来历。” 我们四人盘膝坐在父亲身边,听他讲起这门新功夫的故事。 原来,三国时期,有个武将叫做马岱,是马超的弟弟。马岱使用的武器正是长鞭,他有一门傲视群雄的武技,叫做“马氏闪电五连鞭”。 这“闪电”两个字并不仅仅是形容鞭法极快,而是鞭上真的附有电流。我们看到的蓝色光环正是电弧。 而刚才岳苍龙之所以扔掉马槊,是因为马槊上带电了,不巧的是他又抓到马槊铁制部位,就被电流击中。 听到这里,我们恍然大悟,怪不得岳苍龙像只掉进热锅里的青蛙,跳来跳去的,原来是被电击了。 “师妹,我让你也电下,看看是什么感觉。”张仲坚兴致大起,想要尝试下这马氏五连鞭的闪电威力。 梅超疯拗不过他,便运起“马氏闪电五连鞭”神功,轻轻给了张仲坚一鞭电。 张仲坚的抗电性看来很强,并不像岳苍龙一样蹦来蹦去,只是身体微抖了一阵子,就恢复了常态。 “师妹,给我也来一鞭电。”我也很好奇,要求也来一鞭。长这么大,除了被静电麻过,还没被电流电过。 奇怪的是,这次无论梅超疯怎么运功,鞭子上不再出现蓝色的电弧。 第11章 回旋锅 梅超疯疑惑地问道:“师父,我这是怎么啦,怎么会突然没电了?” “疯儿,你刚练这闪电五连鞭,功力尚浅,电力自然不多,用过两次后,没电是很正常的。以后修为高了,电量自然就足了。” 哦,这“马氏闪电五连鞭”还不是想电就能电的,还有电容的问题。 父亲再次招呼我们四人坐下,讲解起其中奥妙。其实,梅超疯长鞭上的电,正来自我们人体产生的静电。 “马氏闪电五连鞭”功法的神奇之处,在于可以将人及其周边产生的静电,储存在丹田中。 使用时,静电伴随着真气,从丹田传输到长鞭上,从而可以电击敌人。 “我前段时间整理你们师祖的遗书,在一本发黄的日记中,发现了一段记载马氏闪电五连鞭功法的记录,便加以改良,传授给你。 疯儿,你刚学这门功夫,体内电容还不够大,等修炼了一段时间,就可以真正做到连着五鞭都带闪电。” “师父,徒儿明白,疯儿一定勤加修炼。” 我嘟起嘴,说道:“爹,我也想学这马氏闪电五连鞭!” “不染,爹教给你的功夫还不够多吗。疯儿在鞭法上,已经沉浸多年,练起闪电五连鞭自然是事半功倍。而你一点鞭法不会,学起来就很难。 学武之人最忌贪多嚼不烂,你还是先把扇你一巴掌修炼到大成境界,再学别的也不迟。明年就是武林大会了,你们要更加努力才行。” “好的,阿爹。”“好的,师父。”我们四人齐声应道。 我也是一时兴起,要真让我练这鞭法,怕是吃不了这个苦。 以前一起沐浴时,我见过梅超疯身上有不少伤痕。一问才知道,这累累伤痕全是她练鞭法时,不小心伤到自身留下的。 外人只看到她在比武场上的凌厉招法,却看不到她这十几年如一日的辛苦和伤疤。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大业十年的春天。 这一年的春天比往常冷,而天下黎民的心更冷。 因为,大业十年二月,隋炀帝杨广召集百官,商议第三次远征高句丽事宜。 朝堂上,无人敢言战,但隋炀帝杨广还是毅然下定决心,第三次亲征高句丽。 去年杨广第二次远征高句丽的时候,差一点就成功了。 没想到,隋朝礼部尚书杨玄感造反了,在背后给了杨广一枪。没想到隋朝内部也出现了裂痕,同床异梦人不少。 由于杨玄感是负责整个远征大军的粮草。他这一造反,相当于断了杨广的粮道,逼得杨广不得不中止远征,回头平叛杨玄感。 而此时,国内最大的危机是越演越烈的农民起义。就连村中妇孺都知道,此时应当安抚民心,平息民乱,绝不是三征高句丽的时机。 隋炀帝杨广的决定,简直是不可理喻。 当然,这些都是张仲坚、李世民两人讲给我听的。 当时十五岁的我,对这些天下形势的兴趣并不大,一心苦练神功,只想在今年的比武大会上一鸣惊人。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的“扇你一巴掌”神功终于打通了阳维脉,修炼到了第五层。 那一天,我不受控制地连放了五个响屁,心中大喜,知道神功又有了突破。 我兴高采烈地去找父亲,在他面前展示了“扇你一巴掌”的最新威力。 一个离我十余米远的大西瓜,被我轻轻隔空一拍,顿时炸裂开来,鲜红的瓜汁流了一地。 “爹,你说我在今年的武林少侠比武大会中,能不能进入前十,甚至拿个探花?” 我认识的武林高手并不多。在我的认知中,大师兄张仲坚应该可以拿下第一名。 听说外弟子妙手空空是千年一遇的练武奇才,估计肯定在我之上。 那么,只要梅超疯肯放水,我还是有望拿下探花的。 “哈哈,就你这个扇你一巴掌,才刚修炼到第五层,就想着进入前十,岂不是让天下英雄笑话。除非,很多高手没来参加。 染儿,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出去闯荡江湖,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次的比武大会,你就别想着拿名次了,就当做一次学习、交流、成长的绝好机会吧。” 父亲这话相当于给我浇了一盆冷水。我一下子沮丧起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不过武艺不够,宝物来凑。你要是运气好,抽不到强手,说不定挤进前十,也未可知。” 我一听心中大喜,原来还有宝物,这么说来,在比武大会上惊艳众人,还是有希望的。 “爹,那宝物呢?在哪?” “你别着急,随我来。” 我随着父亲的脚步,走进他的书房里。父亲的书房很大,里面有几个大木柜。 父亲打开一个大木柜,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件紧身罗衫。这件罗衫全身雪白,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 “这件衣服叫做蛛丝软甲,是用天山雪蛛吐出的丝制作而成,非常坚韧,受到外力会反弹,穿在身上可帮你减少伤害。 这原本是我送你娘的定情之物。可这些年,你娘一直没有穿,说是要留给你用。 比武大会即将来临,穿在里面,别人也看不来你有宝衣在身。你拉一拉这衣服试试。” 我接过来蛛丝软甲,触手清凉,用力拉扯,这衣服却纹丝不动,确实是坚韧无比。 “爹,这蛛丝软甲好是好,可惜只有上衣。要是有一整套的就好了,那样我的头部、四肢都可以保护起来了。” “你呀,总是太贪心了。这天山雪蛛极其罕见,要诱捕一只更是难上加难,能做出一件紧身罗衫已经是弥足珍贵了。爹再送你一件宝物。” 说着,父亲又从一个大抽屉里,拿出一口小铁锅。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准备让我拿这口铁锅,在武林大会上烧菜吗?” 我做梦都没想到,父亲赠送给我的第二件宝物,居然是一口小铁锅,不禁笑了起来。 “你要这么想,可就小看这宝物。这可比蛛丝软甲更加珍贵。染儿,你随我到外面,给你展示下。” 我们父女两人走出书房,来到外面的小练功场。 “你看好了。” 父亲手腕一抖,将手中的小铁锅扔出去。只见那铁锅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砸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发出“哐当”一声。 有意思的是,那铁锅并没有往地面坠落,而是继续在空中飞舞,转了一圈后,又飞回到父亲的手中。 我以前听说过,漠北有些武者使用一种特别的暗器,叫做回旋镖。 回旋镖的特别之处是,当打不中目标时,会盘旋一圈后,飞回武者手中。 有一年我生日的时候,张仲坚曾送一把回旋镖给我,当作生日礼物。那回旋镖小巧玲珑的,像一只香蕉。 可是,我按张仲坚说的方法,试了好久,都无法让它飞回来。 如今,父亲随手扔了一个风阻很大的铁锅,在碰撞到树干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飞回来,这比神秘的回旋镖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爹,这锅为什么还能飞回来?”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这口铁锅的原主人甩锅大侠——甩你脸,可不是这么使用这口铁锅。” “原主人?甩你脸?这不是咱家的锅啊,那怎么来的。” “这话说来有点长。二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以铁锅为武器的高手,叫甩你脸。 甩你脸虽然自诩为大侠,实际上贪财好色,背后不干人事。甩你脸出道没多久,江南地区就出现了二十多桩采花案。 这采花大盗夜里潜入室内,侵犯良家妇女,抢劫钱财,临走之时,还要在人家屁股上,画个小乌龟。 这下子,武林中人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猜测,这些采花案有可能是江南的乌龟大侠——缩吾头干的。 要不然,怎么会在事后画个小乌龟呢。虽然缩吾头极力澄清,但谣言是越传越烈。 幸好,这一系列采花案惊动了京都神捕刘震云。刘震云下来仔细侦查一番,发现是甩锅大侠甩你脸干的。 真相大白后,甩你脸遭到了江南武林中人的围攻。没想到这淫贼武功倒是挺高强的,几次围剿都被他逃脱。 从此,甩你脸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他怕了,不敢再作恶了。 没想到甩你脸贼心不死,两年后,跑到西北,就是在我们西河郡附近,再次犯下十几桩采花案。 更气人的是,甩你脸这次在完事之后,在人家姑娘家屁股后面,画了一条咸鱼。这明显是想,把锅甩给我们咸鱼宗。 一怒之下,我便追踪起这个所谓的甩锅大侠甩你脸。没想到,这甩你脸警惕性很高,立刻潜逃。 我追踪了他二十几天,终于在关外,亲手击毙了这采花大盗。这口铁锅正是甩你脸的独门武器。 我当时见这铁锅材质特殊,刀剑不入,便随手带回来,一直存放在山庄里。 前段时间,我在把玩这口铁锅的时候,无意间使用扇你一巴掌的内功心法,扔了出去。 结果发现它能自己飞回来,便想着这铁锅,搭配着扇你一巴掌的独特功法,倒是一件非常趁手的武器,十分适合你。” 父亲说完,就把手中的铁锅递给我。 我仔细端详起这口铁锅。它外观上和普通炒菜的铁锅,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小了一些,也重了很多。 整个铁锅浑然一体,应该是一种特殊材料制作的,奇怪的是锅身通体乌黑,但锅柄偏偏是银白色的。 我们父女两人用各种东西,对这铁锅又割又砸,不但不能损它分毫,连个痕迹也没留下来,始终猜不透这是什么东西制作的。 让铁锅回旋的方法倒是很简单,就是正常运转“扇你一巴掌”功法即可。我很快就掌握了。 “染儿,光是学会怎么收锅还不行,你得熟练掌握,怎么运用扇你一巴掌,去控制这铁锅攻击对手。这样,为父陪你练练手。” “爹,那女儿就不客气了。” 以前的时候,父亲只是指导我们武功,很少陪我们过招。没想到今天会开口陪我练功。 大概父亲心里,也是渴望我能在武林大会上出风头的吧。 按照父亲教的方法,我运起“扇你一巴掌”内功,呼呼地甩起铁锅,进攻他。 父亲则空手和我对打,或用掌,或用腿,把铁锅震飞回去。 我是第一次使用铁锅这种武器,越打就越起劲。小练功场里响起铁锅飞舞时,“呼呼”的声音。 对打了一会,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停下来,问道:“爹,女儿有个疑惑,要是在比武当中,我这铁锅被对手抓住了,我岂不是变成没有武器了。” “染儿,你既然能够隔空扇人,自然也能隔空取物。只需要将扇你一巴掌的真气运行顺序,颠倒过来,即可以了。你现在试试。” 我将手中锅向父亲甩过去,父亲用掌一拍,铁锅掉了下来,没有回旋到我手中。 我将体力真气倒转,手掌虚按。那地上的铁锅在我掌力的吸引下,徐徐向我飞来。 “咦,爹,真的可以隔空收回来。” “我们再多练练,你招式还是慢一些。” “好的。” 我们又练了一阵子。那口铁锅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我的手掌遥控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攻击的角度也越来越刁钻。 打着打着,父亲突然牢牢握住锅柄。这一次,无论我如何催动真气,那口铁锅却始终无法飞回来。 “染儿,一旦遇上内功真气远胜你的对手,这铁锅就极有可能被对手抓住,再也不能飞回,就像为父这般。 所以,你要学会双管齐下。右掌控制铁锅,绕过去从背后攻击对手;左掌正面扇对手的脸。 这样的话,对手腹背都受到攻击,应接不暇。你才有可能击败比你武功厉害的对手。不过,这双管齐下极费真气,须速战速决。” 说完,父亲把铁锅扔回给我。 “爹,女儿明白,我们再练过。” 父亲这话点醒了我。原来,这“扇你一巴掌”加上这口铁锅,还能前后夹攻敌人,确实是妙不可言。 当下,我右手锅,左手掌,同时进攻父亲。可父亲的武功毕竟高我太多,轻松化解了我的攻势。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暗。在父亲的陪练下,我修炼这“扇你一巴掌”加铁锅,已经近三个时辰,全身的衣裳被汗水浸透了好几遍,干了又湿。 父亲看我也乏了,便说道:“染儿,练功贵在坚持,而不能急于求成。你今天也累了,不如明天再练。咳咳。” “好的,对了阿爹,练半天我还不知道这铁锅叫什么?” “这锅原名叫什么,为父也不知道。不如就叫做回旋锅吧。” “嗯,回旋锅这名字好。” 我当时没注意到,父亲咳嗽了几声。 到了第二天清晨,我兴致冲冲,跑去找父亲,想让他陪我练锅。 可刚进了父亲住的大院子,走到正堂门前的时候,我就被跟随父亲多年的老仆——周铭拦住了。 第12章 父亲的野心 “大小姐,宗主昨晚染了风寒,特别交代老仆,说让大小姐这几天找大师兄他们去练武,就不用进去了,免得让大小姐也传染了风寒。” “啊,阿爹好好的,怎么突然染上了风寒,我进去看看。”说完,我就抬脚往里面走。 周铭一个“移形换影”挡在我面前,说道:“大小姐,你就不要为难老仆了。宗主特意交代……” “岂有此理,阿爹病了,我理应去看望,周叔不要拦着,我不怕风寒。” 要换做是别人敢拦我,我早就发飙了,但念在周铭跟随父亲多年,才忍住不发火。 “染儿,为父这几天需要静养,你听话,先不要进来。”父亲用上“传音入密”,把声音传出来。 “那好吧,女儿知道了。” 等了一会,父亲没有再吭声。我便问周铭,“阿爹病得厉害吗?” “不碍事的,过几天就康复了,请大小姐放心。”听周铭这么一说,我便转身离开,拎着回旋锅,去找张仲坚他们。 不过,父亲染病的事,在我的印象中,这是头一回,让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过了三天,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一个皮肤黝黑的昆仑奴,来到我们咸鱼山庄前,拿出一个信物,说是我父亲邀请他来的。 更诧异的是,周铭得知消息后,居然以贵客的礼仪,赶紧出庄门,带着这昆仑奴,进入父亲住的院子里。 我练武回来,听到何文兰讲起这件事,十分惊讶。 这些年,武林中有不少人,拿着名帖,来拜见我父亲。通常,我父亲都在接客大厅会见他们。 一些江湖地位低的,只是让张仲坚或者是岳苍龙,代为接客。 直接将客人请入院子内室中密谈,说明这昆仑奴和父亲的关系非同小可。 要知道,在当时那个时代,昆仑奴是社会最底层的奴隶。 虽然秦统一天下,正式宣告奴隶制国家成为历史尘埃。 但是,奴隶制国家的落幕,只是代表奴隶制不再是社会的主流关系,奴隶依然还大量存在。 无论是以前的汉、晋,还是现在的大隋,国家法令中依然有良民、贱民之分。而昆仑奴正是贱民中的贱民,本质上就是奴隶。 和昆仑奴同时沦为社会最底层的,还有三种人——新罗婢,菩萨蛮,波斯姬。 这些人都是通过山贼、海盗、人贩等团伙,经过层层转卖,导入中原。 在利润的驱使下,大隋帝国和海外诸国,有一条看不见的卖奴产业链条,蜿蜒千里。 在经过各种非人折磨和精心调养下,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波斯姬等奴隶,无论来自何处,性子都变得很温顺,勤劳忠诚,还会说中原话。 这自然大受贵族、富豪们的欢迎。无论是东都洛阳,还是西都长安,在奴隶市场上,每新到一批奴隶,总是被一抢而空。 当然,也有些次品的奴隶,在洛阳、长安卖不动的,就转到二线城市贩卖。 比如西河郡也有奴隶市场。我们咸鱼山庄也曾买下一批奴隶。 我记得有一次,一个来自东瀛的卖奴团伙头目,叫做恶鲁五郎,来拜见我父亲,想要将没卖掉的二十多个奴隶,打包卖给我们咸鱼山庄。 各路卖奴团伙都不想养闲奴。 恶鲁五郎急于脱手,以便出海再搞一批新奴回来。那二十多个奴隶有男有女,什么肤色的都有,五颜六色。 恶鲁五郎的报价真的很便宜,打包一律三折,父亲便答应了。 而如今,父亲居然以贵客的礼仪,接待这个昆仑奴。这真是活久见。 我们几人非常好奇,想去打探究竟,却通通被老仆周铭拦住了,说是我父亲有要事和这个昆仑奴商谈,暂不见客。 这周铭真是老糊涂了,我们是客人吗,我可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又不是领养的那种,真是气死人。 可不论如何,周铭死活不让我们踏入父亲的庭院一步。 昆仑奴来的第十一天,所有谜团都解开了。 那天清晨,我的贴身侍女何文兰,告诉我,宗主有急事找我。我走入父亲庭院里的正堂,发现大师兄张仲坚也在。 老仆周铭看见我来了,便领着我们两人,走进父亲的书房,并掩门退出。 书房里,除了我们父女和张仲坚,还有一个黝黑的异族人,这应该就是那位昆仑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 那昆仑奴一见到我们两人进来,便双手合十,向我们施礼。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佛门的见面礼,但也有样学样,向昆仑奴还礼。 “仲坚、染儿,和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多年挚友菩提子,乃天竺佛门得道高僧。 我和菩提子虽然已多年不见,但一直互通书信。这一次,菩提子不辞辛苦,从天竺千里迢迢赴约而来。雷某感激不尽。” “雷宗主言重了。” 眼前这个菩提子,虽然身着僧服,但额头上、手臂上烙有青色印记,类似现在的纹身。这是人贩给奴隶留下的记号。 一个奴隶能够成为得道高僧,想必已历尽沧桑。 菩提子转过头来,对我和张仲坚说道:“早就听闻大小姐国色天香,蕙心兰质,仲坚少侠武艺超群,义薄云天。 今天方知,见面更胜闻名。咸鱼宗有如此少年英雄,今后必定能蒸蒸日上,更上一层楼。” “菩提子大师安好,晚辈有礼了。”我和张仲坚再次以中原礼节,向菩提子行礼问好。 我听了菩提子的话,心里美滋滋的。他说我“国色天香,蕙心兰质”,那是一点没错,他看人真准。 “今天一大早,特意让你们两人过来,是有些事情,该告诉你们了。这关系到我们咸鱼宗的千年兴衰大计。” 听了父亲的话,我和张仲坚不约而同相视一眼,脸上都有震惊之意,是什么关系到我们咸鱼宗千年大计。 “染儿,为父问你,一个武林门派想要长盛不衰,最重要的是什么?” “高强的武功!”我脱口而出。 父亲摇摇头,说道:“不是!” 武林门派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武功?我疑惑了。 “巨额的财富!”“广阔的人脉!”“良好的口碑!”“美味的菜肴!” 我一口气连着蒙了四个答案,说到第四个的时候,连我自己都笑了。 “这些统统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顺势而为!” “爹,什么叫顺势而为!” “我举个例子。在很久以前,我们咸鱼宗有个仇敌帮会叫做鲜果帮。她们本非我中土门派,来自东瀛。 但是她们善于经营,来到中原后没多久,就抱上了当时的权贵贾充、贾南风父女的双腿,不但迅速在中原站稳脚跟,而且以产业兴帮,一度成为京都第一门派。 我说的顺势,指的是江湖门派必须迎合当权者的需求。无论多么强盛的帮派,如果成了当权者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也是要衰败的。” “爹,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咸鱼宗应该去抱隋炀帝杨广的大腿吗?”我这话一说,他们三个都笑了。 “师妹,要是几年前,杨广的大腿还有抱的价值,现在已经抱不得了。” “啊,为什么?” “仲坚说的没错,杨广独断专行、好大喜功、不爱惜民力,如今群雄纷纷揭竿而起。 根据我们各地分舵的情报,目前全国的大小起义军足足有八十多支。 按这种趋势下去,再过两年,各地起义军肯定会超过百支。如今再抱杨广的大腿,那就相当于抱个火坑。” 按照父亲的推测,两年后,全国各地的起义军将超过百支。那现在这天下是有多乱啊。 我这段时间大门不出,小门不迈,一心只练功夫,竟然不知天下形势已大变。 菩提子说道:“我这一路走来,听到的都是民怨。杨广不单是不得民心,其内部其实早就各怀鬼胎。 听闻这些年来,杨广听不得相反的声音,杀尽铮臣。朝中哪里还有敢直言之臣。 今年二月,杨广让大臣们议三征高句丽之事。朝中人人皆知此时不宜亲征高句丽,但都畏惧杨广残暴,不敢说实言,任他胡闹。 今年三月,杨广放着国内各路反军不管,执意亲征高句丽,结果隋朝大军一路上逃兵不断。 上到大臣,下到小兵,我猜这隋朝中忠于杨广的人,是越来越少了。隋朝内部也出现了无数个裂痕。 这一次,就算杨广能打下高句丽,这天下也很难保得住了。大隋的国运差不多到了尽头。” “隋失天下,群雄逐之。这就是将来的大势。 我们顺势而为的意思,就是在这群雄中,找到一个将来可以一统天下的明君,全力辅助他。 这笔投资一旦成功,可以说是真正的一本万利。到时候,我们咸鱼宗就不再是打打杀杀的江湖帮派,而是有从龙之功的新势力。 真正的江湖之争,不在五湖四海,而在庙堂之上。这是最乱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机。” 父亲越说越激动,双手背负身后,在书房里踱步起来。 我之前以为父亲只是一个江湖帮派的老大,没想到父亲的野心不止于此,他居然要当未来君主的投资人。 要是父亲的设想真的实现了,那将来我至少也会被封个公主之类的吧。 一想到这,我的心脏不禁砰砰乱跳。这当公主肯定是比当女侠好太多了。 张仲坚问道:“可是师父,这天下有这么多支起义军,我们咸鱼山庄该投资哪支起义军?” 张仲坚问的,正是我想问的。群雄这么多,该投资谁? 这就好比股市刚放开,上了近百支股票。都知道其中有一支股票将来要大红大紫,可关键是要选对。 万一选到天天跌停的那支股票,血本无归,那真是欲哭无泪。 父亲不禁苦笑起来,说道:“问得好,我们这两年要做的大事,就是要在群雄当中选对明君。 事实上,去年我就投资了一把。隋朝礼部尚书杨玄感起兵反杨广的时候,我就让公孙七郎暗中资助他。 没想到,杨玄感造反才几个月,就兵败自杀。这把投资算是血本无归了。不过,我们咸鱼宗家大业大,这点损失受得起。 我年纪毕竟大了,今后咸鱼宗还得靠你们新一代去开拓宗业。今天找你们两人过来,就是和你们商议宗门大计。 若是今后,你们看准了明君人选,速速报来,我们咸鱼宗一定鼎力相助,帮他逐鹿中原。” “女儿一定不负父亲重望。” “徒儿一定不负师父重托。”我和张仲坚同时应道,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这次没让岳苍龙、梅超疯两人过来,看来在父亲眼中,即便是内弟子,也是亲疏有别。 “对了,这两本书,你们两个要好好用心读。这是我们雷震子祖师爷传下来的镇宗之宝。 这虽不是武功秘籍,但却是真正的万人敌,切切不可外传。 原本是梵文所写。这次,我特意请菩提子帮忙,翻译成中文版的手抄本。你们得好好谢谢菩提子。” 父亲话音刚落,菩提子就给我们递过来两本书。 “谢菩提子大师。” “大小姐和张少侠不必客气。雷宗主的事就是老衲的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我接过菩提子的书,上面写着《菊花宝典(中文版)》。 一翻开书页,目录上有“帝王篇”、“谋略篇”、“兵法篇”、“制造篇”、“地理篇”、“矿产篇”等等。 我越看越是震惊,这本书通篇就是教人如何借势起兵,谋就帝业的,怪不得父亲说“切切不可外传”。 在父亲书房里一直聊了两个时辰,我和张仲坚才离开。 路上,我悄声问张仲坚,“父亲说我们咸鱼宗家大业大。师兄你给我交个底,我们咸鱼宗到底有多少底牌。” 关于咸鱼宗的底牌,今天父亲给我说了个大概,但没有细说,大师兄一直跟随父亲左右,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张仲坚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一共有五十七个分舵,储存了大量粮食、兵器。要是找不准明君,其实我们咸鱼宗也可以起兵,谋大业的。” “啊!我们起兵?”我听了不禁大吃一惊。 我知道我们咸鱼山庄很牛,没想到这么牛,而且听大师兄的意思,他好像也有点想法。 自从那天起,十五岁的我肩上好像扛了一个无形的担子,心里开始藏事,不再是以前那个胸无城府的少女。 现在虽然群雄并起,但是大局依然在大隋帝国掌控之中,暂时还没看到哪个草莽英雄有雄主之姿。 当前对我来说,最要紧的还是即将来临的武林大会。 第13章 星佑之力 转眼间,已到了大业十年的五月初二,离武林大会就剩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扇你一巴掌”神功始终无法突破到第六层,心里不禁急躁起来。 就在这一天上午,何文兰找到练功的我,说宗主有急事,让我们晚上七点,前去宗主的庭院里。 “文兰,我父亲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宗主说了,要帮我们几个提升内力。” “啊,那太好了。”我正为自己的内力不够深厚而发愁,没想到父亲要助我,咦,是我们一臂之力。 到了晚上六点,我吃过晚饭,便提前去父亲住的庭院。 其实,我住的地方离父亲住的庭院并不远,几分钟就到,我就是心急。可是,何文兰也跟在我后面。 “咦,文兰,你去哪?” “去宗主那里啊,宗主说这阵法刚好缺一个人,让我补上。” “什么阵法?” “这个宗主没细说,我也不知道。” 我带着疑问,来到父亲的庭院里面。没多久,张仲坚、岳苍龙、梅超疯三人也陆续提前到了。看来,大家都心急。 父亲的庭院很宽广,但今天的摆设与以往不同,原先中间摆放的翘头案、供桌全搬走了。地下还画了七个相邻的小圆圈。 一会,老仆周铭指挥几个人,抬进来一口大铁锅,架起来就生火,还在锅里放油,放蒜头等等。 周铭看见我们几人来了,便对一名仆人说道:“快去禀报菩提子大师,人齐了,可以切鱼了。” 这一番操作,把我搞得更糊涂了。难道是何文兰听错了,莫非是父亲想请我们吃火锅? 又过一会,菩提子拎着两条紫、绿花纹相间的东西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入大铁锅里,再盖上锅盖。这肯定不是鱼啊,这是?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吸血章鱼的两条大触手。难道,今天吃的是章鱼火锅。正当我准备开口询问时,菩提子说话了。 “周铭,加上你正好七个人了。我们先练好阵法,等宗主过来就开始。” “好嘞,那我坐在哪个位置?” “你坐在天枢位。” 菩提子不由分说,指导我们六人,分别坐在地上六个小圆圈里。 “这地上的七个圆圈是北斗七星阵的坐位图。但这个七星阵和别门派的七星阵不一样,这是可以利用星佑之力的七星阵。 可能,你们不明白什么叫做星佑之力。 以前,秦国有个观星术大师,叫做蒙毅。他通过前人的研究,结合自己的观察,发现天上的北斗七星和观测者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 这种联系,蒙毅称之为星佑之力。这种星佑之力会让观测者,暂时大幅提升体质,比如会看得更清晰,听得更远。 对于我们武者来说,星佑之力会让我们体内真气沸腾,还保护我们的奇经八脉。 也就是说,借助星佑之力,我们就有很大的概率,打通奇经八脉。只可惜每隔十八年,北斗七星才会向观测者传来星佑之力。 为了不浪费的宝贵的星佑之力,老衲研发了北斗七星阵。这个七星阵可以让我们体力真气互通、共享,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而今晚刚好是星佑之力降临之时,是修炼内功最佳的机会,一晚功夫有可能胜过我们数年苦修,大家千万要聚精会神。” 菩提子这番话让我们大为震惊。我没料到这个来自天竺的高僧,居然会研究出一个阵法来实现真气互通,这是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接下来,菩提子便让我们与相邻两人掌对掌,教我们如何慢慢催动体内真气,同一时间向左掌的方向流动。 一般的北斗七星阵呈蛇形,但菩提子研发的北斗七星阵却是头尾相连,呈不规则的圆形。 按照菩提子的指引,我们仰望北斗七星,用意念将自身的少量真气,与其余六人的真气汇合成真气流。 当七人汇合的真气流入我体内时,我能察觉到每个人的真气强弱。 原来,七人里面,就属我的真气最弱,连何文兰都比我强。还是我以前太偷懒了。 “大家不要急,慢慢引导真气流动,免得伤了经脉。” 按照我们咸鱼宗对内功的理解,我们体内的内功系统有点类似现代的电厂。 真气就好比是电流。丹田就好比是蓄电池加变压器。平时的吐纳修炼就好比电力生产。 电力生产是将热能、风能、光能等,变成电能,而吐纳修炼则是将氧气能、食物能等变成真气。 刚开始修炼内功的时候,丹田很小,可蓄存的真气也不多。通过不断修炼,丹田越来越大,可蓄存真气自然就越多。 我们武林中人在提到一个内功高强的人时,经常会说,“啊,那家伙真气太浑厚了,根本打不过”。 其实,准确来说,真气浑厚实际上就是丹田扩大了,增容了。 真气和电一样,不易储蓄,一旦丹田里装满了,就会从嘴巴、菊花、毛孔等处飘逸出来。所以,丹田修炼的越大,真气就越浑厚。 至于奇经八脉就好比是高压电线。我们修炼内功,目的并不是将真气存在丹田里,用来放屁。 而是要将真气传导到肌肉群。在真气的刺激下,肌肉群会爆发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动能,击败对手。 丹田——肌肉群之间的主要链接载体,就是奇经八脉。电流经过导体会发生损耗,真气经过奇经八脉时,也会发生损耗。 虽然每个人自出生之日起,就自带了奇经八脉。但是,没修炼过的奇经八脉,就像是条用超电阻材料做成的电线一样。 打通奇经八脉的过程,很像是修公路。 初次修炼内功的武者,他的奇经八脉就是一条烂泥路,真气在这条路上几乎消耗光,能到达肌肉群的所剩无几。 而像我大师兄张仲坚这样的,他的奇经八脉经过长期修炼,就好像几条刚修好的高速公路,真气仅仅消耗一点点,就快速到达了肌肉群。 而奇经八脉还连接着八十一条络,统称为经络。如果说奇经八脉是国道、省道,八十一条络就是乡路、村路。 而我体内经络现在的情况是,奇经八脉修了四条高级公路,还剩四条只是铺了些沙土,剩下的全是原状的土路。 所以,今晚的修炼对我来说很至关重要。 磨合了一个时辰,我们六人终于学会了菩提子研发出来的这个北斗七星阵。 “好,大家休息一下,等宗主过来。”我们暂时解散了七星阵。 我仰望着夜空里的北斗七星发呆。今晚,它们好美,在星河中发出耀眼且温暖的星光。 突然间,一股莫名的暖流在我身中流动,整个人立刻精神起来,全身肌肉都充满了力量。 那一刻,我真的感受到了北斗七星的星佑之力。我顿时可以看清楚月亮的表面。咦,怎么上面是坑坑洼洼的。我还能听到几里外的蛙鸣。 菩提子多次强调,今晚要凝视北斗七星,就可以发生星人感应,接受到星佑之力。原来是真的。 突然一股香气传入我的鼻子里。我转头看去,周铭正在仔细地烹调那两条章鱼触手,还往锅里倒了一些东西,闻着很香。 “周铭,怎么样,熟了吗?” “肯定熟了。我担心继续烹下去,这触手会不会烂了。” “放心吧,哪怕是锅烂了,这触手也不会烂的,再加点火。” “好的。”看着周铭又是添加木柴,又是拿刀切章鱼触手,我这时才想起来,我爹干嘛去了? “周铭,我父亲去哪了?” “哦,宗主今天一整天都在闭关,估计快出来了。” 又等了十多分钟,我父亲终于出现了。只见他面色异常,神情严峻。 我便走上前,问道:“爹,你怎么啦,看起来脸色有点难看。” “爹没事,菩提子,大家都学会阵法了吗?” “雷宗主,都学会了。此时是戌时五刻。我观天象,正是星佑之力最强的时候到了。” 父亲点点头,没吭声,径直走到大铁锅面前。周铭赶紧把切好的章鱼触手捞到盘子里,端到父亲面前。 父亲也不怕烫,用一把大铁叉,叉住触手切片,嚼了起来。搞半天,这一大锅的章鱼触手,全都是父亲的独食。 这么香,也不招呼大家一起吃。反正,我当时是挺想啃上一口,尝一尝这吸血章鱼的肉是什么味道。但父亲一直没开口,只好作罢。 不知道是不是太烫,还是吸血章鱼的肉不好咬,父亲吃得很慢,细嚼慢咽的。我们等了很久,父亲才把两条触手吃完。 “开始吧。”父亲擦了擦嘴,对菩提子说道。 “雷宗主,要不你歇息一会。” “不用了,边修炼边消化吧。时间宝贵,等不起。” “那好,结阵!”菩提子指挥我们,按照刚才的顺序依次坐下。不过,周铭的位置换成了我父亲。 父亲坐在“天枢”位,张仲坚坐在“开阳”,而我坐在“摇光”位。 在这个阵法中,我刚好在他们两人之间,左掌和父亲右掌相合,右掌和张仲坚的左掌相合。 “好,大家不要着急,和刚才一样,抬头凝视北斗七星,慢慢催动真气会合。全身放松,凝神定气。” 在菩提子不厌其烦的指导下,我们开始启动北斗七星阵。老仆周铭则在一旁守护。 七人的真气慢慢会合成流,在我们七人体内的奇经八脉中循环流转。其中有领头一股真气极其强悍,不用说,肯定是父亲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七人汇聚的真气越来越多,越来越强,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突然发现,这汇聚的真气在我的奇经八脉里停留的时间最长。我的身体开始微微发热,体内却有说不出的舒畅。 我不但能感觉到体里丹田,和已经打通的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越来越大,越来越宽,而且连没打通的冲脉、带脉都在发烫。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三个时辰,汇聚的真气慢慢停下来了,就好像是列车到站了。 “好了,收工!” 菩提子的话音刚落。我体内的真气就像发疯般,急促往屁股下面钻出去。 “嘭、嘭……”,我清晰地听到屁股下传来十三声巨响。然后,我整个人就飞出去了。 “咦,师姐呢,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下面传来岳苍龙的声音。 “恭喜大小姐连续打通冲脉、带脉!”菩提子抬头望着我,笑呵呵地说道。 “啊,师姐,你原来在树上,快点下来啊。”岳苍龙这傻小子终于发现我了,对我喊道。 我坐在高高的树杈上,又喜又羞。 喜的是,这十八年一遇的星佑之力果然有用,我的“扇你一巴掌”内功一夜之间,直接从第五层突破到第七层。 羞的是刚才那接二连三的十三个大屁,实在是太猛了,不但把我直接冲飞到高高的树上,还把我的底裤直接炸裂了。 我现在只有死命捂着裙摆,一动不敢动,怕春光乍泄。 “我现在没法下树,等你们走了我再下。还有,文兰,你去帮我找条新裙子过来,带底裤的那种。” 我这么一说,大家全都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天色已晚了,大家都回去歇息吧。”父亲说完,就起身走入正堂。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我一直坐在树杈上,直到何文兰扔给我新的裙子和底裤,在树上胡乱套上后,才敢飞身下来。 第二天,我醒来之后,便去找父亲。一问周铭,才知道父亲又在闭关疗伤,菩提子正在帮他调理真气。 “疗伤?难道是父亲的真气岔道了吗?” “哎,现在还不知道,要等宗主出来才知晓。”周铭一脸忧愁地说道。 我隐约觉得,父亲这次闭关疗伤,肯定和昨晚有关。肯定是为了帮我快速打通奇经八脉,父亲才会真气受损。 若是真气岔道,那就更麻烦。一想到这,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大小姐莫哭,就算是真气岔道,宗主也是可以自疗自愈的。”听周铭这么一说,我才稍微安心一些。 我坐在屋里发呆,仔细回忆昨晚的点滴。 突然发现,昨晚的北斗七星阵,可能是专门为我量身定制的。因为名声和实力严重不相符的,只有我。 第一次运转七星阵的时候,汇聚的真气都是匀速通过我的奇经八脉。 而第二次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那股强悍的真气,在试图打通我的冲脉、带脉。 第14章 我的女儿产仔了 直到当天下午,我才见到我父亲。他的脸色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差,但也没有往日那般神采奕奕。 “爹,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导致真气受损的。”我一开口,就哽咽起来。 “染儿,你多虑了。其实为父体内真气的问题,早在吸收章鱼血的时候,就种下了。 凡事都是有利有弊。那章鱼的血、肉的确可以助我突破瓶颈,但也留下了隐患。 那章鱼血有毒素,一直残留在我体内。原先我以为自己可以运功克制它的毒。 但从去年起,我发现,无论如何催动真气,都无法将剩下毒素逼出丹田。因此,我才派人去找菩提子,来帮我解毒。” “大小姐,虽然暂时还无法根治雷宗主体内的章鱼毒。但请你放心,有老衲在,雷宗主必无大碍,不必挂虑。阿弥陀佛!” 一旁的菩提子双手合十,对我淡淡地笑道。 “多谢大师!”我不是佛门弟子,也不懂佛家礼仪,当下就准备给菩提子磕个头,却被他拦住了。 “只是以后,为父要多花点时间调理体力真气。这咸鱼宗的大小事情,你要多担当一些。” “女儿明白。”我们又聊了一会,我便离去。 昨晚的修炼,虽然我的收获最大,但大家都有增益,特别是梅超疯,她的真气已突破到了第八层。 过了几天,我又去找父亲和菩提子,想再次启动北斗七星阵,加速内功的修炼。但他们两人却不同意。 按照菩提子的说法,北斗七星阵确实能够快速提升内功修为,但风险也很大。 如果其中一人走了神,控制不好真气流,体内的奇经八脉就可能会爆掉。奇经八脉一爆,就意味着成为废人。 菩提子的意思是,北斗七星阵最好是配合星佑之力,才是最安全、最有效的修炼阵法。因为星佑之力可以保护人的奇经八脉。 我一听,胸中那股热血被浇凉了。要等到星佑之力降临,是十八年后的事情了。 本来还指望着这个北斗七星阵,能在一年时间内,把“扇你一巴掌”神功突破到第八层,看样子只能靠自己苦修了,不知要几年光景。 接下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咸鱼山庄上下开始忙碌起来了。因为,武林大会很快要到了。整个活动是由我们咸鱼宗牵头主办。 虽然我父亲将具体的事务,都交给张仲坚牵头负责筹办。 但这么大的活动,师兄肯定忙不过来,加上父亲老是叮嘱我,多担负起宗门的事,我便全力以赴,帮助师兄筹办武林大会。 碰巧的是,急事都赶在一块了,忙得我不可开交。 三十马上要分娩了。这是三十第二次分娩。第一次分娩是在半年前。那一次分娩,我至今仍历历在目。 那时候,三十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临近分娩的时候,三十每天都在找合适的地方产仔,好像都不是很满意。 我特意让人做了一个大木盆,还在上面铺了一层软软的被子。大木盆就放在我卧室里。我让三十在我的卧室分娩,以便就近照顾它。 三十虽然已经长大长高了,那血红色的皮毛和桀骜的眼色,都散发出狼王之威。但它和小时候一样,还是很粘我。 而在我心里,三十就像是我女儿一样。你说,女儿分娩,当母亲的能不高兴吗。 那天晚上,三十一直对我嚎叫。我就知道我的乖女儿要生了。我和何文兰就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三十分娩。 但三十的表情不太对,挤了很久都没生出来。而且,它居然发出“呜呜”的声音。这听起来,都不像是正常的狼叫声。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有点慌了,便问何文兰。 “咱们山庄里有兽医吗?” “兽医好像没有,但是有两个接生婆。” “那快把经验最老道的那个接生婆请来,让她看看三十怎么回事。” 在万分焦急中,接生婆总算来了。我好说歹说,她才战战兢兢地蹲下,观看了一会。 “大小姐,我,我觉得它可能是早产。” “那怎么办?” “大小姐,我这个,这个真的不会。我,我想它应该可以自己生下来的。我不懂怎么给狼接生。” 接生婆一直摆手,神情恐慌。其实,也不怪接生婆害怕。自从她进来,三十一直恶狠狠地瞪着她。它不信任陌生人。 无奈之下,我只好让接生婆回去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三十终于生了。我和何文兰两个黄花大闺女,就在屋里直勾勾地,近距离看母狼产仔。 一个血肉模糊的一团,被挤了出来。 我看了心里吓了一跳,“文兰,你看第一个生的是男狼还是女狼?怎么这么恶心。” “大小姐,我怎么感觉怪怪的,怎么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正在我们两人在那疑惑的时候,三十突然一口就把它刚生的孩子,吞进肚子里。这一幕,吓得我赶紧转身过去,不敢再看。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女儿会把我的孙子,或者是孙女,给生吃了。 一会,何文兰拽我,说道:“快看,又生一个了。” 我这才回头过去看。果然,又挤出来一个,是男狼,下面有条小蚯蚓。和第一个不同,这个幼狼五官比较清晰,该有的器官都齐全。 这次,三十没有吞下它,而是不停地用舌头,舔着这个新生命。我当时心里喜滋滋的,因为自己要当婆婆了。这就叫做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只可惜,我从第三天起,就笑不起来了。因为,生的第二只幼狼,喝奶的时候会喷出来。我换成牛奶喂它,也是不行,一样喷出来。 一连几天,幼狼病怏怏的,一动不动。而三十却一直对我凄凉地喊叫,哀求我救救它的孩子。可我有什么办法。 终于,三十生的第二只幼狼,身体变硬了,再也不能发出叫声。我亲手把三十第二个孩子,葬在我的院子里。 为此,我伤心不已,差一点就哭了,还好忍住了。 后来,我和何文兰讨论过此事。我们一致认定,是男狼的问题。 我的三十,是如此的美,如此的健康活泼,肯定是没问题的,是男狼的基因太差了,导致狼崽天生畸形,不能存活。呸,肯定是只渣男狼。 我抚摸着三十,安慰它,说道:“乖女儿,以后找男狼,一定要好好选,挑个健康的男狼。” 它回应我两声“嗷嗷”叫,表示听懂了。有了第一次惨痛的经历,我对三十第二次分娩,格外地上心。 我早早就从外地请了一名兽医来观察它,生怕它的孩子又夭折。那名兽医第一次陪护一只狼,又被我吓唬过,那表情比待产的三十还紧张。 幸好,三十第二次分娩很顺利,生下了三只健康的小狼崽。两只很像三十,全身血红,有一只半红半黑。 我和何文兰猜测,三十的第二任老公,应该是只黑色的男狼。 越是忙碌,时间好像就过得越快。六月初七,来参加武林大会的第一批客人来了。 重量级的客人有猪肠门的门主朱九足,和手下爱徒“肝肠寸断”于泽万、“铁石心肠”苏齐;少林寺的油灯大师,和爱徒灯草和尚;唐门的唐缺公子。 朱九足门主和我父亲的关系的确非同小可。朱门主来的时候,我父亲是提前到山庄脚下迎接他的。 而少林油灯大师来的时候,我父亲只是在山庄中的大贵宾室迎接他。 我们这次,在山庄里设立了三个接客的地方,一个大会客厅,一个大贵宾室,还有一个小贵宾室。 虽然油灯大师只是少林寺的二当家,大当家煤灯大师并没有来,但出门远迎和在家迎接的差别,可想而知。 只可惜,长孙无忌这次没随他师父朱九足前来,只是托师兄于泽万转交给我一封信。信里面详细说明了三十的特性。 三十是只极为罕见的奎木狼。三十长大以后,会比一般的狼大很多,和矮马一样,可以骑坐,其短期奔跑速度远胜于马。 而且,奎木狼的血红皮毛特别坚韧,其牙齿和爪非常锋利,攻击力极强。 但信里面通篇没有我想要的知识。无忌没有教我母狼产后护理的知识。我担心三十以后又出现第一次分娩的情况。 唐门虽然不是七大龙头门派,但名声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唐门的人虽少,但一般江湖人士不敢惹唐门。 因为川蜀唐门的武功比较奇特,善于用辣。特别是唐缺公子,虽然年纪轻轻,已经是唐门第一麻辣高手,前途不可估量。 听闻,唐缺的成名绝技“辣你一脸”曾令多少武林高手胆寒,可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当然,我对这些江湖大佬并不知晓,大多都是张仲坚告诉我的。他认识的江湖人士比较多,出名的大多都认识。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些武林高手都可能是我潜在的对手,肯定要多了解对方武功的特色,才能早做准备。 当天下午的时候,我们咸鱼宗参加比武的外弟子也纷纷回来了,其中就有公孙七郎、任风雨两人,可惜没看见妙手空空。 这三名外弟子可是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其武功修为都非常了得。 六月初八,第二批客人来了。重量级的有峨眉派的掌门人干净师太,和手下爱徒“芙蓉仙子”纪晓岚; 馒头堂堂主桃花娘子,和手下爱徒“齿白唇红”李楚楚、“鸡兔同笼”秦晚银;还有油条帮的首席大弟子沈旭,江湖人称“逍遥公子”。 至此,七大龙头门派已聚齐了六家,分别是我们咸鱼宗、猪肠门、油条帮、馒头堂、少林寺、峨眉派,只剩武当山还没人来。 大师兄提醒我,今天这批客人里面,还有两个人要特别注意。一个是“过街老鼠”楚相王。 楚相王长得极其猥琐,就和他的江湖称号一样,像极一只大老鼠。 不过,师兄说他武功很高,手持一对钢爪,专掏人家菊花,武功招式非常阴险毒辣,不得不防。 另一个人是“关外血刀”陈志安。这人虽然长得斯斯文文,但名声比“过街老鼠”楚相王更差,是关外一霸,非常嗜血,杀人如麻。 父亲见到“关外血刀”陈志安时,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搭理他。 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分两种,一种是我们咸鱼宗邀请过来的,比如七大龙头门派,唐门这种。另一种是自发参加的。比如,“关外血刀”陈志安、“过街老鼠”楚相王等人。 他们参加武林大会,有种种原因,比如有些人想要在武林大会上扬名立万;比如有些人想要结交一些大佬; 比如有些人想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以后行走江湖也有个照应;还有些人是纯粹来看热闹的,顺便想偷学点武功,反正吃喝住全免费。 遇到有些家庭条件不好的武林人士,我们咸鱼宗还会赠点钱财。 虽然我父亲看“关外血刀”陈志安这种人不爽,但也不好意思赶他走。没有规定说,恶行累累的不能参加武林大会。 再说,武林中人谁手上不沾点血。武林大会的门票是武功高低,不看品行。 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是个强食弱肉的时代,讲武德的时候很少。 六月初九,武当山的太滑真人来了。他是武当山掌门人太馋真人的师兄。 在我印象中,武当山的真人应该是道骨仙风,气度不凡的那种。 可是,太滑真人就是一个油腻大叔,蓬头垢面,身上的道袍到处是补丁,挎个酒葫芦,腰间带着一把没有剑匣,锈迹斑斑的破剑。 其他龙头帮派的人都是穿着光鲜,气宇轩昂,唯独武当山来的太滑真人又寒酸、又落魄。 我都怀疑武当山上是不是闹饥荒了,怎么这么穷。倒是父亲对他很客气,有说有笑的。 这一天来的客人可是一个比一个奇葩。太滑真人刚进入我们山庄,门口又来一个白衣剑客。 他走路的时候不看人,只是仰头看天,神情倨傲,不过那模样长得还是挺俊的。 张仲坚告诉我,这白衣剑客叫龙傲天,自称为“潇湘狂士”。龙傲天的确够狂的。 我这个咸鱼宗大师姐,过去和他打招呼时,龙傲天只是冷冷地用鼻音“哼”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就好像是老娘我欠他几十斤黄金一样。 我气得扭头就走,找到负责本次大会菜肴的陈天。 “陈天,这次嘉宾名单里有个龙傲天的,你认识吧。” “见过两次面,怎么了,师姐。” “你想办法,往他喝的茶水,或者是饭菜里,放点泻药,整一整他。” “使不得啊,师姐。这事你还是要和师父说一声。他同意了,我就放泻药。” “那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这事能和父亲说吗。呸,胆小的陈天。 当天下午的时候,又来了两个奇葩的人。 第15章 妙手空空 第一个奇葩的人叫做龙飞燕,是个女侠。张仲坚带我去认识她的时候,我一听这名字,还以为是龙傲天的妹妹呢。 见了面,我吓一跳。这体格还叫龙飞燕,叫龙飞象都是格局小了,应该叫龙飞鲸。 眼前的这位女侠身高两米有余,全身上下长满了肉,特别是前面那两团,就像是装上了两个大鼓。 龙飞燕笑起来的时候,几层下巴就开始节奏地乱颤,就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起了涟漪。她不但又高、又胖,还特别的宽。 张仲坚的身材可以说是虎背熊腰。但张仲坚和龙飞燕站在一起,就看出龙飞燕的肩膀比张仲坚还宽了半个身子。 普通女侠一般带的都是比较轻便的武器,而这个超胖的女巨人的武器是一对大铁锤。 “小染,你试一试我这对铁锤,每个才重六十四斤。” 其他客人都喊我大小姐,只有龙飞燕喊我小染,她爱喊我什么都无所谓了,她胖任她喊。 “不了,不了,我抡不起你这对大宝贝。”龙飞燕笑了笑,那大眼睛快被周边肥肉挤成一条线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万一我的对手是这女巨人,要扇多少巴掌,才能击倒她? 第二个奇葩的人是一对兄弟,分别叫做西门广、西门大。我见到这对兄弟的时候,他们是坐着的,正在和我们咸鱼宗的外弟子唐桥站聊天。 我当时第一眼没发现这对兄弟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觉得兄弟两人太过于密切了。 唐桥站发现了我,便向我打招呼示意。出于礼貌,我就走过去,和两兄弟打招呼。 “两位兄台好,在下雷不染,是咸鱼宗的门下。” “这位是我们雷宗主的爱女,也是我们的师姐。”唐桥站替我补充了一句。 “哦,原来是雷大小姐,早有耳闻,我叫西门广。” “我叫西门大,幸会幸会。”他们兄弟两人同时转过头来,向我打招呼。 顿时,我僵住了。因为,我突然发现他们两人共用一个脖子,一个身躯。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睛。再细看,一点没错,西门广、西门大两兄弟是连在一起的。 我虽然还在竭力保持微笑,但内心是崩溃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算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雷大小姐,你长得好美。” “雷大小姐,有机会我们切磋下武艺。” 西门广、西门大两兄弟同时和我说话。我要认真聆听,才能听清楚。 “切磋就免了吧。” 我说的是真心话。无论是谁和他们切磋,都没有单挑的选项,只能一对二。 “师姐,他们兄弟两人还有个江湖称号,叫做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嗯,这称号确实是非常吻合,他们兄弟谁想离开谁也办不到。 和这对连体兄弟两人聊了一会,趁着师兄喊我,我赶紧离去。和这两兄弟待在一块,我总有不舒服的感觉。 六月初十这一天,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侠客,比起前三天少了很多,大多都是江湖散人。 上午的时候,一个穿着奇特的外族人,前来拜见我父亲。当时,碰巧我在旁边。 “雷宗主,在下是波斯明教驻中原办事处舵主云忆尘,奉圣女爱丽丝之命,前来拜见宗主。” 说完,云忆尘便向我父亲递上一封书信。 “云舵主,请坐,请喝茶。”我父亲扶起云忆尘,打开书信看了起来。 旁边的菩提子则和云忆尘搭起话来。 我突然发现,父亲的眼睛泛红了,拿信的手有细微发抖。我很好奇,爱丽丝给父亲的书信里,写了些什么。 可惜,父亲看完后就把书信放入怀中,不给我偷窥的机会。 “云舵主,如果我没猜错的吧。这是波斯明教第一次在中原开设办事处吧。” “雷宗主说得没错。圣女爱丽丝回去之后,一直呼吁在中原设立办事处,以加强与中原武林的联系。 但是由于没有合适人选,教中长老们一直犹豫不决。 直到前年,我晋升为教中副长老,得知圣女爱丽丝之心意后,便主动请缨,前往中原。因为,我是半个中原人。” 我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问道:“半个?莫非你是混血?” “正是,家父是汉族人,家母是波斯人。从小在家父的教导下,我不但会说中原话,还懂得不少中原礼仪。 在下仰慕中原文化已久,踏入家父故土的那一刻,当真是心情澎湃,不能自我。” “哎,可惜你来得不是时机。”父亲悠悠地长叹一声。 我们几人当然明白我父亲的话中之意。此时,国内的农民起义犹如涨潮时的海浪,一波未息,一波又起,正是多事之秋。 “雷宗主……”云忆尘突然哽咽起来,泣不成声,向我父亲磕头。 “云舵主,有事请讲,不必行此大礼。”父亲手掌虚脱,那云忆尘便跪不下去,那姿势就好像是,空中有几根无形的线吊住了他。 我心中暗忖:“原来扇你一巴掌神功也可以这样用。” “雷宗主,我们一行二十三人踏入中原后,原本想前往东都洛阳,建立我们明教在中原的第一个办事处。 谁知半路上,偶遇到官兵和起义军交战。混乱中,一小股官兵见我们服饰奇异,便向我们发起攻击。 无论我如何高声辩解,也无济于事,便只好设法突围,从小路逃遁。 随我前来中原的教中高手,为了保护我,在那场混战中,战死了十八人,只剩五人逃出生天。 我,我昔日曾在圣女爱丽丝和众长老面前,夸下海口,要在中原传教布道,扬善除恶,度化世人。谁曾想,竟是落得这般下场。 正在我们五人心灰意冷之时,无意间在一家茶肆中,听到几个武林人士,提起宗主您在咸鱼山庄举办武林大会。 在这几位大侠的热心帮助下,我们五人尾随着他们,这才一路来到这里。 幸好当初出发之前,圣女爱丽丝交给我一封书信,说是空暇之余,送给您。要不然,我都不知何去何从。” 言毕,云忆尘嚎啕大哭起来。我看他衣衫七断八续,脸上和手上都有刚受伤不久的疤痕,想必这一路走来,十分艰苦。 “我佛慈悲,度天下苍生,度一切苦厄。”菩提子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云忆尘一愣,双手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嘴里口诵:“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 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这云忆尘心中念念不忘弘扬波斯明教,见菩提子口诵佛号,也赶紧口诵起明教教义,生怕落了下风。 我见状不禁心中暗笑。 这乱世中,不管是菩提子信奉的佛教神只,还是云忆尘信奉的波斯明教神只,怕是都没有眼前的凡人——我父亲雷宗主管用。 这世上虔诚信教之人千千万万,我却没听过哪个神灵,在战乱中替教徒们挡过刀,又或者在教徒们啼饥号寒之时,从天上扔个馅饼下来。 当然,或许是远在波斯的明教神只信号不好,收不到云忆尘等人的祈愿,才让他们出师未捷身先死。 云忆尘估计也想通了,这里信号肯定有问题了,此时求神不如求人,这才千里迢迢找上我们咸鱼山庄。 “云舵主,求远不如就近。依我之见,东都洛阳以后怕不是善地,你们难以立足。而在西河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咸鱼宗。 你们五人就在山庄先住下吧。我雷某人可保你们性命无虞,衣食无忧。等到你们养足精神,我再让弟子带着你们,在西河郡传教布道。” 云忆尘一听,心花怒放,再次磕头道谢。 “谢宗主,谢谢雷宗主雪中送炭!” 这一次,我父亲大大方方接受了云忆尘的跪拜。 “周铭。” “老仆在。” “你带云舵主等人,先去歇息。等养好精神,再安排两、三个外弟子,带他们在西河郡里逛逛。” “老仆明白。云舵主,这边请。”云忆尘第三次向我父亲致谢后,便跟随周铭离去。 “染儿,那个,这波斯明教来人的事,你不要和你妈说起这事,省得她疑神疑鬼,闹不痛快。” “染儿知道了。”我回答时,表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更加猎奇。这波斯明教圣女爱丽丝,好像和我爸有猫腻? 上午的时候,还来了一个厉害高手,叫做陈斤少,是杀猪帮的帮主。 听师兄说,杀猪帮在江湖上虽然只算是个小帮派。 但这帮主陈斤少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手持两把杀猪刀,一手独创的“杀猪刀法”也算是人见人怕,猪见猪嚎。 到了下午,我一看来的客人,不禁有些兴趣索然。 个个探头缩脑,忐忐忑忑,和之前见到的武林英杰判若云泥,不像是来比武的,倒像是来蹭吃蹭喝的。 倒是有个人,看上去十分精明,站在人群中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张仲坚见了他,有点诧异。 他们两人应该是认识,但师兄的表情既不高兴,也不厌恶,客客气气地带他去见我父亲。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妙手光光,是妙手空空的师弟。 妙手光光这次来,一是参加武林大会,二是替师兄妙手空空,转告我父亲,说有事不能来了。 我父亲听到妙手空空不能来,十分失望。 听师兄说,这妙手空空是个弃婴,被一山中猎人遇到,收为养子。 在妙手空空七岁那年,山中猎人又在街上收养了一个孤儿,那便是两岁的妙手光光。 空空、光光两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都是山中猎人的养子,从小感情深厚。 妙手空空天生是个武者,在山上呆久了,居然通过模仿各种动物,自创出一套武功。 妙手空空十一岁那年,山中猎人病逝了。妙手空空不甘心当一辈子的猎人,便带着六岁的妙手光光,浪迹天涯,到处拜师学武艺。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两人只是拜在一些江湖小门派门下。 后来,妙手空空先后拜“六手神偷”陵青衣为师,学开锁术,拜“飞檐走壁”藏灵子为师,学轻功,拜“绝命剑客”晔轻尘为师,学剑术。 再后来,妙手空空武功大成,艺高人胆大,干脆到处偷各派武功秘籍,进行自学,连少林寺、武当山等大门派的秘籍都偷过。 各大门派虽然对妙手空空十分厌恶,但又无可奈何。 这妙手空空无论是剑术、轻功、开锁术,都是巅峰造极,难寻对手。 打又打不过,追又追不上,防又防不住,想骂他祖宗十八辈,又不知他祖宗是谁。 因为他们两人喜欢偷武功秘籍,江湖中人便给两兄弟,起了两个江湖称号,一个叫妙手空空,一个叫妙手光光。本名倒是让人给忘了。 妙手光光所学武功,全都是妙手空空所教。所以两人平时以师兄弟相称。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妙手空空名声大起的时候,我父亲刚好了拿了人生第一次的武林第一高手称号。 我父亲知道,这妙手空空必定会来咸鱼山庄,偷咸鱼宗的武功秘籍。于是,就在山庄里,伪造了一处藏经阁。 而且,我父亲还不经意间,在酒席上宣称,那阁中存放了咸鱼宗最精妙的武功秘籍。 这藏经阁平时还让内弟子和庄丁们轮流放哨,不让外人进去,装得是有模有样。 藏经阁中虽然藏书不少,外面的封面上确实也写着“不动神功”、“移形换影”、“弹指惊鬼”等书名。 实际上,书里面全是《论语》《孟子》《韩非子》等内容,并不是真的武功秘籍。 果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妙手空空真的来了。 门口的守卫被妙手空空轻松击晕过去。妙手空空直奔藏经阁深处,拿了几本武功秘籍,正准备从窗口逃逸,却发现这窗口里外全是画的。 这藏经阁实际上是一条狭长的死胡同,无处可逃。妙手空空只能原路返回,而我父亲已在门口堵住他了。 在狭窄的空间里,我父亲和妙手空空大打出手。妙手空空一招不慎,被我父亲所擒。 但我父亲是爱才之人,也不吝啬将本门武功,传授给他人,念妙手空空这身武功修为来之不易,不但放了他,还答应教他咸鱼宗武功。 但前提是妙手空空必须拜他为师。妙手空空自视甚高,并不服气,要求再和我父亲比试一次。我父亲答应了。 第16章 武林大会开幕式 第二天,我父亲和妙手空空在正式比武场上,再次对决。妙手空空再次落败了。这一次,妙手空空输得心服口服,当场就跪下,拜我父亲为师。 这就是我父亲收妙手空空为外弟子的全过程。但两人的关系像师徒少一些,像朋友多一些。 妙手空空在咸鱼山庄住了一段时间,天天和我父亲切磋、交流武功,其剑术大涨。 三个月后,妙手空空离开了我们山庄,到处找人比剑,连败当时江湖上,最有名气的七大剑客中的六人。 只有号称“天下第一剑”的武当山掌门人太馋真人,没有和妙手空空交过手。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的。有一天,武当山收到了妙手空空派人送来的挑战书。 书中,妙手空空写道,太馋真人剑术独步天下,他仰慕已久,想要在一个月后,也就是八月十五的月圆之时,和太馋真人来一场巅峰对决。 太馋真人当场答应了。这件事在当时轰动一时,大家都想看看这新老剑圣之间,谁能更胜一筹。一时间,武当山下的民宿,人满为患。 江湖上开出的盘口是,太馋真人让妙手空空0.13剑。看来,大部分江湖人虽然认为太馋真人大概率会赢,但两人其实相差很细微。 当然,也有个别赌庄开出平手的盘口,就不细说了。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比剑的前三天,武当山的新闻发言人突然宣布,由于太馋真人的痔疮复发,暂时不接受任何人的比剑申请。 请注意这句表述,是不接受任何人的比剑申请,并非怕了妙手空空。 众所周知,普通的武者,如果得了痔疮,其实对自身武功的发挥,影响不大。 但是到了太馋真人这种级别的就不同了。要知道,太馋真人只能让妙手空空0.13剑,这差别是非常细微的。 一个突出的痔疮,会让高手的体内真气、轻功步法都受到较大影响,成为这场比剑的关键点。所以,太馋真人暂时拒绝比武,完全合情合理。 后来,我父亲让人给妙手空空捎去一封书信,里面写了什么“凡事让三分”,“尊老爱幼”之类的话。 从此,妙手空空和太馋真人比剑的事就此不了了之。 后来,武当山门人一再澄清,太馋真人并不是怕了妙手空空,但被人一问到真人的痔疮好了没有时,就支支吾吾,好像说是老毛病了,难断根。 我父亲虽然两次打败了妙手空空,但对他的武功极其推崇,认为妙手空空是三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这样的绝世大剑师不能来参加这届比武大会,父亲深以为憾。 到了当天傍晚时刻,各路武林豪杰已入住我们咸鱼山庄七十三人了。 幸好我们山庄大,空闲的房子也多,要是普通武林门派,根本接待不了这么多武林豪杰。 六月十一上午巳时一刻,第七届中原武林大会的开幕式开始了。 峨眉派掌门人干净师太、馒头堂堂主桃花娘子、猪肠门门主朱九足先后上台讲话。三个大佬的讲话内容大同小异,套路基本差不多。 讲话一开始,都高度称赞了这届武林同仁们,日夜苦修,在武学之道一路高攀,并铲强扶弱,为天下和平安定做出了突出贡献。 接着就吹嘘本门派如何如何厉害,在这几年中取得了哪些成绩,杀了多少恶棍之类的。 最后就是预祝本次武林大会取得圆满成功,并祝愿天下武林同仁,在未来几年里,武功高强,心想事成。 我是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开幕式,听着听着,差点笑死我,忍得好难受。 上一届武林大会是在五年前,当时是由少林寺主办的。那时候我还小,父亲并没有带我去。 干净师太说她们峨眉派这些年来,扶危济困,除暴安良,我是很认可的。 干净师太和她的师祖灭尽师太不同。灭尽师太戾气太重,极度仇恨男人,专割人家小鸡鸡,引得人人对峨眉派切齿痛恨。 而干净师太就温和太多了,除了采花贼以外,基本上没有乱杀人,乱切鸡鸡的事情也没有再发生。 平时节假日的时候,干净师太都要求峨眉派门徒,下山去给周边贫困村民发米,送衣服。 每个月,干净师太还要求门下弟子们,下山行善,比如扶老奶奶过马路这种好事,峨眉派确实做了不少。 可以说,峨眉派在干净师太手上,口碑逐渐好了许多。 可馒头堂堂主桃花娘子居然也说,馒头堂这几年关爱妇女健康,切实提升百姓幸福感,这差点乐死我。 这天下,谁人不知,馒头堂掌控了三成的青楼产业,还好意思说关爱妇女。 猪肠门门主朱九足讲话的最后,特意提到了我们咸鱼宗,说我们两家这些年在多方面进行充分合作,感情进一步升温,成为情比金坚的兄弟帮派。 朱九足在这种场合,说出这些话,无异于向天下人宣告,咸鱼宗和猪肠门结盟了。 最后一个环节,六大龙头门派的大佬们,邀请我父亲上台做重要讲话。虽然这个压轴讲话的人选,肯定是我父亲无疑,但他还是要装一下。 “哎,雷某人武功低微,如何在众英雄面前讲话。油灯大师,还是你来讲吧。” “南无阿弥陀佛,老衲讲不得,还请雷宗主上台。” “太滑真人年龄最大,还是长者请吧。” “老道只是过来打酱油的。雷宗主,论武功、威望,你不讲谁讲。” “要不然,沈公子上去说几句。” 油条帮的首席大弟子沈旭并不搭话,突然站起来,边鼓掌,边大声说道:“下面有请武林第一高手雷宗主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这“逍遥公子”沈旭不但武功了得,人情世故更是通透。当下,掌声大起。我父亲面带微笑,走上台,做最后的讲话。 我父亲的讲话可比前面三个大佬有意思多了,不废话,直奔主题。他主要讲了两层意思。 第一个,我父亲呼吁大家放下门户之见,允许门下弟子可以到别的门派,学习新的武功。 “我们各有一根香蕉,交换之后,仍然是各有一根香蕉,彼此并没有增益。 可是如果我教你一门新武功,你也教我一门新武功。这样,我们就都学会了一门新武功。 所以,我呼吁,从现在起,大家应该放下门户之见,相互广传武功心法。这样,整个武林的武功水平就得到整体提高。” 江湖上有很多门派日暮途穷,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教授武功时多有保留,总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甚至有些门派总怕别派偷学了本门武功,对收徒有极为苛刻的要求,徒弟越来越少,武功越传越弱。 父亲这话一出,下面那些小门派的武者,江湖散人们掌声如雷。因为,如果真能放下门户之见,收益最大的就是他们。 父亲讲的第二个,是武林的内卷问题。这个在很多方面都严重存在。 就拿杀手业来举例吧。杀手这个行业来钱比较快,很多武林门派都染指其中。 但是,由于竞争变大,有些门派开始恶性压价,疯狂内卷。 比如说,有些门派,杀个人的报价比杀头猪还便宜。还有些门派推出“办杀手卡,享受贵宾优惠”的促销活动。 这个办杀手卡的活动,就是让客户一次性充值,然后杀个人一律七折,当然也有时间限制,必须要两年内杀完,杀不完也不退钱。 疯狂内卷导致杀手们拿到手的钱越来越低,就引发一个更恶劣的问题。那就是杀人的质量直线下滑。 比如说,有些杀手根本就没去杀人,就向雇主谎报已完成杀人目标,拿了佣金跑路。 还有些杀手更恶劣,向被杀目标,透露雇主的信息,收取信息费,出现了雇主反被杀的情况。 前年,我还听师兄说,“青龙帮”有个杀手同时向原雇主和被杀对象,都收了钱,干脆就把两人全杀了,既交了差事,又拿到钱。 种种乱象,导致杀手业口碑差到了极点,杀手市场大幅萎缩。 现在很多人,对杀手们失望至极,都不想雇凶杀仇人了,都纷纷改为请巫师诅咒仇敌。 当时,比较流行的巫术就是做一个草人,写上仇敌的姓名,边念着咒语,边拿针扎那草人。听说这样可以害死仇敌。 用巫师的说法就是用意念杀人。当然很多明智之人也知道,靠意念杀不了人,杀人还得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但是,江湖上广传着这样一句话,“另信巫师,不信杀手”。 这就意味着,恶性的内卷,已经让杀手产业跌入谷底。 很多杀手没有订单,没有收入,有的改行去青楼当龟公,有的回家养猪,生活惨淡无光。 类似情况也出现在青楼业、护镖业等等行业。 所以,父亲的这番话讲到了很多武林人士的痛点上,引起了共鸣,包括台上很多大佬,都频频点头。 “所以,我提议,有必要建立一个武林联盟,定下杀手业、青楼业、护镖业等诸多行业的标准和价格。彼此之间派人相互监督,促进良性发展。” 父亲话音一转,突然提出一个结盟的建议。这一下,会场里面全都安静下来了。 成立武盟,这对当时的武林人士来说,是个全新的概念,一下子还难以接受。 再一个,我们咸鱼宗这十年来,发展迅速,分舵遍布全国。 也许,很多人都有一个担心,加入武盟以后,那些小门派会不会,被像我们咸鱼宗这种大门派吞并了。这个还真不好说。 所以,现场并没有人明确表态,都在相互观望。 父亲也知道,短时间内很难说服大家成立武盟,便哈哈大笑,说道:“这也不过是我咸鱼宗一家之言,仅供参考,不勉强大家。 今天的开幕式到此结束。下午是自由时间,大家自行活动。晚上呢,我们山庄安排了酒宴。明天上午九点,武林大会正式开始,大家记得准时到场。散会!” 下午,父亲和其他六个龙头门派的大佬,在密室商谈,一方面是商议明天比武大会的事。另一方面是再提起成立武盟的事情。 结果,只有猪肠门和武当山支持结盟,其他四个龙头门派都投了反对票。成立武盟的事情也只好暂时搁浅。 晚上的酒宴非常热闹,只是大家的酒喝得不多,就连嗜酒的岳苍龙、李元吉也是小酌几杯。 毕竟明天就是武林大会了,谁都不会选择今晚痛饮。 …… 叮咚叮咚,外面的门铃响了。方霹起身出去,领取了外卖。雷老侠三人开始用晚餐。 “大业十年也就是公元614年。方霹,你知道那时候的李渊在干嘛。” “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李渊在大业九年才从文官转为武职。大业十年那时候,李渊大概是在为朝廷督运粮草吧。”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李家势力还很弱,是吧?” “差不多吧。那时候反正李渊还没到太原。李家当时有点东西,但不多。” 方霹、魏葵杨两人边吃边聊起历史来。雷老侠却只顾吃饭菜,不吭声。吃完晚饭后,方霹两人辞别雷老侠,离开了。 第七天早上,方霹两人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雷老侠的住宿,还带来一个生日礼物,算是补送的。吃过早餐,雷老侠继续讲诉回忆中的故事。 …… 六月十一上午九点,武林大会终于开幕了。这是我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第一个大舞台。 一想到这,我的心跳的厉害,忍不住捏了捏穿在里面的蛛丝软甲。 陈天走上高台,向大家宣布武林大会的流程。既然是武林大会,那主题肯定就是一个“武”字了。 和上届一样,这届武林大会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比武大会。通常,七大龙头门派的大佬们是不会参加比武大会,以免被外人说以老欺少。 要把崭露头角的机会多让给年轻人才是正理。 比武大会最后选出前八名,按名次均有丰厚的奖金。当然,奖金是由七大龙头门派联合赞助的。 冠军有资规向上一届的武林第一高手,也就是我父亲,发起挑战。胜者成为本届的武林第一高手。 胜者不但获取武林第一高手的荣誉称号,而且还获取武林至尊vip卡一张,在七大龙头门派名下的产业消费,一律免费。 当然,有能力冲击武林第一高手也不会在乎什么vip卡,要的是至高无上的称号。 第二阶段是新老对抗赛。由主办方选出五名龙头门派的大佬,和比武大会的前五名进行切磋交流。 如果,龙头门派中有几个大佬想要挑战我父亲。那么大佬之间还有进行比武。 大佬之间的胜者和比武大会的冠军,将争夺和我爹比武的挑战权。 第17章 积分循环赛 比武大会的第三阶段,就是武林第一高手争夺赛。 如果没有龙头门派的大佬想要挑战我父亲。那么,我父亲将和这届比武大会的冠军进行争夺战。 陈天讲完大会流程,接着讲“第七届比武大会”的规则。比武大会的规则和我们咸鱼宗的新秀选拔赛不太一样。 比武大会里设有八名种子选手,和八名亚种子选手。八名种子选手直接入选十六强名单,不用参加前面的比武。 而八名亚种子选手将分别分入八个组,和其他随机挑选的武者,进行循环积分赛,争夺十六强中剩下的的八个席位。 产生十六强之后就进入单场淘汰赛,直到决出冠军。这种赛制的安排,目的是避免强者提前对决。 陈天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朗声说道:“下面,我宣布,提前进入十六强的种子选手名单。 他们分别是猪肠门的肝肠寸断于泽万,少林寺的灯草和尚,峨眉派的芙蓉仙子纪晓岚女侠, 馒头堂的齿白唇红李楚楚女侠,油条帮的逍遥公子沈旭,杀猪帮帮主陈斤少,潇湘狂士龙傲天……” 陈天念到第七个种子选手的名字时,停顿了下。 我不禁转头看向旁边的师兄。今天,张仲坚并没有穿比武时的紧身衣,而是身着一袭汉服,很轻松随意的模样。 我们现在这个时代的服装,是汉服的改良版,只是在一些细节的地方不同。比如,比起汉朝服饰,多了衣扣。 张仲坚察觉到我在注视他,便回头对我一笑。今天,他好帅。 陈天把目光投向我们这边,继续说道:“第八位种子选手是咸鱼宗的雷不染!请她们到高台就座。” 我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是懵圈的。因为,我的潜意识中,张仲坚绝对是种子选手之一,反正绝对不可能是我。 我随着其他七人,机械地走上高台,坐在父亲等大佬的后面,耳边却清晰地听到台下的议论。 “这雷不染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好像是雷宗主的独生女。” “哦,那就怪不得了。” “咸鱼宗参加大会最强的三个人张仲坚、任风雨、公孙七郎,居然都不是种子选手,这名单太水了吧。” “黑幕,绝对是黑幕。我们要是遇到张仲坚等三人,肯定就被淘汰出局了。要是遇上什么雷不染,那就不好说了。” 我顿时羞愧难当,耳根发烫,手心微微出汗。我心里明白,父亲是怕我被提前淘汰,所以安排我进入种子选手。 但对其他人来说,就少了一个进入十六强的名额。我感觉,没人能在循环积分赛中赢下张仲坚。 “久仰雷女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倾国倾城,天生丽质。在下油条帮沈旭。” 坐在我旁边的“逍遥公子”沈旭打开折扇,轻摇着,对我说道。 我迟疑了片刻,礼貌地说道:“沈公子好。” 这沈旭长得很俊,一身锦衣,风流倜傥的模样,但我不喜欢。台上,陈天的大嗓门又响起了。 “接下来,宣布的是亚种子选手名单。他们分别是咸鱼宗虬髯客张仲坚,猪肠门铁石心肠苏齐,馒头堂鸡兔同笼秦晚银女侠, 唐门唐缺公子,饭桶堂堂主龙飞燕,妙手光光,西门广、西门大两兄弟,一剑惊雷江离。其他人则抽签分组,抽到本门派的可以再次抽签。” 陈天宣布完亚种子选手名单后,台下议论声再起。 虽然没有刚才提到我名字时,那么剧烈,但依然有人不服,认为个别亚种子选手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 比如 “过街老鼠”楚相王、“关外血刀”陈志安,还有我们咸鱼宗两个外弟子公孙七郎、任风雨,可能实力比名单中的种子选手还要强。 “诸位,这次种子和亚种子选手的名单,是由我们七大门派挑选出来的。 这次的人选虽然主要看武功高低,但也考虑了品德因素。真正的强者不会去抱怨分组。大家还是安心比武吧。” 少林寺的油灯大师使出佛门狮子吼的武功,声音震得我的耳朵发麻,却有种提神醒脑的感觉。 油灯大师这一说,台下的议论声果然少了许多。现在大家都小声祈祷,不要抽到和张仲坚同组。 我们咸鱼山庄比较大的比武场地只有四个,所以积分循环赛估计要到明天才能结束。 参加积分循环赛的武林豪杰一共有六十三个人。我是种子选手,有空闲时间,便带着何文兰去观看各组的比赛。 第一组由于师兄张仲坚的存在,变成最摆烂的一组。因为每组只有积分最高的人,才能进入十六强。 所以,这一组比武的积极性降到了最低。有些人直接认输,有些人接着比武的机会,让张仲坚给自己指点几下。 实力过于悬殊的比武果然看得索然无味,我瞄了一会也走开了。 第二组里强手如林,竞争相当激烈,不仅仅有猪肠门的“铁石心肠”苏齐,还有梅超疯,“关外血刀”陈志安等强手,打斗场面相当精彩。 我去的时候,刚好遇上梅超疯和“关外血刀”陈志安对打。梅超疯舞起长鞭已经将陈志安逼入角落里。 看陈志安身上有几道鞭痕,就知道他吃了不少苦头。只见陈志安大吼一声,快速舞刀护住主要部位,向梅超疯冲来,想要近身攻击。 可是,梅超疯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长鞭上出现了蓝色的电弧,“滋滋”作响。 “啊”,陈志安惨叫一声,手中刀已掉落,躺在地上抖个不停。这明显是被“马氏闪电五连鞭”的电弧电到了。 “这一场梅超疯赢,下一个。” 场边的太滑真人宣布了结果,诧异地看了梅超疯一眼。而我的疯师妹脸上却很淡定,收起长鞭,傲视群雄,眼中散发着一股寒意,真帅! 第三组里有两个女侠,实力最强的无疑是馒头堂的“鸡兔同笼”秦晚银。 她的武器相当的奇葩,双手持一对铁环,两个环各系着一个笼状的空心球体,一大一小。 场上和秦晚银比武的是一个使刀的武者。两个空心球被秦晚银挥舞得风驰电掣,打斗没多久就击中对手的膝弯。 那武者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秦晚银轻松拿下一局。 突然,“逍遥公子”沈旭的声音传了过来。 “秦晚银那小的空心球叫鸡笼,大球叫兔笼。这两笼极轻,因此挥舞起来特别快。秦晚银专用来打人穴位。 她的武功特点就是快,近身用环,远程用笼。雷女侠要是和秦晚银对上阵了,可要小心。” 我转头过去一看。沈旭不知何时已到了我身旁。 “多谢沈公子提醒。” “不用客气,同是七大门派门下,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咦,油条帮和馒头堂不是一直关系很铁吗,怎么反向我这个咸鱼宗门下,透露秦晚银的武功特点。 我假装有礼貌地和沈旭闲聊几句,便找个理由,和何文兰离开,到另一处比武场观战。 第四组的比武让我啼笑皆非。我知道唐门的武功很诡异,但没想到诡到这程度。 唐缺衣服上绑着几个开口的大包,大包里面又装有好多小包。 比武一开始,唐缺就从大包里掏出小包,不停地投掷对手。小包只要碰上对手武器,或者砸在身上,就会破碎,里面的粉尘到处飞扬。 那小包里面的粉尘,正是唐门特制的麻辣粉。每到这个时候,对手就被辣的眼睛流泪,不停打喷嚏。 趁着这个机会,唐缺就猛冲过去,一顿偷袭,击败对手。 所以,唐缺这一组的对手们,人人都在骂唐缺无耻下三滥,包括场外的观众和裁判也在骂唐缺。 因为,时间一长,麻辣粉就难免飘到场外,那个刺激性实在太强了。 “唐死胖子,你这个龟孙子,有种光明正大打一架。” “唐乌龟,有本事不用下三滥手段。” 面对一片骂声,唐缺只是憨厚地一笑,说道:“老子的师父说过,这麻辣粉也算暗器的一种,不是下三滥手段。” 我和何文兰看到这诡异的比武场面,一边笑,一边打喷嚏,眼泪和鼻涕齐飞。 时间一长,我在场外也被呛得受不了,只好离开。 第五场主要是饭桶堂堂主龙飞燕,和我们咸鱼宗外弟子任风雨争夺晋级的名额。 龙飞燕就是那个超胖的女巨人,手持一对大铁锤。她不但力大无比,而且全身皮糙肉厚,刀枪难入。 梅超疯练的是铁皮功,而龙飞燕练的是铜皮功,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皮,谁更硬一点。 我见过龙飞燕之后,曾经想过一个问题,自己如果遇上这样的对手,该怎么办。 虽然她全身都是破绽,但那可是一座肉山啊。估计我真气用完,也扇不倒龙飞燕。 这女巨人如果挥舞大铁锤,朝我飞奔而来,把我逼入场边。我除了跑路,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一出场地,我就输了。 但任风雨对付她的办法,让我意想不到。任风雨的江湖称号叫做“滑不溜秋”,那真的没叫错。 任风雨的武器只有一双不知什么皮做的手套,但龙飞燕的那双大铁锤,偏偏锤不破这双手套。 任风雨全身就像是没有骨头的蛇一样,可以诡异地吸附在龙飞燕的身上、手臂上、铁锤上。 龙飞燕的身手不算快,以我的轻功身法也可以躲得过去,但任风雨不是躲过去,而是滑过去,并且吸附在上面。 每一次,龙飞燕好像都差一点打到他,偏偏就是一下也打不着,看得场外的人大呼小叫。 任风雨好像在故意消耗龙飞燕的体力,并不着急攻击,只是偶尔打两下。时间一长,龙飞燕就有点受不了,吼声连连。 因为任风雨打的全是人身体上最软弱的地方,比如腹部、太阳穴、后脑勺等等。 “孩子,算了吧,你打到力竭也打不到任少侠的。”场外的裁判长干净师太叹了一口气,对龙飞燕说道。 龙飞燕愣住了,突然停下来。 “好,俺认输了。咦,任风雨,你人呢?” 龙飞燕估计是被气懵了,左看右看,不见任风雨人影在哪。场外观战的人们都在窃笑。 这任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龙飞燕裤裆下滑过去,紧紧贴在龙飞燕背后。 两人看上去,就像一只超大蜥蜴轻轻地附在一只大象背后。 听到龙飞燕认输了,任风雨从她背后飘下来,说道:“承让了。”然后,飞身离场。 我心中暗暗震惊,这任风雨的身法真是技惊四座。 第六场的重头戏是我们咸鱼宗的公孙七郎,和妙手光光比剑。 妙手空空虽然是绝世大剑师,但他的师弟妙手光光明显是学不到师兄的精华。 两人一比剑,妙手光光就神色凝重,一直流汗,而公孙七郎却显得非常轻松,剑招如行云流水般丝滑。 我一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妙手光光要败。果然,比到五十多招后,公孙七郎的剑就抵在妙手光光胸口,蓄势待发。 赢下妙手光光,公孙七郎毫无疑问就是本组的第一了。 第七场的裁判长是我父亲。我观看这一场的时间最久。 这场的亚种子选手是“一剑惊雷”江离,但实力最强的却不是他,而是“过街老鼠”楚相王。 楚相王的武器是一对造型独特的钢爪,外观很像一对鸡爪,爪尖寒光闪闪,看上去很锋利。 江离和楚相王打了一阵子,占不到半点上风,有点心急,一招“饿虎扑食”,飞身跃起,持剑刺向楚相王。 但楚相王更快,弯腰滑行,躲过这一剑,双腿用力一蹬,马上转身,右手钢爪直掏江离的菊花。 我看到这一幕,不由地喊了一声。此时,江离的身子还没有落地,无处可借力。眼看这大好菊花就保不住了。 一粒米破空而来,打在钢爪上,这才让江离的菊花逃过一劫。但是菊花虽然保住了,衣裳却被划破了几个口子,露出了半个屁股。 江离满脸羞红,向我父亲施礼,说道:“谢雷宗主及时援手。” “江少侠不必客气。这一局,楚相王胜出。”父亲淡淡地说道。刚才那粒米正是父亲及时弹出,震偏了楚相王的钢爪。 八组比武中,我唯一没看到的就是西门广、西门大两兄弟这一组。 当天傍晚,师弟岳苍龙一人闷闷不乐地喝酒。我便过去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明天不是还要比武吗,少喝点酒吧。” “还比个嘚,输了。” “输了?输给谁了?” “输给西门广、西门大两兄弟,妈的,两个人打一个,真他妈的不公平。没机会小组出线了。” 我这才想起来,岳苍龙原来是和那对连体兄弟同一组。 “你这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两兄弟情况确实特殊,想分开也不行啊。” “哎,也怪我心软,没下狠手,反挨了一下。可我不过是大腿上流了点血,那桃花娘子就判我输了,轻伤而已。” “算了算了,胜负不过寻常事,不必在意了。” “那倒也是,不过师姐,你要是遇到这对兄弟可得小心点,他们可是拿着五种武器。” 第18章 美女战野兽 “五种武器?你是在开玩笑吗?”当岳苍龙说西门广、西门大两兄弟能用五种武器时,我愣了一下。 “没开玩笑,他们四只手,一只手各拿一把武器,下面用三只脚站立,正好多出一只脚可以拿武器。 他们有一只脚的靴头上,装了一把可以弹射的长匕首,十分阴险。我就是大意了,被这匕首划伤了。” 原来如此。一个对手要是拿了五把武器,确实是防不胜防。 到了六月十二的上午,八组的积分循环赛结束了。 除了岳苍龙被西门广、西门大两兄弟挡在十六强之外,李元吉也惜败给“鸡兔同笼”秦晚银,积分排小组第二,无法出线。 岳苍龙和李元吉实战经验不足,对手又是成名已久的大侠,这种比武又不是生死相搏,一招不慎就会被判负。 不过他们两人还很年轻,武功上升的空间很大,未来可期。 至于和他们两人不相上下的李世民,本来也打算参加这届比武大会。 但李世民擅长的是箭术,在场地不大的比武大会上比较吃亏。 加上我们咸鱼宗参加比武的人数太多,我父亲便劝李世民,不要报名参加比武大会。 其实,亲自下场比武还是比较紧张的,我觉得,还是在场边观战比较爽。 打得精彩的,我们就鼓掌喝彩;打得差劲的,我们就起哄。 最后,八个小组积分第一的名单分别是:张仲坚、梅超疯、“鸡兔同笼”秦晚银、唐缺、公孙七郎、任风雨、“过街老鼠”楚相王、西门广和西门大两兄弟。 我没想到,梅超疯能在死亡之组杀出重围。这样,我们咸鱼宗就有四个人出线,加上我是种子选手,在十六强中占了五席。 短暂休息后,下午就开始十六强的淘汰赛。比赛场地统一在我们咸鱼山庄最大的比武场。 按照抽签结果,第一场是猪肠门的“肝肠寸断”于泽万,vs张仲坚。 于泽万一亮出武器,我就终于知道,他们门派为什么叫猪肠门了。 他那武器真的很像一条特别粗的猪肠,既像软鞭又像棍,可直可弯,介于两者之间。 我瞄了一眼场边的“铁石心肠”苏齐,他手中正拿着他师父朱九足的武器,和于泽万的武器几乎一样。 只是于泽万那条“猪肠”是红色的,而朱九足那条是紫色的。 张仲坚则是空手,和于泽万对打。百余招后,师兄便击败了于泽万。 “大小姐,你看那秦晚银。”何文兰在我耳边低语。我向对面望去。 秦晚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师兄,一脸花痴的样子,少许口水已流到嘴角,马上就要滴下来了。我心里不禁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二场是少林寺的灯草和尚对阵西门广、西门大兄弟。师弟说的没错,这对兄弟真的拿了五种武器,看上去就像是只蜘蛛精。 灯草和尚拿了一根牛皮双截棍。少林寺伏魔降妖的本事还是高强。 灯草和尚的双截棍力沉千钧,打了一会,就把蜘蛛精手中武器嗑飞了两个。这两兄弟知道不敌,爽快地认输了。 第三场是峨眉派的“芙蓉仙子”纪晓岚女侠,对阵馒头堂的秦晚银女侠。 这一场还没开始打,何文兰就告诉我,说下一场该我了,要好好准备。 我听了脑里空白了几秒。马上就要上场了,还有什么好准备的,准备认输吗? 随着阵阵掌声,我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比武场上。 这场的打斗场面,并不比灯草和尚那场精彩。但对于场边那些男侠们,这场的看点主要在于颜值。 不得不说,纪晓岚、秦晚银两人都是娇艳动人的美女。由于长期锻炼,胸肌又发达,凹凸有型。 六月的天气非常酷热,上场比武的两位女侠穿着都很清凉,能露的都露了,加上娇叫连连,给了兄弟们一波福利。 围观男侠们的口水,沿着比武场,画了一个圈。 两人打了很久,最终还是馒头堂的秦晚银胜了半招。 桃花娘子在场边“咯吱咯吱”,笑得腰肢乱颤,而旁边的干净师太那脸马上变得铁青起来,就像是染色的臭豆腐一样。 “下一场,有请咸鱼宗的雷不染对阵本宗门的任风雨。” 啊,原来是同室操戈。我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拿过何文兰手中的铁锅,一个“移形换影”,来到了场地中间。 另一头,任风雨缓缓向我走来,说道:“师姐,请多指教。” “请任大哥多指教。” “咦,这雷大小姐的武器居然是口铁锅。” “听说雷夫人厨艺精湛,她大概是和母亲学的功夫。” “哦,这样就很合理了。”场外的人们看来对我这口锅很感兴趣,但我也无暇理会了。 比武一开始,我就使出轻功和任风雨拉开距离,然后按照父亲教的,左手甩巴掌,右手甩锅。 任风雨一开始也不追我,笑嘻嘻地站在原地。令我吃惊的一幕发生了,他居然能提前预测到我的攻击。 只见他左掌竖起,“啪”的一声挡住了我的隔空巴掌,身体就跟一片树叶般,和我的锅平行飞翔。 任风雨又跳又飞,几乎做到和我的锅同步,还伸出手指敲了敲锅底。 我当时的汗都流出来了,没想到一个人的身法,还可以练到这个地步。 幸好我已经完全掌握了回旋锅的技巧,要不然,他跟着锅一起飞回来,那该怎么办。 我当时多少有点生气了,也不管他也是咸鱼宗门下的,急速运转体内真气,直接使出十成实力,把主要精力用在控制回旋锅上面。 那锅在我掌心控制下,开始加速,狂暴起来,不断回旋攻击任风雨屁股。同时,我左手就乱甩巴掌。 如果是敌人,我肯定是毫不犹豫打他后脑勺,但任风雨毕竟是自己人,还是打屁股比较好。 面对铁锅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任风雨脸色也凝重起来,开始掏出武器格挡铁锅。原来他的武器是一支笛子。 在挡开铁锅的空隙,任风雨还赶紧拿起笛子,吹了几声。可这短暂的笛声,对我毫无影响。 实在不知道任风雨吹笛是想干什么,想吹死我? 铁锅和笛子不断撞击,发出“当当当”的刺耳声音。我们激战了几分钟,任风雨开始露出破绽。 他顾得后面,就防不住前面。我抓住机会,一口气连扇他三巴掌。 突然,“扑通”一声,任风雨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脸朝下,一动不动。 “比赛结束,雷不染胜出!”这一场的裁判长朱九足喊了一声,就跃入场地,按了按任风雨的人中。他才缓缓醒来。 这一变故把我也吓一跳,还以为失手把任风雨打死了呢。应该不至于的。 “师姐铁锅了得,任某输了,佩服佩服!”说完,任风雨就离开了比武场。场边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有点意外,收锅后也离开比武场。刚走到场边,就觉得全身乏力,刚才那一战差点把真气耗尽了。 “各位,由于天色已晚,今天的比武到此结束,我们明天再继续。”陈天走入比武场,朗声说道。 就这样,我闯进了八强,就像做梦一样。晚上用过膳食后,张仲坚就来找我,说要给我输送点真气,补一补丹田。 “师兄,你是这次比武大会冠军的热门人选,就不用浪费真气在我身上了。” “没事,我真气恢复得快,一点也不影响的。” 一旁的何文兰也劝着说道:“师兄说得没错,他真气恢复真的非常快,一点也不碍事。这样,我也帮大小姐输送点真气吧。” 我坳不过他们,只好同意了。 这练武之人的体内真气大多都是差不多的,可以互相输送,就和输血差不多。 但丹田的大小,也就是装真气的体积扩容,就只能靠自己苦练了,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二十几分钟后,张仲坚、何文兰两人,就帮我充好真气。 我原先快见底的真气,补充到八成多,剩下一点,经过一晚上的恢复,明天就可以满气了。 张仲坚对我说道:“师妹,我们出去吃点烧烤吧。” “好啊。”我拉着何文兰,跟在师兄后面,来到他的房间里。 一入屋,已经有两个人坐在里面喝酒,吃烧烤了,正是公孙七郎和任风雨。 我看到任风雨,心里有点愧疚,便说道:“谢任大哥今天相让。” 今天,我一细想,就知道任风雨肯定放水了,故意认输的。 我打到最后的时刻,真气已快到底,那时候是绝无可能三巴掌扇倒任风雨的。 “师姐客气了。其实你很快就会超越我的。我的武功已修炼到顶了,极难会有突破了。而你每天都在成长,未来可期。”任风雨真诚地对我说道。 “来来来,大家赶紧坐下,趁热吃,这烧烤凉了就不好吃了。你们要来点酒吗。” 公孙七郎站起来招呼我们,打断了我和任风雨尴尬的对话。 “公孙大哥,你明天不是还要上场比武吗,喝酒不合适吧。” “少喝一点,不碍事。”见他们几个都喝,我和何文兰也小酌几口。 我以前虽然见过公孙七郎、任风雨两人,但他们大部分时间在外,感情没那么深,彼此之间都很客套。 今晚几人边吃边聊,有说有笑,那种距离感好像消失了。 “师姐,你可知道,任风雨大哥可是在几年前,真气就突破到第九层的绝世高手。今天,你能打败他,可是惊到了所有人。 要知道,整个咸鱼宗,真气修炼到第九层的,只有张仲坚和任大哥两人,我也才达到强八层而已。” “不是我打败的,那是任大哥相让的。” “也不算相让,只是算今天状态不佳,只发挥出八成功力,所以输了。”听公孙七郎这么一说,我突然好受了起来。 原来任风雨实力这么强,真气在几年前已经修炼到第九层。 听说在七大龙头门派里,通常也就只有一至三人修炼到第九层真气。 即便是任风雨相让,我的实力看来也和顶流的高手差不太多。 “公孙兄说的不对,我们咸鱼宗真气修炼到第九层的,还有妙手空空。” “哦,对对对,不过他只能算我们半个咸鱼宗的。” 我有点好奇,便问道:“那我父亲真气到了第几层?” 任风雨笑了笑,说道:“师父蝉联了武林第一高手,当然早就突破瓶颈,进入了第十层。” 啊,原来真气还可以练到第十层,我以为第九层就到顶了。 我们吃完烧烤,师兄便送我回去。路上,他给我讲了任风雨的一些往事。 原来,任风雨少年成名,早就是响当当的大侠。 后来,任风雨得了一场怪病,是我父亲帮他医治好的。任风雨因此拜我父亲为师,加入咸鱼宗。 “任大哥得的是什么怪病?”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后来经过医治,也留下了后遗症,全身骨头变软了。” “啊,骨头也可以变软的。” “你和他比武时,难道没觉得,他全身好像是没有骨头的。师父根据他的特殊体质,和任大哥共同研究出来一种特别的轻功身法。” “嗯,的确是这样,我说他的身法怎么那么怪异。” 第二天上午,十六强淘汰赛继续开战。 第五场是馒头堂的“齿白唇红”李楚楚,对阵“过街老鼠”楚相王。这是一场美女对野兽的战斗。 李楚楚身穿一件纯白色的道袍,素容淡妆,清纯可人,果真是楚楚可怜。 而楚相王长得獐头鼠目,一脸横肉,桀桀怪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两人用的都是双手武器,李楚楚手持一对拂尘,楚相王手持一对钢爪。上场后,两人二话不说,便激斗起来。 我在场边看得是心惊肉跳,总是担心李楚楚被那老鼠伤到。 特别是那吹弹可破的脸蛋,要是被那老鼠的钢爪抓到。岂不是美人破相,大煞风景。 “要是对上了李楚楚,雷女侠可千万,别被她的模样迷惑了。想当年,李楚楚独自一人杀了黑风寨的三十多名山贼,手段毒辣得很。 她手中那对拂尘,是用天上坠落的玄铁打造而成,十分坚韧和锋利,可要小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旭又挤到我身旁,对我说道。 “多谢沈公子提醒。” “雷女侠又客气了。沈某最精通的就是,江湖上各人的武功特点和大致背景。不染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多讲一些有趣的故事给你听。” “麻烦沈公子让一让,这地方原先是我站的。”咦,梅超疯也过来了,板着脸对沈旭说道。 虽然梅超疯很失礼,但沈旭并不生气,摇了摇扇子,说道:“原来是梅女侠站的地方,那在下先告辞了。”说完,沈旭潇洒离去。 “疯师妹,人家沈公子也是好意提醒我,你这样好像有点不礼貌了。” “好的,师姐,疯儿下次注意点。”我在普通仆人面前,从不摆架子。 但不知道何时,我开始变得,爱在梅超疯面前,摆师姐的架子。大概是梅超疯对我,过于百依百顺了吧。 随着楚相王怪叫连连,场上的激战开始明朗。 第19章 十六强淘汰赛 比武场内,楚相王脸上出现了一道五线谱般的长条血痕,身上衣服也破了好几处。 地上被楚相王的血,染红了一片又一片。楚相王并不服气,面目狰狞,嗷嗷乱叫,依然还在做困兽之斗。 而李楚楚这边,脸上气定神闲,手下却毫不留情,专挑楚相王柔弱之处下手。 只见,李楚楚使出一招“海底捞月”,拂尘在真气的作用下,犹如孔雀开屏般直立起来,直刺楚相王的曲骨穴。 这曲骨穴对男人来说,极其重要,它连接着任脉,尿得远不远,和这穴位有极大关系。 一些经验丰富的老中医,专门针灸此穴位,用来治疗男女小腹胀痛,小便淋沥,遗尿,疝气,阳痿,月经不调,痛经等症状。 此时,楚相王招数已用老,眼看是躲不过了。场外众人见状,不禁“啊”了一声。 这曲骨穴要是被灌满真气的拂尘打中,楚相王就变成楚相三了,就直接可以去洛阳皇宫的太监管理处报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紧急关头,楚相王暴喝,放了一个大响屁。 “嘣”的一声,身体在气流的反作用力下,硬生生地向上腾空了一点。这才惊险地躲过李楚楚下撩的拂尘。 但是,小鸡和小蛋虽然保住了,可楚相王的衣裳却破了一个大洞,就像是小孩子穿的开裆裤一般,引起众人窃笑。 “这局李楚楚胜出,请两位不要再缠打了。这是比武,不是死斗。”场外的裁判长干净师太冷冷地说道。 楚相王下意识地看了看下面,老脸涨得通红,急忙用一对钢爪遮住,夹着屁股,在哄笑声中慢慢走出场外。 第六场是油条帮的逍遥公子沈旭,对阵唐门的唐缺公子。 我一想到唐缺在积分赛上,满场扔麻辣粉包的情景,就心生好奇,想看看沈旭怎么破解唐门的辣。 果然,唐缺和上次一样,穿上特制的衣裳,背上大包、小包,走入比武场。 沈旭笑嘻嘻,摇着扇子,说道:“听闻唐公子不但功夫了得,厨艺是一绝,炒的菜美味无比,有机会一定要尝尝。” 唐缺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好说好说,不知沈公子喜不喜欢麻辣口味的。” 沈旭一本正经地说道:“喜欢,太喜欢了,越麻辣越好。” “那就好,我包辣!”两人唇枪舌剑,表情各异。 沈旭一脸轻松,好像胸有成竹,而唐缺却很慎重,双手插兜,眼睛死死盯着沈旭,好像随时要扔麻辣包。 比武一开始,唐缺就全力以赴,使出成名绝技“辣你一脸”。 只见唐缺就像个魔术师般,一口气从兜里,扔出九小块麻辣粉包。 每一包的速度不同,攻击方位不同,看似沈旭难以抵挡,免不了要被辣得够呛。 但沈旭不愧是油条帮的首席大弟子。他身子突然快速转动起来,就像飞快的陀螺。 那些麻辣粉包飞过去,并没有因碰撞而破裂开来,也没有掉在地上,而是突然消失不见了。 唐缺脸色大变,手里加速扔粉包,而沈旭依然在转,就像一个小漩涡。 突然,唐缺停下来,双手插在兜里,但全身上下,却找不到一包麻辣粉包了。汗水从唐缺头上冒出来,不知不觉中,粉包扔完了。 同时,沈旭也停止了转圈,脚步摇摇晃晃,“哕”的一声吐了起来,手中的铁扇已展开,上面夹满了密密麻麻的麻辣粉包。 唐缺见状,怒吼一声,从背后掏出一把铁制的锅铲,直奔沈旭而去。 原来唐门的武器大多和炒菜相关,再加上我的锅,就可以现场炒菜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沈旭的话音刚落,手腕一抖,铁扇上的麻辣粉包齐齐射向唐缺。 “啪啪啪……”,一瞬间,那些麻辣粉包全打在唐缺身子,麻辣粉马上飞扬出来。 “啊,我的眼睛!阿嚏,阿嚏……”唐缺闭上眼睛,痛苦地倒在地上,不停地打喷嚏。 这个变故让围观的众人措手不及,眼看一场打喷嚏的盛宴就要开始。 我下意识地捂上鼻子。突然,场中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我父亲。 我父亲激荡真气,挥舞衣袖在空中形成一股漩涡,将随风飘扬的麻辣粉吸在里面,远观就像是一小股龙卷风。 “师父,桶来了。”场外的梅超疯用长鞭卷起一个木桶,扔到场地上空。 父亲用手一挥,那股吸附着麻辣粉的龙卷风,一股脑钻入木桶里面。 再轻轻一跃,在空中接住梅超疯扔来的桶盖,盖住木桶。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 虽然父亲已将绝大部分的麻辣粉收入木桶中,但已经有小许散发出来,场边依旧是喷嚏声不断,我的鼻子也痒痒的。 几个人跑上来把躺在地上的唐缺抬下去,帮他清洗眼睛。毫无疑问这场是沈旭胜出。 由于唐门的麻辣粉带有少许毒性,父亲不得不中止比赛半小时,让大家散去,各自洗手、洗脸,挖挖鼻屎之类的。 过了一会,第七场比武开始了。 对阵的双方是杀猪帮帮主陈斤少和梅超疯。 陈斤少非常的壮,虽然没有龙飞燕那么胖,但看上去也和球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大球,一个是小球。 陈斤少纵身一跃,跳入比武场,手持两把杀猪刀,一大一小,看样子轻功不错,是个很灵活的胖子。 而我师妹梅超疯则是手持长鞭,缓缓走入场地。 两人的武器不同,决定了打法不同。梅超疯是长鞭攻击,需要和对手拉开距离,而陈斤少带的是两把杀猪刀,必须要贴近对手。 所以比武一开始,陈斤少就怪叫一声,身子一缩,就向梅超疯快速滚来。 陈斤少的轻功身法和我以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他主要靠滚。我没想到陈斤少能把自己的身体,缩成球状的一团。 众所周知,同等质量下,肯定是球状的风阻最小。所以,陈斤少的速度异常的快。 梅超疯很淡定,一边挥舞长鞭,阻止陈斤少贴身;一边施展轻功后退,保持一定距离。 从我的视角看上去,梅超疯就好像是在拿长鞭,抽一个球状陀螺。 陈斤少的两把杀猪刀也不是吃素的,他一边滚,一边抽刀格挡长鞭的攻击。场上顿时响起“帕朗帕朗”的声音。 有好几次,陈斤少已滚到梅超疯身旁,长刀砍上,短刀砍下。 梅超疯纵身躲过,挥舞长鞭甩过来,从背后攻击陈斤少。陈斤少不得不挥刀格挡。 趁着空隙,梅超疯又拉开两人距离。不知不觉,两人已交手了两百招。 突然,梅超疯长啸一声,鞭上开始出现蓝色的电弧。我心里清楚,师妹要使出闪电必杀技了。 但每个人的电阻好像不太一样。第一道电弧电到陈斤少时,他只是痛苦地“嗯”了一声,手中攻势并没有减缓。也许是胖子抗电。 梅超疯又是一声长啸,第二道电弧又来了。 这一次,陈斤少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短刀掉落在地,头发全竖立起来,像是一头豪猪。 我师妹趁势追击,催动体力真气,第三道电弧又来了。这次比前两道电弧更粗、更蓝。电流移动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 陈斤少一声怪叫,手中长刀急速掷向梅超疯。师妹向上一跃,躲过这突然的一掷,同时将长鞭挥向陈斤少。 就在梅超疯身体快落地之时,陈斤少不顾来袭的长鞭,双腿用力一蹬,像一只跳跃的蛤蟆般,用头直撞梅超疯的腰。 只听见“砰、滋、滋”的几声。梅超疯没躲过陈斤少这头槌,被装晕在场边。 而同时,陈斤少受到鞭击和电击的双重攻击,当场倒地,口吐白沫,同样昏迷不醒,全身衣服都被电流烧烂了,冒出几股淡淡的青烟。 场外众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叹声。这是这届比武中,第一次出现两人同时晕倒的场面。 就在一瞬间,场中出现两个人——太滑真人和菩提子。两人各自摸着倒地两人的脉搏,然后相视一眼,点点头。 看两人的表情,梅超疯和陈斤少两人伤的并不算太重。 “十、九、八……”太滑真人作为本场的裁判长,开始读秒。 就在读到“四”的时候,场边的梅超疯终于醒了,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捂着下腹,神情很痛苦。 而直到读完秒,场中央的陈斤少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本场是咸鱼宗的梅超疯胜出。梅女侠快到场边坐下,贫道为你疗伤。” “谢谢太滑真人,我没事了。” 另一边,菩提子指挥人抬起陈斤少,带他去疗伤。 “菩提子大师,陈大侠就劳烦你了。” “太滑真人客气了,这本是应当的。”菩提子说完,赶紧找个地方帮陈斤少疗伤。 我和何文兰也赶紧跑到梅超疯身边,扶着师妹回到她卧室。 “师妹,你怎么样,难受吗?” “师姐,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习惯了。”可是,梅超疯刚说完,扭头就吐了一口血。 刚才陈斤少那记头槌,伤害不小。我和何文兰赶紧输送真气,帮助梅超疯疗伤。 “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啊?” “师妹,是我。疯师妹伤势如何?”原来是张仲坚。 “我们正在帮她疗伤,等会再说。” 过了大概半小时,梅超疯又吐了一口淤血,但体力真气已运作正常,没有什么大碍了。我推开门,就看见张仲坚。 “疯师妹怎么样了?” “没事了,她正在躺着休息,我让文兰陪着她。” “那就好,我们去比武场吧。”我点点头,和师兄并肩走回去。 走到比武场的时候,十六强淘汰赛的最后一场刚好也结束了。 比武场里,“潇湘狂士”龙傲天和公孙七郎背对着背站着,一动不动。两人的剑上都沾着血,慢慢往下滴。 场边,七大龙头门派的大佬们正在商量着什么。我仔细看了看,两人都是大腿受了剑伤,但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动。 “经过组委会讨论,刚才的比武,龙傲天和公孙七郎两位是同时中剑,受伤的位置相同,所以判定胜负按出血量的多少来算。 我们的工作人员反复核算,公孙大侠的剑滴了七滴血,而龙少侠的剑只滴了六滴血。所以,本局是公孙七郎以一滴血胜出。” 听到陈天宣布结果,公孙七郎和龙傲天才缓缓转身过来,均面无表情。 “你的剑,很好!” “你的剑也不错!” “下次有机会再战。” “嗯,我等你。”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各自转身离去。 至此,八强名单已经正式出炉,分别是张仲坚,少林寺的灯草和尚,馒头堂的秦晚银和李楚楚,我,油条帮的沈旭,梅超疯,公孙七郎。 当陈天宣布八强名单的时候,馒头堂的掌门人桃花娘子笑靥如花,而峨眉派的掌门人干净师太则板着脸,冷若冰霜。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哇,这次咸鱼宗太猛了,八强中有四席。” “馒头堂也不错,有两人进入八强了。” “哎,我和你说,不是席位多就能拿冠军的,我看好少林寺的灯草和尚,毕竟是老品牌了,值得信赖。” 六月十三下午,八强淘汰赛开始了。第一场是张仲坚对阵灯草和尚。听到这个抽签结果,观战的众人又是七言八语。 “哎,怎么搞的,让这两人提前对上了。” 很多人对这个抽签不满意。昨晚,我才知道,一开始就有人开盘,赌这次比武大会的前五强。 名单中赔率最低的,按顺序分别是张仲坚、灯草和尚、任风雨、沈旭、李楚楚。 这意味着,在行家眼里,这五人是这次比武大会最强的。 而我在十六强中淘汰了任风雨,让很多人亏了钱。怪不得,这两天看到有些人对我怒目而视。 灯草和尚的武器是双节棍,两边还各系着一对铜铃,不知道这铜铃是干什么用的;而张仲坚的武器还是把陌刀。 “仲坚,好久不见。” “是的,嵩山一别,灯草兄依旧是风采依然。” 两人简单客气后,就直接开干。灯草和尚打斗时有个怪习惯,就是嘴里一直在“哼哼哈兮”,好像在念什么咒语。 加上四个铜铃“叮当”乱响,整个比武过程吵得要死。 两百多招过后,张仲坚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回首就是一招“快刀斩乱麻”,陌刀斜着劈出。 顿时,灯草和尚后背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刀口子,鲜血直流。 张仲坚并不乘胜追击,而是后跃一大步,说道:“承认了。” 灯草和尚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说道:“还是仲坚技高一筹,贫僧旧仇未报,今天又添新败,告辞了。” 说完,灯草和尚跃出场外,自行疗伤去。 接下来,第二场是馒头堂的秦晚银对阵油条帮的沈旭,沈旭胜出。 第三场是馒头堂的李楚楚对阵公孙七郎,公孙七郎胜出。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瞄了一眼七大门派的大佬们,这下连最爱笑的桃花娘子也笑不出来了。 第20章 桃花娘子的馒头 其实,七大龙头门派对比武大会的成绩,都非常重视,因为这关系到各大门派以后的招生问题。 每年,各门派都会选择在不同时段,开展招生宣传。现在的招生和拜师是双向选择。 每一个初出茅庐的武者,在加入门派之前,都会去详细了解,各门派在武学上面的造诣和成绩。 比武大会上的成绩就是,各大门派最好的招生宣传片。 这一次,七大门派中最尴尬的就是峨眉派和猪肠门,八强中一个弟子也没有。 而我们咸鱼宗就太显眼了,打到现在四强中已稳占三席。因为下一场是我们咸鱼宗内部比赛,不管我和梅超疯谁赢,都进入四强。 或许是上一场死拼陈斤少受伤未愈,又或许她让着我,一整场比武,梅超疯都被我的回旋锅压着打。 我们两人都是远距离攻击,我的锅比她的鞭,攻击范围更远。而且,我是隔空控锅,不怕梅超疯的电弧。 仔细想想,我的武功还真是梅超疯的克星。打了百余招后,我一锅打在她肩膀上。梅超疯就爽快认输了。 打赢的那一刻,我感觉就像做梦一般,没想到真的打入了四强。 当天傍晚,四强的抽签结果也出来了。明天,我对阵师兄,而公孙七郎对阵沈旭。 突然有个想法滋生在我脑海里。如果张仲坚让着我的话,而公孙七郎又赢了沈旭。那我岂不是握亚争冠,如果……。 这个莫名的想法让我兴奋起来,那一晚我都睡得不安稳,总是笑醒。清晨,我一出门,就发现张仲坚在等我。 “师妹,今天上午第一场是我和你打。” “嗯,我知道。” “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没有。”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不出口,让大师兄让我一把。听到我的回答,他的表情很古怪。 一个时辰后,我和张仲坚走入比武场。 “四强淘汰赛第一场,开始!”场外的陈天大声喊道。 “等一等!”我突然喊道。围观的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我,不知道我要干嘛。 “染儿,你想要干嘛?”父亲问我。 “我想认输,平日内我们比试过很多次了,我打不过大师兄,就不要浪费大家时间了。” “你确定认输?” “我确定!” 父亲笑了笑,说道:“哦,那好。第一场,张仲坚胜出。请下一局的比武者上场。” 我朝张仲坚笑了笑,便离开场地。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东西,师兄都让着我。 我想,如果真的打起来,说不定师兄心一软,就故意让我赢了。 我确实想要这个冠军,可我毕竟还没有那么高的实力,何必去抢这个风头。冠军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我是个爱面子的人。站在师兄的角度着想,他一定不想在众人面前,打败我,让我难堪。 与其为难师兄,还不如自己认输最好。 我一想通了,心情反而愉悦起来。等老娘打通了任督二脉,再拿巴掌和锅,好好扇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很快,公孙七郎和沈旭在场上剧烈地开打了。两人都是以快打快。公孙七郎的剑和沈旭的铁扇,时不时地碰撞出火花。 两人越打越快,没多久就交手了四百多招。只可惜,结果还是沈旭赢了。 最终的冠军将会在我们咸鱼宗和油条帮之间展开决战。 “恭喜沈旭公子胜出。请张仲坚师兄和沈旭公子好好休息,下午三点开始决赛。” 陈飞的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散场。师兄走向我,和我并肩而行。 “师妹,谢谢你。” “师兄,你怎么这么说?” “在广庭大众之下,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你打。” “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呗。对了师兄,你下午对阵沈旭,有把握吗?” “必须拿下他,要不然,岂不是让你白白认输了吗。” 我们两人聊着聊着,我突然想起,这好像也是张仲坚第一次参加比武大会。 这个冠军对他来说也很重要,是该向天下豪杰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 下午三点,武林大会的决赛开始了。 张仲坚的陌刀大开大合,犹如秋风扫落叶般,气势惊人。我在场边也感受到师兄刀风的凌厉。 沈旭犹如巨浪中的小舟,看似有点狼狈,但始终不倒,有时还能贴身反击几记。但总体来看,还是张仲坚明显占优。 突然,激战中,沈旭铁扇一折,从中射出两支小箭。没想到铁扇里面还有暗箭。 这可是在近距离射出的箭,我心中不免一紧。 在那一瞬间,张仲坚身子微仰,堪堪躲过一箭,同时手中陌刀挥出,击飞另一箭。 比武大会虽然并不限制使用暗器。但沈旭在铁扇中藏有暗箭,多少令人不齿。 师兄的脸色微变,手中陌刀犹如狂风暴雨般杀向沈旭。那陌刀破空时,发出轰轰的雷鸣声,让沈旭不禁脸色大变。 突然,师兄瞅准时机,一个滑行过去,使出一招“横扫千军”。这一招本是刀法中最平常无奇的招式。 但在此刻师兄手里,却疾如闪电,重若泰山。沈旭来不及躲,一咬牙,铁扇全力拍出,格挡这一刀。 可师兄这一刀实在是力量太大了,直接震飞沈旭的铁扇,顺带切掉他右手的食指,最后停在沈旭的脖子旁边,相距不过两厘米。 沈旭脸色苍白,长叹一声,看着自己的断指失魂落魄。 “沈兄,抱歉了。我刚才收不住这一刀。” “仲坚,我不怪你。同是江湖武者,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这断指算得了什么,哈,哈哈!” 沈旭脸色很快恢复正常,捡起地上断指,离开比武场。 “恭喜咸鱼宗的张仲坚,获得本次比武大会的冠军。根据以往的规则,本次比武大会的榜眼是油条帮的沈旭公子,探花是咸鱼宗的雷不染。 第四名是咸鱼宗的公孙七郎,第五名是少林寺的灯草和尚。大家稍微休息片刻,待会开始进行七大门派掌门人对阵前五名的比武。” “等一等,雷宗主,我想和张仲坚师侄,争夺与上届冠军的挑战权,不知可不可以。” 陈天话音刚落,馒头堂的掌门人桃花娘子突然说道。 上届冠军正是我父亲,这桃花娘子想要打败张仲坚,向我父亲发起挑战? 这不单是我没想到,观战的众人都是发出“啊”的一声。 也许我们咸鱼宗在这一届比武中风头太盛了,她想打压下我们的势头。 父亲淡淡地说道:“按照武林大会的规矩,自然是可以的,娘子又何必来问我。” 平时里,我见父亲都是喊她“桃花娘子”,今天不知怎么了,漏说“桃花”两个字,引起不少人暗自窃笑。 我身旁有个人还轻轻说了一句,“原来桃花是雷宗主的娘子,那都是一家人了,还打什么”。 这让周边的人全都笑弯了腰。桃花娘子的耳朵很尖,仿佛听到了什么,眼光冷冷地扫了扫我这个方向一眼。 有个人对开玩笑的人说道:“许司旗,你可少说点贫嘴话吧,这馒头堂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原来刚才开玩笑那人叫许司旗。 许司旗不以为然,继续说道:“哼,馒头堂大多都是些雌儿,我可是使棍的高手,一招棒打鸳鸯,想当年在江南扬州……” 许司旗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件东西飞来,刚好塞进他的嘴巴里。 “哕”,许司旗赶紧用手,从嘴里把东西掏出来,居然是一只袜子。 旁边那人阴阳怪气地调侃他,“司旗,你当年在扬州,是专业舔丝袜的吗?” 许司旗的脸涨得通红,但不敢再吭声。我的耳根总算清净了。 正在这时,桃花娘子走入比武场,走起路来一步一扭。不得不说,这桃花娘子的屁股真大。 “仲坚师侄,可否与我这个半老徐娘玩一玩?”这桃花娘子身为掌门人,说话却很轻浮。 她突然停顿了下,继续说道:“哦,我都差点忘了,师侄刚和沈旭打完,真气还没有完全恢复,要不下午再战?” 这臭不要脸的桃花娘子,明明知道师兄刚打完一场恶战,还有脸问这句话。 “无妨,早打晚打都一样,请!”张仲坚把陌刀一横,对桃花娘子说道。 “既然这样,就不要怪我以老欺少了。徒儿,把为师的武器拿来。” 桃花娘子话音一落,李楚楚捧着一个东西,走入比武场。 我定睛一看,这桃花娘子的武器确实很怪,外观上看很像一个蒸笼,但肯定不是蒸笼。 因为普通的蒸笼都是用楠竹制作的,而这“蒸笼”却是钢制的。难道是钢笼? 桃花娘子接过“蒸笼”,一打开里面,居然真的放着两个奇异的馒头。 “徒儿,你先把这笼盖拿下去,今晚我们三人还要蒸馒头吃呢,咯咯。 仲坚师侄,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你师父说我欺负小辈。我这馒头里面可是有毒汁的,小心别被喷上,咯咯咯。” 我听桃花娘子这一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女人用的武器如此奇葩,如此毒辣,必有过人之处。 张仲坚淡淡地说道:“桃花掌门,我这陌刀不见血则罢,见血之后异常凶猛,我都控制不住。 前辈可千万要小心,万一少了支胳膊,将来蒸起馒头可就不大方便了。” “好,不愧是咸鱼宗的大弟子,看招!” 说完,桃花娘子一拍“蒸笼”的底部,那两个奇异的馒头就跟活物一般,朝师兄袭去。 张仲坚大喝一声,挥舞手中陌刀,将两个馒头震飞。那陌刀居然发出淡淡的黄光。 “啊,是刀气!” “真的是刀气吗?” “没错,没想到仲坚少侠年纪不大,已经练成了刀气。” 众所周知,世间万物皆有气。比如,脚有脚气,人有起床气。 刀客修炼到一定程度,体内真气和手中刀融为一体,就会有刀气。 这时,手中的刀不再是外物,而是和体内经脉连成一体。真气自然而然地输送到刀身上,发出淡黄色的刀光,可以隔空伤人。 桃花娘子的两个馒头,正是被张仲坚的刀气所震飞。但是,这两个馒头并没有掉落在地上,而是换个角度,从背后继续攻击张仲坚。 我心中一动,咦,这桃花娘子控制馒头的手法,和我用“扇你一巴掌”控制回旋锅,有异曲同工之妙。 莫非我和她的武功源头都来自波斯明教? 张仲坚刚开始比较谨慎,只是挥刀震开那两个馒头,并不急于进攻,但见桃花娘子来来回回也就这些伎俩,便纵身向前,朝桃花娘子砍去。 “来得好!”桃花娘子举起“蒸笼”,格挡住张仲坚的陌刀。 这“蒸笼”十分坚硬,张仲坚的陌刀砍在上面,连个刀痕都看不到。 但说来也奇怪,自从张仲坚砍了几下“蒸笼”,那两个馒头好像有了感应,飞行速度突然加快起来。 馒头破空之时,竟然发出“呼呼”的强烈风声。两人刀来,馒头去,越打越快。 相对而言,桃花娘子的攻击手段可谓是变化多端,有馒头、有蒸笼、还有长袖,时不时再来几下撩腿杀。看得我是心惊胆战。 转眼间,两人已激战五百余招。 我一直紧盯着桃花娘子的两个馒头,突然发现两个馒头的顶部变成黑色了。这一定有异! “小心!师兄。”我脱口喊道,生怕师兄没看见馒头的异常。 话音未落,只见两个馒头已经滋出乳白色的汁水,闪电般向张仲坚喷去。 说时迟那时快,空气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比武场上一下子出现了几十个张仲坚。 “啊,幻影分身!”几个门派的大佬不禁同时喊了一声。 我记得以前听父亲说过,“移形换影”轻功练到最高境界就是幻影分身。 这幻影分身并不是真的把人分成好几个,而是由于身法太快,导致别人眼中看上去,好像是分身了。 我的眼睛还没看清楚,师兄躲没躲过那乳汁,就听见他一声怒喝。 “分身斩!”只见一道狂风刮过,“哐”的一声巨响。 …… 比武场上,桃花娘子失魂落魄站着不动,双手各举着一半“蒸笼”,两个馒头掉在远处,一行鲜血从她的脸上慢慢滴了下来。 第21章 第七届武林第一高手 虽然桃花娘子和张仲坚两人都站着,一动不动,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很明显是桃花娘子败了。 只是,师兄刚才那一招“分身斩”实在太快了。我都没看清楚,两人是如何交手的。 好像只看见,师兄连人带刀,“唰”的一下从桃花娘子身边急速闪过。 但是可以肯定,桃花娘子的“蒸笼”是被师兄一刀,劈成两半了。 而她脸上那长长的刀伤,实际上是被师兄的刀气,所割伤的。因为师兄的陌刀上并没有沾血。 “师父!” “师父!”李楚楚和秦晚银两人急忙飞跃上前,帮桃花娘子拭去血迹。 我看师兄还站在场边一动不动,便小跑过去,担忧地问道:“师兄,你受伤了吗?” 张仲坚神色如常,说道:“我很好,师妹请放心。”有了这句话,我才放心下来。 “好,很好!死人,我好羡慕你啊,有这样的徒弟,祝你们咸鱼……”桃花娘子的话没说完,突然喷了一小口鲜血。 “娘子,你这话太见外了。仲坚他好歹也是你师侄啊。他武功突飞猛进,你该为他高兴才对。来来来,我帮你疗伤。” 我父亲身影一闪,也到了场地中,作势要去扶桃花娘子,却被她用袖子拂开。 “死人,你走开,我不要你假惺惺来这一套。”说完,桃花娘子气冲冲地离开了。 其实,父亲也就是假装一下,便赶紧走到张仲坚身旁,握住他的手,为师兄输送真气。 哦,刚才那招“分身斩”,师兄一定是真气消耗太多,才站着不动,恢复真气。 过了一会,父亲走回去和几个门派大佬商量了几句。 “各位,各派掌门人对阵本次前五名的比武如常进行。 下面分别有请咸鱼宗掌门人雷死人对阵灯草和尚,请猪肠门掌门人朱九足对阵雷不染,请峨眉派掌门人干净师太对阵公孙七郎。” 由于桃花娘子和张仲坚已经比过,加上断指的沈旭并不在场,原先计划要打五场新老对抗赛,现在改成打三场。 我父亲上场时,场边掌声如雷。大家都想目睹一下,这天下第一高手到底有多高。 确实很高,灯草和尚在我父亲手下,仅仅支持了六十多招,便败阵下来。 我父亲在击败灯草和尚后,并没有立刻下场,而是当众指点起灯草和尚的一些不足之处,顺便讲解下修炼武功中的一些小技巧。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父亲又获得喝彩声一片。 接下来,我上场和朱九足掌门人过招。七大龙头门派掌门人的功夫确实是高不可测。 朱九足手中那条“猪大肠”变化多端。我那口铁锅除了起到骚扰作用,根本近不了朱九足的身旁,一靠近就被肠子打飞。 不过,我比灯草和尚多坚持了十多招。打到第八十一招,我才被朱九足的成名技——“九曲回肠”击败。 第三场是公孙七郎对阵干净师太。公孙大哥的打法就无耻得多了。 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和干净师太硬拼,边打边跑,利用轻功的优势和干净师太遛弯。 两人看上去,不是在比剑,而是在比轻功。恰好干净师太的弱项就是轻功。 这把老尼姑气得够呛,嘴里一直骂骂咧咧,持剑满场追杀公孙七郎。 公孙七郎就靠这个战术,坚持了三百招左右,才落败。这下子,他以后可以拿这个,吹下牛皮了。 放眼天下,能在峨眉派掌门人手下走过三百招的,寥寥无几。 “各位,按照大会章程,下面将由第七届武林新秀冠军张仲坚,挑战上一届武林第一高手雷死人。”陈天有点尴尬地喊道。 张仲坚缓缓走入场内,神情很迷茫。我突然想起,从小好像也没见过,父亲和师兄真正打过一场。 父亲该不会也打不过师兄吧?我突然有点期待这场比武,反正谁赢谁输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多差别。 咦,怎么半天不见父亲的身影。他好像和几个龙头门派的大佬在商量些什么。 过了一会,父亲走入场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很期待这场最高规格的比武。但是很抱歉,我认败。” 听了我父亲这句话,众人一片哗然。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毕竟,武林第一高手争夺赛要等好几年,才能看到。 作为武者,大多数过得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活,很难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会先来。 人生能有几次机会看这种比武。 等大家的喧哗声小了一些,场外的陈天高声喊道:“恭喜张仲坚成为第七届武林第一高手!” “恭喜!” “恭喜大师兄!” “仲坚大侠,恭喜啊!”众人虽然意犹未尽,还是鼓掌祝贺张仲坚。 几个龙头门派的大佬也纷纷过来,和师兄拱手做揖,祝贺他。师兄一一回礼,不敢怠慢。 我父亲拿来一个金牌和一个金卡,递给张仲坚。师兄双手接过,举起来给众人看。 那金牌上面刻着“武林第一高手”六个大字。而那金卡正是武林至尊vip卡。这一刻,师兄简直帅呆了。 至此,整个武林大会基本上算是结束了。用过午膳后,我父亲带着张仲坚,挨个拜访那些参加武林大会的豪杰们。 这是展示我们咸鱼宗武力的时候,同时也是收拢人心的时机。 到了傍晚,我们咸鱼山庄盛宴款待各路豪杰,上的都是硬菜、好酒。 一下午没露面的桃花娘子也参加了,脸上多了一层面纱。只是那断指的沈旭缺席了,听说他已经离开了山庄。 那晚我喝醉了。第二天醒来时已近中午。我简单吃点东西,便去找张仲坚,却发现他和沈旭在一起喝茶、聊天。 “咦,沈大哥,我听说你不是下山了吗?” “我是下山了,去周边镇上,找人做了个手套。我这人天生爱美,不想外人看见我残缺的手。” 说完,沈旭抬起右手,向我展示他的新手套。我这才想起,沈旭右手没了食指,怕是不方便使用那把铁扇了。 张仲坚对我说道:“刚才从师父那里出来。师父答应了,教沈兄左手用扇的功夫。” “没错,本来我师父裴斗江是让我来拿冠军的。谁曾想,冠军没拿到,反丢了食指。 实在无颜回去见师父,便厚着脸皮向雷宗主,求他教我左手扇法。没想到雷宗主侠肝义胆,答应了我。 这样的话,估计我还得在山庄,住上一段时间。还恳请仲坚和武林第三高手——雷女侠,多指点我才是。” 沈旭左手摇扇,提到断指时轻描淡写,彷佛断的不是食指,而是累赘。 我一听沈旭这话,心里乐开了花,但嘴上还是要谦让一番。 “什么武林第三高手,我可不敢当,那是靠运气捡来的。” “雷女侠这话谦虚了,武林第三高手那是实打实得到的,无可非议。再说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老实说,自从拿了武林大会的第三名,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总担心豪杰们质疑我的实力,说比武有黑幕。 如今听沈旭这么一说,我不禁笑了。老娘现在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嗯,他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用过午膳后,群雄们纷纷下山,山庄里只剩几种客人。 一种是猪肠门朱九足这种。他和我父亲交好,自然会在我们咸鱼山庄多住几天,和我父亲叙叙旧。 一种就是沈旭这种脸皮比较厚的。还有另外一种是想加入我们咸鱼宗的。 比武大会结束的第二天,父亲就收了三名外弟子。原先来比武的客人,变成了咸鱼山庄的外弟子。 我们咸鱼宗在比武大会上如此显眼,估计今年还会有人陆续拜我父亲为师,加入咸鱼宗这个大家庭。 我突然发现沈旭这个人还是很有意思的。这些年,我们咸鱼宗和油条帮、馒头堂两家大门派,相处得不是很愉快。 虽然还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但暗地里是存在竞争关系的。而且,沈旭在比武大会上,还被张仲坚削去食指。 按道理,沈旭和我们是敌非友。可他偏偏在我们咸鱼山庄住下来,还和我们相处的不错。 就连师兄对他的评价也不错,说他“貌似放荡不羁,实则温文尔雅”。 我没看出来沈旭温文尔雅的地方,倒是觉得他很搞笑。他很喜欢给我讲一些各地趣事。 比如,他给我讲了方越的故事。弋阳郡郡守大人的母亲陈氏,即将迎来七十大寿。 为了让母亲高兴,郡守大人让下面的小官们都想办法,在七十大寿的寿席上表演节目。 刚好,当地的看管监狱的长官,知道狱中有个叫方越的囚犯会魔术,便去问那个囚犯,能不能在寿席上,整点新鲜的节目,让寿星高兴高兴。 方越闻言大笑,说长官请放心,我有一套很特别的绳技,到时候一定会让郡守大人及其母亲拍案叫好。 看管监狱的长官也知道方越本事很大,心里很高兴,觉得这次一定可以讨好郡守大人,说不定很快就能升官晋级。 一连几天,管监狱的长官拿来好酒好菜招待方越,并准备好他要的长绳等表演道具。 到了寿席那天,方越从狱中放了出来,排在最后一个,为寿星表演节目。 在郡守大人家中庭院里,方越把那团长绳放在地上,慢慢解开,然后将绳子一头掷向空中。 说来也奇怪,空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可那绳子却能挂在空中。 方越不停地往空中掷绳子。很快,那团长绳就像笔一样,长长地挂在空中。众人皆惊叹不已。 方越向老太太施礼,说这长绳可通天庭。待我去天上摘几个仙桃,拿下来献给寿星。 郡守大人一听,还有这等好事,便催促方越快点上天。 方越一跃,抓住长绳,手脚并用,渐渐爬高。爬到一半的时候,方越还朝下面喊道,说自己去去就回。 方越越爬越高,最终消失在云中。郡守大人等人仰头观望,苦苦等候,但一直不见方越下来。 到了傍晚时刻,空中掉下来那条长绳。但方越和说好的仙桃从此再也不见。 郡守大人方知上了大当,一怒之下将那看管监狱的长官革职为民。 那方越本为死囚,计划在当年秋后斩首,谁知借此机会逃出生天。这便是方越施展绳技逃生的故事。 沈旭讲得很精彩,我也听得津津有味,但心里是不太相信的。沈旭还给我讲了乱七八糟的一些事。 又比如,洛阳以前曾经闹过帽妖。这个妖怪长得和一顶大帽子一样。 它喜欢三更半夜到富人家中,把人的头发割光光,导致洛阳有段时间出现了很多光头。 又比如,南方有一年大旱,晋江的水变成血,导致那几年晋江的水果都发生了变异。一咬,流出来的果汁都是红色的。 又比如,汝南郡有家农户的母猪临盆,一胎生了十三只猪仔,个个都长了五只脚。 刚开始,我以为沈旭是瞎编故事逗我乐的。后来,我好奇地把这些事,转告给张仲坚。 结果,师兄表示也听说过这些离奇的事情,包括那个会绳技的方越,师兄居然以前还见过他。 比武大会结束几天后,三十的几个狼宝宝开始走路了。 三个小家伙和他妈当初一样,又萌、又菜、又爱玩,整天把我当作猎物,躲在角落里偷袭我,最爱咬我的脚后跟。 一逮着它们几个,我就轻轻地给它们几巴掌。 但是三只狼宝宝生性彪悍,我越是这样扇它们,它们就闹得越凶,直到三十对它们嚎叫几次,才安分一些。 其实,我内心里是喜欢这三个小家伙这么和我闹腾。 奎木狼一旦长大了,就不好玩了。比如三十,它现在再也不会像以前小时候那样,对我撒娇,对我闹,只是偶尔用头蹭蹭我。 料想这三只狼宝宝也一样,小时候不玩,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每天练武时间结束后,我会带着三十一家四狼,在山庄里闲逛。 平时,那三个小家伙只呆在我住的庭院里,一走出去外面,看到山庄里那么多人,那么多新鲜的事物,十分好奇,“吱吱”乱叫。 第22章 产业兴帮 沈旭也很喜欢这三只狼宝宝。他通过多次喂食,居然取得了三十的信任,可以将狼宝宝抱起来,亲昵地擦他的脸。 这让我十分惊奇,因为三十性子非常凶狠,除了我之外,并不允许别人碰它的孩子。 而沈旭抱起狼宝宝的时候,三十居然只是看了我们两人一眼,并不发火。 猪肠门朱九足等人在我们山庄住了十天后,也离开了。大概是朱九足走后的第六天,父亲把张仲坚、我、梅超疯三人喊过去。 “这段时间,我和九足兄聊起天下英雄。他对其中两个人评价颇高,一个是杜伏威,另一个是翟让。 染儿,你已经十五岁了,但还未曾离开过西河郡。我想,让你和仲坚、超疯三人出去一趟,看一看这天下大势,长点见识。 主要是看看杜伏威、翟让两人,将来能不能成气候,以便我们早做打算。 另外,公孙七郎、任风雨已在五天前离开山庄,前去准备。你们也去和他们会合吧。这路上,要有什么大事,就由仲坚做主。” “爹,那我们何时出发。” “明天吧,早去早回。” 我们三人应了一声,便离开我父亲的庭院,去收拾行李,准备远行。 这对我来说,算是第一次踏入江湖吧。我们江湖儿女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主要就是带上换洗的衣物和钱财。 在家的时候,我是有涂胭脂和粉的习惯,毕竟我也是女孩。但行走江湖,越简单越好,这些胭脂盒就不带了。 我特意叮嘱何文兰,我不在家的时候,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三十和它三个狼宝宝。 第二天,天刚刚亮的时候,我、张仲坚、梅超疯就早早出门了。按照父亲的交代,我们三人原本准备悄悄离开山庄。 可是,我一推开房门,住在横屋里的三十就察觉到了。 它好像知道我要远行,一直跟着我,还发出低沉的狼嚎声,彷佛在问,妈妈你要去哪里? 我是有点舍不得离开父亲,离开三十,离开山庄。 但人不能一直待在温室里,总要出去走走,经历一些风雨。 我咬咬牙,不理会三十,牵着马走到山庄的侧门处,张仲坚、梅超疯两人早已在等我了。 “乖三十,好好在家带孩子,妈妈出去一段时间就回来。”我摸了摸三十的头,向它告别。 “仲坚,仲坚!你们这是要去干嘛?”可能是听到三十异常的狼嚎声,沈旭施展轻功,向我们飞奔而来。 “沈兄,是这样的。两位师妹还没有去过,我们宗门的分舵。我想带她们去各地转转,熟悉我们宗门产业运营的情况。” 我们真正的目的自然不能透露,张仲坚便随口说道,这倒也不是有意骗沈旭。 “哦,原来如此,那以后雷宗主的担子就轻多了。”沈旭的表情好像有点失落。 张仲坚拱手说道:“沈兄,告辞了,以后有缘再见!”我们三人翻身上马。 “有缘再见!等等,仲坚,这是我的令牌,今后要是找我,可以拿着令牌到我们油条帮的分舵,让他们传讯给我。” 沈旭突然从怀里掏出两块银质的小牌,分别递给我和张仲坚。 我接过来一看,牌子上刻了一根油条,应该就是油条帮的信物了。我们向沈旭挥手,纵马远去。 一会,我转头望去,只见沈旭的身影已变成一个淡淡的小黑点。 “师兄,为什么这油条帮的信物上面,刻着一根油条,难道他们帮真的和油条有关系?” “一点没错,我们七大龙头门派中,油条帮和猪肠门两家,都是白手起家的门派,实属不易。 这朱九足和油条帮帮主裴斗江都是艰苦创业的第一代掌门人。裴斗江在帮派信物上刻油条,和他的身世有关。” 张仲坚放缓马速,和我们平行,讲起油条帮帮主裴斗江的故事。 原来,裴斗江原本就是开封城周边,一个叫侯监集的小镇上的普通人。 裴家是油条世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油条烹饪技术,在侯监集这一带,可以说是远近闻名。 到了裴斗江的父亲——裴可乐这一代,技术炉火纯青,烹饪的油条外焦里嫩,蓬松酥脆,香飘十里。 可是,祖传的油条烹饪技术,并不能让裴家过上宽裕的生活。 相反,裴可乐天天起早贪黑,推着小车,到处叫卖油条,不敢休息半天。 因为,裴家有三个卧床的老人,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一个马上要临盆的妻子,都要靠裴可乐的手艺养活。 他的名字虽叫做可乐,但实际上无乐可乐。幸好,十一岁的裴斗江很懂事。 裴斗江身为家中长子,从七岁起,就帮着父亲烹饪油条,年纪轻轻就学会了祖传手艺。 一家人虽然过得十分窘迫,但也可以勉强温饱。 按照正常的轨迹,裴斗江不出意外的话,将和他父亲一样,成为当地一名油条师。 一天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江湖恶斗,改变了裴斗江的人生轨迹。从此,裴斗江命运的齿轮突然改变方向。 当时,金刀寨的安寨主和“一笔勾销”吴道通,无意中得到了武林至宝——“玄铁令”。 据说,玄铁令呈长方形,正面刻的是一幅微缩版的地图。 地图上有一金色的小点,标志的正是昔日武林怪侠——“摩天大楼”谢眼科的坟墓。 想当年,“摩天大楼”谢眼科手持“摩天轮”,可谓是打遍天下,难逢敌手。 相传,坟墓中藏着谢眼科的武功秘籍——“玄铁决”、“摩天轮法”,还有大量财富。 这玄铁令就是打开谢眼科坟墓的钥匙。安寨主和吴道通无意间得到“玄铁令”,欣喜若狂。 他们一路上按图找墓,来到了侯监集这个小镇上。原来这坟墓就在小镇周边。 事情往往是这样,越是接近尾声的时候,越是最容易翻车的时候。 安寨主和吴道通两人从小就认识,本是别人眼中的一对“好兄弟”。 但自从得到“玄铁令”后,两人多年的友谊就发生了微妙变化,彼此相互猜忌,都怕对方独吞了武林至宝。 在寻找古墓的路上,安寨主和吴道通两人约定,一人持有“玄铁令”一天,轮流保管。 人性往往是经不起考验的,特别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 那天傍晚,两人来到侯监集,恰好就来到裴可乐的油条摊前,决定先吃油条,再找家客栈休息一晚。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找到谢眼科的坟墓了。 刚吃完油条,安寨主便提出,该把“玄铁令”交给他保管了。吴道通点点头。 可是,下一秒,吴道通从怀中掏出来的,并不是“玄铁令”,而是一枚毒镖。 中镖的安寨主怒不可遏。两人立即猛烈打斗起来。虽然是吴道通先动的手,但还是安寨主的武功更胜一筹。 最后的结果是吴道通被打死,而安寨主身受重伤。如果当时安寨主立刻运功驱毒,大概还有救。 可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玄铁令”被藏去哪了。 安寨主把吴道通的尸首和他的包裹,来回摸了三遍,不见“玄铁令”踪影。 他又仔细翻找打斗周边的每一处角落,也不见“玄铁令”踪影。 安寨主向围观的人连声怒问,可周边都是些普通百姓,哪有人敢搭话。 而且,在两人激烈打斗时,周边众人便畏惧地蜷缩到远处,也不会有人敢上前趁机偷“玄铁令”。 狂怒之下,安寨主把昔日好友来个开膛破肚,看看是不是,吴道通把“玄铁令”吞进肚子了,可是依然没有。 “玄铁令”好像莫名地消失了。这时,毒镖的毒流到安寨主的心脏。 安寨主无论如何催动真气,也无法将毒逼出去了。很快,他便七窍流血而亡。 这对兄弟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死倒是真的在同一天。 围观的众人逐渐散去。裴斗江心疼撒落一地的油条,就全部捡起来,准备拿回家,用水清洗后再食用。 当天晚上,裴斗江在一根油条中咬到了失踪的“玄铁令”。 结合当天安寨主、吴道通两人的对骂,这个聪慧的少年顿时明白,这就是两人死命相争的武林至宝。 从第二天起,侯监集这个小镇上的人突然发现,不再看见裴可乐、裴斗江两父子,推着油条车,沿街喊卖的身影。 有人猜测,这对父子可能是去开封城里发展了。 四年后的某一天,几辆高级马车缓缓驶入侯监集镇上。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的正是十五岁的裴斗江。 这一次,他在侯监集,买下最繁华的地方,建了一栋镇上最豪华的楼房。 想当初,裴斗江一家人就住在,小镇郊区的两栋简陋的土房里。 如今,裴斗江王者归来,震惊镇上所有人。大家都纷纷议论,这年头,赚钱还得是靠烹饪油条啊。 少年裴斗江听了微微一笑,索性招募门徒,在全国各地真的开起了多家“斗江油条店”。 第二年,裴斗江成立了属于自己的江湖帮派,为了纪念以前卖油条的生活,就起名叫做油条帮。 谁能想到,如今名闻天下的油条帮第一任掌门人裴斗江,竟是当年那个卖油条的小男孩。 “当然,这些往事有部分是江湖传闻,有一些却是沈旭告诉我的。”张仲坚转头对我说道。 咦,这沈旭为什么把他们帮的家底来历也告诉我们。 “这么说来,油条帮的功夫源头,其实是来自叫什么摩天大楼的那个大侠?” “对,那个前辈叫做谢眼科。” 三个多时辰后,我们进入了太原郡的晋阳城。停了马,我们跟随师兄走进一家很大的棺材铺。 里面的掌柜看见张仲坚,十分欢喜,立刻迎上来。 “大师兄,你来了!”那掌柜是个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圆圆的胖脸,十分和气。 “李总管,这位是宗主的爱女雷不染,那位是宗主刚收的内弟子梅超疯。 两位师妹,这位是我们太原总管李汉遥,负责太原及周边地区六个分舵的事务。” “大小姐好!梅师姐好!在下李汉遥有礼了。” “李总管不必多礼。”我和梅超疯回礼后,李汉遥便领着我们,走入内堂。 我们咸鱼宗一共有五十七个分舵,按照区域划分为十一大块。 父亲又在每个区域中,挑选一名分舵舵主,将其晋升为总管,负责该片区几个分舵的事务。 李汉遥便是太原区的总管。但我确实没想到太原分区竟是设在晋阳城的一家棺材铺里。 “大小姐,我们晋阳分舵表面上是卖棺材,实际上主营收入是靠盗墓。” “啊,是盗墓啊?” “大小姐,是这样的。晋阳在历史上曾是赵国、前秦、北汉三个政权的都城,又是东魏、北齐的陪都。 周边有钱的死人墓很多。我们经过勘察,发现好多大墓都是处女墓,可挖掘的空间很大。 所以,几年前,我们晋阳分舵便大力发展盗墓业,利润很丰厚。” “师妹,整个太原片区除了晋阳的盗墓业,还有米行、铁匠铺、卖私盐、卖咸鱼和养马业等五大产业。” 张仲坚补充了一句。他们两人的话,让我的脑子暂时陷入了混乱。 怎么?我们不是武林世家吗,怎么又卖米、卖盐、还卖咸鱼的? 张仲坚彷佛看出我的疑惑,笑着说道:“在江湖上,任何一个大侠,一个帮派都离不开钱。武功再高的大侠,没有钱也寸步难行。 当然,我不否认,很多帮派在发展初期,确实通过抢劫、盗窃等非法手段,获取了第一桶金。 但是,帮派要长期发展下去,肯定不能一直靠砍砍杀杀。四面树敌的最终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江湖帮派发展到中后期,都必然走上产业兴帮的道路。就连正规帮派也不例外。 比如,少林寺这十几年来也发展了很多产业,有采中药、剃发、少林按摩、少林蹴鞠、跌打风湿药酒等多项产业。 光靠以前那些香火钱,少林寺是很难做大做强的。 实际上,我们武林帮派发展产业,是很有优势的。 什么追债难、地痞流氓捣乱、同行恶意陷害等这些事情,在普通商人来说,是天大的难题,但对我们来说不算事。 就连官府也得给我们面子。因为我们武林帮派能帮官家,解决一些他们不方便解决的问题。 而我们咸鱼宗,是天下帮派里面,产业发展最杂、最大的帮派,名下一共有三十一类产业。 师父在很久以前就说过,不管是什么产业,只要能赚钱,就是好产业。” 第23章 铜雀春深锁二乔 我听了师兄这番话,不禁目瞪口呆,感觉脑子又悄悄长了一小块。 师兄讲的这些,和我小时候看过的游侠小说,描述完全不一样。 我一直以为,那些大侠行走江湖时,每到一个地方,自然就有人送钱、送酒、送美女。大侠只管除暴安良就行了。 原来现实中,大侠们还要抽空卖咸鱼,卖油条? 师兄说的也是,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看见父亲赚过钱,但他却偏偏能买下一座山头,建起宏大的山庄,还养了那么多人。 这一切都离不开产业的支撑。管他是卖棺材,还是挖墓,那都是钱啊。 我仿佛看到,西河郡的咸鱼总舵,和五十七个分舵之间,都连着一条输血管。 此时正值中午,太原总管李汉遥在棺材铺后面的大厅里,给我们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为我们接风洗尘。 聊着聊着,我才知道,眼前这个和气的李汉遥总管,原先是太行山四十大盗的首领,原名叫阿里巴。 十多年前,李汉遥带着手下,抢了一批货。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这批货是当时的太原郡守陈巷,准备秘密送给杨广的礼物。只不过,杨广当时还不是隋炀帝,只是太子。 太原郡守陈巷闻讯大怒,立即调派军队围剿太行山四十大盗。在兄弟们的拼命保护下,李汉遥杀出了重围。 此时,李汉遥已经受了重伤,而后面有几股追兵穷追不舍。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我父亲出手救了他,将李汉遥乔装打扮,带回咸鱼山庄。 从此,李汉遥便改名换姓,拜在我们咸鱼宗门下,成为一名外弟子。再后来,父亲便委派李汉遥为太原区总管。 听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打量着四周。这厅中除了我们四个,还有其他几个人。 李汉遥这个老江湖,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么,便说道:“大小姐无需担心。这几个人都是,当年和我一起砍过官兵的手下,绝不会将我的事情透露出去。 再说了,官府并不知道这是我们咸鱼宗的产业。宗主对我有大恩,哪怕有天旧事败露,我李某人也绝不会连累到咸鱼宗。” 说完,李汉遥突然露出一丝桀骜不群的眼神,和见面时那副和气生财的面孔判若两人,有股昔日草莽英雄的气息。 我赶紧解释,说道:“李总管多想了,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万事要小心为妙。” “大小姐说得对,我敬大小姐一杯。” “好,干杯。”喝着酒,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父亲虽然收了两百余人的外弟子,可是大部分我都没见过。 难道,他们的情况和李汉遥差不多,都是亡命江湖的大盗。 要是这样的话,我父亲表面上是名闻天下的大侠,但搞不好是个众大盗的总首领——盗王。 这样说来,我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侠女,而是盗女。 一想到这层关系,我不禁苦笑起来。算了,管他什么女,喝酒再说。 太原并不是我们三人的目的地。 只不过太原区离我们总舵最近,也是最有实力的一个分区,张仲坚便带我和梅超疯来熟悉情况。 在晋阳城,我就干了两件事。一件是假装很专业的样子,翻看了李汉遥交给我的账本。 账本上详细记载了这些年,太原区赚了多少钱,开支多少,上缴了总舵多少。 上面的数字多如牛毛,我看得十分头疼,但也得装样子点评一下。 “嗯,李总管这些年大力发展盗墓业,成绩有目共睹,希望继续努力。” 李汉遥笑了笑,说道:“大小姐,你刚才看的那页是米行的收支情况,再翻几页才是盗墓业的营收。” “哦,原来如此。”我不禁一脸尬笑。 “大小姐,这些账本刚开始看,确实有点头晕,多看几次就习惯了。要不我给你讲解下。” “哦,不用了,那个,师妹你过来下,看看这些账本。李总管,你教梅超疯看账就行。” 旁边的梅超疯一脸愕然,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问道:“我?我来看账?” “对对对。”我赶紧把账本交给梅超疯,假装看不见她那张苦瓜脸,大步走出去。 哦,外面的空气果然清新。想让我看这些写得密密麻麻的账本,门都没有。 第二件事是拿钱奖励了李汉遥一些优秀的手下。这让我也有点不解。 这些人是李汉遥的手下,这钱也是李汉遥拿给我的钱。 他要是觉得谁干得不错,自己直接奖钱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搞个隆重仪式,一定要让我来奖钱。 当时,我脑子里一下没转过弯来。 事后,李汉遥悄声对我说道:“以前雷宗主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他们这些人平时干活办事很卖力,确实该奖。 大小姐好不容易来一趟,便以总舵的名义奖励他们。这样,他们以后必定会记得我们咸鱼宗和大小姐的好。” 李汉遥的话突然点醒了我。眼前这位大叔,正在手把手教我,如何收买人心啊。 这也正是《菊花宝典(中文版)》中所讲的驭下之术。 我脑海里迅速回忆了一下,《菊花宝典(中文版)》中有段话是这样写的。 “驭下之术,实为奖罚之术。奖罚得当,可驭万人。” 太原区是我们咸鱼宗最近、也是最重要的分区。我现在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让李汉遥来当太原总管了。 这大叔对我们咸鱼宗真的是忠心耿耿,言无不尽。 我们三人在晋阳城只待了两天,便向东南而行。路上,我们顺便看了附近一家分舵。 这家分舵位于颖泽城里的一家米行,分舵舵主叫陵蜂。 果然不出所料,陵蜂也是一名江湖大盗,因得罪了唐门,才投身于我们咸鱼宗。看来父亲是比较喜欢收留这些大盗的。 颖泽分舵没有其他副业,就是收米、卖米。我们咸鱼山庄吃的米,就是颖泽分舵直供的。 我们在颖泽分舵只待了半天,便继续前往瓦岗寨。 几天后,我们来到了瓦岗寨附近的一家分舵——邺城分舵,属于魏州区的管辖范围。 我没想到邺城分舵是在邺城郊区的一座道观里,而邺城分舵主打的业务居然就是给人算命。我们家的产业真是无奇不有。 之前,通过信鸽传书,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三人要来。 一进去,我就看见一院子的算命先生们。他们个个身穿道袍,腰间挂有长剑。 初一看,我还以为走错地方,来到了武当山。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佩剑的算命先生。 听到我们来了,道观里走出三人,正面迎来。走在正中的正是公孙七郎。 一见面,公孙七郎便向我,介绍起他身旁两人的身份。他左边这位叫苏酩,身材矮胖,一副商贾打扮,是魏州区的总管。 他右边这位叫云笑,身材高瘦,身穿道袍,是邺城分舵的舵主。 公孙七郎三人见到我们到来,十分高兴,把我们领入道观的密室中休息。 我们喝了几杯茶之后,张仲坚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早就听闻翟让在大业七年,就聚众在瓦岗寨反隋,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动静?” 公孙七郎说道:“翟让虽然在三年前就起事,但和官军交手不多。若是大股官军来,瓦岗军就撤。若是官兵不多,就偷袭入城打劫一番。 基本上就是流窜作战,抢完就跑,还不敢据城而守。这瓦岗山易守难攻,山路崎岖,是个天然的屏障。 翟让等人来了以后,不断修建寨墙,更是难攻。周边官军虽然总体实力,略强于瓦岗军,但也不敢强攻瓦岗寨。 杨广给官兵们发的那点军饷,不足以让他们去拼命。所以,这些年来,官军也拿翟让等人没办法。 不过,从去年十一月起,翟让派徐世积、单雄信两人,不断沿着运河,打劫来往商旅,抢了不少钱粮。 有了钱粮,翟让又开始招人,最近几个月来,陆续有不少豪杰,加入瓦岗寨。” 我和师兄听完,突然沉默了片刻。打劫来往商旅,这事听起来和杨广的所作所为,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 公孙七郎接着说道:“按照宗主的交代,我通过一位朋友,和翟让等人也搭上了关系。这位朋友你们也认识的。” 我有点好奇,便问道:“我也认识?” “没错,杀猪帮的帮主陈斤少。” 我们不约而同望向梅超疯。她对这位朋友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前段时间,在比武大会上,梅超疯刚把陈斤少,电得浑身冒烟。 梅超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既然是他,要不我就避一避吧。” 公孙七郎连连摇手,说道:“梅师姐这话就过虑了。陈帮主为人豪爽、大度。要是他看见你来,高兴还来不及,绝不会心生芥蒂。” “陈帮主,他现在身在何处。” “陈帮主现在就在邺城,要不我们明天去见一见他?” “嗯,那正好。” 一番交谈之后,我们方知,这杀猪帮的总舵就在邺城内。 我们身处的这座道观,叫山羊宫,位于邺城的西郊;而杀猪帮的总舵在邺城东头的菜市场边上。 平日里,我们两家帮众也常有来往,他们来这边算个命,我们去那边买个猪,也算是有点交情。 在用完午膳之后,公孙七郎等三人便带着我们在邺城里闲逛。 这邺城比我想象中的要大。遥想当年,曹操就是在此建国都、建铜雀台。 瞎逛了一会,我问道:“公孙大哥,这铜雀台不是在邺城吗,在哪啊?” 云笑接话说道:“大小姐,这铜雀台并不建在城中,是在邺城西北方向的三十七里处。” 我一看天色尚早,说道:“走,我们去看看铜雀台。” 我们一行六人,骑马出了邺城,往西南而去。三十七里虽然不算远,但路不好走,半个多时辰后,我们总算来到铜雀台下。 我们常说的铜雀台,实际上是指铜雀、金虎、冰井三台的统称。铜雀台居中,金虎、冰井两台一左一右。 铜雀台下面是一个超大的圆形台基,用大量青砖铺成。铜雀台就建在台基的圆心处,台高三十米。 台上又建了五层高的楼宇。有一条长长的石阶,从下面的台基,一直延伸到台上楼宇。整个建筑确实是巧夺天工。 想当年,曹操为了报答老师蔡邕的教育之恩,不惜花费重金,从匈奴的左贤王手中,赎回蔡邕的女儿蔡文姬。 蔡文姬回国之时,曹操就是在铜雀台上接见,并宴请了蔡文姬。 时隔十三年,蔡文姬终于重归故土,但父母和家人早已在战乱中亡故,一时悲起,便在铜雀台上,演唱了着名的《胡笳十八拍》。 我们六人踏着石阶,一路欣赏风景,一路走上铜雀台。一步入高台,眼前风光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近处,漳河静静地流淌,闪动着粼粼的水光,几艘渔舟随波而下。 远处,广阔的绿色平原连接着绵绵群山,此起彼伏。天地之间的美景尽收眼底。 “啊,啊啊!”我实在忍不住,大声喊叫了起来,这种感觉实在太爽了。叫完之后,我发现他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咦,你们看到如此美景,不兴奋吗,为什么不叫?都叫一叫啊”他们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邺城分舵的舵主云笑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一定要叫几声吗?” “肯定要叫的啊,要不我们登高是为什么。来,你是地头蛇,带头先叫几声。” 云笑很无奈地看着魏州区总管苏酩。苏酩却转头过去看天上的白云,不理会他。 公孙七郎板着脸对云笑说道:“大小姐让你带头叫,你就赶紧叫。” 云笑看了看四周,用衣袖捂住半边脸,叫了起来。哎,他叫得真难听,跟只鹅一样。 “公孙大哥,你们不叫吗?叫出来很舒服的。” “啊,不了,不了。大小姐你自己叫吧。” 公孙七郎一脸惊恐,边说边走。算了,这帮人真是不懂风情。 这铜雀台中有两栋五层高的楼宇。我走进一看,左边高楼牌匾上写的是“大乔”,右边高楼牌匾上写的是“小乔”。 铜雀台和大小乔的关系,民间各种说法都有。 最主流的说法是,曹操垂涎东吴的大小乔美色已久,特地建了铜雀台,等到灭了东吴,就把大小乔接入铜雀台,好好地“啪啪啪”。 但在《菊花宝典(中文版)》的“帝王术”这一篇中,却又是另一种说法。 第24章 红拂女的来历 按照《菊花宝典(中文版)》的记载,曹操消灭袁绍势力后,暗中派人让工匠制作了一个大铜雀,又暗自埋在漳河河畔。 接着,第二天,曹操在邺城款待众大臣的时候,说自己昨晚梦到漳河边有金光从地下冒起,不知道这个梦是几个意思。 曹操的话音刚落。荀攸马上就大拍大腿,连声惊呼,这是吉兆啊!这说明邺城这地方有龙气啊! 当下,荀攸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把鸡腿一扔,自告奋勇地说,自己要前去漳河岸边查看一番。 说来也巧,这荀攸也是个神人。漳河的岸线那么长,可荀攸第一把锄头下去,就挖到了金光闪闪的大铜雀。 其实,这是曹操和荀攸两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这大铜雀就是下血本特制的戏中道具,里面是铜,外面包的却是金子。 马上,荀攸就回去报喜,说有大瑞兆。大臣们听说挖到了大铜雀,纷纷向曹操贺喜。 原来,邺城这个地方有个传说,舜的母亲在生舜之前,梦到河边埋着一个大玉雀。 结果派人一挖,真的有大玉雀。当天,舜就诞生了。 一般来说梦到朱雀、铜雀之类的,又能挖出来那种,就是大瑞兆,意味着帝业将成。 当时的人们绝大部分都不识字,连自己姓名都不会写,自然就信这些梦兆传说。 所以,曹操和核心谋士荀攸一商量,决定演一出戏,来证明新兴的曹魏政权是天命所归。要不,怎么会出现大铜雀? 就这样,曹操、荀攸趁着机会继续炒作,建造了曹魏政权的地标式建筑——铜雀台。 其目的在于造声势、稳人心、树威望,来让天下人归心,和大小乔没半点关系。 当然,曹操的手下,借着酒劲,说要把东吴和刘备灭了,把大小乔抓来献给主公当妾。然后君臣众人哈哈大笑。这个倒是很有可能。 一想往事,我不禁兴致大起,问道:“现在这大乔楼和小乔楼是做什么的?装修得很不错啊。” 谁知,这几个男的全都不吭声,表情十分古怪。 “咦,云笑你来说说,你在邺城这么久,不会不知道吧。” “咳,回大小姐,这两栋楼是邺城周边最出名的青楼。” 啊,原来是青楼。我有点尴尬地扫了他们一眼。 梅超疯在窃笑。苏酩和云笑两人眼直勾勾地看着楼里。公孙七郎却无意间瞄了一眼张仲坚。 当时,我也不知道哪根弦不对,抽风说了一句。 “走,进去瞧瞧。”大家的眼睛突然亮了。 张仲坚说道:“师妹,这样不妥吧。” 公孙七郎也劝我,说道:“大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地方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没什么好玩的?我听庄丁们常说,江湖中人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青楼。 不好玩,能常去吗?既然来都来了,我请大家逛下青楼又何妨。师妹,你带钱了吗?” 梅超疯拍了拍自己的包裹,说道:“里面有的是金子,管够。” 张仲坚说道:“可是,师妹你们两个是女的啊。哪有女的逛青楼的。” “女的怎么啦,谁规定女的不能逛青楼的。”我说完就迈开大步往前走。他们几个只好跟在后面。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便停下脚步,对张仲坚说道:“师兄,你,你是不是来过青楼?” “没有,没有,从来没来过。” 一旁的公孙七郎也帮着说道:“对对对,仲坚也是第一次来青楼。” “那公孙大哥,你应该是常客啰。” “哈哈,也不多,偶尔,偶尔而已。” 看着我们走来,两个楼的迎客女子便迎上来,纷纷夸起自己的楼中姑娘,人漂亮技术又好。 我一时也犯难了,不知该去大乔那里,还是小乔这边。 云笑问道:“大小姐,我们要去哪栋楼?” “去小乔楼吧,大乔毕竟老了一些,不一定适合你们。” 就这样,我昂首阔步,带着咸鱼宗的精英们,人生第一次走入青楼。 我就是想看看,这传说中的青楼,到底有多青,才让男人们流连忘返。 嗯,看上去是挺气派的,楼门口还有迎宾女子对我们笑脸相迎。一进去,一个中年美妇人摇着扇子,迎上来。 她看到我时,表情有点错愕,但很快又变回笑脸,朝我身后的公孙七郎、张仲坚走去。 “哟,我说怎么喜鹊在欢叫,原来是公孙大爷来了。哦,这位就是上次的张大侠吧。” 我一听,生气地转过身来。只见公孙七郎对那妇人不停地挤眉弄眼。而张仲坚却一脸尴尬,不停憨笑。 “喂,你长眼了吗,没看见老娘我才是正主吗?” 那妇人看了看公孙七郎,见他没反应,赶紧又转身过来,对我说道:“妾身叫苏妙,敢问女侠,有没有相……认识的姑娘。” 苏妙大概也是平生第一次接待女客,一时有些慌乱。 “我是第一次来,快把你们最好的姑娘都喊过来。” “好嘞,女侠请随我来。小绿,快去把我们最好的姑娘都喊来,在天字一号厅。” 苏妙一边领我们上楼,一边安排人去叫姑娘。 我边走边打量这栋小乔楼。楼里客人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 哎,这青楼业也不好做,说不定还不如卖咸鱼赚钱呢,客人这么少。 只不过,当时的我不知道,实际上是我们来太早了,并不是客人少。 “苏妙,这四位大侠,你都认识吧。” “认识,认识。公孙大爷、苏爷、云爷都是我们这的贵宾,常来捧场的。只是张大爷很少来,以后要常来嘛。” 苏妙边说,还边拿扇子拍了一下张仲坚。 记得上次,公孙七郎和我父亲汇报各地分舵情况时,还说兄弟们在各个地方日以继夜地发展产业和门人,十分辛苦。 哼,搞不好是在青楼里日以继夜地辛苦。 我转头过去,对他们几个冷冷一笑。他们四人的表情各异。 公孙七郎这只老狐狸,依然还是挂着笑容,故作轻松。苏酩和云笑两人低着头,不好意思看我。张仲坚表情僵硬,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苏妙絮絮叨叨,把我们领入五楼的天字一号厅,又转身下去。听她说,这是小乔楼最好的包厢。 这包厢确实豪华,又是观景最好的地方,比起高台上,这楼上看得更远。 “公孙大哥、苏大哥、云大哥,既然我们都来了,就玩得开心一点。你说呢,师兄?” 我看他们几个都不说话,便摆出笑容,对他们说道。张仲坚接不住我的话,苦笑无语。 公孙七郎抚掌说道:“对,我常说嘛,大小姐乃是世上第一女豪杰,不让须眉,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 “大小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有了公孙七郎这一嚷嚷,几人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其实,这一路走来,我也渐渐明白,我们咸鱼宗实际上就是多股势力的综合体。 他们之所以对我恭恭敬敬,完全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 就像李汉遥说的,我要做的就是要收拢人心。否则,这宗门就是交给我打理,也是不能服众,迟早要散伙。 我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如今是乱世,正是用人之时。 只要他们对咸鱼宗忠心耿耿,像多逛青楼这种小事,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正在这时,苏妙领着二十多个姑娘走了进来。这些姑娘进来之后,站立成半圆形的一排,向我们弯腰行礼。 “两位女侠和四位爷,你们看看这些姑娘怎么样?”苏妙笑嘻嘻地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知该怎么办,便望向他们几个。 公孙七郎说道:“大小姐,苏妙的意思就是让我们挑一些姑娘留下来。大小姐你来选吧。”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们按顺序,一个个走近些,我好好瞧瞧。”二十几个姑娘笑吟吟,逐个向我走来。 “过,下一个。”我笑起二朗腿,替他们几个选妞。 “咦,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红拂女。” 挑到第十三个姑娘的时候,面前的佳人让我眼前一亮。 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身穿道服,长得英姿飒爽,眼神中有种淡淡的哀愁。 “来,你坐在我这里。”我觉得红拂女很特别,便把她留下来,顺便又为他们五人各选了一个妞。 “接下来干什么呢?哎,公孙大哥还是你来吧。” 看苏妙张罗着几个姑娘,依次坐在他们旁边,我又迷茫了。 公孙七郎也不谦让,先点好酒菜,便让六个姑娘表演节目。 她们跳舞、弹琴、唱曲,红拂女还舞起了剑。看红拂女的身手,她应该是有练过武功的。 我在咸鱼山庄里,可从没见过这些表演,看得我是津津有味。哎,还是见识太少了。 后来,我才知道,要不是我在场,可玩乐的节目就远不止这些了。 过了一会,酒菜端了上来。公孙七郎让几个姑娘停止表演,挨个坐在我们旁边。我对红拂女很感兴趣,便喊她坐在我左边。 桌上有我最爱吃的香辣虾。我夹了一只大虾,刚准备剥皮,却被红拂女拦住了。 “大小姐,我来帮你剥虾。这是我们该干的。”哦,原来是这样的。 我望向他们,果然是旁边的姑娘们帮忙夹菜、剥虾、倒酒。唯独张仲坚是坚决不让旁边姑娘帮忙。他那表情看来还是很拘束。 突然,我发现红拂女后脖下面好像有伤痕,便用手轻抚她的后背。 手掌所触,不是少女光滑的肌肤,而是粗糙的疤痕。 “咦,红拂女,你解开罗衫,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红拂女迟疑片刻,还是起身转过头去,褪去罗衫。她的后背有几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谁能想到,如此如花似玉的美女,竟有人舍得下此狠手。 “你这伤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这青楼的人打的?还是客人打的?”我一时怒起,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都不是的。”红拂女穿上罗衫,转身过来,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那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你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大小姐,都是过往的事情,还是不说了吧。” 公孙七郎突然插话说道:“你怕什么,尽管说,有天大的事,也有我们雷大小姐扛着。” 也许,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人关心她,想倾听她的遭遇,红拂女哭得更厉害了,梨花带雨。 一会,红拂女情绪平复了一些,便哽咽着说起她的往事。 原来,这红拂女还是大有来头的,她是贺若弼的孙侄女。 这贺若弼曾击溃过陈军主力,生擒陈军主将萧摩诃,是隋朝统一天下的大功臣,被封上柱国,进爵宋国公,隋初四大名将之一。 可是贺若弼这个人嘴太碎了,一有什么话就忍不住,一定要当众说出来。 杨广喜欢四处征讨,他就抨击隋炀帝好大喜功;杨广喜欢修宫殿,摆排场,他就说隋炀帝过于奢侈,劳民伤财。 杨广显然不喜欢臣下对自己嚼舌根,于是就把贺若弼杀了。 同样,因为发出批评声音而被杀的隋朝重臣还有高颎、宇文弼等人。他们的罪名都是相同的,诽谤朝政。 杨广不需要臣下给自己提意见,他需要的只是不问缘由的执行者。 果然,血洗了一批爱提意见的老臣后,杨广的耳根清净了起来,想干什么事,听到的都是掌声和歌颂之词。 因为贺若弼的嘴碎,给贺家带来灭顶之灾,男的被流放,女的被沦为官妓。当时的红拂女,仅十四岁,便成了女奴。 做为将门之后,红拂女从小就跟随一位女道长,学习武艺,性格比较倔强,沦为官妓后屡屡不听管教。 红拂女背后的鞭痕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后来,几经转手,红拂女就被卖到现在的小乔楼。 听完红拂女的讲诉,我突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刚才把话说得太满了。 红拂女从将门之后沦为官妓,全是拜杨广所赐。我怎么去替她做主?去和杨广理论理论?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 第25章 瓦岗寨 “抱歉,你们是来寻乐子的,都怪我多嘴,引得大家不痛快,我自罚三杯。”红拂女拭去眼泪,举杯准备饮酒。 “等等,红拂女,我敬你。”梅超疯听了她的故事,心有感触,过来向红拂女敬酒。 我突然问道:“红拂女,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 红拂女一听,愣住了,说道:“多谢大小姐好意,可,可我是罪人,已卖给青楼为奴,走不得。” 张仲坚说道:“这又何难,只要你愿意,我们便为你赎身。” 红拂女眼眶再次泛红了,向我跪下,说道:“若大小姐为我赎身,红拂女愿意生死相随。” 我把她扶起来,说道:“不必多礼。公孙大哥,麻烦你把刚才那个苏妙,喊过来。” 公孙七郎应了一声,走出去,把楼里管事的苏妙叫过来。 “这位女侠,几位爷,你们是准备帮红拂女赎身吗?” “没错,这赎身怎么个赎法?” “我们楼当初买下红拂女的时候,是花了一百两银子。几位爷这些年常关照我们的生意,冲着这份情面,妾身就给各位打个折扣,八十两即可。” 八十两银子折算下来,就是四两金子,我觉得也不算太贵,懒得和她讨价还价,便一口答应了。 苏妙笑嘻嘻,让人拿过来红拂女当时的卖身契。契上写的转让价格果然是一百两,苏妙诚不欺我。 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梅超疯交了四两金子,苏妙就当场拟了一份新的卖身契。 新的契约内容大致就是,小乔楼现将红拂女转卖给我。苏妙还让我在上面签字画押。 “还要这些卖身契干什么,统统烧了吧。”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雷女侠你有所不知。红拂女的身份与其他奴隶不同。 她们家是罪人,子子孙孙都是奴,只能转让,不能获得自由身。就算烧了卖身契,在官府的记录里,她还是官奴。 红拂女一旦被官府的人抓住,有我们签订的卖身契,官府就不会为难她。 可要是没有新的卖身契,就无法证明你和红拂女的关系。红拂女就会被当作无主的逃奴抓起来,重新转卖。” 我们听了都不约而同望向红拂女。没想到,官妓的奴隶印记是无法抹去的,只能转卖,不能获得自由身,真是太可怜了。 红拂女又向我跪下,说道:“红拂女能跟随主人身边,已是三生有幸!岂敢奢求恢复为平民身份。” 我再次扶她起来,正色说道:“红拂女,你我虽然名为主仆,但我希望你把我当成姐姐来看待,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对了,你这名字怪怪的,以后我就喊你红拂吧,你喊我姐姐。” “红拂都听主人,呃,姐姐的。”实际上,红拂女看上去,要比我大好几岁。 但我在山庄当师姐当惯了,潜意识中认为,是人都得喊我姐姐,或者是师姐。 我接着说道:“以后,我会教你咸鱼宗的功夫。谁要是敢抓你,或者欺负你,你就一剑捅死他。” 旁边的苏妙赶紧摇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大隋律法规定,奴婢伤人,罪加一等。” 我斜眼看着苏妙,轻蔑地说道:“律法?原来大隋还有法律,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苏妙一脸尴尬,欲言又止。 我也不想和苏妙多废话,一把拿过苏妙拟好的卖身契,签上自己大名,画上押,完成转卖手续。 苏妙拿了自己那份契约,转身离去。接着,我们继续吃吃喝喝。酒足饭饱后,我惬意地拔了一根鱼刺剔牙。 “公孙大哥,接下来该安排什么节目了?”见大家不吭声,我便问道。 “大小姐吃饱了吧?” “吃饱了,再吃就吐了。”不得不说,这小乔楼厨子炒的菜,很美味。 “既然吃饱了,那就该回去了。” 我疑惑地问道:“来青楼,就这样,没别的节目了?” 公孙七郎一本正经地说道:“没了,你们说是不是?” 苏酩和云笑两人连连点头称是。我眼珠一转,发现红拂女她们几个在捂嘴偷笑,便知道公孙七郎在诳我。 “不可能,你们男人这么喜欢青楼,不可能只是在这吃顿饭就走。” 公孙七郎被我逼得也是无奈,便说道:“后续节目也不是没有,比如这样……” 说完他就亲了旁边的姑娘一口,戏谑地问道:“要不,大小姐你也来一口。” 我二话不说,转头就亲了红拂女两口,说道:“来来来,大家都亲一口,亲完走人。” 苏酩等人一脸苦笑,只好照办,唯独张仲坚不肯。 “咦,师兄,大家都亲了,你为什么不亲啊?” “我胡子太硬,怕扎伤姑娘。” 张仲坚这么一说,我心里其实美滋滋的。 师兄要是真的亲了旁边姑娘一口,我表面上虽然还是会装作乐呵呵的样子,但心里一定不好受。 既然大家来青楼,酒也喝了,脸蛋也亲了。我觉得弟兄们应该尽兴了,便让梅超疯结账,招呼大家回去。 第二天上午,我们六人便前去城东的菜市场,见一见杀猪帮的帮主陈斤少。 杀猪帮的总舵其实是一家屠宰场,离菜市场不过三百米,很近。 听云笑介绍,杀猪帮的营收主要是两个方面——杀猪和杀人。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这些年,杀手业低迷不振,市场萎缩。所以,杀猪的时候多,杀人的时候少。 我们走进屠宰场的时候,陈斤少正在亲自杀牛。 只见陈斤少屏气凝神,气运丹田,怪叫一声,挥舞双刀,寒光闪闪,上下舞动,就像闪电掠过长空那般迅猛。 那头大牛连“哞”的一声都没喊出来,就被陈斤少瞬间解体了。 奇妙的是,陈斤少身法特别敏捷,连牛血都没喷到他身上。 “陈帮主,好久不见。怎么今天亲自下场杀起牛来。杀牛又何必用杀猪刀。”我边走边说道。 “知道张仲坚大侠和雷女侠今天要过来,陈某才特意为两位贵宾屠牛。他们杀的牛,不好吃。 咦,梅女侠也来了。自从上次被你电之后,现在我听见雷声都害怕,哈哈哈!” 陈斤少豪迈地笑着说道。这人挺有意思的,的确是豪爽之人。陈斤少把我们领入屠宰场的大厅,让人端上茶水。 “仲坚大侠,我们这地方简陋了一些,和你们咸鱼山庄是无法相比,请多包涵。” “哪里,陈帮主客气了。” 我打量着大厅四周。这陈斤少说的是实在话,真没有客气,杀猪帮总舵和我们咸鱼山庄相差太远了。 不过,大厅里打扫得很干净,还在角落里放了一些香囊,压一压那股血腥味。这个小细节让我有点感动。 我们闲聊了一会,就谈到了主题。陈斤少一听,我们是想来拜访翟让,当下便一口答应帮忙。 “仲坚,你们这算是找对人了。我和翟让是铁哥们。几次官兵来剿他,是我派人通风报信。 瓦岗寨需要的各种物资,很多都是我帮他们买,还不赚他们的差价。 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等我派人上山,联系好翟让寨主,再通知云舵主,如何?” “那真是太感谢了。” “哎,区区小事而已。” 我给云笑使了个眼色。云笑便把手中的木匣,双手递给陈斤少,说道:“陈帮主,这是我们咸鱼宗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这木匣里有十两金子,算是请陈斤少帮忙的谢礼。可陈斤少死活都不肯收下,我们只好作罢。 谢礼没送成,反倒被陈斤少留下了吃饭、喝酒。临近中午的时候,陈斤少请我们吃了一顿全牛宴。 在那个时代,杀鸡、杀猪款待客人的有,但杀牛待客的极其罕见。 因为牛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实在舍不得。杀牛待客说明,客人在主人心目中非常重要。 我们边吃边聊,非常尽兴,到了下午两点左右,就辞别陈斤少,回去了。 这次来杀猪帮,总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吃人家的,又让人家帮忙,完了礼还送不出去。 第二天下午,陈斤少的亲信给我们传话了,说是七月廿一这天清晨,随陈斤少去见翟让。 七月廿一,也就是三天之后。我闲着没什么事,就顺便教红拂女落叶剑法和不动神功。 红拂女从小就有武功基础,学得很快,三天时间就大致掌握了这两门武功的修炼方法。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红拂女的武功以后能修炼到什么程度,主要是看她的悟性和努力了。 当然,要是有时间,我和张仲坚也会点拨她一下,加快修炼速度。 七月廿一清晨,我们六人骑马,驶去杀猪帮总舵。在屠宰场门口,陈斤少已经在等我们了。 在他的带路下,我们向瓦岗寨出发。瓦岗寨就是依山而修建的寨子,叫做瓦岗山也对。 这邺城前往瓦岗寨的路不太好走啊。我们骑术很好,座下又都是骏马,也驶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寨口。 看来陈斤少是寨里的常客了,守寨的护卫远远看见他,就把寨门打开,一路畅通无阻。 虽然山寨主要靠山势来防守,但沿途修建的石墙、栅栏还真不少。 我们一路经过了九个大小不一的寨门,终于来到山顶的瓦岗寨总部。 远远看见一栋三层高的木楼,牌匾上刻着三个字“聚义堂”。 有一人在众人簇拥下,向我们走来,料想应该就是翟让了。 “杀猪兄,好久不见!” “翟兄,别来无恙。我今天特意带几个朋友来拜访你。我来介绍下……” “哈哈,仲坚大侠和公孙大侠等诸位的名字,我早有耳闻。来,各位英雄,先到里面喝茶,请!” 卧槽,翟让难道没听说雷不染女侠的大名?他这话说得有点没水准。 翟让和陈斤少相互拥抱后,就分别介绍起我们,和翟让身边的两个兄弟。 翟让左边那个叫徐世积,右边那个叫单雄信。大家有说有笑,走入聚义堂的大厅,分别坐下喝茶,闲聊一番。 “前几天接到杀猪兄的口信,说是咸鱼宗的几位大侠要来拜访我,翟某十分高兴。只是不知几位来瓦岗寨,有何贵干?” 原来翟让也知道我们咸鱼宗,但他这话把我问住,我哑口无言。 总不能说我来看看,翟让你有多少本事,能不能将来当上皇帝,我们好入股。 “杨广失人心,我们咸鱼宗也有意起事。师父这次让我们过来拜访翟寨主,主要是有两个目的。 一个是学习。我们咸鱼宗虽然门人众多,个个武艺非凡。但要论到带兵打仗,我们还真不会,想来和翟寨主学一学,如何打官兵。 另一个是想和瓦岗寨多联系。将来有一天,翟寨主若是准备大举进攻杨广,我们也同时起兵,希望能助翟寨主一臂之力。” 张仲坚这番说辞,讲得翟让很高兴,当下就和我们说起,瓦岗军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和官军玩躲猫猫。 张仲坚、公孙七郎他们听得是津津有味,时不时和翟让、徐世积、单雄信三人讨论几句。 这行军打仗和江湖比武还是完全不一样。 江湖比武比的是一个“快”字,通常是谁的反应速度快,谁就占优。 而快的关键在于真气强弱。真气越强,肌肉受到的刺激加成越大,自然也就越快。 而行军打仗通常比的是一个“稳”字。谁的军心越稳,谁的赢面就越大。 要是军心不稳,仗打得稍微不顺,军士就开始逃亡,那就是溃败的前兆。 而稳军心的关键在于军纪强弱。军纪越强,军心就越稳。军纪太弱,可能被敌人一波偷袭,就被打到士气全没。 但我在一旁听得是云里雾里,越听越困,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正在我觉得无趣的时候,一名士兵急忙进来禀报:“翟寨主,大事不好了。七寨主黄天虎昨天去运河边打劫商旅。 结果,今早在回来的路上,快到山寨的时候,遭到官军的偷袭。七寨主,他,他当场战死了。” 这消息传来,座上众人皆大惊。 第26章 与骁果军的激战 听到自家兄弟被官军伏击的消息,翟让的眼眶顿时红了,大声问道:“其他弟兄们怎么样了?” “八寨主夏玉山正在安排人,救治逃回来的弟兄。听他们说,好多弟兄被打散了,下落不明。” 一旁的徐世积抹去眼泪,问道:“可知官军的将领叫什么?有多少官兵?” “回二寨主,领头的官兵将领叫宇文化脓,大概有两千官兵。” 徐世积喃喃自语,“宇文化脓?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单雄信大声嚷道:“大寨主,管他是化脓还是化水,我们杀下山去,为天虎哥哥报仇!” “好,你们两个马上召集弟兄们,一起杀下山去,为天虎报仇,找回失散的弟兄。” 就在他们摩拳擦掌,准备下山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梅超疯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听到黄天虎的噩耗,瓦岗寨的人闻之落泪,是人之常情,可梅超疯为什么也这么伤心? 我便关心地问道:“师妹,你怎么啦?” 梅超疯拭去眼泪,强颜欢笑地说道:“没事,刚才沙子进眼睛里了。” “那我帮你吹一吹。” “不用了,没事了。”我知道梅超疯心里有事,但她不肯说,我也没办法。 正在这时,张仲坚抱拳,朗声说道:“翟寨主,我等几人愿意助寨主一臂之力。” “多谢几位壮士!” 过了一会,翟让等人召集了两千多瓦岗军,蜂拥而出。 瓦岗军的兵力也不算少,但寨中配有战马的骑兵,也就这两千余人。 寨中大部分都是步兵,适合据山防守,没办法去进行长途突击。 一支人数较少的骑兵,可以去主动偷袭、伏击、骚扰人数较多的步兵队伍。反过来则不行。 因为在战场上,移动速度决定了谁有主动权。 我们六人也骑马跟随大军,不过陈斤少却并不参与。这让我有点诧异。 宇文化脓伏击黄天虎的地点叫做赤水庄,隶属武阳郡,离瓦岗寨不远不近,大概有十五里路程。 当我们赶到时,早就不见官军的踪影。 “大哥,我们如果盲目行动,有可能又中了官军伏击,不如就在此休息,派出哨兵打探下官军下落,再做打算。” 徐世积说话不急不躁,颇有大将风度。 “那就依二弟的。” 过了十几分钟,一个哨兵打马疾驰,过来禀报。 “大寨主,西北方向发现了大量车辙!” 昨天黄天虎打劫了过路商旅一大批货物。官兵伏击了黄天虎,必然会用牛车将这些货物拉走,自然就留下清晰可见的车辙。 “兄弟们跟我来!”翟让振臂高呼,带着轻骑朝西北方向,沿着车辙一路追去。 这一追,足足追了近两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官兵的踪影。前头是被征用的民夫驾着牛车在拉货,后面是官军的轻骑。 在我们发现他们的同时,负责殿后的百余名官军骑兵也发现了我们。 “哈,他们已快被我们追上,兄弟们再加把劲。” “大哥,等等。此处已离武阳郡城不远,不可冒进。不如原地休息,让人马恢复点体力,让斥候先行打探情况再说。我们就这些骑兵,还是要小心为妙。” 徐世积拉住翟让的马头,劝道。 翟让沉吟片刻,说道:“也好。原地休息,斥候先行!” 二十多名斥候从军中出列,分成几组,四处探路。 但是,仅过了十几分钟,翟让就等不及了,决定不等斥候回报,继续出发追击官军。 前面的官军因为带着大量辎重,走得很慢,我们沿着车辙追赶,十分钟就追上了。 看见我们追来,前面的官军就放了一波箭,就各自逃去,留下一地的物资。 “哈哈,二弟,我就常说嘛,这周边官军都是脓包。兄弟们,赶紧把这些东西全拉回山寨。” 翟让见官军逃逸,也不追击,指挥军士驱赶民夫,将牛车往回拉。看来瓦岗军最看重的还是这些物资。 只是苦了这些民夫,好不容易将物资拉到这里,一分钱没得,又要往回拉。你们官匪就逮着我们民夫,玩呢? 这批物资里有粮有布,瓦岗军的士兵们个个眉开眼笑。 可是才过二十分钟,大家就笑不出来了。后面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官军又追上来了。 “停下,列阵!”单雄信大声嚷道,指挥军士列阵在外,把民夫和牛车护在后面。 来的官军并不多,也就大概五百轻骑,分成两队,远远地和瓦岗军对峙,互射弓箭。 “二哥,这次的官军吃熊心豹子胆了,就这点人马,还敢来追我们。你我各领一军打垮他们吧。” “好,依三弟的。” 徐世积和单雄信各领一支轻骑,向官军冲锋。 梅超疯非常积极,一马当前,冲在最前面。只是她的武器是条长鞭,显得格格不入。 对面的官军并不想和我们厮杀。我们一追,他们调转马头就跑。我们一停,他们又回头远射。 仗着马好,官军和我们玩起了放风筝战术,气得单雄信嗷嗷乱骂。 正在这时,一队斥候归队,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宇文化脓领着一支重骑兵,已出武阳郡城,正朝这边杀来。 原来,这五百轻骑兵,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拖住我们。 徐世积和单雄信两人脸色一凛,赶紧收兵归队,和翟让商量下一步的计划。看来重骑兵的威慑力还是很猛。 他们商量的结果还是撤退,避其锋芒。 但是这么多物资,拱手让敌又不舍得,就让每一个骑兵携带一袋米,绑在马背上撤退。 这一折腾耽误了不少时间,加上马负重增加后,跑的慢,给了宇文化脓机会,追了上来。 过了一阵子,我就听见后面轰隆的马蹄声。 转头一看,只见追兵个个身穿明光铠甲,头戴兽首盔,手持马槊,座下战马又高又壮,步伐一致,虽才千余骑,其阵势却是十分吓人。 “这是骁果军!” “确定是骁果军吗?\\\" “没错,我以前见过这支部队。” 虽然官军的重骑兵离我们还有一里的距离,但瓦岗军中不少人的神情已有点慌张,议论纷纷。 我打量着瓦岗军轻骑兵的装备,突然明白这两千多轻骑,为什么会对千余名骁果军如此忌惮了。 瓦岗军的这支轻骑,有人穿轻便的皮甲,有的身上无甲,有的手持马槊,有的手持铜长刀,有的手持马叉。 一句话,就是有什么穿什么。 而对方都是统一款式的重甲加马槊。单看外观感觉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我心里不禁有点发凉,紧紧抓住手中的锅,也不知道能不能,一锅甩死一个重骑兵,估计够呛。 “师妹,一会打起仗来,你别冒进,紧紧跟着我。” 张仲坚打马和我并行,大声喊道。我点点头。师兄这话说得有点多余,我什么时候干仗冲在前头过。 “全军听令,立刻右拐进入前面树林,列阵应敌。擅自逃跑者,斩!” 又跑了一会后,军中十几个传令兵大声吼道。 前面有两条路,右边路旁有一片矮树林。这片树林虽然不算茂密,但确实是迎战重骑兵的最佳地点。 如果轻骑兵在无障碍的平原和重骑兵对阵,这呼啸而来的重骑,光是一波撞击,估计就能冲乱阵形。 随着后面的轰隆声越近,我就越紧张,心里小鹿乱撞,左手握锅,右手紧握缰绳,跟着张仲坚后面,随着大部队进入小树林。 官军的速度很快,离我们不过两百米了。 “弯弓,射箭!”就在两军即将碰撞之前,双方都各自朝对方射箭。虽然有树林的庇护,但还是有人伤亡了。 我亲眼看见,一支流箭破空而来,正中一名瓦岗军士兵的喉咙,当场身亡,从马上坠落下来。 卧槽,这两军打仗可比江湖切磋激烈和刺激多了。 对面的重骑兵来势不减,直接冲进树林。双方一触即发,混战起来。 虽然有树林起到障碍物作用,让重骑兵的冲锋作用大大减弱。 但宇文化脓带来的这帮人的确是勇猛,人数虽少却占了上风。 正规军和不正规的还是有明显差距。 混乱中,我一时跟丢了师兄,还好前面有梅超疯在。 不知为什么,梅超疯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直顶在前面战斗,可她擅长的可是远程攻击啊。 她左手拿着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抢来的长剑,近战遇敌就砍、刺,敌人离远了就用鞭。当然,用鞭抽是不可行的。 对面全是带盔甲的重骑兵,要靠鞭抽死敌人,或者是电死人,那真气很快就耗尽了。 所以,梅超疯的打法也很聪明,专用鞭子卷住敌人脖子,勒过来。有些敌人被梅超疯直接勒死。 有些则死命双手抓住长鞭,梅超疯用力拉过来,一剑刺死。 没多久功夫,梅超疯就杀了九个重骑兵,但也累得全身是汗水,气喘吁吁。 勒到第十个重骑兵的时候,那家伙非常的壮,死命抓住长鞭。 梅超疯大概是真气和体力消耗太快,一时乏力,竟然拉不动他。两人就像是在拔河,陷入了僵局。 我见状运起真气,一锅用力甩过去,正中那重骑兵的太阳穴,当场就把他打晕在地。 “师妹,我来帮你了。” “好,师姐你千万要小心。” 我们两人开始进行亲密合作。她负责用鞭勒人脖子,对方第一反应肯定是死命抓住长鞭。 我则趁着这个僵持的时机,一锅用力甩过去,专打人家太阳穴,或者是后脑勺。一锅甩不晕的就再来一锅。 没过多久,晕倒在我们面前的官兵摔了一地,起码得有二十几个。 “咦,这边有两个小娘儿挺邪门的,我们去把她们料理了。” “三弟,依我看还是活捉比较好,献给宇文将军当小妾。” 也许是我和梅超疯晕人的速度比较快,引起对方两人的注意,正朝我们来。 这两人是对双胞胎,长相有点奇怪。头上都长着两个像角一样的肉瘤,身穿道服,手持长剑。 只听见怪叫一声,两人躲过梅超疯的长鞭,嗖一下就到了我们跟前,双双持剑刺向梅超疯。 我急忙挥锅,“铛”一声,替梅超疯挡住一剑。 咦,这两个怪胎手底功夫还真不错,又是双胞胎,心意相通,双剑连绵不绝,攻守兼备。 我和梅超疯早就累得够呛,体力和真气都不多了,还真被这两个头上长角的家伙缠住了,不但奈何不了他们,还渐渐处于下风。 打着打着,又来三个官兵加入,从旁边挥舞马槊攻击我们。 一时间,我和梅超疯险状连连,师妹的手臂还受了伤,血流不止。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长啸,有一个身影浑身是血,朝我们这边冲来。我一看,大喜,正是张仲坚。 “师兄,救我!” “师妹,莫慌!”师兄一来,战况立马就扭转了。 只见张仲坚两三下两下,就先料理了三个官兵。他手中那把陌刀变成了一把血刀,挥舞时血水四溅。 少了三个从旁攻击的官兵,我和梅超疯的压力大减。 突然,又传来一声长啸,又有一个人朝这边疾驰而来,手持一把霸王枪。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左手持盾,右手持刀。 “我说你怎么打着打着就跑了,原来是过来救美人。” 这两人一加入,局面变成四打三。但对方的攻击几乎都是师兄挡住了,我和梅超疯反而轻松了许多。 “师兄,你怎么受伤了?”我无意间发现张仲坚胳膊上中了一箭。 “小伤而已,不碍事的,小心!” 张仲坚挥刀帮我格开一剑,淡定地说道,但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看来是经过一番恶战。 “张大侠,我来助你。宇文匹夫,看刀!”徐世积手持三尖刀,跑过来帮我们。 “你是宇文数学的儿子?”一直不吭声的梅超疯突然厉声问道。 那个手持霸王枪的人倨傲地说道:“没错,本将军就是宇文化脓,怎么,你这婆娘也听过我的大名?” 梅超疯突然像发疯一样,直接运起全部真气,一鞭朝宇文化脓打去,那鞭子上出现了蓝色电弧。 宇文化脓不经意地用霸王枪荡开长鞭,但没想到这鞭上有电,顿时怪叫一声,连连往后蹦,嘴里大吼:“来人,护我撤退!” 宇文化脓这一撤,周边的官兵也纷纷跟在他后面撤退。 第27章 梅家和宇文家的恩怨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了。”张仲坚一刀挥出,砍向跑在最后面的一个双胞胎,削去他头上一只肉角。 只听见那怪胎一声惨叫,捂着脑袋,跑得更快,一溜烟就不见影了。 而梅超疯也杀急眼了,运起轻功,还想追上宇文化脓。 我见她脸色苍白,急忙拉着她的手,说道:“师妹,穷寇莫追。” 想不到,梅超疯被我轻轻一拉,居然站不稳了,双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一看,知道她真气将竭,赶紧为她输送真气。过了一会,梅超疯才能勉强站起来。 我转头望去,只见张仲坚、徐世积两人一脸疲惫,也在地上打坐,恢复体内真气。 看来这一场恶战,大家都累得不行。 过了一会,瓦岗军清点队伍,刚才那一战,竟然有五百多名兄弟战死了,对方也战死了三百余人,可谓是惨胜。 徐世积指挥大家把官军的武器、装备全扒个干净,带回山寨。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 骁果军的实力果然彪悍,刚才以少敌多,却还是占据了上风。要不是宇文化脓不想死拼,刚才谁能赢还真不好说。 出了武阳郡边境,我们准备和瓦岗军的兄弟分道扬镳,回邺城外的道观。 听说我们要走,翟让、徐世积、单雄信等人纷纷过来相劝。 “张大侠,多谢了。不如和我们一起回瓦岗寨,先住上几天,好好喝酒、吃肉、聊天。” “公孙兄、苏兄、云兄,刚才那一战,多谢你们鼎力相助,不如回寨里,和我们一起干算了。” 卧槽,他们谢来谢去,就是不谢我和梅超疯,他们是不是瞎啊! “翟寨主、徐寨主、单寨主,实不相瞒,我们回邺城还有急事要办,我们改日再聚!” 他们见师兄坚持要回邺城,只好作罢,挥手目送我们离开。趁着夜色,我们回到了山羊宫道观。 今天一天我实在是太累了,简单吃点东西后,便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是真香啊。 我起床后,发现右边胳膊还是有点酸痛,大概是昨天甩锅甩得太猛了。 我催动真气,在体内经脉转了一圈,发现体内真气已经充气到了六成左右。 估计再休息一天一夜,体内丹田就可以自然充满气了。因为昨晚连沐浴都没有沐,我便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我躺在大木桶里,红拂女在旁边用小木勺给我添加温水,还给我按摩,这感觉真是惬意,全身的毛孔好像都在欢笑。 到了中午十一点左右,我们七人聚在一起用膳。 我这才发现,他们五人都受了伤,绑着大小不一的麻布,只有自己一点伤都没有。 这倒不是我武功高强,而是潜意识中,自己一打群架就习惯性后撤,大概和我习惯甩锅有关系吧。 “师妹,你和宇文化脓有仇吗?”我想起梅超疯昨天在战场上,疯魔般的表现。 打到最后,梅超疯体内的真气几乎已经用尽了,可她还要逞强,去追宇文化脓。料想两人之间一定有过节。 被我一问,梅超疯愣了一下,几滴眼泪掉入了碗中。沉默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说起梅家和宇文家的血海深仇。 原来,梅超疯的父亲梅独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 他将祖传的梅家鞭法推陈出新,发扬光大,被当时的武林中人誉为“天下第一鞭”。 谁知,这件事惹恼了朝廷派一个顶流武者。 在冷兵器时代,不但民间有习武之风,在军中更是刚需。 由于民间习武注重于单挑,军中习武注重于群殴,就把民间武者称之为江湖派,把军中武者称之为朝廷派。 虽然江湖中人和朝廷军士一般少有交往。 但历史上也不乏江湖中人从军,或者是朝廷军士退役后变为民间武者的例子。 在梅独之前,朝廷派有一个武者也被誉为“天下第一鞭”,这个人就是宇文化脓的父亲宇文数学。 江湖中人争强好胜是寻常事,宇文数学更是如此。 他一听到梅独这个江湖称号,心里就难受得不行,常常暗忖:老子名扬天下的时候,梅独你鸟毛怕是还没长齐吧。 想当年,老子夜过太行山的时候,一鞭打死一只猛虎,区区梅独算什么? 终于有一天,宇文数学找上梅独,要求单挑,来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鞭”。 宇文数学还请了干净师太的师父——安静师太,来做这场比鞭的见证人。 两人就在梅家的比武场上切磋起来,鞭来鞭往。 可是,向来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倒在沙滩上。 宇文数学毕竟已经五十多岁了,而梅独那时候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 五百招后,宇文数学的左耳被梅独一鞭,给打烂了。这还是梅独临时收了力。 要不然,那一鞭很可能打瞎宇文数学的双眼。比武输后,宇文数学裹着头巾,回到家中,心里更加难受。 耳朵都被人打掉一只,岂不是让江湖中人笑掉大牙。越想这事,宇文数学心里就越堵得慌,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从此,梅家和宇文家就结上了梁子。 五年之后,梅家大门前又来了两个年轻人,正是宇文数学的两个儿子。 宇文数学和樱雨一共生了五个儿子,按照年龄大小分别是宇文化鸡、宇文化鸭、宇文成都、宇文化肥、宇文化脓。 这次来的正是宇文数学的三儿子宇文成都和四儿子宇文化肥。当时江湖传言,“宇文五雄,三雄最强。” 宇文数学的五个儿子武功都很高,特别是这宇文成都实力更是超群。 他们两个见了梅独,倒也很客气,说是当年父亲比武输给了梅独,这次想替父亲,再和梅独单挑一次。 他们的要求完全符合江湖规则,梅独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梅独单挑的正是“三雄”宇文成都,宇文化肥则在一边旁观。 宇文成都用的武器和张仲坚的一样,都是陌刀。两人也不多客套,当下就在梅家比武。 这宇文成都的功夫确实远胜其父,也比梅独厉害。两百招后,梅独的的左肩中刀,血流不止,当场便停手认输。 宇文成都和宇文化肥笑了笑,便离开了。谁知,这宇文成都的刀上,涂上了见血封喉的树汁。 这见血封喉是南方蛮夷之地的一种树,其树汁毒性极强。当晚,梅独就毒发身亡。 所以,梅超疯将宇文家族视为死敌,一见宇文化脓便暴走。听完梅家和宇文家这段恩怨,我们都愣住了。 我拍了拍梅超疯的肩膀,安抚她说道:“师妹,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报此血海深仇。” 苏酩摇头苦笑,说道:“大小姐,这宇文家的仇可不太好报啊!” “苏总管,这话怎么说?” “杨广曾让人从全国各地,挑选精兵,组成一支专门护卫他的部队,叫御林军,约十万人左右。 后来,又从御林军中挑选万余人,组成骁果军,军中人人皆是百里挑一的武士。 这宇文化鸡便是这骁果军的总指挥。而宇文成都则是副总指挥,大部分时间应该在洛阳。 宇文家兄弟五人武功都不错,尤其是宇文成都,号称是朝廷派的第一高手。 而且他们都在军中任职,想在军营中杀他们,比登天还难。” “可是,宇文成都不会一辈子都呆在军营中吧。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他引诱出来。 一旦他落了单,我们一拥而上。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到那时候,他哪怕是天上第一高手也无济于事。” 我听苏酩这么一说,也知道师妹这仇难报,但依旧不甘心。 公孙七郎说道:“大小姐说得对。既然宇文成都不讲武德,在比武的刀上涂毒。 那我们肯定也是以牙还牙,群殴也好,下毒也好,都可行。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们只是知道宇文成都大概是在东都洛阳。不知道他人具体在哪?喜欢什么?平时都和哪些人来往? 只有掌握这些信息后,才能对人下套,制定巧妙的暗杀计划。否则,我们连他人在哪都不知道,从何杀起?” 嗯,公孙大哥的话有道理。 “我们咸鱼宗在洛阳设有分舵吗?” “以前曾在洛阳开过一家青楼,后来竞争太激烈,入不敷出,就关闭了。后来就没有在洛阳设过分舵。” 这样啊,看来得在洛阳设个据点才行。 正在这时,红拂女突然开口说道:“红拂自幼在洛阳长大,对那里非常熟悉。 而且,御林军中有不少人曾受过贺家的恩情。若是红拂以贺家后人的身份,去打听一些事,料想他们必定会帮忙。 不如就让红拂前去洛阳,设立据点,打探宇文成都的消息吧。” “这万万使不得,要去,也是疯儿前去洛阳。各位对疯儿……多谢!” 梅超疯看到大家都想着为她报仇,情绪一时激动,话说到一半,哽咽起来。 “师姨,红拂此去洛阳,只是打探消息,并无危险。红拂在军中认识一些人,还是我去比较好。” 因为我教过红拂女武功,所以红拂女虽然比梅超疯还大两岁,却是喊她师姨。 “师兄,你说呢?”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把球传到张仲坚脚下,让他拿主意。 “只是刺探消息,红拂此去洛阳倒也不算危险。而且,红拂有人脉,比起疯师妹更适合一些。 只需替她伪造一个户籍,隐去官奴的身份,倒也无大碍。这样,苏总管。” “大师兄请吩咐。”苏酩应道。 “你带上一些弟兄,和红拂一起,前去洛阳设个据点。利用红拂的人脉,打探一些消息。 当然,也不仅仅限于宇文成都的情况,对朝廷的动向也关注,有消息就传出来。” 张仲坚当场拍了板,大家也没有了异议。 苏酩和红拂女去洛阳的事,就这样定了。用过膳后,苏酩和红拂女便离席,去准备一番。 “师兄,接下来,我们该干嘛?” 张仲坚沉呤一番,说道:“我们再和翟寨主碰面一下,就去江淮吧。 现在朝廷已经派骁果军来对付他了。看样子,翟让想要扩张自己势力,目前还是比较困难的。” 公孙七郎说道:“没错,我感觉现在还不是反隋的最佳时机,可以再观望一阵子。” “在战场上,骑兵看来还是必须要组建的,没有骑兵就没有主动性,追都追不上别人。” “那我再去买点马回来。” “嗯,价格合适的话,就再买一批。” 张仲坚和公孙七郎聊着今后起兵的事,我插不上话,但却回忆起昨天,和宇文化脓等人交锋的场景。 “师兄,你还记得,昨天那两个头上长着两个肉瘤的双胞胎吗?” “当然记得,我不是还把其中一人的肉角削去了一只,说起来,他还得感谢我呢。” 张仲坚想起昨天的事,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但人家干嘛要谢他呢? “我总觉得他们的剑术和峨眉派的有点像。”我说完就抽出公孙七郎的长剑,把那双胞胎的一些剑术,演示了几下。 张仲坚看了,喃喃自语,“确实像是峨眉的剑术,但我没听说峨眉派有男弟子啊。” 公孙七郎说道:“也许是偷学峨眉的武功,又或者是哪个师太偷偷在外面,教了一些男弟子。” 我们谈论了一会,没有什么结论,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抓紧指导红拂女练武。 苏酩什么时候,把她的新户籍伪造出来,就是红拂女离开我的时候。我恨不得红拂女明天就武功大成,有自保之力。 正当我们准备再上瓦岗寨,去见一见翟让、徐世积他们的时候,瓦岗寨的请帖先来了。 七月廿九那天,陈斤少来了,还带了两头猪,活的。这让接待的云笑有点措不及防。 “陈帮主,你来就来嘛,还让人牵两头猪过来干嘛。” “我这是想着,给张大侠和雷大小姐补一补身子。” “既然这样,你把钱收下。” “云舵主,你什么意思,打我脸是吗。” 正当两人为该不该给钱,争执起来时,我和张仲坚刚好出来,就看见了陈斤少。 我们两人便朝他打招呼,“陈帮主,快进来坐一坐,先喝杯茶。” “陈帮主,好久不见。” “两位来得正好,翟寨主托我给你们送一封请帖。我帮里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说完,陈斤少把一封请帖,递给张仲坚,就急忙离开了。 第28章 铜雀台上的激战 陈斤少走后,我们打开请帖一看,原来是翟让他们,为了感谢我们上次帮助对抗官兵,特意想要设宴款待我们。 请帖上写着:今晚五点,相聚铜雀台,不见不散。 当天傍晚,我们六人就骑着马,前去铜雀台赴约。 在门口迎接我们的还是那个苏妙。她仿佛知道我们要来干嘛,直接领着我们上天字一号厅。 一推门,就看见翟让四人,有徐世积、单雄信,还有一人我不认得。 看见我们进来,翟让等人便起身,热情招呼我们六人入座。 有了并肩作战的经历,彼此之间明显热络起来,有聊不完的话题。 翟让说道:“忘了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们的五寨主唐万仁。” 唐万仁站了起来,向我们拱手说道:“在下唐万仁,多谢几位大侠那天鼎力相助。” “几位寨主客气了。” 聊了没一会,酒菜便端了上来。我以为翟让会和我上次一样,点几个姑娘陪酒,然而并没有。 苏妙把大厅的门关上,里面就我们十个人聊天、喝酒。 翟让他们四个的酒量很好,特别是这个唐万仁,喝酒比喝水还快。 我因为不想在外人面前喝醉酒,出洋相,并不敢回敬他们四个。 觥筹交错间,张仲坚便问道:“翟寨主,不知瓦岗寨今后有什么打算?” 翟让长叹一声,说道:“自从这宇文化脓带着骁果军,进驻武阳郡之后,老实说,我们的光景大不如以前。这几天都没有派人去打劫沿河商旅。” 公孙七郎说道:“如此说来,财路岂不是断了,山里兄弟的生计该怎么办?” 徐世积说道:“七郎有所不知。这瓦岗山周边物产丰富。不少人都和我们有生意来往。 就连邺城的官军都和我们做贸易。平时的粮、布倒是不缺。只是没法打劫商旅,再想招兵买马,可就难了。” 徐世积这一说,我们都愣住了。 “邺城的官军和你们做贸易?” 徐世积说道:“这杨广视万民为草芥,对臣下也薄情寡义,就连他的礼部尚书杨玄感都要起兵反隋。这天下哪有那么多人忠于杨广。 老实说,我们农民起兵之初,战斗力确实很弱。别说排兵布阵了,就连武器都凑不齐。 刚开始的时候,只要你手里有把粪叉,就算是农民军的绝对主力了。 一看到朝廷的骑兵过来,大家就胆战心惊,四处逃窜,拦都拦不住。 常常是,官军仅有二千骑兵,就敢追逐我们二万农民军。 但是,我们和官军打交道多了之后,就发现绝大部分官军,并不想将我们置于死地。 他们的目的主要在于向朝廷讨要奖赏。 猫之所以有价值,那是因为老鼠的存在。 所以,我们只要跑进山里,他们就撤了,不会死追猛打。 我们之所以能够不间断地在瓦岗山周边,建筑那么长的寨墙。 也是因为官军的积极性不高,他们虽然知道我们在修筑工事,也懒得理会。 再后来,各地起义军越来越多,杨广心疼钱,发下去的奖赏越来越少。各地的官军进攻我们的积极性就越来越低。 像邺城县的县令黄丕,干脆就和我们暗通有无。说来也巧,我们和黄县令之间,还是杀猪兄帮忙搭的桥。” 说完,翟让等人都是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陈斤少搞半天是不赚差价的中间商。 翟让接过话来,说道:“何止是暗中和我们做生意。有些官兵还干脆加入我们,比如我们的五寨主唐万仁。” 唐万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各位大侠,在下原本是隋朝一名偏将军。 大业七年,我奉命领兵北上,第一次远征高句丽。谁知,半路上,士兵们因日夜兼程,不堪劳苦,在夜里纷纷逃亡。 我一觉醒来,发现手下军士只剩下不到三成,心知死罪难逃,干脆带着剩下的兄弟们,投奔了翟寨主。” 单雄信嚷道:“唐大哥,你说当隋朝的偏将军好,还是当瓦岗军的五寨主好?” “那还用说,自然是当五寨主好。我现在逍遥自在,有酒喝,有肉吃,给我个皇帝当,都不换。” 众人闻言,又是哄堂大笑。 公孙七郎试探着说道:“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偷袭邺城,据城而守,扩张势力,徐徐图之。” 翟让摇头说道:“那可不行,黄县令有恩于瓦岗军,翟让怎么能背恩忘义,去抢了他的地盘。” 徐世积嘴唇微动,看似有话说,但见翟让已把话说死,便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会,大家聊得也差不多了,酒也喝了有七分,便散了席,朝楼下走去。 我们在小乔楼的一楼门口,又站着聊了一会,正准备道别,各自回去。 正在这个时候,隔壁的大乔楼刚好也下来一批客人,和我们一样,也是个个喝得满脸通红。双方一碰面,都傻眼了。 对面站在中间的两人,正是宇文化脓和峨眉派掌门人干净师太。 宇文化脓旁边便是,那天我们碰上的骁果军中的高手,有那天手持刀盾的武者,有头上长着两个肉瘤的双胞胎。 呃,说错了,应该是三胞胎才对。那兄弟两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和他们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头上也长着两个肉角。 他妈能生下这长角三胞胎,应该是很不容易。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面生的军官,估计是宇文化脓的护卫。 而干净师太身旁站着“芙蓉仙子”纪晓岚等几个峨眉派女弟子。 我迅速点了下人数,宇文化脓这边十人,峨眉派这边六人,总共十六人,而我们是十人。 “师太,这厮就是翟让!翟让啊翟让,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翟贼,拿命来!”我没想到会是干净师太第一个动手。 只见她抽出长剑,跃身飞刺翟让。“铮”的一声,张仲坚拔出佩剑,荡开干净师太这一剑。 “仲坚,你是想干什么?” “师太请息怒,不知为何一见面,师太就对翟让痛下杀手。” “问得好,你问问他,我们峨眉派的胭脂是不是被他们抢去了五船。翟让,你这臭不要脸的,连女人的胭脂也抢!” 我听师兄说过,峨眉派名下产业中,做得最大的就是胭脂。特别是她们家的“仙子”牌胭脂,有桂花的香气,我非常喜欢。 翟让说道:“师太,可能是有点误会,我手下人不知道那是峨眉派的货。” “不知道?我们的船旗上绣着干净两个字,你们不识字吗?” 公孙七郎悠然地说道:“师太,绣上干净两个字,别人也不一定知道这是峨眉的船。干净的不一定是师太,也可能是裤兜。” “你!废话少说,翟贼,拿命来!”干净师太气得转身,又向翟让刺去。“铮”的一声,张仲坚又替翟让挡开这一剑。 “仲坚,你是铁了心要帮翟让,是吧?” 张仲坚苦笑,说道:“翟让是我朋友,师太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今天放他一马。” “放他一马,我是峨眉掌门,不是放马的,纪晓岚,你们也上!”说完,干净师太就和张仲坚打了起来。 宇文化脓、纪晓岚等人也纷纷加入战场。我们这边自然不甘示弱。双方就在青楼门前,混战起来。 我们两拨人都是偶然相遇,彼此都没带什么趁手的武器,大多只带佩剑。 比如,张仲坚没带陌刀,宇文化脓也没带他的霸王枪。 最尬尴的要属梅超疯了。梅超疯是使鞭的高手,善于远程攻击,赤手空拳去近战,非她擅长。 幸好她眼尖,一下子就把青楼的一个护卫按在地上。那护卫吓得连声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是青楼的”。 但他明显是会错意了。梅超疯只是想要他腰间那条裤腰带,不是要他的命。 梅超疯懒得和他解释,一下子抽出他的腰带,当作鞭子用,转头加入战场。 但也把门口那护卫吓得够呛,赶紧拎着裤子跑入楼中。 两栋青楼的其他护卫见状,生怕梅超疯这婆娘再来扒他们裤子,赶紧把大门关上。 而楼上的客人和姑娘听见声响,也不粘在一起了,纷纷从床上起来,开窗看热闹,还指指点点。 我虽然没带那口锅,但可以隔空甩巴掌,便躲在后面,专扇峨眉派几个女弟子的脸。 我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她们的脸蛋被扇,肯定是受不了的。 果然,没一会,几个峨眉派女弟子的脸颊就红肿了起来,个个捂着脸嚎啕大哭。 这把干净师太心疼得不行,气得怒目圆睁,但被张仲坚拦住,没办法过来找我麻烦。 只听见“鼠虫之辈!龌龊之徒!”等骂人的话不断从干净师太嘴里涌出。 看她平时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真气极的时候,骂人的话一套一套的。 被干净师太骂多了,我心里也有点火,于是就唰唰甩她几巴掌,但全被干净师太用掌挡住了,一次也没打到她脸。 算了,脸蛋还是找嫩的扇吧。干净师太越是骂我,我扇她徒弟就越起劲。有两人当场被我扇哭了,那脸蛋都流血了。 群架打了一会,开始进入白热化,对方有两人倒地身亡,而我方的唐万仁也被打晕在地,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 还有好多人身上都挂了彩。地上到处都是斑斑血迹。 我扇了很多巴掌,双手都酸了,真气好像也有点不足,便躲在后面休息,恢复一点真气。 令我佩服的还得是峨眉派这帮女弟子,虽然个个脸肿得跟个猪头一样,但她们轻伤不下火线。 依然奋战不已,眼眶中充满泪水,嘴里还喊着“啊、嘿”等叫杀声,这种爱打架的精神让我多少有点羞愧。 突然,云笑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长角三胞胎其中一人见状,一剑当头劈下。云笑情急之下,用手一挡。 “啊!”只听见云笑一声惨叫,他左手竟被砍了下来,鲜血直流。旁边的单雄信嗖嗖几剑,帮云笑逼退敌人。 我赶紧上前,把云笑拉到后面,撕下他衣服,帮他绑住伤口,先止住血。 张仲坚长啸一声,突然偷袭正在和公孙七郎对打的宇文化脓,一掌打在他肩膀上。 宇文化脓痛楚地喊了一声,急忙跃身后退。那个持刀、盾的武士赶紧上前守护。 但张仲坚的目标并不是宇文化脓,而是刚才砍下云笑左手的三胞胎之一。 只见张仲坚一个“移形换影”闪过去,一剑闪电般劈出,当场就把那人脑袋砍下来。 干净师太持剑紧追张仲坚,却被公孙七郎拦下来。 “师太,上次比武输给你,算我大意了,咱们再来玩玩?” “滚,你还不是我对手。”干净师太虽然恼火,但段时间内也奈何不了公孙七郎。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有人在喊“寨主,翟寨主,你们在哪!” 宇文化脓脸色大变,急声说道:“师太,不好,贼子的帮手来了,我们撤吧!” “好,大家撤,我来殿后。”干净师太这么一说,对方的人运起轻功,转眼间就逃之夭夭。 我们见张仲坚不追,自然就不动。我反正不敢去追那干净师太。 翟让有点疑惑,向徐世积几人问道:“你们有通知兄弟们过来吗?” “没有啊,今天不过是和张兄几位吃饭,我便没有喊其他兄弟。谁知会在这,遇到干净师太这一等一的高手。” 徐世积几人也是一脸茫然。这是谁在喊翟寨主? 正当我们相互包扎伤口的时候,黑暗中走出两人。 “各位,刚才喊翟寨主的正是我们两人。” “两位是?”看样子,翟让等人并不认识这两人。 “在下程咬金,这位是王伯当。” 我有点好奇,便问道:“刚才听那马蹄声,好像是好多人的样子,其他壮士去哪了?何不出来见一见。” 程咬金哈哈大笑,说道:“那不过是在下的口技而已。方才哪有好多人,仅仅我们两人而已。” 说完,程咬金再次发出阵阵马蹄声,听上去就像是一群人骑马而来,惟妙惟肖。我们不禁惊呆了。 翟让抱拳说道:“在下翟让,多谢两位壮士刚才出手相助,翟让想请两位到瓦岗寨一聚,不知意下如何?” 这翟让只要遇到人,就想请人到瓦岗寨一聚,我都听腻了。 “翟寨主,我们两人也是反隋的义军。刚才在楼上看见你们厮杀。 咬金便想出用口技,吓唬吓唬他们。没想到真把他们吓跑了。 我们两人身上还有急务,就先告辞了。下次一定去瓦岗寨,拜访翟寨主。” “那,两位壮士一定要来啊!” “一定!后会有期。”说完,两人便辞别离去。 “这两位壮士真是有勇有谋之士。”翟让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感慨地说道。 经过一番推拿,唐万仁终于醒来。我们便各自别去,离开了铜雀台。 第29章 和则两利、斗则俱伤 第二天下午,张仲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议事。 “云舵主,伤好些了吗?” “谢大师兄关心,云某已无大碍。”云笑虽然少了左手,但精神状态还是很好。 “我和师妹昨晚商量过,准备明天前去江淮,了解下杜伏威这个人。 这边的事情就劳烦公孙大哥,多关注瓦岗寨和宇文化脓的情况,还有战马的事。若是有什么新的动静,麻烦用信鸽传讯。” “好的,大师兄。” “苏酩,你和红拂去到洛阳后,万事要小心。若有需要,随时向公孙大哥求援。” “请大师兄放心,苏某也是老江湖了。” “对了,公孙大哥,陈斤少这人很有意思。我们咸鱼宗尽可能的帮他,最好你和他谈谈,愿不愿加入我们咸鱼宗。” “嗯,陈帮主为人豪爽,看似鲁莽,实则心细如麻。我再机会再和他聊一聊。” 嗯,看样子,张仲坚和公孙七郎,对陈斤少都有好感。 当天晚上,我们在山羊宫道观里,和兄弟们痛饮了一场。 第三天,我、张仲坚、梅超疯三人前去江淮,去了解杜伏威的近况,值不值得把宝押在他身上。 杜伏威的据点听说是在江都郡海陵县周边,离邺城大概一千八百里,可谓是路途遥远。 我们并不急着赶路,沿途又去了几个分舵,绕了一些弯路,足足走了十一天,才到达晋陵分舵。 这是离杜伏威据点最近的分舵。晋陵分舵的主营收入主要靠贩卖咸鱼。 那个时代与现在不同,卖咸鱼其实是非常暴利的行业。 因为盐业是官府垄断的。官盐不但卖的贵,口感又差,这就必然推动民间私盐的地下交易。 普通老百姓是不敢私下制盐的,但我们武林人士就不管官府这一套了。 晋陵分舵归盐城区管辖。一听盐城这名字,就是知道这地方有盐。 有盐的地方必然就是江湖中最热闹的地方。很多产业因盐而生,咸鱼业就是盐业的下游产业。 盐城郡这地方,武林门派林立,大家都想在贩盐业中分一杯羹。 我们咸鱼宗也不例外,在盐城郡设立了盐城分舵,并任命该分舵的舵主为主管,管辖周边几个分舵。 而晋陵这地方捕鱼业比较发达,加上盐城分舵有盐,就因地制宜,大力发展咸鱼产业。这个就叫做产业互补。 渔民们捕捞上来的活鲜鱼,是无法全部卖掉的。 卖不掉的鲜鱼不能久存,便由我们晋陵分舵进行收购,经过腌制、晒干等系列加工后,就成了美味的咸鱼。 晋陵分舵设在晋陵县城外七里处,一个叫做水乡的渔村里。 我们三人进入水乡村的时候,居然有几个武者设卡,盘问我们。 “你们是谁,来水乡村有什么事?” 梅超疯不搭话,直接从怀中掏出咸鱼令牌。这是只有咸鱼宗高层才能持有的令牌。我和张仲坚、岳苍龙也有。 特别是我那张令牌,父亲特意在背后刻着:“咸鱼宗雷死人之女——雷不染”。 为首那人一看,赶紧换了个笑脸,向我们行礼,打开关卡,并派人前去通报。 “小的叫何鱼,敢问是仲坚大师兄吗?” “正是。” “不知是大师兄驾到,请宽恕小的无礼,那请随小的来。” 我们跟着这个何鱼,进入水乡村。一路上到处可见,正在晒的咸鱼。 咸鱼虽香,但要是一村都是咸鱼,那味道就有点不好受了。 哎,忍一忍吧,多闻几天就习惯了。我心中虽然有点不适,但并不流露出来,免得大家说我娇贵。 和大部分的村庄不同,这里没有简陋的土房,清一色全是两、三层楼房,彰显着这个村庄的富裕。 而村庄中央更是夸张,建了一栋六层高的楼宇,上面的大牌匾上写着四个字“晋陵分舵”。 对面,任风雨领着几个人,正向我们迎来。 “任大哥,好久不见。” “仲坚,大小姐,超疯,你们一路辛苦了。” 简单寒暄一番后,任风雨领着我们走入楼宇,顺便介绍起身边两人。 这两人的肤色都很非常黝黑。偏瘦一点的那人叫徐豪,是盐城区的总管,江湖人称“柴米油盐”。 另一人很健壮,叫厉菌,是晋陵分舵的舵主,江湖人称“漏网河鱼”。这徐豪、厉菌一身伤痕,看来没少砍过人。 坐下一聊,才知道这两人原来都是周边小帮派的首领,后因折服我父亲的为人和武功,才加入咸鱼宗这个大家庭。 闲聊一会,任风雨便让人端上来酒菜。 “这些分别是江都蛋炒饭、二十四桥豆腐、鳝鱼、什锦豆腐、鸡汁煮豆腐丝、 江都麻鸭、豆腐肉丸、螃蟹蒸豆腐,都是江淮的名菜。大小姐你再尝尝我们这边的高沟酒。” 徐豪向我们介绍起桌上的酒和菜。我真是服了,这满桌子的菜,有一半离不开豆腐。 菜还没有上齐,我们就喝了三轮酒,一轮喝一碗。这高沟酒入口比较清爽,但后劲特别大。 酒过三巡,窗外的南方一吹,酒劲涌了上来,我的脑子逐渐放空,开始“咯咯”傻笑。 没一会,我就醉倒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又是梅超疯抱我去入寝。 第二天醒来,我们便进入正题,开始聊起杜伏威。 “仲坚,大小姐,超疯,你们来的正不是时候。要是早几天来,还能见到杜伏威。” 听到任风雨这句话,我们三人都愣住了。 我疑惑地问道:“怎么?杜伏威挂了?” “目前还不知道杜伏威的消息,料想是情况不妙。” 任风雨向我们说起,杜伏威近段时间来的变化。 这杜伏威进入江淮后,击败了两次围剿他的隋军,声势大盛。 周边有不少起义军,纷纷加入杜伏威的队伍,隐隐有称霸江淮的架势。 但杜伏威集团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内部的势力很多,还来不及融合。 其中,除了杜伏威本部人马以外,其他势力中以李子通部的力量最强。 李子通和一般的起义军领袖不同,他的野心比较大,胃口也比较大,想把杜伏威除掉,取而代之。 有一天,李子通便以小孩满月酒的名义,宴请杜伏威。李子通的小妾刚给他生下第三个孩子,男的。 杜伏威不知是计,欣然到李子通家中赴约。在酒席上,李子通突然翻脸,对杜伏威等人痛下杀手。 这次,李子通在自己家附近埋伏了两百多名好手,而杜伏威一行仅二十余人。这基本上属于一面倒的杀戮。 但李子通千算万算,算漏了杜伏威的轻功。 在属下的拼死保护下,杜伏威虽然受了重伤,但凭借轻功,居然在绝境中逃了出来,跑到养子王雄诞的营中。 但同时,李子通的骑兵部队也杀了过来。 这次的满月酒虽然没能杀掉杜伏威,但杜伏威的很多重要部下都死了,而杜伏威本人也因重伤陷入昏迷。 杜伏威部可谓是群龙无首。而李子通部早就蓄谋已久,一发动突击,便击溃杜伏威部。 混乱中,王雄诞背着杜伏威,杀出重围,靠躲在芦苇泽中逃过一劫。其他弱小的起义军便向李子通投降。 击溃杜伏威部后,海陵县变成了李子通的势力范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子通刚刚收拾了杜伏威。隋朝的大军就来了。这次的领军主将叫来整。来整,可真会整这些起义军。 当时各地起义军非常之多。来整就是奉命专门剿灭起义军的隋朝大将。据说,来整和各路起义军的交战,无一败绩。 当时各地起义军中传着这样一句话,“不畏官军千万众,只怕荣公第六郎”。 因为来整的父亲来护儿被封为荣国公,而来整正是来护儿第六个孩子。这荣公第六郎指的正是来整。 这李子通刚和杜伏威发生内讧,人心不稳,怎么会是名将来整的对手,被打得大败,落荒而逃。 在海陵休整队伍几天后,来整又把目标对向杜伏威。 这杜伏威部虽然受到李子通的突袭,但大部分人都逃了出去,主力尚存。杜伏威让王雄诞不断召集残部,又东山再次。 可杜伏威刚整齐旧部,来整又来打他。这次,杜伏威部再次大败。 两次大败的杜伏威跌入谷底,失去了根据地,只好带着残部到处跑,偷偷摸摸,和来整在山林中玩躲猫猫。 李子通倘若和杜伏威同心协力,一起对抗来整,未必会输。 但李子通发动内讧的结果就是,双双败逃,各自亡命天涯。 听完杜伏威的遭遇,我和师兄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茫然之意。 “任大哥,这么说来,现在江淮还是在官军的掌控之中。” “没错,暂时是官军占据上风。这样,你们既然都来了,就在这周边逛一逛。我这边继续派人打探杜伏威的消息。 等过了一个月,正是大闸蟹最肥美的时候。到时候,我找个最好的厨子,让大小姐尝一尝,什么叫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 到时候,我们坐着小船,泛舟江上,吃着螃蟹,喝着美酒,不亦乐乎?” 我听任风雨这么一说,口水直流,顿时也忘了什么杜伏威。管他威不威的,吃螃蟹喝酒,那才是正事。 到了晚上,我望着天上的月亮,圆如烙饼,光华灿烂。这才想起,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快到了。 我痴痴地看着月亮,想起了父母亲、咸鱼山庄和三十。不知是否都安好? 明天,也就是八月十四,我一大早就把任风雨从床上拉起来,告诉他,老娘我明天就要吃大闸蟹,等不了一个月。 “可是大小姐,这时候大闸蟹的蟹黄,还不到最肥的时候,你确定不再等等了。” “不等了,昨天听了你这么一说,我决定了,中秋一定要吃到大闸蟹。管它肥不肥,先解馋再说。” 说完,我的口水又顺着脖子流下来。 “好的,我马上安排。” 八月十五的傍晚,张仲坚、我、任风雨、梅超疯、徐豪、厉菌六人登上了一艘船,缓缓驶在河上,随波而下。 船上有一个固定的木桌。而我们上船之前,手上都拎着东西,有刚蒸好的大闸蟹,有高沟美酒等等,足矣。 我们六人围着木桌,啃螃蟹,喝高沟酒,天南地北地闲聊。 这大闸蟹配高沟酒,的确是一绝啊。我一口气吃了六个大闸蟹,才能止住那即将喷出的口水。 一路望去,黄昏下的江南两岸一片绿葱葱,远处人家升起了袅袅青烟。水天处,西沉的夕阳把晚霞染红了。 我从小生活在北方,何时见过江南美景,一时兴起,忍不住站在船头,“啊啊啊”乱叫。 这让徐豪、厉菌和船夫十分惊愕,不知道这咸鱼宗的大小姐得了什么毛病。 但张仲坚等人早已经见怪不怪,坦然置之。 这任风雨不但武功高强,知识也渊博。一路上大多都是他在讲,给我们讲江南的风土人情。 可以说这一路泛舟非常的开心,既吃到美食,又长了见识,特别是是那扑面而来的美景,让我感觉像是登入了大雅之堂。 可惜,也有大煞风景的时候。 他们几个男的,酒喝多了,就挨个在船沿尿尿。 江面上的风阵阵吹来,我总担心有些水滴被风吹了回来,要是沾到螃蟹上,那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幸好,他们几个肾都很好,水柱又急又远,没有出现回流的现象。 看他们尿完,我心里也开始痒痒的,也想尿,大概是酒喝多了。 我是没有办法和他们一样,站着尿,但活人怎么能被尿憋死,我也有我的办法。 船舱两头各有一片竹帘垂下来,若不是趴在竹帘上看,是看不清船舱里面的,何况现在天色很暗。 想到这里,我就拿起一个空的酒坛,对梅超疯说道:“师妹,你帮我看着,我到船舱里面办点事。” 看见我走进船舱,梅超疯大声喝道:“大家都转身过去,大小姐要办事!” 本来,大家对我的举动并不在意,都在大声说话。 可是梅超疯吼了这一嗓子。顿时,船上安静了下来,没人说话了,都转头去看河两岸。 我在船舱里面羞得慌。师妹啊师妹,你何必吼这一嗓子呢。现在可好,把大家的注意力全转移过来了。 第30章 喜相逢酒楼 我一紧张,居然尿不出来。越尿不出,就越紧张。我在脑海中拼命想着流水的画面。 挤了半天,终于听见酒坛中响起滴滴答答的流水声。初时如露水滴落,最后如大江奔腾。 过了一会,我红着脸,拎着满满的一酒坛出来,用力扔进江中,溅起大片的水花。 哎,女侠行走江湖,可真是不容易啊。 不知道船行驶了多久,夜色已暗。 我们螃蟹也吃饱了,酒也喝足了,各自微醺地躺在船上,都不说话,仰望着天上明亮的圆月。 那一刻,我听着耳边的水声,觉得天地之间已和自己融为一体。 晚风徐徐吹来,不知不觉,我竟然已经睡着了,梦见小时候睡在摇篮里,母亲在旁边哼着儿歌,轻轻摇着我。 “师妹,师妹!”张仲坚轻声呼唤,把我叫醒了。 “师兄,我这是到哪了?”我起身望了望四周,不知身在异乡何处。 “船刚停泊了,再驶下去,我们就出海了。走,去客栈休息去。” 我跟着师兄,下了船,朝不远处的客栈走去。这是一个港口,停泊了大小八、九艘船。港口边上刚好有一个小客栈。 我们在客栈里闲聊,把带来的酒全喝光了,才各自安然入寝。 这是我第一次在异乡过的中秋节。也是我踏入江湖以来,睡得最香的一个晚上,在一个不记得名字的小客栈里。 很多年以后,我还会常常想起那个夜晚,我们是如此的放松和快乐,不管未来,不辨是非,不问世事,各自清闲。 几天之后,听闻来整带着部队离开了江淮,而同时杜伏威的消息传来了。他带着残部占据了江都郡的六合县。 “师兄,我们还要去见一见杜伏威吗?” 我的第六感让自己,突然对杜伏威失去信心。虽然没见过杜伏威,总感觉他不是气运之子,没有成就帝业的可能。 “既然知道他的据点在哪,还是去见一见吧。” 张仲坚还是坚持要去,那就听师兄的吧。 “那六合县有没有我们的分舵?” 任风雨说道:“六合县没有,但江都郡有。” 我好奇地问道:“哦,那江都郡的分舵是做什么的?” “葬仪业。” 我不禁苦笑起来。 葬仪就是专门给死者化妆整容的。看来以后我死了,就不用请人帮忙了,自己家有人会葬仪。 任风雨笑了笑,解释说道:“这几年世道不平,江淮一带死人很多,江都分舵的生意很红火,葬仪师天天加班,有点忙不过来。” 众人一听都笑了。我也苦笑起来,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家里的生意兴隆,论理该高兴,但一想到长年战乱死了那么多人,实在高兴不起来。 我问道:“任大哥,有没有中间人,替我们引见一下。贸然拜访是不是突兀了一些。” 任风雨想了想,说道:“中间人,这个我不认识,倒是认识他的养子王雄诞。 如今的杜伏威正是落入平阳的掉毛虎。我们咸鱼宗上门拜访他,杜伏威高兴还来不及,我看无需中间人介绍了。” 张仲坚说道:“那好,就劳烦任大哥安排一下。” “江都分舵的舵主叫余幼幼,对六合县一带也很熟悉。不如等她过来,我们一起出发,如何?” “好,就依任大哥的。” 三天后,江都分舵的余幼幼赶来和我们会合了。这是个女舵主,三十多岁左右,长得不算漂亮,但让人看着很舒服。 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就共乘一船,前往六合县。江淮一带,水系发达,喜欢坐船的人居多。 我们也不急,一路上停停靠靠,并没有任何远道奔波之苦。 一天上午,船开过江都没多远,就看见远处江面上有两艘船。 起初,我们对这两艘船并不在意,江上有船那是最平常的事情。 突然,梅超疯走进船舱,对我们说道:“我刚才看见馒头堂的李楚楚,就在前面的一艘船上。” 张仲坚问道:“疯师妹,你确定?” “我确定,从小我的视力就很好,能看清很远的东西。” “那李楚楚有没有看见你。” “没有。她并没有往我们这边看。” “那大家先不要出去。徐豪,你告诉船夫,别跟丢了前面那两艘船,但也别离她们太近。” 张仲坚让我、任风雨、梅超疯待在船舱中,怕被李楚楚看见我们,又让徐豪他们暗中观察前面两艘船的动静。 一会,徐豪进来和我们说道:“最后面的一艘船上,有两名女子跳到前面一艘船。过了一会又跳回来,好像在商议什么事。” “哦,知道了,徐豪你继续观察。” “好的,大师兄。” 我问道:“这李楚楚怎么会来到江淮?” 张仲坚笑着说道:“我也好奇,先跟踪她们再说吧。” 又过了一会,徐豪急忙进来说道:“那两条船已经分开了,看行驶方向一艘要往西北,一艘要往东北。前面就是河道分岔口了。该跟踪哪一艘?” 任风雨问道:“那两个女子是往哪个方向?” “往西北去。” “跟踪那艘往东北方向的船。” “好,我明白了。” 等徐豪走后,我不解地问道:“任大哥,为什么不跟踪李楚楚她们,反而跟踪另外一条船?” 张仲坚替任风雨答道:“因为李楚楚是老江湖了,跟踪她很容易被发现,也打探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正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一会,张仲坚从船舱中望去,发现李楚楚那船已经驶远了,便对任风雨说道:“任大哥,接下来看你的了。” “好,待我去一探究竟。”说完,任风雨出去,让船夫把船开快一点。 待到两船相距不过几百米的时候,任风雨突然跃入水中。准确来说,应该是滑入水中。 因为任风雨跳水时,一点声响也没有,江面上只溅出几滴水珠,几乎算是没有水花。 “咦,师兄,任大哥这是为何?” “他想潜水过去,到前面那船上刺探消息。师父曾经说过,如果在水底里,天下第一高手就应该是任风雨了。” 啊,原来任大哥的水下功夫这么厉害啊。 我走出船舱,好奇地看任风雨的动静。只见没多久,前面的船边就露出任风雨的脑袋。 船上的船夫根本察觉不到水下有人。任风雨的手脚就像是长了吸盘一样,慢慢吸附在船的侧面。 他那个位置我能看见,却是船上人的盲区。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任风雨再次潜入水中,游了回来。 “有重大消息。”任风雨一边拧着衣服的水,一边说道。 我好奇地问道:“任大哥,刚才在那船上打探到了什么?快说啊。” “我刚才附在船侧,没一会就听见船舱里有两人在商量着,怎么借着假投奔的名义,在六合县干掉杜伏威。” “啊!”听了任风雨的话,我们不禁大吃一惊。 张仲坚说道:“任大哥可知船上这两人叫什么姓名?” “我只听见两人以岛主、二弟相称,并不知道两人姓名。” “岛主?”一旁的余幼幼好像若有所思。 “莫非余舵主听说过这两人?” “我们在江都虽然是靠给死人化妆为营生,但平时也注意打听江淮各大势力的动静。 我记得长白山王薄第一个起兵反隋后不久,润州这里也有两个人揭竿而起。 一个叫周洋,另一个叫章异,是周洋的结拜义弟。 这两人原本是渔民,平时豪爽爱交友,又喜欢练武,在当地小有名气。 后因朝廷要征他们的船去运粮。周洋和章异不肯,起了争执,失手打死了官府中人。 从此,两人干脆就号召周边渔民起兵反隋。一时从者如云。大家都推荐周洋当领袖。 因为他们的据点在一个菊花盛开的岛上,周洋便自称为菊花岛主。 但是他们人虽多,但打仗却不行。刚开始偷袭了一个小县城,得意了几天。后来,官军一反击,连输了三仗。 原先跟随菊花岛主的人,跑了多半。只剩三千余人,跟着菊花岛主,龟缩在几个海岛上,东躲西藏,再不敢和官军开打。 这两年几乎都听不到菊花岛主有什么动静了。这江淮附近自称岛主的,便只有周洋了。” 任风雨点点头,说道:“你这么一说,加上我听到的,基本上可以确认,刚才在船舱中商谈的就是菊花岛主和章异两人了。” 接下来,任风雨梳理下思路,给我们讲起刚才听到的事情。 原来,前段时间,这菊花岛主派人,向占据六合县的杜伏威表示,愿意率残部加入杜伏威部。 毕竟,菊花岛主也就三千人马,在这乱世中,算是最小规模的起义军了,也闹不出什么名堂,加入杜伏威也是人之常情。 杜伏威这时候正好处于低潮,又缺人手,闻言大喜。经过互派代表洽谈了三次,基本上已经谈拢了。 双方约定明天中午在六合县最大的酒楼——喜相逢酒楼里摆酒设宴,庆祝菊花岛三千余人正式加入杜伏威部。 到时候,菊花岛主将带着二十多人赴宴,在酒宴上刺杀杜伏威。 “只带二十多人?在杜伏威的地盘上,刺杀杜伏威?”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 “按他们说的,菊花岛主实际上是带六十多人去六合县,在喜相逢酒楼里赴宴的就二十多人。其余人都在外面等候。 一旦刺杀成功,外面的人立刻驾马接应,迅速离开酒楼,前往码头乘船离开六合县。 刚才,他们两人商量的主要内容是刺杀后怎么逃跑。具体的刺杀行动倒是没有讲明。” “那馒头堂的人,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这个也没有提到。后面,他们讲着讲着,全是风月之事,我便不再听下去了。” “对了,师兄,杜伏威的武功怎么样?容易刺杀吗?” “听说杜伏威在几年前,其内功已经练到强七层,其身手非常敏捷,轻功更是顶流。其手下好多养子也是武林高手。” “这么说,杜伏威的武功和我差不多啰。” “可能吧。” 我们又聊了一会,总觉得菊花岛主的机划漏洞百出,不像是去行刺,反倒像是去自杀。 无论如何,杜伏威那天身边一定是很多高手在身边。这种条件下,想要刺杀杜伏威几乎为零,被反杀的可能倒是很大。 我们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再继续跟踪菊花岛主,而是直接去六合县。 在前面的渡口,我们下了船,在附近集市找了家有钟点房的客栈,吃个饭,休息一下。 中午醒来,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好主意,让余幼幼给我们每个人,都进行了乔装打扮。 主要是担心李楚楚认出我们来。余幼幼的化妆技术确实了得。 她居然把任风雨打扮成一个丫鬟。任大哥的皮肤白皙,胸肌也不小,穿上女装后居然也有几分姿色。 虽然还达不到老娘我这种水准,但要去青楼接个客,料想是大受欢迎。我一想到这些,忍不住咯咯笑。 在给徐豪、厉菌两人打扮的时候,余幼幼有些犯难了。 这两人皮色黝黑,一身刀痕,想要打扮得斯文一点是不可能了。 在我的建议,余幼幼把他们乔装成昆仑奴。 就这样,我们以贵族豪门的身份,浩浩荡荡前往喜相逢酒店。我当然是那个贵族大小姐,张仲坚是我家的上门女婿。 任风雨、梅超疯和余幼幼是我的丫鬟,而徐豪、厉菌这两个“昆仑奴”则充当仆从的角色。 我设想的剧本是贵族大小姐在新婚之后,带着上门女婿出来游玩,吃吃喝喝。 老实说,我这一出多少是有点胡闹,但张仲坚不反对,任风雨则笑嘻嘻,好像很喜欢男扮女装。 这两人没意见,其他人就更不会吭声。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来到了喜相逢酒楼。 这酒楼建造得很宏大,五层楼,精装修。 进去后,梅超疯敲了敲柜台,说道:“掌柜的,我们家大小姐和姑爷初来宝地,不知道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客房?” 正在算账的掌柜停下手中的算盘,抬头笑着说道:“姑爷好,大小姐好。我们这边三至五层都是客房。只可惜,今晚入住的客人比较多。本店现在只剩下三间大客房了。” 梅超疯转头对我问道:“大小姐,我们雷家出门素来都是一人住一间房的,他们这只剩三间了,还住不住?” 第31章 赠人袜子,手有余味 听梅超疯这么一问,我心里有点好笑。我们特意来这喜相逢酒楼,就是为了住在这里,方便了解情况。 既然师妹要想演戏,我也只好配合下,假装沉吟起来。 那掌柜见我犹豫,便接着说道:“雷大小姐,我们这边的大客房特别宽敞,住四、五个人都没问题的。 再说了,我们家厨子炒的菜特别好吃,远近闻名。连杜将军明天都在这里,设宴款待客人。” 我问道:“杜将军可是杜伏威将军?” “正是。” “既然是杜将军在这设宴,那我们去哪里吃饭?” 我打量着这一楼里的摆设,中间摆放着五个大桌,旁边摆放着九张小桌子。 “雷大小姐有所不知,我们这一、二层楼都是用于餐饮。这二楼的摆设和一楼是一样的。 杜将军只订了十个大桌子,一楼五桌,二楼五桌。剩下的那些小桌,我们可以给住店的客人预留着。 对了,我们的老板也是个武者,叫叶开,人称九月鹰。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过。 我们老板和杜将军交情很深,杜将军也常常在这里吃饭。” 这掌柜瞄了一眼我们携带的武器,特意提起喜相逢酒店和杜伏威的渊源。 “九月鹰叶开?我没听说过。既然这样,我们七人今晚就在这留宿吧。大家一会先把行李放下,再下来一楼吃饭。” 梅超疯开始和掌柜办理入住手续。 “我们剩下的三间大房分别是天字二号、三号和七号房。这七号房在四楼,隔得稍远一些,这二号房最大,也最舒服。” 掌柜絮絮叨叨,和梅超疯介绍起三个大房间。 梅超疯先办理了七号房的手续,把房门钥匙扔给徐豪。徐豪接过钥匙,和厉菌两人便先上四楼。 掌柜看到这一幕,惊呆了,迟疑地问道:“大小姐,你们家的昆仑奴也要住宿吗?” 我鄙视他一眼,反问道:“有规定昆仑奴不能住宿吗?” 掌柜讪讪地笑道:“那倒是没有。只是一般住客只让随行的昆仑奴,在门口打个地铺。你们雷家果然讲究,啧啧。” 一会,三号房的手续也办好了。任风雨拿了房门钥匙,笑嘻嘻地拉着张仲坚上楼。 这下,可把掌柜的直接看傻了,悄声问梅超疯。 “刚才那个不是你们家姑爷吗?” 梅超疯也压低声音,说道:“对啊,是我们家姑爷。” “那他,他怎么和你们家丫鬟上楼了?” “我们家姑爷就是喜欢和丫鬟同房啊。” “啊!啧啧,你们家大小姐果然大度,大度啊!” 虽然我站得离他们两人较远,但还是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暗暗好笑。 这掌柜其实有颗八卦的心。梅超疯偏偏想要逗他。 最大的二号房肯定是我和梅超疯、余幼幼三人一起住了。 正当我们三人准备上楼的时候,那掌柜的急忙跑过来,喊道:“大小姐,大小姐,我们家酒楼有规定,房间里可不能生火炒菜啊。” 生火炒菜?我有点疑惑,看他死死盯着梅超疯背后的铁锅,突然就明白了。 “掌柜的,你放心好了,我们这锅不是用来炒菜的。” “大小姐,煲汤也不行啊。” “不煲汤,我们用来当夜壶。” 楼梯中响起我们三人银铃般的笑声,只剩掌柜一人在风中凌乱。 我们把武器和行李放下,便下楼点了一桌酒菜,慢慢品尝。不得不说,喜相逢的酒菜,味道做得确实不错。 第二天起床后,我们七人在喜相逢附近闲逛了一圈后,就早早就回到酒楼。梅超疯特意和掌柜的打听了一番。 得知杜伏威的主桌就在一楼后,我们便在离他坐的位置较近的地方坐了下来,点了酒菜慢慢吃,坐等好戏开场。 临近中午的时候,街道上突然传来喧杂声。大约有百余骑从远处驶来。 有一人在众人簇拥下,昂首走进来,双目炯炯有神。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叶老板,别来无恙。” “杜将军,三日不见,愈发神采奕奕,看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和杜将军说话的人虽然是一身商贾打扮,仪容谈吐间却有一股书卷气。 而喜相逢的掌柜就恭敬地站在他身后。料想这人应该就是什么九月鹰——叶开了。 “托叶老板的福,算命的说过,今天是我老杜触底反弹的大日子,哈哈。” 门口传来杜将军铜锣般的笑声,不用说,这人肯定就是杜伏威了。 只见杜伏威拉着在门口迎接他的叶开,边说边笑,大步走进来,豪气冲天。我不禁把杜伏威和翟让做个比较。 两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豪气,但又各不相同。 举个例子,假如你老婆半夜和外面一个野男人私奔了。私奔也就算了,你老婆还把你所有的积蓄也卷走了。 这时候的你肯定是四肢冰凉,感觉天好像要塌了,茫然地走在江边。这时一个人向你走来,正是翟让。 他听了你的事情,一定会邀请你去他家中饮酒,把你灌得醉醺醺,还把一个家姬推到你怀里,并告诉你,“世上本无事,一醉解千愁”。 但是,你要是遇到的是杜伏威。他一定会邀请你去作案,随机抢劫一户富人,拿了钱一起去逛青楼,然后告诉你,“世上若有事,拿命搏一搏”。 杜伏威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楼最大那张饭桌的主位,而九月鹰叶开就坐在他对面。 其他跟着杜威来的那些人依次入座,有些人则走上二楼就座。 但是,杜伏威带来的百余人中,只有六十人左右进入喜相逢酒楼。 大部分在酒楼外面,三五成群,分散开来,有的在闲聊,有的拿出油饼慢慢嚼。估计外面这些是杜伏威的亲兵吧。 一楼中间五个饭桌都空着差不多一半的位置,看样子是留给客人坐的。 我们七人分坐两桌,在杜伏威的侧面方向。在我们这个位置,酒楼里面和外面都看得比较清楚,视野很开阔。 “九月鹰叶开,你们听说过这名字吗?”我压低声音问道。 张仲坚想了想,说道:“以前倒是见过一个,叫十月地——叶关的侠客,不知道和这叶开是不是有点关系。” 正在我们瞎几把聊的时候,外面又传来马蹄声。 “杜将军,客人来了!”一个熟悉的大嗓门传入我们的耳朵。 我扭头一看,开玩笑地对任风雨说道:“你的老相好来了。” 任风雨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这艳福可消受不起。” 来人正是饭桶堂堂主龙飞燕,只见她风采依旧,人比黄牛胖。 “好,兄弟们。我们去迎接客人!”杜伏威高喊一声,起身走向门口,其他人站起来,跟在他后面。 我们几个也伸长了脖子,远观杜伏威要迎接的客人。只见有五十多骑疾驰而来。 有二十多人下马,迎向杜伏威他们,携手走进喜相逢。 另外约三十骑并不下马,只是在外面等候,应该是随行的侍卫。 “久闻岛主盛名,今日一见,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我仰慕杜将军已久,今日见面,在下更是佩服。” 杜伏威拉着一个小胖子,走了进来,相互吹捧,也不知道他们相互佩服对方个啥。 这小胖子应该就是,任风雨那天在船上说的菊花岛主了。 菊花岛主一行人坐下来后,酒菜就马上端了上来。主宾之间开始觥筹交错。 “师兄,任大哥,你们看那桃花岛主带来的这些人当中,有没有认识的武林高手?” 我一直在想,这桃花岛主是怎么敢,带这点人在杜伏威的地盘,暗杀杜伏威的,便问两人。 “看上去,这些人当中确实有不少练家子,但我们都不认识。” “那外面那三十人呢?” “远了,看不太清楚。” 我望向桃花岛主带来的外面三十人,总感觉不对劲,但这些人很多背对我们,连模样也看不到。 一会,杜伏威和菊花岛主他们的气氛已到了高潮,劝酒声、喝彩声不断。 在众人起哄下,只见龙飞燕高举起一个大坛酒,就往自己嘴里倒。 我自认酒量在女侠当中也是算好的,但看到龙飞燕此举,也不禁暗自咋舌。 正在这时,桃花岛主站起来,朗声说道:“杜将军,在下方才一高兴,忘了还有一个惊喜,要献给将军,算是见面礼。” “哦,是什么惊喜?” “是珊瑚树,高有三尺多。去,让他们带上来,给杜将军看一看。”桃花岛主指使一人,出去外面。 杜伏威一听,哈哈大笑。这珊瑚树在那时候,可谓弥足珍贵,属于非常贵重的礼物。 没多久,有十一个人走了进来,八人在前抬着一个大木盒,三人披着面纱,走在后面。 我们见状赶紧用手掌,半遮脸,怕被认出来。 后面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馒头堂堂主桃花娘子,和她两个爱徒“齿白唇红”李楚楚、“鸡兔同笼”秦晚银。 说起来也怪,桃花娘子三人一走进来,一楼大厅中就开始蔓延一股香气。 “咦,这桃花娘子用的是什么香囊,怎么这么香?”我对气味比较敏感,低声说道。 任风雨嗅了嗅,脸色突然微变,压低声音说道:“不好,这是馒头堂的酥软香。 若是长期嗅入,会让人身体发软,快脱下自己袜子闻一闻,可解此迷香。” 说完,任风雨就急忙弯腰,脱下自己的袜子,放到鼻子下狂嗅。 啊,还有这种迷香?其实,任风雨要是不说,我倒没觉得怎么。一说,真的感觉全身有点软软的。 我转头一看,张仲坚他们也纷纷脱下袜子,各自嗅了起来,心里老着急了。 “可,可我今天没穿袜子啊。”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张仲坚第一个反应过来,把手中袜子递给我,大方地说道:“师妹,用我的,上面还有余味。” 老实说,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广庭大众之下闻袜子,肯定是有失风雅的。 但自从踏出咸鱼山庄那天起,我就明白一个道理。 能忍人不能忍之触忤,斯能为人不能为之事功。 区区一双袜子又算什么。轻重缓急,我是懂的,当下便咬牙接过师兄的袜子,大嗅特嗅起来。 说来也奇怪,嗅进去了以后,身体里那种无力感突然就消失了,还真灵。 “岛主,你可是太客气了,送这一份大礼。”那一边,八人已经把大木盒竖着放下。杜伏威就站在前面。 那大木盒外面十分精美,还雕有各种花纹。杜伏威的下属也围过去,啧啧称奇。 我们几人也起身,凑近一些,想看看这大木盒里的珊瑚树,长得什么样子。 “咯吱”一声,大木盒打开了。突然有个淡蓝色的身影从里面一跃而出,双掌击在杜伏威胸口。 杜伏威大喊一声,身体被击飞,鲜血从口中喷出,昏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同时,桃花娘子、菊花岛主、李楚楚、秦晚银和她们的手下同时动手。 杜伏威这边的人一方面是中了桃花娘子的酥软香,另一方面是猝不及防,瞬间纷纷倒地。 那个躲在大木盒里的人和桃花娘子越过众人,直奔地上的杜伏威而去,想要置他于死地。 只听龙飞燕大吼一声,朝蓝衣人跃去,喊道:“李子通,休得伤害杜大哥!” 原来,躲在大木盒里的蓝衣人正是杜伏威的宿敌——李子通。 可是,龙飞燕浑身挂满了肉,其轻功身法怎么拦得住桃花娘子和李子通两人。 虽然张仲坚和任风雨已经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朝杜伏威飞驰而去,但毕竟距离较远,想要抢在前面是来不及了。 正在紧急关头,两枚飞刀如流星般射向桃花娘子和李子通,破空时夹有风雷声。 两人不敢大意,停下身子,分别弹开飞刀。发出飞刀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喜相逢的老板叶开。 秦晚银见状,娇叫一声,手持鸡笼和兔笼,攻向叶开。但正是因为叶开这两刀,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张仲坚手持陌刀,任风雨手持笛子,已经分别站在桃花娘子和李子通面前。 李子通二话不说,挥拳朝任风雨打去。两人拳来笛往,缠斗起来。 我这时才发现李子通手中带的武器是指虎。 指虎是有四个连在一起的套环,后面可用手掌握着,而四个套环就套在除大拇指以外的手指上。 一个套环外通常有一个刺,有些是两个刺。而李子通那指虎突出的刺,都泛着蓝光,看样子是有毒。 第32章 劳役不止,起义不绝 杜伏威带来的人,纷纷从二楼和外面冲进来,我和梅超疯几个也加入战场。 桃花娘子和张仲坚对峙了片刻,冷冷地问道:“咸鱼宗为何要帮杜伏威?” 张仲坚笑了笑,反问:“那馒头堂又为何要帮李子通?” 桃花娘子突然怪叫一声,打开蒸笼,放出两个馒头,攻向周边几人,同时双脚也连环踢出。 桃花娘子那几招下撩腿,招法毒辣,要是被她踢上一脚,肯定就是马上不孕不育了。我们下意识地往后避让。 “走!杜伏威中了毒,活不了几天了,我们撤!” 见杜伏威的人不断从楼上和外面涌入,桃花娘子拉着李子通,从窗户飞跃出去。 原来,桃花娘子只是虚晃一招,实际是想跑路。咦,她什么时候又弄了一个新“蒸笼”。 “师兄,我们追吗?” 看李楚楚、秦晚银、菊花岛主等人纷纷逃逸,我便问张仲坚。 “不追,任她们去吧。” 见敌人要跑,杜伏威的手下纷纷追出去。但我们没有参与,他们并不能在桃花娘子等人手中讨到便宜。 桃花娘子边逃,边驱动真气运转两个馒头,一砸一个准,响起一片惨叫声。 我一眼望去,从酒楼大厅到外面,鲜血流了一地。 李子通那帮人,来的时候有五十多骑,回去的时候只剩十几骑逃逸。 “杜大哥,杜大哥!”酒楼里,龙飞燕边喊边哭,摇起昏迷的杜伏威。 只见杜伏威胸口有八个圆孔创伤,应该是被李子通指虎的刺留下来的。龙飞燕一摇,杜伏威嘴角又流出鲜血和白沫。 我心中暗忖:龙飞燕手劲那么大,杜伏威不死也快被她摇死了。 果然,一旁的叶开急忙制止了龙飞燕。 “龙堂主,请节哀。张大侠,任大侠,劳烦我们三人运功,帮杜将军驱去体内的毒,可否?”叶开转头说道。 只见杜伏威胸口创伤处,流出的血泛着淡蓝色。如果毒素深入肺腑,那就有大麻烦了。 情况紧急,张仲坚、任风雨两人点点头,坐下来和叶开各出一掌,搭在杜伏威身上,运功驱毒。 一个年轻将领对杜伏威的手下沉声说道:“大家都散开一点。别喧哗,别让人过来,打搅了三位大侠。” 这年轻将领看样子在杜伏威军中身份很高。众人纷纷散开,腾出一个比较宽广的空间。刚才实在也是太挤了。 那名年轻将领向我走来,抱拳说道:“在下王雄诞,多谢女侠几位刚才援手相助。” 说话间,王雄诞眼角泛起了泪花,汇聚成两行泪,流下来。看来,他对杜伏威的感情很深。 “拔刀相助本是应当。也请王将军不必伤心,杜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必可转危为安。” “愿如女侠吉言。” 我们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不约而同望向杜伏威。 过了一会,一种淡蓝色的液体从杜伏威胸前八个创口流了出来,慢慢才变成红色。 虽然运功不能将体内毒素清理干净,但若是早发现、早运功,也能逼出一部分毒素。 看到血液不再有淡蓝色,张仲坚三人这才慢慢停止运功。可杜伏威体内的毒虽然逼出来一些,但仍然是昏迷不醒。 一名郎中匆匆赶过来,帮忙处理和包扎好伤口。 王雄诞一挥手,几名军士过来,小心翼翼地抬着杜伏威,搬到三楼的客房休息。 “几位大侠,可否能在这酒楼休憩几天,以便我们好好感激诸位。”王雄诞对我们抱拳行礼,诚恳地说道。 我突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年轻将领王雄诞,曾背着杜伏威,靠藏在芦荟泽,躲过李子通追杀。 张仲坚说道:“好,我们几人也无急事,便在此停留几天。若医治杜将军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等必定援手。” 我们此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杜伏威而来。但看杜伏威现在的处境,我觉得他还不如翟让在瓦岗寨逍遥自在。 到了傍晚,王雄诞上去请我们下来,说是辅总管下午刚到,现正在一楼设宴,款待我们。 我悄声问任风雨,“任大哥,这辅总管又是谁?” “辅总管就是辅公祏。他和杜伏威自小是生死之交,算是杜伏威军中的第二把手。”哦,原来是杜伏威的合伙人。 我们走到一楼,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带着十几个将领在楼梯口迎接我们。 “诸位大侠,这位便是我们的辅总管。”王雄诞介绍说道。 “辅公祏见过各位,多谢今日援手相助。” “辅总管客气了,李子通这厮手段阴险毒辣,拔刀相济本应是我辈所为。” 大家边走边聊。走到饭桌前,辅公祏和张仲坚又为谁来坐主位争执起来,非要让对方坐在主位上。 我看那座位和别的也没什么区别,只是面对着酒楼大门,视野比较开阔而已。 最后,还是张仲坚运起真气,硬拉着辅公祏坐到主位上,这事才算完。 “杜将军现在情况怎么样?”大家坐下后,张仲坚便问道。 辅公祏黯然说道:“哎,杜兄弟他还在昏迷当中。这李子通不想着如何对付隋军,天天想着要吞并我们,卑鄙无耻,可恨,可恨!” 一提到李子通,杜军众将都是咬牙切齿。老实说,我对李子通这人也很反感,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酒菜端上来,我们喝了三轮酒后,辅公祏拍了拍手。 有一个军士抬着一个木盒,走过来。一打开,里面有七根金条。看样子,是准备送给我们一人一条。 “诸位大侠,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哎,辅总管,这就没必要了。这个,我们收不得。” “请张大侠一定要收下。” 刚才,两人为了一个位置推来推去,现在又为了几根金条推来推去。我想安心吃个菜,也不消停。 最后还是任风雨的一句话,让辅公祏不再坚持。 “辅总管,我等出手相助,既是敬佩杜将军和辅总管起兵反抗杨广暴政,也是鄙视李子通之所为,并不是为了谢礼。再这样,可就伤了彼此感情了。” 辅公祏见任风雨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便让人把金条收了起来。 又吃喝了一会,张仲坚问道:“辅总管,你们盘踞在六合县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这军中开销从哪里来?” 辅公祏笑了笑,说道:“以前杨广在六合地区收多少赋税,我们占据六合后,就按他的标准收赋税。 对于老百姓而言,只不过是把以前该交给官府的赋税,转交给了我们,并不增加负担。” 但我们几人听了,不禁一愣。按辅公祏这么一说,这起义军和官府有什么区别? 辅公祏接着说道:“自从我们赶跑了官军,占据六合城后,当天就贴榜公示,免六合县劳役十年。 六合县及周边的百姓知道后,非常高兴,每天都有人申请从军,加入我们。 老百姓之所以拥护我们,而唾弃官府。无他,劳役太重。” 辅公祏一提到劳役两个字,桌上众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痛斥杨广劳役之苦。 特别是杜伏威军中这些将领,情绪非常激动,看来以前没少吃过劳役的苦。 说着说着,大家还为那种劳役最苦争吵了起来。 有人说营建东都,造显仁宫、西苑等宫殿最苦,所搬运石料十分沉重,每天都有人断手、断脚,或被砸死; 有人说开凿大远河最苦,天天顶着烈日,泡在泥水中,每一寸肌肤都奇痒无比; 有人说因远征高句丽,被征去当民夫的最苦,日行七十里,脚底板天天长血泡; 也有人说,筑长城、辟驰道、修行宫最苦,工期最急,一天要干二十个小时。 说来说去,众人对杨广摊派的劳役都是恨之入骨。特别是杜伏威军中将领,说得眼泪都流下来。 听他们说,男人们为躲避杨广的劳役,不惜自残肢体,把自己的手弄断,脚弄残,还称之为“福手”以及“福足”。 在他们看来,与其被官府征去长期服劳役,还不如自残。 但是杨广的诏书一下,如果逾期完不成任务,负责的主官可是要被砍头的。 座上有一人提到,有一年杨广心血来潮,要在江都郡城八十里外的一口温泉处,建一座行宫。 期限是三十天内务必建成,因为杨广一个月后,要带着众爱妃到那里泡温泉、吃烧烤。 江都郡守孔力接到诏书后,压力山大,赶紧派军士去村里抓壮丁,建行宫。 要是耽误皇帝泡温泉的大事,孔力这郡守的脑袋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但是,下属回报的消息让孔力坐立不安。 这些年,江都郡的男丁为了逃避劳役,跑的跑,当盗贼的当盗贼,自残的自残。抓来的男丁人数不够,根本无法在三十天内建成行宫。 孔力为了保命,脑筋一转,想到一个好办法。男丁不够,那就抓妇人去建行宫。 于是,整个江都郡立刻鸡飞狗跳起来。军士们押解着大批妇人,前往城外八十里外建造行宫。 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大型建筑是由女人为主力,建造起来。 我虽然也大致知道劳役,但不知杨广时期的劳役如此之多,如此繁重。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官府几年来,始终无法平复各地的起义了。 劳役不止,起义不绝。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官府抓男丁来服劳役,给钱吗?” 席上众人一愣,随即大笑。看他们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肯定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不禁耳根微微发烫。 任风雨向我解释说道:“这官府的劳役是强制性的,不但不给钱,连伙食、衣服、劳动工具都要自备。否则鞭子伺候。” 王雄诞亦笑着说道:“要是官府按照市场行情给工钱,那我们何必起义,巴不得官府找我们去建行宫,运粮食。” 原来,这劳役纯粹是白嫖。这农户中的男丁被抓去服劳役,长年累月不得钱,反要倒贴,何以养家糊口? 怪不得农户要不就自愿自断手脚,想办法逃避劳役;要不就聚众为盗,揭竿而起。 再想想这一路走来,所见农田大多荒芜,心中不禁暗自神伤。 又聊了一会,他们借着酒劲开始痛骂起杨广。 有人说他残暴。奉信郎崔民象,因上表劝杨广不要频频出门巡游,劳民伤财,结果惨遭先割下巴,再砍头。 有人说他拒纳忠言,动辄杀人。大臣薛道衡作《高祖文皇帝颂》,歌颂先帝杨坚时期政通人和,有婉转批评杨广之意。 杨广看到这篇文章,大怒。你个老不死的,我是当朝皇帝,你不歌颂我,去歌颂我爸。薛道衡你莫非想要谋反? 于是,一纸诏书令下,将薛道衡抓入狱中。办案的官员知道杨广的心思,便翻了翻薛道衡的诗文,一口咬定薛道衡大逆不道,有谋逆之心。 那时候的文字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怎么强行解释都行。绝望的薛道衡选择在狱中自杀。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嘿嘿。 有人说他骄奢淫逸。每次出巡规模庞大,其随行船队都长达二百余里,所经郡县都要贡献大量精美食物和美女。 但到后面,越说就越离谱。有人竟然说杨广天生是变态,没鸡鸡,和爱妃在一起全靠手。 更离谱的是,旁边那个人还确认了一句,对对对,他不但没鸡鸡,还没屁眼。 我听了直想笑,要是没屁眼,杨广肚子那些没法吸收的东西,从哪里出来,难道从嘴里喷出来。 边吃边喷? 一想到这画面,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把桌上众人吓了一跳。 第二天上午,我们几人去看望杜伏威。他还是没有醒来。几个请来的医师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旁边的王雄诞愁眉不展。 我看着脸色苍白的杜伏威,心中恻隐。这样的豪杰若要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那才是他的归宿。 到了下午的时候,喜讯传来了。杜伏威居然醒过来了,还能喝下一点米水。 但是我们过去的时候,杜伏威又昏迷过去了。为了不打扰他休息,我们便离去了。 第三天下午,王雄诞派人来请我们,说是杜伏威终于好转了,想要当面答谢我们。 我们几人走进去的时候,杜伏威正背靠垫子,坐在床上,虽然看上去一脸憔悴,但那眼睛依旧是神采奕奕。 这人的生命力可真是顽强啊。 第33章 悄悄问红拂,皇后美不美 “杜某,多谢诸位大侠救命之恩!”杜伏威在床上,向我们抱拳作揖。 “杜将军不必客气,现在好些了吗?”张仲坚坐到床上,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脉搏。 “今早起来,精神许多,已无大碍了。叶开上午和我说过,幸好有张大侠和任大侠帮忙,驱出部分毒液。 否则,光是这毒,可能就要了我的老命。不过,李子通这厮一击,打断我七根肋骨,估计要过上好长时间,才能上马杀敌了。” 杜伏威说话的语速平缓,提起李子通时也不生气。这份豁达,让我有点佩服。 闲聊了一会,杜伏威再次让人拿出谢礼,要酬谢我们,再次被张仲坚婉拒了。 一连几天,我们每天都去看望杜伏威。他渐渐好转。大家有说有笑,逐渐也熟悉起来。 杜伏威醒来的第八天,他非要设宴款待我们。 本来医师是再三叮嘱他,暂时不能喝酒。但杜伏威坚持要喝,还说什么“无酒不成宴”、“不喝酒,宁可死”。 知道我爱吃蟹,杜伏威还让人准备了好多大闸蟹。 在酒席上,任风雨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 杜伏威听了一愣,放下酒杯,长叹一声,说道:“如今,我们的情况并不乐观,三面受敌,还能有什么打算。 能守住六合这个据点,让兄弟们在乱世中有口饭吃,就已经很满足了。” 杜伏威说的一点没错,他的处境确实有点尴尬。 这几天来,我们天天和杜伏威军中将领聊天,对江淮的形势基本已掌握清楚。 自从来整奉命前去别处剿灭起义军后,江淮地区的官军对起义军采取守势,基本上处于相持状态,各占各的地盘。 总体上,起义军的实力要强一些,但四分五裂,不能拧成一团。 江淮的起义军中,实力较强的有李子通、杜伏威和左才相三支起义军。 但李子通和杜伏威已经成了水火不容的死敌。而左才相看李子通、杜伏威都不顺眼,偶尔有小摩擦。 来整的军队走后,江淮地区反倒是起义军之间的火拼多一些,和官军对抗少一些。杜伏威说他三面受敌,确实是如此。 但是一谈到将来,杜伏威和他的将领们还是充满信心,认为大隋必亡。 因为,他们能感觉到,官军对剿灭起义军的积极性,是一年比一年消极。 另一个,虽然起义军的战损高,但老百姓加入起义军的势头,是一年比一年猛。 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军和起义军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此消彼长。 他们提到天下大势,聊的是津津有味,而我面对美味的大闸蟹,吃的也是津津有味。 几天后,我们找了个借口,辞别杜伏威等人,离开了六合县,回到晋陵分舵。 刚回来一段时间,就接到苏酩的飞鸽传书,说是隋炀帝杨广,将在十几天后,带着大军出巡,届时洛阳守卫空虚。 而宇文五雄中,仅宇文成都一人在洛阳,非常有戏。我们当然明白书上“有戏”这两个字的含义。 这是刺杀宇文成都的绝佳时机啊。 当下,张仲坚、任风雨、梅超疯和我便辞别晋陵分舵的兄弟们,前去洛阳。 十月十四,我们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洛阳城外。这一天,刚好也是杨广大军最后一批队伍,离开洛阳的时间。 我们四人坐在马上,远观长蛇状的大军离去。 最前面的是骑兵,马蹄声声响。中间是推车的民夫,灰尘满面。最后面的是步兵,个个面无表情。 虽然军士的装备很精良,但看上去,人人没精打采。这支皇帝身边的御林军,士气好像也很低。 我们在城外看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入城。苏酩在传书中说起,他们在洛阳的据点,是一家叫“女儿美”的胭脂铺。 一想到胭脂,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摸不出个所以然,但总感觉脸皮粗糙了一些。 这一天天的抛头露面,不知道皮肤有没有受损。 女人啊,还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这张脸。这次来到洛阳,一定要好好滋补滋补。 我心情开始急迫起来,打马上前,喊道:“师兄、任大哥、师妹,我们走快一些吧。” 说完,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入城后,我们一路询问,终于在繁华的西大街,看见了“女儿美”的牌匾。 周边毗邻几家铺子,都是卖胭脂和粉的。附近看到的全是女客。 我还看见几个宫女进进出出,看样子是为宫中嫔妃来买胭脂的。 苏酩站在店铺前面,远远就看见了我们,不停地摇手示意。 见面后,我们寒暄了几句。苏酩便打开店铺旁边的侧门,领着我们进去。 这店铺后面是一个大院子。一进去,就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公孙七郎和红拂女。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你们。一路上口渴了吧,来喝几杯。” 公孙七郎坐在桌子旁,嚼着狗肉喝着酒,他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看见我们进来,他开始倒酒。 大家一碰面,就亲切地聊了起来。 我这一路上,吃的大多是咸菜配粥,看见这桌上的酒和狗肉,不禁两眼放光。 顾不上和他们多废话,先喝上三碗酒,再吃上几口狗肉,安抚下委屈的肚子。 “师父,你好像黑了一些。”红拂女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吓得我手一抖,手中的狗肉差点掉下来。 “不会是真的吧?镜子在哪?”我急忙让红拂女带我去找镜子。只见镜子中,桃花依旧,可是变成了黑桃花。 “完了,完了,这下怎么办?”我一看自己的尊容,心里拔凉拔凉的。如果再黑下去,搞不好就归类为昆仑奴了。 “大小姐莫慌,你这是被晒黑的,只要白天出去时,带上面纱,过段时间就会白回来的。 我们女儿美刚进了一款露华浓,对美白很有效果的。大小姐要不试一试?” 红拂女身旁,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婉约女子,笑盈盈地对我说道。 “对了,师父,忘了和你说了。这位是我们洛阳女儿美的掌柜,叫林月。” “哦,林月你快点拿那个露华浓,给我抹几下。”我赶紧把手中的狗肉塞进嘴里,顺便舔了舔手指。 “大小姐,要不,我给你做个整套的死吧,这样美白效果会更好一些。” “死吧?整套死?你什么意思?”我一听,糊涂了。 林月连忙解释,说道:“这死吧指的是一种水疗美容。简单来说,就用水洗,给脸按摩,再涂一些对皮肤好的保养品。 这种疗法是从天竺那边传来的,天竺话音译过来就叫做死吧。洛阳现在很流行做这个死吧。” 听林月这一解释,我大致理解了,刚才吓我一跳。 “好,那就来一整套死吧。” 我火急火燎地跟着红拂女和林月,从大院子走入“女儿美”胭脂铺。 这胭脂铺分成两部分,前面临街部分是卖各种胭脂和粉的,后面是几间用木板隔开的小单间。 她们两人把我带入一个小单间里。我躺在一张躺椅上。红拂女和林月先帮我洗脸,还按摩脸部,怪舒服的。 把脸洗干净后,林月就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洒上一些水,就要往我脸上涂。 “等等,你手上这团黑泥是什么东西?”我赶紧拦住林月。 “大小姐,这是从城外沼泽地里挖出来的黑泥,再加上绿豆粉等调和而成。 只有在一种特殊的苔藓旁边,才能挖出这种泥,专门敷在脸上,用来美白的。” 我看着这又黑又黏的一团,迟疑地问道:“你确定?” “当然了,我怎么敢骗大小姐,城里好多姑娘都来我们这里涂泥,给她们美白。” 既然这样,为了美白,我只好闭上眼睛躺下去,让林月继续。 这团黑泥有一点异味,涂在脸上,有种清凉的感觉,但总感觉怪怪的。林月均匀地在我脸上抹了好几层。 “大小姐,等泥干了,你就可以起来逛逛。过了一个小时,我再帮你洗去。” 啊,这黑泥还要贴在脸上一个小时。呆在小屋里实在太闷,我等泥一干,便鬼鬼祟祟出来。 隔壁单间的门半掩着。我通过门缝,往里面瞄了一眼。发现里面有个姑娘也涂这种黑泥。这让我安心了许多。 这时,一个单间的门推开了。一个宫女打扮的俏丽女子走了出来。 红拂女和林月看见她,恭敬地行礼,喊了一声,“赵旋姐姐好”。 赵旋朝红拂女点点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便离开了。 我看着赵旋的背影,低声问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头?” 红拂女低声应道:“她是萧皇后最得宠的宫女赵旋。萧皇后就是杨广的正妻。” 啊,这宫女来头这么大,怪不得神情之间有些倨傲。 我继续问道:“那赵旋来我们这里干嘛。” “她来为萧皇后买一些胭脂和粉回去,顺便在我们这里做个死吧。 大小姐,你还别说,宫中好多嫔妃都来我们这里买胭脂和粉。因为,我们这里的胭脂和粉质量非常好。” 这赵旋是萧皇后的身边人,我心中不禁一动。 我走回后院,看见他们正在喝酒、聊天,便去拍了拍梅超疯后背,想让师妹也去死吧一下。 梅超疯转头一看,那表情就像是见鬼了,一拳就朝我打来。 我猝不及防,眼看师妹的拳头就要打在我鼻子上。幸好,梅超疯的拳头停住了,离我鼻尖就差一厘米。 “你是,师姐?” “师妹,当然是我,要不然还能有谁。” 其他人见到我这副模样,忍不住窃笑。 张仲坚更是走过来,关心地问道:“师妹,你怎么啦,是摔到泥地里了吗?” “不是,这个叫死吧。脸上这泥是用来美容的,一会就洗掉了。对了,师兄、师妹,你们也一起死吧?” 张仲坚、梅超疯两人连忙摇手,异口同声说道:“不了,不了,你自己死吧,我就不死了。” 苏酩说道:“大师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我看午饭时间也快到了,要不现在就开饭?” 张仲坚看着我这张黑泥脸,说道:“再等一会吧,等师妹做完死吧,再吃也不迟,反正现在也不饿。” 师兄说不饿,但我真的是有点饿了。没等够一个小时,我便让林月,把我脸上的黑泥洗干净。 洗完脸,林月又给我按摩了下脸部,便给我脸上涂上露华浓。这露华浓有点像羊奶,黏黏的,有种青草的气味。 把整套死吧做完后,我跑到镜子面前照了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上比没做死吧之前,确实美白了一些,效果挺显着的。 吃完午饭后,我们在后面的房屋里,关起门来密谈。 一聊才知道,苏酩在传书中说的“有戏”,还不是一般的戏,而是关于皇家秘史的一出好戏。 原来,我们三人前脚刚离开邺城。苏酩、红拂女和几个下属,第二天也出发前往洛阳。 刚到洛阳没几天,苏酩和红拂女就在街上,发现“女儿美”胭脂铺要转让的公告。 原店主想要把店铺卖了换钱,带着全家人,回去岭南老家养老。 苏酩、红拂女一问,觉得店铺的价格也公道,便买下来“女儿美”胭脂铺,作为洛阳的据点。 同时,苏酩还从魏州区其他分舵,临时调林月过来当胭脂铺的掌柜。因为林月以前卖过胭脂,比较懂行。 有了正当营生后,红拂女便秘密联系以前的熟人,旁敲侧击去打听宇文成都的消息,但是没有什么太有价值的信息。 红拂女和苏酩一商量,又派了几个人,在宇文成都宅院附近,租下一间房子,轮流监视宇文成都的动静,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一个月前,红拂女无意间,遇上了出宫购买胭脂的赵旋。 这赵旋的父亲叫赵转,原是贺若弼的部下。小的时候,红拂女和赵旋一起玩过双陆、过家家等游戏,算是竹马之交。 后来,贺若弼一家被杨广灭门,红拂女沦为官奴,两人从此断了联系。时隔多年,两人再次偶遇,不禁都感慨万分。 一交谈,红拂女便改编了自己的经历。 红拂女告诉赵旋,自己沦为官奴后,被多次转卖,现任主人正是“女儿美”胭脂铺的老板苏酩。 这任主人对自己很好,不但吃好的穿好的,平日里还拿好酒给自己整几口。 赵旋听了频频点头。确实,主人对奴隶做到这个份上,天下也没几个人了。 得知赵旋是出宫为萧皇后买胭脂和粉,红拂女便拉着赵旋,让她买“女儿美”的胭脂和粉。 赵旋入店,试了一下,觉得“女儿美”的货虽然贵了一些,但香气和手感确实也好一些。 加上红拂女给自己免费做死吧,又赠送各种东西,连肚兜、亵裤也送。这可省下不少钱啊。 从此,这赵旋便专门在“女儿美”采购胭脂和粉。别的妃嫔知道后,也让赵旋顺便带点货回宫。 有时候,采购的东西太多,赵旋便领着红拂女,和店里几个女的,帮忙带货入宫中。 红拂女因此进入大隋皇宫几次,还见到萧皇后。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好奇,悄声问道:“红拂,这皇宫里气派吗,比起我们的咸鱼山庄要大不少吧? 还有,萧皇后长得如何,美不美?” 第34章 杨广的绿帽 苏酩笑了笑,插话说道:“大小姐,红拂还没有去过总舵,怎么知道咸鱼山庄大小。不过,我比较过,这皇宫还是比我们山庄大多了。” “苏总管说的没错,这皇宫实在太大了。要不是赵旋带路,我真的会在里面迷路。 至于这萧皇后嘛,十分美艳动人。曾听赵旋说过,萧皇后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这把我吓一跳。 因为看上去,萧皇后和十八岁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水灵灵的。那皮肤看上去又白又嫩,保养的非常好。” “四十七岁看上去像十八?那你有没有问过赵旋,萧皇后是怎么保养的?” 我也知道,此刻不是讨论萧皇后怎么保养的场合,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谁知,红拂女的耳根突然微红了一下,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萧皇后为什么保养的这么好。但,但听赵姐姐说,萧皇后她,她喜欢吃有味道的 豆 浆。” 几个男的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公孙七郎更是抚掌大笑,说道:“妙啊,妙极!” 只有我还是一头雾水,继续问道:“什么样的 豆 浆?” 红拂女脸上浮过一朵红云,说道:“就是咿呀咿呀后,挤出来那种白白的 豆 浆。” “哦,我大概知道了,可挤出来的那是 白 脓啊,这也能吃?那,那萧皇后是不是嘬杨广的?” 我这一问,他们就更笑得不行,连一向很正经的张仲坚也捂着肚子,双脚乱蹦。 我狠狠地瞪了张仲坚一眼。他们的脑子是不是都有毛病,一个个的。 笑了一会,苏酩强忍着笑意,说道:“杨广喜欢出去巡游,一去就是好长时间。而皇宫中又没有其他正常的男人。 无意间得到这个消息后,我们就判定,萧皇后在外面一定有男人。大小姐,你猜猜,萧皇后外面的野男人是谁?” 看他们几个那副八卦的神情,我一脸不屑,说道:“苏总管,你有屁就快放,我哪有功夫猜这个。” “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成都!” 苏酩这话一说,张仲坚、我、任风雨和梅超疯都惊呆了。 萧皇后的野男人居然是骁果军的副总指挥。还有这种事?小说都不敢这么瞎编。 梅超疯听到“宇文成都”这四个字,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我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又想起云笑的左手,妈的,这些账都应该算在宇文成都头上。 红拂女继续讲起,怎么发现萧皇后和宇文成都有一腿的。 自从赵旋来“女儿美”买胭脂和粉后,没多久,一个长相英俊的年轻军官也来到我们“女儿美”店铺。 这人正是宇文成都的心腹,也是他的侄子——宇文重庆。宇文重庆来这里,就是为了讨好赵旋。 他不但给赵旋买胭脂和粉,偶尔还塞一些金首饰给赵旋,有时候甚至还给林月和红拂女送点小礼物,大方的很。 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一看就知道非同寻常。就连红拂女给赵旋做死吧,这宇文重庆也非要挤进来看看。 一进入小屋,宇文重庆就开始孟浪起来,对赵旋是上下其手。这把一旁的林月尴尬得不行。 而赵旋也是一副“愿君多采撷”的模样。两人眼中都有一股永不磨灭的“烈火”。林月虽然也在屋里,但和空气没两样。 情到浓时,赵旋还羞愧地拍了拍宇文重庆,嗔道:“你叔坏,你更坏,坏坏坏!” 讲到这里的时候,众人又是大笑。 我倒是不觉得这宇文重庆有多坏。这赵旋的话也不尽然。 这宇文重庆来找赵旋,问得最多的就是打听皇帝什么时候要出巡。 有一天,宇文重庆再问起的时候,赵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宇文重庆就兴奋的不得了,眼睛都发光。 种种这些迹象,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有猫腻。 几天后,杨广领着大军出巡了。宇文成都因痔疮复发,不能随行,只好留在洛阳。 而杨广一走,监视宇文成都的人就报来新的消息,说是一到夜晚,街上无人时,宇文成都府中就出来两个黑衣人,也不知道去干嘛,直到拂晓时刻才回到府中。 当时,苏酩就怀疑这两个黑衣人就是宇文成都和宇文重庆两人。但是苏酩不敢去追踪这两个黑衣人。 毕竟,宇文成都号称是朝廷派第一高手。万一追踪起来,被宇文成都发现了,反而打草惊蛇。 于是,苏酩便飞鸽传书,请求公孙七郎速来。 公孙七郎假意咳了两声,说道:“接下来,这故事该由我来讲了。但是,这故事我也讲不长。因为,我是前天刚到洛阳。 也就在昨晚,刚刚跟踪了宇文成都一趟。虽然见不到他的脸,但从轻功身法来看,应该就是他们叔侄两人无疑。” 梅超疯急迫地问道:“公孙大哥,那他们两人是去了哪里。” “去哪里我还不是百分百确定,但我亲眼看见他们叔侄,深夜里钻入一口水井。 虽然我还没有下去一探究竟,但猜测应该是通往皇宫的密道。我要是对上他们叔侄两人,应该必败无疑。 我当时在想,反正你们也快来了,不如等仲坚到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说完,公孙七郎无意间看了张仲坚一眼。我突然想起,师兄是江湖派第一高手,而宇文成都号称是朝廷派第一高手。 不知道这两个一高,打斗起来,谁会更胜一筹。当然了,号称是第一高手,未必是第一高手。 比如说,少林寺的掌门人煤灯大师、武当山的掌门人太馋真人、沈旭的师父裴斗江,听说和我父亲武功不相伯仲。 但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一派宗师,自然不会轻易参加什么比武大会。 一来他们赢了后辈,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搞不好还被人在背后说什么“以老欺少”。二来万一输了,有损英名。 梅超疯急切地说道:“要不,今晚再次去跟踪宇文成都。” 公孙七郎笑了笑,说道:“莫急,莫急!这馋猫一旦知道哪里可以偷吃到鱼,一到饭点肯定会再去的。 我建议是后天晚上再动手也不迟。你们刚到洛阳,先养足精神再说。 到时候,他们在前面挖水井,我们在后面抓猫,也算是顺便帮杨广一把,替他除掉一个情敌,哈哈哈。” 众人闻言又是大笑。我突然间已经猜到,宇文成都这叔侄二人,半夜下水井干嘛了,搞不好真的是去挖水。 一想到这,脸皮不禁微微发烫。 接下来的一天半时间里,我们几人养精蓄锐,等着半夜抓猫。我呢,除了日常的修炼内功,便是抽空做了个死吧,连街都不逛。 到了第二天夜里,张仲坚、我、任风雨、公孙七郎、梅超疯和红拂女六人穿着夜行衣,潜伏在暗处,准备去抓猫。 除了梅超疯还带她的长鞭,我们都只是带了佩剑。 这里是宇文成都叔侄的必经之路。之所以带上红拂女,主要是她去过皇宫几次,熟悉里面的情况。 过了一段时间,两骑从远处疾驰而过。马蹄声很轻,估计是用棉布包住了马蹄。 正当我们准备尾随过去的时候,张仲坚低声说道:“别动,后面还有人!” 师兄果然眼尖。没多久,一个黑衣人施展轻功,也跟在宇文成都叔侄后面。 这到底是何人?莫非和宇文成都是一伙的? 等黑衣人过去,我们也紧随其后。幸好公孙七郎曾经跟踪过宇文成都一次,不至于跟丢了。 没多久,我们就来到公孙七郎所说的那口井附近。这口井离皇宫的城墙并不算远。 而宇文成都叔侄两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骑来的两匹马拴在旁边的树杈上。 那黑衣人看了看四周,也钻入井中。我们故意拖了半炷香时间,才来到井口察看。 借着月光,我看到井里是有水的。咦,他们难道会水遁?真是见鬼了。 任风雨说道:“我轻功好,我先下吧。” 张仲坚也不争,点点头。只见任风雨就像一只壁虎般,用内功吸住井内壁,慢慢滑下去。 “下来五丈处,在东北方向有个暗门,推开可入。” 任风雨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们便挨个下去。只是红拂女内功较浅,需要梅超疯用长鞭帮忙,才能进入。 我是第三个进入的。果然,在任风雨所说的位置,有个暗门,走进暗门,才发现另有一番天地。 暗门有往下走的台阶。走到台阶尽头,我点亮火折子,眼前的一幕让我吃惊。 这是一条长长的地下暗道,可容两人走过去。 而前头的任风雨正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在倾听远处有什么动静。 “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仲坚沉吟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利用地下排水道,修建的逃逸之道。” “逃逸之道?” “没错,假如有一天,杨广被起义军围堵在皇宫里面。那时候,他就可以利用这个逃逸之道,乔装成平民,从刚才那口井逃出生天。” 任风雨向我们挥手,示意前面没人。我们就跟在任风雨后面,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任风雨突然停下来,挥手让我们过去看看。 快走近任风雨的时候,我踩到青苔,脚下一滑,身体差点摔倒。幸好张仲坚反应快,一把扶住我,才不至于摔个底朝天。 “师妹小心。” “嗯。” 这长长的地下暗道刚开始的时候,脚下是干的,走到这里的时候,开始出现大量青苔。看样子,是有水流过这一段。 来到任风雨的位置,我们发现前面出现了两条暗道,一左一右。 “该往哪走?” 这下也把张仲坚问住了。毕竟,谁也没来过皇宫的逃逸之道。 我看了看地下,说道:“咦,师兄,你看,左边这条道有一行明显的脚印,而右边这条道却没有。应该是走左边。” 张仲坚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说道:“不对,走在我们前面的应该是三个人,宇文成都叔侄和那个黑衣人。 左边这条道只是一个人留下来的脚印。那两人的脚印去哪了?” 师兄说的没错,他们三人进来,怎么只留下一个人的脚印。难不成宇文成都叔侄两人凭空消失了? 大家开始四处查看,寻找蛛丝马迹。 正在我们感到茫然的时候,后面传来梅超疯的声音。 “大师兄,你们过来看看,这上面有掌印。” 我们赶紧往回走一小段,来到梅超疯旁边。果然,梅超疯手指所指的石壁上,有手掌的痕迹。 公孙七郎把手放在掌印上,用力一推,眼前又出现了一条通道。这是第二道暗门。 我看了看脚下,是干的,而前面不远处就开始长有青苔。水好像只溢到第二道暗门附近,就停止了。 看来,师兄说得不对。这条逃逸之道是单独凿出来的,只不过是和地下排水道相通而已。 我们顺着刚发现的暗道继续前行,感觉像是往上走。暗道的尽头又是一道台阶,连着一个可移动的石门。 不过这石门是推开的,淡淡的月光照在石门上面。我便把火折子吹灭了。 又是任风雨走在前头。他用手向上指了指,示意出来后向上爬。 我走出石门,一探头,发现这出口也是一口井。底下的井水离出口大概有五尺深。我是第三个爬出井口的。 一出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大庭院里。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而远处的大门紧闭着。 也许,萧皇后是特意为了情郎的到来,才让人关上大门的吧。一想想,我都觉得刺激。 红拂女抓住梅超疯的长鞭,倒数第二个爬上来。最后一人是公孙七郎。 等大家都上来了,张仲坚低声问道:“红拂,这里是皇宫吗?” 月光下,红拂女仔细打量着四周,轻声说道:“是皇宫,还是萧皇后的寝宫。第二进的大房子便是她的寝室。” 原来皇宫的逃逸之道就设在皇后寝宫。嗯,也对,皇帝逃跑肯定也会带上皇后。 我们悄无声息地朝萧皇后的寝室慢慢潜行,突然就听见旁边的侧屋里,传来轻微的喘息声。 张仲坚停下来,对任风雨、红拂女两人指了指,又对那间侧屋指了指。 师兄的意思很清楚,让任风雨、红拂女两人去对付侧屋里的男女,我们四人去对付萧皇后和宇文成都。 任风雨、红拂女两人点点头,悄悄接近侧屋。我们四人则继续弯腰前行。 萧皇后的寝室亮着灯火。我们越走越近,还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 “美娘,已经第三次了。怎么,还想要吗?” “陛下在宫中的时候,一次也不碰我。好不容易等到他出巡了。成都,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这对男女应该就是宇文成都和萧皇后了。 第35章 劫后余生 我正听着津津有味的时候,宇文成都和萧皇后两人不吭声了。 只传来“哧溜哧溜”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狼崽吸它妈奶水的声音。 我凑近一看,两人叠在一起,又上下颠倒。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还是看得面红耳赤。 萧皇后寝室的门全部都是打开的。 而且,从进来到现在,除了宇文成都、萧皇后和侧屋那对男女,再没其他人,这正是为梅超疯报仇的绝好机会。 张仲坚他们三人早已拿出佩剑,悄悄靠近宇文成都。我也尾随其后。 “谁!”宇文成都低沉地喊了一声。不愧是朝廷派第一高手,在缠绵的时候还能发现我们的动静。 只可惜,他发现的太晚了。 梅超疯的长鞭悄无声息地缠住宇文成都的脖子。同时,张仲坚和公孙七郎的剑也刺向他。 “你们……”全身没穿衣服的萧皇后受到惊吓,刚喊出两个字,就被我一掌打晕,摔到旁边。 宇文成都的脖子被勒住,说不出话来,腹部又中了师兄一剑。 但在这种情况下,宇文成都居然还能弹开,公孙七郎刺他向心脏的那一剑,反应确实快。 只可惜,他今天面对的是四大高手的偷袭。 我的巴掌、梅超疯的电弧、还有张仲坚、公孙七郎的剑几乎同时再次攻向他。 这次,宇文成都再也抵挡不住,身体抽搐了几下,头一歪,死了。鲜血流了一地。 我们就像杀一只鸡一样,把这个朝廷派第一个高手给弄死了,虽然手段有点不高明。 这时,梅超疯突然给我们跪下磕头,说道:“超疯能杀得此贼,报得大仇,此生无憾,多谢大家援手之恩!” 张仲坚和我急忙把梅超疯扶了起来。 “疯师妹,我们都是一家人,这话见外了。” 梅超疯喜极而泣,朝宇文成都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 我看着晕倒在地上的萧皇后,问道:“她怎么办?也杀了?” 张仲坚摇摇头,说道:“杨广无道,其妻无辜,我们走吧。” 我们三人点点头。今天的目的主要是想刺杀宇文成都,何必滥杀无辜。 我们刚转身,就看见任风雨和红拂女向我们走来。 “你们那边怎么样?” 任风雨笑嘻嘻地说道:“我宰了宇文重庆,打晕了赵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道:“红拂,那赵旋有没有看见你的样子。” 任风雨说道:“放心吧,红拂就没走进屋子里,我一个人就轻松料理了他们。” 我担心的是赵旋看见了红拂女的脸,那样就留不得赵旋活在这世上。 我们六人顺着原路返回。 走到逃逸之道和地下排水道交汇之处的时候,张仲坚突然停下来说道:“不对,应该还有一个黑衣人也进来了。他在哪?” 是啊,明明他们三人都是从井口进入的,还有一人去哪了? 任风雨又把耳朵贴在石壁上聆听了一会,说道:“没听到任何动静,既然我们找不到他,就放他一马吧。 宇文成都叔侄被杀的事,明天自然就轰动全城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好,算他命大,我们走吧。” 没多久,我们就从皇宫外面的那口井爬出来。宇文成都叔侄两人的坐骑,还在悠然地吃草,疑惑地看着我们。 我摸了摸身上,吃惊地说道:“师兄,坏了,我的咸鱼令牌丢了。那上面还刻有我的姓名。” “啊!”众人闻言不禁一愣。 我越想就越生自己的气,这咸鱼令牌是父亲相赠之物,十分珍贵,要是落到外人手里不堪设想。 “师妹,你别着急,仔细想想掉落在哪里了。” 我静下心来,仔细把今晚的经过回忆了一遍。 “师兄,我想起来了。令牌应该就是掉落在,逃逸之道和地下排水道交汇处。 我在那地方差点摔了一跤,估计就是在那时候,令牌从怀中掉落在青苔上。我现在回去拿,很快就回来。” “等等,我陪你一块去。” 本来那地方不远,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但师兄坚持要一起去,我便跟在张仲坚后面,第二次下井。 这地道我们已经来回走过两遍,很快就轻车熟路来到,逃逸之道和地下排水道交汇处。 可是,我点亮火折子,一路察看地上的青苔,始终不见咸鱼令牌。我们两人走着走着,走入了地下排水道。 这水道比通往萧皇后寝宫的逃逸之道,还要宽一些。只是地上和石壁上全是青苔,十分滑溜。我们走得小心翼翼。 突然,背后一阵阴风吹来,把火折子吹灭了。我眼前马上漆黑一片。好像有人从背后袭来。 张仲坚反应很快,马上转身,和背后来袭之人对了一掌。 两人都不吭声,扭打在一起,双双倒在地上。黑暗中,我根本看不到两人在哪,下意识地把身体贴在石壁上。 这时,耳边传来急促的水流声。这是? “咦,是你!” “啊!” 师兄和那名黑衣人打斗了一会,不约而同喊了一声。 我刚想提醒师兄,上面有水流下来了。可是还没等我开口,下一秒,湍急的水流就冲到我们面前。 “师兄……咕嘟咕嘟。”慌乱中,我一开口,就连喝了两口水,这水的味道好怪啊。 我们三人就像是无根的浮萍,被激流冲向下方。 我在水中胡乱挥舞,抓住了一条大腿,死死抱住,只是不知道这大腿是谁的。 有了粗壮的大腿,我终于可以借劲,把头伸出水面,呼吸几口香甜的空气。 但是,由于太紧张,换气时老喝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口水,反正肚子感觉胀胀的。 突然,前面出现两个分叉的水道。我身不由己,下意识地抱紧手中大腿,被激流带入左边的水道。 这时候,我才想起,师兄他不识水性。而被我抱住大腿的这个人,在水中不慌不乱,一直在控制方向,明显是懂水性的。 难道我抱的是那名失踪的黑衣人?可他为什么不踹开我?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的水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落差。激流托着我的身体,一下子往下掉,又马上往上冲。 突然,我眼前出现了亮光。好像是出水口到了。 在激流的巨大冲力下,我被冲出了出水口,一下子没抱住大腿,身体腾空了,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月光下,我看见激流疾驰而下,拍打在下面近百米处的一块巨石上,溅起高高的白色水花。 完了完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死也残废了。 就在霎那间,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腰,把我紧紧抱住。 “啊,沈旭,怎么会是你!” 我做梦都没想到,在下水道消失的黑衣人,居然是沈旭。而此刻,我在他怀里。 “刚才在下水道,我听见你喊了一句师兄,就猜到是你,没想到真的是你,不染!” 沈旭用一只胳膊,紧紧地抱住我,温柔地笑着对我说道。脸上的表情好像还很高兴。 可沈旭有什么好高兴的?我们现在的处境简直是糟透了。 我们两人身体悬空,挂在地下水道的排水口旁边。唯一支撑着我们两人的,就是沈旭左手紧紧抓住的一根蔓藤。 持续奔驰而出的激流,距离我们不过一尺。纷飞的水花在我们身边形成好几层水雾。 下面就是岩石堆。大致估算,得有九十米深。这地下水道的排水口,就在一座悬崖的壁上。 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风雨靠着独特的轻功,能不能活下来。但我肯定不行,百分百摔成肉泥了。 我该怎么办?还有,大师兄不识水性,他被激流冲去哪里了?我的咸鱼令牌去哪了?一想到这些,我愁得发慌。 “沈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旭是我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但他看上去,一脸疲惫。 沈旭看了看旁边的激流,又看了看头上的蔓藤,问道:“你现在还有体力吗?能爬上去吗?” 众所周知,无论多强的武者,体力和真气都是基础。如果体力已竭,再好的武功也施展不出来。 沈旭一手抱住我,一手抓住蔓藤,已经动弹不得。脱离困境还得靠我。 我现在虽然也很累,但这里离悬崖顶部并不算太远,可以试一试,总比吊在这里等死好。 “好,我觉得可以爬上去。” “那行,你动作不要太大,小心蔓藤断了。” 沈旭提醒了我。这根蔓藤并不粗,如果力量用猛了,真的会断裂。 “你抱住我,然后手脚并用,踩着我的头慢慢爬上去。就当我是棵树就行。”沈旭见我束手无策,便指导我。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两人全身都湿透了,还紧贴在一起。沈旭身上有股气味,让我有异样的感觉。 现在我们命悬一线,顾不得男女有别,何况他说了,把他当成树。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因为我的身体是悬空的,脚用不上力。我只好伸手紧紧抓住沈旭的头发,双手轮流用力往上爬。 这样拽人家头发,应该会很疼吧,但沈旭一直微笑,并不吭声。 在樊爬的时候,我急躁了一些,力道控制不好。那蔓藤开始轻微摇晃起来。 “不染,你先别动。你看,上面有个突出的石片。蔓藤要是不断碰到石片,会被割断的。”沈旭仰头,急声说道。 这时候,我刚好爬过他的头。抬头一看,上面真的有一块突出的石片。 我有点慌了,便紧紧地抱住沈旭的头,把两个包子托在他头顶上。 看上去,就像是我把沈旭抱在怀里,虽然我也知道这个姿势有点羞愧,但确实不敢动。 “你,你那个左脚可以换个地方,踩在我大腿、或者腹上也行?那里踩太久,怕给踩坏了。” “哦,哦。” 我慢慢移动左脚,换个地方踩。也不知道刚才踩的是什么地方。终于,蔓藤不怎么晃动了。 “沈大哥,不好意思,我借你的头用下。” “没事,你大胆用。” 我继续向上爬。为了能用上力,我直接把脚蹬在沈旭的脑袋上。 “不染,我们两人一起爬,步调难一致。蔓藤会晃得厉害。你先爬上去,顺便再找一根蔓藤扔下来。” “好的。” 蔓藤缠绕在悬崖边上一棵大树身上。只要爬到树干上,就可以跳到悬崖顶部。 但是,天空突然开始下起雨,让攀爬变得更难。 更让我难受的是,我尿很急。也许是在下水道的时候,喝水太多的缘故,我每向上爬一步,膀胱就难受一次。 终于,我的手够到了大树。在爬到树杈上的那一刻,我虽然手脚酸得不行,但心里高兴极了。总算脱离了险境。 但下面还有沈旭。沈旭吊的时间太久了,我怕他支撑不住。 于是,我赶紧拔出腰间佩剑,割下一条蔓藤,绕着树杈牢牢打个结,朝下面扔下去。 “沈大哥,我扔下一条蔓藤了。你抓到了吗?” “抓到了。” 我看见沈旭抓着两条蔓藤,开始往上爬,心里一下就放松了。 万万没想到,下一秒我的阀门失控了。我一哆嗦,一股液体就顺着我的大腿根部,流向垂下的两条蔓藤。 那一刻,我羞愧难当,自己居然失禁了。 沈旭救了我一命,而我还用尿淋他。这是人干的事吗? 我现在唯一的念头是,希望沈旭认为那些也是雨水。感谢老天爷还下了一场雨,要不怎么也解释不过去了。 沈旭终于也爬上来。看他那神情,我知道沈旭也用尽体力了,便赶紧伸手把他拉上来。 “谢谢!”沈旭趴在树杈上,大口地喘气。 我的脸发烫,不敢看沈旭的眼睛,低头不语。 “咦,怎么有股异味?”休息了一会,沈旭举起右手闻了闻。 我急忙说道:“是树水,树上的水就是有异味的。” 幸好,沈旭没有在这上面继续聊,而是说道:“不染,你还能跳上去吗?” “应该可以的。” “那你先跳,大胆一点,要是掉下来,我可以接住你。” 斜着的树干和悬崖顶部还有一段距离,需要跳跃上去。 我运转真气,用尽最后的体力,跳跃上去。接着,沈旭也跳了上来。 在悬崖的这一边,有一条下去的山路。我们两人对视了一眼,双双躺在地上,放肆地大笑。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太奇妙了。 第36章 失而复得的咸鱼令牌 也许是太累了,我和沈旭躺在草坡上,沐浴着月光,静静地不说话。 休息了一会后,我们开始顺着山路,慢慢往下走。 走了很长时间的路,在凌晨时刻,我们两人终于回到“女儿美”胭脂铺。 听到我的喊声,苏酩和林月打开了门。 “谢天谢地!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他们看见我和一个陌生男子回来,又高兴又疑惑。 “大师兄他们人呢?”我走入后院,不见张仲坚踪影,便急忙问道。 “大师兄他们还在找你,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说大小姐你回来了。” “那快去,大师兄没事吧。” “他没事。” “那就好。” 听到不识水性的张仲坚没事,我也就安心了。 “这位是沈公子,快给沈公子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安排一间房子。”我对林月说道。 “好的,沈公子请随我来。”林月看我一脸疲倦,也不多问。 我对沈旭摆摆手,疲惫地说道:“我也去休息了。” “好,你好好休息。” 当时的我实在是又困又累,什么也挡不住我睡觉。我回到房间,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一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一直到当晚八点左右,我才醒来。出恭、洗脸后,我朝院子走去。只听见他们正在兴高采烈地喝酒、聊天。 “师妹,你醒了。来块牛肉吧,饿了吧。”张仲坚给我递过来一盘牛肉。 我实在也是饿了,狼吞虎咽起来,片刻就将盘中牛肉吃干净。 刚舔完手指,我一抬头就看见沈旭就坐在对面,对我笑了笑。一想起蔓藤的事,我又不好意思了。 “喝点吧。”沈旭递给我一杯酒。我一口饮尽。爽! “沈大哥,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也就比你早起两个时辰吧。一起床,苏总管就给大家准备了好酒、好肉。 本来想喊你起来吃东西的,但在门外听见你的呼噜声,便没有敲门。” 啊,老娘我睡觉还打呼噜。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急声说道:“糟了,我的咸鱼令牌还在地下水道里!” “是不是这个。”张仲坚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正是我的咸鱼令牌。 “咦,师兄,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个要问沈兄了,是他交给我的。” 我接过咸鱼令牌,迟疑地看着沈旭,问道:“你怎么找到的?” 沈旭笑了笑,说道:“昨晚,我偷偷跟踪宇文成都叔侄,进入了下水道。 由于怕他们察觉,跟踪时离得较远,结果莫名其妙跟丢了他们两人。 我越在里面走,就越想不通。这叔侄两人没道理,在下水道里走这么长的路。难道半夜来检查水道? 当时,我确实没注意到还有第二道暗门。回头想想,我当时是在里面迷路了,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把火折子弄湿了。 无意间,我踢到一个牌子。捡起来一摸,材质很特别。那时候不知道这是你的牌子,便顺手放入怀里。 后来没多久,我在下水道里就看见两个背影,也就是你和仲坚。 我万万没想到,三更半夜的,还有人和我一样,偷偷潜入城市的下水道瞎逛。 我的第一反应是,你们是宇文成都的下属,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偷袭仲坚,先制服你们再说。 黑暗中交手几招,才感觉不对,这好像是咸鱼宗的武功。再后来,大水冲下来。后面的事,不染你也全知道了。” 我假意咳嗽两声,说道:“好,我接着讲后面的事。” 任风雨懒洋洋地说道:“大小姐,你就别讲了。沈旭已经给我们讲过两遍了。再听一遍,我的耳朵就该生茧了。” 原来沈旭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不知道提没提树水的事。 我抱拳向沈旭说道:“还没谢过沈大哥昨晚救命之恩,多谢!” “客气了。昨晚我们算是同舟共济,说来我也要谢谢你。” 公孙七郎突然问道:“沈兄,昨晚你怎么也从水井进入?莫非,你也知道宇文成都和萧皇后有染?” 公孙大哥问的也正是我心中的疑惑。但是沈旭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慢慢地连喝了两杯酒。 良久,沈旭才缓缓说出其中原委。 原来,油条帮帮主裴斗江和我父亲一样,感觉到大隋帝国将倾,也想顺势而为,辅佐和支持一位新的君主,取隋而代之。 但是油条帮的首选目标并不是各地的起义军领袖。 裴斗江从杨玄感叛变一事中,嗅到隋帝国内部有矛盾,所以把目标放在宇文成都身上,想要鼓动他造反。 裴斗江和宇文家渊源深厚,和宇文成都的私交更是要好,加上宇文五兄弟都在军中任重要职务,有造反的良好条件。 在裴斗江看来,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是非常高的。 现在,大隋帝国确实还有一些将领忠于杨广,比如像来整这种。但是他们都在各地和起义军对峙,根本抽不开身。 只要宇文成都计划周密,发动雷霆一击,起兵造反,杀了杨广,另立一位皇族暂时当个傀儡皇帝。 到时候,油条帮必定会卖尽所有资产,招募勇士全力支持宇文成都。接着停止杨广的暴政,再慢慢平息各地叛乱。 时机一到,宇文成都就可以废掉傀儡皇帝,自立为帝。 结果裴斗江没想到,宇文成都一口拒绝,表示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听沈旭讲到这里,我脑子开始不好使了,暗忖:“成都啊成都,你口口声声说对杨广忠心耿耿。 怎么半夜还去睡人家老婆,有这么帮君主效劳的吗?” 裴斗江并不死心,便让大弟子沈旭前来洛阳,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办法对宇文成都,继续做策反的思想工作。 由于油条帮和宇文家关系铁,沈旭一来就直接住在宇文成都在洛阳的家中。 等到杨广一离开洛阳,沈旭很快就发现了宇文成都叔侄的异常。 讲到这里,沈旭喝了一杯酒,笑着说道:“我起初还真的不知道宇文成都和萧皇后有一腿。 只是无意中,发现叔侄两人半夜常常偷溜出去,觉得太奇怪,便去跟踪他们。结果跟丢了,在下水道里玩迷宫游戏。 今天醒来后,是仲坚私下告诉我,才知道宇文成都和萧皇后有染。” 我大概是睡太长时间,把脑子睡糊涂了,提到萧皇后才想到一件事情。 “对了,萧皇后那边有什么反应?” 苏酩笑了笑,说道:“我和红拂女今天派人去打听了。根据皇宫里线人反馈的消息是, 萧皇后和赵旋,昨晚不慎感染一种怪病,除了心腹进去送吃的,不准其他嫔妃去她的寝宫请安。” 哦,我想明白了,萧皇后是害怕别人看见她情夫宇文成都,和宇文重庆的尸体。 这骁果军的重要将领死在皇后的寝宫里,怎么向杨广解释。 “那宇文成都府中有什么反应?” “宇文成都府中,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这宇文成都叔侄晚上出去偷皇后,他府中人哪里会知道。 估计这一会,他府中人还以为这叔侄两人,在哪里喝醉酒了,彻夜未归。 不过,下午的时候,皇宫中有一队侍卫出来,把那口井用大石块给盖上了。 听坊间人们议论纷纷,说是这口井有脏东西,闹鬼。” 闹鬼?那倒是真的有两个风流鬼。 “师妹,在你睡醒之前,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虽然说萧皇后查到凶手的可能性很小。 但她毕竟是杨广的结发妻子,又在宫中耕耘多年,身边有没有能人异士,我们并不知道。 大家都觉得疯师妹的大仇已报,不如就连夜出城,免得夜长梦多。” 啊,今晚就要离开洛阳了。我的死吧还没做完一个疗程呢。 “可是师兄,这么晚了,城门已经关了。” 张仲坚笑道:“区区城门如何拦得住我们。” 苏酩又补充说道:“今天傍晚时刻,我已经派人出城,在城外备好了马匹。” 本来,我还想着好好在洛阳逛一逛,看看洛阳的美女们都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了解下最新的潮流。 但大师兄他们既然决定要连夜出城,便只好点头同意。 除了苏酩、红拂女、林月等人继续留在洛阳经营胭脂铺,和打探消息。我们和沈旭都离开洛阳。 我们吃点东西后,便各自打包东西,前往城墙。洛阳的城墙约有十一米高,但难不倒我们这些武林高手。 出城后不远处有家小客栈。苏酩的两个下属正在给马喂草,已经等候多时。我们骑上马,扬鞭而去,消失在夜幕当中。 从洛阳回去我们咸鱼山庄,大概有六百余里路。 半路上,沈旭非要拉着我们,去通义郡逛一逛,说那里是他们油条帮在西北的重要分部,想带我们去参观参观。 我本来归心似切,但沈旭说,通义郡那边不但有美味的拉面,还有六白一细膏。 据说,这六白一细膏非常有奇效,给母猪搽几天,都能变得美白。 我正好因不能待在洛阳做死吧,而感到遗憾,听沈旭这么一说,便嚷着要去通义郡见识一下。师兄也同意了。 于是,我们就绕道前去通义郡。离开洛阳的第五天,我们来到了通义郡的金城县城。这里正是油条帮的第二大分部。 一进城,我们就看见了好几家“斗江油条店”和“斗江拉面店”。 我便问道:“沈大哥,这边的人这么喜欢吃油条和拉面吗?” “嗯,非常喜欢。一个原因是我们帮很多门人就住在金城。 另一个原因是我师父裴斗江,在面食制作手艺上造诣很深,特别是油条烹饪技术,绝对是天下第一。”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要没两把刷子,怎么敢自称为油条帮。 一路走来,不少人向沈旭打招呼问安,看样子,他在这里的威望很高。 金城县城里的小食铺很多,但大的食肆只有一家,坐落在县城中心。沈旭领着我们,走进那家大食肆。 一进门,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迎上来,恭敬地对沈旭说道:“大师兄,接到你的传书后,我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 沈旭点点头,说道:“嗯,对了,穆久。通知薛爷了没有?” “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薛爷说县令临时有事找他,晚点就过来。” 这个叫穆久的青年人边说,边领着我们走入三楼的“斗江厅”。 我一看这名字,就有点想笑,一坐下来便问道:“这餐厅名叫斗江,应该就是你们帮名下的产业吧。” “没错,这家食肆就叫做斗江食府,就是我们帮开的。” 看来沈旭的师父挺臭美的,到处挂自己名字的牌匾,生怕天下人不知道“斗江”两个字。 “那这么说,这个大厅应该就是最大的啰。” “没有,隔壁还有一个可乐厅,比这个更大一些。咦,穆久,我不是在书中和你说过,要安排最大的包厢吗。” 穆久尴尬地说道:“沈师兄,说来不巧。可乐厅今天被桃花娘子订了。” “桃花娘子?”我们几人一听,啼笑皆非。 连着两次,我们算是和馒头堂结上梁子了。 第一次是比武的时候,张仲坚把桃花娘子的“蒸笼”给劈成两块。 第二次是桃花娘子和李子通要暗杀杜伏威,结果让我们给搅黄了。 沈旭见我们脸色有异,便说道:“上次比武的事,仲坚不必太在意,桃花娘子不是胸怀狭窄的人。” “沈兄有所不知,前段时间,我们和馒头堂又有了新的过节。” 张仲坚便把我们救杜伏威的事,说了个大概。 沈旭一听,脸色也凝重起来,说道:“之前,我就知道桃花娘子她们,在全力支持李子通争霸江淮。 你们此举虽然破坏了她的大事,但说起来也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们油条帮和馒头堂渊源很深。我师父裴斗江和桃花娘子可以算是莫逆之交。我会尽力在你们之间调和。她们多少会卖我一点面子。对了,穆久,桃花娘子知道我今天来这里吗?” “大师兄,我已经告诉过她手下了。” “哦,那先不管了。穆久,你让人准备菜,到了饭点就端上来,先让人把酒拿上来。对了,不染,这就是送给你的六白一细膏。” 第37章 西秦霸王 饭桌上有个精致的木匣。沈旭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三个陶瓷做的瓷瓶。 沈旭拿出一瓶,递给我,说道:“不染,你试一试这药膏。” 我接过来,打开木盖一闻,有股淡淡奶香,再加上某种药材的气味。 用手指沾一点,涂在脸上,很润滑,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师妹,给你也擦一点。”我一时兴起,顺手给梅超疯脸上也涂一点。 “师姐,你忘了,我修炼的是铁皮功。我这张脸,擦这个,可太浪费了。”说完,梅超疯帮我把三瓶药膏收了起来。 “不染,这六白一细膏其实也可以拿来冲水喝,不过有股药味,不怎么好喝。” “哦,原来也可以内服。” 这时,酒拿上来了。我们便边喝边聊。 过了大概三炷香时间,穆久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薛爷,别来无恙!”沈旭一看见这人进来,便迎了上去。 “沈旭,别来无恙!”进来的这个薛爷块头特别大,硕大的胸肌快把衣衫撑爆了。 他胳膊上、脚上也全都是肌肉,看上去非常孔武有力。他这种肉和饭桶堂堂主龙飞燕那种肉,有本质上的区别。 龙飞燕那种肉,明显是吃太多,挤出来的,而他这种是经过长期苦练,凸出来的。 沈旭身材算高的了,可这薛爷比沈旭还要高一个头。 两人一见面,这薛爷就把沈旭抱在怀里,开心地哈哈大笑,还拍了拍沈旭肩膀。看样子,两人交情不浅。 “诸位,这位是薛举,是我的好大哥,也是金城的校尉,江湖人称西秦霸王。” “哈哈,什么西秦霸王,不敢当,不敢当,那都是他们乱叫的。” 薛举嘴上虽然很谦让,但笑得更大声了,那声音洪亮如钟响,震得我耳朵发麻。 西秦霸王,这称号起的是一点没错。薛举这不就是西楚霸王——项羽的重生版吗。 就他这种力量爆棚的武者,别说拳打脚踢了,我估计光是大吼一声,都能把胆小的吓死。 “薛爷,我来给你介绍下我的好朋友们,这是咸鱼宗的大弟子张仲坚,江湖人称虬髯客……” 沈旭向薛举,开始逐个介绍起我们几人。 大家寒暄一番后,沈旭便拉着薛举,让他坐在主位上。薛举倒也不推辞,就坐下来。 刚进入大厅的时候,我还纳闷,不知道为什么,沈旭特意在他身旁留了一个位置。 还以为,那位置是留给那恶心人的桃花娘子坐的。幸好不是,要不然,今天这饭怎么吃得下。边吃边吐? 一会,热腾腾的“饭”菜便陆续端了上来。其中就有一大盆拉面。 沈旭介绍,这边的人习惯吃面,很少吃饭,还给我盛了一碗拉面,让我尝一尝。 我也客随主便,吃了起来。嗯,这面滑溜溜的,挺香。大家边喝酒边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武功上来。 薛举的话非常多,这席间有一半的话都是他讲的,且食量和酒量又大。 所以,从进来到现在,我看他的嘴就没歇过,一直保持着一张一闭的持续状态,不是在吃就是在讲。 可以看出,薛举是个武痴,频频向张仲坚讨教一些武功上的问题。师兄也耐心一一解答。 听薛举自己说,他幼年两岁时就拜师学武,拜在当地一个小门派——猪脚堂门下。 啊,这门派,我听父亲说过。这是一个古老的门派,在秦始皇那个时代就创建了,和我们咸鱼宗是一样的历史悠久。 只可惜,他们猪脚堂一直在啃老本,从未推陈出新,修炼真气的效率非常低下。 打个比方,假如要把丹田修炼成碗那么大,或者是把奇经八脉修炼成筷子那么粗。 练我们咸鱼宗的不动功法,假设只要十年时间,而练他们猪脚堂的红烧猪脚功,则需要三十年时间。 由于武功的修炼方法陈旧,渐渐地,猪脚堂就没落了,人才凋零,沦为不入流的江湖门派。 现在,猪脚堂的武功都已经列为非遗门派武功了。谁能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猪脚堂的传人,太罕见了。 经常修炼武功的朋友都知道,修炼武功主要是两个方面——战斗技巧和战斗力。 而战斗力主要是两个方面——真气和体力。其中体力包括力量、爆发力、耐力等。 真气和体力是相辅相成的关系,缺一不可。如果有一方面出现明显的短板,就会严重影响到武者的战斗力。 而薛举正是体力爆棚,而真气相对滞后的武者。 我看着薛举那极其粗大的手掌,啧啧,比我的脸都大。 要是让薛举修炼“扇你一巴掌”这种高级功法,那他一巴掌隔空呼过去,岂不是直接打爆人家的头。 正在大家喝得高兴,聊得开心的时候,“斗江厅”的大门推开了,进来七个人,正是桃花娘子、李楚楚、秦晚银等人。 顿时,大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举杯喝酒的人和进来的人在那一秒,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张仲坚,老娘今天要剥了你的皮!”桃花娘子怒喝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个“馒头”,作势要向师兄砸去。 咦,她身上到底有几个馒头,四个? “娘子,使不得!”薛举暴喝一声,直接从椅子上跳过去,伸出大手,拦住桃花娘子。 呵呵,我父亲叫她娘子,薛举也叫她娘子,桃花她到底有几个老公? 同时,沈旭也急忙走过去,站在薛举旁边。我们几人静静地坐着,坐观其变。 “薛举,你几个意思?你难道要对我动粗?”桃花娘子斜着眼看着薛举,冷冷地说道。 “桃花,我没别的意思?相反,现在是你有点意思。想在我薛举的地盘上,动我的朋友,绝对不行!” “你的朋友?什么时候猪脚堂和咸鱼宗结盟了,我倒是孤陋寡闻。” “他们是沈旭的好朋友,自然就是我的好朋友。何况我们一见如故,又何必要结盟才算是好朋友。” 看样子,薛举和桃花娘子应该认识很久了,和我们只是初交,这番话说得我们心里暖暖的。 桃花娘子又斜着眼看沈旭,说道:“你也帮他们?你忘了你的断指?忘了你们油条帮和我们的约定?” “桃姨,我,我……咳,无论如何,他们是沈旭的朋友!” 沈旭居然叫她——桃姨,这是我所料不到的。 桃花娘子不说话了,只是冷冷地打量着我们。 “好,很好,改天我和斗江好好理论理论。看看他教的好徒弟,好徒弟啊!” 说完,桃花娘子一甩衣袖,离开了。馒头堂其他人也依次走出大厅。 只有那秦晚银迟迟不走,一双桃花眼呆呆地看着张仲坚,欲言又止。 一旁的梅超疯低声对我说道:“师姐,你看。” “我看见了。” 哼哼,看个球,回家看你妈去,又不是你的师兄。 本已走出厅门的李楚楚突然回来,拉着发呆的秦晚银,一起走了出去。 “哈哈,我们继续喝酒。”看见馒头堂的人走了,薛举大笑,拉着沈旭坐回去,继续喝酒聊天。 本来,我和师兄是打算在这里住上一个晚上,就回咸鱼山庄。 谁知,薛举和沈旭两人实在是太热情了。架不住他们两人天天劝,我们竟在金城县城附近待了七天。 这一周时间里,薛举和沈旭天天带我们去打猎、抓鱼,或纵马游玩,或喝酒唱歌。没错,金城这边的风俗就是如此。 晚上喝酒后,一定要选个人出来唱首歌。我是真不会唱歌,但在薛举他们的起哄下,也只好“哎嘿哎嘿”乱唱一番。 待久了,我终于知道这金城县城为什么叫做油条帮的第二分部了。 表面上,油条帮是在金城做餐饮业。实际上,他们最大的产业是养马。 虽然朝廷是禁止民间擅自养马的。但由于有金城校尉——薛举的庇护,油条帮在金城县城周边有十几家养马场。 每一家养的马都不多,但加起来的数目就很可观了。如果他们再给门人配上铠甲和武器,一支骑兵队伍就出来了。 十月廿九,我们终于辞别了沈旭和薛举,回家了。 …… 故事讲到这里,雷老侠看了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便说道:“既然外卖已经送到了,我们先吃饭吧。” 方霹、魏葵杨两人应了一声,便开始吃饭。饭后,三人喝着茶,闲聊一会。 “老侠前辈,我有点不明白。那时候大隋国内虽然起义军蜂起,但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受过训练,组织性差的部队。 这时候的杨广不集中力量去平息民反,反而带着十万御林军开始长途出巡。这是为什么?” 雷老侠沉吟了一会,笑着说道:“这个嘛,要去问一问杨广本人了。” 方霹、魏葵杨两人听了,也笑了笑。这杨广可不好联系了。 “其实雷前辈说得没错,杨广在后期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匪夷所思,除了他本人,没人能看懂杨广想干嘛。 杨广在登基前后的表现可以说是判若两人。特别是到了后面,其执政和决策是越来越离谱。 就拿出巡一事来说,根据相关史料记载,杨广在位期间,年年都必须要出巡,就像喜欢旅游的现代人一样。 杨广出巡时间较长的有九次,分别是三游扬州,两巡塞北,一游河右,三至涿郡。 其他较短时间的出巡活动大多在西都长安、东都洛阳间频繁往还。 由于杨广每次出游的规模非常惊人,少则十几万人,多则二十几万,给沿途郡、县造成了巨大压力。 为了让自己的旅途生活更惬意,全国各地按照他的旨意,建造了大小几十个行宫。 京杭大运河也是因为他的旅行刚需,才在全国大规模征用民夫,开挖而成的。 我对杨广的理解是,旅游大过天。管他国内沧海横流,我自一路游去。” “这么说,杨广还是个铁杆驴友。要是现在的旅行团能接到杨广二十几万人的大单子,不得笑死。” “那也未必,主要怕他欠钱不给。” 瞎聊后,三人午休了一会,雷老侠继续讲述故事。 …… 十一月六日,我们终于回到了咸鱼山庄。 我们的山庄是建在半山腰上。从山庄门口到山脚下,我们建了一条长长的山道,类似于官府建的驿路,坡度很小。 正在我们缓缓走在山道上的时候,远处有四个小黑点向我们疾驰而来。近了一看,正是三十和它的三个狼孩子。 “三十!乖女儿!”我兴奋地跳下马,迎向它。 “嗷嗷嗷”,三十飞跃跳入我怀中,差点把我撞倒了。三个小狼崽摇着尾巴,围着我转圈。 我紧紧地抱着三十,端详着它。 原以为,妈妈——也就是我走了之后,三十会因思念而消瘦,没想到它居然胖了不少,哼。 突然,三十伸出舌头舔了下我的脸。这让我有点猝不及防。它的舌头涩涩的,舔在脸上有种被砂纸磨过的感觉。 我怕三十把我的脸舔坏了,便赶紧把它放下来,又把地上的三只狼崽抱了起来。 这些小家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片刻,就伸出小爪抓住我的衣裳,开始往我头上爬,逗得我咯咯颤笑。 这时,远处又有一人骑来,正是何文兰。 “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碰了面,何文兰一开口,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傻瓜,哭什么。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上午回来。” “我不知道啊。只是今天三十有点异常,嗷嗷乱叫,突然就带着三个孩子往外跑。 我觉得奇怪,便追出庄门看看怎么回事,然后就看见了大小姐。” 啊,原来如此。 我骑上马,继续前行。一进入庄门,庄里的人纷纷向我们打招呼问好。 路过一处比武场时,我看见岳苍龙和李元吉正在比武,而李世民则笑眯眯在旁观战。 他们几乎同时也看见了我们,便停下手,朝我们跑来,逐个向我们问好。 “大师姐,一路辛苦,别来无恙!” “大师姐,你好像黑了一些。” “大师姐,你给我带什么礼物了?” 李世民还知道我辛苦,岳苍龙和李元吉这两个,一个说我黑,一个向我讨要礼物。哎,这种师弟还不如卖掉算了。 “我给你带回来个屁!你要不要?” 许久没见面,我发现他们三人长高了不少,比我都高出了一个头不止。 由于长期练武,他们三人显得愈发健壮,肌肉凹凸有型,看样子武功也提升了。 第38章 李渊来访 我们几人把行李卸下,交给庄丁后,便直接去拜见我父亲。 “爹,我回来了!” “师父,我回来了!” “嗯,你们一路都辛苦了。” 大厅里,我父亲坐在正中打量着我们,旁边坐着菩提子和老仆周铭。 我们坐下来后,张仲坚便把我们这一路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遍。 “仲坚,按你这么一说,翟让也好,杜伏威也罢,目前还没有看到他们有争霸天下的潜力。” “没错。师父,我还要补充一点。除了我们,其他龙头门派也在积极扶植他们心目中的雄主。 比如,馒头堂在扶植江淮的李子通;油条帮、峨眉派则和宇文家族走得很近,想要策反宇文家造反。 只是,目前还不知道少林寺和武当山是什么想法。” “根据可靠消息,少林寺扶植的是河北的高士达。高士达自称为东海公,发展势头很快。 至于猪肠门,朱门主已和我达成口头约定,我们两家共同扶植一家势力争霸天下。唯一置身事外的便是武当山。” 我父亲环视众人一圈,继续说道:“既然你们认为翟让、杜伏威不是合适的对象,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提出来。” 良久,众人无人应答。 张仲坚突然说道:“师父,干脆我们咸鱼宗自己干!” 我父亲站了起来,在大厅中踱步,沉吟一会说道:“我们的祖师爷徐福当年创立咸鱼宗。 其宗旨就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若是暗中谋事,那是最好,明着起兵反隋,总是不太妥当。 不过,彼一时,此一时也,三百年必有王者兴。这形势若是对我们有利,起兵一事也不是不可以。” 我父亲说着说着,竟自相矛盾起来,看来他心中也是纠结无比。 任风雨缓缓开口说道:“师父,以我之见,不如先屯粮、购马、锻造武器、招募勇士,积蓄力量,再等个一年半载。 到时若是有明主,我们便全力相助,若无明主,我们便散尽钱财,大量招募流民为兵,轰轰烈烈干他一场。” 我父亲看了看任风雨,又看了看张仲坚,说道:“好,就依风雨之言!” 大事定调后,父亲又和我们商议了一会,定下来屯粮、购马、练兵等事务分别由谁负责。 厅中众人都有分工,唯独就我一人没有具体任务,这正合我意。他们越谈越起劲,我是越听越犯困,不停地打哈欠。 好不容易,等到大家谈完事情了,我便辞别父亲,去后院找母亲柳毅妃。 “染儿,你可回来了。啊,你怎么黑了一些,也胖了一些!”一见面,母亲柳毅妃就惊呼起来。 吓得我赶紧照一照镜子,看看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尊容。还好,只是略黑一点。 江湖中的女侠,由于长期在外抛头露面,被晒黑一点是很合理的。 只有大门不迈,在家刺绣剪花的大闺女才能够白嫩嫩、水灵灵的。 像梅超疯、龙飞燕这种,平时不注意保养,那肤色虽然不像菩提子那样,黑得只见牙齿,但也是犹如一团乌云。 我呢,由于在洛阳,得到林月传授了一些美白知识,近段时间里都注意防晒,在女侠当中算是白的了。 不过变胖了,倒是我没想到的。这一定是在江淮那段时间,吃的大闸蟹太多了。 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暗暗发誓,接下来的时间里,必须要勤练武功,把身上的赘肉减掉。 我们娘俩闲聊了一会,母亲突然问道:“染儿,你心里有心仪的郎君了吗?” “娘!我才十五岁,你问这个太早了吧。” “不早了,你很快就十六了。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女子都生娃了。何况我们就你一个独生女。 你要早点生,好给雷家传宗接代。生的第一个男孩一定要姓雷才行。对了,大师兄张仲坚,你觉得怎么样?” 母亲越说越离谱,居然给我和张仲坚牵起红线来。 我一听到张仲坚三个字,感觉脸皮有点发烫,便钻进母亲怀中,挠她胳肢窝,逗得母亲咯咯乱笑,这才堵住她的嘴。 回到咸鱼山庄后,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平静起来,无非是修炼武功,遛遛三十和它的狼崽,和师兄弟们喝喝酒。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大业十一年,我十六岁了。 这一年的春天,北方更乱了。 先是母端儿,在龙门举起反隋大旗,从者如云,迅速攻克周边郡县。 到了二月份的时候,王须拔和魏刀儿几乎是同时起义。王须拔部往东北方向进军,而魏刀儿则往西南方向进军。 三月,高士达部大举进攻涿郡,攻城拔寨,声势大涨。而柴保昌在绛郡聚众起事,迅速发展到数万人。 这五路起义军在北方节节胜利,让正在旅游的杨广大为不爽。 朕就出去旅个游,怎么又冒出四支新的起义军? 地里有田,你们不种,偏偏要和朕怄气。实在不愿种田,可以学门手艺,煎个油条什么的,也可以养家糊口啊。 非要动刀子是吧,朕就弄死你们。气冲冲的杨广暂停了旅游,折返西都长安,与众臣商量对策。 为了遏制北方起义军的势头,杨广让杨义臣领兵去对付高士达,让罗艺领兵去对付王须拔, 让魏长文领兵去对付魏刀儿,让樊子盖领兵去对付柴保昌,让李渊领兵去对付母端儿。 几个月下来,这五路隋军对上五路起义军,基本上打了个平手。 杨义臣vs高士达,罗艺vs王须拔,樊子盖vs柴保昌,这三队选手基本上互有胜负,处于僵持阶段。 而魏刀儿却十分惊艳。 要知道,魏刀儿和母端儿、王须拔、柴保昌等人一样,第一次玩起兵造反这个游戏,是个纯新手。 谁知魏刀儿十分凶猛,一出新手村,直接就把隋将魏长文一波团灭,让那些起义军老玩家都大吃一惊。 幸好李渊表现出色,率部在霍邑与母端儿决战,杀敌一万余人,俘获六万多人,母端儿当场战死。 当然,这些天下局势的变化,都是张仲坚他们和我说的。 北方又冒出四股反隋的势力,我并不觉得意外。 去年外出几个月,满目苍夷,这天下迟早是要易主的。 只是不知道各路豪杰,谁会笑到最后。 六月十一,去年今日,正是武林大会开幕式的大日子,山庄里热闹得不行。 可是今年今日,大家都去忙碌,就连梅超疯,也去协助大师兄训练庄丁了。突然间,觉得山庄里冷清了许多。 这天,我枯燥地修炼着武功,身边只有何文兰陪着。正在这时,传来李世民的喊声。 “师姐,师姐!” “世民,你有事找我?” “对,有件事我想和师父说,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替我开口好一些。” “哦,是什么事?” “师姐,我们边走边聊吧。” “好。”我和李世民并肩而行,去找我父亲。 路上,李世民便说起缘由。 原来,李世民的父亲正是李渊。因母端儿在山西龙门起兵反隋,李渊被杨广任命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领兵平反。 今年五月,李渊就平定了母端儿部。 “知道父亲来到山西,我便修书一封送给父亲,建议他有空拜访下周边的豪杰英雄。 正好我父亲也有此意。便想着第一站便来拜访师父。但师姐你也知道,宗主一向不喜隋朝的官员。 好几任的太原留守想来拜访师父,都被宗主以生病的理由婉拒了。 我担心我去开口,又被师父拒绝了,便想请师姐帮忙,请宗主和我父亲见个面。” “世民,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那就多谢师姐了。” 的确,我父亲对大隋帝国是非常厌恶,要不然也不会到处收留各路大盗,还整天想着怎么造反,是自己造还是帮别人造。 但李渊毕竟是李世民、李元吉的父亲,见徒弟的父亲一面应该是可以的。果然,父亲听我一说,便一口答应。 “世民,不知道你父亲何日要过来?” “回师父,我父亲在书中提起,想在六月十三,也就是后天前来拜访。” “那好。周铭,你让人准备好酒好菜,到时候我和唐国公好好喝一杯。” “老仆明白。” 李渊世袭祖父李虎的爵位,故世人称之为唐国公。 一看我父亲答应了,李世民很高兴,辞别我父亲后,便随着我一起走出去。 “师姐,今天的事多谢了。” “哎,世民你太客气了。” “师姐,要不以后你喊我二郎吧。” “好,二郎乖!”我一时调皮,伸手摸了摸李世民的头。李世民苦笑不语。 其实李世民比我大一些。记得他刚来咸鱼宗的时候,个头只比我略高一点。 现在李世民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还不止,再这样长下去,以后我要跳着才能摸到他的头了。 也不知道他吃的啥,长得这么快。 我以前听岳苍龙说过,李渊有五个儿子。 大儿子叫李建成,二儿子就是李世民,三儿子叫李玄霸,去年感染了伤寒,不幸病逝,四儿子就是李元吉,五儿子叫李智云。 李世民排行第二,乳名就叫做二郎。岳苍龙经常和他们两人在一起,平时就喊他们乳名“二郎”、“四郎”。 六月十三,李世民、李元吉一大早就骑马,到山脚下迎接李渊。 岳苍龙知道了,也去陪他们两人。人家儿子去接爹,很正常的事,可师弟也去凑这个热闹,莫非还想去认个干爹?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李世民领着李渊进入山庄。我、任风雨陪着我父亲,在大贵宾室接见了李渊等人。 李渊带来的人不多,只有他的好朋友裴寂和几个侍从陪同。 而且,李渊等人不穿官服,身穿一身劲霸男装。劲霸装是武林中很高端的武侠服装,深受大佬们喜欢。 我父亲见李渊、裴寂以武林人的身份前来拜访,十分欢喜,言谈间热情了许多。 大家坐下一聊,才知道李渊年少时曾拜在采蜜派门下,也算是武林中人。 采蜜派虽然是二流门派,但其武功有刺、扎、吸等鲜明特点,也不可小觑。 聊着聊着,李渊让侍从拿过来一个精美的木匣,打开递给我父亲,说道:“这是宋鲜鱼亲手所制造,送给令正、令爱的一点小心意,望笑纳。” 我一听“宋鲜鱼”三个字,心中不禁一颤。 这宋鲜鱼是当时鼎鼎有名的首饰工匠大师,为人倨傲,不轻易为别人制造首饰。他的作品可谓是一件难求。 没想到李渊今天居然会拿来宋鲜鱼的作品,送给我和母亲柳毅妃。 “染儿,还不快快谢过唐国公。”父亲见我发愣,便说道。 我赶紧上前接过李渊手中的木匣,恭敬地说道:“多谢唐国公!” “哈哈,谢什么,说起来,我还得谢谢雷宗主这两年对世民、元吉两人的关照。” “哎,那里的话,能收到世民、元吉这样的好徒弟,是我的福气。” 两人一客套起来,便相互给对方抛高帽。我越听越没意思,便低头欣赏木匣里面的首饰。 匣子里放着两对精致无比的耳环,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鱼”字,正是宋鲜鱼大师的作品标签。 一般人可没办法刻出这么小且清晰的字。 可是,我母亲柳毅妃打了耳洞,可我并没有打耳洞啊。难道为了这对耳环,我还要特意打个耳洞? 李渊应该送我金手镯啊,他是不是送错了?我略有失望地关上匣子,交给身边的何文兰。 不过李渊这份礼物确实是有心了,我母亲一定会非常喜欢的。我一想到这,心情马上就好转了,嘴角微弯。 李渊和我父亲相谈甚欢,足足聊了近两个小时,我和李世民等小辈很少能插上话。 到了中午,我父亲拿出五十年的汾酒,好好招待李渊、裴寂。 这汾酒弥足珍贵,我父亲自从买来后一直没舍得喝,说是要等到我结婚时候喝,没想到今天就喝了一半存酒。 到了下午,我父亲带着李渊、裴寂在山庄中闲逛,顺便介绍起我们咸鱼宗的产业概况。 李渊则聊起自己的军旅生涯和朝廷趣事。两人越说越起劲,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不得不说,李渊和普通的朝廷官员还是不太一样。他是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是掌握兵权的封疆大吏。 但他却毫无架子,性格直率豁达,更像我们武林中人。李渊、裴寂等人在我们咸鱼山庄住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才离开。 第39章 雁门之围 大业十一年七月,杨广在西都长安又待腻了。这一次,他想去重温一下北方草原,那一碧千里的风光。 九年前,杨广北上游玩,就被广阔的大草原和清澈的天池湖所折服。 为了下次旅游更方便,杨广在遥远的北方兴建了宏大的两座行宫,分别叫汾阳上行宫和汾阳下行宫。 一忆起昔日美景,杨广再也按捺不住,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少带点人,就带着几万人出巡西北。 来到汾阳行宫玩几天后,杨广觉得不过瘾,继续北上,准备在大草原上打猎,玩个痛快。 可是,这一玩,玩出大事情来了。因为杨广的旅行路线过界了,玩到人家东突厥始毕可汗的地盘上了。 其实杨广也知道自己过界了,但并不以为然。因为,他认为那是小弟的地盘,大哥过来玩一下,无可厚非。 自始毕可汗的父亲启民可汗起,就一直讨好统一、强大的隋帝国。 因为,那时候的启民可汗势力弱小,在突厥诸部的冲突中处于下风,不得不借助大隋帝国的力量。 大业三年,杨广北巡榆林时,启民可汗还放下面子,亲自为杨广除杂草,尊称杨广为“圣人可汗”。 可惜,时代不同了。这八年发生了太多巨变了。 首先说东突厥,始毕可汗继位后,西突厥由于内乱而大大衰弱。 始毕可汗开始大量收纳西突厥、铁勒、契丹、薛延陀的部众,其势力大涨,形成东强西弱的局面。 现在,始毕可汗的实力远胜其父,成为草原上真正的霸主。 而大隋帝国,随着杨广三次征战高句丽失败,不休止地让民众服劳役,酿成天下大乱,实力远不如隋文帝那个时代。 偏偏杨广还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圣人可汗”。 殊不知,始毕可汗早就想把杨广这个“圣人可汗”踩在脚下,扬自己威风。 这几年来,始毕可汗一直在暗中帮助北方的起义军。他不想看到中原王朝再次强大,巴不得大隋帝国越乱越好。 卖给北方各路起义军的战马,东突厥只要二十匹绢即可换一匹马,而卖大隋帝国,东突厥开口就是七十匹绢。 而且,东突厥卖给北方起义军的马匹都是品种纯正,爆发力好且耐跑的良马。 而卖给大隋帝国的都是肉马,除了爱吃草、长膘快,就没有其他优点了。 杨广要去大草原旅游的消息传来,差点把始毕可汗笑傻了。 始毕可汗暗忖:“杨广这傻比,要是好好待在他的都城,我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他非要来大草原旅游,那就怪不得我无情了。要是逮住这只肥羊,能和大隋帝国换不少东西吧。” 当下,始毕可汗立刻摇人,要求所有部落都参战,很快凑齐几十万突厥骑兵,举全东突厥之力,准备将杨广拿下。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救了杨广一条狗命。这个人正是和亲公主——义成公主。 义成公主瞒着始毕可汗,早几天派出使者,去找正在旅游的杨广,告诉他始毕可汗的计划。 大业十一年八月初八,正在吃烤全羊的杨广,得知突厥大军将至,吓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赶紧往回跑。 八月初十,大草原上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突厥的先锋骑兵已经追上来。 宇文化鸭自告奋勇,留下一支敢死队,堵截敌军先锋。其他人继续护卫杨广南逃。 杨广眼看敌军来势汹汹,当场大哭,恨不得爹妈再给自己长个翅膀,一天飞回洛阳。 八月十二日傍晚,在断后部队的死战下,陪同杨广旅游的御林军大部队终于回到了雁门郡。 这雁门郡毗邻东突厥,最早是赵武灵王为抵抗外族而设置。 如果继续南逃,突厥的马快,再跑下去就要在平原上迎敌了。 迫于形势,杨广听从宇文化鸡、宇文化肥等人的建议,据城而守,等待援军。 由于雁门郡人口稀少,城池普遍都不大,容纳不了杨广的御林军。 于是,一分为二,一部分护卫杨广进入雁门城,另一部分护卫杨广次子杨暕进入崞县城,同时派出使者向长安求救。 八月十三上午,突厥大军将雁门城团团围住,将宇文化鸭的首级抛入城里,恫吓杨广,劝他投降。 杨广抱着宇文化鸭的首级,嚎啕大哭,心中十分后悔。为了在大草原吃顿原汁原味的烤全羊,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宇文化鸡、宇文化肥等人劝杨广节哀,此时不是哭的时候。 在众将劝说下,炀帝终于鼓起勇气,亲自巡视守城部队,承诺雁门城之围解除后,给予每个军士重赏,并保证以后不再对高句丽用兵。 听到杨广的公开承诺,士兵们高声叫好。顿时,隋军士气大增。 但是,此时的形势还是非常危急。这一次,始毕可汗可是举全国之力全压上了。 仅仅在两天之内,雁门郡三十九座城池全部被攻破,仅仅杨广进驻的雁门城,和杨暕进驻的崞县城没有被攻破。 关键是此时全国各地的隋军还不知道,杨广已经被人包饺子了,还以为陛下在草原上吃烧烤呢。 而且,每支隋军都在和起义军交战中,调兵去西北救杨广,路途遥远,短时间内根本到达不了。 八月廿六,这一天我正在陪父亲闲聊。老仆周铭进来通报。 “宗主,李世民、李元吉求见。” “哦,快请他们进来。”一会,李世民、李元吉走了进来。 行礼后,李世民开口说道:“师父,我刚刚收到我父亲的亲笔手书,说是陛下被突厥大军围困在雁门,诏令天下兵马救驾。 我父亲他正在和魏刀儿手下大将甄翟儿交战,一时抽不开身,让我和元吉领一支部队,前去救援雁门。特前来和师父告辞。” “既是如此,那就速速启程吧。一路小心,染儿,替为父送世民、元吉一程。” 我们三人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他们两人的行李早就打包好了,背在身上。 我把李世民、李元吉送到山庄门口。只见门口有一队骑兵,正是来接他们的。 “二郎、元吉,到了雁门可要小心,千万别莽撞。我还想和你们两个,好好喝一杯呢。” 在我心中,杨广这烂人根本就不值得去救。但李家毕竟是杨广的臣子,君主有难,不得不救。 我是在婉转提醒李世民两人,可别为了杨广,在战场上丢了自己性命。 “放心吧师姐,世民心中有数。”他们两人转身上马,挥手向我告别,很快就消失在山道尽头。 我刚回到山庄中,就看见岳苍龙从侧门的方向,踉踉跄跄奔来。 我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他衣裳破破烂烂,身上到处都是泥巴和血污。 “师弟,你这是怎么啦?” “师姐,我,我……”岳苍龙一见到我,又气又急,咬牙切齿的,看上去十分气愤。 “你别急,坐下慢慢说。”我拉着他,坐在一个角落。 “我受大师兄之命,负责买粮、屯粮。谁知,今天在阴沟里翻了船,被一群蒙面人劫走了。” “啊,还有这种事。” “没错,对方人多势众,我实在打不过,只好逃跑。但又不甘心,便尾随他们一段时间,直到他们进了晋阳城。” “对方是哪路人马,你可清楚?” “他们都蒙着脸,但我怀疑其中一人是楚相王。” “过街老鼠楚相王?” “没错,师姐是否还记得,去年比武大会的时候,楚相王的武器十分独特,手里拿着一对钢爪。” 我点点头,有点印象,武林当中很少有人拿钢爪当武器。 “今天这些蒙面人当中,就有一人手持一对钢爪。” “师弟,我陪你去见师父吧,当面向他禀报此事。” “千万别,师姐,你要真心想帮我,就陪我去晋阳,调查这批劫粮的土匪。可别告诉师父,我不想在师父面前丢这个脸。” “看你说的这话,我必须得帮你。我再找几个帮手。” “那这事你也别和他们说,我宁愿自己掏腰包填这个窟窿,也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丑事。” “放心好了,我就说是帮别人的忙,行了吧。你先去换件衣服。” 可惜,张仲坚、任风雨他们有事不在山庄里。思来想去只有公孙七郎、梅超疯两个帮手可以叫。 于是,我以去晋阳游玩的为理由,向父亲通报一声,便和他们前去晋阳,打探劫匪的来历。 当天傍晚,我们四人来到了太原区办事处——尘归尘棺材铺前。咦,怎么关门了。倒闭了? 梅超疯上去敲门。过了一会,门开了。出来那人一眼就认出了我。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我是陈羊,还记得吗。上次你还赏过我钱呢。”哦,好像有点印象。 “陈羊,李汉遥总管呢?” “他在后头,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我们跟着陈羊,走进后院的内堂。只见李汉遥十几人身穿夜行衣,正在打包东西,看样子是准备外出。 “咦,大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呵,有点事情,便过来找你。才这个点,怎么店铺就关门了,万一人家要急着买棺材,岂不是扑个空。”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大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们刚发现了两个大墓,正准备今晚去开挖,便提前打烊。这死人钱可比活人钱好赚。” 哦,原来他们今晚是要去盗墓。那钱确实好赚,比抢劫还快。 “李总管,挖墓的事,你让他们去就行了。你留下来,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好的,大小姐。” 等李汉遥安排完他的事情后,我便将咸鱼宗的运粮队遭人打劫的事情说了一遍。 只是不提岳苍龙的名字,省得他那弱小的自尊心受损。 “我在晋阳已经营多年,人脉很广。大小姐,今天天色已晚,我先安排你们住下,等有了消息再回报你。” “那就劳烦李总管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李汉遥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 “昨天,确实有两批粮食运入城中,而运粮出城的没有,说明我们被劫的粮食确实在这晋阳城中,只是不知道卖给谁了。” 岳苍龙说道:“李总管,我们的粮食袋上画了一个鱼形的符号。你看能不能以买粮的名义,看看这些粮食卖哪家粮仓了。” “有记号的话,确实好找一些。但晋阳城中的粮仓分为好几种,查起来很麻烦。” “哦,愿闻其详。” 接下来,李汉遥向我们介绍起,这晋阳城中大小粮仓的区别。 城中粮仓共分为四种。第一种叫做正仓,是专门储存当作税收上缴的粮食。 这正仓除了一部分上缴国库,剩下的用来发放地方官员的俸禄和其他开支。 第二种叫做常平仓,是用来抑制谷价的。 每逢粮食大丰收时,朝廷出资,以略高出市场价的价格,收购百姓手中多余的粮食,避免谷贱伤农。 反之,当粮食欠收时,朝廷就打开常平仓,将里面的粮食,以略低出市场价的价格,卖回给农民,以打击囤积居奇的粮商。 第三种叫做义仓,本来是朝廷号召大家,在秋收之时,捐献粮食存入,待到荒年时,放粮赈灾,平时由官府管理。 可是慢慢的,这义仓就变味了。真正到了荒年时,各郡县急报朝廷开仓赈灾,往往是不批准。这义仓反而成了朝廷的储备粮仓。 第四种便是粮商和富人私建的粮仓了。 “这么说来,除了粮商的仓库,其他仓库怕是进不得查看了?” “没错,这官府控制下的正仓、常平仓、义仓,一般人是无法进入的。 不过,城中几大粮商如果愿意帮忙,他们倒是可以进去一看究竟。” “为什么?” “因为粮食不能存太久。每一年,官府就会将一部分陈粮让利卖给粮商,又从粮商手中收回同等的新粮,以保证仓中粮食始终不变质,能够食用。” “那李总管认识城中粮商吗?” “这城中粮商大的有五家,我就和其中一家万盛米行的老板比较熟,其他的粮商我也不认识。” “那我明白了。万盛米行这边就劳烦李总管了。我们去找其他粮商。” 说完,我们向李汉遥问了其他粮商的大致位置,便出门去。 这晋阳城实在太大了。民间传闻,此处有王气,不知是真是假。 正在这时,街上一个熟悉又久违的身影映入我眼中。 “无忌大哥!” 第40章 兰陵王的面具 长孙无忌一转身,发现是我们,便笑着说道:“巧了,你们也在晋阳啊。正好,我今天约了几个朋友相聚,顺便介绍给你们认识下。” 说完,长孙无忌拉着我们,走上一家酒楼的雅间里。一进去,就看见里面坐着三个人,正在喝酒。 三人见长孙无忌带着我们进来,不禁都一愣。 “刘县令,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还没等长孙无忌说出我的名字。 那刘县令便说道:“这位一定是雷宗主的爱女——雷不染大小姐,对吧。” 我十分疑惑,便问道:“正是,你见过我?” “去年的时候,我曾去山庄拜访雷宗主。那时候,恰好雷大小姐外出不在家,而且雷宗主染病,是你母亲柳毅妃接待了我。 大小姐一走进来,我看你和你母亲有七分相似,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便猜是你。 那天,唐国公还邀请我,一起去拜访令尊。可惜,我那天有事,不能成行。” 刘县令这话说得我心里甜滋滋的。这人净说大实话,怪不得能当上县令。 长孙无忌招呼我们坐下,并分别介绍起来。这个说我倾国倾城的刘县令,正是晋阳县城的县令——刘文静。 这晋阳城是太原郡的郡治。晋阳县令可比普通县令的品级要高一些。 刘文静左边那人叫段志玄,也是李世民的好友。右边那人叫长孙顺德,却是长孙无忌的表叔。 大家坐下一聊,我顺便就把我们来晋阳城的来意,说了一遍。 “哦,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打劫你们的粮队。大概被劫了多少粮食?” 刘文静说得一点没错。向来都是我们咸鱼宗去打劫别人,没想到终日打雁,反叫雁啄了眼。 我越想就越来气。怪不得岳苍龙不敢声张,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足足有两百余袋。” “哦,那可不少了。这样,我让人去查一查,便可知晓粮食去了哪里。” 说完,刘文静走出去,找来一个小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又走了回来。 “来来来,大家喝酒。菜我已经点好了,很快就上。”在长孙无忌的招呼下,我们开始举杯相互敬酒。 一会,菜也上来了。我们便边吃边聊。 就在酒足饭饱后,刚才那名小吏带着一名商贾,走了进来。 “刘县令,这位是保隆米行的老板章粮。他知道昨天卖粮的情况。” “哦,章老板,你说来听听。” 那米行老板章粮便和我们说起昨天的情况。 原来,昨天有人找到他,愿意以比市场略低的价格,将一批粮食卖给他。 最近粮价一直在涨,章粮一听十分高兴,便全部收购下来。 由于,保隆米行的仓库已经放不下,章粮便找负责晋阳常平仓的小吏,暂时存放一下。 “你昨天收的粮食,袋上是不是有个鱼形的符号?” 章粮想了想,说道:“确实有。” 我说道:“这些粮食是我们家的。昨天被人劫走,转卖给了你。章老板,你收的其实是赃货。” 章粮一听,慌了手脚,望了望刘文静,急忙说道:“可当时真不知道这些是赃货。我也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啊。” 章粮说的也没错。他只是个生意人,没有义务去管粮食的来历。 “章老板,我不为难你。你多少钱收的,我就多少钱买回来。另外,你详细告诉我劫匪的相貌,他们又去了哪里。” 章粮一听,爽快地答应了,并把那几人的相貌详细说了一遍。 “可是,他们拿钱后去了哪里。这个我确实是不知道。” 我一听,这几个人当中,也没有一个长得像老鼠的啊,难道不是楚相王劫的,那该是何方神圣? 算了,粮食找回来了就行了。想到这里,我便向刘文静致谢。这办事情,关键是找到关键的人。 “刘县令,今天多谢了。” “哪里的话,这是本官该管的事。” 又聊了一会后,我们辞别长孙无忌、刘文静等人,跟着章粮,去买回来我们的粮食。 当天晚上,李汉遥看见一袋袋的粮食运回棺材铺,不禁惊呆了。 “大小姐,就一个下午时间,你们就找回被劫的粮食了?厉害啊!” 岳苍龙笑嘻嘻地说道:“那是相当厉害了。师姐出马,一个顶十个。” 丢失的粮食找了回来,而且购买的时候又是我出的钱,岳苍龙当然高兴了。 “师姐,我明天就去联系运粮队,把这些粮食运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觉得就放在李总管这店铺里,挺好的。” “啊,大小姐,我这店可是卖棺材的,并没有粮仓可存放啊。” “那边的屋子里,不是有好多棺材没卖出去吗。我看密封性挺好的,用来放粮食最好了,不怕潮湿。” “啊!”岳苍龙和李汉遥两人一脸惊讶,但也不再吭声。 我们四人在晋阳城待了五天,闲时和长孙无忌叙叙旧,宴请刘文静他们几人,顺便打听李世民、李元吉的近况。 听他们说,李世民他们和其他地方来的各路援军,现在正聚集在新兴郡忻州城中,目前加起来仅有三万人马。 由于大部队还没有抵达,他们按兵不动,还没有前去雁门解围。 连着几天,我们在城里也打听不出,有关劫匪的有用信息,便准备撤了。 就在要撤的那天上午,李汉遥突然兴致勃勃地给我拿过来一个面具。 “大小姐,这次我们发大了。你猜这是谁的东西?” 我接过来面具,仔细打量。这面具极其丑陋,看上去就像是恶鬼一般,却是由纯金锻造而成,十分精致。 “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是兰陵王高长恭的面具。我们在五天前,无意间挖到了兰陵王的坟墓,发财了。” 兰陵王高长恭?我听过这个名字。咸鱼山庄里有几个人爱说评书,讲过兰陵王的故事。 兰陵王高长恭相貌极其俊美,是古代四大美男之一。 据说见过他容颜的,不论男女老少,都无法自拔,为了观看他的盛世美颜,常常在街上出现人踩人的现象。 兰陵王为此非常痛苦,不得不制造一个面具戴在脸上。 兰陵王不但容颜绝美,还很能打,立过不少战功,曾在晋阳击退过突厥人的进攻。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不禁非常好奇,问道:“兰陵王的墓在哪?带我去看看。” “就在晋阳城外,十七里处的小镇周边。” 当下,我便招呼岳苍龙三人,准备看完兰陵王墓后,就回去咸鱼山庄。 李汉遥带着几个手下,领着我们四人,骑马来到一个叫北芒的镇子周边。 兰陵王墓就在北芒镇附近一片小森林的地下,也不知道李汉遥他们是怎么找到的。 进入小森林中,路越走越窄,我们只好下马步行一段。 在一处隆起的小草坡下面,李汉遥掀开一片草皮,露出一个洞口。 “大小姐,我先下去。梅师姐,帮个忙。” 梅超疯解开长鞭。李汉遥便抓住鞭尾,慢慢被吊下去。我们跟在后面依次下去。只留梅超疯等几人在外面。 只见里面有一条t型的墓道,交叉处正是主墓室,地上只有一些陶器。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为了方便把墓里值钱的东西吊上去,这个洞口是后来挖的。原先我们是从那个角进入地下坟墓的。” 朝李汉遥指的方向望去,主墓室的西北角隐隐有些亮光,应该就是他们最先的入口处。 推开棺材板,里面出现了兰陵王高长恭的尸骨。传说中这么美的一个男人,死后也是一堆白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的好奇心刹那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师姐,你看喉骨那里。” 此时正值中午,墓里的光线不算太暗。可以看出兰陵王的喉骨部分,与别处不同,有点黑。 “这兰陵王应该是被人毒死的。”公孙七郎看了看,叹了口气,说道。 “啊,这么美的男子,居然还有人舍得下毒害死他。” 公孙七郎笑了笑,说道:“自古红颜多薄命。男人长得太俊美也不一定是好事,容易招人嫉恨。” 我们在地下坟墓待了几分钟,便出来了。 “师妹,你要下去观摩下美男的尸骨吗?” 梅超疯摇摇头,说道:“我对男人没兴趣,死的更没兴趣。” 啊,师妹你是怎么啦,对男人没兴趣?我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和梅超疯说些什么。 从小森林出来,我们便在镇上的小食肆吃过午饭,便往回走,准备回去山庄。 刚走了有半个时辰,在一个道路拐弯处,迎面走来一群人,大概有十几人。有两匹马的马背上居然各绑着一个妇人。 岳苍龙眼尖,大声喊道:“师姐,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劫了我们的粮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苦苦寻找的劫匪,居然在这碰上了。其中一人真的是楚相王。 当下,我们两帮人二话不说,也不下马,直接抄起家伙开干。 “大哥,我们走!”刚交手几招,楚相王就向一人喊道。 我也看出来了,对方武功最强的就是楚相王嘴里的这个大哥。他和公孙七郎交手,居然不落下风。 可是,我们这边强手太多了,除了公孙七郎,还有我、梅超疯、岳苍龙、李汉遥。才一会功夫,对方就倒地五人。 对面的大哥急忙调转马头逃逸。公孙七郎见他露出破绽,一剑挥去,在他背后划了一道。 可惜这剑只伤到他的皮肉,要不了他的狗命。 本来是楚相王先跑路的,谁知梅超疯的长鞭后发制人,带着蓝色电弧,越过对面大哥,直抽楚相王。 只听见一声惨叫,楚相王抽搐了一下,直接从马背上掉下来,头发全都竖立起来。 岳苍龙上去给楚相王脑袋又来一下。楚相王当场就昏了过去。 其余人见大哥都跑路,也不要命的四处逃窜。可我们既然起了杀心,自然不留活口。 特别是那李汉遥,手中弯刀飞舞,血水四溅。 一会功夫,除了那个带头大哥和昏倒的楚相王,其他人全被我们杀个干净。 杀完人,我便赶紧过去,把绑在马背上的两个妇人,解开了绳子和拿出塞在嘴里的布。 “你们是哪里人?” 两个妇人哭了一会,才有一人哽咽着说道:“我们是灵石镇上的人。 昨晚,他们一伙人入室抢劫,就霸占了我们。今天早上起来,他们还不打算放过我们。 那,那个人的大哥说,路上遥远,这两个还不错,带在身边解解闷,就把我们两人绑在马背上。他,他……” 说到这里,那妇人又哭了起来,指着地上昏迷的楚相王,说不出话来。 我端详着这两个妇人,虽然算不上美女,可也长得白白胖胖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家眷。 “他怎么啦?”我等了一会,柔声问道。 “他说,他大哥是银鹏鸟转世,他是老鼠王转世。他们用过的女人必须要在身上做个记号。 说完,就拿起他的钢爪在我们身上刺青,画了一只鸟和一只老鼠。这下,我们可没脸见人了,呜呜呜。” 说完,两个妇人又是抱头大哭。 我一听,怒从心头起,厉声说道:“师弟,先把楚相王绑在树上。老娘要好好盘问他。” 岳苍龙和梅超疯两人把楚相王拖到树下,让他上半身倚着树干,拿着绳子,紧紧地把人和树绑在一起。 “师弟,你快用尿把他滋醒。”我见楚相王还在昏迷中,便狠狠地说道。 “师姐,这样有伤风雅吧。”岳苍龙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我来,刚好有点尿急。”李汉遥大步流星走过去,解开裤子,往楚相王头上就是一水柱。 “想要解手的都过来啊。”公孙七郎也走过去,迎着风,大方地滋滋滋。 没一会,好几个男的对着树下的楚相王就是一顿狂滋。岳苍龙犹豫了片刻,也参与其中。 “哕!”楚相王突然狂吐起来,他娘的终于醒了。 我抽出佩剑,在他眼睛前晃了晃,说道:“老娘今天脾气很不好。我问,你就如实回答。 如果让我感觉到,你在骗我。就弄瞎你的眼睛,再慢慢割死你。” 楚相王看着一地的尸体,终于知道害怕了,大声叫道:“雷,雷……” “叫我大爷!” 第41章 把根留住 “雷大爷,有话请问,我一定实话实说,哕!” 楚相王又吐了。 我捏着鼻子,往后挪了挪。妈的,这树头和这老鼠也太恶心了。 “这两位女人,是不是你们抢的?” “是的,雷大爷,我错了。” “你是不是还在人家身上画图案了?画了一只鸟和一只老鼠,对不对?” “是的,我一时糊涂。” 我顺手就拿起剑,在楚相王的脸上画了个鸡蛋,鲜血顿时就从他脸上流下来。我的画工不好,鸡蛋画的有点不规则。 楚相王惊恐地喊了起来。 “雷大爷,我和妙……” “闭嘴,我不问你,就别吭声!” 楚相王不敢吭声了。 我欣赏了一会自己的杰作,继续问道:“刚才你喊大哥那人,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朱皓。” “他真是银鹏鸟转世?” “他瞎说的,他说他哥是金鹏鸟转世,他便是银鹏鸟转世。” “我们家的粮食是不是你们劫的。” “雷大爷,都是朱皓指使的,我是被迫的。” “你在撒谎。” 我拔剑,缓缓向他的眼睛刺去。 楚相王惊恐地喊道:“大小姐,我是替妙手空空做事的。看在他的面上,放我一马吧。真的,我不骗你,我身上还有他写的信。” 妙手空空? 我让李汉遥的一个手下,搜了下楚相王的身,果然找出一封信。 我打开信,展开来看了看,里面写的内容都是让楚相王去找什么东西。 “这笔迹确实像是妙手空空的。”身后的公孙七郎突然说道。 “妙手空空最近在炼丹,这些是他让我去找的东西。几个月后,要凑齐交给他的,是真的。 上面很多东西只有我,才找得到。杀了我,妙手空空就炼制不成丹药了。” 楚相王又大声喊道,生怕自己的狗命没了。 我起身拉着公孙七郎,走远一点低语。 “公孙大哥,你看他说的是真的吗?” “看来不假。” “那,留他一命?” 说老实话,我是真的想杀了这只萎缩的老鼠。 “妙手空空性格怪癖,睚眦必报。我觉得不必为了楚相王得罪他。” 公孙大哥说的有道理。妙手空空非常倨傲,虽然挂着我们咸鱼宗外弟子的名,但除了我父亲,谁的账他都不买。 可惜让朱皓跑了,要不然在这荒地杀了楚相王,也没人知道。算了,饶过这只老鼠一命吧。 打定主意后,我依然沉着脸走回来,厉声问道:“楚相王,你们抢劫了我们的粮食,那卖的钱呢?” 楚相王哭丧着脸,说道:“我们把粮食换成金子,可都在朱皓身上。他为人残暴,动辄杀人,我也不敢和他争。不信你搜我的身。” 我望向李汉遥的那名手下。他说道:“大小姐,我刚刚搜过,身上确实没钱。” 我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你劫粮又没钱还,掳掠良民,违背妇女意志,强行刺青。四罪并行,按照大隋律法,当斩!楚相王,你可知罪?” 我这话一说,不但是楚相王,连公孙七郎他们都懵了。怎么连大隋律法都拿出来了。 “雷,雷大爷,求求饶我一命,看在妙手空空的份上,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我假装沉吟了一会,厉声说道:“也罢,饶你一命也行,但是活罪难逃。楚相王,我帮你改个名,好不好?” “好好好,雷大爷说改什么名,我就今后就叫什么名字。” “嗯,那就改为叫做楚相三。” 楚相王一时也想不通,赔着笑脸说道:“这名字好,那我以后就叫做楚相三。” “很好。既然要改名,就改得彻底一些。师弟、师妹,去把他的鸟去掉!” “啊,雷大爷,别,别这样!” “要不就改名叫做楚相土也行,你自己挑。” 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楚相王突然听明白了,愣在那里,全身冒汗。 岳苍龙、梅超疯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就把楚相王的衣裳扒下。 特别是梅超疯,一听要割鸟,显得异常兴奋,拔出佩剑正准备下手。 “等等,把根留住,留个管尿尿行不行。我自残,我保证以后再也做不了恶。” “师妹,停!” 我一听楚相王要自残,莫名地有点期盼,想看看楚相王怎么个自残法。 “解开他绳子,让他自残。楚相王,你要是自残不干净,我们就可要帮你动手了。” 岳苍龙上去把绳子解开,笑吟吟地看着他。 楚相王揉了揉双手,咬紧牙齿,双手屈成爪,用力往下一拍。 只听见一声惨叫,楚相王居然硬生生地把两个鸡蛋掏下来,那蛋黄和蛋清流了满手都是。 “好,算你有种,我们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我们走!” “多谢雷……” 楚相王的话没说完,疼痛袭来,再也顶不住,眼球向上翻了翻,又疼晕了过去。他还真是个狠人。 我们纷纷上了马,带着两个妇人离去。 走到一条分岔路的时候,李汉遥说道:“大小姐,灵石镇是往这个方向。不如,就由我们护送她们回去,省得大小姐绕路。” 我点点头,说道:“好,那就劳烦李总管了。我们就此别过。” “等等,大小姐,还有这个。” 说完,李汉遥递过来兰陵王的面具。 我便接过来,顺手交给梅超疯,向李汉遥挥手告别。 “谢谢大小姐。”那两个妇人又哭起来,对我说道。 “不谢。”说完,我们各自扬鞭。 回到咸鱼山庄一段时间后,一天夜晚,我有点睡不着,便拉着梅超疯,静静地在山庄里散步。 此时,明月高挂,凉风习习。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兰陵王墓前,梅超疯说过的话。 “师妹,你那天为何说出,对男人没兴趣这样的话?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十九了。我本想着让父亲给你说一门亲事。” “其实,师娘之前也找过我,给我介绍了几位少侠,有本宗的,也有外面门派的,都被我拒绝了。” “啊,为什么呢?难道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孤身终老吗?” “其实,我现在算是已婚了,但也可以算是单身。” 我越听就越糊涂。 “那你到底算什么?” “算是已婚的绝情人吧。其实,我从小对婚姻就有一种恐惧感。 我父亲样样都好,但有一方面不好,就是大男人派头太重了。 特别是喝酒之后,动不动就对我母亲发脾气,甚至动手打她。我从小到大,已经看过我母亲垂泪无数次了。 我长大之后,父亲找朋友,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我没见过对方,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从。 我只知道他叫郎磨,是冀北大侠郎行的独生爱子,是武当山太傻真人的徒弟。 父亲当时告诉我,郎磨武功高强,长得也帅。我当时心里虽然对婚姻有点恐惧,但也有一些期待。 就这样,选定良辰吉日后,我们走完流程,就拜堂成亲。那天晚上,郎磨掀开了我的红盖头,把我抱在床上。 我当时十分恐慌,只好任他摆布。除了有点疼痛,倒也没有什么。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慢慢过日子,生几个孩子。可是郎磨在家中只待了三天,就出去和朋友花天酒地。 有时,一个周才看到他一次,有时一个月才看到他一次。更过分的是,我无意在别人口中,听到他这样评价我。 冷冷冰冰,食之无味,嚼之如蜡。当时,气得我就跑回娘家了。但他也依旧无动于衷,不来接我。 过了两个月,我父亲和宇文成都比武,被毒死了。这时他才来到我家中。 当时,我一气之下,就把他赶出去。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对男人也不再抱有信心。 当然,这一切也许和我的性格也有关系。” 听到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或者劝说梅超疯,只好紧紧地抱住她。 我看着梅超疯,突然有种感觉,觉得她有点像死去的传奇女侠——灭尽师太,像一点而已。 可能,有些男人的鸟,该割就割了。 又过了段时间,我听说雁门之围已经解除了。根据我们门人传回来的消息,始毕可汗是主动退兵的。 他退兵的原因主要有三个。 一是雁门城里虽然才一万七千余名将士。可这些将士大部分是骁果军,是精锐中的精锐。 始毕可汗在城外虽然有几十万骑兵,可连续三十三天,就是攻不下来。 二是各路援军云集忻口周边,并向开始雁门进发。 三是义成公主再次帮忙。她向始毕可汗发来急报,说是北方有敌入侵,让他速归。 实际上这是假信息,可事后始毕可汗居然也不怪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和始毕可汗解释的。 始毕可汗担心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立刻下令退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顺便提一下,这义成公主也是个传奇人物,在历代中原王朝的和亲公主中,绝对是个佼佼者。 她不但是个可以掌权的和亲公主,而且非常强势,很多突厥贵族对她言听计从。 义成公主是大隋宗室,算是杨广的亲戚。 始毕可汗想弄死杨广,但又偏偏听义成公主的话,而义成公主明显在竭力帮助大隋帝国。 可以说,和亲公主的人选,势必会影响到和亲政策的影响力。 义成公主不但是始毕可汗的妻子,也是他妈,后来又成了他的弟媳,再后来,又成为他的弟弟的弟媳。 这一家人的关系在炸裂界也是相当炸裂。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雁门之围解后,一直不见李世民和李元吉归来,我有点奇怪,也有点担心。 十月十三,久违的李世民、李元吉两人终于回到咸鱼山庄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长孙无忌。 他们的脸色看上去有点疲惫,但又有些兴奋。 他们回来的第二天,就单独找我,说有事相求。 我们就在岳苍龙的庭院里坐着,边喝酒边聊。 “这一次,我算是看明白了。雁门之围虽然解了。但大隋的气数已经尽了。” 李世民这话让我有点不解。 “杨广这次被围,各地官军不是都赶去救援了吗,我看他们还是很拥护杨广的。” “坏就坏在解围之后。在被围的三十三天内,杨广向将士们承诺,按守城表现和受伤的情况,分别给予重赏。” “那有什么不对?” “不对是在后面。杨广回到东都洛阳以后,不再提奖赏这事了,他舍不得钱。” “啊,不是吧,建那么多、那么大的行宫就舍得,给将士承诺的奖赏就不舍得?” “没错,听说民部尚书樊子盖多次提醒杨广,说陛下别忘了,雁门被围时许下的承诺。 结果反把杨广惹毛了,当众怒斥樊子盖,问他三番五次提起奖赏的事,是不是想收买人心?吓得樊子盖当场跪下磕头,再不敢言语。” 听到这里,我暗暗为苦守雁门的万余名将士感到不值。 特别是那骁果军,我曾与他们交过手,知道这支精锐之师确实是非常勇猛善战。 常说君无戏言。何况这万余名将士,可是拿命来守雁门,这杨广居然过河就拆桥,公然违背自己的诺言。 我真是服了他。 “接着又有一件事,更是引起御林军的将士们非常不满。杨广回到洛阳后,召唤高句丽国王——高元来洛阳见他。 高元害怕去了洛阳,就回不去高句丽了,死活不肯去。杨广为此大发雷霆,让朝中大臣商议,第四次远征高句丽的事宜。 当初,杨广在雁门城头也承诺过,永不攻打高句丽。现在这消息一传出。军营里就像是炸雷般,人声鼎沸,人人皆有怨言。 杨广失民心在先,现在又失去军心。这大厦很快就要倒了。我想是该起兵,反隋了。” “二郎,你要起兵反隋?” 李世民这话确实让我吃惊,两个月前,他和李元吉还带着援军去救杨广,现在就准备大干杨广,真是太突然了。 长孙无忌也开口说道:“没错,起兵最好的时机已经到了。如今乾坤未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哦,看样子,他们是商量好了。那他们今天来找我,难道是为了…… 第42章 六大战区 果然,岳苍龙看着我,缓缓说道;“师姐,我们咸鱼宗不是也想着顺势而为,起兵反隋吗。我看不如就兵合一家吧。 我们咸鱼宗全力支持二郎起兵吧。毕竟,要论起排兵布阵,治国安民,我们都不太懂。” 长孙无忌接着说道:“还有,唐国公平定母端儿部后,最近又击败了柴保昌部,和一小股突厥部落的袭击。这让杨广很满意。 最近有消息传来,杨广为了加大剿匪力度,准备正式加任唐国公为太原留守、晋阳宫监,将太原附近的兵马全部交给唐国公指挥。” “哦,那样的话,唐国公手上能有多少兵马。” “一万多。不过其中有七千名骑兵。” 我暗忖:一万多兵马虽然不多,但是骑兵能有七千名,那就非常可观了。 长孙无忌继续说道:“关键是晋阳的粮仓很大,粮食很充足。如是拿下晋阳,就有了大把粮食,天下英雄自然就会归附我们。” 为了粮食而归附的,怕不是什么英雄吧。 不过,长孙大哥的话说得没错。这乱世中,最重要的资源就是粮食。有粮就有兵。 我突然觉得,李世民他们的计划非常可行。 “好,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向父亲禀报此事,由他定夺。师弟,你也和我一起来吧。” “那就恭候大小姐的好消息了。” 我和岳苍龙走向我父亲的庭院。正好,他们都在。我父亲、菩提子、张仲坚、梅超疯和周铭坐在大厅中。 “染儿,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派人去找你。快坐下,听一听菩提子讲佛法。” 佛法?我觉得这时候,最应该聆听的是兵法。 “爹,菩提子大师,我有急事要禀报!” “哦,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我整理下思路,便把李世民、长孙无忌他们的想法,重新说了一遍。 “爹,我觉得,修炼武功,江湖打斗,李家不如我们;但要论起治国安民,两军对垒,我们不如李家。 毕竟,李渊、李世民父子是贵族之后,又在朝廷为官多年,比我们要有经验多了。 何况,最近李渊刚刚平定母端儿、柴保昌等起义军,又击退了一小股突厥部落的袭击,可见其英勇善战。 爹,你不是一直反对杨广暴政,想要扶持新的王者。此时此刻,正是顺势而为的时候。” 我父亲听完后,表情严肃了起来,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染儿,这是你的意思吗?” “是的,也是岳苍龙的意思。” 我父亲点点头,问道:“仲坚,你怎么看?” 师兄看着我,迟疑地问道:“师妹,你确定要支持李世民吗?” “我确定。” “师父,那我也没意见。” “超疯呢?” “我也支持师姐。” 我父亲转头望向菩提子。菩提子却笑了笑,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我父亲也笑了笑,一拍大腿,说道:“就这么定了。苍龙,快去请世民他们进来。” “好的,师父。”过了一会,岳苍龙领着李世民、长孙无忌、李元吉三人进来。 大家坐下来后,便开始聊起起兵的事情。 平时,李世民不算是话多的人。可在此刻,李世民是滔滔不绝。 李世民先是讲起天下大势现在如何如何,接着又讲起太原地区附近的情况。 哪些地方是兵家要地,必须牢牢掌握,哪些势力是可以争取过来的,他都了如指掌。 最后再谈起具体如何募兵、怎么用兵,如何发展势力,该往哪边扩张。 长孙无忌时不时地在一旁补充。我父亲边听边点头,看样子是十分认可李世民和无忌的计划。 他们这一聊就聊了三个多小时。到了中午一点多,我实在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便开口建议先去吃饭,才终止了谈话。 大事定下来后,大家的分工就明确起来了。我们咸鱼宗和猪肠门主要是出钱,也派出一些门人参军。 大量的募兵、训练和如何迅速扩张势力这些,由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去考虑。 没多久,杨广的诏书真的下来了。李渊被正式任命为太原留守、晋阳宫监。 在这期间,我父亲和猪肠门掌门人朱九足去了见了李渊两次。 李渊也带着裴寂、刘文静等人来咸鱼山庄住了几天。通过几次对接,大家算是结成攻守同盟。 李渊这边,让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开始在太原郡及周边,秘密招募军士,并进行训练。 我们咸鱼宗和猪肠门也派出张仲坚、于泽万、长孙无忌、公孙七郎、岳苍龙等人配合。 这年头,由于连年兵灾,四处逃窜的流民和藏于山林的盗贼很多,并不缺兵源。 听说我们这边招兵有饭吃,有衣穿,周边流民和盗贼争相报名。 因为,相对官府而言,我们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丰厚了。 大隋朝廷实行的是强制服兵役。 不管是服兵役还是劳役,士兵和民夫的衣粮装备,全部由个人负责,只是在服役期间不用交税而已。 对于流民和盗贼而言,根本不存在交税的问题,所以对加入我们,积极性都很高。 何况,我们比周边起义军的军士待遇标准也略高一些,在就近募兵这一块,毫不费力。 举个例子,魏刀儿部的伙食标准是每天三个馒头加一小盘野菜。 而我们在这基础上,每天还多加了一小块咸鱼,每周还多发一小块腊肉。 别小看这些咸鱼和腊肉,这大大提高了军士们的幸福感和归属感。 当然,训练表现优异的军士,或者今后打仗立功的,另有奖赏。 如果像杨广那般积财吝赏,就没有起兵的必要了,没人会跟随你的。 既然我们募兵的待遇好,自然要求也高。我们不看肌肉,主要看耐力和敏捷。 除了体力差的不要,在训练中偷懒的和太油滑的也不要。 按照李世民的说法,这两种人上了战场,肯定就往后躲,一看形势不妙,溜腿就跑,反而影响其他人的士气。 我们比较喜欢老实的,听指挥的,或者有胆色的军士。 为了不让晋阳其他官员生疑,我们把招募来的军士,分散居住在晋阳城周边各个村庄,每一处最多不超过三百人。 这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只差战马、铠甲、武器备齐后,我们就可以正式起兵了。 购买大批战马,锻造大量铠甲、武器需要一个时间过程。 在筹备起兵的过程中,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大业十三年。 这一年,天下形势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主打两个字——“更乱”。 天下纷争不断,概括来说就是一个隋廷,六大战区,二十二支割据势力。 这六大战区分别是东北战区、东部战区、东南战区、南部战区、西北战区和中部战区。 先说东北战区,这个区域主要有罗艺、王须拔、高开道三股割据势力。 高开道原本是跟着大哥格谦混。后来,格谦被王世充攻击,战死。高开道便聚集格谦旧部,转到渔阳郡周边发展。 罗艺本是隋帝国的虎贲中郎将,雁门之围后,反了杨广,在幽、营二州自立,谁的账也不买,谁入界就打谁。 王须拔则以高阳郡为大本营,自立为漫天王,国号燕。 在这个战区和三股割据势力对峙的是隋将李景。东北战区并不是天下的焦点,四个人就慢慢玩。 东部战区主要有窦建德、孟海公、徐圆朗、王薄四股割据势力,其中窦建德一家独大。 窦建德在起义军领袖中算是老玩家了,但早期发展得很缓慢,跟着老大哥高士达,搭伙过日子。 后来,高士达被隋帝国名将杨义臣所击杀,高士达手下很多人就去跟随窦建德。 窦建德的实力从此有了很大的增长,在河间自称长乐王。 孟海公占据曹、戴二州一带,徐圆朗占据东平郡及周边一带,两人的兵马都不多,势力远不如窦建德。 但要论最惨的还得是知世郎——王薄。 假如天下各路起义军领袖坐在一个大桌上吃饭,哪怕王薄最后一个来。这主位还得是空着,留给王薄坐。 因为王薄是反隋第一人。很多英雄豪杰就是受到王薄的鼓舞,并照搬照抄他的做法,起兵反隋。 而王薄也是杨广最恨之入骨的起义军领袖。因为王薄还编了很多歌谣,教人传唱骂杨广暴政。 杨广一听,气坏了。怎么,起义你就好好起义,还唱歌,还搞宣传?卧槽! 所以,杨广特地调隋帝国名将张须陀来对付王薄,交代张须陀一定要好好“招待”他。 张须陀的任务很重,他要负责剿灭包括王薄在内的十二支起义军队伍,经常跑来跑去,很疲倦。 可不管多累、多忙,只要一听到王薄的消息,张须陀就立刻调转马头,率军去追杀王薄。 王薄刚开始的时候从者如云,人马挺多的,有十几万,兵力远胜张须陀,但战斗力就差太多了。 最初的起义军都这样,人很多,但是缺少武器,缺乏训练。 一个种地的农民,要变成职业军人,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 不是每个人,扔掉锄头,就马上可以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的。 所以,王薄见张须陀一次就败一次,基本上就是高开低走,实力一路下滑。 这几年,王薄快被张须陀打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只好躲在山区不敢出来。 要不是今年瓦岗军闹得厉害,杨广把张须陀调回去对付瓦岗军,估计王薄就要挂了。 起兵最早的是王薄,现在实力最弱的也是王薄。 张须陀调回去后,杨广派隋将薛世雄来接手东部战区。 结果,薛世雄被窦建德一战击溃。现在,东部战区基本上就是起义军的天下,这让窦建德很爽,可以不受约束地发展。 第43章 名将凋零 东南战区主要有杜伏威——辅公祏,李子通、左才相三股割据势力。 名将来整被杨广调走后,又调来陈陵。这陈陵无论是实力,还是战绩,比来整可差远了。 杜伏威、辅公祏,李子通、左才相几人的日子,一下子好过多了。 面对周边四个超级大盗,新来的隋将陈陵根本不敢动。这几个哥们,我能打得过谁? 所以,陈陵只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求自保,不敢出击。东南战区演变成了起义军之间的窝里斗。 南方战区主要有林士弘、萧铣两股新兴的割据势力。 林士弘本来是起义军领袖操师乞的大将军。 杨广派隋将刘子翊剿灭操师乞。操师乞兵败被杀。 后来,林士弘重整旗鼓,和刘子翊在彭蠡湖附近决战,先输后赢,斩了隋将刘子翊,为旧主报了仇。 而萧铣的身份不一样,他是萧皇后的侄子,他喊杨广叫姑父。 由于亲戚关系,杨广给了萧铣一个官当当,任命他为罗川县的县令。 萧铣本无意反隋。因为他的日子过得还算好,一县之主,有钱花,有酒喝,还有美女陪伴,何必要玩命。 但是一件突发事件,把萧铣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就在雁门之围后不久,岳州及周边地区的十几个中级军官在一起商议,准备反了杨广,拥兵自立。 大家说干就干,立马就反了,愿意造反的隋帝国官员继续留用,反抗者杀。 造反后肯定要选一个人来当首领。这十几个军官坐下一商议,发现大家半斤八两,手下的兵也差不多,谁都不服谁。 有人就提议,既然大家实力差不多,就选个贵族身份的,最好是祖上非常显赫的那种,来当大家的首领。 十几个人就掐着手指在那盘算,自己祖上都出过什么名人。 盘算后大家都很沮丧,祖上别说是贵族了,连当官的也没有,还不如自己呢。 就在这时候,大家就想起一个人,附近的罗川县令——萧铣。 萧铣除了喊杨广做姑父,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南梁帝国创始人萧衍的后人,正统的皇族后裔。 南梁帝国后来被陈霸先所灭。萧铣就成了亡国的皇族。 当十几个军官都来拥护他当首领,提议废隋立梁的时候,萧铣都懵了。 怎么,这么容易就复国了? 萧铣的复国之路非常顺利,他一振臂,周边郡县的兵马争相投降加入。主要大家对杨广已深深绝望。 加上南方战区的隋帝国主力刘子翊部,已被林士弘消灭了。萧铣在南方,几乎没有碰到什么像样的对手。 所以,萧铣虽然起步晚,但发展速度是最快的。 短短几个月时间,萧铣的地盘就成了割据势力中最大的。 萧铣很快就在南方恢复南梁旧制,自称梁王,建国号为凤鸣。 事业有成后,自然要祭奠先祖了。萧铣跪在梁武帝萧衍的雕像面前,泪流满面,喃喃自语。 “祖宗啊祖宗,不孝子孙萧铣终于成功复国了。” 可萧铣不敢说自己是怎么复国的。因为他到现在还是一脸懵逼。 自己好端端的,当隋帝国的一个县令,正在勾栏听曲,怎么一群将领跑过来,非逼着自己当大王。这就称霸一方了? 这要让慕容家的人看到,肯定是羡慕得直流口水。 可以啊,哥们,你就是躺赢,是吧。 有时候就是这样,幸运和厄运就像一阵风。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走。 隋帝国南方的大部分,都被林士弘、萧铣两人瓜分了。 但是这两人相互看不上眼。一个是农民起义军的领袖,一个是旧隋朝军士集团的头目,彼此之间常为了地盘互掐。 而西北战区就显得非常的拥挤了,就好比七个壮男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觉,大家都手挨着手,根本很难翻身。 西北战区主要有薛举、刘武周、梁师都、魏刀儿、郭子和、李轨和我们七股割据势力。 西北战区和别的战区完全不同。 别的战区基本上是起义军为主,但西北战区除了魏刀儿,全是隋帝国的军官造反。 级别最低的也是个县级的校尉,级别最高的当然是太原留守、晋阳宫监李渊。 而且大家几乎都是在雁门之围后,纷纷反了杨广。 西北战区七股势力,由于紧挨着北方的东突厥。大家都不得不向始毕可汗称臣,请求东突厥支持。 而始毕可汗也雨露均沾,每股势力都支持,或多或少,主要是支持战马。 反正你们反隋,我始毕可汗都同意、都支持。 但是,天下乱不乱,中部说了算。 影响天下大势的关键是在中部战区。而中部战区也即将打响两场大战。 就在这半年时间里,中部战区成了农民起义军主力和隋军主力决战的主战场。 中部战区的起义军比较多,但势力最大的就两股,翟让——李密和卢明月。 卢明月早期遭到张须陀打击,发展得并不顺利。后来,张须陀实在太忙,也顾不上他。 卢明月便得到东山再起的机会,专挑隋帝国的软肋打,抢占各地粮仓,慢慢地积攒队伍。 到了今年,卢明月突然大爆发,手下人马已经发展到四十万人,声势极为浩大,成了兵力最大的一股势力。 卢明月也开始称王——无上王,意思就是他上面就没有王了,他是最大的王。 而瓦岗军的壮大和两件事有关。 一件是李密的加盟。 李密的出身比较显贵。他的父亲李宽是隋帝国的上柱国,被封为蒲山郡公。李密因此也在隋帝国中当官。 但他和杨玄感一样,早就看杨广不顺眼,便借病辞职,四处交友,心存异志。 礼部尚书杨玄感起兵反隋时,李密就变卖家产,拉了一支队伍加入杨玄感,做杨玄感的军事参谋。 但杨玄感起兵太早了一些。那时候,忠于杨广的名将不少。才几个月时间,杨玄感兵败被杀。 李密乘机逃脱,亡命天涯,辗转于各个势力之间,最后投奔了翟让。 翟让很器重李密,授权李密发展部队。 李密有很高的军事素养,瓦岗军在李密的训练下,战斗力有了大幅提升。 而且李密在当时的威望很高,很多人知道李密加入瓦岗军后,纷纷前来投靠。其中比较有名的有王伯当、程咬金等人。 第二件事是攻取了荥阳。 荥阳城里面有一个超大粮仓。拿下荥阳后,翟让、李密两人高兴的不得了,纷纷摇人。 起义军的兄弟们,快来加入我们啊。我们这里有粮。 周边小股的起义军,闻讯纷纷加入瓦岗军,声势同样惊人。 这两股势力的壮大可把杨广吓坏了。别的战区他可以不管,中部战区他必须要管。 因为他人在洛阳,洛阳就在中部战区。这家门口有两只超级大鳄,能不慌吗。 杨广赶紧让张须陀、王世充两人调兵回来,分别对付翟让——李密和卢明月这两支起义军。 张须陀vs翟让——李密,王世充vs卢明月。双方马上进行了大决战。 不得不说,王世充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他在南阳一役,大败卢明月部,斩杀了无上王卢明月。明月掉进了沟渠。 但张须陀这边可就悲剧了。双方在荣阳决战,张须陀不敌瓦岗军。 本来,张须陀都已经杀出重围了,可以暂时败退,谋求日后卷土重来,再决高下。 可张须陀这个主帅很爱惜自己的手下,爱兵如子。 看到自己的爱将们深陷瓦岗军包围,不忍独自离去,再次杀回去,试图整军突围,结果被斩杀。 除了六个战区的割据势力,还有一支流动的魔军队,领导人是个恐怖的食人魔王——臭名远扬的朱粲。 之所以没办法将朱粲列入六大战区的势力,一个是他没有固定的根据地,另一个原因是他太恶心了。 朱粲原本是隋帝国的一名下级军官,后来当了逃兵,索性聚集隋军逃兵和流民数万人,自立为王,自称为迦楼罗王。 朱粲倒不是刻意反隋,他是纯粹就是到处去找“食物”,长年在各大势力的边界流窜,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朱粲的部队一半是隋军逃兵,一半是农民。按道理他也可以算隋军,也可以算起义军。 但无论是隋军还是起义军,都瞧不上朱粲,人人唾弃他。 因为朱粲的“食物”也包括人。朱粲发明了十八种吃人法。不但他自己吃,还强迫下属吃。 只要朱粲攻下的地方,寸草不生,只要能动的都吃。 不吃光人和动物,朱粲不走,实在吃不完的,就腌制成“人干”,带在路上吃。 以上就是目前尚存的二十二支割据势力,其中有十三支势力是农民起义军。七支是隋将造反。 他们之间有共同点,都受不了杨广;也有不同之处。 起义军是实在活不下,愤而起兵,而造反的隋将是野心勃勃,想要成就一番霸业。 乱世搏一搏,毛驴变马车。 张须陀的死讯传出,隋帝国上下震惊,各路起义军则是抚掌叫好,杀猪、杀牛庆祝。 因为,张须陀在镇压起义军的前期,的确是隋帝国的第一战将。 被张须陀击溃的起义军很多,比较有名的就是王薄、孙宣雅、石秪阇、郝孝德、裴长才、石子河、郭方预、秦君弘、左孝友等人。 在雁门之围前,基本上还是隋军压着起义军打。 但在雁门之围后,形势慢慢发生了变化,变成起义军压着隋军打,而且出现大量隋将反隋的现象。 从王薄打响反隋第一枪到现在,前后涌现了百余支起义军。 但是,很多起义军已被隋军所剿灭,其首领也被杀。 其中,比较有名的起义军领袖有向海明、高士达(被杨义臣所击杀),格谦、刘元进(被王世充所击杀), 母端儿、柴保昌(被李渊所击杀)、刘迦论(被屈突通所击杀)、操师乞(被刘子翊所击杀)。 杀不死的,终究会变得强大。 剩下的起义军通过大鱼吃小鱼,相互融合,最后形成十三股较大的势力。 而隋帝国这边,名将开始凋零。虽然镇压起义军的隋军将领不少。 但说得上名将的就四人,分别是王世充、张须陀、杨义臣、来整。 这四人对上各地起义军的大小战役,基本上都是百分之九十以上胜率。 但如今,张须陀阵亡,杨义臣病逝,来整因被杨广猜忌,夺去兵权。 现在,杨广只剩下王世充一人可依赖。而王世充的表现确实是可圈可点,刚刚还弄死了兵力最多的卢明月。 第44章 世道艰难 得知张须陀身死后,杨广急忙派出使者,去犒劳王世充,告诉他,朕能不能有个性福的的晚年,就全靠卿了。 的确,隋帝国现在局面非常糟糕,大片土地都落入各股割据势力手中,基本只剩下王世充这张牌可以打了。 王世充也深感皇恩浩荡,激动地泪流满面,拍着胸口对使者保证,请陛下安心,该吃吃,该喝喝。 剿匪之事,有臣在! 那时候,王世充确实是一心一意拥护隋帝国的,也想力挽狂澜于将倾之大厦。 王世充也知道自己输不得,不敢孟浪。他准备稳扎稳打,慢慢和瓦岗军好好切磋。 当时,天下形势主要看中部战区的变化。 由于卢明月、张须陀先后出局,中部战区局面从二对二变成了单挑,由王世充vs翟让——李密组合。 一个是最强起义军集团,一个是最强隋军集团。 但是,后来的剧情发展,不但杨广、王世充没想到,很多人也没想到。 …… 由于常年战乱,人们对发展生产的积极性已经降到了冰点。 因为,你在春天播下的种子,喂养的小鸡,到了秋天,很大概率都变成别人的食物,而且是吃完不给钱的那种。 要是碰上朱粲这头食人魔。别说是稻谷和鸡鸭,连你自己都要被他活活生吞。 食物的紧张,不但使普通人的生活变得极其紧张,也让我们这些武林中人感到非常难受。 当然,我们咸鱼山庄的日子还算滋润,但别的门派就不好说了。 今年四月,峨眉的纪晓岚就来到我们咸鱼山庄。她现在的情况,就很麻烦。 之前,我们咸鱼宗和峨眉派在铜雀台有过一次冲突,算是有点过节。 事后,我父亲专门为此事,给干净师太写了一封信。 大致就是很客气地说小徒不肖,多有失礼,望师太海涵之类的话。 很快,干净师太也回了一封信,说以前的那些小事她都忘了,没想到雷宗主还挂念在心上。 我们峨眉和咸鱼素来是友好帮派,希望今后继续携手共进,再创辉煌。 父亲把这两封信,给我和张仲坚看了。我们两人心里也明白,干净师太是在向我们示好,这层过节算是消除了。 所以,我一听到纪晓岚过来,就赶紧和何文兰出去迎接。她们是两个人来的,纪晓岚和她的师妹蒋蓝。 “雷师妹好,这是我们峨眉派最好的胭脂,一点小小见面礼,请笑纳。” “纪师姐,你人来就行了,还带什么礼物。” “我知道雷师妹天生丽质,无须化妆,但我们峨眉的胭脂是纯天然的,抗衰老。师妹,你试了就知道,特别好用。” 一见面,纪晓岚就递给我一大盒“仙子”牌胭脂,牌子下面还刻着四个字“贵宾特贡”,看样子是好东西。 我接过礼物,心里多少有点羞愧。 因为,眼前的这两人,我在铜雀台上,曾把她们的脸,都扇到流血。 如今人家亲热地递给我礼物。哎呀,真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纳了。 “两位女侠,请到里面坐。”何文兰见我发呆,赶紧上前招呼。 我马上也反应过来,把手中礼物交给何文兰,拉着纪晓岚和蒋蓝的手,笑嘻嘻地请入庄内。 我虽然是女侠,但也是个女人。女人往往对精致的首饰、华丽的衣裳、芳香的胭脂,天生无法抵抗。 我们四人坐着喝茶聊天,越聊就越深入,很快就熟络起来。 我们开始品评江湖上见过的青年男侠,主要是点评颜值方面,讨论谁最帅。 “我觉得最帅的少侠肯定就是沈旭少侠了。他是我的偶像哦,沈旭棒棒的。” 蒋蓝一提到沈旭,就不由自主地笑成了一朵花。沈旭有那么帅吗?好像,长得还行。 我心里有些不服,便说道:“我们咸鱼宗也有很多帅侠啊,比如我师兄张仲坚、师弟岳苍龙,还有公孙七郎、任风雨他们。” 纪晓岚撇了撇嘴,说道:“岳苍龙就算了吧,一团肌肉而已。不过公孙大哥确实也是个大帅哥。” 由于厅中就我们四个女侠,聊着聊着,又聊到江湖上那些风流韵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不纯洁的笑声。 “哦,对了,纪师姐,你们这次来咸鱼山庄,是公干吗?还是私人旅行?” “哪里还有什么私人旅行。我现在都快愁死了。” 一提到正事,纪晓岚就高兴不起来,便和我们说起来意。 原来,因为连年征战,导致峨眉派的营收大幅下滑。今年一季度,峨眉的营业收入已经负增长90%,创下历史新低。 峨眉派的产业比较单调,收入主要靠卖胭脂和粉。可这些都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兵荒马乱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胭脂自然就订单大减。 “可你们峨眉不是还有一座山吗?” “哎,别提了,我们峨眉山的物产并不多,但是要吃饭的人太多了。这一天天的,光吃野果也不是个办法啊。” 蒋蓝又补充说道:“我们山上的野果很难吃,又不好消化,弄得我们经常拉肚子。” “那你们是来?” “师父派我们出来,到各地大城市推销我们的胭脂和粉。我们两人主要负责在太原地区推广。” 哦,搞半天原来是来卖货啊。 我看了看她们的行李,说道:“就带着这些吗?好像少了一点吧。” “雷师妹,能卖出这些就很不错了。如果太原这边销量好,我们再调货过来,货不是问题。” “纪师姐,你放心好了。我们刚刚在晋阳买了家酒楼,你们就住在酒楼里卖胭脂,省得去外面租铺面。” “那太感谢雷师妹了。” 三个月前,我们为了加强和李世民他们联系,就在晋阳城里买了一家大酒楼,住宿和餐饮一体的那种。 毕竟,经常在李渊府中,或者在李汉遥的棺材铺里议事,都不太方便。酒楼是最合适的。 “还有,我和晋阳的大小官员都很熟的。到时候,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帮你扩展人脉。” “真的,那太好了。” “当然是真的,我们不止是熟,还准备一起造……造个东西玩一玩。” 我一时高兴,差点把造反的事说漏嘴了。 不过,我倒是一点不吹牛,现在我和李世民、裴寂、刘文静等人混得很熟。 我安排纪晓岚、蒋蓝住在咸鱼山庄一天后,便和梅超疯带着她们,前去晋阳。 她们两人应该是第一次来晋阳,十分好奇,问这问那。 在城里逛了一会,我们就来到“醉江湖”大门前。这家就是我们咸鱼宗刚买下的大酒楼。 自从明确了支持李渊起事后,我有一半时间是呆在这酒楼中。 门口的陈羊眼尖,远远就看见了我,便赶紧出来,说道:“大小姐好。几日不见,大小姐更美了。” 这陈羊原先是在李汉遥的棺材铺当小二。我见他机灵,便调他来“醉江湖”当迎宾,还给他涨了工钱。 陈羊从此干活更是卖力气,整天眉开眼笑的,一见我就是一顿马屁。 “师妹,打赏。” 陈羊接过梅超疯的赏钱,笑嘻嘻地低声说道:“李公子他们也来了。十分钟前刚上楼。” “哦,他们几个人啊。” “三个,李公子、裴宫监和基爷。” 陈羊在前面领路。我们边聊边走上楼梯。 我一听,这不就巧了,他们三个,我们四个,刚好凑一桌吃饭,正热闹。 “他们点菜了没有。” “李公子他们在议事,还没有点菜。” “那就按老规矩上菜。酒就拿最好的。对了,他们是在江山如画吗。” “对对对。” 这“醉江湖”酒楼共四层,三层以上不对外营业。 其中第四层设了三个包厢,分别叫做“浪淘尽”、“千堆雪”、“江山如画”。我们通常在最大的“江山如画”包厢里议事。 “对了,这位是纪晓岚女侠、那位是蒋蓝女侠,都是我的好朋友。你在二楼安排一间房子给她们住下,算在我的账上。去忙吧,没你事了。” “好嘞。” 陈羊乖巧地从纪晓岚、蒋蓝两人手中接过行李,去安排住房了。三楼楼梯处,有两人在看守,见了我便行礼问好。 上了四楼,我远远地喊道:“二郎,二郎!” 很快,江山如画的门打开了。李世民、裴寂、刘弘基他们闻声,走了出来。 “师姐,你们也来了。咦,纪女侠,好久不见。” 我们几人寒暄一番,便在“江山如画”里坐下来。 纪晓岚大大方方,和李世民有说有笑,但蒋蓝好像有点怕生,怯怯的。 一会,酒菜端了上来,大家边吃边聊。我突然发现,蒋蓝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而纪晓岚的眼眶也有点微红。 “蒋师姐,你怎么啦?” 我这一问,蒋蓝哭得更厉害。那泪水都把胸前衣襟湿透了,凸显出两个小笼包。 “是牛肉做得太辣了吗?” 我见蒋蓝边吃牛肉,边哭,便问道。顺便夹了一块牛肉,尝了一口,微辣而已,不至于辣到哭吧。 “不是牛肉辣,是太好吃了。我,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这牛肉太香了,感动到我掉泪。” 蒋蓝终于停止了哭泣,哽咽地说道。 啊,不至于吧,这肉我天天吃啊。当然,这话我没法说,只能再夹些牛肉,放到蒋蓝的碗里。 “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我们峨眉弟子很多。我师父还收养了一些残疾人。 这人一多,这粥就稀。这两年,我们收入又不好,基本上靠变卖资产,来维持生活。 所以,我们只有在大年初一才吃上一次肉。而蒋蓝师妹刚好去年春节外出了,她应该有两年没吃上肉了。” 纪晓岚这么一说,我们就理解蒋蓝的心情了。 哎,也怪我粗心。我以为峨眉弟子不吃肉的,昨天还特意告诉厨房,净整素菜给她们两个了。 第45章 劝李世民坑爹 听完纪晓岚的话,李世民也有感而发,说道:“是啊,世道艰难,生存不易。 前段时间,我偶遇唐缺公子。你们应该还记得,前年比武大会的时候,唐缺身上带满了麻辣粉。那是他的暗器。 如今,他身上一包麻辣粉也没有。我便问他,江湖险恶,出来怎么不带你们唐门独特的暗器了。 他仰天长啸,说面粉和麻椒涨价太快,暗器已经用不起了。现在,他只能弃暗器不用,就拿一把锅铲行走江湖。 干净师太在这种恶劣条件下,还能收养残疾人,在下佩服,佩服!敬两位一杯。” 裴寂、刘弘基两人也过去敬酒。蒋蓝连喝了三杯,那小脸立马通红起来。 “对了,忘了和你们说一件事。纪女侠她们这次来太原,主要是来推销她们峨眉的仙子牌胭脂。 我试过她们家的胭脂,真的特别香,特别护肤。二郎、裴宫监、基爷,你们家底殷实,朋友亲戚也多。 要是家中姐妹,或者是七大姑八大姨,有要买姻脂的,就让她们来醉江湖酒楼二楼,找纪女侠买,好不好。” 裴寂一听,哈哈大笑,说道:“纪女侠想要卖胭脂,这有何难。 这晋阳宫殿中,有七十多名嫔妃,还有八百余名宫女,天天都要搽胭脂。 改天,请纪女侠跟我走一趟。你把胭脂给她们试用一下。料想,她们肯定会卖我一个面子。毕竟我是晋阳宫的副监。” 这晋阳宫设正监、副监两名官职。李渊是正监,裴寂是副监。 纪晓岚、蒋蓝两人大喜,连声致谢。 “裴宫监,又何必改天呢。不如吃完饭就去吧。我还没去过晋阳宫殿呢,正想去见识一番。” “好,那就依雷大小姐的。” “二郎、基爷,你们两个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啊?” “可以啊,我有时间。” 刘弘基摇手,说道:“雷大小姐,我就不陪你了。我下午还有事。” “好,基爷,你有事就忙你的。” 纪晓岚看大家都挺热心,高兴坏了,又站起来打了两圈酒。 酒桌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附在世民耳边,低声问道:“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准备得差不多了。但是我父亲心里还有个结。哎,待会再和你细说吧。” 啊,李渊还有什么心结?不会怂了吧。 大家吃饱喝足后,又坐着喝了一会茶,才下了酒楼。刘弘基去忙他的事。 等蒋蓝拿上胭脂后,我们六人便骑马,缓缓向晋阳宫驶去。 路上,裴寂便向我们介绍起晋阳宫。这晋阳宫说是宫,实际算是城,是晋阳城组成之一。 我们的酒楼是在晋阳城的大明城,离晋阳宫殿挺远的。 杨广两次下令修建晋阳宫。现在晋阳宫的规模很大,城墙高四丈,城周长十里,面积约二千三百余亩。 晋阳宫又分内宫和外宫,各占一半。内宫又叫晋阳宫殿,就是杨广的私人会所,一般人无法进去。 但裴寂是晋阳宫监,我们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 一踏入晋阳宫殿,我就突然明白杨广为什么喜欢旅游了。 这里面的景色实在是太美了。宫殿里百花争艳,嫔妃和宫女们正在嬉闹,花美人更美。 宫里有假山、有小溪、还有清澈见底的湖水,各种奇树、异石到处可见。 听裴寂说,这些溪、湖啊,山、石啊,全是人工造的,可谓是巧夺天工,只是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裴寂直接领着我们,走进入正殿。殿里,有两个女子正在嗑零食,有说有笑。看见我们进来,便起身朝裴寂迎去。 卧槽,这两个女子长得可真俊美。 左边那女子,貌如仙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真是我见犹怜,何况男人。 右边那女子,犹如小家碧玉,一双美目风情万种,骨子里透着一股狐媚的气息。 “裴宫监安好。”两个美妇人齐齐向裴寂施礼问好。 “江婕妤安好,秦世妇安好。” 路上的时候,裴寂和我们说过,这晋阳宫殿品级最高的嫔妃就是这两人,其他嫔妃都是御女以下。 这婕妤、世妇、御女是隋帝国的嫔妃封号,婕妤是正三品、世妇是正四品。 裴寂看样子和她们两人很熟,说说笑笑,并向两位嫔妃介绍起我们。 我突然发现,那秦世妇望向裴寂的眼神不太对。那双眼睛时不时地瞄着裴寂,含情脉脉。 那脸蛋白中透粉,娇艳欲滴。而裴寂也是时常瞄向秦世妇。莫非,两人之间有妖? 裴寂虽然官职才七品,但和江婕妤、秦世妇言谈中,感觉彼此不像是主仆关系,倒像是大哥和小妹的关系,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其实,这也好理解,杨广在全国有几十个行宫。几年时间才来一次晋阳宫殿,待几天就走。 这裴寂魁梧健壮,又是宫监,和两人长期接触,监守自盗也不意外。 一番寒暄后,大家在宫殿中坐下,裴寂便把来意,向江婕妤、秦世妇两人说了一下。 在裴寂的授意下,纪晓岚、蒋蓝两人赶紧把“仙子”牌胭脂,给两位嫔妃试搽了一下。 这晋阳宫监的职责主要是保障后勤和负责守卫。依隋制,晋阳宫殿的大小开支,还得是江婕妤说了算。 江婕妤说道:“既是裴宫监的朋友,我觉得,今后晋阳宫殿中所用的胭脂,就全部从纪女侠这采购。妹妹,你说呢?” “都依裴宫监和姐姐的。”秦世妇看了一眼裴寂,脸上突然浮出一朵红云,不自觉地低下头,把玩自己的衣角。 纪晓岚、蒋蓝两人没想到,这么大的订单,只是裴寂一句话,这江婕妤、秦世妇就痛快答应了,急忙向两人连声致谢。 大家又闲聊了一会,裴寂便带着我们,在这晋阳宫殿中游玩。 我不禁感慨起来,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这杨广一纸诏书,这偌大的宫殿就凭空而起,这近千名佳丽就鱼贯而入。 “裴宫监,这宫殿建好后,陛下来了几次?” “陛下出巡时,路过这里,一共住了三次。” 啊,才三次,太浪费了吧。 “那唐国公呢?” “唐国公正式任命为晋阳宫监才几个月,也仅来过三次。一直都是我,以副监的身份,在负责具体的事务。” 看裴寂那洋洋得意的表情,我突然领悟了。实际上,这晋阳宫的建造,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杨广,而是裴寂啊。 在裴寂的通融下,我们几人今天算是享受到了皇帝的一些特权。 在宫殿中游玩一番后,我们便离开了晋阳宫殿,回到“醉江湖”酒楼。 “师姐,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商议一番。”李世民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道。 “好的,二郎。” 我们两人便进入“千堆雪”包厢,关上门坐下喝茶。 “二郎是为何事发愁?是为战马的事吗?” 这李世民,今天一天都没有什么笑脸,好像心事重重。 我们的计划进行到现在,已经招募了万余人,训练了几个月时间,铠甲、武器也有了着落,只缺战马。 “不是,前几天,刘文静传来消息。说始毕可汗已经答应和我们结盟,低价卖给我们两千多匹战马。 到时候东突厥还派千余骑助我们一臂之力,过段时间,这些战马很快就会送来。 不过,始毕可汗又开出额外的条件,破东都长安城时,城中一半的金银珠宝归东突厥所有。 若是长安被别人所破。我们就要另外攻下,隋帝国别处的大城。城中金银珠宝要全部献给东突厥。” 我听了不禁咂舌。在这之前,刘文静在李渊授权下,已经三次派人,给始毕可汗送去大批黄金。 现在,始毕可汗居然还要长安城的一半金银珠宝,这结盟的条件属实太高了。但形势如此,也不得不低头。 “既然战马已经有了着落,那二郎心里,还有什么难事?” “哎,事到临头,我父亲反而犹豫了。这段时间,我去问父亲何时起兵。 我父亲避而不答,反而垂泪,说他深受先帝恩宠,七岁时袭爵,一路仕途通畅。 如今朝廷危急,不施援手,反而落井下石,怕是要被后人所诟病。” 李渊虽然受到杨广猜忌,但确实深受上任皇帝杨坚的器重。 因为,杨坚的皇后独孤伽罗是李渊母亲的妹妹。算起来,李渊是杨广的表哥。 我心中揣摩李渊的话,突然间明白了他的心思。 这李渊之所以犹豫,肯定不是因为杨坚对他的恩宠,而是担心天下人骂他有不臣之心,想要窃国篡位。 那时候,大家都讲究出师有名。 说杨广暴政,你李渊之前还镇压、杀戮了那么起义军,好像比起杨广,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都是杨广亲戚,人家萧铣起码还扛着复国的大旗。 嗯,李渊起兵反隋的理由确实不好找。得替他找个不得不反的理由。 突然,我计上心头,说道:“二郎,有了。这你爹不是晋阳官监吗? 你让裴寂找个理由,让你爹过去晋阳宫殿,并想办法灌醉他,然后让江婕妤,或者是杨广的其他嫔妃,陪你爹一晚。 到时候,你让刘文静、长孙无忌他们几个闯入,将你爹捉奸在床。 这睡皇帝嫔妃可是死罪。到了这时候,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你爹不反也得反了。” “啊,这样真的合适吗?感觉有点坑爹。”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想想看,起兵之后,你爹迟早是要搬入晋阳宫殿的。 杨广给你爹建造了这么好的一座宫殿,又有这么多现成的美女,你爹难道不想要? 我们不过是让你爹提早体验帝王的滋味。当然,二郎,你要有更好的办法,就当我没说。” “好,就依你之计。我这就去找裴寂商议下。” 第46章 晋祠求雨 以前,我来到晋阳城时,都住在李汉遥的“尘归尘”棺材铺里。 现在条件好了,我们都住在“醉江湖”酒楼里,我就住在三楼的大房间。 几天后,张仲坚、任风雨他们也陆续来到“醉江湖”。自从准备起兵反隋后,他们都很忙,大家聚少离多。 我也有好长时间没见到张仲坚了。他都变黑了。 五月初八,李世民、刘文静他们一大早就过来找我们。照惯例,大家又坐在“江山如画”包厢议事。 看李世民那眉飞色舞的神情,料想李渊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师姐,你的办法果然管用。前几天,裴宫监、刘县令、弘基、无忌四人一大早闯入江婕妤的寝室,把我爹吓得出了一身汗。” 李世民这一说,刘文静三人都是哈哈大笑。 这儿子给老子下套,完了还找人去捉奸,料想这场面十分好笑,可惜我不在场。 “那,起兵的日期定下来了吗?” “定了,我昨天又去问我父亲。他说等到我哥李建成回到晋阳的那一天,就立刻起兵,再也不会拖延。 我哥已派人过来传讯,说过几天后就从河东动身,估计十几天就可抵达晋阳。” 我虽然没见过李建成,但常常听到他的名字。 李建成和五弟李智云住在河东郡永济城,奉李渊之命,在当地广交豪杰,招募勇士。 张仲坚问道:“那突厥人答应的战马呢?何时送到?” 刘文静说道:“我们已经约定好交马的时间,就在五月十五。 到时候,有千余骑突厥骑兵,一人驱使三匹马,在晋阳城外,交马给我们。 这样的话,我们就有战马近万匹,可配备骑兵万名。” 骑兵部队由于机动性强和冲击力高,常常被用来突击敌方薄弱防线,或者绕道袭击敌人后方辎重部队,制造混乱。 要知道,古代战场上,每个人获得的信息是不对等的。 一场规模不小的混乱,将领通过多种途径的信息汇总,已经知道对方不过是小股骑兵骚扰。 然而,下面的士卒却可能以为是大量敌军来袭,人心惶惶不安。 如果将领不能及时稳定军心,或者这支队伍本身军心不稳,其士气就会迅速下降,出现逃兵现象。 有时候,少数人逃跑,甚至会引发连锁反应,爆发大规模的溃逃。 骑兵无论是破防也好,奇袭也罢,其前提都是机动性强。所以,骑兵的标配是一人两匹马,轮流换乘,以减少马的疲劳。 但是起兵初期,我们比较穷,只能按照一人一马的标准配备骑兵。 准备了这么久,今天终于知道起兵的时间,大家脸上都有了兴奋之意。 “可是,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在起事之前解决。否则,必有后患。” “二郎,还有什么事?” “这王威、高君雅两人名为我父亲副手,实际上是杨广派来监视我父亲的,不得不除。” 这晋阳城中的隋帝国官员,大致可以分成两派,本地派和空降派。 本地派的官员虽然未必是本地人,但其妻子都居住在晋阳城中。 本地派官员纵然不会和我们一起反隋,但也不会暗中搞鬼。 但空降派的官员就不同了。他们的妻子不是居住在西都长安,就是居住在东都洛阳,绝不可能和我们同一条心。 而王威、高君雅两人正是空降派官员,皆身任要职,一个是太原郡丞,一个是武牙郎将。 杨广将唐国公李渊任命为太原留守的同时,也将王威、高君雅两人任命为太原副留守。 这明显是杨广安排这两人,暗中牵制李渊的。 公孙七郎说道:“这有何难,交给我和任大哥去处理。今晚,我们一人负责一个,潜入府中,刺死他们即可。” 李世民摇摇头,苦笑说道:“这个方案是下策。迫于形势,我们不得不起兵。 再晚一点,天下这个锅里的肉可就被人抢光了。可是,我们起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多少有点谋反篡位之嫌。 如果再用暗杀手段,只怕晋阳城中,流言四起,众人口服心不服。” 李世民这话也是大实话。毕竟,李渊是杨广任命的封疆大吏,总不能也说自己是因为不堪劳役之苦,才起兵反隋。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点子。 “二郎,刚才刘县令不是说,突厥人准备在五月十五,将战马送到晋阳城外。 何不借此机会,声称王威、高君雅暗中勾结突厥人,意图偷城,打劫晋阳,顺手将两人除去。” 长孙无忌闻言,一拍大腿,说道:“大小姐此计甚好!我看可行。” 李世民、刘文静等人也纷纷点头,认可我这个想法。 接下来,大家便认真商议细节的地方,争取做到天衣无缝,不让人起疑。 很快,突厥人交马的时间到了。 五月十五这一天上午,李渊召集晋阳城中大小官员,到晋祠求雨。 晋祠是为了纪念周成王姬诵的胞弟——姬虞而建造。姬虞便是春秋时期晋国诸侯的始祖。 晋阳城重大的祭祀活动通常都在晋祠举行。 这两个月来,晋阳不见半点雨,李渊召集全体官员求雨,再正常不过。 围观的人很多,我和梅超疯也在人群中看热闹。 当然,我心里明白,李渊今天可不是为了求雨,而是为了拔出扎在嘴里的鱼刺。 李渊等人向晋祠跪拜完毕,便领着众官员,走上高台,坐在一边。 高台中央,一个女道士正在舞剑,嘴里念念有词,祈求太上老君快快显灵,降下大雨。 旁边,还有几个女艺人正在弹琵琶助兴。 各地求雨的习惯不同。太原郡这边信道教的居多。 所以,求下雨都是请女道士来施法,要是店铺开张祈求生意火旺,就请男道士。因为,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火做的。 正在这时候,几名军士跑上高台,向李渊高声禀报。 “报!城外有数千突厥骑兵来袭。守门的军士受王威、高君雅两人指使,竟然打开了城门。” 李渊闻言,脸色大变,厉声斥道:“可恶,速将两人拿下!” 李渊身后冒出两名侍卫,迅速将王威、高君雅两人按倒在地,并趁机点了两人的哑穴。 这两名侍卫不是别人,正是任风雨和公孙七郎。这个变故把场上众人都吓傻了。 李渊一脸正气,继续追问:“王威、高君雅,你们为何勾结突厥人,是不是贪图城中金银财宝?” 李渊这话就跟没问一样。 王威、高君雅两人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何况他们被点哑穴,有口难辨,只能发出“荷荷”的声音。 接着,又有几名军士跑来,高声禀报。 “报!王威、高君雅勾结突厥人,派人打开城门。幸好李世民公子及时赶到,已将奸细拿下,关上城门。 现在,突厥人见城门已关上,停在北城门外,没有继续攻城。” “好!关革岸、苏员,你们两人速速召集城中军士,去北城门,助我儿世民守城,绝不能让突厥人进来。” 众官员中,有两名军官走出来,领了李渊的命令,匆匆离去。听到突厥人不再继续攻城,众人不禁安心了下来。 几个官员开始厉声盘问王威、高君雅两人。 其中,裴寂更是大声说道:“唐国公,王威、高君雅两人勾结突厥,图谋不轨,理应斩首示众。” 不少人纷纷附和。 王威、高君雅一听,脸都被吓白了,但苦于无法开口辩解,急得大汗淋漓。 这两人做梦都没想到,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变成勾结突厥人的内鬼了。 李渊沉吟一会,说道:“王威、高君雅两人毕竟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是不是应该押解到洛阳,由陛下亲自发落为妥。” “唐国公此话差矣。你来太原后,平定母端儿、柴保昌等盗贼,又击退突厥人,保太原一方平安。 人人都敬佩你,都愿意听你命令。这两个内鬼,唐国公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又何必辛苦送去洛阳。” 这个当众拍李渊马屁的人,我认得。他是开阳府司马刘政会,常和李世民在一起走动。 “嗯,刘司马之言也有道理。王威、高君雅你们勾结突厥,罪应当斩。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威、高君雅两人一听李渊要杀他们,吓得瑟瑟发抖,汗如泉涌,拼命地“荷荷”叫。 刘政会继续煽风点火,说道:“唐国公,你看。他们流了这么多汗,一定是心虚。这两狗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我一听,不禁暗暗发笑,人家有苦说不出,在极度恐慌下能不流汗吗。 李渊问了两声,见王威、高君雅都不吭声,便下令让军士把两人绑起来。 这下,两人更是惊恐。特别是王威,刚把他绑在木桩上,就听见他屁股后面“卟卟”连着大响。 这家伙,居然吓得大小便失禁。旁边的人见状,纷纷掩鼻后撤。 远处,人群中又传来喧闹声。只见刘文静领着十几个军士,押解着两个人,走上高台。 被押解的两人那脸全被打肿了,就跟两个猪头怪似的,乍一看,难以辨出,是人是鬼。 刘文静向李渊拱手,朗声说道:“唐国公,这两人便是王威、高君雅的手下,奉命打开北城门,接应突厥骑兵进城。 幸好世民公子及时赶到,将两人擒获。另外,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喜讯。 方才,世民公子在城头,朝领头的突厥将领,射了一箭。这一箭虽然没把突厥将领射死,却把他的帽子射飞了。 他座下战马吃惊,便自行逃离。其他突厥骑兵也跟着离去。现在,北城外的敌军已退去了。大家无须担心。” 第47章 入主长安 围观的老百姓们听说突厥人已退去,纷纷叫好,连声称赞李渊、李世民父子。李渊见状,十分得意,捋了捋胡须。 至此,我们精心设计的这出戏达到了高潮,也达到了我们想要的效果。 虽然借突厥人送马的机会,来阴王威、高君雅两人,是我出的主意。 但具体如何操作,却是李世民、长孙无忌、刘文静等人详细策划的。 这被刘文静押过来的两个人,本是两名死囚犯,待秋后问斩。 刘文静哄骗他们,说要帮他们越狱,昨晚便把这两名死囚从牢中提出来,换上军士的服饰,藏于李汉遥的棺材铺中。 今天一早,这两名死囚跟随刘文静,来到了北城门,听话地打开了城门。 可刚打开城门,张仲坚就冲上城头,出手点了两死囚的哑穴。 接着,一群军士就冲过来,蒙住两死囚的脸,就是一顿胖揍。直到打得连他妈都不认得,军士们才停手。 这一会,他们又被人当作奸细,押解到晋祠。 现在,两名死囚心中是无比后悔,早知就乖乖在狱中等死好了,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要遭这份罪。 这时候,群情鼎沸。围观的人纷纷要求杀王威四人。 李渊也不装了,立刻下令将王威、高君雅和两名死囚犯斩首,并将首级挂在城头上,以作警示。 到了中午的时候,晋祠求雨真的有了效果,晋阳的天空开始下起了大雨。 三个小时后,雨停了。我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我拉着梅超疯,在晋阳街头闲逛。一路走去,听到的都是对李渊、李世民父子的赞美之声。 有的人说李世民英明神武,箭术过人,这才吓退突厥骑兵。 有的人说李渊是西海龙王转世,这才求得到大雨,避免地里的庄稼被旱死。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这场大雨,确实帮了李渊的大忙。那时候的人们绝大部分是相信天人感应这套东西的。 奇怪的是,过了几天,李渊是西海龙王转世的话题还未冷,最新的爆料又出来了。 坊间有好多人说,李渊与凡人不同,他身长三乳,脚有六趾。 我听了吓一跳。虽然我没见过李渊没穿衣服的样子,但看他身材均匀挺拔,与常人无异,不像是身材畸形之人。 难道衣服下面,另有乾坤? 我正奇怪这流言从何处冒出来的时候,茶肆、食肆里开始有人解说,李渊身有三乳、脚有六趾的原因了。 这些人有文士、有道士、还有和尚。听他们一讲才知道,原来历史上那些建国的帝王,通常都有些异样。 比如,周王朝的奠基人——周文王,很多史书上对他的体貌进行了描述。 《史记·周本纪》称:“文王龙颜虎肩,身长十尺,胸有四乳。” 《淮南子·修务训》说:“文王四乳,是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 这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周文王身高三米四,长了四个大乳。周文王看似身体畸形怪诞,却是千古不遇的“大吉之征”。 很多古书都将周文王的畸形四乳,看成天下归心、周之勃兴的天命征兆。 文士、道士、和尚们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原来,李渊和周文王一样,也有“大吉之征”。 李渊虽然比周文王少了一乳,但又多了两个脚趾,论起来比周文王更“吉”。 加上以前就有传言,晋阳有王气。这样,开始有人悄悄议论,说李渊是天命所归,将来怕是不得了。 我一揣摩,这一出和曹操挖出大铜雀,有什么区别,便猜到流言的出处了。 过了几天,我便悄悄问李世民,“唐国公身有三乳、脚有六趾,是不是你派人去传播的?” 李世民只是笑笑,不说话。 吓退突厥人,求得大雨,身有三乳、脚有六趾,等等这些事情,让李渊、李世民两人在晋阳城及周边,其声望是蒸蒸日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五月。可是,我们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李建成按照约定时间前来晋阳。 这下,李渊、李世民两人也着急了,四处派人去打听李建成的下落,生怕他在路上出现了什么闪失。 直到五月三十,才传来李建成的消息。 那一天下午,我和李世民、张仲坚他们正在“江山如画”包厢坐着喝茶,闲聊。 陈羊突然跑上来,说城外有使者来报,李元吉、岳苍龙已经找到了大公子李建成。 现在,他们正朝晋阳城而来,估摸半个时辰就可入东城门。 李世民闻言一振,迫不及待地朝东城而去。 这一次,迟迟不见李建成踪影,最担心的应该就是李元吉。 李建成比李元吉大了十几岁。因为李渊长期在外地当官,李元吉幼年时,是在李建成的看护下长大的。 正所谓,长兄如父。李元吉担心李建成路上遭遇到不测,自然是心急如焚。 岳苍龙见好友如此焦虑,便自告奋勇,带着一队骑兵,陪李元吉天天在外面寻找李建成的下落,没想到真的给找到了。 我们打开东城门,走到城外半里处,列队相迎。 没多久,一队人马从远处,缓缓朝城门而来,约三百余人。李世民扬鞭策马,迎面而去。我们也紧随其后。 等了近了一看,李元吉、岳苍龙一左一右,陪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朝我们过来。 这青年男子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神态却十分温和,和李世民有六分相似,应该就是大公子李建成。 “大哥!” “二弟!” 碰面后,李建成和李世民双双下马,紧紧拥抱在一起。 两人虽然是同胞兄弟,但已有数年没见面了。久别重逢都是泪眼相望。 这时,我才发现李建成的衣襟上有陈旧的血迹,看来这一路走来,非常不易。 李建成、李世民上了马,向城门齐头并进。我跟在后面,听两兄弟一番交谈,才知道李建成这路上真的是遇到了敌人。 李建成这大半年来,陆续变卖家产,招募了五百勇士。二十多天前,李建成便带着家人,领着五百勇士,朝晋阳进发。 没料到,半路上和隋帝国一名校尉带领的一支小股部队相遇。对方一听李建成等人要前去晋阳,便执意阻拦。 双方一言不发,爆发激战。恰逢一阵沙尘暴袭来。双方且战且退。打了半天,也不知道谁赢谁输。 等沙尘暴停下,虽然发现敌人已离开,但李建成一清点人数,自己带的人不见了一半,不知道是战死了还是逃跑了。 更要命的是,五弟李智云也不见了。李建成便派人四处寻找李智云。 足足等了五天,李建成始终不见李智云踪影,只是找到在混战中失散的几十人。 无奈之下,李建成只好继续前行,一路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大路,绕了一些弯路。 到了今天上午的时候,李建成一行已来到晋阳城周边,被外出的李元吉、岳苍龙发现了,便派出使者,入城通知李世民。 李建成入城后的第二天,李渊果然就有了大动作。 隋帝国原先任免的官员有一半被免职。整个太原郡重要职务的官员,全部由李渊的亲信担任。 而且,李渊以唐国公府的名义下令,宣布整个太原郡脱离隋帝国。 太原郡所有人免两年劳役,家中有人从军的永免劳役,其他税收照旧,不过改为上缴给唐国公府。 军事方面,李渊父子几人更是大刀阔斧进行整顿。愿意跟随唐国公征战的留下,并发一笔安家费,不愿意的就地务农。 最后,李渊在太原郡的兵马整顿后,剩下三万余人。这人数虽不多,但起码都配齐了装备,也受过了训练,关键是心齐。 七月十九,李渊带着三万余名将士,在晋阳城外誓师,正式起兵。 在对外发布的檄文,李渊并没有说自己反隋,只是斥责杨广听信谗言,杀害忠良,穷兵黩武,致使民怨沸腾。 所以,李渊喊出的口号是“除暴君杨广,尊奉代王为帝,解救天下苍生!” 意思就是说,我李渊要学周公,废掉杨广,改立代王杨侑为新皇帝。 这代王就是杨广的孙子杨侑。当时,杨广远在江都,留守西都长安正是代王杨侑。 老实说,杨广的口碑,在当时真的是差到了极点。 沿途隋帝国治下的郡县听说是反杨广、立代王,几乎是没有抵抗,纷纷加入李渊。 加上我们一路开仓赈粮,甚至连关中最大的农民起义军孙华也率全部人马加入。 这让我们都懵了。晋阳起兵时才三万人马,怎么一路打过去,兵马越打就越多。 代王杨侑见李渊势力越来越大,急忙令屈突通和宋老生两人,领兵阻拦。结果,宋老生兵败被杀,屈突通向李渊投降。 到了十月的时候,李渊的三路大军突然调转方向,同时向西都长安进发。 这时候,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李渊虽然喊着要立代王,实际上是打代王。 夺取长安,才是李渊的真正目标。 十一月初九,李渊大军终于攻破长安城。听说,第一个登入城头的正是我师兄张仲坚。 李渊领军入长安两天后,代王杨侑就被拥立为新皇帝,国号义宁。 这时候,隋帝国就同时出现了两个皇帝,一个是在江都的杨广,一个是在长安的杨侑。 很快,新天子杨侑不断地给李渊加官进爵,什么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一大堆头衔。 同时,新天子杨侑还给李渊一大堆特权,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加九锡啊等等之类的。 当年曹操当年干过的,李渊一样也没落下。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杨侑不过是傀儡皇帝。 李渊自然是不会把权力,真正交给杨侑的,说什么学周公是假的,学曹操才是真的。 第48章 传国玉玺 从晋阳起兵到入主长安,仅仅才用了三个多月,李渊已经全盘接管隋帝国在山西、陕西的地盘,一跃成为西北战区头号种子选手。 起兵之事这么顺利,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关键是,在夺取关中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一股割据势力进行过干扰。 其他四大战区的割据势力离关中太远,自然不会过来。 但中部战区的瓦岗军和西北战区的六股势力如果介入,可能长安就不会这么轻易得手了。 西北战区的势力太多,是坏事,但有时候也是好事。 因为,大家都在担心一个问题,就是假如我去攻打李渊,别人会不会趁机夺取我的地盘。 听说,刘周武就曾经意图乘虚袭击李渊的大本营晋阳,但由于害怕旁边的梁师都、或者是魏刀儿揍他,终究是没敢对晋阳动手。 西北各大势力就在这种相互限制的心理作用下,眼睁睁地看着李渊拿下长安。 而瓦岗军没有和李渊争夺长安,纯粹是李密的战略失误。 击溃隋将张须陀部后,李密的谋士柴孝和,就建议他,留部分兵力守家,领大部队火速攻取关中,拿下长安。 柴孝和的意见是要快,“今英雄竞起,实恐他人我先”。 但李密却铁了心,一定要死磕洛阳的王世充。 于是,李密和王世充两个人就在洛阳及周边,噼里啪啦打了几十仗。除了损兵折将,谁也没有捞到半点好处。 十一月十一,我才进入长安城。 我的任务比较轻松,就是和梅超疯一起,协助公孙七郎押运粮食,所以比李世民、张仲坚等人晚了两天,才抵达长安。 我们在城郊,向驻军交了粮草,便入城直奔隋帝国的宫城而去。 大战方歇,我以为长安城中一定是残破不堪、愁云密布、冷冷清清。 没想到,长安城中一切都井井有条。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商铺的买卖还是十分热闹。 时不时有小股巡逻的军士走过,口中还喊着,“废隋苛政,免两年劳役,约法十二条”。 我虽然不知道这“约法十二条”是什么具体内容,但猜想一定是李渊为了稳定人心,暂时推行的政策。 感觉上,西都长安要比东都洛阳更大一些,人口也多一些,不愧是隋之正都,天下第一大城。 宫城入口处,我们碰见了长孙无忌的叔叔长孙顺德。今天正好是他负责城中守卫。 长孙顺德看见我们三人,非常高兴,便领着我们前去大兴宫,顺便介绍最新的情况。 听他说,这长安宫城中的大兴宫,原本是杨坚、杨广两任隋朝皇帝听政、议事和举行大型典礼的地方。 李渊入主长安后,这地方自然就腾出来,交给李渊父子使用,现在变成了唐王府。 这大兴宫真大,要不是长孙顺德领路,我们估计要在里面迷路。 我们走进大兴宫内一座较大的宫署,这是李世民办公的地方。 一走进宫署,就看见李世民、张仲坚、长孙无忌等人在议事。 “师姐,你的正好。正好有一件棘手的事,想与你和仲坚师兄商量一下。”李世民看见我们进来,便起身相迎,说道。 “二郎,有什么棘手的事?” “这事说来话长。想必大家都听说过,从始皇赢政手上传下来的传国玉玺。 虽然平时的政令,无须用到这块传国玉玺。 但要逢上大事,比如新皇登基,册立皇后、太子,大封功臣,大赫天下等等,就须在众大臣眼下,将传国玉玺拿出来,盖在诏书上。 根据内部的可靠消息,杨广喜欢四处游玩,这传国玉玺一直就留在长安皇宫中,由陛下代为保管。 可是,我们入了长安城,找遍皇宫,也不见传国玉玺的踪影。 直到今天早上,陛下才支支吾吾,说已将传国玉玺托付给宇文化肥,让他在城破之日趁乱带走。 如果没猜错的话,宇文化肥是准备将这传国玉玺,交给江都的杨广,现在应该在路上。” 李世民口中的陛下,正是新登基的皇帝代王杨侑。 这始皇赢政传下来的传国玉玺,我们当然知道。这是象征王朝正统的信物,是笼络天下人心的筹码。 历朝历代的皇帝,如果手中没有这东西,会被人讥笑为“白板皇帝”。 “二郎莫非是想让我们帮忙,从宇文化肥手中,夺回这传国玉玺?” 李世民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也知道此事非常难为,犹如大海捞针。 但思来想去,咸鱼宗在各地设有那么多分舵,也只有你和仲坚能帮上这个忙。 就算不能抢回传国玉玺,如果能打探到它的下落,也是奇功一件。 万一,万一以后陛下不想当皇帝了,想要禅让皇位给我父亲,还得需要这传国玉玺。” 李世民这么一说,我们都笑了。这皇帝哪会有人不想当的,所谓禅让都是被迫的。 直到现在,李渊对外还是宣称反杨广,不反隋,目的在于拉拢隋帝国的官员和军士,争取一切能争取的力量。 他和曹操一样,走的都是挟天下而令诸侯的套路。但李渊和曹操的情况又不同。 曹操当年迎立汉献帝刘协时,汉献帝的处境非常狼狈,是被李傕、郭汜两名军阀劫持,强行从长安带走,一路上颠沛流离。 跟随在汉献帝身边的群臣又饥又困,只能靠采摘野稻、野果为生,有的饿死在路上,有的被醉酒的军士杀害。 各地的割据势力对此无动于衷。唯独曹操一人领兵迎接汉献帝。 曹操的出兵,有正义的一面。 但李渊多少就有点占不住理。 人家杨侑在长安当代王,当的好好的,也没有称帝的打算,是李渊强行攻破长安,迎立杨侑为新帝。 如果把迎立新帝这件事,比喻作迎娶新娘的话。曹操不但给足了彩礼,还在许昌买了大豪宅,登记在汉献帝名下。 而李渊正相反,不但一分彩礼不给杨侑,还霸占了娘家的大豪宅,抢光娘家中的金银财宝。 在这种情况下,李渊父子更迫切需要传国玉玺,来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 “二郎,有宇文化肥的画像吗?” “有,这宇文化肥的样子很好认,特别是那下巴,长了一个长长的肉瘤。” 长孙无忌拿过来一张宇文化肥的画像。 我接过来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宇文化肥也太好认了,一张山羊脸,眼睛一大一小,那下巴又长又尖。 他那长相就好像是在说,反正长得丑,那我就随便长长了。 公孙七郎说道:“可是,宇文化肥已经离开长安两天了,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在他进入江都之前,追上他。” 长孙顺德说道:“贵宗在江都有没有设立分舵,可否能用飞鸽传书,通知江都分舵的兄弟们,在城外拦截住宇文化肥。” 张仲坚听了不禁苦笑,说道:“飞鸽传书确实比马快。但我们江都分舵的大多都是一群娘们,武功平平,绝对不是宇文化肥的对手。” 江都分舵的舵主余幼幼及手下,平时很少练武,以葬仪业为生,主要是为我们打探消息。 听闻宇文化肥的武功只是略次宇文成都,绝不是余幼幼等人能对付得了的。 谈到这里,大家不禁都有些丧气,看样子是无法阻止宇文化肥进入江都了。 “二郎,你不是说杨广这个人疑心很重,常常疑神疑鬼的吗?”我突然心中一动,便问道。 “没错,杨广疑心重,这个倒是真的。大业十一年,只因一名方士说了一句,今后是姓李的要当皇帝。 杨广就把当时掌管兵权的左屯卫大将军李敏,和左武卫大将军李浑及其家人全杀了。 李敏、李浑两人对朝廷立有大功,仅因姓李而惨遭灭门。幸好,我父亲那时候还没有掌兵权。否则,怕也难逃一死。” “那就好办,我有一计,可让宇文化肥无法进入江都。 我们只须飞鸽传书至江都分舵以及周边分舵,散布谣言,说宇文化肥凭借着代王对他的信任,在夜里剩着防备松懈,卷走宫中贵重的金银财宝,还偷走传国玉玺,要献给李密。 只要我们在他必经之路,不断生遥,宇文化肥便不敢入城。 因为,他比我们更了解杨广,生怕自己被冤杀,宁可藏匿起来,也不敢贸然进入江都。只要他不入江都,我们就有机会。” 众人听我这么一说,眼睛不禁都亮了。 长孙无忌闻言,抚掌大笑,说道:“雷大小姐果然好计谋。那我就马上润笔,写好之后抄录几份,速速飞鸽传书过去。” 当下,长孙无忌就提笔,按我的意思,编造了一个故事,抄录在几张纸条上,交给公孙七郎。 当天上午,几名信鸽的脚上绑着纸条,朝南方飞去。 下午的时候,张仲坚、我、公孙七郎和梅超疯也出了长安城,准备南下寻找宇文化肥和他身上的传国玉玺。 李世民等人把我们送到城门口。 临别时,他又对我说道:“师姐,还有一事要劳烦你。” “二郎请说。” “我那五弟李智云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若是宗门兄弟们发现他的踪迹,请施予援手,或告诉我。” “好,二郎,我们会留意的,再见!” “再见!” 几天后,我们四人日夜兼程,终于来到了江都。第一件事便去找江都分舵主余幼幼,打听杨广和宇文化肥的消息。 果然,杨广中了我们的离间计,大发雷霆,怒斥宇文化鸡等人,还派人四处寻找宇文化肥。 而江都城中始终没听到宇文化肥的任何消息,料想真的是藏起来了。 我们四人听了余幼幼的讲述,皆开怀大笑。但笑归笑,接下来怎么找到宇文化肥,大家也是一筹莫展。 第49章 李靖和红拂女 “我们先在江都待上一段时间,若无消息,再去洛阳待几天,慢慢打听宇文化肥的下落,如何?” 进入江都城后,我们商量了半天,也谈不出什么结果,便都同意公孙七郎的意见。 我第一次来江都时,只是乘舟从江上而过,没什么印象。如今行走在江都的街头,才明白杨广为什么偏爱江都。 这里实在是文人骚客的天堂。小桥流水,古巷飘香,游人泛舟江上,歌姬娇笑连连。 听说,杨广在江都这里本来是有一座行宫。但杨广嫌格局小了。 于是,杨广大笔一挥,下了诏书,又要在江都兴建一座新的、更大的行宫,叫做丹阳宫。 江都分舵坐落在一个大宅院里,位置离江都的繁华市区比较偏远。 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懒,每天不是拉着梅超疯去逛街,就是在院子里练练功。 打探消息都是张仲坚、公孙七郎、余幼幼他们,和几个男门人在忙。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我一来江都,总觉身体有点异样,居然连续三天便秘了。 这一天上午,我有点不服气,又照例蹲在茅坑上,运转真气用力一挤。好舒服,终于出来了。 我擦干净屁股,刚走出茅厕,就觉得体内真气如翻江倒海般涌动,菊花微颤。咦,难道是要突破了。 果然,下一秒,随着“噗噗噗”八声巨响,我身后的茅厕,在超强的冲击波下,轰然倒塌。 梅超疯和三个女的门人,闻声跑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茅厕。 我急忙蹲下来,喊道:“师妹,快进屋拿一套新衣裳过来。” 梅超疯顿时也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赶紧拿来衣裳,护着我进屋,免得春光乍泄。 好险,幸好今天张仲坚他们几个男的都不在,要不我这脸该往哪搁。 换了新衣裳,我走出来,觉得空气也变得香甜了。三年多了,我的“扇你一巴掌”神功终于突破到了第八层。 我能明显感觉到体内丹田变大了,奇经八脉也变粗了。 身体轻松如燕,而真气非常充沛,就连听力、视力都感觉比以前变强了,我突然有种想找人打一架的冲动。 “师姐,刚才你是突破了吗?” “是的,终于修炼到了第八层。” “恭喜师姐,又上了一层楼。” 听了梅超疯的话,我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对了,师妹,你的内功突破之时,是不是也放屁?” “一点点而已,绝不像师姐你这般惊天动地。” 为什么我练的内功,在突破时会这么响,这么尴尬。我不禁苦笑起来。 因为打听不到宇文化肥什么消息,我们在江都待了十几天后,便动身前去洛阳,看看有什么线索。 再次和苏酩、红拂女、林月三人相逢,大家都是非常高兴。 但是,我发现,红拂女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长得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师父,师伯,师姨,公孙大哥,这位是我的表叔李靖。” 红拂女提到李靖时,脸上的表情很甜蜜,又有些羞涩,双手不自觉地揉自己的衣角。 表叔?莫非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戏码? 李靖却大大方方,向我们介绍起自己。 原来,李靖也是名门之后,是隋朝已故名将韩擒虎的外甥。 李靖少年时饱读兵书,剑术高明,才华横溢,闻名于公卿之中。 可惜,李靖的仕途不畅,四十多岁了,依然是闲官一名,主要工作是修车。 就是官府名下的马车坏了,就通知李靖去把马车修好。 我们是上午到达“女儿红”胭脂铺的。 苏酩一见到我们,就开始忙里忙外,给我们张罗好酒、好菜,中午给我们接风洗尘。 几杯酒下肚后,大家的话逐渐多了起来,就聊起当前的天下形势。 一谈起当前局势,李靖便口若悬河,越聊越兴奋。 他对各方势力的情况了如指掌,十分赞赏李渊速攻长安的决断,还说李密要是有这意识,天下局势早已明朗。 李靖虽然是隋帝国的官吏,但言谈中却不太把杨广当一回事,席间还借着酒劲大骂起杨广。 “苏酩、红拂女、林月,我们这次来洛阳,主要目的是想打听宇文化肥的下落。 你们下午去找找人,看看能不能问到他的消息。比如说他常来往的朋友有哪些?都住在哪里?” 酒足饭饱后,我便把我们的来意告诉苏酩三人。 之前,我们也讨论过,宇文化肥要是躲起来,肯定不敢回洛阳的府邸,也不会回老家,大概率可能躲在哪个朋友的家中。 李靖突然问道:“你们是想要打听宇文化肥的消息?” “正是,莫非李兄和他相熟?” 李靖摇摇头,说道:“我和宇文化肥并不熟,但他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叫嘉阳道长。我和嘉阳道长倒是常有来往。” “哦,那嘉阳道长平时是住在哪里?” “嘉阳道长平时是住在荥阳郡的神农山上的一座寺庙中,叫做静安寺。 以前,宇文化肥在洛阳的时候,他常来洛阳找宇文化肥。近段时间,我也有好久没见到嘉阳道长了。” 我们几人不禁相视了一眼。 根据李靖这消息,这宇文化肥很可能就躲在神农山中。跑到少有人烟的山上躲起来,这是不错的办法。 “这神农山大概在哪里,麻烦李兄再和我们详细说一下。” “这样,我给你们画张图吧。” 李靖很快找来纸和笔,给我们详细画了一张草图,上面标志了神农山大致位置。 “这静安寺就在神农山的主峰——紫金顶上。” “好的,多谢李兄。”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我们四人商量了一下,觉得事不宜迟,决定下午就动身前往神农山,去找一找宇文化肥。 若是实在找不到他,就当作去山中一游。 我本来是打算好好逛一下洛阳的,没想到两次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好像和洛阳无缘。 临别之时,张仲坚刚上马骑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折返回来,对李靖和红拂女说道:“李兄,你乃栋梁之材,不要再混迹于洛阳的市井之中了。 你去长安投奔李世民吧,在那里,你才能大展手脚。这是我的信物,李世民一看,就明白了。” 说完,张仲坚递给李靖一个东西,正是那张武林至尊vip金卡,是师兄当年在比武大会上的奖品,可他一直没用。 李靖接过来,一时有点懵,愣住了,不说话。 我也说道:“师兄说的对。红拂,你陪着你表叔一起去长安吧。等到你们结婚时,我再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虽然红拂女没有明说李靖是她的男友,但看他们两人的神情,我也猜出来了两人的关系是情侣。 “好的,师父。我们两人过几天就前去长安。”红拂女脸红了,低下头拉着李靖的手,轻轻地说道。 这下子,张仲坚点点头,调转马头,招呼我们离去。 神农山距离洛阳不算远,可是山路、弯路居多,非常不好走。我们赶了一天的路,才走了一半。 这天傍晚,我们四人来到一个叫“灌水”的小镇上。 “师兄,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不如就在镇上休息一晚,明早再走吧。” “好,那就依师妹的。” 我们进入小镇,在一家露天食肆里坐下来,准备吃点东西后,便在镇上的客栈住一晚。 这个小镇实际上就是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因为交通方便而兴旺起来。 我们刚点完东西,对面路上奔来一骑。梅超疯眼尖,一眼就认出来,马背上的人。 “你们看,是陈斤少。” 我们没想到,会在这小镇上偶遇陈斤少,便朝他摇手,呼喊。 陈斤少看见我们,愣了一下,便放慢马速,朝我们而来。等近了一看,他后面还背了个小男孩。 “张大侠,雷大小姐,求求你们,救救这个孩子。” 救这个孩子? 正当我们有点纳闷的时候,我就看见后面又有六骑人马追来,很快也到了我们面前。咦,是她们,真是冤家路窄。 在后面穷追陈斤少的,正是桃花娘子、“潇湘狂士”龙傲天、“关外血刀”陈志安、秦晚银、李楚楚、沈旭六人。 她们六人下了马就散开,形成一个扇状,把陈斤少围住。 张仲坚和公孙七郎两人见状,一个拿着陌刀,一个拿着长剑,站在陈斤少前面。 “怎么又是你们,真是阴魂不散。”桃花娘子冷冷地说道。 “阴魂两字可不敢当,原话奉还。”我一见桃花娘子就来气,马上回了她一句。 “咸鱼宗的,我今天是来找陈斤少的,识相的就离开。” 陈斤少背后绑着的那个小男孩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怜悯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说道:“乖,宝宝别哭。吓到你了,是吧。一会姐姐就用这口铁锅,把她们全打跑。” 张仲坚等人默不作声,只是手持武器,和桃花娘子她们对峙。 “好啊,张仲坚,你别以为在比武大会上侥幸赢了老娘半招,就真的以为我不如你。大家抄家伙,上!” 我们两边一言不合,开始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我抽空瞅了沈旭一眼,他一动不动,置身事外,彷佛眼前的事情和他无关。 我们五对五各自厮杀。虽然桃花娘子的嘴皮子很厉害,但是打斗起来却不占到上风,反而处于劣势。 “沈旭,你在干什么?快上啊!” 在旁边观战的沈旭,显然也看出桃花娘子的处境并不好,但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笑嘻嘻地说道:“桃姨,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你们先慢慢打着。等到他们真气和体力耗光了,我再突然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沈旭,你……”桃花娘子被沈旭气得说不出话来,翻了翻白眼。 我趁着桃花娘子分神,左掌虚空劈出,结实地扇了她一耳光。顿时,桃花娘子的脸颊红肿了起来。 这“扇你一巴掌”神功练到第八层,果然非同小可。我这是,第一次扇到七大门派掌门人的耳光。 第50章 临危托孤 桃花娘子怒喝一声,疾风暴雨般攻向张仲坚,上面是蒸笼和馒头齐飞,下面是连环踢出下撩腿,逼得师兄不得不稍微后撤。 “八面来馒!”桃花娘子接着一声暴喝,头上冒出几股青烟,上衣“啪”的一声,全部裂开,露出里面的黄色亵衣。 “小心,馒头有毒!”一直观战的沈旭突然疾声喊道。 下一秒,只见六个小馒头从桃花娘子的背后、腋下涌现出来,和原本飞在空中的两个大馒头,齐齐向我袭来。 卧槽,这老娘的真正目标居然是我。 同时,和我交手的秦晚银也挥舞鸡笼和兔笼攻向我。 张仲坚一声长啸,手中陌刀焕发出淡黄色的刀气,划出几道弧线,将两个大馒头和一个小馒头击飞,朝桃花娘子弹回去。 梅超疯的长鞭也悄无声息地卷来,又将两个小馒头荡开。 可是还有三个小馒头朝我极速袭来。我手忙脚乱,一边应付秦晚银,一边用铁锅和左掌劈开两个小馒头。 剩下那个小馒头突然在空中加速,朝我前胸砸来。眼看就要躲不过去。 刹那间,我体内真气高速运转,在本能反应下,快速施展一个“铁板桥”,突然向后仰天斜倚,险险避过那小馒头。 当时,我的鼻尖距离那小馒头就只差两毫米。 就在我以为已经躲过去的时候,那个小馒头就像活物一样,一个极速回旋,又转朝我后脑砸来。 我刚挺直上身,就听见耳边传来小馒头破空的声音。我的心顿时凉了,知道这次一定是躲避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快速闪来,“噗”的一声,帮我挡住了这必中的一馒。 张仲坚见我连连遇险,暴喝一声,连人带刀,化作一道耀眼的黄光,朝桃花娘子和秦晚银攻去。 秦晚银尖叫一声,急忙后跃,那刀气从她头上划过。秦晚银的一层头皮带着毛,血淋淋地被劈掉下来。 桃花娘子脸色也是大变,手持蒸笼格挡了一下。 只听“轰”的一声,桃花娘子被张仲坚的刀气震飞了好几米,手中蒸笼和身上亵衣全被震裂,露出两个小笼包。 这个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停下手,望向桃花娘子。老实说,她真的太小了一点。 我转身一看,为我挡去那颗小馒头的,正是一直观战的沈旭。 那颗小馒头已被击飞,掉在地上,裂成几小块。而沈旭的铁扇上沾满了黑色的汁水,就像是墨水一样。 “沈大哥,你的脸!” 我突然看见沈旭的左脸,也沾上了几滴黑色汁水。 “没关系的。”沈旭苦笑一下,身体一闪,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桃花前辈,你这个馒头里面的黑色汁水有没有解药?沈旭公子的脸上沾到了一些。” 我担心沈旭,便换个语气,向桃花娘子求助。 此时,桃花娘子满脸羞得通红,双手捂胸,根本不理会我,一声不吭,转身就跑。 “喂,前辈别走!”我一看这桃花娘子要跑路,心里急了,大声喊道。 这时,李楚楚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抛向我,说道:“外敷,一天三次,敷两天就好。” 说完,李楚楚也跟在桃花娘子后面狂奔。龙傲天三人见状,也如丧家犬般,快速逃离。 我赶紧打开李楚楚那小包东西,将里面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敷在沈旭的左脸上。 “沈大哥,对不起,是我害得你的脸受伤了。”我带着哭腔说道。 沈旭安慰我,说道:“没事的,楚楚不是说了,敷两天就好。” 说完,沈旭坦然地把李楚楚那小包粉末包扎好,系在腰间。 刚才,我们一番恶战,把食肆的桌椅打碎了不少。食客们全跑光了。 只有那食肆的老板和老板娘,不肯跑远,蹲在桌子底下,惊恐地看着我们。 我见状,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便招呼他们夫妻两人出来。 “老板,这损坏的桌椅碗筷,和食客们没付的账,都算我头上。你算下,大概要多少钱?” “姑,女大侠,就给五百个铜钱就够了。”那食肆老板看了看四周,有点结巴地说道。 “师妹,你给老板一两白银。” “好。” 那时候,一两白银可换一千个铜钱。 那食肆老板一听我多给了他一倍的钱,欢天喜地接过梅超疯的白银,连声致谢。 “老板,我们刚才点的菜继续上。” “好嘞,我再给你们添点。” 那夫妻两人脸上的愁云一下子消失不见,开始勤快地打扫场地,准备饭菜。 食肆里还有两张桌子没损坏,我们便坐在一起。 我看张仲坚的脸色好像也不太好,便关心地问道:“师兄,你没受伤吧?” “没事,只是刚才运气太急,经脉有点不舒服,缓一缓就好。” 陈斤少已把后背的绳子解开,把男孩放下来。那男孩就坐在他旁边,双手不停地揉着身上的绳印。 男孩眼眶里充满着泪水,可他倔强地微仰着头,强忍着心里的情绪,不肯让泪水流下来。 我又摸了摸男孩的头,向陈斤少问道:“陈帮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桃花这头疯母狗怎么会追杀你。” 江湖上,大概只有我会把桃花娘子叫做疯母狗。众人闻言,不禁都是微微一笑。 陈斤少长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沈旭,缓缓地说起其中缘由。 原来,陈斤少背着的这个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翟让唯一的儿子——翟国良。 就在瓦岗军击溃张须陀部后没多久,翟让就召集瓦岗军所有高级将领开会。 在会上,翟让正式向众人宣布,从今天起,自己不再担任瓦岗军的一把手,由李密接任。 翟让的话震惊了瓦岗众将。 这瓦岗军是翟让在大业七年,紧跟王薄之后,建立起来了的起义军,到今年已经有六年多时间了。 这六年多时间里,瓦岗军是在翟让的带领下,一点一滴地壮大起来的。 前五年时间,瓦岗军虽然没有像今年这般战绩辉煌,但也始终保持山头不丢,多次击退隋军对瓦岗赛的进攻,牵制了一部分隋军力量,为其他起义军的壮大创造了条件。 老实说,翟让指挥打仗确实欠佳,但他为人豪爽仗义,瓦岗众将对他都心服口服。 没想到,翟让会如此高风亮节,正式将首领之位禅让给李密。 在翟让心中,李密比自己更适合当瓦岗军的一把手,因为他认为李密的才华远远在自己之上,特别是在指挥打仗这方面。 当然在禅让之前,翟让和李密两人是充分沟通过的。 李密也不推辞,上台接过翟让的印章和虎符,慷慨激昂地做了任职讲话。 但是,翟让和李密两人亲密的合作关系,也就在那一晚到达了顶峰,之后便一直直线下滑。 在翟让禅让的两个多月后,李密邀请翟让到他府上喝酒。在瓦岗军高层中,相互之间请喝酒,这很正常。 何况,李密刚娶了一门小妾,长得很美、很润的那种。于是,李密邀请的人很多。 基本上,和翟让关系铁的高层全请到了,一个不漏。 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风高无雨。 瓦岗军的兄弟们兴高采烈地提着礼物,去李密家中喝酒,都想看看新娘子有多美。 新娘子果然很美,还为众兄弟们献舞一支。 大家为李密高兴,喝得很高兴,也都喝醉了。 正在这时,一群武士从外面涌入,为首的正是桃花娘子。 这一切全是李密布的局。今晚是一场流血的鸿门宴。 桃花娘子等人将翟让、翟弘、翟摩侯、王儒信等十几人,全部杀死。 徐世绩身中几刀,但不致命。单雄信见状,酒醒了一半,跪在地上,向李密求饶。 王伯当怜惜徐世绩、单雄信两人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劝李密放过两人。李密沉吟一番,答应了。 从此,瓦岗军只有大当家李密,不再有二当家翟让。 陈斤少是幸运的。那一天,陈斤少带着几个手下,恰好去翟让家做客。 翟让本来是邀请陈斤少,陪他一起去李密家赴宴的。 可是前一天晚上,陈斤少刚喝吐了,不想再喝了,便婉拒了翟让的邀请,并在翟让家中休息,逃过一劫。 杀死翟让等人后,李密还要斩草除根。 那天晚上,“关外血刀”陈志安带着一群武士,又来到翟让的府邸。 陈斤少的一名随从机灵,发现了他们,大声斥责。一场偷袭变成了明斗。 喊杀声惊醒了梦中的陈斤少。当他冲到庭院中时,已是血流成河。 那时候,陈志安正在大声呼唤,翟让已死,奉魏公李密之命来杀他妻子,其他人可以放下武器,自行离开。 陈斤少当时听到陈志安这番话,都懵了。他实在不明白,李密左口一个翟兄长,右口一个翟大哥。 这个看上去最敬重翟让的一个人,居然会杀了翟让。 翟府中人和陈斤少的随从们并不理会陈志安的劝降,依旧拿着武器,和陈志安等人厮杀,但兄弟们伤亡惨重,情况非常不妙。 翟让的夫人顾氏立刻跪在陈斤少面前,哭求陈斤少带着翟让唯一的儿子翟国良逃出去,以保全翟家一脉。 陈斤少不敢逞匹夫之勇,去和陈志安等杀手拼命,当机立断,把翟公子绑在自己背后,在兄弟们的协助下,杀出去,抢了一匹马就跑。 一起冲出重围的还有陈斤少的一名手下,叫毛卓。 陈志安等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那天晚上,陈斤少几人成功甩脱了陈志安。连着好几天,翟让和翟国良潜在山林之间,让毛卓去打探消息。 这才知道,翟让和以前瓦岗军的好多将领,包括翟让一家全被李密杀了。翟家只剩翟国良一根独苗了。 躲躲藏藏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陈斤少和毛卓商量,决定先回去杀猪帮总舵,再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就在今天,陈斤少三人刚出来,到了镇上,就被桃花娘子她们远远发现了。 情急之下,陈斤少只好再把翟公子绑在背后,上马急奔。而殿后阻敌的毛卓也被杀了。 桃花娘子等人在后面追了两个时辰。恰好就遇上了我们。 “我和翟兄已相识十年。他六年前立杆抗隋暴政,身上伤痕累累,那么多次刀林箭雨,他都扛过去了,没想到,没想到会死在……” 讲到这里,陈斤少突然放声大哭,不能言语。我泪如泉涌。张仲坚他们也偷偷抹泪。 唯独翟国良这个小男孩睁大眼睛,紧闭嘴唇,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硬生生地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情不自禁地把翟国良搂在怀里,柔声说道:“你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一些。” 翟国良抬起头,直直地瞪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爹说过,大丈夫宁可站着笑,也不跪着哭。我不哭!” 我继续柔声说道:“你爹那话是针对敌人说的,可我们都是你爹的好朋友。你想不想替你爹报仇,我请这世上最厉害的人,来教你武功,好不好?” 我这句话,溶解了翟国良最后的倔强。 这少年把头埋在我怀中,颤栗地大哭。泪水很快湿透了我的衣襟。 我轻抚着他的头,陪他落泪,让他在我怀里放肆发泄自己的哀伤。 第51章 神农山,紫金顶 不知不觉中,翟国良竟在我怀里睡着了,还响起轻微的鼾声。 这段时间里,他承担了太多这个年龄不该承担的变故。 食肆老板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我们吃饱后,便向附近的一家客栈走去。 我抱起翟国良,发现这个少年的嘴角微微弯起,好像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也许,那些你都记不起的梦境,会在寒夜里抚平你的伤口。 到了客栈,陈斤少从我怀中,接过翟国良,抱着他去房间休息。 我们放下行李后,又下来一楼,在客栈的包厢里喝酒、聊天。 我们心中有些疑惑,想问问沈旭。料想他亦如此。 “沈大哥,这疯母狗不是一直在支持江淮的李子通吗?怎么又和李密走到一起了。” “说来话长,这是我师父和桃花娘子的共同决定。李子通近几年一直不温不火,偏安一角,怕是难以逐鹿中原。 而李密蒸蒸日上,已有雄主之风。我们便改为支持李密。水往低处流,人朝高处走。你们懂得的嘛。” “嗯,的确,李密杀起自家兄弟,那也是蒸蒸日上。” 沈旭尴尬地笑了笑,并不反驳,只是自斟自饮。 正聊着,陈斤少也下来了。 “国良,他睡着了吗?” “对。今天之事,真是多谢大家了。” “陈帮主不要客气。” 陈斤少举杯敬我们。大家一饮而尽。 “对了,仲坚,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我们打算去找一找宇文化肥。” “哦,我知道了。最近江湖上传言,说这宇文化肥偷了长安皇宫很多贵重的东西,其中就有那传国玉玺。 你们应该就是冲着传国玉玺,才去找他的吧?” 只是沈旭不知道,这传言的始作俑者——我就坐在他对面。 “正是,沈大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找那传国玉玺?” 沈旭摇摇头,说道:“我和宇文兄弟几人都很熟。以我对宇文化肥的了解。 他不是个贪财的人,也绝不会把传国玉玺献给李密,很可能是被人污蔑的。 我觉得,他身上应该没有传国玉玺。毕竟和他相识一场,见面难免尴尬,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凑这个热闹了。” 这事情,沈旭只猜对了一半,宇文化肥确实是被我们污蔑的,但传国玉玺是在他身上。 “那沈兄下一步准备去哪?” 沈旭苦笑了一下,说道:“去哪?我也不知道。上一次,桃花娘子在我师父面前,告了我一状。 害我被师父狠狠地训责了一顿。这一次,我又公然站在你们这边。 这师门,我是回不去了。天下虽大,我竟是不知何去何从。” 听到这里,我们都沉默了。 油条帮和馒头堂的关系,就像我们咸鱼宗和猪肠门的关系一样,都是盟友。 沈旭三番五次违背裴斗江的意志,和桃花娘子对着干,在江湖人眼中,相当于叛师背道。 “对了,沈大哥,要不你陪着陈帮主,护送翟国良去我们咸鱼山庄。 我给我父亲写一封信,求他将翟国良收为内弟子。以后,他长大了,出来行走江湖。 那时,料想以我父亲的名声,寻常武者也不会,为了讨好李密去找他的麻烦,也不枉我们和翟让大哥相交一场。” “多,多谢!” 陈斤少听了我这番话,眼眶红了,想要给我跪下,却被旁边的公孙七郎一把抱住。 “好,这事我就管到底了。我和陈帮主在咸鱼山庄等你们。可是,你们几时归来。” 沈旭又饮尽一杯酒,爽快地答应了。 “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对了,公孙大哥,你也陪着陈帮主先回咸鱼山庄吧。 这样的话,路上也有个照应。对付宇文化肥,我们三人也就够了。” “好,那就依大小姐的。” 大家又聊了一会,便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清晨,我们分道扬镳。陈斤少他们拿着我的信,前去咸鱼山庄。 张仲坚、我和梅超疯三人则继续前往神农山。一路疾驰,到了下午,我们终于来到了神农山的山脚下。 把马拴好后,我们向采药人问路,一路往主峰紫金顶走去。 这神农山植被茂密,奇峰林立,到处可见悬崖、峡谷、溶洞、瀑布,还有满山的猕猴。 快接近紫金顶的时候,我们三人运起轻功,小心翼翼地潜行,不露出半点声响。 走在前面的张仲坚突然停下来,给我们做了个手势,没有继续沿着山路走,而是弯着腰钻进旁边的树林。 看样子,他听到了什么。我和梅超疯蹑手蹑脚地跟在大师兄后面。 登上一个巨岩,张仲坚终于停下来,指了指下面。 我探出头往下看,只见下方远处有一个寺庙,上面的大牌匾上写着“静安寺”三个字。 静安寺前面是一个空地,下面整齐地铺着,大小一样的石砖。 有五个人围成一个圆圈,盘膝坐在石砖上,其中三人背对着我们。 我仔细一看,正面对着我们的其中一人正是宇文化肥。他真人比画像上的模样更丑,山羊脸,阴阳眼,长下巴。 另一个人坐在宇文化肥旁边,正面对着我们,相貌也十分丑陋,应该就是他的好友嘉阳道长。 “化肥小兄弟,若不是念在你父亲和我们有些交情,我们早就用强了。 请你速速说出藏匿传国玉玺的地点,免得破了脸面,就不好看了。” 背对我们的三人中,有个道长打扮的人对宇文化肥说道。 “宇文化肥,你躲在这深山中,让我们三人苦苦找了三天。 今天你若爽快交出传国玉玺,也就罢了。倘若再磨磨蹭蹭,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哼!” 正中的一位中年男子亦厉声说道。 “阿弥陀佛,化肥小兄弟,杨广无道,你何必为了一个暴君丢了性命。 不值啊,不值。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善哉善哉。” 说话这人正是一个老和尚,双手合十,摇头说道。 可无论这三人怎么说,宇文化肥和嘉阳道长就是一声不吭。 正在这时,我感觉到身后有轻微的风声,便下意识地转头一看。 “爹……”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赶紧捂住嘴巴。 身后来人正是我父亲和菩提子。我万万没想到,我父亲会来到这神农山。 可就这一声,已经惊动了背对我们的那三人。 “是哪位藏身石后,可否现身一见?”那名道长起身,对着我们藏身的方向缓缓喊道。 “哈哈,煤灯大师、太馋真人、裴帮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我父亲朝前踏步,站在巨岩上,轻荡荡地飘下去。 啊,原来这三人居然就是少林寺、武当山、油条帮三大龙头门派的掌门人。 我们见我父亲已现身,便也跟在后面,飞跃下去。 “阿弥陀佛,多年不见,雷宗主仍然是风采依旧,菩提子大师也来了,善哉。” 煤灯大师转身见到我们,并不吃惊,不急不慢地打声招呼。 一旁的太馋真人只是朝我父亲点了点头。 油条帮掌门人裴斗江冷冷地说道:“能让雷宗主亲自来一趟的,料想也只有那传国玉玺了吧?” “裴帮主说得没错,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传国玉玺而来。” “雷宗主,我和真人两人受魏公李密和裴帮主之托,来此处寻找这传国玉玺,要交给魏公李密,省得落到暴君杨广手中。 只是这化肥小兄弟十分嘴硬,始终不肯说出玉玺藏于何处。雷宗主来得正好,以你的手段应该可以让他开口。” 我父亲仰天大笑,说道:“煤灯大师,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贬我?” 裴斗江说道:“大师有所不知,这雷宗主要是拿到玉玺,就不是要献给魏公了。” “哦,莫非雷宗主要将这玉玺献给别人?” “没错,这传国玉玺本是义宁皇帝之物。我受唐王之托,要将这玉玺交还义宁皇帝。这个就叫做物归原主,有何不妥。” 我父亲口中的义宁皇帝正是刚被李渊迎立的代王杨侑。 “好一个物归原主。既然大家各为其主,看来是不得不比一场了。” “哦,不知道裴帮主是想单挑呢,还是群殴?” “阿弥陀佛,老衲认为还是单挑好,不伤和气,大家点到为止即可,雷宗主你说呢。” “哈哈,煤灯大师慈悲为怀,正合我意。要不然我这边六个人,群殴多少有点不公平。” “六个人?莫非雷宗主还有个帮手没来?”裴斗江打量了我们五人一眼,淡淡地说道。 “正是。料想他也快到了。这样吧,就由我和裴帮主单打独斗一场。谁输了,谁就立刻下山,不再过问传国玉玺的事情。” 裴斗江再次打量我们,说道:“雷宗主此言错了。我们这边三人,应该单挑三场,败两场的一方算输才对。” 在裴斗江看来,以他们三人的武功修为,除了我父亲,对上我们其他人,应该都是赢面大一些。 宇文化肥和嘉阳道长两人远远躲在一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像是那砧板上的两块肉,在听两把刀在商量,由谁来砍他们。 我父亲沉吟了一会,说道:“好,就依裴帮主的,你们谁先来?” “雷宗主果然快人快语,就由老衲来打头阵吧,不知雷宗主这边是哪位,要和老衲过过招?” 煤灯大师上前走了一步,身上并不带任何武器。 “师父,请让我来打头阵吧。”说完,张仲坚抽出陌刀,准备上场。 我父亲看了看张仲坚手中陌刀,摇头说道:“第一阵还是麻烦菩提子大师出场吧。” “雷宗主果然大气,一点便宜都不想占。老衲早就听闻菩提子大师佛法高深,一直未能求教,深以为憾。 没想到初次见面,竟然是要切磋武艺,哎,罪过罪过。” 我突然发现,这煤灯大师其实是个话痨,整天说个不停。 菩提子也双手合十,说道:“煤灯大师过奖了。此事了后,我一定去拜访大师,交流佛法奥义。” 大家纷纷后退,把场地让给煤灯大师和菩提子大师。菩提子大师也是空手赤拳。 我突然有些期待,这两位佛门大师打起架来,会是什么情况。 第52章 三场单挑 煤灯大师和菩提子大师两人走到场地中间,在相隔三米左右距离,停了下来。 “菩提子大师,这是老衲修学的金刚般若掌,请看掌!” 说完,煤灯大师轻轻飘飘地隔空挥出一掌。 “大师果然好掌法。”菩提子也同样是轻飘飘地挥出一掌。 虽然是隔空对掌,但两人的身子都微微一晃。 我站在远处也能感觉到,两股掌力撞击时带来的冲击波,不禁暗暗咋舌。 两人就这样,相互隔空挥掌,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龙争虎斗。两人越打越慢,但掌风却越来越强。 我看了一会,也不知道谁会赢,便转头看父亲一眼。只见他脸上已有了忧色,看来是菩提子的情况不太妙。 果然,打了一会,两人都不约而同收了掌。 “这金刚般若掌,老衲还是没有修炼到家,不能点到为止,让菩提子大师受了伤,罪过罪过。” “哪里的话,多谢煤灯大师赐教。” 煤灯大师说话时,脸上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异状,而菩提子大师一开口,嘴角就溢出一些鲜血。 恰逢一阵大风刮过,两人的袈裟上突然浮现出好多掌印,露出好多个破洞。 原来就在两人比掌之时,那掌力早已将袈裟震烂了。相比之下,菩提子的袈裟破得更厉害一些,都快成渔网了。 煤灯大师和菩提子相互施礼,便走出场地。 “好,第一阵是我们输了,不知道第二阵是哪位要上场。”我父亲伸出一掌,搭在菩提子身上,边给他运功疗伤,边说道。 “第二场就我来吧,还望雷宗主赐教。”裴斗江走入场地,点名要和我父亲单挑。 只见他从背后拿出一个洁白的钢轮,外面打磨得十分锋利,里面有三个钢棒连接在一起。 裴斗江的右手就握在三个钢棒连接处。这种武器十分怪异,我从来没见过。 “师兄,他这是什么武器?” “你忘了,裴斗江的武功来源于摩天大楼谢眼科。这正是谢眼科大侠的独门武器——摩天轮。” “好久没和裴帮主交手了,甚是怀念啊。” 我父亲拔出一把青色的剑,把剑鞘放在地上,缓缓走入场内。 那把剑正是我父亲的“秋水剑”。我已经很久没看到父亲用这把剑了。 张仲坚走到菩提子跟前,把手掌搭在他身上,准备运真气,助菩提子疗伤。 “仲坚,你还是省点真气备战吧,我已经无碍了。” 菩提子轻轻推开张仲坚的手。 “那好。” 正在这时,我父亲和裴斗江已经开打了。 裴斗江持轮朝我父亲左肩劈去,我父亲挥剑挡开这一钢轮。武器相击,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裴斗江的操控下,他右手中的“摩天轮”不但可以近战,也可以远攻。 而裴斗江的左手弯曲成鸡爪状,时不时抓几下,招式狠毒。 裴斗江右手并没有留长指甲,而他左手留了三厘米长的指甲,看上去又尖又硬。 众所周知,当今武者很少有人留长指甲的,因为指甲里面污垢很多,不卫生,不方便用手抓鸡腿。 当然,有个别单身的女侠,由于长时间孤单寂寞,特意留了长指甲,另当别论。 裴斗江留长指甲,肯定不是因为孤单寂寞,而是修炼了某种狠毒的武功。 “师兄,这裴斗江左手练的,是不是失传已久的九阴白骨爪?” 张仲坚凝神观看,摇摇头,说道:“不是,他修炼的是更狠毒的无骨凤爪。” 啊,居然是无骨凤爪! 江湖传闻,中了无骨凤爪后,全身僵硬,口水直流七天七夜,脱水而亡,十分恐怖。 我不禁暗暗为父亲捏了一把冷汗。 裴斗江的身形飘忽不定,有如鬼魅般忽左、忽右、忽远、忽近,从各个方向攻向我父亲。 而我父亲始终在原地转圈,施展“秋水剑法”,手中的秋水剑矫若惊龙,又犹如凤舞九天。 转眼间,两人已交手了两百余招。 突然,裴斗江怪叫一声,连着变换了十几种武功。 裴斗江有时像一只捕蝉的螳螂;有时像一只鼓起来的河豚,头发竖立如针; 有时手脚交换,用手走路,用脚进攻;有时边打,边翻跟斗。 菩提子在一旁喃喃自语,“螳螂捕蝉拳、怒发冲冠掌、倒行逆施腿,无敌风火轮,没想到这些古功法,裴帮主居然全都学会了,哎”。 我父亲以不变应万变,来来回回还是那套“秋水剑法”,只是长剑破空时,隐约听到雷鸣之声。 两人越打越快,就像是一团青球和一团白球在激烈碰撞。 过了一会,随着两声长啸,场上突然出现了几十个我父亲和裴斗江的身影。 这是两人同时使出“幻影分身”功法。“幻影分身”极耗费真气。这应该会很快分出胜负了。 我不自觉地握住张仲坚宽厚的手掌。 果然,我父亲和裴斗江两人突然一下子站立不动,好像是时间静止了。 风一吹,裴斗江的头发随风飘落,他那原本整齐、干练的时尚发型,就像是被醉酒的剃发匠在上面胡乱刮了几下。 他身上衣裳也慢慢裂开,全身有几处肌肤已裂出长长的一道,溢出不少鲜血。 我父亲的模样也差不多。两人都被对方凝聚在武器上的斗气所伤。 只有顶级的武者,才能将体内真气转换成斗气,附在武器上面。 附在刀上的叫做刀气,附在剑上的叫做剑气,如果附在脚上,那就叫脚气。 “哎,十年之前,我败在一剑霜寒十四州这一招上。没想到,十年之后,我还是破不了这一招。” 裴斗江长叹一声,幽幽地说道,神色黯然。 老实说,单看外观,还真的不知道,两人这一战,到底谁输谁赢。 但听裴斗江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是父亲胜了。 “我也是施展全力,才侥幸赢了裴兄半招,承让了。” 我父亲淡淡地说道。 两人各自揖手,走下场去。 “既然前面两阵打成了平手。那老道我只好勉为其难,和武林第一高手切磋一下。 还望张大侠下手时,轻一些,别把我这把老骨头打散了。” 太馋真人拔出长剑,缓缓走入场中。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老道,他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 “武林第一高手只不过是虚名,是前辈们懒得为了浮名,亲自来指导我,才让我侥幸拿了这名号。请真人赐教!” 张仲坚手持陌刀,大步走向场中。 “等等。”我父亲突然拦住了张仲坚。 太馋真人有点惊愕,说道:“怎么?雷宗主刚打败裴帮主,莫非还准备也把我,顺便收拾了?” 我父亲刚和裴帮主大战,真气和体力都急速损耗,短时间内是无法恢复到正常水平的。 其战斗力可能还不如平时的一半。如是再与太馋真人交手,还不如让张仲坚上场。故太馋真人有点疑惑。 我父亲摇摇头,说道:“真人多虑了,不是我要上场。只是有一位老朋友想要了却当年的心愿。 真人,再等三分钟。若是我那老朋友不能及时赶到,再让小徒和你学上几招,如何?” 太馋真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微变,正欲开口说话。 “我早来了。就在师父你上场的那一刻,我就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大头怪人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 “妙手空空!”众人不禁都是一声惊叹。 我虽然早就听闻妙手空空的大名,但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只见他的头比正常人大了一倍不止,身材很削瘦,手脚都很长,特别是那双手,长得有点离谱,身后背着一把剑。 妙手空空整个人看起来,很怪异,非常不和谐。 我父亲笑了笑,说道:“第三阵,我这边就由妙手空空和真人讨教一番。” 太馋真人神情开始凝重起来,“哼”了一声。 “昔日曾和真人有约,谁知真人痔疮复发,一直无法履约。我深以为憾,没想到今天能如愿以偿,真是人生之幸事。” 妙手空空边说,边走入场内,神情开始兴奋起来。 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相隔不过五米。 “请!”“请!” 按道理,两人说完这一句,应该就是拔剑出来,乱砍、乱刺一番才是。 可是,妙手空空和太馋真人却一动不动,让我十分不解。 “师兄,他们一动不动,是在干什么?”我悄声问道。 “你看两人的脚下。” 我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这两人虽然和石雕一样,连衣裳都不曾起伏。但是,两人的脚下,却掉落了一堆蚊子、苍蝇和各种飞虫。 “啊,是无形剑气!” “没错。” 两人正在用无形剑气比拼。那些飞虫正是被两人的无形剑气所误伤,掉落在两人脚下。 这种比斗虽然暗涛汹涌,十分凶险,但观赏性并不强。我看得十分无趣。 两人已经站着不动,有十几分钟了。我暗忖:不会就一直这样站下去吧? 突然,太馋真人持剑平放胸前,说道:“此剑乃是昔日白玉京的长生剑,重七斤七两。 剑身宽三点七厘米,全手工制造而成,是剑中之王者,可谓剑王。” 妙手空空也持剑平放胸前,朗声说道:“我这把剑乃是昔日孤独求败的玄铁重剑,重十一斤整。 其原料来自天外陨石,经历数代名匠打造而成。大巧不工,重剑无锋,是杀人越货必备名剑,可谓剑人。” 两个人大概是吃饱撑着了,居然相互介绍起自己手中剑来,把我看得一头雾水。 “好剑,好剑!” “彼此,彼此!” 正当我奇怪,怎么两人还打起口水仗来的时候,两人的身影突然“唰”的一下,互换了位置。 由于动作太快,我都没看清楚,太馋真人和妙手空空到底是怎么换了位置的。 “空空,你这把剑是怎么……”太馋真人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脸上浮现出金黄色的光芒,十分怪异。 “我听闻孤独求败的坟墓埋在太行山里,便去山中挖了整整两年,终于寻得此剑。” 妙手空空缓缓地说道,脸上浮现出蓝色的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不见,恢复如常。 “哎,我毕竟老了,没有昔日那番勇气了。总是害怕失去,失去天下第一剑的虚名。 心中有顾虑,又怎么能潜心练剑。我得回去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破掉我的心魔。” 说完,太馋真人竟然就这样走下山去,也不和煤灯大师、裴斗江两人打声招呼。 第53章 愿赌服输 见到太馋真人落败,裴斗江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就好像是赌徒在赌场上,输得只剩下内裤一般。 而煤灯大师却很坦然,淡淡地笑道:“空空大侠的剑术果然名不虚传,老衲佩服。 我们三人来得早,不如雷宗主来得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父亲亦笑道:“大师真是豁达。裴帮主,怎么说?” 裴斗江脸上阴晴交幻,迟疑片刻便说道:“我们既然输了,自然是愿赌服输。 只是有句话,麻烦雷宗主带回去,转给唐王,既然已经拥立新君,就要好好对待义宁皇帝,千万别起了异心。” 我父亲哈哈大笑,说道:“那也麻烦裴帮主,带句话给魏公,既然已经当上了一把手,以后就要好好地对待兄弟。” 裴斗江听了之后,脸色更加难看,不再言语,和煤灯大师打了声招呼,双双转身离去。 剩下宇文化肥、嘉阳道长两人傻傻地看着我们,不知所措。 “你们过来!”我父亲对他们两人招了招手。 他们两人相视了一眼,无奈地走到我们跟前。 我父亲淡淡地问道:“传国玉玺在哪里?” 他们两人虽然比较顺从,但也没有回答我父亲的问话。 张仲坚突然猱身而上,点了宇文化肥两人的“气海穴”。 这“气海穴”被点中了之后,就相当于给丹田关上了门,体内真气在短时间内,很难突破“气海穴”,运转起来。 江湖上习惯把点“气海穴”,叫做“封气”。 当然,“封气”的效果主要还是看两方的内功情况。 如果是我父亲这层级别的,对普通武者的“气海穴”轻轻一戳。 哪怕只用了一成的功力,那普通武者就不是短时间无法运气的问题了,而是丹田被毁,永远无法修炼内功。 反过来情况就不一样了,如果是普通武者点我父亲的“气海穴”,哪怕是运足真气,也无法“封气”。 这就好比一个三岁大的婴童,无论如何拳打脚踢,也无法对一个成年人造成伤害。 宇文化肥、嘉阳道长两人刚才目睹了三场武林最高级别的单挑,心里也清楚实力相差太多,毫无斗志地低垂着头。 见两人一直不吭声,梅超疯的火气马上大了起来,上去抡起膀子,对着宇文化肥就是“啪啪”打脸。 宇文化肥两边的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鼓出来两大块。 加上他的下巴原本就长了个奇怪肉瘤,宇文化肥的山羊脸立刻变成“十字”脸,看起来十分诡异。 宇文化肥看着梅超疯腰间缠着的长鞭,突然想起什么,吃惊地问道:“你,你是梅独的女儿?” “正是,你记住了,我叫梅超疯。” 梅超疯听到他提起自己父亲,顺手又赏给宇文化肥两耳光。 宇文化肥也不生气,喃喃自语,“当年我三哥杀死你父亲,如今我落在你手里,看来都是劫数”。 见梅超疯不能逼问出玉玺的下落,我在一旁也没耐心了,拔出佩剑,上去就捅了宇文化肥一剑,厉声说道: “快说,你把传国玉玺藏哪了?再不说,我就一剑一剑地慢慢割死你。” 宇文化肥虽然暂时运转不了真气,但身体都是可以动的。 结果,他就跟一根木头般,站立不动。我捅了他一剑,宇文化肥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化肥武艺不如你们。今日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但想要我说出玉玺的下落,那是万万不能。” 其实,我那一剑刺的并不深,也不是致命部位,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宇文化肥,逼他就范。 如果这家伙死活不说,有可能会一剑杀了他,倒也不会真的折磨他至死。 只是我们没想到,这宇文化肥的骨头倒是挺硬的。 突然,我脑筋一转,计上心头。 我缓缓走到嘉阳道长旁边,手中佩剑轻轻扎入他前胸,冷冷地对宇文化肥说道: “你不说是吧,那我就先杀了他,再慢慢折磨你。” 宇文化肥看见嘉阳道长的血,已经流了出来,惊恐地喊道:“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你要杀也是应该杀我!” “我喜欢杀谁就杀谁,关你屁事!”说完,我轻轻一推,佩剑又推进嘉阳道长肉内一点点,血又溢出来一些。 嘉阳道长吓得一动不敢动,带着哭腔说道:“女侠,我和你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为何一见面就要痛下杀手?” “因为你长得丑。”我冷冷地答道,作势就要继续往下推佩剑。 “停!我可以交出传国玉玺,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宇文化肥实在是受不了我,急忙大声喊道。 我闻言大喜,问道:“好,快说,要答应你什么事?” “这个嘛,我想听到雷宗主亲口当众承诺,从今以后,饶过我和嘉阳两人的性命。” 宇文化肥并不理我,转头向我父亲说道。 我父亲点点头,朗声说道:“我雷死人对天发誓,只要宇文化肥交出传国玉玺,我们咸鱼宗上下从此不再为难宇文化肥和嘉阳道长。” 说完,我父亲就解开了宇文化肥两人的“气海穴”。 宇文化肥走过去,帮嘉阳道长止住血,转头说道:“好,请诸位跟我来。” 我们便跟在他们两人后面,走入静安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宇文化肥会把传国玉玺藏在那种地方。 静安寺后院有个小门。宇文化肥两人在寺中,并不多做停留,在院子里拿了一根长竹竿后,就推开小门,走了出去。 门外不远处就是一个化粪池。宇文化肥走到旁边,二话不说就把衣服脱去,挂在旁边的树枝上,身上只剩下一条亵裤。 接下来,宇文化肥深吸一口气,左手抓住嘉阳道长手中长竹竿的另一头,慢慢滑入化粪池中。 转眼间,他整个人就没顶了。这他妈的,宇文化肥真是个狠人。 大概过了两分钟左右,伸入化粪池中的长竹竿动了一下,就像是鱼上钩似的。 嘉阳道长赶紧把池中的宇文化肥,拉了上来。 只见,宇文化肥上下都是湿淋淋的秽物,臭气冲天,看得我直想吐,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但他的右手,却抱着一个小木盒。难道玉玺真在里面? 嘉阳道长还挺得意地对我们说道:“这传国玉玺就在这小木盒里面。 我们特地在化粪池侧壁挖了一个小洞,专门用来藏这个木盒。裴斗江他们找了几天,硬是没发现玉玺藏在哪里。” 呵,这么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啊,嘉阳。 “给,玉玺就在里面。”宇文化肥将小木盒朝我递过来。 “你放在地下,别过来!”我吓一跳,赶紧往后躲,大声说道。 宇文化肥停下来,轻轻把木盒放下,便朝静安寺里面走去。 张仲坚见状准备上前去打开木盒。 “师兄,拿这个擦一擦外面。” 我说完,把宇文化肥挂在树枝上的一件衣裳,朝师兄扔去。 张仲坚愣了一下,还是拿着宇文化肥的衣裳,把木盒外面擦干净。 打开木盒,里面是个球状物体,外面包着好几层油纸。层层剥开,终于露出一个玉玺。 张仲坚赶紧将玉玺拿给我父亲。我父亲举起玉玺仔细观察。 此时,虽然已近黄昏,但还是可以看见玉玺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没错,这正是传国玉玺。” 我父亲大喜,将玉玺又用油纸裹了起来,便领着我们离去。 路过静安寺的小院时,看见宇文化肥正在打井水清洁身体。我忍不住调侃了他一句。 “宇文化肥,你现在可以去江都,向杨广交差了,就说传国玉玺已经交还给义宁皇帝了。” 宇文化肥苦笑了一下,说道:“我现在最怕见到的人正是陛下,躲都还来不及,怎敢前去江都。 从明天起,我和嘉阳两人又要换个地方藏身了,免得陛下的人找上门来。 另外,还请雷宗主将玉玺拿回到长安后,替我澄清传言,免得其他江湖人士又找我麻烦。” “好,这个请放心。”我父亲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们下了神农山,就在附近找了客栈入住。 我趁着这个机会,便把翟让的事情和父亲说了一遍。 “爹,翟国良这么可怜,你收他为内弟子好不好。” 父亲沉吟了一下,说道:“也好。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把传国玉玺,带回长安,交给唐王。 等长安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回到山庄,再正式将他收入门下。” “谢谢爹。对了,我想回家一趟,好久没见到母亲了。” “那也好。” 一旁的张仲坚突然也说道:“师父,徒儿也想回总舵一趟。” 我父亲摇摇头,说道:“仲坚,你就别急着回去,先和我去长安。等事情忙完了,你再回我们总舵吧。” “好的,师父。” 就这样,第二天,我和父亲分开了。我和梅超疯踏上回家的路。我父亲他们则带着传国玉玺,前去长安。 几天后,我和梅超疯终于回到了咸鱼山庄。 自从李渊在晋阳起事后,我有几个月时间都在外面,再次见到母亲和三十,自然是非常高兴。 但是,也有一件事情让我很难过。 沈旭的脸曾被桃花娘子馒头里面的毒汁沾到。 虽然,毒现在已经被解了。但沈旭的左脸却留下几处疤痕,和原本帅气的脸格格不入。 别看沈旭平日里依然是有说有笑。但好几次,我看见他独自一人,坐着远眺,神情中有说不出的落寞。 至于陈斤少,在我们咸鱼山庄过得很惬意。 听陈斤少说,杀猪帮现在的大小事务,全部交给他的大弟子吴震负责打理。现在,陈斤少只需照料翟国良一人即可。 第54章 江都兵变 一转眼,就来到了大业十四年。 我这次回到咸鱼山庄,没想到这一住下,居然将近一年时间,主要是因为我母亲柳毅妃怀孕了。 而我父亲因长期待在长安,我便替父侍母。 一般来说,如果大号练得比较差,父母就会比较着急,想要重新练个小号。 但我这个大号修炼的还不错,我父母对练小号的需求并不强烈。所以,母亲这次怀孕应该是避孕工作没做好。 我刚回到咸鱼山庄,母亲就悄悄告诉我,她大姨妈不来了。母亲已经年近四十,居然怀孕了,可以说是高龄产妇。 我便赶紧派人去长安报信。收到喜讯后,父亲很高兴,和张仲坚回来了两趟。 第一次回来时,带来两名御医,一个叫张大麻,一个叫马伏龙,专门来为我母亲配药养胎、保胎的。 这两名御医原本是,杨广妃嫔们的专属医师,其中张大麻还曾是萧皇后的专属医师。 这一次,我父亲特意向唐王李渊讨来这两名御医,照顾我母亲,将御用转为民用。 父亲回来的时候,顺便在祖师爷的雕像面前,将翟国良收为内弟子。 可惜父亲在家只待了十几天,又和张仲坚去了长安,只能教会翟国良一些入门的功法。 其余时间,都是我替父亲给翟国良授功。 这一年,天下又发生了很多大事。 首先是李密大败王世充,东都洛阳告急。 今年一月,王世充整合兵马后,主动攻击瓦岗军,本来是想给李密一个教训。 结果指挥不当,被李密反击,王世充一败再败。 看到损兵折将如此严重,王世充吓得大哭,赶紧上书隋廷,请求降罪,并让手下用枷锁把自己锁起来。 但隋廷此时早已风雨飘摇,又怎么会降罪王世充,反而赐给他金帛、美女,以安其心。 但经过这一场大败,王世充再也不敢出去和李密决战,只是龟缩在城中坚守。 但这样一来,外围的粮道就被瓦岗军切断了。各地粮仓的粮食运输就成了难题,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而瓦岗军大胜后,声势比以前更盛,连窦建德、孟海公、徐圆朗等割据一方的枭雄都纷纷奉李密为盟主,并劝李密称帝。 但李密认为东都洛阳还没有拿下,暂缓称帝。 在李密看来,只要粮道被切断,王世充迟早是要出城向自己投降的,到时候再称帝也不迟。 就在李密踌躇满志之时,三月份就发生了江都兵变,杨广被诛杀。 其实,隋帝国当时虽然已江河日下,但要论起军事实力,还是在李密的瓦岗军之上的。 隋帝国最主要的两股军事力量掌握在王世充和宇文化鸡手中。 在王世充屯兵洛阳和李密对峙时,宇文化鸡统领的御林军近十万人屯兵江都,其中就有万余名骁果军,主要职责是守护杨广。 御林军中有不少将领,劝杨广带着御林军,御驾亲征,和王世充兵合一处,和李密决战。 只要击溃势力最大的瓦岗军,其他割据势力就很可能闻风而降。 但杨广断然拒绝。其实,自从雁门被围后,杨广就想通了。 朕就是个资深驴友,爱的是美景美色,天下再乱,关我屁事。 此时群雄并起,杨广想要看塞外风光,名山大川是有点难了,很多旅游线路不通,但江都还牢牢掌控在隋帝国手中。 江南水乡犹在,何必舍近求远。 所以,杨广在雁门之围后,带着自己的十万御林军,直接就去江都游玩了。 在路上,杨广还开心地赋诗一首,“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可以看出来,杨广的诗歌水平还是很高的。 至于逐渐做大的瓦岗军,如果王世充能打败李密最好,如果不能,大不了我杨广还可以学孙权,割据江东。 反正不耽误我游玩。 所以,杨广来到江都后,继续大兴土木,建行宫,派人挑选江淮民间美女充实后宫,每日就是观看美景,酒色取乐。 杨广不着急,底下的将士们就急了。 你杨广是带着一家人来江都避难了。可将士们的妻子父母大多都是在长安和洛阳。 一旦洛阳被攻破,他们的家产可能被充公,家人可能被遭到迫害,特别是手上沾着起义军鲜血的底层将领更是担心。 王世充兵败,粮道被断的消息传来,御林军开始出现逃兵现象,将领们的心就更乱了。 大家心中都有一个问题,这样的皇帝,我们保护他的意义何在? 于是,御林军的中高级将领们开始聚众准备谋反。 司马德戡、元礼、裴虔通、赵行枢、孟秉等十多名中高级将领达成一致意见,决定杀杨广,北上洛阳。 但司马德戡他们,和推荐萧铣为首领的岳州军官一样,觉得同样需要一个带头大哥。 于是,他们经过讨论,决定推举宇文化鸡为首领。 三月初八的清晨,宇文化鸡刚睁开宿醉的双眼,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自己的床周边站满了不同级别的将领们。 将领们看见宇文化鸡醒来,非常高兴地欢呼:“宇文大丞相万岁!” 万岁这两个字,本为臣下对君主的祝贺之辞。 宇文化鸡不知道这帮人为什么称呼自己“万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当上了大丞相。 将领中有一个叫薛世良的,笑嘻嘻拿过来一张大纸。 宇文化鸡一看,更吓一跳。这是一篇准备讨伐杨广的檄文。 问题是檄文下面第一位落款人就是自己,上面还盖了手印。 “宇文大丞相,你忘了吗?昨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你和我们共同发过誓,要诛杀杨广,举兵北上。 大家就共同推荐你为大丞相,做我们的带头人。你还在檄文上按了手印。” 薛世良越说,宇文化鸡就越糊涂。他根本不记得昨晚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手指上红色的印泥还在,那檄文上的落款确实也很像是自己的笔迹。 关键是周边的将领们虽然嘴上尊称自己为大丞相,可是每个人的手都按着刀柄。 这种情况下,宇文化鸡只好将糊涂装到底,决心带头发动兵变。 三月十一日清晨,兵变正式开始。 在宇文化鸡指使下,司马德戡等人率领自己的部下,攻入杨广在江都的行宫。这几乎是一场毫无阻力的兵变。 杨广在自己的宫殿中,看到站满了持械的军士,知道大势已去,便问道:“我有什么罪该当如此?” 一个叫马文举的将领站出来,朗声应道:“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 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 的确,杨广不停地巡游,修行宫,三征高句丽,背弃在雁门之围时对将士们的诺言,躲在江都整日饮酒寻欢。 等等这些,让这些将领们,早就对眼前的这个帝王失望至极,甚至恨之入骨。 此时此刻,无论杨广说什么,这些将士们都绝不可能放过他了。 绝望下,杨广提出最后的一个请求,拿来鸩酒给他喝下,不要让君主死于刀剑之下,不祥。 但将领们的情绪已经等不及了,便把杨广牢牢按住,一名叫令狐行达的校尉拿来一条练巾,把杨广活活勒死。 这也算是满足了杨广最后的请求。 杨广被诛杀后,其尸体无人理会。 萧皇后和宫女们,只有等到叛军离开后,才敢把床板拆下来,钉成简易棺材,再把杨广尸体放入棺中,置于流珠堂。 直到后来宇文化鸡等人离开江都后,才由陈棱按照天子的仪式,将杨广的尸体进行安葬。 但是,当时杨广的死并没有消除将领们的恨意。 将领们的情绪就像是爆发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把对杨广的恨,立刻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来。 首先遭殃的是隋氏宗室、外戚,无论男女老少,全部被叛军杀死。接着就是对百官举起屠刀。 这一天,将领们要用血来发泄心中的恨意。鲜血染红了江都城内的河水。 这个情况超出了宇文化鸡、司马德戡、元礼等人的计划。在极力约束下,这场大屠杀总算停止了。 但隋帝国的不少大臣及家人糊里糊涂,也成了杨广的陪葬,其中就包括名将来整。 宇文化鸡又把杨广行宫中的大量美女和财帛,赏赐给军士们,这才稳住了军心。 等冷静下来,宇文化鸡和将领们一商议,才发现把在江都的隋氏宗室杀得太快了。 应该像李渊那样,至少应该留一个下来,当他们的傀儡皇帝,以便师出有名。 没想到,隋氏宗室中还真有一个漏网之鱼,这个人就是杨浩。 杨浩是杨广的侄子,五年前因获罪,被废黜王位,免除官职。 叛军们是拿着花名册去杀隋氏宗室的,因为杨浩被贬为平民,不在花名册中,所以把杨浩漏了。 这次正好,宇文化鸡便学李渊,搞了个简单仪式,迎立杨浩为皇帝,改年号为天寿。 宇文化鸡对外也宣称,自己是反杨广,不反隋廷。 江都兵变,基本上宣告隋帝国名存实亡。 江都兵变之前,很多地方官员基本上还是忠于职守,依靠城池守土,限制了各股割据势力的发展。 但是江都兵变的消息传出,天下人哗然。 很多隋帝国的官员干脆就连人带兵,向周边的割据势力投降。 六大战区或多或少,大多都受到了江都兵变的影响。 先说东北战区,这战区原先有罗艺、王须拔、高开道三股割据势力和隋将李景。 起义军领袖王须拔在进攻罗艺时,兵败被杀,率先出局。 接着隋将李景听到江都兵变后,决心率兵南下,想为先帝杨广报仇。 可惜李景的实力太弱了,有心无力,半路被高开道击杀。东北战区现在只剩下罗艺、高开道两股割据势力。 第55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蝴蝶效应下,东部战区也发生了一些小变化。 这个战区原先是有窦建德、孟海公、徐圆朗、王薄四家割据势力,其中窦建德一家独大。 听到杨广死讯后,东部很多隋廷地方官,纷纷向这四家投降。四家势力逐渐壮大,其中要数窦建德最开心。 东部有个隋廷官员,叫做王琮,担任河间郡丞。好几次,窦建德想要占据河间郡,都被王琮所击败。 江都兵变后,王琮觉得大势已去,便向窦建德投降。周边郡县也纷纷效仿,窦建德的实力因此大增。 东南战区原先有杜伏威——辅公祏,李子通、左才相三家割据势力,和隋将陈陵。 左才相被隋军所消灭,首先出局。 但在江都兵变后,吴兴郡守沈法兴在宗族、豪强的支持下,借着讨伐宇文化鸡的名义,突然起兵。 沈法兴的崛起很快,先后攻下周边地方,占据江表等十郡,成为新兴的枭雄。 东南战区依旧是四家博弈的局面,不过是换了个人玩。 南方战区原本有萧铣、林士弘两家的割据势力。江都兵变后,他们两家比起以前,更强了。 林士弘这边,隋廷的汉阳郡守冯盎归附林士弘。番禺、珠崖、苍梧、高凉等地纳入林士弘的地盘。 萧铣这边,隋廷将领张镇州、王仁寿,得知杨广被诛杀后,遂和岭南豪酋宁长真等人,归降萧铣。 岭南诸多州县纳入了萧铣的地盘。 而在萧铣和林士弘的争斗中,萧铣逐渐占据上风,隐约成为南方第一霸。 到了四月底,萧铣已拥兵四十余万,自我感觉良好,索性称帝,正式复国,重温南梁旧事,定都江陵。 在群雄中,萧铣虽然是第三个称帝的。但在萧铣之后,引发了一股称帝热潮。 共同反隋的局面开始进入群雄争霸的局面。 西北战区原本有薛举、刘武周、梁师都、魏刀儿、郭子和、李轨和李渊七家割据势力。 魏刀儿第一个出局。魏刀儿是西北战区唯一一个起义军领袖,其实力并不比其他人弱。 可惜,魏刀儿为人耿直,中了窦建德的计。 由于魏刀儿的地盘毗邻窦建德。窦建德便向魏刀儿提议,大家结盟吧。 当时群雄并起,魏刀儿觉得,多个朋友肯定会多条路。 所以魏刀儿不疑有诈,兴高采烈去和窦建德结盟,还搞了个结盟仪式。 谁知,窦建德趁着魏刀儿麻痹无备,发动袭击,击杀了魏刀儿,收编了他的很多部众。 但是,魏刀儿手下最能打的大将宋金刚,不肯归附窦建德,率着数千骑兵,归附了旁边的刘武周。 刘武周是群雄中第一个称帝的,得知宋金刚来降,大喜,立刻封宋金刚为宋王,并分一半家产给他。 宋金刚则休去原妻,聘请刘武周的妹妹为妻。两人的结盟让刘武周实力大增。 第二个退出争霸的是郭子和。他在西北七家势力当中,实力最弱,本无意争霸。 所以,郭子和决定找棵大树来乘凉。他找的这棵大树正是李渊。 在江都兵变后不久,郭子和派遣使者,请求归附李渊。 李渊大喜,任免郭子和为灵州总管。郭子和成为李渊限制梁师都的一枚棋子。 在江都兵变后,受益最大的群雄并不是萧铣,而是李渊。 听到杨广被杀后,窦抗、张长逊、王德仁、吕子臧、吕珉、王孝基、孙伏伽等隋廷官员纷纷向李渊来降。 李渊的实力因此大增。 五月,李渊接受了义宁皇帝杨侑的三次禅让,也正式称帝,国号唐,定都长安,建元武德,罢郡置州,以太守为刺史。 所以,这一年也叫武德元年。唐朝正式建立。 李渊建国后,大封诸子和功臣。其中,李建成被立为皇太子,李世民被封为秦王,李元吉被封为齐王。 我父亲也被封为西河郡公。李渊将西河郡大片土地赐予我们雷家,还免去我们咸鱼宗三十年的劳役。 连我也被封为铁锅公主。当唐帝李渊的使者敲锣打鼓,走进咸鱼山庄的时候,我都懵圈了。 我居然真的当上了公主了。我还特意咬了李渊送来的那口锅,软软的,居然还是纯金打造的,可惜小了一些。 但梅超疯多少有点不高兴,在一旁嘀咕。 “封什么不好,居然封为铁锅公主,名字太难听了一些。” “师妹,你这就不懂了。我的武器是铁锅。封为铁锅公主正是最恰当不过了。” 而西北战区的另一个枭雄薛举,在先后收编宗罗睺、羌钟利俗、唐弼等势力后,实力大增,已拥兵二十万,紧跟李渊之后称帝,并继续向东扩张势力。 为了消除后顾之忧,李渊让秦王李世民统领八路大军,向西进军,和薛举对峙于高庶。 可是秦王李世民一到前线,就染上了疟疾,天天拉稀,高烧不退,头疼不已。 不得已,李世民便把军事指挥权交给了刘文静,并叮嘱他,“守城不出,不要和薛举决战,等我病好了再说”。 可是,刘文静求功心切,和殷开山率军与薛举决战于浅水原。 此战唐军大败,溃不成军。李世民大惊,只好收拾残军后撤。 薛举则顺利占据了高庶这个军事要地,准备继续东进,夺取长安。 刚建立的唐帝国,开局就遭受惨败,形势大为不利。 如果不能遏制薛举东进的势头,那么当初向李渊投降的那些势力,有可能就会转向薛举的怀抱。 就在这个关键点,薛举突然病逝了。东征计划搁浅了。 无奈,薛举的手下只好拥立薛举的儿子薛仁杲,继承父业,自称西秦皇帝。 但是薛仁杲生性苛刻,不善于抚恤将士,部下对他常常是敬而远之。 薛举生前常常训诫他说;\\\"你的才能谋略足以成事,但是生性严苛,对人不能施恩,怕是不能成大事。\\\" 得知薛举死讯后,李渊大喜,一面继续派秦王李世民,重整兵马,向西对付薛仁杲; 另一方面联合李轨,共同对付薛仁杲,牵制西秦势力东进,以减轻其对关中地区的压力。 第二次,李世民卷土重来,和薛仁杲再次决战于浅水原。 这次,轮到薛仁杲大败,只剩万余人退守高庶城内。 但外面粮道已被李世民切断,城里粮食紧张,守城将士无心作战,便向李世民献城投降。 无奈之下,薛仁杲没有继续组织巷战,率余部向李世民投降。 从此,西秦帝国从版图中消失。西北战区只剩下刘武周、梁师都、李轨和李渊四家割据势力。 就在西北战区战火不断的时候,中部战区也迎来了大决战。 在各家割据势力中,要数宇文化鸡这一家最迷茫。因为,他们的职责本来就是保护杨广。结果,老板被自己干掉了。 茫茫天下,不知何去何从。 将领们争吵不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这些人本来就是由很多小部队组成的大部队。如果找不到一个明确目标,队伍可能就散伙了。 这时候,宇文化鸡的弟弟宇文化脓出了一个主意,北上洛阳,去干李密。 在众将面前,宇文化脓说道:“如果不是李密,杨广就不会来江都,我们也不至于背井离乡;如果不是李密断了粮道,将士们就不会惊慌地逃亡,我们也不至于弑君。” 实际上,杨广来江都和李密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纯粹就是来江南玩的。 不过,宇文化脓这个主意还是获得绝大部分将领的支持。 宇文化鸡手下这些十万军士,都是从各地军士中挑选出来的精英。 虽然有些时日没有打仗了,但战斗力还是挺强的,心里不怎么把瓦岗军放在眼里。 于是,宇文化鸡就带着十万军士,浩浩荡荡,一路朝洛阳而去。 宇文化鸡的动向,让李密和王世充两个人都感到不安。 李密心中暗忖:这宇文化鸡杀了杨广,又立杨浩为新帝,对外宣称反杨广,不反隋。这肯定是准备联合王世充来打我的啊。 李密不知道的是,王世充更紧张。 在江都兵变后,王世充等人就在洛阳拥立杨广的孙子——十四岁的杨侗为新帝,改年号为皇泰。 听到宇文化鸡率领大军要来洛阳。王世充等人一商量,都觉得宇文化鸡是来打洛阳的。 那时候,长安的义宁皇帝杨侑已经宣布退位。 隋帝国当时有两个皇帝,一个是宇文化鸡拥立的杨浩,另一个就是王世充等人拥立的杨侗。 自古以来,一国无二君,一庙无二主。 宇文化鸡既然不承认杨侗的帝位,又要朝洛阳方向来,那肯定是准备和李密联手打洛阳的。 这时候,一个叫盖琮的东都官员献上一计,建议赦免李密的罪,并封他大官,让他去剿灭宇文化鸡。 如果两人斗得两败俱伤,那是最好,洛阳之围自然就解了。 王世充等人大喜,便让盖琮带着皇宫中的金银珠宝,去招降李密。 李密本来就担心宇文化鸡和王世充联手打他,当下一拍即合,上表愿降东都。 皇泰帝杨侗立刻册拜李密为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一口气先封他四个大官再说; 并向派出使者向李密承诺,只要平定宇文化及,即可入朝辅政,位置排在王世充等人之上。 原本是一对宿敌,在宇文化鸡这个二愣子的搅合下,瞬间又变成了盟友。 第56章 李密之死 很快,宇文化鸡的大军离洛阳越来越近,先占据了东郡,把军中辎重留在东郡,令王轨守着辎重。 宇文化鸡继续轻骑北上,在童山与李密的瓦岗军相遇。 双方一言不合,立刻开战。刚开始的时候,瓦岗军处于劣势,就连主帅李密都被流矢射伤,当场堕马,昏迷过去。 眼看瓦岗军就要大败的时候,秦叔宝率着援军赶到,救下了李密,并打退了宇文化鸡的几波进攻。 到了这时候,双方已从早上战斗到晚上,都精疲力尽,便各自收兵。 可到了第二天上午,后方传来消息,说留守东郡的王轨带着辎重,投降了李密。 那些辎重不但有粮草,有攻城器械,还有从江都搜刮来的大量金银珠宝。 这一下,宇文化鸡的大军哗然,立马散伙。 很多御林军将领,比如陈智略、樊文超、张童儿等人,干脆就率领本部人马,直接投降了李密。 最后,愿意继续追随宇文化鸡的仅剩下万余人。宇文化鸡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便断了争霸的念头,退往魏县。 表面上,童山这一战是李密胜了,但李密的很多直系部队在这一战中伤亡惨重,只能算是惨胜。 宇文化鸡败走后,在洛阳休养生息的王世充抓住机会,领军出城,在邙山袭击李密的瓦岗军。 这一次,轮到李密大败,真是应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句话。 常说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而邙山这一战居然就是瓦岗军的落幕之战。 遭到重创的李密往东逃往武牢关,身边剩下两万人马。 瓦岗军的残部如裴仁基、祖君彦、程咬金、邴元真、单雄信等人,纷纷都向王世充投降。 而李密身边人也没有了战意,都劝李密率部投降李渊。李密此时也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便去归附了李渊。 瓦岗军的名将秦叔宝、徐世积、罗士信,谋士魏征等人也随着李密,先后降唐。 轰轰烈烈、盛极一时的瓦岗军和骁果军双双走向失败。 李密和宇文化鸡死磕的结果,却是无意间壮大了王世充和李渊的实力。 其中,最开心的人莫过于李渊。 自己不出一分力,两个枭雄退出争霸队伍,还白白得了一批猛将和两万多名久经沙场的军士。 其实,李密也好,宇文化鸡也罢,他们和当时很多群雄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的头疼问题,就是内部很不稳定。 如果一直顺风顺水打胜仗,大家都不会起异心,但一旦遭遇惨败,可能就会立刻分裂,散伙走人。 李密统领下的瓦岗军,他的内部矛盾太大了,犹如一股暗流。 瓦岗军内部有好几种派系,一种是翟让旧部。因为翟让无罪被杀,翟让旧部很多人一直对李密心存不满。 其中代表人物徐世绩,就曾在宴席上,开玩笑地指出李密厚待刚刚前来归附的人,而忽视了瓦岗军旧部。 结果,李密没把徐世绩的话当作一回事,没有安抚好瓦岗军旧部。 一种是外来派,这些人有因为粮食而投奔李密的起义军,也有大批隋廷降军,刚刚还收编了宇文化鸡的部队。 这些人不是不能用,但一定要打散开来,甄别使用。 否则,这些人一有风吹草动,是很容易就投入他人怀抱的。 可惜,李密只是收编了他们的人,没收他们的心。 最后一种是李密培植的直系派,如王伯当、贾闰甫等人,也是最支持李密的核心力量。 偏偏这一派麾下的军士在童山一战中,阵亡最大,导致李密的掌控力直线下降。 说到底,李密根本无法调和瓦岗军的内部矛盾,导致瓦岗军在邙山一战后,直接就是散伙,各奔东西。 李渊看到李密来投降十分高兴,拜李密为光禄卿,封为邢国公,还将表妹独孤氏嫁给了李密,称呼李密为弟。 但李密降唐没多久就后悔了,因为得不到重用。 李密远不如自己的旧部秦叔宝、徐世积等人,受到器重。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像李密这样的人,谁敢重用,以前能杀翟让,以后就有可能杀李渊。 于是,李密向李渊提出,让自己去山东收抚旧部。这其实是一招金蝉脱壳。 李密不甘居于人下,还想着叛唐后,东山再起,真不知道当初为何来降。 李渊居然答应了,放虎归山,还让李密带自己一半的人马离开。 于是,李密带着王伯当、贾闰甫、张宝德离开长安。李密走到半路,就向部下透露出反唐的意图。 张宝德虽然是瓦岗军旧部,但是已经铁了心,要为大唐效力,就偷偷地跑回长安,把李密要反唐的事情报告给了李渊。 李密这时也知道事情不妙,干脆变更行军路线,攻克唐帝国治下的桃林县,准备直奔南山,召集旧部,图谋大事。 结果,镇守熊州的唐将史万宝、盛彦师等人识破了李密的意图,在他的必经之路设下伏兵,袭击李密。 李密等人猝不及防,被唐军歼灭。李密被斩杀,骁将王伯当也力战而死。 李密带领的瓦岗军曾经盛极一时,成为推翻隋帝国的最重要的力量。 可惜,李密野心勃勃,杀旧主,叛新主,终究是走上穷途末路。 洛阳这边,王世充对内铲除异己,杀死元文都、卢楚等人,独揽朝政大权; 对外,王世充迅速接手瓦岗军的地盘,实力大增,独霸中部战区。 至此,原本二十二家割据势力,只剩下十八家,分成两个梯队。 第一梯队是王世充、刘武周、李渊、杜伏威——辅公祏、萧铣、窦建德(排名按姓氏笔画排序)。 第二梯队是王薄、宇文化鸡、朱粲、沈法兴、李子通、李轨、罗艺、林士弘、孟海公、徐圆朗、高开道、梁师都(排名按姓氏笔画排序)。 …… 武德元年十月,我父亲和张仲坚总算回来咸鱼山庄了。因为母亲马上要分娩了。 应该说,李渊派来的两名御医还是很管用的。母亲虽然是高龄产子,但很顺利地生下一个男孩,也就是我弟弟。 父亲老来得子,高兴的不得了,给他取名叫做雷无垢。整个咸鱼山庄都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就在雷无垢刚过了满月之后,李渊的使者上门了,说是李孝恭奉命南下,准备经略巴蜀,要路过咸鱼山庄,希望我父亲能够跟随。 我听说李孝恭是李渊的堂侄,李世民的堂兄,但未曾见过。 几天后,李孝恭路过西河郡,就让部队在咸鱼山庄附近扎营,带着几个亲兵在我们山庄过夜。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李孝恭看起来不像是领军的主帅,反倒像是一个生意红火的商贾。 白白胖胖的圆脸,大大的耳朵,特别是那双眼睛又大又圆,笑的时候仍然有杏核那么大。 “恭喜西河郡公喜得贵子!” 大家一见面,李孝恭便给我父亲递上礼物——一条金子做的平安锁。 “多谢李大使。” 因为李孝恭现在的官职叫做山南招尉大使,我父亲便喊他李大使。主宾坐下后,我父亲便向李孝恭介绍起我们几个。 “李大使,内人怀孕之时,我已不在她身边,被她唠叨了好久。这一次我就不去了,就让仲坚他们,随你南下巴蜀吧。望大使见谅。” “西河郡公太客气了。自晋阳起兵起,你就一直为陛下和秦王分忧,东奔西跑。如今令郎还年幼,是应该在家歇会,应该的。” “不知李大使这次南下巴蜀,领了多少兵马?” “六千兵马,就足矣!” “哦。”听到李孝恭只带了六千兵马,我们都有点狐疑,这兵力是不是有点少了? “哈哈,西河郡公不必吃惊,此去巴蜀主要是招抚,并非一城一池去攻占。 如今西秦刚灭,李密来降,陛下威名远扬,正是招抚巴蜀的最佳时机。 我虽不敢说尽收巴蜀之地,但招抚十之五、六,料是不难的。” 哦,原来不是去动刀动枪,而是去动嘴皮子。 李孝恭在我们咸鱼山庄过了一个夜,第二天便启程了。 张仲坚、我、梅超疯,还有沈旭,共四人,便随着李孝恭南下巴蜀。 李孝恭看起来应该是个好说客。一路上,他滔滔不绝,向我们四人说起各地的风俗和传说。 特别是对巴蜀之地,李孝恭更是熟悉,听说他父亲曾在巴蜀当过很长时间的地方官。 据说,巴蜀原指巴国和蜀国。 战国时期,巴国被楚国所灭,蜀国被秦国所灭。后来,秦又灭楚,统一了天下,巴蜀便从此纳入中原版图。 几天后,我们进入了巴蜀,第一站便是西城郡的石泉州。此时,天下大乱已有七年,但巴蜀之地却一直没有什么战火。 我们这支队伍虽然仅六千人马,但对于一个普通的州、县来说,已经是非常庞大的军队了。 路上商贾、行人远远看见我们,十分惊恐,赶紧掉头回去。 到了石泉州城时,我们就看见城门紧闭,城头上站满了士兵,个个弯弓搭箭,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李孝恭让军士们在距离城门二里处扎营,只带着我们四人和几名亲兵,打马上前,朝城头一名守将喊话。 “我乃武德皇帝堂侄——李孝恭,现为山南招尉大使。杨广无道,已失天下。你们难道还要陪着暴君一起殉葬吗? 武德皇帝慈悲为怀,特派我前来招抚你们。愿归附我大唐者,封爵。” 李孝恭说话时,声音洪亮,具有很强的穿透力,看样子也是修炼过内功之人。 接着,张仲坚从背后取下弓箭,拉满弦,射出一箭,正中城头上一根横木,箭尾颤抖不止。 那箭上绑着一封书信,正是李孝恭亲笔所写。 城上军士见张仲坚箭术如此高明,齐声喝彩。 城头那名守将让人取下箭上书信,拿来看了一眼,恭敬地喊道:“李大使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第57章 朱粲称帝 没多久,石泉州的城门打开了。三个人骑着马出城,朝我们而来。 中间的是一个中年胖子,留着一把滑稽的胡须,看打扮应该是这石泉州的刺史。 左边那人正是刚才站在城头的那名守将。 可当我们看见右边那人时,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跟在石泉州刺史后面出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唐门的唐缺。 四年不见,唐缺比起以前胖了一些。他见到我们,也是一脸惊喜。 “想必阁下就是李大使吧。” “正是在下。” “我是石泉州的刺史唐三宝,这位是我们石泉州校尉林帆,那位是我的侄子唐缺。” 刺史唐三宝走近我们,十分热情地介绍起自己和身边两人。李孝恭也介绍起我们四人。 没想到唐缺的叔叔居然是石泉州的刺史,真是太巧了。 唐缺打马上前,抱拳向我们相互打招呼,叙旧。 唐三宝见状,便问道:“唐缺,你们认识?” “是的,叔叔,他们是我以前在武林大会上认识的朋友。” “那真是太好了。走,李大使,我们到城里面谈。” 唐三宝很健谈,性格也很外向,有点像李孝恭。两人骑马并肩入城,边走边聊,十分投机。 李孝恭说起天下大势,娓娓而谈,特别是提到“得关中者得天下”时,唐三宝连连点头称是。看样子,招抚有戏。 果然,入了城后没多久,唐三宝不但正式接受了李孝恭的招抚,还提出要主动帮李孝恭,去招抚其他人。 李孝恭也立刻承诺,要在李渊面前,给唐三宝讨一个开国郡公的爵位。 大家越聊越开心,其乐融融。 我们没想到,这招抚之事,开局如此顺利。 随后,唐三宝便在署衙宴请我们。大家边喝酒边聊。这才知道,唐门是巴蜀有名的世家。 巴蜀之地比较冷湿,加上缺油少盐,人们吃什么都喜欢沾点麻辣粉,就连喝水也要放点麻辣粉。 唐门在制作麻辣粉方面,配方与众不同,口味极佳,深受巴蜀之人喜欢,产业越做越强,逐渐成为巴蜀的望族。 而唐门的武功也因地制宜,走的都是麻辣路线,比如唐缺的成名技“辣你一脸”,唐三宝的“呛你一嘴”,都跟辣有关。 特别是到了这一代,很多唐门子弟都在巴蜀之地担任官员,人脉极其源远流长。 而唐三宝身份很特殊,既是石泉州刺史,也是唐门的族长,在巴蜀之地威望很高。 “天下群雄并起,战火不断,生产萧条,而突厥在外虎视眈眈,如今应当迅速平定群雄,早日一统天下,才是国家和黎民之福啊。” 席间,唐三宝突然感慨地说道。我们听了,不禁肃然起敬。没想到一个小小刺史也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 从第三天起,唐三宝、唐缺等人便主动请缨,陪同李孝恭游说巴蜀各州。 人都有从众心理,虽然当时的隋帝国还有两个皇帝,但都是是傀儡,这些原隋朝治下的各州便先后归附李孝恭。 几乎每隔五、六天就有一州被招抚。 每招抚一州,李孝恭便急忙派人急报长安,为各郡太守、各州刺史请求封爵,同时也为自己请功。 李渊闻讯大喜,派出使者团,给归附大唐的功臣封爵、赏赐,还加封李孝恭为巴蜀大总管,授权他可以自主决定巴蜀大小事宜,不必请示。 短短五个多月,巴蜀之地已有八郡三十一州归附于大唐。李孝恭便在益州设大总管府,作为巴蜀之地的指挥中心。 这益州也称之为天府之国,最适合人们生产、生活。这都得益于秦时李冰。 自秦时李冰兴建都江堰以来,益州及周边的水患便得到了治理,水旱从人,土地肥沃,物产丰盛。 益州城内还种满了芙蓉树,我们入城时正是花开季节,满城尽是芙蓉花,远远望去如锦如绣,十分壮观。 我们四人闲时无事,便到处闲逛,看美景、吃美食,十分快活。 李孝恭每招抚一州,便从中抽走一部分兵力,并挑选当地望族的子弟为亲兵。 这一方面是为了加强与巴蜀各州的联系,另一方面也有充当人质的意思。 不知不觉,李孝恭手下兵马已有了五万多人,比当初入巴蜀之时大不相同。 只可惜,巴蜀之地最大的郡——巴东郡,还有五州不肯归附。众人纷纷主张兴兵攻打巴东。 但李孝恭力排众议,认为巴蜀刚刚归附,人心不稳,不宜动兵,还是派出使者,继续游说巴东五州。 就在这时候,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巴蜀。 那一天,我们十几人正在李孝恭的大总管府上喝茶议事。一个亲兵急忙进入禀报。 “报大总管,几天之前,朱粲率领大军攻占了巴东郡的临江、武宁两州,还在武宁自称楚帝。” “啊,朱粲有多少兵力。” “具体的虚实我们还不知道,不过朱粲自称有二十万大军。” “好,你先退下吧。”那名亲兵退下去,并关上门。 朱粲因为喜欢吃人而闻名于世。没想到,此獠非但活得挺滋润,还让它称了帝,老天真是瞎了眼。 李孝恭环视大家,问道:“诸位,朱粲来势汹汹,我们该做何打算?” 张仲坚朗声说道:“朱粲恶贯满盈,诛杀此贼,义不容辞。我们应当立刻集结队伍,前去剿灭朱粲。” 一旁的唐三宝也说道:“张大侠说得没错,李大总管若能为天下人诛杀此贼,定会让天下英雄折服我大唐。 不过,此贼倘若真有二十万大军,还需联合巴东郡其他三州,共同伐之。”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张仲坚、唐三宝的主张,李孝恭便下定决心,出兵剿灭朱粲。 听说要打朱粲,巴蜀三十一州的积极性很高,纷纷出兵、出粮。 十几天后,李孝恭整合了七万多人马聚集在垫江州。 这是距离临江、武宁两州最近的地方。 根据探子的消息,临江州的敌人稍微弱一些,李孝恭决定先捏软柿子,留一万人守垫江州,率领六万大军朝临江州进发。 初七这天傍晚,我们的大军已兵临临江州,在城外三里处安营扎寨,准备明早攻城。 到了晚上八点,我和梅超疯在营外散步,在月光下远观临江州城。这城墙比巴蜀大部分的城墙都要高一些。 城头上依旧是灯火通明,不少军士守在上面。看来明天一战势必是十分艰险。 “师姐,那棵树后面有人。”梅超疯俯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并朝后面的一棵大树指了一下。梅超疯的耳朵是真的灵。 难道是敌人的探子?我们两人对视了一眼,转过身慢慢朝那棵树走过去。 藏在树后的人并没有发出声响,可是月光把他的影子照了出来,暴露出他的行踪。 梅超疯一挥长鞭,朝树后之人卷起。那人听见鞭声,知道自己行踪已暴露,持剑荡开长鞭,从树后走了出来。 “欧阳子敬!” “大师姐,梅师姐!” 我们三人一见面,不禁惊讶地喊道。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青城派的欧阳子敬,曾被我父亲收为记名的外弟子。没想到会在巴蜀之地相遇。 “师姐,你们是跟随李大总管,前来临江州攻打朱粲的吗?” “没错。” “那太好了,我正想去找李大总管,有重要消息要禀报。” “哦,什么消息?”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到你们军营里,我再慢慢细说。” 欧阳子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神情有些凝重。 我知道欧阳子敬的消息肯定和临江州城有关,便赶紧带着他,返回军营中,去见李孝恭。 我们三人走入李孝恭的帅营的时候,张仲坚正好也在。 “大总管,这位是我们咸鱼宗的弟子欧阳子敬。他有重要消息要禀报。”我开门见山,向李孝恭介绍欧阳子敬的来意。 “哦,欧阳大侠有什么消息要禀报的?” 欧阳子敬揖了揖手,说道:“大总管,我是雷宗主的记名外弟子欧阳子敬,也是青城派现任的掌门人。 这临江州便是我们青城派的家。可恶的是,朱粲这恶魔攻占了我们的家,还在城中纵兵作恶,其行径简直,简直是人神共怒。 三天前,我便听到大总管的军队要过来剿灭此恶魔,心中十分高兴,便与派中弟子们商量,决定里应外合,帮你们打开城门。” 听到这里,我们几人眼睛不禁一亮,这消息实在是太好了。 李孝恭更是兴奋无比,急忙问道:“何时里应外合?怎么打开城门?” “就在今晚!我已经让十几名弟子潜在城内,只要听到我的信号,他们就马上冲上城头,杀掉守门士兵,打开城门。” “你在城外,如何让城内的人收到信号?” “大总管,我们青城派有独特的信号传递方式。” 说完,欧阳子敬突然学了三声蛙叫。那声音有种穿透力,听起来和普通的蛙叫声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李孝恭听完,高兴地搓着手,在帅营里走来走去。 一旁的张仲坚忍不住说道:“大总管,此乃天赐良机,绝不可错过。 城中敌人以为我们刚到,人马疲惫,一定会休息一晚。如果今晚我们突然杀进去,他们必然是溃不成军。” 李孝恭点点头,停下来继续问道:“欧阳大侠,我想等到子时,再动手,你觉得如何?” “那也无妨,无论多晚,他们一定会等我的信号。” “那就太好了。” 当下,李孝恭拿定了主意,让亲兵们传令下去,各军营立刻原地休息,每人在胸前系上一条白巾,待命。 到了子时三刻,张仲坚、我、梅超疯、沈旭挑选了三十多名士兵,跟在欧阳子敬后面,行走在黑暗处,小心翼翼地接近临江州城。 第58章 夜袭临江州 临江州的城头上,虽然偶尔有士兵站起来,但也只是伸了伸懒腰,看了一眼我们的军营,又蹲下来,依在城垛后。 守兵并没有注意到有一群人,贴着城墙,正悄悄来到西城门下。 到了城门口,欧阳子敬“蛙”叫三声。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虽然有些突兀,但也没有引起守城士兵的警觉。 一会,城里面也传来一声“蛙”叫。看样子,青城派的弟子们已经收到了信号。 接下来,我们几十人便蹲在墙根,静静地等待。我竖起耳朵,聆听城头上的动静。 过了大概两炷香时间,城头上突然传来惨叫声、喊杀声、兵器相击的声音。 马上又听见绞盘转动的声音,城门缓缓地被铁索拉起。青城派的弟子们得手了。 这临江州城的城门并不是左右推开的那种,而是垂直关闭的。夺取城门的关键在于控制城头的绞盘开关。 张仲坚第一个弯腰钻入城中,我们紧随其后。一入城门,我们兵分两路,沿着马道朝城头杀去。 马道是为守城士兵上下城墙而专修的坡道。 城头上,十几个青城派弟子手持长剑,形成一个圆圈,正在和数倍于己的守城士兵打斗。 而圆圈里面,有两个青城派弟子正在转动绞盘。 虽然青城派弟子们身上伤痕累累,有些还中了箭,但始终一步不退,护住圆圈内的两人。 “穆师弟、李师兄,我们来了。” 随着欧阳子敬大喊一声,我们先后加入战斗,很快就把城头上的守城士兵杀得个精光。 我们的两名士兵,在冲上城头的那一刻,就趁机朝军营的方向,各放了两个烟花。 远处的李孝恭收到信号,立刻带着骑兵从城门而入,杀入城中,后面紧跟着步兵部队。大军犹如一条长蛇,蜿蜒而入。 城里面的人也被城头的打斗惊醒了。从城头上望去,只见城中各处先后亮起油灯,整个城市的轮廓瞬间浮现出来。 远处,敌军的两支骑兵部队一先一后,正朝这边赶来,和李孝恭的骑兵碰撞在一起。 整个西城顿时响起一片喊杀声。我们随之也加入战斗,参加巷战。晚上混战的场面相当乱。 十几个青城派弟子分散开来,大声喊道:“快跑啊,大唐军队杀进来了。” 这一波喊叫,引起城中更是骚乱。婴儿的哭啼声、犬叫声、喊杀声等等,混合成一片。 我紧跟在张仲坚他们后面捡漏,只要胸前没有系白巾的,顺手就一锅砸在头上。 战斗仅仅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敌人就打开其余三面城门,四处逃去。 李孝恭把大军分成几十个小队,挨家挨户在城中搜查,把藏在暗处,没来得及跑出去的敌军俘虏起来。 一个时辰后,城中的喧杂声、厮杀声小了一些。敌人大势已去。整个临江州城被我们全面占领。 我和梅超疯两人也没有具体的任务,便在临时军营中睡了一个小觉。 天色刚浮白,我睁开惺忪睡眼,和梅超疯朝城中的署衙走去。这署衙也就是李孝恭的临时指挥部。 这临江州城不小,城中还有两个粮仓。我看见一些军士正在清点粮食库存,并搬走一些粮食。 街道上一片狼藉,到处可见昨晚混战留下来的痕迹。 “师姐,你看那边。” 刚走入署衙几步,梅超疯突然拉住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梅超疯的手,指向的地方,是署衙的厨房,门正打开着。 我转头望去。天啊,眼前的这一幕实在太恶心了。我胃里一阵反酸,想吐,但是吐不出来。 我虽然已经猜到我看到的是什么,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一步步走入厨房里面。 里面的长桌上面有空的酒坛,有碗筷,还有几盘吃剩的肉和骨头。这些都是煮熟的人肉,妇女和小孩的。 我和梅超疯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 这时,几个军士抬着一个大木盒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残肢装入木盒中。他们的神情看上去也是非常厌恶。 “这些,都是朱粲的部下吃剩的?” 几个军士点点头,其中一个说道:“听城里百姓说,朱粲的将领每天都抓一些人,拿来煮了吃。 昨晚我们攻城的时候,他们还正在吃呢,这些便是吃剩的。 按照大总管的吩咐,我们用木板钉成了这个木盒,就算是简易棺材,来收殓她们的残肢。” 我点点头,扶着墙,和梅超疯慢慢走了出去。 城中有粮食,朱粲这帮人居然也吃人。莫非吃人也是上瘾的? 我不敢往深处想,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调整下心情,朝里面走去。 李孝恭他们都在大堂里面。我走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议事,满屋子全是人。 大家虽然看起来都疲惫,但都是一脸兴奋。毕竟,一来就夜袭成功,赶跑了朱粲的手下,可谓是奇功一件。 “欧阳大侠,我们能够如此顺利攻入此城,大败敌军,要记你首功一件。 我一定会向朝廷申请,为你请功,封爵。接下来,还要劳烦欧阳大侠和几位乡绅们,安抚好城中百姓。 告诉大家不要恐慌,我们大唐的军队绝不会扰民、伤民的。” “多谢大总管,也请大总管放心,我们定会安抚好百姓。” 说完,欧阳子敬向我点头示意,便和几位城中乡绅辞别李孝恭,走了出去。 接着,李孝恭又部署了两件事。一件是搜查城中还没有奸细。 另一件就是安排人轮班值守城门,避免过度疲劳让人偷了城。敌人犯过的错,我们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十几名军官领了命,也走了出去。大堂中顿时没有那么拥挤了。 “大总管,昨晚我们俘虏了朱粲的军士三千余人。这些人该怎么处置?”问话这人正是李孝恭的首席幕僚陈樊。 李孝恭沉吟了一会,说道:“关押着他们,每天还得给他们做饭,白白浪费宝贵的粮食,不如就驱赶他们出城吧。” 啊,放了他们?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大总管,这些人禽兽不如,连人都吃,不如全杀了。放了他们,岂不是又跑回朱粲那里,增添他们的实力?” 我这个提议深得人心,大堂中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但李孝恭却摇摇头,说道:“不妥,杀了他们反而让朱粲的士兵起了困兽犹斗之心。放了他们,下一次两军相遇,对方的斗志也会弱一些。” 虽然大家和我一样,对放掉这些俘虏十分不解。但李孝恭坚持要放,那也没有办法。 大家又商议了一些事,便各自散去。 闲来无事,我和梅超疯走到城头上,没多久就看见一群光着膀子的士兵,被我们的骑兵驱赶出城。 这些光膀子的士兵正是被我们俘虏的朱粲士兵。 看着城下这些人,个个面目可憎,我总觉得李孝恭此举有放虎归山的嫌疑。 到了第二天下午,城中的大钟突然被敲响了三声。这是敌军来袭的警报。 我和梅超疯两人急忙走出来。一打听,才知道敌军真的到了城外,而张仲坚他们陪着李孝恭,已去了北城。 我们两人带着武器,也赶了过去,走上北城门,和师兄他们站在一起。 站在城头,望下去,只见城外的敌军黑压压一片。一杆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楚”字。来的正是朱粲的大军。 敌军正中有一群人,站成一个“半月”形状,簇拥着一个身材硕壮的中年男子,估计就是朱粲。 由于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朱粲的相貌。 虽然朱粲的人马确实也不少,但看上也不过七、八万左右。而我们在临江州城中有六万人。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虽然这话不一定适合实际情况。但是攻城一方通常都是比守城一方兵力多两倍以上,才有胜算。 “大总管,这朱粲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抽风了,怎么居然敢过来攻城?” 我实在想不通,便向李孝恭问道。 李孝恭哈哈大笑,说道:“这个,就和我放回去的三千俘虏有关了。 在把他们放出来之前,我把城中一部分兵力调出城外。然后又特意让他们绕个道,从我们军营中走过。 再加上驱赶他们的骑兵故意大声交谈,透露我们的兵力才两万人,间接向朱粲示弱。 所以,朱粲可能信以为真,觉得我们不过两万人马,便急忙过来攻城。反正都是要打,比起野外对战,不如让他们攻城。” 正在这时,城下鼓声大响。朱粲的大军推着攻城器械,开始攻城了。可是攻城一方还是比较吃亏的。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朱粲的大军进攻了三次,都无功而退。城下堆满了尸体,大多都是敌军的。 我远远望去,隐约看见朱粲和身边十几个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攻城。 很快,对面的战鼓再次响起。 朱粲果然彪悍,在死伤惨重的情况下,又发起第四波进攻。 正当敌我双方在城头激战的时候,梅超疯突然指着远处,喊道:“看那边!” 我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向远处,只见朱粲大军的左后方,出现了一大群骑兵,正朝这边奔来。 “大总管,这些是朱粲的援军吗?” 李孝恭凝神远望,淡淡地说道:“有可能,即便是援军也不足为惧,来敌不过万余人而已。” 战场上突然出现的这一支部队,不但我们看到了,敌军也发现了。 不知为何,朱粲急忙鸣金收兵。第四波进攻潦草收场。 接下来,战场上突然发生让我们惊奇的变化。 突然出现的这支骑兵部队,居然进攻朱粲大军的左后方。这是友军。 一般来说,大军的后方部队通常战斗力比较弱,以保护辎重,防止对手小股骚扰为主。 在突击下,朱粲大军的后方防线开始涣散,出现了逃兵的现象。 李孝恭突然大喊一声,“传令下去,全军出击!” 第59章 俘获朱粲 随着绞盘转动,北城门打开了。城里的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蜂拥而出。我也赶紧下来,骑着马冲了出去。 虽然一流武者在战场的作用并没有那么大。但我的“扇你一巴掌”神功好歹突破到了第八层。 只要是逐个击破,以我的真气和体力,砸晕几十个普通士兵,还是没问题的。 张仲坚手持陌刀,大开大合,冲在前面,划出一道道血红色的弧线。沈旭神出鬼没,手中铁扇来回切割敌人的咽喉。 我和梅超疯作为远程输出,就跟在张仲坚和沈旭两人后面捡漏。 由于高效的杀人速度,我们这一路就好像铁锥扎破薄冰般,很快杀到敌人的心脏区域。 突然,有三个熟悉的人出现在我们眼前,分别是妙手光光、楚相三,还有西门广、西门大这对连体兄弟。 我没想到,妙手空空的师弟,居然会出现在朱粲的队伍里面。 这三人可不同于普通军士,加上周边敌兵较多,一时间我们无法继续往前推进,战斗暂时僵持住了。 “皇兄,这两个娘们就是上次差点害死我的那两个。” 敌军中,我注意到有个人对我和梅超疯两人指指点点。 想起来了,这个人叫银鹏鸟朱皓。正是他和楚相三,带人劫了我们咸鱼宗的粮食。 而他称呼旁边那个满脸横肉的人为皇兄。莫非,这个满脸横肉的人就是朱粲。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如果能击毙朱粲,或者打晕他,敌军自然就崩溃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兴奋起来,试探地大喊一声,“朱粲狗贼,拿命来!” 在此同时,我手中铁锅疾风般砸向那满脸横肉的人。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能够双手抓住了我的铁锅。 我急速运转真气,想收回铁锅。可是铁锅纹丝不动,无法飞回来。对我来说,是头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有趣,有趣,朕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拿铁锅当武器的。”那人看着我,哈哈大笑。自称为朕,这獠果然是朱粲。 “皇兄,此处危险,你还是居后指挥为好。”看我们杀过来的军士越来越多,朱皓向朱粲劝道。 “无妨。来人,先把这小妞拿下。朕要活的。”这朱粲不但没有后撤,还要让人拿下我,真是快把我气死了。 可这帮孙子还真听这獠的话。朱皓、妙手光光、楚相三、西门广、西门大等人纷纷把目标朝向我。 由于趁手武器被那獠抓获了,我只能战略性撤退,躲到张仲坚等人身后。 随着时间推移,战斗开始进入白热化,战局对我们也越来越有利。 突然一声长啸,那獠将手中铁锅向我大力掷来。同时从马上跃下,从背后抽出铁锏,向张仲坚杀去。 这獠也看出来自己这边的情况不妙,开始亲自加入战局。 不过这獠的武功确实还是在我之上的,掷来的铁锅竟然“呜呜”大响,力量很大。 我凝神观看铁锅的飞行线路,连着甩出几巴掌拍打在铁锅上,将铁锅的速度减缓。 等铁锅飞到我眼前的时候,力道已经大大减弱,我十分欣喜,再次运转真气,稳稳地用右手接着铁锅。 用惯了这武器,手中要是没锅,还真是不习惯。 “师妹!”随着张仲坚一声大喊,我的右肩一股剧痛袭来。 可能我刚才过于关注,竟然被妙手光光偷袭得手,一剑刺中我的右肩。 剧痛下,我的潜能也被激发了,右手本能反应就是一锅甩过去,“砰”的一声,砸在妙手光光的脸上。 我的右肩被刺后,居然还能甩锅,这是妙手光光没想到的。 他刚才这一剑刺中我右肩的肩井穴。正常情况下,即便我的右手不被废,一个月内,右手也无法用劲了。 可惜,他不知道,老娘身上穿的是天下护具之宝——蛛丝软甲。那一剑确实让我受了伤,并不是重伤。 但在我用力甩出这一锅后,整个右肩非常酸痛,无力地垂下,手中锅再也控制不住,掉在地上。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身影鬼魅般闪过来,手中铁扇张开。 “滋”的一声,妙手光光脖子上的大动脉,被沈旭那锋利的扇片割断了。鲜血就像泉水般大量涌出来。 沈旭并不手软,紧接着又是一扇打在妙手空空头上。妙手空空往后倒下,抽搐了几下,就死了。 “光光!” “哦不!光光!” 妙手光光的死给敌人造成极大的刺激。朱粲、朱皓、楚相三、西门广、西门大等人开始转向沈旭集火。 特别是那朱皓,眼睛泛红了,就像是快喷出火来,奋不顾身地攻向沈旭。 我见沈旭情况危急,赶紧左手运功,隔空向朱皓扇去。 梅超疯的长鞭挥向楚相三,那鞭上的电弧,把他的头发都电得竖立起来。那楚相三吃痛,怪叫连连,急忙往后撤。 张仲坚则持刀将朱粲拦住。 沈旭以一对三,又是扇击、又是掌拍,和朱皓、西门广、西门大厮杀起来。 可我们没料到,这朱皓居然采取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在硬挨了我的巴掌和沈旭的一扇后,仍然持剑刺沈旭的小腹。 沈旭急忙往旁边一闪,但朱皓这一剑依然是刺中了沈旭左腿,鲜血直流。 “沈大哥!”我见状大喊一声,左手巴掌用力拍出,正中朱皓的嘴巴。 但是,朱皓虽然被我这一巴掌,扇得几个牙齿都飞了出来,可他就跟疯狗似的,继续玩命地攻击沈旭。 “横扫千军,”随着一声长啸,张仲坚的身影化作黄光,平行贴着地面,突然朝朱皓杀回来。 同时,梅超疯的长鞭再次附上深蓝色的电弧,拦住朱粲,以便张仲坚顺利完成这一斩。 我们之间的配合已经越来越娴熟了。 只听见“咔嚓”一声,朱皓的身体,被师兄追风逐电的这一招“分身斩”,拦腰切成了两块。 喷出的鲜鱼在空中暂时形成了血雾。 而朱皓并没有马上死去,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上半身在地上翻滚,手中剑还在胡乱挥舞。 那狰狞的脸沾满了鲜血,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弟弟!” 朱粲看到朱皓的惨状,脖子的青筋浮现出来,那双金鱼眼怒睁,感觉下一秒就要鼓掉下来。 “陛下,快撤!” “陛下,再不走,就晚了!” 楚相三、西门广、西门大等人一边疾呼,一边指挥亲兵守护在朱粲面前。 此时,我方冲过来的军士越来越多,而朱粲的亲兵越来越少。敌人败局已定。 “走,我们撤!”朱粲也知道形势已去,恨恨地看了一眼正在歇息的张仲坚,大喝一声,往后撤退。 我们四人中,沈旭腿上、身上多处受伤,体力锐减;师兄由于真气消耗过多,只能在原地吐纳,无力追击; 梅超疯虽然还能保持战斗力,但被楚相三、西门广、西门大等人拦住了; 我的右肩受伤,气喘如牛,体力已不支,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粲逃脱。 就在我感到惋惜之时,突然听到两声暴喝。 “辣你一脸!” “呛你一嘴!”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唐三宝、唐缺率着唐门弟子杀到了。 只见漫天的麻辣粉包,还有细长竹竿中喷出来的大量麻辣水,朝朱粲他们掷去、射去。 利用竹竿喷辣椒水,正是唐门“呛你一嘴”功法的特点,其中以唐三宝的造诣最深。 这种大面积的麻辣攻击,根本躲无可躲。 朱粲他们个个捂着眼睛,一边打喷嚏,一边发出震天般的惨叫声,纷纷在地上打滚。 老实说,我以前多少对唐门的武功有点不屑,总觉得唐缺练的东西过于花俏,还不如好好练好手中那把锅铲。 因为,掷辣包也好,喷辣水也罢,无论怎么练,速度还是慢了一些,很容易被对手躲过。 特别是我这种比较喜欢麻辣的吃货,根本伤害不了我。当然,对麻辣粉过敏的另论。 可是,在群战中,唐门的武功大放异彩,轻轻松松击败了朱粲等人。 唐三宝、唐缺等人见到麻辣攻击已奏效,纷纷举起锅铲,对准朱粲等人奇经八脉的关键穴位,一口气击打下去。 等到朱粲等人穴位被封,才把他们捆绑起来。 看到楚帝朱粲被擒,其余部下再也没有了斗志,四处逃散。被拦截住的敌军,则纷纷向我们投降。 我们和唐三宝、唐缺等人一会合,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万余名骑兵,正是巴东郡其他三州的联合部队。 原来,就在李孝恭集聚兵马,朝临江州进军的同时,唐三宝等人率着唐门子弟,到巴东郡其他三州游说,劝他们和我们联手,共同对付朱粲。 巴东郡五州一直以来就是相互结盟的关系。 朱粲攻下临江、武宁两州后,其余三州本就在厉兵秣马,准备和朱粲死磕。 听到李孝恭要攻打朱粲,巴东郡其他三州的刺史高兴的不得了,立刻答应和我们联手。 在打探到朱粲率领主力朝临江州进发后,巴东郡三州联军兵分两路,一路攻陷了武宁州。 另一路则尾随其后,终于在关键时刻赶赴战场,和我们一起反攻朱粲大军。 短短几天时间,声势浩大的朱粲大军就被我们击溃了。 朱粲被擒,手下军士有八千余人被俘虏。可惜,朱粲大军还有很大部分的人马,在战场上逃脱了。 大胜后,李孝恭让军士们解去敌兵的盔甲、武器,并在城外搭建了临时军营,作为监狱,关押朱粲等八千余人。 这个举措让我们不能理解。按照大家的意见,应该立刻坑杀这八千人。 可是,李孝恭坚持不杀降。 至于怎么处置首恶朱粲,李孝恭则坚持要上报武德皇帝李渊后,再做决断。 哎,李孝恭还是心太软了。 第60章 合昏岭上的芙蓉树 为了看守这八千俘虏,李孝恭又在旁边搭建了一座临时的军营,驻扎了五千军士。 每天都会有军士,驱赶这些俘虏,去修建工事、运输物资、干农活等等。 相对而言,反倒是朱粲和他十几个重要下属比较轻松,不用服劳役,每天就是醒了吃,吃了拉,拉了睡。 按照大唐的律法,李孝恭还要派人去审讯朱粲等人。由于好奇,我拉着梅超疯也参加了审讯。 这朱粲除了肌肉发达,身材健硕,眼睛有点凸出,其相貌也和常人无异。甚至他微笑的时候,有点童叟无欺的模样。 但在交代罪行时,这獠一脸坦然,大方承认自己有食人的癖好,而且还强迫下属们一起吃。 更让我受不了的是,这獠还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们,年轻肤嫩的最好吃。他甚至连自己的妃子都吃。 我听了一半,就夺门而去。 走在监狱里,我突然想起了楚相三,便和梅超疯转身去找他。 一番打听,我来到关押楚相三的牢房。这牢房也就是一间简易营房。 “雷,雷大爷。” 看见我和梅超疯走进来,楚相三想起以前的事情,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不必紧张,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有些话,我向你打听下。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一定不会为难你。” 楚相三眼睛一转,并不吭声。我一下子也明白他的意思了。这牢房里不止关押着他一人。在这里说话不方便。 于是,我便找到负责这牢房的军官,让他把楚相三,从牢房中提出来。这军官认得我和梅超疯,便去照办了。 我领着楚相三,来到无人地方,便问道:“这妙手光光为什么会和朱粲走到一块?” 这妙手光光毕竟是妙手空空的师弟,我得问清楚才行。 “这个说来话长了。这妙手光光自从觉得武艺有成之后,便和他师兄妙手空空分开居住,聚少离多。 据他自己说,是受不了师兄对他的约束。后来,妙手光光在江湖上行走,就认识了朱粲的弟弟朱皓。 两人兴趣相投,很快就结为好友,相伴而行。渐渐地,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到了食同席,寝同屋的地步。 后来,妙手光光干脆就投奔了朱粲。不过……” 讲到这里,楚相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朱皓、妙手空空死时的惨状,突然打了个冷颤。 这楚相三外貌看似胆大凶狠,实际上非常怕死。 我有点不耐烦地问道:“不过什么?快说!别磨磨唧唧的。” “不过这妙手光光投奔朱粲,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阿芙蓉。” “什么叫阿芙蓉?” “这个,我也说得不太清楚。每隔一段时间,朱粲就派朱皓,带着一些心腹,去南宁州搞回来一种油,就叫做阿芙蓉。 把阿芙蓉稀释后,再滴上木片上,用炭火一烤,就会挥发出迷人的香气,让人闻之十分快活。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要闻一次。 特别是朱粲举行吃人大餐的时候,都会让人烤上许多浸泡过阿芙蓉的木片。到那时候,香气浓郁,闻了之后就好像来到了仙境。” 说到这里,楚相三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桀桀怪笑,鼻涕和口水直流。 我看到楚相三那疯癫那样子,心里有点不适感,便让梅超疯把他带回牢房。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闪出一个念头。 这朱粲会不会就是利用阿芙蓉,来控制自己的手下? 几天后,朱粲等人越狱了。这让李孝恭十分后悔。 关押朱粲等人的牢房,是按照简易军营的模式搭建的,四面八方都可以潜入。平时主要靠巡逻队伍来防止越狱。 就在一天夜晚,有人瞅准时机,偷偷潜入牢房。 一个人潜入牢房并不难,可是潜入之人居然能把朱粲几十个要犯被封的穴位全解了,那肯定是内功深厚的高手了。 潜入之人接着解开朱粲等人的木枷,然后四处纵火。被俘虏的普通士兵并没有上木枷,一看火势凶猛,拼命地四处逃脱。值班看守的军士们根本拦不住。 周边军营里的大军虽然很快赶到,但深夜里到处都是逃亡的俘虏,哪里找得到朱粲等要犯。 第二天,我也去现场看了一下,整个牢房都烧成了灰烬,只留下一地烤焦的尸体,仔细辨认,朱粲等要犯并不在其中。 好不容易擒获朱粲这个人神共愤的恶魔,居然又让他给跑了。这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遗憾。 李孝恭派出几股小部队,继续在巴蜀境内搜查了几天,也没发现朱粲的踪影。这事渐渐地也就不了了之。 虽然朱粲逃了,但巴东郡五州因此全部归附了李孝恭。巴蜀纳入了大唐的版图。李渊闻讯大喜,封李孝恭为赵郡王。 没多久,我们也随李孝恭回到益州城。 自李孝恭成功招抚巴蜀之地后,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本可以回去咸鱼山庄了。 但我们除了梅超疯,身上都带着伤,特别是沈旭大腿受了剑伤,远途跋涉多有不便。 再加上益州这地方不但风景美,其繁华程度不亚于长安、洛阳和东都。 我们便多留一段时间,每天就是乘舟江上,四处游玩。 八月初三,我们又和往常一样,去摩诃池游玩。摩诃池不是一个小池子,而是一个大湖。 这里郁郁葱葱,湖水清澈,鱼蟹众多,空中到处可见来捕鱼的各种鸟。我们几人几乎是每三天来这里一次。 在湖中泛舟了一会,我们便靠岸停泊,走进一家叫“青溪”的食肆。 这家食肆善于烹饪各种鱼、虾、蟹。我们来这里,每一次都是在这里喝酒、吃饭。 正当我们喝得酒酣耳热的时候,走进来一个人,带着斗笠,故意压低,遮住脸。 那人进来后,就坐在门口的桌子边上,背对着我们。我总觉得这人的身影好像在哪见过,但也没有想太多,继续喝酒。 酒足饭饱后,我们结了账,就朝门口走出去。我和梅超疯走在前头,张仲坚和沈旭走在后面。 就当我踏出门口的那一刻,突然就听见拔剑的声音,和沈旭的叫声先后响起。 回头一看,沈旭已被那人刺中了一剑,捂住胸口,缓缓倒下。我脑子一片空白,在沈旭倒在地上之前,抱住他。 那刺客的斗笠掉了下来,竟然是妙手空空。 妙手空空刺中沈旭后,马上就扭身,从窗户跃出去。 “别走!”张仲坚怒喝一声,紧追过去。 “师妹,你快去看看。” 张仲坚今天并没有带武器出来。我怕师兄吃亏,便让梅超疯也跟过去。 沈旭的胸口流出大量的血。我手忙脚乱,撕下身上衣裳,在他胸前缠了几圈。可那血依旧渗透出来。 “别忙了,他,他这一剑已经震断我心脉。血是止不住了。不染,我有话对你说。” 沈旭眼神迷离,痴痴地看着我。他一开口,鲜血就从口鼻中涌出来。 “你说,我在听。” 我双手抖个不停,想擦去他口鼻流出的血,可越擦就流得越多。 “你师兄常常和我说起你。他,他一直想向你提亲。但怕你拒绝,不敢提起。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好,我都答应。” 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沈旭为什么要提起师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嫁给他。这样我走了,也就放心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有拼命点头,轻抚着沈旭的脸。这时,我才发现,比起当年初见时,他的脸瘦了,只是我没发现。 沈旭长舒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抬头望着周围的人,结巴地问道:“谁,谁是医师,快救……”人们纷纷躲避,没人敢过来。 “我有钱,多少都有,快,快救他。” 我哆嗦地从怀中掏出所有银子,抖落了一半。总算有个人走上前,摸了摸沈旭的脉搏,对我摇摇头。 他那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一声长啸,慢慢把沈旭的头拥入怀里。 很快,张仲坚和梅超疯听到我的啸声,赶了回来。 “师兄,你快看看沈旭怎么样了。” 我看见张仲坚回来,哭得更厉害了。 张仲坚上前,也摸了摸沈旭的脉搏,掉泪了。 我见张仲坚迟迟不说话,哭着问道:“师兄,怎么办?我们要怎样才能止住血?” “师妹,沈兄,沈兄他已经走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轻轻地把脸贴到沈旭的脸上。 耳边,听不到任何细微的呼吸声,而他的脸冷冰冰的。我轻声呼唤他,也不再有任何反应。 “师姐,我们先回去吧。”不知道过了多久,梅超疯抹去眼泪,对我说道。 “对,我们先回家。” 我茫然地应道,并想把沈旭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却发现自己突然一点力气也没有。 最后是张仲坚轻轻地抱起沈旭,而梅超疯搀扶着我,一起走出去。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我们三人就这样,无声地走在雨中。 我甚至忘了怎么走回去的。连着好几天,我的大脑中,都是一片茫然。 沈旭的葬礼都是张仲坚和梅超疯在操办。因为沈旭生前最喜欢芙蓉花。我们把他葬在芙蓉树最多的合昏岭上。 直到给沈旭下葬的那一刻,我终于才能完全接受这个现实。 那天,我在合昏岭上待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才离去。 又过了几天后,张仲坚才和我说起,那天妙手空空刺杀沈旭,是为了给妙手光光报仇。 一提到沈旭,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就在我极度消愁的时候,坏消息又传来了。 刘武周在突厥人的支持下,大举进攻大唐,几个月来连续攻陷河东大部地区。 就在这个八月,刘武周又攻下了李渊起兵的大本营——晋阳。留守后方的齐王李元吉弃晋阳而逃。 听到这些消息,我开始为父母亲他们发愁了。因为我们的咸鱼山庄离晋阳也不远。 幸好也有好消息。秦王李世民已经在整顿兵马,开始向西进军,去对付刘武周。 李孝恭这边也派出援军北上,去支持李世民。我们三人决定不跟随大军,轻骑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回家。 第61章 葡萄老祖 一路上,我强打精神,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夜里有时在农户的柴房借宿一晚,有时在树上凑合一下。 从益州到咸鱼山庄,有两千多里路,我们六天就赶回来了。三人九马都瘦成了细狗。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山庄还没有被战火波及。 回到家的当天,我突然病倒了,持续高烧三天不退。到了第四天中午,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中,我变成了一条小泥鳅,在快干涸的河床中钻来钻去。 虽然我们泥鳅比较耐旱,但这天公不作美,日日暴晒,好多鱼虾都已经被晒熟了。 再不下雨,我们泥鳅也顶不住了,马上要变成泥干。 在淤泥中,我和其他泥鳅伙伴一见面,不再像以前那样,问今天你吃了吗,而是问今天你喝了吗。 要是遇上的是男泥鳅,我会情不自禁地上前主动啵一口。 到了这个地步,连口水都是珍稀资源。虽然彼此之间的口水变得很黏。黏到可以拉出丝来的那种。 连着好几天,太阳继续无情地照耀河床。我也懒得动弹了,又饿又渴,看见自己尾巴都想一口咬下去。 就在绝望之际,天空终于降下大雨。那一刻,我突然也醒了,全身的汗都冒出来,高烧突然就退了。 身体虽然一天天好转,但外面的局势却一天天的恶化。 十月廿三,西河郡也被刘武周的大军攻占下来了。 而西河郡的中心城——长宁离我们咸鱼山庄不过一个多小时的马程。 幸好,刘武周的主力只在长宁城待了一天,就离开了。 十月廿五,一股四十多骑的小部队来到我们咸鱼山庄,自称是天兴帝的手下。天兴帝就是刘武周的自称。 我父亲虽然对他们很客气,但却断然拒绝他们的要求。 他们要求我们咸鱼山庄,定期向天兴帝供粮、供布、供钱,相当于交保护费。 我父亲在大厅展示了自己的武功,然后很有礼貌地告诉他们,“要钱、要粮、要布都没有,只有命一条”。 领头的将领笑了笑,就率众离开了。 虽然我们咸鱼宗不差钱,但资敌的事不能做。我们既然接受李渊的封赏,那么自然视刘武周为敌人。 这支小股骑兵一走,父亲就立刻召集山庄所有人,宣布进入备战倒计时阶段。 因为敌人随时可能会对我们山庄发动进攻。所以,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了。 有的在磨刀擦枪,有的在检查弓箭,有的在准备物资。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好。 三十现在越来越善解人意了。它彷佛嗅到了战争的气味,开始不安地嚎叫,在山庄中乱窜。 可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当天傍晚,三十突然带着她的孩子们,跑到后山去。 这几年来,三十一直在生崽,从未停过。它到底生了多少狼崽,已经不可数。 因为,三十的孩子长大后,都陆续离开了山庄,朝后面连绵的群山走去。现在跟在它身边的狼崽是刚生不久的。 我练功回来,听到何文兰说起这事,起初并不在意。但见它很晚都没有回来,便与何文兰去后山呼唤三十。 在群山之中,我彷佛听见远处传来狼嗥,但不知道是不是三十的声音。 在后山待了很久,迟迟不见三十回来。实在太晚了,我们便回去了。 三十的异常,让我心里隐隐不安。 虽然它有时也会离开山庄一段时间,但只要我回来,它肯定就会陪伴在我身边。 像呼唤它也没有回应的事情,还是头一次,但山庄的危机迫在眉睫,我已无暇去找它了。 根据情报,刘武周留在晋阳城及周边的兵力大概有三千余人。而我们咸鱼山庄可投入战斗的男丁仅仅有百余人。 从数量来看,敌人是有碾压性优势的。但我们也有地理优势。 我们的山庄依山而建,从山上俯视,是个四四方方的正方形。 由于地势的原因,除了正门和侧门,其他两边是无法进攻的。 通往侧门的山路非常狭窄、陡峭,只需几个人从上面推动大圆石,就可以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基本上,敌人从侧门进攻的可能性极小。所以只要我们守住正门,就可以守住山庄。 还有,我们庄中男丁个个都习武,平均战斗力比一般士兵要强不少。 再不济,我们也有后路可退。 山庄后面就是连绵的群山。如果山庄守不住,就藏身于群山之中。 十月廿九,敌军真的来了。那天清晨,我们的探子骑马上山,说大概有两千军士,正朝山庄的方向而来。 父亲和我们几人急忙登到高处远眺。 很快,一支队伍出现在山脚下不远,大概有三百余人是骑兵,剩下千余人是步兵。 “师父,他们当中有突厥人。咦,还有僧侣。” 梅超疯的视力比我们都好,在很远的距离下,可以通过服饰大致辨认出有突厥骑兵。 刘武周和突厥人一直走得很近,突厥骑兵参战并不为奇。但派僧侣来参战是什么情况? 难道对方是想干掉我们后,顺便让僧侣给我们超度下? “僧侣?身上有带有武器吗?” 梅超疯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说道:“有,这些僧侣大概有十来人,带着暗红色的弯刀。” 我父亲和张仲坚听完,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句,“血刀门!” “阿爹,血刀门是什么?” “血刀门是突厥人当中最厉害的一个武林门派。他们实际上叫傲日其郎门。 血刀门是我们中原人给他们起的名字,因为他们的门人大多带着血色的弯刀。 听说血刀门以前很少和我们中原武林有接触。而这一届的血刀门门主——葡萄老祖却开始频繁带着门人,多次进入中原。” “这些僧侣中会不会就是葡萄老祖带来的,他的武功怎么样?” 父亲说道:“我没和他交过手,不知道葡萄老祖的武功深浅。走吧,我们回去。” 回去后,山庄的大门就关上了。庄丁们搬来巨石顶在大门后面,确保敌人难以撞开。 围墙上早放满了铁蒺藜。如果敌人翻墙而入,这些磨得很尖锐的铁蒺藜,就会刺破他们的脚板。 同时,庄丁们或手持长矛,或弯弓射箭,进攻墙头的敌人。 能够顺利跳下围墙的敌人必定不多。在他跳入墙内的那一刻,就要遭到多人的攻击。 我父亲和张仲坚多次推演过,山庄的防守战术,认为敌人留在晋阳的部队战斗力偏弱,只要伤亡惨重,自然就会心生惧意而退兵。 而突厥人和血刀门的出现,让父亲感觉到了危机。 因为,父亲回来山庄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庄里所有妇孺,开始往后面的群山走,提前躲在隐蔽的洞穴中。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外面传来马蹄声。敌人已经到了我们庄门。 父亲和张仲坚两人运起轻功,双双飞上庄门的最高处——门楣两边。 “葡萄老祖,好久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我父亲缓缓地说道,声音响彻山谷,回声不绝。 血刀门的门主葡萄老祖真的来了。 “变老喽。多年不见,雷宗主才是真的风采依然啊。” 葡萄老祖的声音很难听,就像衣裳被撕破似的,让人听起来感觉酸酸的。 “不知葡萄老祖今日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我没什么事情,就是很久没见雷宗主了,前来拜访而已。只是雷宗主大门紧闭,不像是待客之道。” “哈哈,彼此彼此。老祖带着两千军士前来,也不像是诚心要拜访雷某的。” 我父亲一直面带微笑,和葡萄老祖扯西扯东。我心里明白,父亲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庄中妇孺撤得远一些。 她们已经出发了半个时辰,如果我们再坚持半个时辰,或者更长的时间,就有充沛时间,让她们藏起来。 过了十分钟,敌人终于撕下虚伪的面具,开始进攻。 我父亲和张仲坚刚跳下来。一波箭就抛射过来。 对此,我们早有准备。庄丁们纷纷举起木盾。顿时响起“啪啪啪”一阵密集的声音。 连着射了几波箭后,我看了看四周,并无庄丁受伤。 接着,敌人停止了射箭,把云梯架在墙头,开始爬进来。 这波敌人里面,除了有一个是身穿红色袈裟的僧侣,其余都是普通士兵。 士兵们不是踩在铁蒺藜上哇哇惨叫,就是被我们的长矛逼回去。那名僧侣也只是探头看了我们里面几眼,便缩了回去。 敌人的第一波进攻潦草结束了。 过了一会,外面突然战鼓大起,第二波进攻开始了。而这次,敌人好像是玩真的了。 第一个探出头的正是葡萄老祖。他居然还很客气地和我父亲打了下招呼。 葡萄老祖头发花白,看上去应该年纪很大,但那脸却十分光滑,没有任何皱纹,胖嘟嘟的像个婴儿。 我父亲一看见他,也懒得废话,直接飞身上去,和葡萄老祖对了三掌。两人双双掉落回来。 葡萄老祖现身后,墙头出现了十几个僧侣,身手都挺不错。 菩提子、张仲坚、我、梅超疯、岳苍龙等人,各自找自己的对手,打斗起来。 庄里,各种各样的武器攻向城头的敌人,有弓箭、长矛、流星锤等等。 我们几个内弟子当中,要属岳苍龙的表现更显眼一些。 他手中那把马槊是加长版的。岳苍龙挥舞着马槊,又快又准,短短时间内,就刺死了七、八个军士。 除了那些血刀门的僧侣,冲上墙头的军士,基本上很快就死的死,跳的跳。 第62章 三十立大功 敌人组织的第二波进攻,比起第一波强多了,但还是攻不进来。 普通军士一爬上墙头,非死即伤。血刀门的十几个高手,虽然可以跳下来,但他们不敢,怕被围殴,回不去了。 所以,第二波敌人没多久也撤退了。外面开始安静下来。 正当以为他们就此作罢的时候,我正面对着的大门突然“轰”的一声,被撞开了。 我们确实没料到,如此厚的大门,又被巨石顶着,居然能被敌人一次撞开。 巨大的冲击波也把敌人撞翻在地上。 只见葡萄老祖等十几个人和一群军士,抱住一根极粗大的树干,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而他们身后有几百骑兵,齐声大喊一声,朝我们山庄奔来。 “嗷~”,正在这危急关头,我身后传来三十的嚎叫声。 转头一看,三十领着二十多只奎木狼朝庄门冲过去。 庄门口,敌骑座下的战马看见这群全身血红色的奎木狼,毫不犹豫地掉头,一窝蜂地往山下跑。 敌方的骑兵们大惊失色,想要让战马平静下来。 可是面对二十多只奎木狼,战马们就像发了疯一样,勒都勒不住。 更慌的是敌方的步兵部队。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骑兵会调转马头,撞向他们。 对迎面而来的三百多匹发疯的战马,所有人的本能反应,都是拼命往山下跑。 跑在后面的步兵恨不得马上超到前面,而跑在前面的步兵只想飞起来。 奔跑在前头的战马很快追上了,马蹄胡乱踩踏在步兵们身上。山谷里响起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两千名敌军就在一瞬间崩溃了。各种武器丢了一路。 葡萄老祖等人愣了几秒,也跟在发疯的群马后面,跑下山去。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场面,连我们都看傻了。 我见三十还要追下山去,急忙边跑,边喊道:“乖女儿,快回来!” 三十听见了我的呼唤,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山下,还是转头朝我奔来。其他奎木狼也不追了,跟在它后面。 我伸出双手,紧紧地把飞奔过来的三十抱住,使劲亲它。 “乖女儿,你这次立大功了。” 如果不是三十带着它的孩子们,及时出现,这三百余战骑可能就冲进来了。那后果我不敢去想。 原来,它这几天外出,是出去呼唤它的孩子们,回来助战。 三十伸出舌头,舔着我的脸颊,逗得我发笑。父亲他们也围过来,纷纷夸三十。 “爹,就冲三十今天的表现,该怎么奖励它。” “每只狼奖励一只鸡。” “爹,你这奖励太寒酸了吧。三十这可算是救命之恩了。” “嗯,那从今以后,只要有咸鱼宗的一碗饭,就有奎木狼一口吃的。” “这样还差不多。” 看到敌人纷纷逃去,父亲让庄丁们沿路,去把可用的武器之类的东西,全搬入庄中,包括那根又长又粗的撞门木。 自从这一役后,再也不见血刀门和刘武周的人马过来了。我们咸鱼山庄一切如常。大家紧张的情绪平缓了下来。 又过了十几天,探马来报,说山脚下又出现了一支队伍。父亲和我们几人再次急忙登到高处远眺。 咦,这次的来的军士很少,仅仅两百人而已。这点人马够看的吗? 梅超疯抬手远眺了一会,说道:“师父,这些好像不是刘武周的军士。” “哦,你再仔细看看。” “师父,是任风雨、公孙七郎他们,还有李靖、红拂女。” 过了一会,梅超疯高兴地喊道。 “难道秦王打过来了?走,下山去接他们去。” 我们几人折返回山庄,骑着马下山去迎接他们。 大家一见面都是感慨良多。天下纷争不休,任风雨、公孙七郎、李靖等人都跟随着李世民,征战四方。 我们各奔东西,见一面少一面。 大家一路交谈,一路缓行。 原来,李世民的大军一回来,就在绛州大败刘武周麾下的尉迟敬德、寻相等大将,接着移师柏壁,与刘武周对峙。 而李靖是奉李世民之命,前来收复晋阳等地,以断刘武周的粮草。 就在昨天,李靖刚刚拿下西河郡,今天正准备向晋阳城进军。 听任风雨、公孙七郎说咸鱼山庄就在附近,李靖便令大军就地休息,领着两百多军士,带了一些礼物,前来拜访。 我转头看了一眼,见军士们手上带什么的都有,有酒、米、肉干、咸鱼、还有野菜,不禁宛然一笑。 李靖彷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便解释说道:“第一次前来拜谢张大侠、大小姐推荐之情,空手而来实在不好意思。 但是匆忙之间,我确实没有什么准备,只好挑了一些军中所带之物。” 我说道:“看见你们人来,我们就很高兴了,何必带什么礼物,怪麻烦的。” 李靖前半生在隋帝国得不到重用,沦为一名修车的小吏。 在我们的推荐下,现在他已经是唐帝国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了,可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岳苍龙问道:“李大哥,齐王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李元吉因失去大本营晋阳,被李渊免职削爵。岳苍龙和他感情最深,自然担心李元吉的状况。 李靖答道:“我听秦王殿下提过,说陛下已有意免去齐王的过失,估计很快就会官复原职。” “哦,那就好。” 只可惜,李靖等人有要务在身,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在庄中待了一会,连留下吃一顿午饭的时间都没有。 没多久,捷报传来,李靖又顺利收复了晋阳城。 …… 自从回到咸鱼山庄后,我发现师兄比起以前,练功更勤快了。 就在李靖他们收复晋阳的几天后,我和梅超疯在庄中闲逛,就看见张仲坚一个人在练刀。 此时已近黄昏,庄丁们大多都去吃饭了。 我走上前,说道:“师兄,这么晚了还在练刀,不饿吗?” 张仲坚抹去脸上的泪水,收刀说道:“我想,如果自己再突破一点,就可以找妙手空空比武,为沈旭报仇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眼泪突然跑了出来。那些往事,如初春野草般滋长出来。 师兄看见我哭,愣了一下,把我轻轻拥入怀里。 我把脸贴在张仲坚那宽厚的胸膛上,泪水很快就淋湿了他的衣襟。身后的梅超疯则一声不吭。 良久,我平复了心情,说道:“师兄,你别再去找妙手空空了,好不好?” 张仲坚把我抱到更紧了,说道:“好,都依你的。” 自从沈旭走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妙手空空报仇。 我恨他,但更怕他。妙手空空的剑实在是太快了。 我时常回忆起他和太馋真人比武的那一幕。到现在,我都想不出,如何抵挡他那鬼魅般的闪电一击。 我就这样依偎在张仲坚怀中,想起很多往事,特别是沈旭临终前说的那些话,清晰地浮在脑海里。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跳和张仲坚的心跳同步了起来,耳边能听到两颗心越跳越快。 “师兄,你娶我吧。” 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张仲坚反应很快,立刻大声说道:“师妹,我娶你!” 突然,师兄低下头,亲了我一口,又闪电般缩回去。 这就是初吻吗? 我脑袋放空了,只觉得脸蛋发烫,便把头支在张仲坚的肩膀上,只看见师兄的耳朵通红通红的。 一时间,我们两人都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恭喜师兄,师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师兄,打铁要趁热。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去提亲了。”身后响起梅超疯的大嗓门。 我轻轻挣开张仲坚的手臂,转身打了一下梅超疯,嗔道:“你嚷什么,小声点。” 梅超疯不再说话,捂着嘴,发出母鸡般的笑声。 “梅师妹,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好啊,我现在就陪你一起去,我们先去找师娘吧。她好说话。” 张仲坚点点头,又对我说道:“师妹,那,那我去提亲啰。”他那表情看起来又傻又呆。 我转过身去,轻轻应了一声“嗯”。 听到他们两人离去的脚步,我才转过身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望着远方呆呆看了一会,装作若无其事般,回到住处,和何文兰一起逗三十的狼崽,但心里面却有百般滋味涌上来。 第二天清晨,我刚吃完早饭,母亲和梅超疯就过来找我。两人进来的时候笑意盈盈,我就知道,事成了。 母亲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染儿,仲坚昨天来找我提亲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嗯,他人很好啊。” 我其实心里甜滋滋的,但还是故作鹌鹑状。 母亲听了,笑得眼角纹都出来了。 “这么说,你是答应啦。” “嗯。” 正在这时,窗外探出一个头,正是岳苍龙。 “咸鱼山庄有喜酒喝啰,大师兄要娶大师姐!” 听到岳苍龙在外面嚷嚷,我又喜又羞,大步走出门去,准备教训下师弟。 可是一出门,我就愣住了。 父亲居然也蹲在窗下,看见我出来,慢慢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解释,“我正好从这里路过”。 “噗哧。”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无论如何,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 可是,直到下午,我都没有看见张仲坚,便忍不住问梅超疯。 “师兄,他人呢?去哪了?” 第63章 我们的婚礼 “大师兄回他叔叔家了。” “啊,为什么?” 我脑子大概变傻了,有点转不过弯来。 “师姐你忘了。提亲得由家长去请媒人,来正式下聘书。” 一提到这,我不禁可怜起张仲坚的身世。 师兄自幼父母双亡,一直跟着我父亲学武,至亲之人只有一个叔叔,叫张宇柱。 现在,咸鱼山庄上下都知道张仲坚和我的亲事了。大家到处贴红纸,打扫卫生,挂起了红灯笼。庄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新房就是张仲坚原先住的房子。我很想去看一看,新房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又有点不好意思,便戴上兰陵王的面具,和梅超疯两人偷偷去看了一眼。 嗯,布置的很不错。家具全换成新的了。特别是那张新人床,好大、好软。 几天后,张仲坚和他叔叔张宇柱总算来了。而他们请的媒人居然就是菩提子大师。怪不得最近没见到菩提子。 双方家长一见面,主要就是讨论婚礼什么时候办。 我们两人的情况很特殊,又是江湖儿女,什么下聘礼、看八字等这些非必要流程,便都通通免去。 我见过别人的婚礼,光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聘礼,就得需要好几个人去挑。 什么家具、布料、金戒子、金耳环、五铢钱、油包、麻饼、酒等,共十几样,都得按规定数目来备齐。 对了,我还是李渊亲自封的“铁锅公主”,按正常流程,要的聘礼得比寻常人家,多好几倍吧。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张仲坚,而他也在看我。我们相视一笑。 最后,我父亲定下来,大喜的日子就放在腊八节。结完婚没多久,刚好就欢欢喜喜过新年,喜上加喜。 好久没见到张仲坚,本想和他,好好说一番贴心话。结果,我们那天,只有在祠堂的时候,才有机会说了两句悄悄话。 接着,张仲坚便不得不离开咸鱼山庄,搬到西河郡的长宁城,暂时住上一段时间。 因为,按照当地风俗,在没有正式成亲之时,新人是不能住在一起的。 连菩提子也说,他们天竺那边的习俗也是这样的。好吧,该守的规矩就守吧。 定下大婚之日后,我父亲便开始派人四处发喜帖。 我呢,整天无所事事,就在家里掐着手指,数一数距离腊八节,还剩多少天。 十二月初八,这一天终于到了。 一大早,我还没睡够呢,就被何文兰叫醒了。 刚吃过早膳,身边就被七大姑、八大姨围住了。我陪着她们,说说笑笑。侍女们给我化妆,穿新娘装。 何文兰还给我准备了一把团扇,叮嘱我,今天无论见到谁,一定要用团扇遮住自己的脸,以彰显淑女的一面。 类似的规矩还有很多,我听得头昏脑胀的。以我的性格,这些规矩既记不住,也守不住。 “师姐今天好美,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对!” 刚化完妆,岳苍龙、陈天几人就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 “你们几人进来干什么?” “按惯例,当然是来拦门,要红包喽。”岳苍龙几人笑嘻嘻地说道。 “那,那一会你们可要注意点分寸,别太为难师兄了。” 我的话越说越低,引得他们哈哈大笑。 到了上午九点左右,门外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张仲坚他们来迎亲了。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我还听到了马和驴的叫声。 为了方便他们接亲,我们故意虚掩着门,留了一条缝。 一个黑面僧人轻轻推开门,把头钻进来,说道:“哦弥陀佛,新娘子,我们来接你了。” 这僧人正是媒人菩提子大师。 “哦你个头,哦哦哦,先把诚意拿出来再说。” 岳苍龙等人不由分说,直接把菩提子的头推出去。 “莫急,莫急,我们的诚意很多的。” 菩提子边说,边从门缝里塞东西。 这些“诚意”确实很多,有大量红包,金银首饰,香囊,油酥饼等等,甚至还有咸鱼干。 岳苍龙、陈天等人贪心不足,一边往兜里塞东西,一边叫嚷着,“诚意还不够”。 逼得迎亲的他们没办法,连梅超疯的长鞭,菩提子的念珠都塞了进来。 我有点着急了,便轻轻捏了伴娘何文兰一下。 何文兰知晓我心意,举着团扇给岳苍龙几人头上,“啪啪”打了几下,他们这才把门打开了。 听见菩提子大师领着张仲坚走进来,我不禁扬起了嘴角。可惜,我头上盖着红布,看师兄的脸不是很清晰。 “不知道新娘子要坐什么出门?” 按照当地习俗,接新娘子出门有三种方式,骑马、骑驴、骑人。所以,菩提子他们把马和驴都拉过来了。 岳苍龙几人开始起哄,“骑人,骑人”。 张仲坚只好背向我,蹲了下来。我假装弱不禁风似的,在何文兰的搀扶下,骑在师兄的后背上。 一出去,我隔着红布也能感觉到,到处都是人,有外弟子,庄丁,也有早来的客人。 张仲坚背着我,一路快走,朝我们的新房而去。 围观的人们纷纷嚷道,“慢一些,别把新娘子摔了”。哼,就他们事多。 不过张仲坚还是放慢了脚步,双手把我的腿,搂得更紧了。 我摸着师兄的头,感觉到体温在彼此之间传导。汗水从我的大腿后面,流到他的肩膀上。 新房离得不远,我们很快就到了。 门口放了一个火盆,张仲坚背着我,从上面一跃而过。完成这个仪式,意味着我们成亲后,日子会过得越来越红火。 在门口,张仲坚慢慢地把我放下来,牵着我的手走入大堂。 大堂正中,我的父母亲和张仲坚的叔叔,早就坐在那里,笑吟吟地等着我们。 在菩提子的指引下,我给张仲坚的叔叔敬茶,张仲坚给我父母敬茶,然后就是跪拜叩首,行拜堂之礼。 礼毕后,张仲坚搀扶着我,走入我们的新房。 在踏入房门的那一刻,我把跟在后面的菩提子、何文兰都推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何文兰在门外笑着说道:“大小姐,快让我们进去。这不合习俗。” 我却不理她。管他什么习俗,这一刻,我只想和我的爱人,单独相处一会。 我自己掀开红盖布,踮起脚尖,搂着张仲坚的脖子,热吻着他。 在我的主动下,木讷的新郎官开始融化了,热烈地回应着。 我们的舌头就像两条蛇一样,缠绕在一起。这种新奇的体验让我兴奋、甜蜜、燥热。 可惜,好景不长,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还伴着菩提子那很假的咳嗽声。我们只好恋恋不舍地伸回舌头。 张仲坚慌张地给我整理了下头发,便去开门。我则大摇大摆地坐在床沿。 第一个进来的何文兰眼尖,看见红盖布掉在地上,便赶紧捡起来,塞在怀中。 菩提子第二个进来,后面跟着一群人,有我熟悉的,也有我没见过的。 没见过的大概是我父母亲、张仲坚叔叔的远房亲戚和朋友,或者是哪个小门派的掌门人,又或者是西河郡的官吏。 反正,宾客名单上,至少有一半的人,我没见过。 挺大的新房瞬间就变小了。 宾客们给张仲坚塞红包,说一些祝贺的话。但也有人脑子不太好。 有个人看见师兄一头汗,居然对他说,“第一次都这样,不要紧张,两三次后就好了”。 气得我真想飞起一脚,踢他出去。 可是今天不是我,可以随便发脾气的日子,只好假装听不到,僵硬地笑着。 岳苍龙、梅超疯两人则不停地给进来的宾客发喜糖。 人群中,翟国良抱着我刚满岁的弟弟雷无垢,走进来,向我讨要糖果。 我把一小包糖果塞在翟国良怀中,又分别把两个糖果喂到他们嘴里。 “怎么样,糖果好不好吃?” 我那刚满岁的弟弟,贪婪地舔食着糖果,只会喊一声“姐姐”。 而翟国良却乖巧地说道:“糖果很美味,但师姐更美。祝师兄、师姐白头偕老,早得贵子。” 不知不觉,翟国良来到咸鱼山庄已经快两年了,比起以前,他开朗了许多。 想起翟让,我忍不住亲了翟国良一口,又亲了我弟弟一口。 过了一会,新房里的人们慢慢散去。房间又变得宽敞起来。 这时,菩提子领着两人走进来,正是李元吉和长孙无忌。 “齐王殿下,无忌大哥!”我和张仲坚惊喜地喊道。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祝大师兄和铁锅公主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哎,我现在不是齐王了,还是叫我元吉吧。 秦王殿下因战事在身,不能亲自来祝贺,特意委托我和无忌兄,代他向两位新人祝贺。秦王还给两位准备了一份礼物。” 说完,李元吉把随从手中的大木匣,放在桌子上。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口金子做的鸳鸯锅。上面不但刻着祝福语,还雕有我们两人的画像,栩栩如生。 李世民送的这个礼物太有意思了。加上之前的那口金锅,我这个铁锅公主应该改名,叫做金锅公主了。 岳苍龙和李元吉两人一见面,更是心情激动,紧紧地抱在一起。 我们几人就在新房里,聊起彼此近期的情况,聊到高兴的事情,都是开怀大笑。 第64章 刘武周兵败 到了下午四点多,好多远路的亲朋好友也陆续到了。 新婚酒席很快也正式开始了。 因为请的宾客太多,酒席是放在大比武场举行。 五点开始,我和张仲坚,跟在我父母亲和张仲坚的叔叔后面,逐桌逐位给宾客们敬酒。 一路敬酒过去,我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我们咸鱼宗来的人最多,有任风雨、公孙七郎、红拂女、太原总管李汉遥、魏州总管苏酩、邺城分舵主云笑、江都分舵主余幼幼等人。 其他门派的有唐门的唐缺、唐三宝,青城派掌门人欧阳子敬、饭桶堂堂主龙飞燕、芙蓉仙子纪晓岚、太滑真人、还有明教驻中原舵主云忆尘等。 七大龙头门派的掌门人来了四个,分别是猪肠门朱九足、少林寺煤灯大师、武当山太馋真人、峨眉派干净师太。他们和李元吉坐在同一桌。 应该说,除了馒头堂和油条帮,天下武林给足了我父亲的面子。 有些宾客因为路途遥远,或者要务在身,无法前来,只好礼到人不到。比如杜伏威、李靖、李孝恭等人。 但在喧哗中,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我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眼泪瞬间滑了下来。 我赶紧偷偷抹去泪水,并大力咳嗽,假装自己是被酒呛到落泪了。 亲戚好友自远方来,是好事。但如果来的太多,真的会令人很痛苦。 我和张仲坚其实已经很困、很累,但还要强打精神,陪着亲戚好友聊天,喝酒。 即便是岳苍龙等人拼命替我们挡酒,我也喝下了不少酒,喝得头昏脑胀的。 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最能闹腾的宾客,比如龙飞燕、唐缺等人,也离去了。 谢天谢地,我们两人终于可以安静地吃点东西,说点悄悄话。这一天除了酒,胃里其实没装下什么东西。 等到我们沐浴完毕,躺在宽大舒服的新床上的时候,已经到了子夜。 我和张仲坚相互拥抱着,耳朵却在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因为按照习俗,可能还会有酒疯子半夜来闹新房。 为此,我让梅超疯、何文兰守在外面。特别是梅超疯戴着兰陵王的面具,手持长鞭,站立在高处。一般人看见她,不敢靠近。 突然,黑暗中有只粗糙的手伸过来,解开我的肚兜,在我的身上游走。同时,张仲坚喘着粗气,慢慢把脸贴近。 我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热烈地回应着。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我虽然醒了,却像只小猫,慵懒地躺在张仲坚的胸膛上,不想起来。 昨晚的第一次,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除了胀痛,没有太多感觉。 但就在一炷香之前,张仲坚的手又伸了过来。我们又来了一次。 第二次和第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没有那么紧张,还怪舒服的。 事后,我们两人身上都冒着汗,黏黏的。但我就是想粘在张仲坚身上,还用手挑逗着他。 张仲坚的身子渐渐又有了反应,低声问道,“我们再来一次?” “嗯。” 可是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何文兰的声音,真是让人讨厌。 “姑爷、大小姐,该起床敬茶了。” 哦,这时我才想起,新婚的第二天,还不是在床上缠绵的时候。 我们两人赶紧起床,洗漱后就去给我父母和张仲坚的叔叔敬茶,请安。然后就是和亲戚好友们聊天、喝酒。 在新婚期间,真正留给我们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并不多。 好多远地来的亲戚好友们在我们山庄待了七、八天。要不是临近元旦,也就是春节,我想他们也许会待得更久。 临近春节的时候,不但宾客们都回去了,就连张仲坚的叔叔也回到了老家。 我们几人又像以前那样,骑马打猎,游山玩水。日子过得很惬意。 更令我们惊喜的是,岳苍龙也要结婚了。他和峨眉派的蒋蓝女侠好上了。 听说,蒋蓝在晋阳卖她们峨眉的“仙子”牌胭脂的时候,岳苍龙主动帮她卖货。结果帮着帮着,就帮到了床上。 我正纳闷,怎么每个宾客回去的时候,岳苍龙都给塞了一小盒“仙子”牌胭脂,原来如此。 我父亲也答应了岳苍龙,过了春节,就派人去峨眉派,向干净师太提亲。 武德三年的正月十六,我和张仲坚带着十几个人,拉了一车咸鱼、一车丝绸、一车五铢钱,前去巴蜀,替岳苍龙向干净师太提亲。 干净师太看着这三车东西,忍不住就笑了,爽快地答应了这门联姻。 答应归答应,干净师太的规矩真的是很多。从订亲到正式成亲足足有几个月,光是请大和尚看八字,看良辰,就花去不少时间。 我和张仲坚为此跑了三次峨眉山。第二次是陪岳苍龙去娘家喝订婚酒,第三次是陪他去接新娘蒋蓝。 而这一年,天下的局势逐渐开始明朗,从群雄并起,进入三国鼎足的局面。 西北战区七家势力只剩下刘武周、李渊、李轨、梁师都四家。 李轨是第四个出局的。李轨的问题在于成就帝业太顺,而内部矛盾太大。 李轨原本是隋帝国的一个小军官。看到天下群雄纷纷反隋,他也有所心动,便找了关谨、梁硕、安修仁等十几个平日交情不错的军官商量。 结果大家都同意反隋,并推举他为首领。于是,这群军官就在城里大喊,“我们要反隋了,谁赞成,谁反对?” 绝大部分隋帝国官吏都响应反隋,顺应潮流。 但是,城中真的有两个官员——谢统师、韦士政,公然拒绝反隋。这把李轨等人都气乐了。 大家都赞成反隋,就你们两个骨头硬,投反对票,是吧?当下,李轨就下令,把谢统师、韦士政两人杀了。 周边郡县的官吏听到李轨反隋了,也纷纷前来归附了。 也就是说,李轨等人起兵反隋的过程很简单,就是杀了两个忠于隋帝国的官员,换个旗帜的事情。 没多久,李轨就建立凉帝国,自称大凉皇帝。可这个新兴小帝国的凝聚力并不强,是由多股军事力量组成的综合体。 对于李轨而言,实际上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不南下扩张势力,争霸天下;要不找个大树来乘凉,拜将封侯。 可这两条路,李轨都不选,他选择偏安一角,享受帝王生活。李轨的手下大将们见他不思进取,开始起了异心。 而李渊一直想招抚李轨,以解决后顾之忧。第一次派出使者团去劝降的时候,李轨拒绝了。 第二次,李渊再次派出使者。这个使者的身份不一般,是李轨手下大将安修仁的亲哥安兴贵。 安兴贵到了凉帝国,向李轨陈说利弊,继续劝他归附大唐。李轨再次拒绝了。 到此,安兴贵的出使任务算是失败了。但他并不急于回长安,向李渊复命,而是在凉帝国待了一段时间。 安兴贵突然发现,李轨的手下对他颇有微词,对他是面服心不服。 于是,安兴贵劝弟弟安修仁,反了李轨,归附大唐。 安修仁同意了,他找来胡人部落和另一个叫奚道宜的将领,共同起兵反叛。 而面对叛军,原先支持李轨的其他将领都按兵不动,安兴贵、安修仁两兄弟很轻松地擒获了李轨。 从此,安兴贵、安修仁两兄弟便掌控了凉帝国,并把李轨和凉帝国作为礼物,献给了大唐。 李渊看见自己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凉州诸郡,大喜过望。 因此,安修仁被封为申国公,凉州都督;安兴贵被封为荣国公,右武侯大将军。 西北战区第五个出局的是刘武周。他自从得到宋金刚的加盟,和突厥人的支持后,实力大增,便决定扩张势力,与李渊争霸。 刘武周刚开始几乎是百战百胜,接连大败李元吉、李仲文、姜宝谊、裴寂的部队,占据了唐帝国的老巢——山西的大部分地区。 李渊大为震惊,急忙派李世民率军西行,去灭火。 刘武周确实很能打,手下猛将如云。可惜,他遇上的是当世最强的指挥官——李世民。 双方对战七个月。刘武周和宋金刚最终被李世民所败,逃向突厥。刘武周手下名将尉迟敬德向李世民投降。 突厥人扶持刘武周的初衷,是不想让李渊一家做大。 如今,刘武周、宋金刚两人只剩几十骑逃到突厥,没有了太多利用价值。 于是,突厥人干脆杀了刘武周、宋金刚两人,将首级送给李世民,以撇清关系。 现在,西北战区只剩下梁师都、李渊两家。梁师都自称梁帝,也是突厥人扶持的势力之一。 梁师都是鲜明的反唐派,是铁了心要打李渊。 但李渊却无暇派主力,去收拾梁师都,因为唐帝国周边的敌人实在太多,梁师都还排不上号。 梁师都要进攻唐帝国,第一站就是延州。 可惜,梁师都的战绩实在太差,接连败在唐帝国名将——延州总管段德操手下。 也就是说,梁帝国虽然一直主动进攻,但也就是在边境周边晃悠,始终无法越过段德操的防线。 东北战区四家势力只剩下罗艺、高开道两家。 罗艺的实力很强,但他自认为自己不是当帝王的料,决定归附一家大势力。 和罗艺毗邻的大势力只有两家——李渊和窦建德。再三权衡后,罗艺决定降唐。这让李渊大为欢喜。 罗艺的改旗易帜,让窦建德十分苦恼。现在,如果他要进攻李渊,就不得不防罗艺来截断他的粮道。 于是,窦建德向罗艺发起进攻,但无功而返。 此时,东北战区只剩高开道一家割据势力。 第65章 三家争霸天下 东部战区原先有窦建德、王薄、孟海公、徐圆朗四家势力,现在又多了一个宇文化鸡。 在利诱和威胁下,王薄投降了宇文化鸡。而之后,窦建德开始率军大举进攻宇文化鸡。 多次交锋,宇文化鸡不敌窦建德,只好退守聊城。王薄见宇文化鸡大势已去,便打开城门,放窦建德的大军进来。 宇文化鸡因此兵败被杀。 消灭宇文化鸡后,窦建德再次进攻孟海公的地盘。孟海公也不敌,便归附了窦建德。 而另一支割据势力徐圆朗原先是归附王世充,后来又改变主意,向李渊投降。不久,王薄也降唐。 此时,东部战区只剩下窦建德一家割据势力,并建立了夏国,自称夏王。 东南战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杜伏威、李子通、沈法兴、陈棱四个人打麻将,互有输赢。 但是打着打着,李子通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想改玩三人斗地主。于是,李子通出兵,大举进攻据守江都的隋将陈棱。 这里不得不提下陈棱,他虽然打仗不怎么样,但对杨广真的是死心塌地。 哪怕后来那三个隋帝国的傀儡皇帝都被废了,陈棱依旧以隋将自称,恪守职守,坚守江都。 可惜,在这乱世中,陈棱的实力是最弱的。面对强敌李子通,陈棱不得不向杜伏威、沈法兴求助。 他知道,江都可是一块大肥肉,那两人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果然,杜伏威和沈法兴的儿子沈纶,各率大军前去救援江都。 这可把李子通愁坏了。这样下去,江都这块大肥肉落入谁的嘴里,那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李子通的谋士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想办法挑拨杜伏威、沈纶两人打起来。 李子通依计,派人召募一批流民,穿上成沈纶士兵的军装,夜里偷袭了杜伏威的军营。 杜伏威信以为真,非常生气,马上就派兵袭击沈纶。 二人在救援江都的路上,就相互掐了起来。谁都怕对方在背后给自己捅刀子,都不敢继续进军江都。 看到计谋成功后,李子通全力攻打江都,终于攻下城,俘虏了陈棱。 得到江都的李子通志满意得,建立了吴国。 而沈法兴听说李子通建国称帝了,心里痒痒的,也学着建国称帝,自称梁王。 算上梁师都和萧铣,以“梁”为国号的,一共三家。 杜伏威冷冷一笑,你们两个都称帝是吧,老子偏不。出乎意料的,杜伏威向李渊献上降表,归附了大唐。 自从陈棱被消灭,东南战区开始进入三家势力混战的局面。 最终是杜伏威打败了宿敌李子通。而败逃的李子通在收拾残部后,突袭了沈法兴,居然把沈法兴打得大败。 沈法兴见大势已去,帝王梦破灭,便投江自杀。李子通则接管了他的地盘。 此时,东南战区只剩下李子通一家割据势力。 而南方战区依旧是萧铣和林士弘对峙的局面。 萧铣虽然号称有四十万大军,实际上也是吓唬人的,真正能为他所用的军士,没有那么多,战斗力也没那么强。 要是萧铣真有四十万能打仗的军士,他早灭了林士弘,统一了南方。 林士弘见萧铣也不过尔尔,干脆也建国称帝,自称楚帝。 而另一个楚帝朱粲,在遭受多次打击后,知道自己没那个帝命,便率部向王世充投降。 此时的王世充也已经废了傀儡皇帝杨侗,建立了郑国,自称郑帝。 而王世充并不嫌弃朱粲的名声臭,照单全收,接纳了朱粲的人马。 至此,天下进入李渊、王世充、窦建德三家大势力争霸天下,而同时存在梁师都、高开道、李子通、萧铣、林士弘等五家小势力偏安一隅的局面。 经过几年征战,二十多家割据势力陆续有人出局。争霸的队伍越走到最后,人越少。 在搞定刘武周后,李渊和众大臣商议,决定和王世充全面开战,争霸天下。 这一次,又是让李世民为统帅,率大军朝洛阳出发。 武德三年七月,唐帝国和郑帝国的大战,在慈涧拉开序幕,正式开打。 本来,张仲坚是准备跟随李世民,参加对郑国的战争的,但最终没有成行。 因为,我刚好在那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张仲坚大喜,决定留在咸鱼山庄陪我。 …… 故事讲到这里,天色已晚。 雷老侠、方霹、魏葵杨三人开始用晚餐。 吃完饭后,雷老侠说道:“对了,明天你们两个就别过来了。” “啊,为什么?”方霹、魏葵杨两人吃惊地问道。 “因为明天是雷氏祠堂的落成典礼。雷家的子孙们希望我这个老不死的,能够到场,撑下门面。” “哦,原来是这样。” 三人又聊了一会,方霹、魏葵杨两人便离开了。 第二天刚好是礼拜天。魏葵杨便美美地睡了一个没有闹钟的懒觉。直到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才被母亲林琳喊醒。 “小宝贝,快点起床。妈妈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早餐。你吃过早餐后,就去化个妆,打扮得美美的,去约会。” 虽然魏葵杨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但母亲林琳还是一直喊她“小宝贝”。 魏葵杨揉了揉眼睛,迷糊地问道:“约会?约什么会?” 林琳一边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边说道:“你忘了?上个月,我和你说过。 汪姨的儿子章逸尘刚回国,准备和你见一面。人家现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ufo。汪姨和我约几次了,你都没时间。 你也答应过妈妈的,只要休假,就可以见面。昨晚你回来时,说明天休息。 我便一大早,和汪姨约好了。今天中午十二点半,让你和章逸尘见上一面。” “行了,我知道了。妈,那个叫cfo,是财务总监,不是ufo。” 起床后,魏葵杨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前的她面容姣好,皮肤娇嫩,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可至今仍然是单身一人。 这并不是魏葵杨性格高冷,也不是取向有什么问题,而是她刚结束了长达六年的异地恋。 原因是一年前,魏葵杨特意悄悄跑去前男友凌洋的城市,准备给男友一个惊喜。 可就在男友租的公寓转角处,魏葵杨看见了凌洋,亲热地搂着一个女生,出现在她面前。魏葵杨当场飙泪,撒腿就跑。 顿时,那些年说过的山盟海誓,都成了笑话。 感情上受到挫折的魏葵杨,对恋爱产生了恐惧感。近一年时间,她都待在家中,成了宅女。 这可把林琳着急坏了。别人家的女儿不是已经结婚生子,就是在恋爱的路上,而自己家的女儿不是在家逗猫玩,就是在家看剧。 于是,林琳到处挖掘社会资源,打听谁家的公子尚未婚娶,赶紧安排魏葵杨去相亲。 可是,魏葵杨的态度很消极,相亲了四场,黄了四场。 最近,林琳得知同学汪婷的儿子章逸尘刚回国,还是什么公司的ufo,便赶紧张罗着两人的相亲。 这时,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小宝贝,你好了没有,快十一点了,还要化妆呢。” “好了,马上出来。”魏葵杨叹了一口气,推开门,出去吃早餐。 不去相亲肯定是不行的。否则,母亲的唠叨话就像烦人的唐僧一样,会说到自己怀疑人生。 用过早餐,魏葵杨简单化了一个淡妆,就出门了。 林琳追出来,继续唠叨说道:“记得地点是在食为天餐厅二楼。还有,你去了以后,一定要对人家热情一点,记得留下……” “知道了,知道啦。” 魏葵杨加快脚步,赶紧出门。其实这次母亲介绍的这个相亲对象,比起以前四个,条件要好上很多。 但魏葵杨不知道为什么,对相亲就是有一种抗拒心理。 按照约定时间,魏葵杨准时走上食为天餐厅二楼。 “二楼卡座13号。”魏葵杨默念着这个号码,一路寻去。 可是到了13号卡座的时候,魏葵杨犹豫了一秒,果断继续往前走。 因为,卡座里面坐着的那名男子,和母亲发过来的照片,完全对不上号。 母亲林琳刚给她,发了章逸尘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子有点像偏瘦的东华帝君,而魏葵杨刚才看到的男子,有点像发胖的东厂太监。 魏葵杨急忙拿起手机,给亲妈发了一条微信。 “妈,你确认相亲对象,就是坐在13号卡座吗?” “我百分百确认!你到了没有,人家已经早到了。千万不要迟到!” “收到。” 魏葵杨有点慌乱地关上手机,鼓起勇气走回13号卡座。 这时,里面的男人注意到了她,走出来说道:“你好,请问是魏葵杨女士吗?我是章逸尘。” 魏葵杨得体地点点头,说道:“你好,我是魏葵杨。” “那快进来坐吧。” 魏葵杨坐下来后,再次拿起手机,把母亲发过来的照片,和对面的真人对比了一下。 天啊,这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啊。这算是相亲诈骗吗?魏葵杨简直无语了。 “葵杨,你长得真好看。比照片还好看。” “是吗,谢谢。不过你和照片上的样子倒是差别挺大的,我一下子没认不出来。不知道用是什么手机拍的?” 魏葵杨忍不住,调侃了章逸尘一句。 “菠萝手机,国外新出的一款新手机,拍照时可以自动美图,真正的高科技产品。” 第66章 尴尬的饭局 对面的章逸尘丝毫没有任何羞愧之意,反而得意洋洋,掏出一款大块头的新手机,放在桌子上。 “哦,我原来只听说过科技改变生活,没想到现在科技也可以改变真相了。” 章逸尘尴尬地笑了笑,立刻转移话题,说道:“饿了吧,你来点菜。喜欢吃什么都行,我买单!” 说到“买单”两个字的时候,章逸尘还特意提高了音量。 魏葵杨因为早餐吃得匆忙,本来还觉得有点饿,但这一会却全然没有了胃口。 “你点吧,我随意。” “要不这样吧,让服务员来推荐。” 章逸尘向附近一名服务员挥手,故意把右手,长时间停在空中。 终于,魏葵杨发现了他手上戴着的金表,不禁苦笑起来。 她暗忖:“原来,对面的男人想要用金钱的魔力征服自己。我是个拜金女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但有些钱,还是让别人来赚吧。” 服务员走过来,说道:“你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你们店里有什么拿手好菜?推荐一下。” “先生,我们这边的特色菜有椰子鸡、脆皮烧鹅、咸鱼茄子煲……”服务员一口气推荐了八个菜。 魏葵杨听到“咸鱼”两个字,下意识地说道:“我点一份咸鱼茄子煲。” “不用麻烦了,这八个菜都上吧。” 章逸尘的话,不但把魏葵杨惊呆了,连一旁服务员听后也愣住了。这是中东的土豪来了吗? “先生,你们就两位,是吗?” “对啊。” “先生,为了不浪费粮食。我建议两位先点椰子鸡、咸鱼茄子煲。如果不够吃再继续点,你看可以吗?” 魏葵杨赶紧对服务员说道:“可以的,可以的。麻烦就上这两个菜吧,再加两碗米饭。” 服务员一走,章逸尘撩了撩头发,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魏葵杨介绍起他自己。 章逸尘说,自己在国外名校上过学,现在又是上市公司的cfo。他炫耀这些,魏葵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接下来,章逸尘又开始说起,自己的人脉多么的强大,某某同学是独角兽企业的总裁,某某表舅是哪里的大官员。 章逸尘越说越起劲,口沫横飞。魏葵杨想要插嘴,都没有机会,只好安静地聆听。 甚至,她心里倒是想问问,章逸尘那些厉害的同学和表舅,是不是也未婚。如果是的话,可以介绍给自己。 但是这种玩笑话,魏葵杨还是咽了下去。 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吃完饭,结束这场无聊的相亲。 眼前这个男人也许真的很不错,但绝对不是她的菜。 点的饭菜总算上来了,魏葵杨心里松了一口气,开始专心地吃东西,并希望对面的男人和她一样,不要继续炫耀下去了。 “葵杨,听我妈妈说,你是在吉尼侠杂志社工作是吧?是武侠集团旗下的那家吗?” “是的,我在里面当一名责编。” 吉尼侠杂志社是武侠集团的直属公司。 而武侠集团在世界五百强企业中排名23,年营业额高达一万三千亿元,是章逸尘任职公司的几百倍以上。 “那如果我们两个结婚的话,你就不用辛苦上班了,可以安心在家带孩子。” 章逸尘这句话再次惊呆了魏葵杨。 这男人爆棚的自信心是从哪里来的。两人这才刚见面,就提到当全职妈妈的事情。 魏葵杨压下心中的情绪,委婉地说道:“我喜欢我的工作。而且,我觉得女人应该保持独立性,特别是在经济上。” 魏葵杨不但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和前男友交往的日子里,魏葵杨从未主动要求 ,给她买什么东西。即便是情人节礼物、生日礼物这些,也是两个人互赠。 当然,在外出游玩、吃喝方面,还是前男友掏钱的比例略高一点。 章逸尘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要拿下眼前这个美女,要比想象中的难。 “你平时在家,喜欢炒菜吗?”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东西后,章逸尘继续问道。 “我不会!” 魏葵杨其实是喜欢在家烧菜的,而且继承了母亲在这方面的天赋,但她决定撒谎。 章逸尘说道:“哦,那没关系,我会烧菜。我可以教你。” “哦,暂不需要。” 说完,魏葵杨低下头吃饭。话多的章逸尘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可聊的话题。 眼前的椰子鸡和咸鱼茄子煲,味道不错,很对魏葵杨的胃口。但她吃得很快,已经放下了筷子,并擦了擦嘴。 对面的章逸尘一点也不急,吃得很慢,这让这场饭局无法立刻结束。 现在,魏葵杨只想早点回家找妈妈,顺便吐槽下今天的相亲。 看章逸尘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魏葵杨有股莫名的冲动,恨不得冲过去,喂他吃快一点。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向13号卡座走来。 “方霹!” 魏葵杨看见方霹,就像看见救命恩人似的,急忙站起来,招呼他进入卡座。 “葵杨,这么巧。你和朋友也喜欢来这里吃饭。” “呃,我们是……” 正当魏葵杨思索着怎么介绍章逸尘的时候,章逸尘抢先开口说道:“我和葵杨是世交,我叫章逸尘。她妈妈和我妈妈是中学同学,好闺蜜。” 方霹假装很热情地伸出手,和章逸尘握了一下,说道:“我叫方霹,是葵杨的……” “表叔!” 魏葵杨也抢答了一下,大方地拉着方霹,挨着自己,坐在旁边。 “哦……” 章逸尘看着坐在一起的两人,其关系好像比起自己,更亲近一些,有点郁闷,但又无话可说。 魏葵杨不再言语,拿起自己的手机,框框一顿输入。 两个刚见面的男人突然都感觉到了尴尬。 还是善谈的章逸尘打破了无话可说的局面。 “你叫方霹,表叔你这名字有点特别啊,哈哈。” 方霹淡淡一笑,说道:“对,我出生的那天雷雨交加,闪电一道又一道。我父亲觉得我和雷有缘,便取名为霹。” “哦,原来如此,这名字还挺容易记的。对了,方先生吃过了没有。” “我已经吃过了。” 这时候,方霹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一声,拿起一看,原来是近在咫尺的魏葵杨,给他发的微信。 “章逸尘确实和我是世交。今天是我妈妈和他妈妈组织的相亲局。麻烦帮我拒绝他,拜托了。” 方霹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立刻秒回了两个字,“ok”。 接下来,三个人的对话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无论章逸尘说些什么,还是问些什么,都是方霹主动替魏葵杨应话。 魏葵杨只需微笑,或者说些“嗯”,“对”,“哦”等单字即可。 她觉得,方霹就像是及时雨,来得太好了。 更妙的是,章逸尘、方霹两人还越聊越起劲。 魏葵杨的心情变好了。现在的她,可以自在地看手机,丝毫不担心冷场,仿佛她才是局外人。 “服务员,13号结账。”章逸尘经过长时间的慢嚼细咽,总算是吃完了,并向服务员招了招手。 “你好先生,13号已经结过账了。” 服务员的话让章逸尘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看着对面两人。 “哦,是我结的。我刚好有这家店的代金券,怕过期了浪费,便用会员卡买了单。” 方霹知道章逸尘有点不爽,便竭力解释。 章逸尘说道:“那今天的晚餐就由我来请吧,两位喜欢吃什么菜?” 魏葵杨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赶紧说道:“不用了,我晚上约了闺蜜一起吃饭。” “那,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三人去唱k,怎么样?” 魏葵杨一时语塞,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推辞,只是急忙摇摇手。 “是这样的,葵杨刚染上新冠喉炎,痊愈才没几天。医生说要多休息。要不,我先送她回家吧,好不好。” 新冠喉炎是最近在全世界范围流传的一种传染病,症状严重的患者会失声,甚至丧命,致死率很高。 这种传染病是因为穿山甲灭绝,导致一种寄生在穿山甲上的病毒发生变异,改为寄生在蚊子身上,进而通过叮咬,感染人类。 世界卫生组织把这种病毒,起名叫做穿山甲病毒。目前对于穿山甲病毒,没有特效药可治疗。 幸好,这种病毒并不急于复制自己,传染性很低,没有爆发大面积的疫情。 各国专家纷纷建议,遇到蚊子叮咬不要慌,及时涂抹炉甘石洗剂,可以有效杀死穿山甲病毒。 “啊,那,快点回去休息吧。” 章逸尘听到“新冠喉炎”这四个字后,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 “那我们走了。” “好的。等等,葵杨,我想加下你的微信。” “不好意思,我的手机没电了。” 魏葵杨早就料到,便偷偷把手机关了。 “那可不可以……” “加我的微信吧,到时候我再把葵杨的微信推给你。” 方霹知道魏葵杨不想被打扰,便主动加了章逸尘的微信。 看到章逸尘终于离开了,魏葵杨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没想到,这场相亲居然是两个陌生男子相互加了联系方式。 “方大哥,刚才你骗他,说我染上新冠喉炎,看把他给吓的。今天谢谢你啊。” “你别客气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两人结伴而行,朝附近的露天停车场走去。 “方大哥,你要看电影吗?” 路过街上一家电影院时,魏葵杨突然想到,如果这么早回去,老妈肯定又是一顿唠叨,还不如在外面看一场电影再回去。 “好啊,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方霹听到小美女想看电影,心中暗喜。 “我们先进去影院,再说吧。” 两人走进大影院的怀旧剧场。准备要上映的有《人与自然(电影版)》《走进科学(电影版)》《功夫》三部。 “就看功夫吧。” “好,我也想看这一部。” 方霹买了电影票后,又买了些饮料和小零食,和魏葵杨边吃边等。 到了14:45,电影正式放映了。 虽然《功夫》是一部三十多年前的老电影。但经典永不过时,方霹、魏葵杨两人看得笑出了猪叫。 第67章 一起怀孕的日子 “吃我一记如来神掌!” 在走出电影院的路上,魏葵杨还沉浸在刚才的电影片段中,出手拍了方霹肩膀一掌。 方霹假装受伤,配合地发出一声惨叫,转头对魏葵杨说道:“女侠,这武功这么厉害,可以教我吗?” “可以啊,我看你骨骼精奇,定是练武奇才。以后啊,维护世界和平,就靠你了。” 两人一边嬉闹,一边走向方霹停车的地方。 方霹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了,便说道:“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喊上你闺蜜,大家一起吃个晚餐吧。” “嗯,我其实没有约闺蜜吃饭,那是骗章逸尘的。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休息。” 魏葵杨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方霹的邀请。 “那好,我送你回去吧。” 方霹没有再坚持,便开车送魏葵杨回去。 魏葵杨是住在一个叫金银花小区的a栋。方霹直接把车开到a栋门口。 “葵杨,明天我来接你,一起去雷前辈那里,好不好?我正好顺路。” 方霹下了车,走过来说道。 “好啊,那我顺便帮你也准备一份早餐,你喜欢吃炒粉吗?” “喜欢的。哦,对了,你是不是喜欢养猫啊?” “是啊,你也养猫吗?” “对,我养了一只很可爱的橘猫。” “真的,那改天去你家看一下。” 一提到橘猫,魏葵杨的眼睛开始发亮。 “好的,随时欢迎去参观。” “那,我上楼去了,你路上小心。” “好的。” 方霹绅士地目送魏葵杨离开,然后兴奋地点了一支烟。其实,他并没有养猫。 几天前,方霹无意间发现,魏葵杨在女同事朋友圈的照片下面点赞,留言。那是一张橘猫的照片。 方霹便知道魏葵杨喜欢橘猫。 一会,他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把烟头掐了,准备去宠物市场一趟,挑一只可爱的橘猫来养,把刚才说的谎言圆回来。 魏葵杨刚回到家里,就冲到阳台,往下望去,刚好看见方霹的车子,开出金银花小区。 在那一瞬间,她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答应和方霹一起用晚餐呢。 当方霹的车子开到路上,消失在车流中,魏葵杨才抬起头,望着远方。 天边的夕阳慢慢钻入云层,染红了天空。魏葵杨很喜欢这时候的晚霞。 曾经,她倚着一个男生的肩膀,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天边。 可惜,那些夕阳下的依偎,都变成逝去的青春。 渐渐地,那个男生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淡去,方霹那爽朗的笑容浮现出来。 魏葵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顺便抹去眼角那一丁泪水,回忆起今天的点点滴滴。 她忍不住微笑。好像那些逝去的青春,又回来了。 “吧嗒”一声,房门开了又关上。林琳从外面进来,看见站在阳台上的女儿,便朝她走过去。 “小宝贝,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也不和妈说一声。今天相亲怎么样?要记得常常和人家多联……” 魏葵杨突然转身,亲了母亲一口,说道:“妈,我饿了。” 然后,她就像只麻雀一样,跳回到自己的房间。 “好,妈现在给你烧菜。” 林琳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小棉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亲过她了。 第二天早上,方霹开车接上魏葵杨,和往常一样来到雷老侠的家中。 三人用过魏葵杨准备的早餐后,雷老侠继续讲述着,他记忆中的故事。 …… 喜事有时候也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就在我怀孕的两个月后,蒋蓝也怀孕了。 到了武德四年的春天,我和蒋蓝两个人都挺着肚子,一个大,一个小,常常相约在山庄里散步。 张仲坚和岳苍龙两人则跟在我们后面。他们聊庙堂、江湖上的大事,我们聊山庄、家常的小事。 而三十则跑在我们前面,警惕地竖起双耳,那样子像是一个狼保镖。 我和蒋蓝都快变成大、小熊猫了,成为全庄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 我父亲特意请了一名专职医师和两名接生婆,来照顾我和蒋蓝。 时间就这样,在一天天期待中过去。 我和蒋蓝同为孕妇,交谈最多的就是胎动。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蒋蓝只有一点点感觉,就好像是肚子里面养了一条鱼,在游泳。 随着肚子里小宝宝的动作越来越大,会感觉到他,或者是她,在里面伸懒腰。 等到我们肚子都鼓得圆圆的时候,会明显察觉到小宝宝在里面拳打、脚踢,或者在里面玩什么东西。 有时候,我和张仲坚还会看到,肚皮上出现了小宝宝的掌印。 张仲坚就会变得非常兴奋,试图小声地和宝宝说话,并很笃定地对我说,宝宝是在里面练功。 这时候,张仲坚就会在屋子里打一套掌法,并大声喊出每个招式的名字。 他始终坚信一点,我们的孩子是个绝世的练武奇才,在娘胎的时候,就开始修炼武功了。 可是,随着产期越来越近,我和蒋蓝都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一种莫名的担心涌入我们两人的心里。 武德四年的四月初,蒋蓝很忧愁地悄悄告诉我,她最近常有一阵阵的收缩。 根据接生婆阿珍的意见,这是马上要生了。听说阿珍是整个关中最好的接生婆,不但经验丰富,还懂医术。 可蒋蓝大概是去年九月底怀上的,到现在才仅仅有七个月时间。 如果这时候出生,那就意味着是早产儿,存活的概率很小。 我便挺着大肚子,去蒋蓝家中去安慰她。蒋蓝一看我,眼泪就流下来。 我只好挑好的方面去说,让她不至于过于忧愁。而此时的蒋蓝也只有我的话,才能听得进去。 江湖上有一种说法,女侠一起怀过孕的感情,远远深于男侠一起去过青楼的感情。 毕竟,我们两人都是看着对方的肚子慢慢鼓起来的。 几天后,蒋蓝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她早产了。 临盆的那天,我就站在门外,为她呐喊加油。 在一阵阵撕裂般的嚎叫声中,她生出了一个三斤二两的儿子。岳苍龙当场激动地嚎啕大哭。 很幸运,蒋蓝的儿子除了瘦小一些,没有什么大碍。 蒋蓝那久违的笑容又回来了,整个人变得容光焕发,连头发都发光。 但压力开始给到我这边了。蒋蓝儿子都满月了,我的肚子除了变大,还是毫无动静,连胎动都变少了。 因为此时我已经怀胎十个月了。现在轮到蒋蓝天天抱着儿子,来安慰我。 这时候的我胖得一塌糊涂,那肚子鼓得不像样。 而那小坏蛋就藏在肚子里,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我担心的是难产。 现在没有人担心我的瓜熟不熟,都在打听我的瓜藤什么时候断。 张仲坚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连三十也察觉到我的危险,一直跟在我身边。它望向我时,竟然会流下眼泪。 三十刚刚生了五个狼崽,它也是母亲,懂我的。 倒是我一直很淡定,每天就是哐哐狂吃。我不信我的宝宝会害死娘亲。 到了十一个月第三周的一天早上,我突然见红了。 在张仲坚的搀扶下,我从容地躺在大床上,忍受阵阵绞痛,等待分娩。 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开始紧张了。屋里只留下阿珍、阿香两个接生婆和蒋蓝,其他人都在外面等候。 随着收缩越来越快,我感觉下腹和后背的痛感在加大,汗水不停地流。 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分娩其实是个体力活,每一次用力挤,都消耗去一分体力。 “已经看见头了,大小姐,你再用力一点。” 经过漫长的折磨,接生婆阿珍和蒋蓝对我说道。阿香在旁边给我擦汗。 可这个小坏蛋实在太大块了,我感觉自己的内脏已经被扭曲,快疼麻了。 要命的是,在关键的时候,我感觉像是被卡住了。蒋蓝和阿珍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在一次次拉扯和挤压中,我已经疼到说不出话来,感觉体力已经消耗光了,连她们对我说什么话,都听得不太清楚。 蒋蓝附在我耳边,大声喊道:“不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你再加把劲就出来了。” 我虚弱地点点头,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瓶酒,那是我特意准备的。 “这时候你要喝酒?” “对!” 我全身乏力,又渴又疼,但此时就是想喝酒。 蒋蓝喂我连喝下五碗酒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 “哇,哇哇”,一个新生命总算是诞生了。我听见哭声,眼泪马上就流出来了。 “再用力一次,把胎盘挤出来。” 阿珍用力捏了我一下。我又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挤了一下。 “没事了,大小姐。” 她们得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阿珍剪掉脐带,并帮我清洗。蒋蓝抱着新生命,贴在我脸边。 “带把的,是个男孩。” 我笑着看了这个小家伙一眼,亲了他一口,然后就疼晕了过去。 大概过了半小时,我被小宝宝的哭声吵醒了。床边有父母亲,张仲坚等人。 张仲坚抱住小宝宝,眼睛泛红了,对我说道:“娘子,你太辛苦了。” 可他笨拙地把小宝宝弄哭了。 “应该是饿了,可以给他喂奶了。” 我点点头。蒋蓝扶着我坐起来。 张仲坚小心翼翼地把小宝宝,交到我手中。其他人则知趣地离开,并关上了门。 我刚解开衣襟。这个小坏蛋就找到了地方,吮吸起来。 就在那瞬间,我感觉到有点疼。他并没有牙,可是咬得很用力。 一会,乳汁流了出来。那一刻,我顿时充满了幸福感,感觉所有的疼痛都值得了。 小宝宝吮吸了一会,满足地睡去了。 第68章 刘黑闼的逆袭 在我生下小宝宝的第二天,张仲坚拿杆秤给他称了一下,足足有十三斤整。 听到这个消息,我都懵了。真不敢相信自己能生出这么重的宝宝。越看他,就觉得越像张仲坚,一点也不像我。 到了满月那天,我父亲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张若虚。 张若虚很乖巧,一见到我和张仲坚就憨笑,晚上也不哭闹。可是有一点让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吸奶量太大了。 其实,我挺大的,奶水也很足,可依旧架不住这小坏蛋哐哐爆嗦。 连他父亲在一旁看了都心疼,一个劲地劝,“儿子,留一口,留一口吧”。 到了张若虚第二个月的时候,我感觉都被小坏蛋吸小了。幸好,蒋蓝那里有剩的。 蒋蓝的宝宝取名叫做岳铭朔。他和张若虚刚好相反,对奶汁只是浅尝辄止。 三个多月大的时候,岳铭朔就已经开始吃一点稀饭了。 于是,蒋蓝主动向我提出来,让张若虚吸她一点,正好她胀得慌。这样一来,大家就平衡了,皆大欢喜。 自从我结婚生子后,张仲坚和我就没出过西河郡。但天下形势的变化,我们还是了如指掌。 因为公孙七郎、任风雨、陈斤少等人都在秦王李世民麾下任职。最新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咸鱼山庄。 到了武德五年的春天,经过多次征战,乾坤已定。 先说一说,偏安一隅几家势力的动态。 东北的高开道在罗艺降唐不久后,也向李渊递上降表,表示愿意归附大唐。 李渊大喜,封高开道为北平郡王,仍然统领本部人马。 而在东南战区的李子通,和杜伏威多次交战,终究不敌,被困在余杭城。李子通无奈,只好向宿敌杜伏威投降。 杜伏威并不记仇,只是将他押解至长安,交给李渊发落。 真正决定天下局势的是,李世民和王世充之间的大战。 武德三年七月,李世民率领大军,兵锋东进,连战连胜,先后拿下慈涧、回洛等地区,俘虏了王世充麾下大将燕琪、达奚善定等人。 到了武德三年年底,李世民大军已将洛阳周边大部分地区先后拿下,对洛阳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军事上的节节败退,让王世充十分无奈,只好向宿敌窦建德求救。 王世充的郑国,和窦建德的夏国,之前为了争抢地盘,时常有摩擦,爆发了几场小战役,互有输赢,可谓是敌非友。窦建德一时拿不定主意。 见窦建德迟迟没有反应,到了十二月的时候,王世充又派侄子王琬、长孙王安世到夏国都城,请求窦建德联姻,并请求马上出师,以解洛阳之围。 他希望窦建德和当初的宇文化鸡一样,和围困洛阳的李密来一场火拼。 窦建德这边,中书舍人刘斌认为王世充不是李世民的对手,迟早要败的。 如果现在夏国不救郑国。等李世民消灭了王世充,再休养一段时间,就会转头过来攻打夏国了。那时候就危险了。 如今的形势就是联郑抗唐,是唇亡齿寒之局,应该放下以前的恩怨,出兵相助王世充。 窦建德听从了刘斌的意见,下定决心出兵救王世充。 可惜,和李世民生在同一个时代,是王世充、窦建德两人的不幸。 在窦建德大军赶来之前,李世民再次大败王世充,占据了周边的虎牢关。洛阳的粮道彻底被切断,成为一座孤城。 虽然王世充的部队在屡败之下,已经胆寒。但李世民并不打算强攻洛阳。 一旦攻城失利,精锐死伤惨重,真的就成了背腹受敌了。 李世民决定将大军一分为二。一部分由齐王李元吉统领,以屈突通等人为副将,继续对洛阳围而不攻。 自己亲率另一部,赶赴虎牢关,准备迎击前来救援的窦建德。 武德四年三月,双方在虎牢关交战几次。窦建德初战不利,其部将殷秋、石瓒、张青特等人被李世民所俘虏。 打了几次胜仗后,李世民马上致书窦建德,劝他回返。窦建德进退两难,和李世民形成对峙局面。 这时,窦建德身边有个叫凌敬的谋士对他说,李世民的部队连连胜利,正是士气大涨的时候,不能和他决战。 我们应该假意答应李世民退兵,暗取河东地区。 一是河东地区唐军很少,轻易可得; 二是占据大量地盘后可以大量募兵,和李世民再战; 三是李渊知道河东被夺取后,一定大为震惊,会让李世民分兵来防守我们。 这样,联郑抗唐的局面就形成了。 但是王世充派到窦建德身边的侄子王琬、长孙王安世两人听说消息后大惊,拿出大量金银珠宝来贿赂窦建德身边人,力劝窦建德不要退兵,继续打虎牢关。 到了武德四年五月,窦建德最后还是没有听取凌敬的意见,决心在虎牢关与李世民决一死战。 五月初二,窦建德率大军倾巢而出,和李世民在虎牢关外,进行第二次决战。 这一战从早上打到晚上,最终是窦建德大军被击溃,士兵们四处散去。 窦建德逃到牛口渚时,被唐将杨武威生擒,献给李世民。 李世民将窦建德和王世充的侄子王琬、长孙王安世等人,装在囚车上,运至洛阳城下。 城头上的王世充见状,与窦建德隔空相望,大哭。 随后,王世充召集诸将,商议突围之事。但诸将已经被李世民打怕了,纷纷反对。 王世充无奈,只好派出使者向李世民表示愿意归降,但条件是求免死。李世民答应了。 五月初十,王世充身穿素服,率领太子、群臣两千多人,出城到李世民大帐前,正式献上降表。 李世民以礼接纳,并令部队分批进入洛阳。 李世民虽然不杀王世充,但并不想放过他的党羽。像段达、朱粲、单雄信、薛德音十几人,被李世民下令先后诛杀。 这些人中,要属朱粲名声最大。 洛阳居民听说要斩首朱粲,纷纷过来围观,并在他死后争相用瓦石投击他的尸身,片刻之间瓦石堆积如坟。 自从跟随翟让起事起,徐世积便和单雄信在战争中,结下了深厚友谊。 见到斩首名单中有单雄信,徐世积便拼命为单雄信求情,愿意以自己的官爵、军功,来赎单雄信不死。 李世民将徐世积的请求上报李渊。李渊不允许。 行刑那天,徐世积去见单雄信最后一面。两人见面都是泪如泉涌,令人感慨万千。 昔日跟随翟让时,徐世积、单雄信两人并肩作战,情比金坚。 而命运的安排让两人各为其主,兵戎相见。 如今,一个是大唐的左武侯大将军,一个是郑国的阶下囚。 看到兄弟如此难过,单雄信安慰徐世绩说道:“人的生死由天定,我既然选择了站在郑王这边,自然就愿赌服输。你不必内疚。希望我走之后,你能照料我的家人。” 徐世积伤心欲绝,立刻抽刀从腿上割下一块肉,递给单雄信,说道:“当年与兄长誓言同生共死,现在我以身许国,忠义不能两全,不能兑现誓言了。 兄长走了之后,我一定会照顾好嫂子和侄儿。兄长你吃了这块肉,就当我和你同日入土了。” 单雄信大笑,把徐世积的腿肉吃下,慷慨赴死。旁人见状,不禁也潸然落泪。 一个人到了山穷水尽时,还有徐世积这样重情义的朋友来送别,想来单雄信在黄泉路上,也没有什么可牵挂了。 而徐世积也信守承诺,把单雄信的儿子培养成人,最后还做了唐朝的地方官。这是后话。 王世充投降后,王世充的哥哥王世辩随之也将洛阳以外的三十八州、县献给大唐帝国。 至此,王世充建立的郑国从版图上消失。 而另一边,李孝恭与李靖在训练水军有成后,率领大军顺流而下,进击萧铣。 仅仅用了两个月,李孝恭与李靖大军势如破竹,兵锋直插梁国首都江陵。萧铣兵败投降,梁国被灭。 就在所有人认为尘埃已定的时候,意外又发生了。 武德四年七月,窦建德被押解到长安。 李渊下令将其斩首,并又要求已经投降的窦建德旧将范愿、董康买、曹湛、高雅贤、王小胡等人到长安。 范愿等人既悲愤窦建德被杀,也猜测到李渊要斩草除根,便拥立刘黑闼为首领反唐,做最后一波拼搏。 武德四年七月十九,刘黑闼收拾窦建德旧部,在贝州设坛,祭奠窦建德,自称大将军,正式大举起兵。 李渊知道后,令自己的堂弟——淮安郡王李神通率领大军,进击刘黑闼,同时令幽州总管罗艺发兵配合,一同进攻。 结果,李神通和罗艺双双被刘黑闼打得大败,很多唐朝将领李玄通、薛万彻、薛万均等人都被刘黑闼俘虏。 趁着大胜,刘黑闼一路攻城掠地。 李渊大惊,再派自己族弟——义安郡王李孝常和大将徐世积率领大军,再去镇压刘黑闼。结果又是双双大败而归。 不到半年时间,刘黑闼就全部占据了窦建德原来夏国的土地。 从此,刘黑闼声名大起。在刘黑闼派出使者的游说下,高开道、徐圆朗降唐又叛唐,响应刘黑闼。 就连突厥人都派出骑兵,来助刘黑闼一臂之力。 天下形势又起波澜。如果唐帝国再败,叛唐的人会更多,搞不好就让刘黑闼逆袭成功了。 第69章 山里人的武功秘籍 李渊无奈之下,只好再请秦王李世民去对付刘黑闼。 可能就有人奇怪了,李渊为什么一开始不派李世民去对付刘黑闼。 非得等到刘黑闼翅膀硬了,势力大了,再让李世民去灭火。难道李渊不知道李世民很能打? 相反,李渊就是知道李世民太能打了,所以一开始,才不肯让李世民领兵。 无他,功高盖主,自古有之,父子也是一样。 昔日,薛举一路高歌猛进,剑指长安,是李世民灭了西秦帝国; 刘武周和宋金刚突然发力,把李渊的老巢——山西大部分都占据了,又是李世民灭了刘武周。 而这一年,李世民又先后消灭了窦建德、王世充。 李世民的功劳已经高到赏无可赏,连李渊对这个儿子都起了忌心,不敢再让他领兵。 直到一败再败,李渊迫于形势所逼,才让李世民出马。 武德四年十二月三十,李世民和刘黑闼的部队,在徐河地区首次交战,刘黑闼败。 武德五年二月十一,刘黑闼大军在列人这个地方再次败北。 二月廿四,罗艺率军南下与李世民会合,和刘黑闼对峙于洺水。 武德五年三月廿六,双方在洺水爆发大决战。战斗从中午持续到黄昏。结果是刘黑闼三败。大军被击溃。 范愿率领着几百骑兵,拼死掩护刘黑闼杀出重围,逃入突厥。 至此,统一事业上最难缠的五个对手薛举、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刘黑闼先后被淘汰出局。 群雄争霸实际上已经落下帷幕。剩下的都只是收尾工作。 当时,大唐帝国周边虽然还有梁都师、高开道、徐圆朗、林士弘等割据势力。 但他们和大唐帝国相差太多,根本没有争夺天下的实力,都只是偏安一隅,得过且过。 大一统只是时间问题。而这时候距离晋阳起兵,还不到五年时间。 ……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我的儿子张若虚都已经一岁多了。他也总算戒奶了。 在咸鱼山庄中,他和岳铭朔、丁凝语两人年龄相近,又住得很近,所以经常会在一起嬉闹。 丁凝语是何文兰的女儿,比他们两个大了接近一岁,但却常常被他们欺负。 比如,何文兰刚给女儿制作了新的布娃娃、折纸等玩具。 这两个小兔崽子一看见,也不问人家小姑娘同不同意,上去就抢,惹得丁凝语大哭,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通常这个时候,何文兰就去安慰丁凝语,说让给弟弟们玩一下没关系,妈妈回头再给你做一个新的。 而张仲坚、蒋蓝就只会当个和事佬,哄着他们两个,央求着要把抢的东西,拿回给丁凝语。 但这种事要是被我遇见,上去就是扬起巴掌,对准两个小兔崽子的屁股一顿暴揍,打得他们两人哇哇大哭才停手。 这时,张仲坚就在一旁劝我,说孩子还小,不懂事,不要打了。 他越劝,我就越来气,打得更厉害,有一次把他们两个屁股都打肿了。 人常说,慈母多败儿。张仲坚就是那个慈母。 打了三次后,这两个兔崽子总算懂事一点。看见丁凝语的新玩具,会先去问,可不可以玩一下。 每一次,丁凝语都会把玩具,让给两个弟弟先玩了,真是乖巧。 他们三个和快五岁的雷无垢玩不到一块,却喜欢黏上翟国良。因为翟国良会变“法术”,给他们看。 当然这些“法术”,不过是翟国良巧用武功,造成视听上的错觉。 翟国良已经十五岁了。这些年来,他心无旁骛,一心只想苦练武功,以便将来为父亲报仇。 我曾经和翟国良比试了一下,他的内功居然已经修炼到第八层弱的境界。 这练功速度实在是吓人。我若再不努力,看样子再过几年,翟国良就要超越我了。 武德五年十一月,任风雨回来了。大家都很开心。掐指一算,我已经有两年多,没见到他了。 这些年,他和公孙七郎、陈斤少等人,一直跟随在李世民身边,征战四方。 但要数最开心的,还是张若虚这三个小孩子。因为任风雨给他们带来不少新奇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几个椰子。 这椰子居然是一种水果。老实说,我们山庄中,没人见过这么大的水果。 而且椰子的外皮特别坚韧,我得运起真气,才能用佩剑削去。 任风雨就在旁边直乐,说我的方法不对,要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开皮,吃个椰子就得累死。 果然,他轻松几下就剥开外面的皮,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果核。切开后有清甜的果汁和乳白的果肉。 几个孩子尝了之后,就乐不可支地把切开的果核戴上头上,当作帽子戴。 当天晚上,我父亲设宴,为任风雨接风洗尘。酒席上,任风雨便说起最近发生的离奇事情。 原来,在刘黑闼逃去突厥后不久,李世民便派公孙七郎、任风雨、陈斤少等人,率军前去收复流求。 在杜伏威的支持下,公孙七郎等人率六千水军渡海,占据了流求。 流求在三国时期称之为夷洲。孙权曾派大将卫温、诸葛直率甲士万人,短暂占据过夷洲。 现在,古时夷洲改名叫做流求。任风雨带来的椰子就是流求的特产。 “我们到了流求后,并没有遇到太大阻力。这个大岛上,地多人少,还没有建立起真正的国家,所用武器十分简陋。 所有部落见到我们都是十分敬畏,纷纷臣服。我们率领大军就驻扎在一个叫台北的地方。 这里绝大部分居民是当地的平埔族人,还有一些是我们汉人。 从三国时期起,就有汉人为了躲避兵灾,不断迁入流求。这些汉人便是他们的后代。 虽然当地汉人说话的口音有点怪,但说话慢一点,还是可以听明白的。 闲来无事,我和公孙七郎、陈斤少等人,便在这块新土地上四处查看。 没多久,我们就发现一座山下,有一个奇怪的墓碑群。上面刻的文字和我们汉人文字完全不同。这让我们很奇怪。 因为当地的原住民还没发展出文字。这墓碑上既然不是汉字,那说明一定有异族人也来到这里。 跟着我们的当地汉人向导,告诉我们,这些是波斯的文字。这不禁让我,想起一起武林往事。 很快,公孙七郎就发现有一座墓碑与众不同。它背后刻着一个代表火的符号。” 听任风雨讲到这里,我父亲突然喊了一声,“是山里人的坟墓”。 我以前听过,山里人是波斯明教的左护法,不禁好奇地问道:“爹,为什么刻个火的符号就是山里人的坟墓。” 父亲长叹一声,说道:“二十多年前,山里人叛教,带着一帮波斯武者来到中原武林。 他身上衣服后面就绣着火的符号。他们信奉火神,认为火焰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东西。 想当年,山里人被我和爱丽丝联手击败,手中的圣火令也被击落,负伤远遁。 我和爱丽丝找了山里人很久,一直打探不到他的消息。没想到,他们是跑到流求岛上,怪不得。” 坐在旁边的母亲突然咳了一声,脸上有点不悦。父亲知趣地闭上嘴。 任风雨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和公孙七郎虽然没见过山里人,却听宗主说了很多次。 所以一看到这个记号,便想到这是山里人的坟墓。当下一商量,我们就把这墓挖了。” 我一听,不禁大吃一惊,问道:“好端端的,你挖人家墓干嘛?” 张仲坚说道:“任兄他们大概是,想看看墓里面,有没有山里人的武功秘籍。” “没错,我们当时正是这么想的。可惜,里面棺材是空的。这是个假墓。可是棺材正面又刻着一些波斯文字。 我们看不懂,自然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意思。我们把土埋回去,把墓碑重新竖立起来,便回去了。 我回去一琢磨,既然是假墓,山里人为何又在棺材上刻字?山里人想要告诉挖他假墓的人,什么事情?” 我撇了撇嘴,说道:“会不会是什么神秘咒语,诅咒类的那种。” 张仲坚摇头说道:“既然是波斯文字,那肯定写给波斯人看的。 说不定,山里人想告诉波斯人,真墓在哪里,并请求把他的尸骨运回故土。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 任风雨一拍大腿,说道:“我们三人正是这么想的。于是,没事就到那山上和附近瞎转,想要找到他的真墓。 终于让公孙七郎看出了端倪。那一天,他仰头时看见,一只猴子往山壁上一跃,转眼间就消失了。 听公孙七郎这么一说,我们十分好奇,纷纷望向他所指的位置。那位置距离地面很高。 从下面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山壁外长有一些树木和野草,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为了一探究竟,我们三人拿了绳子,一头系在山顶边上的大树,一头系在腰间,慢慢往下探索。 到了那个位置,我拨开野草一看,里面是个洞穴。一进去,吓得猴子们躲在角落里,大声尖叫。 这洞穴很长很深,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清理掉洞口的树木和野草后,阳光照了进来,可以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这居然就是山里人真正的坟墓。洞穴尽头有个很沉的大石罐,打开石盖子,里面放着骨灰,应该就是山里人的。 而洞穴里面的石壁刻着各种各样的图画,并标注着满满的波斯文字。” 一讲到这里,我们不约而同说道:“山里人的武功秘籍!” “正是。山里人把自己的坟墓,选在这个隐蔽的天然洞穴里面,并把毕生武功心得刻在石壁上。 要不是这几只猴子,我们也不会发现他的真墓。可惜,我们看不懂波斯文字。这就是我急着赶回山庄的原因。” 说完,任风雨自饮了一杯,望着我父亲。 第70章 打通督脉 “几年前,云忆尘等人前来咸鱼山庄,表面上是说加强与中原武林的联系,以促进两地友谊。 实际上,他就是为了山里人的武功秘籍而来。这山里人是波斯明教千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他不但把波斯明教原本的武功发扬光大,还自创了圣火令神功、乾坤大挪移两门绝学。 自从山里人带着教中许多高手,叛教远走中原。波斯明教习武的人才逐渐凋零,一代不如一代。 无奈之下,波斯明教便派出云忆尘等人,前来中原武林,苦苦寻找山里人的武功秘籍,想要带回波斯总教。 这就是云忆尘真正的来意,也是爱丽丝的心愿。” 听到这里,我母亲突然“哼”了一声,起身离开。 “娘子,娘子。都这么多年了,你这是何必?” 我母亲并不理会,径直走出大厅。我父亲望着门口,苦笑起来,慢慢地自饮了几杯酒。 大厅中,我们这些小辈面面相觑,静默不语,不禁都觉得十分尴尬。 良久,任风雨开口说道:“宗主,你懂得波斯文,要去流求,看一看那石壁上的武功吗?” 我父亲长叹一声,说道:“哎,算了,我还是呆在家中吧,省得你师母整天想东想西。 这山里人的武功虽然独具一格。但是我毕竟老了,精力有限,何必贪多嚼不烂。 但是你们还很年轻,在武道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妨结伴前去流求。至于波斯文字,你们不必担心。周铭。” “老仆在。” “你明天去把云舵主找回来,就说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是,我明白。” 父亲转头看向我,眼中颇有期待之意。 我皱了下眉头,便问道:“爹,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仲坚、梅师妹去流求吗?” “正是,国良也一起去吧,见识下世面。” “好的,师父。” “可是,若虚才一岁半,太小了。我怎么去?” 我父亲淡淡地说道:“那就带上若虚吧。我们咸鱼宗的人,可不能在温室里长大。” 任风雨也劝着说道:“对啊,大小姐,我们一路慢点走,无碍的。” “好,那就依爹和任大哥的。” 几天后,风尘仆仆的周铭带着云忆尘回来了。我仔细端详着云忆尘。他比起刚来中原时,憔悴了许多。 原先的圆脸早已消失不见,皮肤往里面凹陷,形成一道道沟渠。只有那浑浊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变得炯炯有神。 不知不觉,云忆尘离开波斯故乡已经十年。他老了。 见到我父亲,云忆尘跪下拜谢,老泪纵横。我父亲便赶紧把他扶起来。多年夙愿有望在即,自然是十分激动。 本来,我们是想让云忆尘在山庄中休息几天,再出发。可看他心情急迫,便在云忆尘回到山庄的当天下午,启程了。 我、张仲坚、任风雨、梅超疯、云忆尘、翟国良,还有我的儿子张若虚,一起前往流求。 本来,张若虚是不肯离开两个玩伴的。但任风雨和他说,流求那地方是多么多么的好玩。他便应允了。 一路上,张若虚的好奇心大起,变得很积极,一直在问,“娘,流求快到了吗?” 我常常不知如何应答。每当这个时候,翟国良就给张若虚变“法术”,转移他的注意力,以消除这长途跋涉之苦。 为了赶时间,我们选择了最直的路径,可直路十分难走。我背着张若虚,遇山则下马步行,遇水则租船而过。 幸好,张若虚一路上并不哭闹,让我省心不少。 武德五年十二月廿三,我们一行人终于踏上了流求。 张若虚欢喜地在洁白的沙滩上奔跑,我跟在后面,大声呼喊,但并不想阻止他。 因为眼前的美景,同样让我沉醉其中,何况是小孩子。 蓝天、白云、绿色的椰子树,还有柔软沙滩上镶着五颜六色的贝壳,这一切都让我们欢呼雀跃。 玩了一会周而复始的浪花,张若虚又发现新的目标。那是几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它们受到惊吓,正朝附近的礁石爬去。这是好吃的,但绝对不是一岁半小孩的玩具。 我赶紧把已经湿透的张若虚抓住,把他衣服脱光,抱了起来。梅超疯捡起衣服,拧干后收在背包里。 眼前的景色虽美,但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任风雨说的没错,这个大海岛地大、物博、人少,到处可见各种奇怪的果实,飞禽走兽。 沿途我们路过两个土着人的部落。他们友好地给我们送上食物,其中就包括椰子。 虽然彼此语言不通,但听的出来他们的热情。作为回报,我们赠与他们一些丝绸和少许银子。 比起更贵重的银子,他们更喜欢的是丝绸,个个上去抚摸,爱不释手。 任风雨笑着对我们解释,这海岛上可以拿五铢钱进行交易,但银子还不是通行的货币。 感觉上,这些土着人有点像先秦时期的古人,落后中原不少。 我们几人都是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唯独云忆尘恹恹不振。 他应该是水土不服,上岸后常常又吐又泻,还持续低烧,这让我们有些担心。 三天后,我们终于来到目的地。公孙七郎和陈斤少带着一些人,出来迎接我们。他们居然是骑着猪过来的。 久别重逢,大家都非常欢喜。特别是陈斤少,异常兴奋,一见到翟国良就把他抱着,甩了起来。 陈斤少比以前更圆了一些,是人还是球,快分不清了。 让我奇怪的是,还有一个土着人的酋长,叫做达茂,也跟着他们,一起出来迎接我们,而且神情十分恭顺。 后来我才知道,达茂部落最肥沃的土地,被别的部落侵占了,是公孙七郎他们帮助达茂,赶跑了敌人。 从此,达茂及其部落之人,对公孙七郎是唯命是从。 云忆尘刚到,就想着要去看看那个石壁。我们坚决不许,硬拉着他,躺在床上休息。 三天后,云忆尘的身体好转了一些。我们几人便前往石壁。 这洞穴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和长,确实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进去以后,云忆尘看着石壁上的图画和文字,如痴如醉,一笔一笔地把它们写在纸上。 我观看了半天,对山里人留下的这些壁画,没有什么感觉。 但张仲坚和梅超疯两人却开始比划,好像看出了什么门道。 我们进去洞穴已有一个时辰了,但云忆尘在纸上才写下寥寥几笔。 一个原因是他过于谨慎,总是反复核对,生怕记错了山里人留下的秘籍。 另一个是时间久远,石壁上的一些字看得不太清晰。云忆尘在武学上的造诣不深,常常支着脑袋,在那苦思冥想。 我见状便说道:“云舵主,我建议你把壁上文字也翻译成中文,让我夫君和梅师妹帮你参考参考,免得你曲解了山里人前辈的意思。 这抄录下来的武功秘籍要是纰漏百出,将来传回到波斯总教,岂不是误人子弟,贻害万年。” 云忆尘一听,汗水马上流下来,说道:“大小姐说的正是。还望张大侠和梅女侠帮我指正。” 张仲坚、梅超疯两人微微一笑,答应了。他们两人都是武痴,哪有不肯的道理。 我刚才那番话,多少藏有私心。 听说山里人的武功十分怪异,和中原武林各派完全不同。我早就想偷学了,只是不便张口而已。 如今,云忆尘要将壁上文字翻译成中文,让张仲坚、梅超疯两人指正。以他们两人的武学造诣,哪有学不会的道理。 当下,我咳了几声,说道:“诸位,我们还是出去吧,让云舵主也能专心抄录。” 大家心领神会,陆续离开洞穴,只剩云忆尘、张仲坚、梅超疯三人留在洞穴。 临走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洞穴。这里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和图画,要抄录下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我们来到流求第十一天的时候,任风雨就要回去中原了。他还有别的事务,要向秦王李世民复命。 没想到张若虚听到了,吵着也要和任叔叔一块回去。我当然不肯。 刚来流求的前几天,张若虚还是挺开心的。因为陈斤少和公孙七郎带着他,到处游玩。 可新鲜感一过,张若虚就想回咸鱼山庄了。流求这地方不但生活条件简陋,也没有他的玩伴。 幸好,达茂让人从部落里,带来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孩,陪他玩。这才稳住张若虚的心,也让我省了不少事。 我闲来无事,便和翟国良,跑到那洞穴的山顶上,继续修炼“扇你一巴掌”神功。 整整五年了,我一直卡在第八层,没有突破。最近,我心情十分愉悦,全身充满力量,感觉自己快突破了。 武德六年正月初七,这一天,我永远记得。上午的时候,我来到山上修炼了两个时辰。 突然之间,体内丹田和奇经八脉越来越热,就像是快沸腾了一样。体内真气喷薄欲出。 我忍不住一声长啸。声音如龙吟般绵绵不绝,又如凤凰浴火重生时的鸣叫,直上云霄。 隔了很长时间,我才停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那一刻,我浑身通透自在,舒畅无比。 我甚至可以察觉到体内真气的细微流动,这大概就是道家所说的,最高等级的内视吧。 翟国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问道:“师姐,刚才你是突破第九层了吗?” “正是,我刚才打通了奇经八脉的最后一脉——督脉。” 第71章 云忆尘赠书 突破之时,我那一声龙吟实在是声势浩大,惊起无数飞鸟远去。 我慢慢站向悬崖顶上,望向远处。只见附近一个部落寨子,涌出来一群人,朝着我这个方向远眺,彷佛在讨论发生了什么。 连在洞穴里的张仲坚三人,也赶紧爬上来,打探究竟。 “郎君,我突破到第九层了。” 一看见张仲坚,我便高兴地向他奔去,跳到他怀里,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 “娘子,那实在太好了。”张仲坚欢快地抱着我,转起了圈圈。 在咸鱼宗的五名内弟子当中,张仲坚、梅超疯、岳苍龙三人早就突破了第九层。唯独我一直在原地踏步。 父亲曾经对我说过,我有极高的悟性、天赋,有最好的老师,还有最好的资源。 只是在耐住寂寞,苦心修炼方面,欠缺很多。 比如说,梅超疯一天练武五个小时,还觉得不够,而我一天练武两个小时,就不能再坚持了。 一天少练三个小时,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十年、二十年都如此,差距就明显了。 特别是内功突破到第七层以后,真的是耕耘一分收获一分,毫无捷径可走。 突破后的第三天中午,我和翟国良下山,回去拿午膳,送给张仲坚三人。 现在,他们白天都在洞穴里研究、抄录山里人的武功秘籍,只有晚上才回去。 到了山脚下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异常,就在一棵大树后面。 自从神功练到第九层,我不但看得更清,听得更远,第六感更加敏锐。 第六感并不是沟通鬼神的能力,而是在生存、繁殖关键时候的预判能力。 第六感也可以说是直觉,或者就是一种盲猜,它不需要任何感官传递来的信息。 比如说,丛林中,一个身经百战的猎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了危险。确实,一只饥肠辘辘的母老虎,正潜伏在暗处,准备袭击他。只要他再往前一步。 在母老虎的眼中,这只直立兽虽然不好惹,但可以让它和它的孩子们,在一周之内,无食物之忧。 它决定拼一把。这年头,这么多肉的猎物非常珍贵,且不好捕捉。只要猎人再往前一点,它就马上起身,并冲刺。 然而,就在这瞬间,猎人的眼皮在狂跳。他警惕地把弓箭放在手上,慢慢后退。 虽然猎人并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或者闻到什么。可他的第六感就是告诉他,前面有潜在的危险。 看着猎人消失的背影,母老虎失望地站了起来。它决定回去捕杀一头成年野猪。 就在半个小时前,一头成年野猪曾进入它的视野。可它放弃了。这可能是公老虎的菜,但不是它的。 成年野猪的皮非常厚实,它很难一咬致命。且野猪的力量很大,爆发力很高,其恐怖的獠牙可能会让它丧命。 但现在,这只母老虎别无选择,必须拼死一搏。因为,它和它的四个孩子,已经几天没吃肉了。 荆州的街头上,一个青年人匆匆前行,一脸懊恼。但他又很庆幸,觉得自己刚才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个青年人叫武太郎,是荆州城人,未婚,靠卖烧饼为生。 家里人对武太郎的婚事简直是操碎了心,恳求媒人尽快帮他成亲。就在刚刚,城里的媒人安排他和一个姑娘见了面。 听媒人介绍,这位姑娘姓潘,是荆州本地人,刚从繁华的江都,回到故乡。 潘小姐原先在富商府上当丫鬟。最近手气不错,在江都赌坊中赢了一大笔钱,便辞职回老家。 潘小姐的家里人,也在催促她,尽快找个婆家。于是,两人就在媒人的搭线下,见面了。 刚开始的时候,武太郎是非常满意的。对面的潘小姐脸如三月桃花,腰如弱柳扶风。武太郎看了,心中怦怦直跳。 更让他惊喜的是,媒人说娘家不要彩礼,还给他倒贴一头驴。武太郎差一点就答应这门亲事了。 可是有个小细节让他临时起了疑心,改变了主意。虽然他的怀疑毫无根据。 但第六感告诉他,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未必是事情的真相。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潘小姐剥开香蕉,娴熟地含在嘴里,并含情脉脉地看着武太郎。 就是这个小细节,让武太郎怀疑,潘小姐的并不是富商的丫鬟,她的大笔财富也许不是从赌坊中赢来的。 因为,武太郎早已不是一个不谙人事的懵懂少年。偶尔,他也会从羞涩的囊中,挤出少许碎银,逛下青楼。 特别是城中几家青楼,在双十一等节假日,推出酬宾大降价活动的时候,他从未错过良机。 潘小姐吃香蕉的那个细节,让武太郎有种曾经相识的感觉。楼里的姑娘好像也是这个动作。 沉默了十几秒后,武太郎毅然拒绝了这门亲事,并走了出去。 六合县最大的酒楼——喜相逢酒楼里,热闹非凡。今天是饭桶堂堂主龙飞燕和西门君仪大喜的日子。 宾客们纷纷入座,开始吃喜席,王雄诞也在其中。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王雄诞的第六感告诉他,在遥远的北方,正在发生一件悲伤的事情。 突然,王雄诞心口一紧,痛苦莫名来袭,让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席中众人皆愕然,纷纷询问。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 十天后,家乡那边来了一个人,告诉王雄诞。他的孪生弟弟王雄辰,在十天之前病死了。家里人让他回家一趟,参加丧礼。 当然,第六感并不是都准确。人在一个安全环境下入睡后,有时也会莫名地抽搐一下,就像是触电了一样。 这就是第六感给你大脑,发出的一个预警信号。它认为你正处于危险之中。但其实并没有。 你可能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变成非洲的一个原始人,正躺在树下酣睡。远处,一头雄狮正悄悄接近你。 第六感常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于是急忙给大脑发了一个紧急信息。 …… 现在的我正是这种感觉,于是向翟国良做了一个手势,指了指那棵大树。 翟国良点点头。我们两人一左一右,悄悄朝那棵大树走去。 也许是翟国良踩到一支中空的枯木,发出一丝声响,让树后的人有所察觉。 那个潜伏者突然现身,对我抱拳说道:“雷大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龙傲天,你怎么出现在流求?” 树后出来的这个人正是白衣剑客龙傲天。 “雷大小姐,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因为我正是流求人,出现在这里不是应该的吗。” “你是这里的土着人?” “不是,我也是汉人后裔。对了,三天前,我远远听到了一声龙吟。莫非是雷大小姐突破了瓶颈?” “没错。” “那就恭喜雷大小姐了。” 虽然眼前的龙傲天,不再像以前那般倨傲,现在对我的态度十分客气。 可我十分反感此人,便冷冷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龙傲天有些不悦,顿时也拉下脸,反问道:“我来山上踏青,有何不妥?” “十分不妥,此山现在是我们咸鱼宗的地盘,任何人都不得上山。” 龙傲天脸上大变,怒极反笑,说道:“好!好霸气的咸鱼宗。雷大小姐,你们人多势众,我惹不起!” 说完,他转身就走。我以为龙傲天会和我打上一架,没想到他一走了之。这反倒让我有点惭愧。 毕竟,我一向不主张以多欺少,以强欺弱。之所以驱赶龙傲天,是不想被他发现,山里人的秘密。 把饭菜送到洞穴后,我把我的担心和张仲坚三人说了。 云忆尘听了却哈哈大笑,说道:“就算他们发现了洞穴的秘密又如何。他们又看不懂波斯文。雷大小姐无须担心。” 虽然云忆尘不以为然,但我还是让公孙七郎,多安排一些人手,在山的周边巡逻,若有异常便立刻报我们。 一连几天,并没有发现龙傲天的踪影,也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我渐渐地,也就忘了这件事。 武德六年二月廿九的下午,刻在石壁上的武功秘籍终于抄录完成了。 云忆尘他们三个人回来了,都是一脸疲倦。特别是云忆尘,白发增添了许多。 “大小姐,这本书是我赠给你们咸鱼宗的。我原本想亲自送给雷宗主,但又怕路上有闪失,便想着交给你比较好。” 云忆尘递过来厚厚的一本书。封面是空白的。我翻开一看,正是山里人的武功秘籍,中文版的,不禁愣住了。 “云舵主,这,你这……” 武林中最忌讳的就是本派的核心秘籍外传。 虽然石壁上有些文字模糊不清,云忆尘需要张仲坚两人帮助破解、纠正。但两人所知毕竟只是少部分而已。 没想到,云忆尘居然很大方,留下一整套中文版的山里人武功秘籍,赠给我们咸鱼宗。 “大小姐,老实说,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不想把山里人的武功秘籍,留在中原的。这毕竟是我们波斯明教的独门武学。 但后来仔细一想,若当初不是雷宗主收留,我们立足都很困难,说不定就死在这乱世之中了。 若不是你们,意外在流求发现了山里人的坟墓,我今生今世也无法完成,总教交给我的任务了。 若不是张大侠和梅女侠的帮助,我即便完成秘籍的抄录,也是错误百出,反而是祸不是福。 因此,我在几天前便决定,抄录一份同样的中文版本,留给你们咸鱼宗,也算是报答了雷宗主的恩情。” 说完,云忆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原先苍白的脸上突然潮红起来。 第72章 等顺风船 云忆尘原本打算,去一趟咸鱼山庄,当面致谢我父亲后,便回去波斯明教。 可是没想到,就在完成抄录的第二天,云忆尘又发起烧,持久不退,伴有剧烈咳嗽,卧床不起。 我们几人束手无策,只好让达茂,请来部落中的巫医,给云忆尘看病。 那巫医拿来一些黑乎乎的东西,糊在云忆尘脸上。据说这样可以驱赶病魔。 没事的时候,我们几人便开始研究,这山里人的武功秘籍。 云忆尘整理的这本书,实际上应该分为两册。这书前半部分写的是内功心法的修炼,后半部分写的是外功招式的技巧。 书中记载的武功有很多种。我们最关心的自然就是,山里人独创的两门绝学——乾坤大挪移、圣火令神功。 可结果令我们大失所望。乾坤大挪移这门内功,和我们修炼的咸鱼宗内功,根本无法交融。 我按照书上的法子一修炼,真气就倒转,气血就逆流,眩晕不已。张仲坚、梅超疯、公孙七郎他们三人也是如此。 我们一商量,便决定停止修炼乾坤大挪移。 你身体的反应不会欺骗你。不良症状如此强烈,若是继续强行修炼,很大概率会适得其反。 轻者走火入魔,重者气绝身亡。 奇怪的是翟国良、陈斤少两人修炼起乾坤大挪移,却丝毫没有真气倒转、气血逆流等症状。 我们几人一商量,觉得其原因可能是,我们四人原先修炼的内功,均已突破到第九层的缘故。 因为翟国良、陈斤少两人的内功修为刚好卡在第八层。 另一门绝学——圣火令神功也是难以修炼。这是专门为圣火令打造的武功招式。我们无人有圣火令,如何修炼。 这就好比,你师父传给你一本箭术秘籍,可你手中并无弓箭,自然就无法习之。 除此之外,书中其他的武功秘籍都可以正常修炼,比如五孔白骨爪、摧心裂脾掌等。 波斯明教的武功大多以杀人为目的,走的是主攻的路线,十分阴险毒辣。我不甚喜欢。 但翻阅到后面,我发现居然还有速冻寒冰掌的修炼心法。 而且,山里人对这门波斯绝学进行了改进,无须处子之身才能习得,只要是女性就可修炼。 这让我欣喜若狂,立刻修炼起来。这门绝学进阶难,但入门简单。 短短十几天,我便可以将少量清水结成薄冰。从消耗真气和伤敌效果的角度来看,低阶的速冻寒冰掌显然有些鸡肋。 但在我儿子张若虚眼中,这无异于神仙法术,天天吵着让我结冰给他看。 现在,每天给儿子制作两根冰棍,成了我的习惯。看着他手中的冰棍,我常常想起,爱丽丝当年速冻的那只章鱼。 让我们感到忧心忡忡的是,云忆尘的病情,并没有因为巫医的驱魔术而好转,反倒越来越加重。 仔细回想起来,云忆尘在几个月前,刚赶回咸鱼山庄之时,身体便已经有恙。 这一路上舟马劳顿,再加上两个月的苦思冥想,云忆尘早已心力交瘁,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武德六年三月十一那天上午十点,我和张仲坚照例去看望卧床的云忆尘。 看见我们,云忆尘一反常态,挣扎着要起来。我便搀扶着他,坐在床头。 云忆尘说他有点饿了。我便让人,把早上的肉粥重新热了一遍。云忆尘吃着肉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我和张仲坚相视一笑,都觉得他今天好转了一些。那碗刚热的粥,他吃得很急,额头上都冒汗了。 我看他胃口不错,便问道:“一碗够不够,要不我再让人给你做一碗?” 云忆尘吃完后,把碗放下,说道:“谢谢,不用了。人生的饭,吃一碗少一碗。只可惜,我怕是吃不到家乡的饭菜了。” 我和张仲坚闻言大惊,齐声说道:“云舵主何出此言?” 云忆尘长叹一口气,说道:“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两位不必挂虑。 只是我尚有未了之心愿,恳请张大侠和雷大小姐念在圣女爱丽丝的份上,帮帮我。” 说完,云忆尘竟然在床上,向我们两人跪拜。我急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 张仲坚缓缓说道:“云舵主请讲,若是我俩伉俪能办到,绝不推辞。” 云忆尘一听,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又要跪拜。我赶紧把他拦住。 “十年之前,我以教中副长老的身份,带着二十二人前来中原。 谁料到,我们刚踏入中原,就被卷入隋军和起义军的混战之中。 有十八人在那场战役中死亡。这些年来,剩下四人中,有三人已经陆续去世。 仅余一人,中文名叫柳之铭。但他和我一样,卧床不起,根本回不去波斯故乡。” 讲到这里,云忆尘突然剧烈地干咳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眼睛中出现了红血丝。 我心中暗暗叹气,轻拍他后背,说道:“云舵主莫急,有话慢慢讲。” 良久,云忆尘才缓过来,继续说道:“我在外漂泊多年,自然是十分想念故乡。 但老天若有意留我在此地,还望张大侠和雷大小姐派人,将我抄录的武学秘籍,送回波斯总教,并告诉他们,我已经尽力了。” “昔日,爱丽丝圣女也曾帮过我师父。千里送书之事,理应帮忙。 只不过,这波斯总教大致在哪里,又该送给谁,愿听详闻。” 云忆尘缓缓起身,打开旁边柜子,拿出两封书信和一枚戒指,交给张仲坚。 “这两封信中,有一封写着,到波斯总教的大致路线和详细地址。另一封是我给总教写的报告。 这戒指是我的信物,乃教主赐我的圣戒。教中人一看,便可认得。 送书之人可凭这枚戒指,将山里人的武学秘籍,交给爱丽丝圣女,或者是阿扎尔长老,都可以。 还有,山里人毕竟曾是我教第一护法,可否将他骨灰,一并送回故土。” 张仲坚点点头,说道:“请云舵主放心。你若身体有恙,我一定派人帮你完成夙愿。 如今之事,还望你静心休息,以便早日康复。凡事多虑无益于事。” “张大侠和雷大小姐侠骨仁心。光明神必定常伴两位左右,将黑暗驱散。” 云忆尘听到张仲坚的亲口承诺,眼泪流了下来,以奇异的仪式,向张仲坚跪拜了三次。这一次,我并没有拦他。 接着,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喃喃有词,神情十分虔诚。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念了一会,云忆尘开始说起波斯语。这也许是他们波斯明教的某种仪式。我和张仲坚相视了一眼,便离开了。 路上,我问道:“郎君,你看云舵主的病情,还能好转起来吗?” 张仲坚摇摇头,说道:“希望不大。我看今天他的神情,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我听了不禁黯然。第二天,噩耗传来,云忆尘真的走了。 听看护他的人说,今天早上端粥进去的时候,发现云忆尘的手脚已冰凉,应该是昨晚走的。 我们便把云忆尘的尸体,埋葬在那些山里人追随者的墓碑群里。大家都来自波斯,葬在一起,也算是死后有伴。 山里人的骨灰也从洞穴中,拿了下来,改放在小一点的陶器里。 但对去波斯总教之事,我们商量了几次,总是拿不定主意。 根据云忆尘留下书信中的记载,他们当初,从波斯总教来到中原,花了十七个多月。 这样算来,去一趟波斯,来回差不多将近三年时间了,这是极其漫长的行程。 而且,一路上可能会遇上各种磨难,比如海盗、山贼,还有各种天灾。但最令人苦恼的是,申请各国的通关文书。 云忆尘他们来的时候,花了不少钱去贿赂各国官员,才能取得。即便如此,在等待通关文书的过程,也是非常漫长。 有时还会出现取不到通关文书的情况,只能成为偷渡客。一旦被抓住,还有可能沦为异国的囚犯。 派去波斯的人选必须是武艺高强,临危不惧,且处事圆滑。 一想到路上的种种困难,大家都沉默了。合适的人不愿意去,愿意去的人不合适。 我和张仲坚一时也犯难了。这时候,公孙七郎出了一个主意。 “我曾听达茂说过,波斯湾有个叫阿巴斯的家族,专门在海上做远洋贸易。 他们的大船从波斯湾出发,一直东进,沿途在各国港口进行贸易,最后一站会来到江都。而流求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每次,他们家族都会上岸,和达茂部落,换购一些香料、木雕、珊瑚之类的特产,拉到扬州去卖。 那时候可以乘坐他们的船,前去波斯湾。据说,从江都到波斯湾,通常只需要十一个月。 比起陆行,走海路不但省钱、省时间,还省去办理通关文书的烦心事。” “哦,还有这种顺风船可以搭?那他们什么时候来流求。” “这个嘛,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差不多两年时间,才来流求一趟。 我可以让达茂留意此事,一看到他们上岸收货,就通知我们的人上船。” “可是,关键是谁愿意带头去?” 我这话说完,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陈斤少。 陈斤少不失尴尬地笑了笑,大声说道:“两年时间而已,如果是坐船,老子就去一趟波斯。顺便娶个圣女回来,给你们瞧一瞧。” “人家波斯明教的圣女是终身未婚的,你娶个剩女回来,还差不多。” 大家哈哈大笑。听到陈斤少愿意去,我和张仲坚终于松了一口气。 至于陈斤少什么时候出发,就看波斯的商船什么时候来了。 第73章 六月初六,山神庙外 在流求岛上,我们开始研究和修炼起山里人留下的武功绝学。大家基本上是各选一门绝学修炼。 我练的是速冻寒冰掌,张仲坚练的是鹅掌水上漂,梅超疯练的是五孔白骨爪,公孙七郎练的是摧心裂脾掌。 而翟国良和陈斤少则专心修炼乾坤大挪移。 我们几人常常会聚在附近的竹林里,相互切磋,交流心得体会。 有一天,我和张仲坚走入竹林时,翟国良已在里面练功多时。 只见他全神贯注,双手双脚趴在地上,突然怪异一笑,高高跃起,右脚踢自己左肩,左手抽右脸,右拳绕过去打屁股,脑袋却撞击旁边的大竹子。 翟国良这些动作不但匪夷所思,而且完全不符合常理。我和张仲坚见他的招式如疯魔一般,相视都是满脸震惊。 “师弟,你这练的是什么武功?” 我飞跃上前,从后面朝翟国良肩膀拍去。谁知,翟国良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左脚朝我手腕踢来。 师门之间相互切磋本是平常事。但翟国良这一下让我意想不到。 刚险险躲过左脚,肩膀却被翟国良右脚踢中。我本能地顺势一滚,既消去力道,又防止了后续攻击。 而翟国良刚才这一招,身体倒立,以手做脚,以脚做手,角度非常刁钻,令人难以抵挡。 翟国良这时才发现是我和张仲坚,便歉意地说道:“师姐,我刚才沉迷于武学之中。刚才多有得罪了。” “无妨,国良你把刚才那招,再演示一遍给我们看看。” 翟国良便把刚才那一招,重新演示了一遍。这下,我和张仲坚总算看明白了。 翟国良年纪尚轻,无论是武功修为,还是实战经验,都远不如我。他刚才之所以能打到我,主要在于出奇制胜。 “这是什么招式?” “这是我从圣火令神功中演化出来的新招式,尚未命名。” 我和张仲坚一听,大为佩服。 能够从前人总结出来的武学中,加以改进,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武功,这是一种天赋。 “国良,类似的自创招式,你还有多少?” “一共有十三招。” “来,我们练练。” 说完,我和翟国良便在竹林里打斗起来。我们都只用一成真气,避免伤到对方。 翟国良新创的这十三招,真的是惊艳到我和张仲坚。 他的攻击方式变化多端,就连额头、牙齿、屁股都是进攻的武器。 其中有五招我竟然是躲不过去。要是真打的话,我刚才就受伤了。 “师弟,你这几招为何能从这个角度袭来?” 我和翟国良放慢动作,开始拆解招式。 “如果是以前,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使出这一招。但自从练了乾坤大挪移后,我突然就悟到圣火令神功上的功法。两者结合起来后,我发现就是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力。” 刚才那一招,我和翟国良贴身快速交错之时,翟国良的腰间盘猛然突出,撞击在我的脊中穴上,封住我部分真气,好一会才缓解过来。 要不是亲身经历,谁能想到,世上还有这种诡异招式。 “师弟,你这第三招要是重心下沉一些,效果会更好。娘子,应付第二招的时候,你只需这样,即可化解……” 张仲坚观看后也参与进来,和我们讨论招式上的得失,并提出他的见解。翟国良和我频频称是。 我郎君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其武功见地确实要比我们高。 我和翟国良又切磋了一阵子。接招拆招几次后,我发现翟国良这些新创的招式,是可以化解的。 我之前中招,是因为他的招法过于突兀,让人意想不到。山里人的武功确实和中原武功大不相同。 “师弟,你这十三招在实战确实会有奇效,可以重创敌人。可你平时不要轻易展示,免得他人想到破解之法。” “好的,师兄。” 我们三人又在竹林中练了一会功夫,我俩便回去了。 刚走入院子,张若虚就挥舞着一把精致的小木剑,向我俩走来。 “娘,你看,今天有个大头伯伯送给我一把剑,好好玩哦。” “哪个大头伯伯啊?” 我笑眯眯地从张若虚手中拿过那把木剑,仔细一看,心里立刻凉了一半。 我赶紧把张若虚全身查看了一遍,发现并无异样,才稍微放心一些。 张仲坚见我脸色大变,便问道:“娘子,怎么啦?” “你看!他来了。” 我强忍心中慌乱,把小木剑递给张仲坚。只见那把木剑底端刻着四个小字“妙手空空”。 “娘子莫慌,他并无加害若虚之心。” 张仲坚脸不变色,比我淡定多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妙手空空的声音。 “仲坚说得没错,我只不过赠给小友一件礼物而已。” 我闻声赶紧把张若虚护在身后,拔出佩剑。 “空空兄莫走!” “仲坚请留步。” 张仲坚刚飞身跃到院子的墙头,躲在树上的妙手空空就如鹰隼般,消失在远处。 我刚把张若虚哄回屋里没多久,张仲坚便折返回来。 “怎么样?” “他太快了,我追不上。” 要论起轻功,妙手空空绝对是冠绝天下。我父亲曾经说过,如果妙手空空不想打架,没人能够追得上他。 妙手空空性格怪癖,来无影去无踪,这实在令我头疼。 “郎君,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师弟的死虽然多少和我们有点关系,但空空毕竟是我们咸鱼宗的记名外弟子,不至于对我们暗下杀手。” “那他赠若虚木剑,是几个意思?” “大概是想给我们一个信息。莫忘了他自己说的那句话。普天之下,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也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听到这里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的确,妙手空空要是用暗杀手段,别说是保护张若虚,我们几人除了张仲坚,在落单的情况下,都难抵挡他的雷霆一击。 “咦,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到这流求岛上?” 张仲坚这么一问,我便想起之前遇上的白衣剑客龙傲天,便把在山下遇到龙傲天,并驱赶他离开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这么说来,龙傲天有可能已经发现洞穴里面的武功秘籍,然后又去找来妙手空空。” “应该是这样。郎君,要是妙手空空真的是为了武功秘籍而来,我们给不给他?” “先看妙手空空提出什么要求再说吧。现在多思无益。对了,那本中文版的秘籍现在是在你手中吗。” “是在我手中。” “你交给我保管吧。从今天起,出去的时候,我带在身上。睡觉的时候,我枕在头下。倒要看看,这妙手空空怎么来偷。” 当天,我们就把妙手空空赠木剑的事情,和他们几个说了,提醒大家万事小心。 公孙七郎还特意多安排了一些军士,加强我们住所周边的巡逻。但遇上妙手空空这种顶级高手,普通军士如何防得住。 果然,到了第三天上午,我们住所大门上就挂着一张信笺。 上面写着:“六月初六巳时,山神庙外,请诸君一聚。妙手空空、桃花娘子、龙傲天、陈志安留。” 六月初六也就是明天。而我们住所附近刚好有座山神庙。该来的终究是来了。我们几人便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陈斤少一看见后面三个人名,气就不打一处来,嚷道:“他们四人如此嚣张,不如调动弓箭手在外面埋伏,将他们一网打尽。” 公孙七郎摇头说道:“此事不妥。调动弓箭手绝对留不住妙手空空、桃花娘子,也瞒不过他们,反而激怒了妙手空空。我可不想惹毛他。” 张仲坚接过话来说道:“七郎说得一点没错。至今为止,妙手空空依然是对我们客客气气,不曾表示过恶意。 他们四人既然邀请我们一聚。按照江湖规矩,我们就选出四人,和他们见面就是了。” 我说道:“我肯定要去的。” 翟国良也急忙说道:“师兄,我也要去!” 我转头去看翟国良,只见他的眼睛泛红了。 “杀我父亲的主谋虽是李密。可亲自动手的人却是陈志安。我要去记牢他的模样。请师兄答应我。” 见张仲坚没答话,翟国良又解释说道。 “师弟,你去也可以。但是到时候你得听师兄的,不可鲁莽行事。明天不是报仇的好时机。你武功又尚未是陈志安的对手,需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明白,谢谢师兄。” 我们当中,武功能够和妙手空空一决高下的只有张仲坚。他是必须要去的。那么只剩下一个人选了。 第74章 红袖小刀 公孙七郎对梅超疯、陈斤少两人笑道:“昔日,我曾在武林大会上,险胜龙啸天半招。 如今故人前来,我怎能缺席。两位不如在家,静候我们的佳音。” 梅超疯、陈斤少两人倒也没什么意见。事情定下来后,我反而安心了许多。 六月初六巳时左右,我们四个人带上云忆尘抄录的武功秘籍和武器,提前赴约。 我们先在山神庙里面看了看,并无一人,便在庙前等候。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庙外树林里传来桀桀怪笑。妙手空空、桃花娘子、龙傲天、陈志安四人现身了。 许久不见桃花娘子,她一点也不显老,依旧风情万种,只是脸上的妆粉更加浓艳,让我更加厌恶。 转头一看,翟国良脸色如常,眼神坚毅,直面杀父仇人陈志安,也能保持冷静。这份定力已远胜常人。 可以说,是坎坷的人生经历催熟了翟国良。 妙手空空第一个开口说道:“听桃花掌门说,仲坚你得到了山里人留下的武功秘籍,真是可喜可贺啊。” 我发现龙啸天、陈志安两人离妙手空空很远,却和桃花娘子站在一起。 看样子,他们四人貌似是两伙人,未必同心协力。 张仲坚摇摇头,说道:“空空兄,你错了。这山里人的武功并非是张某人的。 我只不过是暂时替圣女爱丽丝保管一段时间。将来有一日,我还是会派人送回波斯总教的。” 桃花娘子冷冷一笑,说道:“张大侠,你们既然是代人保管,为何自己偷偷修炼起来。 这些日子,你们天天在竹林中偷练山里人的武功,空空大侠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张仲坚笑而不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桃花娘子纠缠不清。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仲坚,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醉心于武学。特别是对新奇的武功秘籍,要是不偷到手,绝不罢休。 你防得了我一时,防不了我一世。但你我毕竟是同门,又相识多年,我若对你们使用下三滥手段,恐怕被师父所鄙视。 为了公平起见,我愿意拿飞檐走壁神功,和你交换,如何?” 说完,妙手空空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上面写着“飞檐走壁”四个字。 这飞檐走壁神功是一代轻功宗师——藏灵子的独家绝学。妙手空空曾拜藏灵子为师。 妙手空空的轻功之所以冠绝天下, 依仗的便是飞檐走壁神功。 而我们咸鱼宗武功中,最欠缺的正好是轻功。和妙手空空互换武功秘籍,好像对我们咸鱼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再说了,山里人本是叛教之人,他留下的武功秘籍就是无主之物。 之所以要送回波斯明教,不过是答应了云忆尘的临终之托。想到这些,我都动心了。 果然,张仲坚听妙手空空这么一说,也犹豫了,转头望向我。我点点头,表示可以交换。 正当张仲坚准备开口之前,翟国良突然问道:“请问,这换书之后,是空空前辈一个人学,还是四位都有份?” 桃花娘子一听,勃然大怒,说道:“换书之后怎么学,那是我们四人的事。你是什么东西,何时轮到你讲话!” 龙傲天、陈志安两人也是一脸不悦。 张仲坚手中陌刀突然光芒大盛,淡淡地说道:“这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他问的正是我想问的。 莫非,桃花掌门认为我的师弟,不配在此说话?” 桃花娘子几次败在张仲坚手下,有点忌惮,便收起飞扬跋扈的姿态,不再言语。 妙手空空笑了笑,对翟国良说道:“这位小兄弟问的好。这消息是桃花掌门告诉我的。 我也答应了,如果拿到山里人的武功秘籍后,各抄录一份给她们三人。 我记得,我们师父一向是呼吁武林各派,放下门户之见,相互广传武功心法的。 我们四人分享武功秘籍,正是响应师父的主张。小兄弟觉得有不对吗?” 翟国良腼腆一笑,突然朗声说道:“空空前辈,刚才是我随口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其实,我是想在换书之前,和他公平决斗一场!只是不知道他敢不敢?” 说完,翟国良朝陈志安一指。桃花娘子三人一听,不禁哈哈大笑。 翟国良这些年一直在咸鱼山庄中苦练武功,从未踏步过江湖,无人知道。 在她们三人眼中,翟国良不过是江湖上的无名小辈,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陈志安大声咆哮,说道:“老子当年成名的时候,你怕是还没有生出来吧?” 当年,陈志安曾奉李密之命,杀了翟让后,又带人对其妻子灭口。他是见过翟国良的。 不过多年前,翟国良还只是一个瘦小苍白的八岁男孩,如今已是健壮黝黑的十五岁少年。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陈志安已经不认得,眼前这个少年就是翟家那个漏网之鱼。 “陈大爷成名之时,我确实还没有生出来。只是,陈大爷用刀,刚好我也使刀。 一时兴起,我便忍不住想要讨教几招。若是陈大爷怕输,那就当我没说过。” 陈志安越是嚣张,翟国良的脸色越是恭顺,但说出来的话,差点没把陈志安气死。 “好好好,老子空手和你玩几招,教你什么叫做空手夺白刃。” 翟国良摇摇头,说道:“决斗讲究的就是公平公正。如果陈大爷空手让我,赢了也不光彩。传出去,江湖人会说我欺负陈大爷。” 陈志安怒极,拔出自己的成名武器——血饮刀,说道:“小子,既然这么说,老子成全你。 不过丑话说在先。刀剑无眼,到时候你丢了性命,就别怪我无情。” 陈志安说后面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却是望向张仲坚。 他话中的意思是,事端是你师弟挑起的,一旦我收不住手,砍死了人可别怪我。 张仲坚只是淡淡地对翟国良说道:“师弟,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师兄,我明白。” 我本欲开口阻止翟国良,但转念一想,他刚刚从圣火令神功中,演变出来怪异的十三招,连我都不敌,未必会输。 再说,陈志安向来独来独往,行踪不定。翟国良如能借此机会,杀了仇人也好。 妙手空空说道:“既然小兄弟要比,那就开始吧。按照江湖规矩,我们六人都互不相帮。 打斗中,只要有一方开口认输,就停止比武。仲坚,你说呢?” “好,就依空空兄的。” 张仲坚一说完,我们六人就往后撤了几步,让出一个空地出来。 “小子,你的刀呢?” 陈志安持刀大步向前,站在空地中间。 “刀在这里。” 说完,翟国良的衣袖里滑出一把红色小刀。只见刀身绯红似血,刀刃锋利如霜。 妙手空空、桃花娘子见到翟国良的小刀,不禁脸上诧异。他们认出来这把刀的来历。 这把刀的原主人是多年前一个怪侠——榜一楼主苏卓的成名武器,叫做红袖小刀。 后来,这把红袖小刀到了我父亲手中,现又转赠给翟国良。 相对厚背的血饮刀而言,红袖小刀又细又薄,重量轻了很多。但越轻的刀,挥舞的速度就越快。 两人开始在空地里打斗起来。起初,翟国良并未使出新创的武功,而是施展咸鱼宗的狂风刀法,和陈志安游斗。 五十招过后,陈志安狰狞一笑,喊道:“小子,你不过尔尔,看我这一招血海腥风。” 只见陈志安手中刀泛出淡红光芒,幻化成七道刀影,虚虚实实,难辨真假。 翟国良却看得清清楚楚,突然像只蜘蛛般贴在地面,闪过刀锋,并滑行过去,反手挥刀向陈志安下盘攻去。 陈志安大喝一声,飞身跃起,躲过这一刀,手中刀变招,朝下方砍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翟国良也变招了。 只见他身法极其怪异,像只青蛙一样从地上快速弹起,手中小刀疾如流星,化作一道光,飞射出去。 这正是他新创的十三招之一,只不过把拳法变成刀法。 只听见陈志安一声惨叫,脖子被红袖小刀,斜着划出一道长长伤口。鲜血如雾般,喷射出来。 那把红袖小刀飞出去后,又从上空掉落下来,直直插在地上。 翟国良并不理会自己的刀,只是冷冷地看着在地上翻滚的陈志安。 第75章 墙头草徐圆朗 陈志安哀嚎着捂住脖子。可是刚才那一刀,已经割断了陈志安的大动脉。血不断地从他指缝中涌出。 “救,救我……” 陈志安脸色惨白,转头向同伴望去。可这种情况下,谁能救得了他。 桃花娘子、龙啸天不忍看他,扭头望向别处。妙手空空却是神色自若,毫不在意。 “狗贼,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就是你当初的刀下游魂翟国良,翟让的儿子。” 陈志安睁大眼睛,看着翟国良,嘴里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荷荷”的声音。 几秒后,陈志安抽搐了几下,气绝身亡。 翟国良看见终于手刃了仇敌,不禁仰头长啸,泪流满面。 “仲坚,你小师弟的心结已经解了。我们换书之事,怎么说?” “那就依空空兄的。” 张仲坚说完,就把一本书扔给妙手空空。 云忆尘把山里人的武功秘籍,翻译成中文版的之后,我们又抄录了两本副本。张仲坚扔过去的,正是我手中那本。 妙手空空拿过来,翻阅了一会,哈哈大笑。 “仲坚,果然爽快。那这本飞檐走壁神功就是你们的了,我们走!” 张仲坚接过书,笑着说道:“空空兄,我就不送了。” 转眼间,妙手空空三人已飞身离去,只留下陈志安的尸体。 “师弟,我们也走吧。” 翟国良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陈志安的尸体,拔出地上那把红袖小刀,朝我们快步走来。 “师兄、师姐,我现在大仇已经得报,也想去波斯明教看一看。 一来是想陪伴陈叔,免得他旅途寂寞。二来我是想去山里人的故乡看一看。” “可以啊,你去外面磨练磨练,涨涨见识是件好事。” “师弟,我和师兄一样,支持你外出游历。不过,我送你两个字——慎友。” “嗯,慎友!师姐,我记下了。” 一提到慎友,翟国良不禁想起他父亲和李密的事情,顿时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一年后,来自波斯的阿巴斯家族的两艘商船真的来了。我忍不住好奇,便拉着张仲坚,去海边看这些异国人。 他们相貌和中原人氏大不相同,五官鲜明,大眼睛,高鼻梁。 达茂和他父亲,跟这些波斯商人很熟,用蹩脚的中原话,介绍起我和张仲坚。 “你们好,我叫巴拉崩巴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没想到,领头的波斯人居然也会说中原话。但他这名字也太长、太绕口了一点。 “是叫巴拉崩吧版的贝蒂不多噜噜翁?” 我迟疑地问道,想要确认下。 “不是,我叫巴拉崩巴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算了,雷女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王浩然。” “哦,浩然,你好。” 幸亏他还有中文名,要不然,我真的念不全他的波斯名字。 “欢迎张男侠和雷女侠,去我们美丽的波斯做客。” 王浩然说完就伸出双手,想要分别拥抱张仲坚和我。 他们波斯人的礼仪真是奇怪。两个男人拥抱一下,本也没什么,可我是个女的啊。 看着王浩然对我伸出的双手,我犹豫了,看向张仲坚。张仲坚对我笑着点点头,意思是说,抱一下也没关系。 可这波斯人抱完我后,还要亲下我的手指,吓得我赶紧往回缩,引起这些波斯人哈哈大笑。 王浩然又向我们介绍起他的伙伴们。 除了几个有中文名的,能够勉强记得住,其他人的名字同样是又长又绕口,我基本上是一听就忘。 简单寒暄后,王浩然便介绍起他们的家族史。 原来,阿巴斯家族在波斯经营海外贸易,已经近两百年了。 随着每一代人的努力,他们家族在海外的人脉就多一点,航线就远一点。 到了王浩然的父亲这一代,他们家族已经把海外贸易做到东方来了。 几天之后,翟国良和陈斤少,带着四个军士,上了王浩然的商船,搭他们的顺风船去波斯。 “陈大哥,你在船上可以要抓好扶手。你太圆了,很容易被风吹落大海里的。” “大小姐,你放心吧。我是个游泳高手。只要我鼓足气,就会跟皮球一样,浮在海面上。” 我们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话,其实心里都是不舍得。这一离别,至少是几年后,才能重逢。 “回来时,记得带点波斯特产和波斯美女回来。” 随着商船缓缓启动,我不得不大声喊道。 “好的。” 他们站立在甲板上,朝我们挥手,声音顺着海风,飘了过来。渐渐地,两艘商船消失在海天尽头。 刚来流求的时候,我们还有点不太习惯。时间一久,我们就不舍得离开了。 这里空气清新,四季如春,水果、海鲜多得吃到吐,周边的原住民淳朴热情,让人乐不思蜀。 特别是张若虚,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因为他已经当上这一带的小孩子王,整天在玩过家家的游戏。 在我们居住在流求的这段时间里,天下大一统的收尾工作也基本上结束了。 在剩下苟延残喘的几家势力中,林士弘是第一个出局的。 赵郡王李孝恭在消灭萧铣后,开始又把目标对上萧铣的邻居——林士弘。 李孝恭对付林士弘的策略还是收复巴蜀的那一套,攻心为上,招抚为主。 果然,在使者们的劝说下,林士弘帝国所辖下的循州、潮州二州都向李孝恭投降。 林士弘大怒,派他的弟弟鄱阳王林药师,率兵攻打循州,结果兵败被杀。 林士弘大为震惊,感觉到帝业即将不保,日夜担忧,不久后病逝。 第二个出局的是东山再起的刘黑闼。 武德五年三月的时候,刘黑闼刚被李世民打得大败,逃入突厥。 可到了六月的时候,刘黑闼再次雄起,率军南下。这一次是突厥人借给他兵马。 武德五年七月,刘黑闼的兵锋已到了定州,并又召集了一些旧部加入。 对此,李渊的策略还是和以前一样,雪藏李世民,不肯让他带兵,改派堂侄李道玄为主帅,讨伐刘黑闼。 可三个月下来,李道玄指挥下的大唐军队屡屡受挫。 第二次,李渊改派齐王李元吉为统帅,准备平定刘黑闼。 可几次交锋的结果让人大失所望。 原统帅李道玄阵亡,庐江王李瑗弃城西走,新主帅齐王李元吉畏惧刘黑闼兵锋,不敢与之决战。 唐军的表现如此之差,让李渊大为恼火。他开始有点后悔,应该一开始就派李世民去。 正在这个时候,太子李建成身边的重要谋臣魏征,对李建成建议,应该立刻向陛下请求,以太子身份亲征刘黑闼。 魏征的理由有两点。 第一,太子必须亲征刘黑闼。 因为,秦王李世民的功劳实在太大。外面的人纷纷议论,说大唐大半的江山都是秦王打下来的。 如果陛下这次再次让李世民去。那秦王的功劳太盛,怕将来会影响到李建成的太子之位。 第二,能打赢刘黑闼。 虽然刘黑闼就目前来说,确实是风头正劲。 但根据魏征的情报,刘黑闼最精锐的突厥骑兵,已经在多次战斗中,阵亡超过一半,战斗力在减弱。 而大唐这边,无论兵力还是粮草,都远胜于刘黑闼。所以,魏征认为,只要稳扎稳打,必胜刘黑闼。 李建成听从了魏征的意见,向李渊请求,以太子身份率军亲征刘黑闼。李渊答应了。 果然不出所料,李建成率领援军和李元吉会合后,刘黑闼的处境开始走下坡。 武德正月,刘黑闼不敌李建成、李元吉联军,再次逃向突厥。 半路上,刘黑闼的部下诸葛德威用计生擒刘黑闼,并率部向唐军投降。不久,刘黑闼被斩杀。 第三个出局的是徐圆朗。和其他枭雄相比,徐圆朗的结局有些窝囊。 一直以来,徐圆朗就是根典型的墙头草。谁势力强,他就依附谁。 李密盛时,徐圆朗跟随李密打洛阳。王世充击败李密后,徐圆朗又投靠了王世充。中间又改归附李渊和窦建德。 李世民击败窦建德、王世充后,徐圆朗又第二次降唐。看到刘黑闼连战连胜后,徐圆朗又第二次反唐。 到了武德六年二月,刘黑闼的死讯传来。 这下,徐圆朗得知依靠的大树倒下,大为惊骇,心知不是大唐帝国的对手,干脆弃城而逃,结果在途中为村民所杀。 第76章 李世民的十三个头衔 第四个出局的是高开道。高开道本来已经归降唐帝国,但后来又受到刘黑闼的影响,又反唐,自称燕王。 随着刘黑闼、徐圆朗的势力先后被唐帝国消灭。高开道的手下忧心忡忡,担心被唐军所灭,开始有意谋反。 武德七年二月十八晚上,高开道的爱将张金树,和另一名将领张君立联手,发动兵变,将高开道的宫殿围住。 高开道听到外面的喧哗声,起身一看,外面刀剑林立,知道今晚难逃此劫。 干脆,高开道打开大门,让妃妾们奏乐,自己则披甲持刀,与妻子饮酒。 张金树带着士兵们,走到大殿门前,远远看见高开道在里面高歌痛饮,想起和旧主的昔日情谊,一时惭愧,并没有立刻进去。 喝完酒后,高开道长叹一声,逼迫妻妾儿女先自缢,然后吻剑自杀。 高开道一死,张金树便向大唐投降。李渊大喜,封张金树为北燕州都督。 第五个出局的是杜伏威的合伙人——辅公祏。 本来,辅公祏已经跟随杜伏威归降了唐帝国,还被封为舒国公。 杜伏威在消灭李子通后不久,便将兵权交给养子王雄诞,自己带着妻子和十几个随从前去长安。 杜伏威这个动作是向李渊表示,放心吧,江淮军不会反唐的,看我都带着妻子,来长安当人质了。 可辅公祏和杜伏威不同。杜伏威是没饭吃,被迫走上起义这条道。 辅公祏一直是怀有帝王梦的人。他不甘心就这样把辛苦打下来的江淮,拱手让给李渊。 所以,杜伏威走后,辅公祏一直暗暗拉拢江淮军的将领,准备另有所图。 正好,武德五年六月的时候,刘黑闼借突厥兵,东山再起,一路高歌猛进。 听到刘黑闼势如破竹的消息后,辅公祏的心也在蠢蠢欲动。 终于,辅公祏决定动手,用计杀害了王雄诞,并向江淮军诸将谎称杜伏威无法返回江南,送来书信命他起兵反唐。 这些将领本来就是杜伏威、辅公祏的手下,对此深信不疑。从此,辅公祏掌控了江淮军的兵权。 同时,辅公祏还策反了唐朝的洪州总管张善安,和他一起反唐。 武德五年八月的时候,辅公祏干脆在丹阳称帝,国号宋,总算过了一把帝王瘾。 可惜,辅公祏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不久,李渊下令,让赵郡王李孝恭、岭南道大使李靖、怀州总管黄君汉、齐州总管李世积各率本部人马,兵分四路共同讨伐辅公祏。 双方在武德六年的九月正式开战。辅公祏每况愈下,地盘越打越小。 到了武德七年的三月,李孝恭和李靖的联军大举进军宋国的首都丹阳。 辅公祏知道大势已去,弃城而逃。路上,辅公祏遭到地方豪强的伏击,被杀。 也就是说,到了武德七年三月,大唐帝国已经基本上统一了天下,除了梁师都。 李渊之所以迟迟没对梁师都动手,主要是顾忌到突厥人的态度。 梁师都所创教的梁国,不但和突厥紧挨在一起;而且,梁师都本人和突厥可汗关系很密切,被突厥人封为大度毗加可汗、解事天子。 李渊担心攻打梁师都会遭到突厥人的反击,所以一直没理会他。 但是到了后来,大唐帝国日益强盛,而突厥内乱不断,开始无力庇护梁师都。 在这种背景下,柴绍、薛万均率领大军大举进攻梁师都。梁国几年后终被灭。这是后话。 一转眼,时间已到了武德九年的春天。 这一天,我们一家三口人,坐在院子里。张若虚快五岁了。从去年开始,我和张仲坚便开始教他修炼武功。 为了调动他练武的积极性,我正在给张若虚讲我们咸鱼宗的历史,和江湖上一些趣事。 张仲坚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母子俩,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的门被推开了。公孙七郎拉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任风雨。 “咦,任大哥,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看见故人来,我和张仲坚惊喜地上前相迎。 “我这次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秦王殿下现在是骑虎难下,特派我前来当说客,希望我们咸鱼宗这次能帮他。” “啊,秦王殿下身边人才济济,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任风雨不禁苦笑,说道:“这说来话长。对了,超疯呢?” “她就住在我们隔壁,现在应该在家。” “那我去把她喊来,我们一起商议商议,好不好?” “好,就依任大哥的。” 我们见任风雨脸色十分凝重,心知这次李世民来找我们,这事情不小。 一会,梅超疯也来了。公孙七郎让他的亲兵们,带着张若虚到外面去玩。我们关起大门,在屋里坐下。 任风雨便把他的来意,和我们说了一遍。事情还得从李世民的头衔开始说起。 大业十三年,李渊在晋阳起兵,几个月后攻入长安。次年,李渊接受隋恭帝杨侑的“禅让”,建立唐朝。 李渊登基之后,自然要对功臣们大加封赏。比如,长子李建成被册封为太子,好友裴寂则被封为宰相。 而李世民,则是被封为尚书令、右武侯大将军、秦王,雍州牧。 建国没多久,陇西的薛举大举进犯。这对于新生的唐帝国来说,是一次重大的考验。 因为当时薛举的实力,和唐帝国差不多,胜负难料。最后,李世民先败后赢,最终消灭西秦帝国,拿下了整个陇西地区。 为了表彰李世民的功劳,李渊又给李世民加封了四个官职,分别是太尉、陕东道行台尚书令、左武候大将军、凉州总管。 算上之前四个头衔,这李世民已经是八个头衔在手了。 紧接着,打赢了西边的薛举之后,北面的刘武周又来进犯,一度占据了李渊的起兵老巢——山西。 这一次,李世民前去迎战,大胜,夺回了整个山西,并吞并了刘武周的地盘。 消灭刘武周后,李渊也不知道给李世民什么赏赐,又给他加了一个官职,那就是益州道行台尚书令。 李世民的头衔也成了九个。 干掉刘武周后,还能和唐帝国争霸天下的,主要就是王世充建立的郑帝国,和窦建德建立的夏帝国。 半年后,李世民再次率军出征,向王世充开战。谁也没想到,窦建德会出手援助宿敌王世充。 当听到窦建德大军开拔的消息,长安一片悲观。因为李世民现在必须以一敌二了。 甚至连李渊都认为,天下的走势很可能和三国一样,由唐、夏、郑三国分治天下。 但是,虎牢关一役,一战定天下。李世民消灭了两大枭雄。 消息传回长安,整个长安都轰动了。李世民确实立下了不世之功。 李渊自然是欣喜若狂,但冷静下来后,他不禁有些微微头疼。 李世民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不赏赐肯定是说不过去。 可李世民已经有了九个头衔,李渊一时也不知道,该再拿出什么头衔,来奖励李世民。 等到李世民凯旋归来时,李渊一拍脑袋,决定加封李世民为天策上将。 在之前的历朝历代中,是没有天策上将这个官职的。这是李渊凭空创造出来的一个官职。 而李渊后来也没想到,封给李世民的这个天策上将,会让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之间的矛盾,越来越锐化。 李渊规定,天策上将的地位在三公和亲王之上。 隋唐时期的三公叫做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历来就是地位最尊显的三个官职的合称。 显而易见,李世民被封为天策上将,已和一般亲王截然不同,隐隐已有和太子平起平坐的态势。 除了至高无上的荣誉,李渊还给了天策上将这个官职一个特权,那就是可以独立开府,招募国家官员。 一般来说,有权力招募国家官员的,通常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子。 太子可以按照编制,合法地招募自己的东宫官员,为自己日后接班做准备。 不过在唐帝国初期,在李渊的授权下,李世民也有了这个权力。 后来,刘黑闼第一次反唐,又被李世民所击溃。李渊又加封了李世民两个头衔——司徒和上柱国。 至此,李世民一共有了十三头衔,分别是天策上将,太尉,司徒,秦王,尚书令,中书令,陕东道大行台,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凉州总管,左、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 第77章 李建成的担心 一人拥有十三个头衔,这对一个亲王来说,绝对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而这些头衔里面,有虚的爵位,也有实权的官职。 比如说尚书令、中书令这个两个官职,分别是尚书省、中书省的最高长官,相当于所谓的宰相。 也就是说,唐帝国的三省六部机构中,除门下省之外,全都归李世民辖制。 三公里面,李世民一人担任了太尉和司徒。 而太尉是掌管军事的最高长官,如果皇帝李渊授权,担任这个职位的李世民,是可以随意调动全国兵马的。 左、右武侯大将军则是管辖军队的正三品的官职,相当于让李世民掌控了唐帝国十六支主力军里的两支。 陕东道大行台,相当于王世充、窦建德原来控制地盘的地方最高长官。 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凉州总管这三个职位,相当于萧铣、薛举、李轨原来控制地盘的地方最高长官。 也就是说,李世民既是中央三省六部的最高长官,又兼任四个地方的最高长官;既是中央军部的最高长官,又兼任两支部队的大将军。 权倾朝野,不过如此。 在掌握了这些头衔之后,李世民在很多方面的影响力,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李建成。 两人唯一相差的,只是一个太子的地位差别而已。 李世民之所以拿到这么多头衔,当然是靠自己能力和功劳取得的。 换句话来说,在李渊眼中,自己这个二儿子,无论是文治武功,都是唐帝国的佼佼者。 唐帝国刚建立不久,在内人心不稳,在外有突厥虎视眈眈,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李渊把巨大的权力交给李世民,目的是让能干的二儿子替自己分忧,巩固唐帝国的统治,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太子李建成可不是这么想的,他总担心自己的太子之位,有朝一日保不住。 李建成也没办法不担心,自己的二弟光芒太盛了。 李世民不但功劳高,权力大,而且暗中支持秦王的大臣、武将不少。 相对而言,太子李建成身边可信任的,起初就只有齐王李元吉。 这齐王李元吉虽然多次随同李世民出征,但在情感上却倾向李建成,是太子的头号支持者。 李建成、李元吉两人一商议,觉得应该通过两个方式,来保住太子之位。 一个是打击秦王一党,另一个是积极拉拢忠于太子的实力派人物。 打击秦王一党方面的手段就很多了。 比如,李建成和李元吉暗自贿赂李渊身边的妃嫔,让她们争相称赞李建成,诋毁李世民。 又比如说,李建成、李元吉开始对付李世民的重要手下。 尉迟敬德、段志玄等人,都被太子一党赠送过金银珠宝。但这些人都不被利益所动,反而将李建成的手段告诉给李世民。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在太子的授意下,李元吉等人开始诬陷李世民的重要手下。 房玄龄、杜如晦、程咬金等人都被太子一党抓住把柄,向李渊告状,先后被李渊下令,斥逐出李世民的天策上将府。 尉迟敬德、张亮等人都被太子一党诬陷,困于狱中,幸好李世民极力向李渊求情,两人才逃过一劫。 而在壮大太子党方面,李建成也颇有成效。 其中拉拢的一个重要人物就是率军镇守泾州的罗艺。 加入太子一党后,罗艺将手下第一猛将薛万彻推荐给李建成。从此,薛万彻成为太子的心腹大将。 同时,为了方便太子行事,罗艺从麾下调派了几百骁勇武士,分批进入长安,由率可达志统领,成为李建成的私人武装力量。 这些武士平时,伪装成长安城各大坊市的手工艺者、商贾、杂工等。 但是没多久,太子调动罗艺几百精兵入长安的事情,就被人告发了。 当然,举报人自然是秦王一党的。 李渊闻之大怒,立刻召见李建成询问。 李建成知道自己已经引起父皇李渊的猜忌,强行解释自己要来这些勇士,主要是为了卫戍京师,并无他意。 李建成的解释完全是站不住脚的。 因为,当时卫戍京师的职责由十六卫负责。 这十六卫分别是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分别由不同的大将军统领。 前面十二卫除了卫戍京师,还负责天下府兵的户籍管理和日常训练。 后面的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等四卫不掌管府兵,相当皇帝的亲军,地位略高。 其中左右监门卫掌管京城大小城门的禁卫,而左右千牛卫则是皇帝侍卫队。 官宦子弟常以入千牛卫为荣。因为千牛卫是接触到皇帝的第一梯队。 后来,为了牵制十六卫,又发展了禁军,统称禁卫军。而禁军的地位逐渐提升在卫军之上。这是后话。 但在当时来说,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所有防卫、安保工作均由十六卫负责。 而且,唐帝国为了防范下面有人造反,严令规定,只要调动10人以上的部队,就得有皇帝的批准。 李建成这事可大可小。主要看李渊的态度。 往大了说,这太子与边境大将勾结,私下调动军队精锐入京,可以按谋逆来判罪,足以废立太子。 但李渊对儿子们都比较溺爱,对这种严重违法的事,只是对李建成训责一下,将其手下率可达志流放到巂州。 这事就算过去了。秦王一党对这个结果非常失望。 因为,李渊只是把李建民的一个亲信进行了流放,对太子没有实质性的打击。 而且,李建成在这个事件之后,胆子更大了,仍然继续发展自己的私人武装力量。 因为,李世民的特权里面,除了开府募官,还有一种特权让李建成坐立不安。那就是对军队的掌控力。 李世民打了那么多场大战,和领兵在外的诸多将领关系都不错。而李建成能掌控的仅仅罗艺一人。 另外,李世民不单担任了太尉一职,还兼任着左、右武侯大将军。这是实打实掌控着十六卫中的两支部队。 李建成心里一直担心一件事。这老二万一哪天急了眼,勾结在外的将领,带兵来打我,那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我李建成都得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大不了再让父王训责一顿。 但是,李建成不能在长安继续发展私人武装了,容易被秦王一党抓住把柄。 于是,李建成开始在地方军队发展自己的势力。杨文干便是其中重要的一枚棋子。 杨文干原是李建成的贴心护卫,后被太子推荐担任为庆州都督。 杨文干在庆州的工作,主要是为李建成招募壮士,发展忠于太子的私人武装力量。 到了武德七年六月,李渊从长安前往陕西的仁智宫避暑。秦王李世民与齐王李元吉随同伴驾。太子李建成在长安监国。 就在这期间,李建成指使尔朱焕、桥公山两人,将国库里的盔甲武器,运送给庆州的杨文干。 因为,杨文干来信告诉李建成,刚刚又招募了一大批勇士,可是没有盔甲武器配备。 应该说,李建成这事确实太过于胆大包天了。未经兵部登记,皇帝批准,运送铠甲武器,完全可以按照谋逆论处。 尔朱焕、桥公山两人在路上仔细一琢磨,害怕了。 这事要被人捅出来。太子李建成也许没事。 但他们两人只是两枚小棋子,这天子一怒,他们的脑袋铁定是保不住了。 尔朱焕、桥公山两人一咬牙,背叛了太子,掉头改道,带着铠甲武器,前往仁智宫见李渊,力证他们两人没有谋逆之心。 李渊一听,大为震怒,立刻派人传召李建成,让他前往仁智宫。 当时,李渊心里大概是这么想的。 李建成你上次勾结罗艺,调派几百精锐潜入长安。 这一次又差人将国库的盔甲武器,私运给杨文干,你到底是想干嘛,还把我这个父王放在眼里吗。 接到李渊的诏书,李建成心中害怕起来,不敢前去。 身边有个叫赵弘智的人劝李建成,让他免去太子的车驾章服,到李渊那里去承认罪责。 只要态度好,陛下一定像上次一样,从轻处理。 李建成听从赵弘智的意见,带领十多个人骑马前去拜见李渊,向父皇伏地叩头,承认罪责。 一看到儿子磕头认错,李渊的心又软下来了。 第78章 变天之局 但是,李建成身为太子,屡次违反国家法令,特别是在军队这个最敏感的领域。 李渊无论如何,也要做出一个严惩的姿态。否则,李建成下一步的动作,会更加胆大妄为。 当下,李渊下令,将太子李建成软禁起来。 同时派人去长安,将太子东宫的属官王珪、魏征、韦挺、徐师谟、冯世立等人一并拿下,关入大牢。 并派人召杨文干即刻起身面圣,和李渊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庆州那边,杨文干迟迟没见到盔甲武器运来,就派人去打听。 刚入长安城,杨文干的人就看见,太子的重要部下全部被押入牢中,向太子东宫的人打听,说是太子犯了大事,也被关了起来。 消息传来,把杨文干吓坏了。太子及身边重要手下全部被囚禁,现在陛下还要召见他。 杨文干并不知道李渊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心里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 从他得到的信息来看,太子完蛋了,李渊这次是要清理太子一党了。那么,面圣之日就是自己脑袋掉落之时。 于是,胆大包天的杨文干居然起兵造反了,次日还攻陷了周边的宁州。 李渊得知后大怒,立刻让身边的李世民领兵去平反。 结果,李世民在战场上的威名太盛。杨文干的部将一听李世民来了,还没开打就纷纷逃散。 杨文干没想到自己手下这帮人会这么怂。这人心都散了,还打什么?自己也逃命吧。 不过在路上,杨文干的部下反了他,杀了杨文干,拿着首级去向李世民请罪。杨文干之乱就这样被平定了。 但是过了没多久,李渊又把李建成放了出来,让他继续当太子,只是流放了几个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 秦王一党原本还指望,抓住李建成的过错不放,让李渊有借口,另立李世民为太子。 可在杨文干事件之后,秦王一党人人心中明白,李渊处处偏袒李建成,是不会废掉李建成的太子之位的。 这些年来,秦王一党和太子一党明争暗斗,已经结下了深深的仇怨。 有朝一日,李建成登基,成了新晋皇帝,是不会放过秦王一党的。 甚至在登基之前,李渊就要替李建成提前拔掉毒牙了。 秦王一党的核心人人自危,为将来担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恭、侯君集等人开始密谋,为解开李世民的困境,布了一个局。 这个局就是趁着秦王李世民还掌握一定兵权,暗中收买人心,在宫里发动兵变,挟制李渊,诱杀太子,拥立秦王登基。 我们几人听任风雨讲到这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全都大吃一惊。这事情如果失败了,那可是要被满门抄斩的。 任风雨见我们脸色有异,笑了笑,说道:“两年前,我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和你们一样,十分震惊。 但仔细一想,在宫廷发动政变,对皇上雷霆一击,这肯定是最好的办法。李渊不倒,殿下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否则,兄弟两人为了皇位发生持久的内战,更不利于刚刚建立的唐帝国。诸位应该都知道晋朝初期的八王之乱吧。 当然,如果政变失败,我们必定会保护秦王殿下,退守洛阳,徐徐图之。这是第二方案,也是下下策。” 遇到这种大事,我也没了主见,便望向张仲坚。 “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张仲坚虽然只说了八个字,但我们都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自从晋阳起兵起,我们咸鱼宗就牢牢绑在李世民这辆战车上了。 秦王一党一旦失势,李建成站稳脚跟后,一样要收拾我们咸鱼宗。既然夫君说要帮,那就开战。 我便问道:“不知秦王想要我们帮什么忙?” “大小姐,仔细盘算,其实我们的赢面很大。两年前,我们开始布局的时候,秦王殿下还曾经犹豫不决,让人拿出龟壳,准备卜上一卦,看看吉凶如何。 左武侯将军张公谨当场就将龟壳夺过,声称如今之事已是势在必行,何况我们赢面极大,何必问卜于神明?众人皆称是。殿下方才下定决心。 关中十六卫当中,掌控左领军卫的李神通、左骁卫的长孙顺德、右骁卫的刘弘基、右监门卫的樊世兴已经是殿下的人。 加上秦王殿下原先就掌控的左右武侯卫,我们在十六卫中已掌控了六卫兵马。 掌控左卫的杨恭仁、右卫的张瑾、左金吾卫的安修仁、右领军卫的钱九陇、左威卫的敬君弘、右威卫的窦琮、右金吾卫的窦诞等人虽然一直保持中立,但素来和秦王交好。 等到必须表明立场之时,料定他们必会站在我们这边。如今所顾忌的唯独掌控左千牛卫的霍国公柴绍、掌控右千牛卫的任城王李道宗和掌控左监门的折威将军杨毛三人而已。 发动宫廷政变之日,我们已安排了其他人去对付折威将军杨毛,他在军中威望不够,并不足为虑。 殿下所忧虑的仅仅是霍国公柴绍和任城王李道宗两人而已。 他们所统领的左、右千牛卫是皇上的贴身卫军,若是发现宫中有大变,必会引兵营救皇上。到时难免兵戈相见。 秦王殿下是希望政变流血越少越好,时间越短越好,务必要快刀斩乱麻,免得长安城内血流成河。” 公孙七郎问道:“那秦王的意思是,让我们咸鱼宗在兵变前夕,刺杀这两人?” 任风雨摇头说道:“非也!柴绍、李道宗两人为我大唐帝国屡立战功,且又非太子一党。他们忠于职守,无罪。 杀之,恐怕寒了天下英雄的心。殿下的意思是,在兵变当天,控制他们两人,让左、右千牛卫群龙无首,无人指挥。 左、右千牛卫里面有不少下级军官,也是我们的人。到时候,他们只需散布谣言,就可让皇上的两支贴身卫军无所适从,在原地待命。 只要半天时间,我们就可以控制住皇上和皇宫。接下来,就可以皇上名义,给各卫军下诏书,让他们听从秦王的命令。” 张仲坚说道:“控制他们两人半天时间不难,只须击中神庭穴、晴明穴、风池穴任何一个穴位,即可让他们昏迷半天,且不致命。问题是,到了政变那天,如何接近他们两人。” 任风雨微微一笑,说道:“仲坚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和殿下说的。 他们两人虽然也会点武功,但在仲坚这种绝世高手眼中,击昏他们不过是手到拈来之事。 至于接近他们一点也不难。到准备发动政变之日,我们会假传皇上口谕,以太尉的名义奖赏柴绍、李道宗两人。 我们还会让两人把左、右千牛卫的高级将领,都喊过来,一并奖赏,故意把仪式拖的久一点。 到时候,仲坚你们就混迹在随从中,找机会用暗器,击昏他们。实在不行,你们就打昏柴绍、李道宗两人,逃出去。” “最后一个问题,就算控制住了皇上。但如果李渊不配合,不肯给各卫军下诏书,又该如何?” “仲坚,这个你就放心了。我们在皇宫中也有众多耳目。玉玺放在哪里,由谁保管,早就一清二楚。 加上诏书一向是皇上口谕,他人代笔。即便皇上不配合,那时候也由不得他了。有宫中太监宣诏,有传国玉玺印章,谁敢质疑?” “那秦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看情势而定,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反正就在今年内动手。” “既然这样,我们后天就动身吧。早去长安,早有准备。” 任风雨听张仲坚这么一说,大喜,说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我们又商议了一会,决定由张仲坚、我和梅超疯三人,跟随任风雨去长安。公孙七郎则继续留在流求。 同时,我分别给父亲和母亲各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带着雷无垢、岳铭朔、丁凝语等一家大小,来流求住上一年半载。 免得我和张仲坚走后,张若虚一个人觉得孤单寂寞。 张若虚听说祖父母和儿时玩伴要过来流求,高兴得不得了,顿时对我和张仲坚的离开,不吵不闹。 武德九年的四月初,我们来到了长安的秦王府。李世民见到我们非常高兴,连声说,有了我们的加入,大事必成。 第79章 玄武门之变 从任风雨说的情况来看,李世民的布局恐怕更早,绝不像是两年前才定下来的事情。 我们的作用顶多是锦上添花,而绝不是雪中送炭。 来到长安后,我们一方面用飞鸽传书摇人,召集了李汉遥、苏酩等各地分舵的好手十几人,供长孙无忌差遣。 另一方面,我和梅超疯两人抓紧时间,修炼弹指惊鬼神功。这是我们咸鱼宗专门用暗器,来击打敌人穴位的绝学。 张仲坚在弹指惊鬼方面的造诣很深,但我和梅超疯就差了一些,需要临时抱佛脚,练练准度和技巧。 时间很快到了六月初二。 这一天上午,任风雨急急忙忙找到我们,说道:“情况突变,事态紧急,长孙无忌建议后天就动手,殿下同意了。” 这一个月来,我和梅超疯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一直在恶补弹指惊鬼神功。 当这一天终于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一大早,宫中有人向我们传讯。昨天边境传来紧急军情,说是突厥大军压境。 本来按惯例,素来都是秦王领军去对付突厥人。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皇上下诏,就出发前往边境。 谁知,齐王李元吉昨天下午入宫面圣,请求由他率领大军,去边境救援。 而且齐王还提出,从天策上将府借调尉迟敬德、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四员大将,连同他们的本部士兵,随同他一起出征。皇上居然同意了。 同时,太子东宫那边也传来密报,说是李建成、李元吉要借着这次出征机会,对我们下手。我们的暗探偷听到了五个字,在宴会动手。 根据谋士们的推断,当尉迟敬德等四人被调离殿下后,太子和齐王很可能会,找个难以推辞的理由,分别宴请殿下和四位将军,在宴会上安排刀斧手,屠杀我们。 所以,谋士们的意见是要在尉迟敬德四位将军离开长安之前,布局反杀他们。” 看来,双方都已经没有了退路,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局了。 按照计划,张仲坚等人去对付任城王李道宗。我、任风雨、梅超疯三人的任务就是在后天控制住霍国公柴绍。 当天下午,我们三人就去霍国公柴绍的府邸周边,逛了一圈,再次踩点周边情况。 柴绍的府邸就在皇宫周边,毗邻玄武门。如果宫中有什么动静,第一个能够做出快速反应的人就是柴绍。 他府邸周边,南面的墙较矮。我估摸着,一个助跑,运起轻功,可以越过墙。 到时候,让李汉遥带着几个好手,在外面接应我们,即可安全离开。凡事要为自己找一条脱困之路。 六月初四卯时,天刚破晓,朦朦胧胧的,天地间如同笼罩着一层银灰色的轻纱。 我们按照预定计划朝柴绍的府邸走去。领头之人居然是宫中的一名大太监,叫做高公公。 看来,李世民多年布下的一枚枚棋子,在今天都会全部浮现出来了。 霍国公府的人,一听是当今皇帝,派人来赏赐柴绍,欢天喜地把我们迎进去。 高公公刚在大厅中坐下,柴绍就走了进来。 “高公公早,柴某有礼了。” “霍国公早,老奴一大早来打扰,怕是惊动了霍国公起居。” “高公公客气了。我巴不得公公天天来呢。” 柴绍看样子和这个高公公比较熟。寒暄了几句,高公公便把来意,简单说了一下。 “陛下仁德,前几天与秦王在宫中闲聊。秦王便提起霍国公身先士卒,屡立功勋,实乃我大唐之定海神针。 陛下对你也赞不绝口,便令秦王以太尉的名义,替陛下赏赐霍国公,令郎柴公子,还有左千牛卫诸位将领。” “谢陛下隆恩。不过,犬子昨日被邀请,前去秦王府中住几天,尚未归来,只能由我替他领赏了。” 说完,柴绍便让人,去把左千牛卫几个高级将领喊过来,届时在府中一并接受赏赐。 我和梅超疯不禁相视一眼。这秦王府的计谋环环相扣,果真难以抵挡。 这柴绍的妻子平阳昭公主,正是李渊的女儿,李世民的亲妹妹。 这亲舅舅喊外甥到府中住上几天,明面上是亲戚往来,沟通感情,实际上是扣为人质。 这儿子在秦王手中,柴绍到时候,就算醒来,也只能接受现实,全力帮助李世民上位。 柴绍和高公公两人坐下来,喝茶聊天。我和梅超疯女扮男装,站立在大厅的角落里。 我们衣裳里藏有小钢珠。这一刻,已将小钢珠握在掌中,随时准备暗算柴绍。 为了保险起见,我打他的神庭穴,梅超疯打他的晴明穴。这是我们事先约好的。 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左右,左千牛卫几个高级将领也来到了霍国公府。 高公公故意拖了一段时间,聊东聊西,才假模假样给柴绍等人发赏赐。 正在这时候,我和梅超疯出手了。两颗小钢珠几乎是同时击中了柴绍。 柴绍顿时神情呆滞,身体发软,缓缓倒下。身后的几名高级将领大吃一惊,及时在他倒地之前,搀扶住柴绍。 几个侍女大声尖叫起来。大厅里人声嘈杂,十分混乱。 任风雨对着我们两人大声喊道:“快,快出去请医师,过来给霍国公看看!这,这是不是中暑了?” 我和梅超疯心领神会,趁机走出厅门,随即朝霍国公府的南墙走去。 看府中没人注意,我们两人从墙头一跃而出。整件事情比我们想象中顺利。 刚落地,就看见张仲坚、李汉遥等人在外面等着我们。李汉遥还带来我的趁手武器——铁锅。 “郎君,你已经得手了?” “正是,秦王他们已经兵分三路,各领八百多勇士,分别从玄武门、芳林门、嘉猷门进入皇宫。我们也进去,助秦王一臂之力吧。” “好,都依你的。” 我们从芳林门而入。进入皇宫,眼前的情况让我十分惊讶。 沿途居然没看到任何打斗的明显痕迹。若不是宫女们脸上惊恐的表情,我几乎没察觉到皇宫刚刚发生了一场政变。 常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这秦王一党对皇宫的渗透力,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没多久,我们就看见坐镇指挥的长孙无忌。他正在指挥几名亲兵,站在高处挥舞旗子。 这些旗子一共七种,颜色各异,有些旗面上还标志着符号。至于分别代表什么意思,我就不知道了。还有些传令兵在进进出出。 我们登上高楼,和长孙无忌见面后,便问道:“怎么样了?”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已经得手了。陛下已被控制起来了。” 我们一听,安心了下来。即便如此,长孙无忌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红扑扑的脸上全是汗。 “秦王殿下呢。” “他这一会应该去玄武门了。王禹,快领张大侠他们去玄武门,和殿下会合。” “属下遵命。” 长孙无忌喊来一个亲兵,带我们前去玄武门。快接近玄武门的时候,我们就听见远处的马蹄声。 只见李世民披盔戴甲,坐在马上。可他身下的爱马中了一箭,鲜血直流,正在发疯地朝我们奔来。 后面是李元吉紧追不放。再后面是尉迟敬德带着几十个勇士尾随。 李世民的爱马看见我们都带着武器,更加惊慌,猛地调转方向,朝旁边的小树林奔去。这一下子就把李世民摔倒在地。 “殿下!” 我们不禁大喊了一声,朝李世民跑去。可我们和尉迟敬德都没有李元吉快。只见他骑马已到了李世民身边。 “二哥,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虽然李元吉嘴上求饶,可手中佩剑却毫不留情,朝李世民肩膀刺去。 情急之下,我的手中铁锅,风驰电掣般甩出。地上的李世民身子一侧,躲过李元吉的第一剑。 可他身穿重甲,在地上行动不灵活,眼看就要躲不过李元吉的第二剑。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铁锅正好甩过来,拍在李元吉的脸上。 李元吉仰天摔倒,手中佩剑也掉在地上。后面的尉迟敬德怒目圆睁,挥舞手中钢鞭,朝李元吉砸去。 “鞭下留人!” “敬德!” 我和李世民不约而同,各喊了一声。 可尉迟敬德毫不犹豫,手中一米多长的钢鞭去势不减,直接将李元吉的脑袋砸碎。 “啊!” 我不禁想起昔日和李元吉相处的往事,侧过脸,不忍看他死去的惨状。 “敬德,你。快,快去拿东西,将齐王的身体遮住。哎……” 李世民被搀扶起来后,不禁长叹一声,但却丝毫没有怪罪尉迟敬德的意思。 “属下遵命。” 尉迟敬德赶紧让手下,去扯下树叶,凌乱地遮住李元吉的尸体。 张仲坚也走了过来,问道:“殿下,太子呢。” 李世民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旁边的尉迟敬德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张大侠,太子就在眼前啊。我们已经大获全胜了。原太子李建成意图谋反,已被诛杀。” 第80章 江湖再见 “敬德,你陪张大侠他们,去临湖殿休息一下。我现在必须要去和父王,好好解释一下。” 李世民在尉迟敬德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向我们告辞。解释?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早上十点多的太阳,把阳光照耀在大地上,这使李世民的盔甲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在众勇士的簇拥下,李世民回头望了我们一眼,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在那一瞬间,我记得以前的李世民,曾在山上发过誓,要纵马平天下。如今,这天下是他的了。 尉迟敬德策马,和我们并肩而行,说起他们的计划。我们才了解到整个政变的经过。 就在昨天晚上,李世民派人,连夜向李渊上了一道密折,告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一状,并宣称自己有证人和证据。 这道密折的内容很炸裂,是说李建成和李元吉分别与张婕妤、尹德妃两人勾搭成奸,秽乱后宫。父皇不可不察! 张婕妤、尹德妃便是李渊的嫔妃。李渊虽然比较溺爱自己的儿子,但绝对接受不了这种违背伦理的超级大绿帽。 由于密折报上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李渊便决定在第二天上午,再召三兄弟到御前对质。 今天一大早,就在我们分别去对付任城王李道宗、霍国公柴绍的时候,李世民等人也带兵提前入宫。 剧情和预想的一样,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宫中左右牛千卫的士兵们几乎没有什么抵抗。 秦王一党的兵马迅速占领了皇宫,并将李渊隔离起来。同时,几道诏书也从宫中发出来。 其中有一道诏书,便是急召李建成、李元吉入宫。没多久,李建成、李元吉奉旨出门的消息传来。 长孙无忌让人伪装现场,尽量做到和平日一样。李建成、李元吉两人果然没有起疑,从玄武门进入。 进去没多久,玄武门的大门就关上了,也堵死了两人的归路。 对于李建成而言,入宫这条路他不知走了多少回,可这天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就在这时,李世民骑着马,迎面向他们缓缓走来。 李建成一看见李世民身后跟着几十个勇士,脸色大变,当即招呼李元吉,赶快出去,回东宫! 可此时,两人已经是插翅难飞。很快,李建成和几个随行侍卫被射死。 而李元吉的一支箭,恰好射在李世民的坐骑上。战马吃痛,疯狂地往前疾驰,把李世民和尉迟敬德等人拉开了距离。后来的事情,便让我们赶上了。 “李建成和李元吉虽然死了,可他们两人还招募了两千多死士。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张大侠,这个你无须担忧。现在大局已定。主人已经死了,他们自然就会臣服。 我们已经借陛下的诏书,给他们下旨,要求他们放下武器,听候处置。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尉迟敬德说完,哈哈大笑,离开了临湖殿。可惜,事后来看,他还是太乐观了。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后,我们坐在临湖殿里,却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喊杀声,好像是从玄武门那个方向传来的。 尉迟敬德不是说大局已定了吗,怎么还有喊杀声? “我们出去看看吧。” 任风雨的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同意。我们循着声音,来到玄武门前。显然,城头的守军正在和外面的敌人交战。 我们赶紧走上城门。负责指挥城门守卫的正是右武侯卫的长史张公谨。他是李世民的亲信。 任风雨上前和张公谨简单交谈了几句后,便领着我们,接手了玄武城门的一处守卫。 只见城门下面,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城下的正是李建成和李元吉招募的死士们。虽然死伤惨重,但他们依然斗志不减,不断架梯,朝城头发起进攻。整条街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十几分钟后,我突然在敌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郎君!你看,是岳苍龙!” 我看见他的时候,岳苍龙正从一架梯子上掉落下来。而他身上被扎了几支箭,看样子是受了重伤。 “仲坚,仲坚!现在该怎么办?” 我急得哭了起来。张仲坚看着下面,沉默不语。 几支弓箭朝我们两人破空而来。旁边的梅超疯扬起长鞭,击落了两支。 张仲坚赶紧拉着我蹲下来。一支弓箭贴着我的头发,飞了过去,钉在柱子。 “他们已经疯了。我们现在救不了苍龙。” 我知道张仲坚说的是事实,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岳苍龙陷入困境,而无所作为。 正在这时,玄武城门上又上来一群人。 十几个持盾的武士走到垛口,大声朝下面喊道:“陛下有旨,立刻停战。裴司空在此!” 喊了几遍后,城下敌人终于停止了攻城,并缓缓后撤。双方暂时停战了。 我急忙朝城下望去,却看不见岳苍龙了。他是逃了,还是死了? 敌群中走出一个将军,高声对着城头喊道:“我是车骑将军冯立,请裴司空现身说话!” 过了一会,李渊最信任的人——当朝的司空裴寂走到城头垛口,朝下喊话。 “冯将军,你们快走吧,玄武门你们攻不下的。再晚一些,你们就走不了。” “这是陛下的圣意,还是秦王的意思?” “是陛下的圣意,也是秦王的意思。” “那太子呢?” “太,太子已仙逝了。” 城下冯立等人闻言大哭。 正在这时,长街左边传来马蹄声。一支部队从远处而来。 我不由自主问了一句,“这是谁的部下?” 任风雨看了看远处的旗帜,说道:“是殿下的部下,刘弘基的右骁卫来了。” 冯立等人看了看刘弘基的部队,迟疑了片刻,突然大喊了一声,城下敌军各自散去。 “任大哥,快和他们说下,打开城门。” “好的,我去和张长史沟通下。” 几分钟后,玄武门打开了。我们几人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士兵们也陆续出来,清理堆积的尸体。 终于,我们在死人堆下面,发现了岳苍龙。可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无论我如何哭喊,岳苍龙都无法再回应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师弟会出现在这里?” 良久,任风雨答道:“这些年来,苍龙一直跟随着李元吉。他们的感情一向很好。 只是,我们没想到,太子和齐王死后,他们依然还要做无谓的挣扎。” 看着一车车的尸体运向远方,我瞬间恍惚了一下,忆起多年前的那天下午,李世民在晋阳城外,高兴地迎接归来的李建成。 这大概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几天后,在我的坚持下,岳苍龙被葬在李元吉的坟墓旁边。 夕阳下,我们四人为他的灵柩填土封墓。事毕,我们骑着马缓缓回去长安城。 “前天,殿下被陛下正式立为太子了。后天,他准备在府中宴请各位功臣,特邀请我们四人参加。” 路上,任风雨兴奋地对我们三人说道。 我摇摇头,说道:“任大哥,我们不想参加宴会了。我想明天上午离开长安,去咸鱼山庄收拾下东西,然后就回去流求岛。我想念若虚和父亲、母亲他们了。” 离开长安这事,我早已和张仲坚商量好了,只是时间一直没有确定。 任风雨错愕地问道:“这么着急吗?为何不多留一天?太子承诺过,他正式登基后,将大封功臣,绝不亏待任何人。” 我苦笑着说道:“我真的太想念若虚了。任大哥你就替我们向秦王,哦,向太子说一声抱歉。” “那你们明天上午什么时候离开,我送送你们。” “巳时一刻,长安城外,十里长亭。” “好,不见不散。” 这几天,我虽然脸上挂着微笑,可心里面却实在高兴不起来。特别是参加这种庆祝的宴会,会让我更难受。 第二天上午,我们几人提前来到长安城外十里处的长亭里等候。 到了约定时间,远处扬起阵阵灰尘,一群铁骑簇拥一个人,朝长亭奔来。啊,李世民也来送我们了。 骑兵们以长亭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圈。前面的李世民和任风雨、长孙无忌继续打马向前。张仲坚、我和梅超疯赶紧走出亭子迎接。 “咸鱼宗张仲坚携内人,师妹,拜见太子!” 见张仲坚突然跪下来,我无奈之下,也只好跪在他后面。自从认识李世民以来,我这是第一次跪倒在他脚下。 “张兄,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快起身!” 李世民三人跃身下马,把我们扶起来。 “任将军说你们要走,我便出城来送你们一程。何不留在长安,和我一起建设新帝国。” 张仲坚说道:“太子殿下,我们不过是一介武者,对当官理政可是半点不会。浪迹天涯才是我们的本分。” 李世民凝神望着我们,良久才说道:“本宫永远忘不了你们的帮助,不知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太子殿下赏赐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我们不……” 我突然插话说道:“殿下,把流求岛赐给我们吧。” “流求岛?” 李世民疑惑了,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个岛。任风雨在他耳边解释了一会,李世民终于想起来了。 “哈哈哈,好!本宫答应了。正式登基后,本宫就将流求岛正式封给你们咸鱼宗,绝不食言!” “多谢世民!” 我闻言暗喜,作势要给李世民跪下,却被他拦住。 “岳苍龙的事情,我听说了。节哀顺便。你们的心情本宫能理解。你们以为,逼父弑…… 哎,本宫不是一个人,本宫身后还有一大群跟随者……唉,若非无路可走,谁愿意背负这千古骂名。” 李世民说着说着,突然动情起来,眼睛泛红。我们几人默不作声,不敢接话,也不知如何接话。 “有时想想,真羡慕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却不能。 但不管怎样,你们永远是世民的好朋友。若有空,就来长安找我。我们在此别过!” “谢殿下,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李世民三人上了马,挥一挥手,离开了。我们三人站在长亭外,目送他们离开。 第81章 武者的盛世 十里长亭一别,竟然是我们和李世民的最后一面。 后来,虽然我们也曾多次踏入中原,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再去过长安城。 几天后,我们回到了咸鱼山庄。父母亲他们已经前去流求,去看望他们的孙子了。以前热闹的山庄顿时冷清了许多。 我和张仲坚商量了一下,决定将李汉遥、苏酩留在山庄,负责咸鱼宗总舵的日常事务,让咸鱼宗能够正常运转。 三天后,张仲坚、我和梅超疯也踏上了流求之路。临走时,我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咸鱼山庄,这里面装着我太多的回忆了。 就在这时候,三十就像发了疯一样,跟在后面。我摇手让它回去。它不肯,望着我时,眼眶中充满泪水。它好像知道我以后可能不回来山庄。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坐着马车,带着它慢悠悠地前行。因为三十它已经老了,受不了长途跋涉。 十几天后,我们回到了流求的家。几个月时间里,父亲把我们原来的院子扩建了几倍。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大家看见我们都非常高兴。蒋蓝起初也是很开心,但脸色渐渐暗淡下来,怯怯地问我,“苍龙呢,他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我当场泪奔,无言以对。蒋蓝母子让我难以面对。但生活还要继续进行。 流求岛上到处都是无人区,但生产条件还是落后于中原。幸好父亲带来很多工匠和工具。 我们不断开拓,并在海边建立了一座船坞,以加强和中原的联系。 就在我们回到流求的三个月后,长安派出的使者找上门来,并带来李世民的诏书。他真的把流求赐给了我们咸鱼宗。 经和使者交谈,我才知道,就在李世民被册立为太子的两个月后,李渊禅让皇位。 李世民登基为新帝,属于他的时代,正式来临。 …… 一转眼,四十八年过去了。益州城外的合昏岭上,我颤颤巍巍地从轿子中走下来。身后,一个乖巧少女赶紧搀扶住我。 衰老和疾病让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富有青春活力。相反,我现在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了。 “师妹,师妹!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昨天就和你说过了。” “哦,我忘了。” 梅超疯从后面朝我走来,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这些年来,亲人和朋友陆续仙逝。我的身边只剩下梅超疯一个故人了。 她年龄虽然比我大,但要比我健康很多,手脚灵活,眼不花耳不背,甚至连武功也没有落下。 “婉儿,你不用扶我了,去把沈公子的墓打扫一番。” “好的,老夫人。” 她的手刚松开,梅超疯就伸手扶住我,生怕我摔了。 “师妹,花呢。哦,我想起来了。” 因为生病的原因,我的脑子也越来越差,常常忘事。梅超疯望向我,一脸苦笑。 我已经有五年多,没来给沈旭上坟了。但今年,我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我怕来不及了。 很快,沈旭的坟墓打扫完毕了。和以往一样,我献上花后,就在坐在他坟前絮絮叨叨,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傻话,说那些初相识的往事。 “我家老头子走了。我家儿子也走了,但若虚给我们家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我若是走了,会有人给我上坟的,可你没有子孙,一个人在这边就冷清多了。” 旁边的婉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说道:“傻丫头,你哭什么,人总是要走的。” “可,可婉儿不想……” “傻瓜,这种事哪能是不想就不来的呢。” 我抓住梅超疯的手,慢慢站了起来,从岭上望下去。到处可见芙蓉叶随风飘扬,有黄的,也有绿的。 我微微仰头,朝远处望去,天地之间白云朵朵。可那些记忆中的大山、长河、大海,突然全跑出来,我仿佛看见了如画的江山。 现在唐帝国的版图比起隋朝大多了。这偌大的盛世,是李世民开创的。可惜,他也在二十五年走了。 “婉儿,今年是何年?” “老夫人,今年是上元元年。听说,陛下刚刚给皇后加封为天后。陛下和皇后并称为二圣……” 婉儿开始讲起朝廷和江湖上的一些事情,可我渐渐听不到她在说什么。突然,我眼前一黑,身体缓缓倒下。 …… 讲到这里,雷老侠突然咳嗽了起来。 魏葵杨赶紧问道:“前辈,那后来呢?” “后来,我这段记忆就中断了。” “那意思是,雷不染病死了?” “嗯,应该是的。” 沉默良久,魏葵杨接着问道:“李世民逼父弑兄,背负的骂名应该不少吧。” 雷老侠笑笑,没有答话。 方霹说道:“李世民虽然逼父弑兄,但并不影响他成为古代伟大的君主之一,因为他缔造出一个震古烁今的新时代。” 魏葵杨歪着头,说道:“方霹你知道这段历史吗,给我讲讲唐太宗吧。” 方霹早就特意做了功课,一听妹子有兴趣听,不禁精神大振,朗声说道:“那就先说他的武功吧。 和杨广动不动就动员百万大军远征不同,李世民打仗走的是精兵路线。 他曾经夸下海口,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虽然这话有点夸大的成分。但李世民时期的唐军战斗力确实吓人。 例如,当初在虎牢关和窦建德十万大军对峙时,李世民亲自率领三千五百名骑兵向敌军的步兵军营发起突袭。 本来,这一次突袭,李世民只是想削弱下对方兵力,打击下士气。反正背靠虎牢关,如果敌人大股骑兵过来,再跑回去就是了。 可就是这次突袭,李世民发现了敌营很混乱,貌似无人指挥。 没错,窦建德此时正在召集所有中、高级军官在开会。连绵不绝的敌阵,并没有指挥官在营中。 李世民立刻让人挥旗,让虎牢关的后续部队全线压上,自己调转枪口,直接突击窦建德的中军帐,硬是把一场突击战打成了击溃战。 在唐军的连续突击下,夏军乱成一团。正在开会的窦建德中高级将领被打蒙了,一时竟是找不到自己的兵在哪。 李世民屡屡在战场上演以少胜多,除了出色的临阵指挥,也和他极其注重平时训练有关。 即便李世民后来当了皇帝,依然不放松骑射的训练。常常在长安的皇宫里看到李世民,随机抽查士兵们的武艺。 那些表现优异的士兵,当场给予赏赐。而士兵们的上级将领也会因此考核为上等。 李世民之所以战功赫赫,还有一个原因是亲冒锋矢、冲锋陷阵。主帅都不畏死,军士们哪有退缩的道理。 他之所以敢身先士卒,主要是本身武艺超人。这一点,李世民很自信。他曾和尉迟敬德说过,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隋朝末年,群雄并起,战火不断。这对一个文明和普通百姓来说,都是一个灾难。 但大唐帝国迅速崛起,仅仅几年时间,就统一了天下,结束了战乱。这大部分功劳都归功于李世民。 他自己曾经概括过平定天下的过程。朕年十八便为经纶王业,北剪刘武周,西平薛举,东擒窦建德、王世充,二十四而天下定。 李世民十八岁的时候,正在广结豪杰之士,为第二年的晋阳起兵做准备。 李世民二十四岁的时候,刚好击败刘黑闼,把他赶到突厥。从此天下再无人与唐争锋。 登基之后,李世民继续兵锋四出,开疆拓土,消灭了周边的东突厥、薛延陀、吐谷浑、高昌、焉耆、龟兹、中天竺。 唯独对高句丽和西突厥不能拿下。即便如此,高句丽王和西突厥的可汗在兵锋威吓下,也不得不派使者到长安谢罪,表示臣服唐帝国。 吐蕃王松赞干布则主动向李世民示好,求亲文成公主,终其一生对唐太宗毕恭毕敬。 可以说,李世民被周边民族尊称为天可汗,那实际上是打出来的。 他不但以最短时间荡平中原,还缔造了前代所没有的辽阔疆域。 在李世民的时代,国家鼓励和奖赏热血男儿修炼武艺,保家卫国。所以说,这是一个武者的盛世。” 魏葵杨喃喃自语:“武者的盛世?” “是的!” 第82章 君臣关系 “那唐太宗的其他方面呢?” “李世民除了武功,当然还有文治。不过,在说李世民的文治之前,先说下贞观一朝的君臣关系。 在君主制下的古代帝国,君臣关系类似于老板和打工仔。帝国的唯一决策者是君主,但君主一个人无法治理偌大的帝国,他需要庞大的团队——臣去推行和落实决策。 如果君主和大臣的关系处理的不好,相互猜忌,不仅是决策难以推行,甚至会发生造反生乱的事情。但李世民在处理君臣关系方面,堪称典范,是古代政治史上的童话。 贞观十八年,李世民和大臣们讨论前朝过失时,感慨地说道,历来臣子对待帝王,多是顺从而不敢违背,常用甜言蜜语来博取帝王的欢心。 但你们对我,不得隐瞒己见,要大胆说出实情,及时纠正我的过失。 然而,长孙无忌、唐俭等人上去就是一道马屁,说陛下用圣德教化,使国家强盛,天下太平。在我们看来,您没有什么过失。 但另一个大臣刘洎却说道,不久前有人上书进谏,其中有些言辞内容不合陛下的心意。 你当场就板着脸,追根盘问,问到上书言事之人哑口无言。陛下你这个态度恐怕不是在鼓励进谏。我担心将来敢于进谏的人会越来越少。 李世民当场大笑,说道,你说的很对,我下次一定注意这一点。只要不是恶意诽谤、造谣,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这一点对古代君主来说,极其重要。 贞观六年,有天傍晚,李世民准备大宴群臣。中午喝过酒的尉迟敬德进来后,突然火冒三丈。 因为他的座位被排在后面。特别是坐在尉迟敬德前面的人,无论功劳和官职都不如他。这事情肯定是负责宴会的官员不注意,造成的小过失。 可是尉迟敬德仗着自己功高,当场就对着那个大臣怒吼,你他娘的有什么资格排在我前面? 看尉迟敬德的架势像要揍人,任城王李道宗就上来劝架,拉了拉尉迟敬德,想要化解此事。 谁想,这尉迟敬德的脾气实在太过火爆,酒劲一上来,当场就一拳砸向李道宗的眼睛! 像尉迟敬德这类在战场上的猛将,拳头打出去的威力十分强大。李道宗的眼睛立刻红肿起来,差点就报废了。旁边的武将们见状,吓得赶紧把尉迟敬德拉开。 很快,李世民进来了。面对飞扬跋扈的尉迟敬德,李世民立刻变脸,阴冷地当众说道,我读史书时,对汉高祖刘邦诛杀功臣,是持有批评态度的。 我真心希望能与各位共享富贵。可敬德你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我便想到,韩信、彭越被汉高祖刘邦杀掉。也许有应杀的理由,未必是刘邦不念旧情,兔死狗烹。 国家的治理就是靠赏功和罚过而已。敬德你可要好自为之,不要将来后悔莫及!李世民这番话吓得尉迟敬德赶紧跪下求饶。 李道宗是李世民的堂弟,既是皇族又是功臣。按照当时律法,尉迟敬德应该给予流放五年。但李世民还是强忍心中怒火,只是发出下不为例的警告。 又是贞观六年的事情,朝堂上,大臣们纷纷请求李世民去泰山封禅。这件事,李世民早就想去做了。 泰山封禅对君主来说是具有极其重要意义的。按照君权神授的说法,封禅实际上是君主向天上的神表示答谢,并做述职报告和下一步工作计划。 当然,具体是那个神听取汇报,古书上没有说的太清楚。按照西游记的描述,论理应该是玉皇大帝。 就在这时候,一个不合群的愣头青站出来,反对去泰山封禅。这个愣头青就是魏征。 他反对的理由是去泰山封禅太花钱,太形式化。如今天下刚平定,经济还没有恢复过来,应该一律从简。要祭拜天神,在长安城中拜一拜就行了。 说着说着,魏征就把杨广的反面例子举出来了,说他年年带着十几万人去旅游,劳民伤财,无节制地挥霍国力,陛下应该以此为鉴。 老实说,李世民当时心里是非常不爽的。但他还是忍住了,并采纳了魏征的意见。后来泰山封禅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老实说,臣子反对皇帝去泰山封禅,这么大的事是有掉脑袋的风险的。但魏征就是敢说,李世民居然还采纳了。 可以说,在贞观一朝,君臣之间确实做到有话直说,实话实说。这点非常不容易。 李世民在君臣关系上,有三个特点,对不同声音虚心纳谏,对有功之臣重奖轻罚,对自己克制约束。 最为难能可贵的是,李世民规定自己的诏书必须由门下省长官——侍中签字后才能生效,从而有效地防止了帝王个人可能作出不慎重的决定。 李世民对帝国的打工仔整体策略就是优赏功臣,高薪养廉。当然,所谓的高薪是相对当时经济水平而言。 任何王朝建国初期,官员的俸禄都是不如后期高的。因为,大唐初期经过长年战乱,人口锐减,民生凋敝,加上李世民大幅度减少税收,唐帝国在贞观时期的财政是很紧张的。 虽然李世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是尽可能地提高官员的实际收入,让官员能够过上体面的生活。 第一,多次额外赏赐功臣和被考核优秀的官员。 第二,给外官发放俸禄。在李渊的武德时期,只有京官有俸禄,外官也就是长安城以外的官员是没有俸禄的,只有职田的收入。 贞观初期,有个官员就对李世民提出,外官也应该要有俸禄,否则不利于吏治。李世民采纳了他的意见。 第三,发明公廨钱制度给官员发福利,这和汉武帝推行的算缗令,本质差不多。 公廨钱制度就是挑选一些富有家庭,国家强制发给这些富户5万公廨钱,作为贷款本金。 然后这些被选中的富户要按照约定时间向国家支付本金和利息。其利息高达96%,纯纯的国家高利贷。收上来的这些利息,就作为各级官员的收入和办公经费使用。 这实际上是对富有家庭的强制性盘剥。作为补偿,这些被强制放贷的富户可以免除徭役。 公廨钱制度虽然确实提高了官员的收入,但也让很多被选中的富户因此而破产,民间多有怨言。 所以,公廨钱制度有利有弊,在财政紧张时推行,财政宽裕时暂停。 李世民经历过隋朝末年,他对君民关系有很清醒的认识。李氏皇族想要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必须要解决好君和民的关系。 但君和民并不直接联系,中间还有个中介——臣。如果君做不到对臣好,又怎么能要求臣对民好。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水能覆舟。这是荀子说的话。李世民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三番五次要求大臣们执政为民。 所以,李世民为了李氏皇族的长久利益着想,必须要先营造一个良好的君臣环境,才能处理好君民关系。 为了鼓励大臣们建功立业,凝聚君臣关系,李世民还设立了凌烟阁。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成为历代文臣武将崇尚向往的精神圣殿。 康熙大帝评价贞观时期的君臣关系是,君臣上下,如家人父子,情谊浃洽。” 第83章 奠基之石 方霹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说完贞观一朝的君臣关系,接着说李世民的文治。他的文治一点也不逊色于他的武功。我挑知道的说一些吧。 在制度上,李世民继承和优化了隋朝的三省六部和科举制度,开创了一台三院的监察体制,鼓励谏官对皇帝提出批评。贞观时期,谏官的地位和权力得到了大步提升。 隋朝的科举仍需要五品以上官员推荐,优秀的寒门子弟依然是入仕难。但到李世民时代,普通百姓可以投碟自荐。 投碟自荐就是不问出身,不问贫富,真正做到英雄不问出处。 贞观年间的科举分常举和制举两种。制举就是不定时间,不定类别的考试。具体考什么主要看李世民的需求。 比如,李世民今年觉得水利部缺乏人才,就下诏考水利专业;后年可能就考盾牌制造专业的。这叫制举。 常举就是固定时间和固定科目的考试。李世民在隋的基础上加了四科,共六科。 内容包括数学、天文历法、国政方针、法律、诗文、经义(左氏春秋等十多种经书)、策论等方面。后来又加了武举。 因此,唐朝开始陆续出现寒门状元,改变了以往士族门阀独霸仕途的局面。 可以说,隋唐时期的科举制度真正做到了为国家选拔人才,为寒门子弟开了一条新路。 但科举制度到了明朝的时候就发生了巨大改变。一是考试的内容变得极窄,只考朱熹的着作。凡是和朱熹思想不一致的,全部淘汰。 二是格式极其固化。考生写的文章必须要有八个部分,少一段都不行。而且每一段都有固定的格式。有些段落要求必须要有排比句、对偶句。 这种文章写出来后,粗一看确实很美观,读起来琅琅上口。但认真一看,大多是废话,全是为了凑够字数编出来的。善于玩文字游戏的,常常能中举。 贞观年间,由于科举考试的多样化,加上李世民大力发展官学,教育之风盛行。主管国家教育的最高机构叫做国子监。 贞观年间,国子监设置的课程主要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而到了明朝起,国子监只教朱熹学说。 应该说,社会越发展,分工就越多,教育的学科也应该越多。但到明朝之时,教育学科却越来越窄,连数学、法律等学科都没有了。怪哉! 在用人上,李世民真的是做到了不拘一格,敌对阵营的,草根阶层的,可用之人都用。甚至外国人,在唐朝也可以当大官。 如李建成死后,李世民继续启用他的头号爱将薛万彻。大臣们提出反对,认为薛万彻为建成爱将,不可带兵,恐生变故。 李世民力排众议,坚持委以重任。薛万彻深感大恩,竭心殚力,屡建奇勋。特别是在赤水源一役,独率轻骑深入敌军 ,大破天柱王。 贞观一朝,李世民对人才可谓是求贤若渴,除了开科选才,还曾先后5次颁布求贤诏令。 在吏治上,李世民非常重视官员的考核,而且基本上做到了依法治吏。 在中国古代皇帝中,以人治代替法治的现象比比皆是。 比如,官员张三贪腐,但情节不严重,依法当判刑入狱三年,但皇帝那天心情不好,大笔一挥——当斩。于是张三就被斩了。 又如官员李四也是贪腐,情节恶劣,依律当斩。但是李四有门路。皇帝身边有人替他求情,恰逢皇帝那天心情不错,大笔一挥——降职即可。 这种人治代替法治就导致国家律法越来越得不到重视。官员们纷纷去走人情,特意讨好皇帝身边人。 但在贞观一朝,李世民基本上做到不随意干预司法公正。他重视法律。 李世民即位后,花了十余年时间,先后颁发了《贞观律》、《贞观令》、《职制律》等法条。 特别在《职制律》中,有关严惩贪污受贿的有23条,占该法条的40%。 当然,李世民也是人,有时也会出现推翻自己所颁布法律的时候。幸好,他比较听得下大臣的意见。 有次,有个官员王二借着职务之便,偷盗官粮。李世民听到这件事后,怒不可遏,下诏处斩。 按照他自己的规定,诏书必须经过门下省复审后,才能正式实施。 可是,门下省的中书舍人张文瓘看了案卷,次日就向李世民提出异议,认为王二虽犯法,但罪不至死。 李世民依然大为恼火,说偷盗官粮事关国本,不斩首不足以震慑世人。 一旁的魏征便和李世民争辩起来,说法条是陛下定的,应当带头遵守。 今日破例严惩,明日又破例严惩,天下官员人人自危,谁敢做事? 最后,李世民做了让步,采纳了魏征、张文瓘的意见,依法判刑。 身为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专制帝王,如果都按自己喜好来处理事情,那国家法律就渐渐失去了作用。 这种人治现象,在明朝初期过严,造成很多人冤死狱中,而在宋朝初期又过宽,又让很多人逍遥法外。 贞观一朝之所以出现魏征等敢反驳皇帝,敢讲真话的大臣,和李世民的宽容大量和自我约束有关。 若是放在杨广的时代,魏征等人就算有九条命,也难逃被斩首的命运。 杨广即位初,还装了一会,但慢慢地就放飞自我。朝中几个老臣开始抨击他,引起杨广不满。 杀了几个嘴碎的大臣后,朝堂风气逐渐变了。大家开口闭口都是吾主圣明,少有人和杨广提意见了。 到后期,天下兵变四起,但杨广身边的虞世基等人都是报喜不报忧,就连萧皇后也劝宫人们,不要向杨广说实话,免得引火烧身。 史书上记载,世基知帝不可谏正,又以高颎、张衡等相继诛戮,惧祸及己,虽居近侍,唯谄取容,不敢忤意。 虞世基等人心里明白,但都装作糊涂,毕竟自己只是隋帝国的打工仔,既然老板不喜欢听真话、实话,自己何必自讨苦吃。 在管理上,李世民对国家机关进行精简和裁员,该合并的机构合并,该精简的人员精简,解决了冗官过多的问题。 和在部队实现精兵一样,李世民追求的是高效的行政效率。一句话,贞观王朝不养闲人。 李世民还对户籍开创三年一记账制度,实现管理下的财政收入最大化。 在经济上,李世民大力推行均田令。这均田令类似现代的土地承包责任制。 就是按照一定标准,将天下田地分配给天下人,主要包括口分田和永业田。 口分田比较大,相当于承包土地。承包人死后,国家还是要收回,再分配给其他人。 永业田面积不大,是属于自己的土地,分配后可以传给自己的后代子孙。 均田令的实施调动了农业生产的积极性,经济得到迅速恢复。 隋末由于战乱不断,水利设施失修、损坏的很多。李世民大规模实施水利建设。 贞观年间,建设的大型水利工程达27个,解决了大批农田的抗旱防涝问题。 李世民还废除武德时期的关禁,不收一切商业赋税,开创了辉煌的兴商经济。 通过丝绸之路的波斯商人云集长安西市。商业经济的迅速发展,进而带动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 在民族上,李世民开创了羁縻州制度。在一顿暴揍之后,唐帝国解决了长期以来周边少数民族对中原的骚扰和威胁。 但李世民发现,打是打下来了,但不好管理。于是,羁縻州制度出台了。 这项制度的本质就是自治州。唐帝国任命部落首领来担任羁縻州的长官,其管理程序则沿袭部落原有的管理方式。 唐帝国灭亡东突厥汗国后,尊重和保留突厥的社会组织和风俗习惯。 但在东起幽州西至灵州一带,设置了顺、佑、化、长四州都督府,妥善安置归附的突厥降户,又在突厥原居地设置了定襄、云中两都督府,对突厥留居民众实施管理。 巅峰时期,唐朝的羁縻州达到856所。但是随着唐帝国中后期的逐渐腐化,羁縻州屡屡出现反抗战争。很多羁縻州成为唐朝军政势力再也无法达到的弃地。 在外交上,李世民被周边各族拥戴为天可汗,成为各族的共主和最高首领,无人不臣服。 到了贞观后期,四夷大小君长,争遣使入献见,道路不绝,每元正朝贺,常数百千人。 贞观时期的唐帝国,对周边国家的外交影响力,是相当恐怖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王玄策灭中天竺。 贞观十五年,印度的中天竺国王派使者,来长安朝贺李世民。到了贞观二十一年,王玄策以唐使的身份回访中天竺。 但这时候,中天竺的国王已被人篡位。新国王叫做阿罗那顺。不知道是不是治下不严,阿罗那顺的手下居然打劫了王玄策等二十几人。 虽然只是损失了财物,但王玄策把这视为奇耻大辱。这件事要传回长安,自己肯定被同事笑死。 王玄策并没有立即返回长安报告此事,而是转身去了周边两个国家——吐蕃和泥婆罗,请求借兵。 王玄策不过是从五品的小官。可凭借着唐使的身份,居然借来了八千多精兵。转头,王玄策就把中天竺灭了,将新国王阿罗那顺押解到长安。 王玄策之所以能借到兵,当然是看在李世民的面子上。因为唐军的战绩太辉煌。只要不是切身利益,没人想要得罪庞大的唐帝国。 在文化上,李世民开创官方修史,大规模启动文化拯救运动,在全国范围内收集图籍,在弘文殿聚齐四部群书20余万卷。 史书开始由私修向官修过渡。二十四史中有八部是贞观期间主持修成,是历代修史最丰硕者。 可以说,在李世民的治理下,贞观时期的社会秩序河清海晏。 贞观四年,全国判处死刑的囚犯只有二十九人。贞观六年,死刑犯增至二百九十人。 这一年的岁末,李世民准许这些死刑犯回家办理后事,到明年秋天再回来就死。贞观七年秋,二百九十个囚犯全部回还,无一逃亡。 可以看出来,那时的中国政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国民心中没有多少怨气。 贞观时期的唐帝国,相对周边国家而言,国力强盛,物产丰富,老百姓生活富足。这可以从三个侧面看出来。 一个是史书记载,贞观四年的时候,米价仅仅才卖五钱,达到历史最低米价。 在古代农业时代,米价是最核心的物价指数,米价很低就意味着物价很低。 当然,贞观四年米价低,也可能是刚好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 但别忘了,贞观四年距离隋末农民起义大爆发不过才十几年,粮食竟然已经如此充足。 十一年前,食人狂魔朱粲正拉着他的几万饥饿大军,满地图找人吃。要不是没饭吃,隋末的起义军不至于发展到百余支。 物价低对平民来说绝对不是坏事。当然,粮价太低,确实会挫伤农民种粮的积极性。 但那时候已经推行常平仓制度了。遇到丰年的时候,国家会大量买进低价米,存起来,以备荒年时卖出,或救济。 一个是重启丝绸之路。陆上丝绸之路第一次大规模开辟是在汉武帝时期。后来基本上处于中断状态了。 商人并不是怕路远。路越远,货物越值钱。行情好的话,一趟远途贸易就发大财了。商人怕的是货和钱被抢。 贞观时期,中断多年的丝绸之路之所以能够重启,主要是唐军的影响力。 李世民前后扫平了东突厥、吐谷浑、高昌、焉耆、龟兹等政权。西突厥也被打怕了,不得不向李世民称臣,接受天可汗的册封。 吐蕃王朝立国之君松赞干布三次向李世民求亲,被册封为唐驸马都尉。李世民还在西域建立了安西四镇,这都是军镇。 这种情况下,谁敢去打劫去长安做买卖的商队。可以说,李世民的拳头指向哪,唐军就在哪出现。 大量的波斯商人开始涌入长安城,把西方的香料、珍珠、玻璃器、皮毛卖掉,然后买进丝绸、茶叶、瓷器、铜镜。 其中最受西方贵族、富商们喜欢的就是唐帝国的丝绸。长安的丝绸如果卖到东罗马帝国,价格会翻上百倍。 只要胆子够大,波斯商人一趟买卖就能获得巨额财富,余生不愁。 当然,波斯商人不仅卖货,也卖人。他们发现奴隶更受欢迎,卖价更高。 许多大户人家为了显示地位,会争相购买。昆仑奴、菩萨蛮、新罗婢成了这些富家子弟们争相炫耀的资本。 按照唐律,不准拐卖普通人为奴。但同时,唐帝国的执法者对从外来的奴隶,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基本上来者不拒。这显然是一种双标。 第三个侧面证明是唐军远征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这种深入沙漠、大草原的远征必须要有强劲的经济实力做保障。否则,后勤一断,军队未战就先溃了。 当然,多次兴兵对经济也起了反作用。 贞观二十二年,李世民的嫔妃徐惠对他当面指出,陛下四方征战,派遣的驻军远在天边,补给艰难。长期下去,国力会衰败的,望陛下适可而止。 李世民表面笑呵呵,奖赏了徐惠,实际上没听进去。 当然,贞观时期的经济还没有恢复到开皇年间的繁荣程度。 主要原因是经历长期战乱,人口锐减,农田设施失修、被毁坏。 开皇末期,人口已达到890万户。而贞观中期,人口才达到300万户。 但贞观年间,李世民和大臣们极其和谐的君民关系,已经把新帝国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中原天子被四夷各族尊为天可汗,这是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李世民到了执政后期,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对大臣们一些好建议,只是听而不采纳,从谏如流浮于形式。君臣关系也不如当初那般融洽。 晚年的李世民甚至学始皇嬴政,开始追求长生之术,居然嗑丹药把自己嗑死了。可以说,李世民和嬴政两人很像。 两人都是不拘一格用人,善待功臣,奖罚分明,迅速扫平天下,然后开始向四周扩张,都是千年难遇的一代雄主。 两人的不足之处也非常类似,李世民逼父弑兄,嬴政囚母弑弟。 在接班人上面,两人都是摇摆不定,没培育和选好帝国的下一棒。其区别是李世民武功更高,而嬴政建章立制更多。 但总的来说,贞观一朝君臣励精图治,互相成就,关系融洽,成为古代君臣关系的最高峰。此后再也不见。 李世民平定内乱,消除外患,建章立制,为后来者铺好了路,让贞观之治成为奠基之石。 六十年后,中原古代文明最高光的时刻——开元盛世来临了。” 方霹口沫横飞,讲了很长时间,回头一看,发现魏葵杨居然睡着了,躺在椅子上发出微微的鼾声,不禁苦笑起来。 …… 过了一会,三人用过午餐。 “前辈,您关于咸鱼宗的记忆还有吗?” “当然还有。不过我有些累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睡过午觉后,雷老侠抿了一口茶,开始讲起自己的第四段记忆。 第1章 大灾难的前兆 至顺二年春,静江路和往年不同,冷了许多。静江路境内的漓江沿岸依旧是千峰环抱、碧水青山、美不胜收。 江上,一艘小船正往上游驶去。船上正在摇橹的青年男子一时兴起,突然高声唱起了山歌,吓得水面下的鱼儿赶紧沉了下去。 一名豆蔻少女坐在船边,捂着腮帮,不知在想些什么。破锣般的高昂山歌把少女的思绪打断了。 她恼火地转头瞪了青年男子一眼。那男子讪讪一笑,知趣地闭上了嘴巴,继续摇橹。 此时虽是阳春三月,初升的太阳温暖地照着大地。可江上的风依旧是冷丝丝的,远处的江面白蒙蒙一片。 摇橹男子并不觉得冷,结实的手臂上反而流出了细汗。一阵风吹过,少女伸了伸脖子,把衣袖拉了一下,弯身钻入船舱中。 舱中,一名中年男子坐在里面,正在津津有味地抽着水烟。竹子做的烟管里,放着可避瘴的云香叶。 少女显然不喜欢这股味道,皱了皱鼻子,挥舞小手扇动几下舱中的空气。 “阿爹,你说猫尾山里,会有白熊菇吗?” “当然有了,只是不好找而已。不过你得小心,它长得和白伞伞有点像,可别摘错了。害了自己不算,还害了王子。” “爹,这个你就别担心了。我采摘这么多年蘑菇了,自然认得。” 少女撇了撇嘴,望向江上。一只海鸟正俯冲下来,闪电般伸出双爪,勾走它的早餐,展翅高飞。 小船继续前行。太阳慢慢升高,阳光逐渐明亮。江面的那层淡雾不知何时已散开。 又过半个时辰后,摇橹男子把船慢慢停泊岸边,朝舱里喊道:“叔,秀儿,到地方了。” “来啰。” 船舱里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少女背着竹篓,臂弯里还拎着一个竹篮,没等船停好,就跃上了岸。 “秀儿,这猫尾山,我们是第一次来,别乱跑。等下你大头哥。” 说着,那名中年男子背着弓箭,腰间系着一把锋利的弯刀,也跟着跳上岸。 青年男子娴熟地固定好船,转身拿起一把木锯,把一把斧头扛在肩上,最后一个上岸。 猫尾山不太高,但上山之路极不好走。由于平时几乎没人来,没有明显的山道。不像别处的山,人走多了,路就出来了。 这三人虽然也是第一次来,但身手极其敏捷,跳跃在山林、山泉中,如履平地。 中年男子在前面开路,时不时挥刀,将挡道的藤条切下。突然,中年男子停下脚步,慢慢把弓箭拿在手中。“嗖”一声,一只正在进食的果子狸应声倒下。 “爹,好箭法!今晚有肉吃喽。” 少女笑着朝果子狸的方向跑去。 “秀儿,小心蛇!” “秀妹,小心路滑!” 中年人和青年男子几乎是同时喊道。 少女却没应他们,反而加快脚步,像只轻盈的云雀。没多久,少女把死去的果子狸放在背后的竹篓,走了回来。 中年男子把箭拔出来,用树叶擦去血迹,装回箭筒里。三人满心欢喜,继续向山上走去。 又走了一段山路,眼前突然出现一块平坦的山腰,植被丰富,地上出现了各种鲜艳的蘑菇。 少女一声欢笑,拎着篮子就飞奔出去。后面两人望着少女的背影,不约而同笑了笑。 一会,中年男子开始打量四周,把弓箭拿在手中,没多久又收获一只野生狍子。 而青年男子则四处走动,观察各种树木。他今天的任务是来山上看一看,有没有上品的紫檀,卖给大圆寺。 可是,转了一圈,依然没有心仪的大树可砍,青年男子难免有点失望。 “天啊,叔,秀妹,你们过来看看。这,这是什么树!” 突然,青年男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禁大声疾呼。中年男子和少女闻声寻去,走近一看,也愣住了。 只见眼前这棵树的树干很大,两个人都抱不过来,树叶很宽,唯独树枝却很细,非常不协调,形状极其怪异。 更令人诧异的是,树干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孔,大小不一,渗出晶莹剔透的液体,但并不滴下来,闻着隐约有股清香。 “爹,这是什么树!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中年男子茫然地看着这棵奇树,喃喃自语:“何止是你没见过,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树。我佛慈悲!” 三人放下手中物件,慢慢贴近大树,仔细观察。青年男子突然对准树干小孔,用力吸了一口孔里的液体。 少女惊道:“大头哥,你疯了吗,万一这树汁有毒呢?” 青年男子憨厚地笑了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说道:“秀妹,这树汁真香,真甜。要不,你也来一口。” 说完,青年男子换了旁边一个树孔,又大力吮吸了一口。少女听了有点心动,但还是摇摇头。 “大头,这树有些古怪,还是先不要吸食,免得坏了肚子。”中年男子一脸凝重,对青年男子说道。 那男子不敢违背他叔的话,便不再吮吸树汁。 “你们看,这树上全是叶子,没看见花朵,或者花蕾。地上也没有任何果实。怪哉!” 听了中年男子的话,两人一齐抬头仰望。 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刮落一大片叶子,就像是人到中年,焦虑地从半夜惊醒,一摸枕边,全是掉落的烦恼丝。 “爹,怎么风一吹,掉落这么多叶子。这树不会是要死了吧。咦,大头哥,该不会是你刚才吸树汁,造成的吧。” 少女困惑地转头望向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挠了挠头,说道:“怎么会呢,你看,这树汁又有了。” 果然,刚才被吮吸的两个树孔里,再次充满晶莹剔透的树汁,还有一滴顺着树皮滑落下来。 “大头,你肚子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 “叔,没有啊。我觉得这树汁是可以喝的。” “啊!你们快看下面。” 少女惊叹一声,用手指着树干最下面的最大的树孔。 只见大树孔慢慢流出一条黄色的软膏。软膏很细长,流了一会后,停止了。 接着,更奇异的是,一股水流又从大树孔里喷出来,把黄色的软膏喷向远处。这情景把三人都看懵圈了。 “叔,这,这些黄色的是什么?是它的果实吗?” 少女蹲下来,闻了闻,皱着眉头说道:“大头哥,拜托你带点脑好不好。果实怎么会长成这样。这,好像是它的大便。” 少女这话把两人都逗乐了。 “秀妹,树怎么会有大便?” “为什么不能有?秋江长老不是经常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能有,树也可以有。” 少女突然捂着鼻子站了起来,再次挨近怪树,耳朵贴近树干。 突然,少女就像是被电到一样,迅速往后跳,差点踩到那团黄色软膏上。 “爹,大头哥,你们贴着树干听一听,好像有什么声音在里面。” 中年男子和青年男子对视了一眼,狐疑地把耳朵贴在树干上。 “这,这树有鬼!” 青年男子聆听了一会,反应和少女一样,迅速后跳,一脸惊恐。 “嗤,秋江长老说了,这世上是没有鬼的。人死了就没了,不会再变鬼。吓死你!” 少女一脸不屑,给青年男子扮了个鬼脸。 青年男子是当地公认的勇士。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显得有点惭愧,再次走到怪树跟前,还伸出手指,到小树孔里面掏了掏。 中年男子贴在树干上聆听了很久,才慢慢站直身体,上下反复打量着这棵怪异无比的树,神情古怪。 “砍了它!这是树妖,是大灾难的前兆!” 中年男子突如其来的话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少女怯怯地问道:“爹,真的要砍了它吗?” 中年男子的脸狰狞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常态,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是凶兆之物,不能留!大头,还不快拿木锯过来。” 青年男子犹豫了几秒,还是毅然拿来木锯,和中年男子一起,开始锯树。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显得有些紧张。 三人都安静不语,只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气氛顿时十分诡异起来。 透明的树汁不断从锯口处,慢慢流出来。突然间,怪树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就像是人打喷嚏似的,大片叶子再次掉落。 青年男子打了个冷颤,手停了下来,失神地望着中年男子。 旁边的少女也感受到了怪树的异常,颤抖地说道:“爹,要不我们回去了吧?” 中年男子再次打量着这棵大树,苦涩地说道:“大头,继续吧,已经锯多半了,无法收手了。” “好的,叔。” 锯木声再次响起。 少女看了看怪树的角度,咬咬牙,大胆走上前,用手按住树干,以便它倒下更快一些。 第2章 头上印记 随着一声巨响,我茫然地站立起来。眼前的光线让我感到不舒服。 眼前,一个俏丽的少女看着我,突然红着脸躲到后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下面。站在我面前的,还有两个男人,正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目瞪口呆。 我眯着眼睛仔细看着这个崭新的世界,突然脱口而出,“你是路师弟!”我激动地往前走。 可刚踏出一步,眼前的中年男子就拔出弯刀,指向我,大声喝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树里?” 中年男子虽然声色俱厉,但握刀的手却微微颤抖。我呆在原地,再次打量着眼前的两男一女。 渐渐地,我的眼睛完全适应了山林里的光线。 “不对,你不是路师弟,你不是他。我是谁?这又是哪?” 我反复确认,不禁失望起来。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并不是记忆中的路小鸡,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 “爹,我觉得他不像是坏人,你别拿刀对着他,小心伤到他。大头哥,你把汗巾给他吧。怪,怪难看的。” 那少女说完,一朵红云又浮在她脸颊上,害羞地侧过身子。 中年男子瞪着我,慢慢把弯刀收回。旁边的青年男子则走过来,递给我一条汗巾。 我迟疑片刻,接过汗巾,本能地把下面裹住,牢牢地打了结。虽然包裹之处还有个突起,但总比全身赤裸好些。 中年男子再次困惑地问道:“你怎么会长,嗯,躲在这棵怪树里面?”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茫然地看着地下,到处都是裂开的树干,就好像一棵大树被雷劈开成好几片。 “你是说,我是从树里出来的?我?这是?八王之乱结束了吗?” “什么八王之乱?” 我们两人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真的是牛头不对马嘴。 说着说着,我不禁头疼起来,呻吟一声,痛苦地捂着脑袋。 “爹,你别再追问他为什么在树里了。带回大圆寺,秋江长老会揭开答案的。” “对,叔,我觉得秀妹说的对。” 过了一会,我的头开始不疼了,但只要努力回忆,脑海里就乱成一团,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该走向何处。 “山里冷,再裹上一层吧。” 那中年男子也取下自己的汗巾,递给我。他的表情松弛了下来,看我的表情有些怜悯之意。我再次把下面缠上一圈。 那青年男子也递给我一张薄饼,说道:“你是汉人吗?叫什么名字?” 我接过饼,慢慢嚼起来。潜意识中,我好像一直吃的是流食,很久没吃过这种薄饼。 我吃完饼后,思索了一会,答道:“我是汉人,我叫雷……” 可我再也记不起自己的全名,雷什么来着? “我们也是汉人。我叫陈秀,这是我爹陈大崖。这位是我的表兄宋庆宇,不过大家都叫他大头。你看他头大不大?” 说完,陈秀看着我,又看看宋庆宇,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庆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望向我,问道:“咦,雷兄弟,你没有头发的吗?” 听了他的话,我摸了摸头。果然,头上一毛不长。这让我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又交谈了一会,我才知道,他们正在锯一棵怪树。谁知怪树倒下后,却从里面摔出一个我。 他们这么一说,我就更糊涂了。打量这四周,我十分肯定,记忆中从未没有来过这里。 我转头向地上裂开的树干望去,心情十分复杂,有愧疚,也有庆幸。 本来,他们计划是在这猫尾山上打猎、采摘,到傍晚时分才回去。因为我的出现,他们决定提前回去。 我跟在他们后面,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坐上小船,随波而下。沿途的风景把我看呆了。 听陈秀说,这条叫做漓江。我们就在万千峰峦之间,匆匆流过。 那江水如此纯净,我坐在船边,忍不住弯腰抄起一点江水,抹了把脸。 小船停泊后,我们上岸往一个小寨走去。小寨依山而建。我走着走着,就被路边台阶般的农田吸引住了,像是层层银带。 “你肯定没见过这个吧。这叫梯田。” 陈秀笑吟吟地对我说道。经过一路交谈,她对我越来越感兴趣。 “没有,我从来没想过,农田可以种在山丘上。” 踩着高低不平的石子路,我走入寨子。很快,我的模样吸了很多目光的注视。一些女的盯着半裸的我,窃窃私笑。 走到高处,我觉得有些冷了,不禁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身子缩了起来。 很快,我们来到了陈大崖的家中。一推开门,我跟着走入院子,就看见一个婉约女人。 “这是我娘。娘,这是,这是雷大哥。” 陈秀母亲看见陌生的我,虽然很惊讶,但并不多问,笑了笑,就转身去给我们张罗吃的。 陈秀又对宋庆宇说道:“大头哥,你去你家中,拿一套旧衣服过来,给雷大哥穿上呗。你们年龄相仿,应该是可以穿的。” 宋庆宇对我说道:“雷兄弟,你等我一下,很快就过来。” “多谢。” 直到现在,我脑海里还是一片茫然,本能地道了谢。 宋庆宇走出去,很快就折返回来,给我拿了一套旧衣服。穿上之后,我终于暖和了许多,只是肚子开始咕咕叫。 “雷大哥,你坐下,我去厨房帮我娘。” 我点点头,拘束地坐下来。没多久,陈秀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食物,但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爹,请吃粉。” 陈大崖看了看我,把碗推到我面前,说道:“小兄弟,你先吃吧。” “叔,我不饿,你先吃。” 我嘴上是这么说,但口水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下流。碗里的香气让我简直无法抵抗。 “雷大哥,你快点吃吧。看你的口水,都流到碗里了。你不吃,谁吃?下一碗很快就好了。” 陈秀捂着嘴直笑,顺手递给我一双筷子,转身又走入厨房。 “雷兄弟,你应该是北方人,没吃过南方的米粉吧。这种粉一吸就进去了。碗里这个是我们本地的螺肉,很香的。” 看我笨手笨脚的样子,宋庆宇开始教我怎么吃粉。 一会,几碗米粉陆续端上来。 我开始吃的很慢,但也许是太饿了,竟是第一个吃完的。碗里面什么都没剩,连汤汁都给我喝光了。 陈秀母亲见状,笑了笑,放下筷子,又给我盛了半碗米粉。 “咦,你们看,雷大哥脑瓜正中印有个记号。” 听到陈秀的话,我茫然地抬起头。陈大崖、宋庆宇两人好奇地起身,走到我身边,瞅了一眼我的脑瓜,啧啧称奇。 我吃完第二碗米粉,也好奇地仔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好像是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 “我头上有什么记号?” “你不知道吗?像是这个。” 陈秀用筷子沾了些汤汁,在木桌上写下一个卍字。 我看着桌子上的卍字,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在脑袋上被印上这个记号。 陈大崖看着我,说道:“吃饱了吧?” “吃饱了。” “那我带你去大圆寺。秋江长老应该会解开你的谜团。” “好,都依陈叔的。” 于是,我便跟在陈大崖后面,前往大圆寺。宋庆宇、陈秀两人由于好奇,也跟着去。 大圆寺离小寨不远。陈大崖领着我,从另一条山路走下去。走完最后一个石阶,眼前便是一个集市。 听宋庆宇说,这里是方圆十几里,唯一一处有客栈、食肆的地方。 周边寨子的人们常常会拿着特产,来这集市摆摊交易,每逢大集的日子,就会异常热闹。 走过集市没多远,我们就进入了大圆寺。陈大崖他们好像经常来这里。许多僧人看见他都纷纷打招呼。 这寺庙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进来走了很长的路,我们来到一座大殿前,上面牌匾上写着“方丈院”三个字。 这正是秋江长老修佛和住宿的地方。 第3章 秋江长老 我们走进方丈院的时候,一个穿着奇怪的少年正在凝神练字。 旁边有个老和尚慈祥着看着他,并指导少年写字。这应该就是秋江长老了。 陈大崖进去后,并不吭声,只是安静地站着。 一会,老和尚回头看见我们,说道:“大崖,你们来了。” 陈大崖恭敬地说道:“有件奇事,特来打扰秋江长老一番。” “请坐。铁锅公子,你这几个字还要多写几遍,方能熟记心中。” “好的,长老。” 秋江长老让那少年继续写字,便招呼我们坐下来。 这寺庙中怎么会有一个蓄发的公子哥?我不禁有些疑惑。 坐下来后,陈大崖便把怎么发现我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秋江长老越听越是吃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就连那少年听到我的事情,也停下笔,诧异地看着我。 眼前这个老和尚眉眼深邃,炯炯有神,神情十分温和,留着一把长长的白胡子。身上的袈裟洗得有些发白了。 “大崖,你说的话当真?” “回长老,千真万确!” “这大千世界,果真是无奇不有啊。” 秋江长老听完后,也只是感慨了一下,并无法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奇现象。 “孩子,你过来我跟前。我看看你。” 良久,秋江长老叹了一声,向我招手。他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让人听着很舒服。 我走到秋江长老跟前,突然不自主地跪在他面前。 秋江长老轻抚着我的光头,缓缓说道:“卍乃是佛家慈祥之兆。 你若天生有此印记,应该是我佛慈悲,召唤你前来,和我相见。你与佛有缘。” 说完,几滴眼泪突然掉在我头上。我抬头看着眼前的老和尚,不知他为何落泪。 “孩子,你可愿意皈依我佛,拜入我门下?” 秋江大师说完,期待地看着我。顿时,大殿中安静了许多。殿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我。 “我愿意。” 一瞬间,我答应了。当时的我,老实说并没有感应到任何佛祖的召唤。只是觉得在当时,这是最好的选择。 秋江长老满心欢喜,说道:“老衲法号净仁。你拜在我门下,就赐你法号真空吧。” 当下,我恭恭敬敬给秋江长老磕了三个头。起身后,我想起一件事,便说道:“弟子失忆,只知姓,还望师父赐名。” 秋江长老又摸了摸我的光头,沉吟一会说道:“听大崖所述,你因树而重生,以后你就叫雷树生吧。” “雷树生,树生,法号真空……谢师父。” 秋江长老为我取名后,我又突然迷茫起来,在那喃喃自语。 陈大崖看到我皈依佛门后,一下子轻松起来。大概,他当时是在为如何安置我而烦恼。 随即,秋江长老给我举行了简单的入门仪式。原本仪式中有个剃发流程,由于我头上并无毛发,自然就省去了。 等我穿上袈裟,正式向秋江长老拜师的时候,大小僧人云集殿中,包括寺中六大执事僧都来了。 这六大执事僧是寺庙中僧人的高管。众人望向我时,都十分羡慕。 后来我才知道,秋江长老已经有十五年没有收徒了。我是他的第六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 这辈分在大圆寺中,一下子就飞上了云端。 拜师仪式结束后,陈大崖他们三人回去了。 秋江大师的首徒——监寺僧真稳和尚,带着我在大圆寺中走了一圈,介绍寺中大小僧人给我认识一下。 可这近百个僧人,个个都是光头,服饰相差不大,且法号也相近。我心中拼命默念,才勉强记住了几个。 用斋、沐浴后,我回到了自己的禅房。此时,寺中开始寂静下来。可我却难以入眠,一直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 第二天起,秋江长老开始带我入门,参禅修佛。 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要熟背各种戒律清规。接着就是听秋江长老讲解佛经。 让我没想到的是,秋江长老还教我武功,还是少林寺的正宗武功。 每天,我主要就是干两件事——诵经念佛和苦练武功。 对我而言,进步最快的就是武功,这个基本上我一点就通。佛经虽然枯燥,但我勉强也能背下来。 唯独让我受不了的是寺中的戒律清规,特别是不食荤腥这一条。 偏偏,寺中有个人不受此约束,秋江长老不但允许他吃肉,还同意他喝点小酒。 这一天中午,我和往常一样,在斋堂中用午斋。因为是秋江长老弟子的缘故,我得以坐在斋堂中的内屋用斋。 斋堂内屋专供大圆寺中的高级僧人用斋。 内屋的伙食确实是比一般僧人的斋食要好一些,但也就是多两块豆腐、三片蘑菇的事,依然是食之无味。 正在我们安静用斋时,独坐一桌的铁锅公子吃饱了,“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准备走出去。 我一抬头,就清晰地看见铁锅公子嘴角那一抹鸡油。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顿时涌入大量记忆,全是关于舌尖上鸡肉的记忆。 当时,我差点就起身,伸出舌头,帮铁锅公子,舔干净他嘴角的鸡油。 可惜,下一秒,他就掏出手帕,把那抹油擦干净了。 直到铁锅公子走出去,我依然浑然忘我,看着他的背影,口水啪啪直流,滴在桌上。 “真空,真空!” 寺中维那僧真坚见我失态,喊了两声,我才回过神来。 秋江长老长叹一声,放下筷子,对我说道:“真空,你方才心中可是生了邪念?” 我慌忙低下头,说道:“回师父,弟子修为尚浅,定力不够,方才确实有走神,下次不敢了。” 秋江长老点点头,说道:“嗯,真空,你得切记。我们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怀,不能杀生,故不得食荤腥。”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不过弟子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 “这铁锅公子与我们同在寺中,为何他可以食荤腥。” 旁边的监寺僧真稳和尚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小师弟,你刚来不知道。这铁锅公子身份特殊,和我们不一样。” “嗯,真空的话提醒了我。这铁锅公子和我们同屋用膳,实在有所不妥。 真寿,你改天和铁锅公子商量商量,让他以后单独一屋用膳,免得其他僧人见到,心猿意马。” “弟子遵命。” 真寿是大圆寺的典座僧,专管寺中食宿事宜。 可这铁锅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会住在大圆寺里? 正当我为此好奇之时,铁锅公子又走了回来,对我说道:“真空,你吃饱了吗?我们去切磋下武艺吧。” 这段时间以来,我和铁锅公子虽然交谈不多。但是平日里都是在一起习武。 我习武时间虽然短了一些,但进步奇快,和铁锅公子倒是旗鼓相当的好对手。 当下,我便把碗中米饭一扫而空,对秋江长老说道:“师父,我去和铁锅公子去练武了。” “去吧。” 我把碗筷一收,便和铁锅公子出去了。 第4章 奇怪的铁锅公子 铁锅公子和我和一前一后,离开了斋堂,向外走去。但他的方向并不是去练武场,而是径直走向寺庙大门。 我追上去,和他并肩走,说道:“铁锅公子,你不是要和我切磋武艺吗?” “在寺里,我们有的是大把时间切磋。今天,我要带你出去逛一逛,见见世面。” 说完,铁锅公子突然一把搂住我,神情十分亲热。 老实说,寺里的生活十分乏味,有借口出去逛一逛,正求之不得。 守门的僧人看见我们,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施了一礼。 奇怪的是,我们两人刚走出去,一名守门僧人就拿起锣,重重敲了一下,吓我一大跳。 铁锅公子见我有些不解,笑着说道:“我每次出门,都有人为我敲锣打鼓。” “啊,这是为什么?” 铁锅公子笑而不语,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离开寺庙,就往集市走去。 “你肚子饱不饱?我请你吃东西。” 铁锅公子似笑非笑地问我,仿佛是听到了,我在斋堂的那番话。我一想起,他嘴角那抹鸡油,忍不住又咽了口水。 “好啊,刚才我只吃了半饱。” 铁锅公子领着我,走进集市中唯一一家食肆。这家食肆有三层。我们径直走向三楼。 在楼梯的转角处,我余光一扫,突然发现了一些端倪,心中十分疑惑。 稍有停顿,铁锅公子离我已远。我便没有多想,赶了上去。 铁锅公子选了一间视野较好的包厢坐下。我推开窗,正好可以看见漓江,风景十分怡人。 铁锅公子喊来店小二,点了三个荤菜,外加两碗米粉。 我有些诧异,便问道:“你不是刚吃过吗,点这么多,还能吃得下吗?” 其实,我心里想问的是,不是说好请我吃东西,为何只点荤菜,他娘的。 铁锅公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我吃不完,你可以帮忙啊。” “啊,这怎么使得?使不得。” 我假装惊讶,心里却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是真的请我吃东西;忧的是,万一被师父发现我吃荤菜,那该如何?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店小二很快就把饭菜都端上来了。有鸭、有鱼、还有猪肉。各种诱人的香味直往我鼻子里钻。 店小二瞅了我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我赶紧咽下口水,喃喃自语:“小僧只吃米饭就好了,公子请自便。” 铁锅公子并不理我,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发出很响的声音。 在店小二关门离开的那一刻,我真的有点坐立不安了。拿这个来考验僧人,真的是太过分了。 我就坐在他旁边,清晰听见他的牙齿撕开猪肉,把肉中油挤出来,顺着舌头,滑下喉咙。 铁锅公子突然踢了我一脚,说道:“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有些心动,但还是紧闭牙关,不敢吭声了。怕一开口,这满嘴的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我吃不完。你要不吃,岂不是浪费了。别忘了,师父常说,浪费是大罪过。放心,我绝对保密!” 有了他这句话,我豁出去了,直接用手抓起鸭肉,沾上酱就往嘴里塞。管他清规戒律,去你三舅的。 天啊,这鸭肉也太好吃了吧。那金黄酥脆的鸭皮,多汁娇嫩的鸭肉,再加上鲜美的酱料,简直了。 尝完鸭肉,我又开始尝一尝鱼肉和猪肉的味道。哇,都很美味,太,太简直了。 自从入寺以来,天天就是白饭加青菜,偶尔有块豆腐,也是淡如水。这铁锅公子,人真不错! 当时的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轮流抓,不停地往嘴里塞,连筷子都是多余的。 很快,三盘荤菜就成了风前残烛。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望向铁锅公子。 他早就停箸,在那悠然地看着我,一脸不怀好意。 “这,这盘子里还剩一块肉,要不你也尝一尝?” 我有点不好意思,用沾油的手,指了指仅剩下的一块猪肉。 “不用了,我早吃饱了,你清盘了吧。” 既然这样,我就不用客气了,把剩下的荤菜全部笑纳,只是米饭实在咽不下去,还剩半碗。 吃完后,我用餐巾擦擦嘴巴和手,满意地轻抚自己的肚皮。只见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像个小西瓜。 “嗝,嗝。”我连着打了几个饱嗝。这顿饭吃得确实有点撑。 “对了,刚才走上楼梯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但他们又不是僧人。” 这时候,我想起刚才有两个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便说起这事。 “嗯,他们都是便衣,跟踪我的。” 说完,铁锅公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神情突然落寞起来。 “啊,为什么跟踪你?难道你犯事了?” “一言难尽!也许,我这一生都走不出静江路了。” 他越说我就越不解,但也没有多问。 “对了,你敢不敢陪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一会,你把店小二喊进来,我把他打晕,换了他的衣服走出去。如果那些便衣没注意,我就可以跑了。” “啊,这要被师父知道了,就不得了。” “哼,你要不敢,那就算了。” “那,好吧。” 我转念一想,人家的菜我都吃了,不帮忙的话好像有点不仗义,咬咬牙便答应了。 “真的,那太好了。” 当下,我们依计而行。 我走出包厢,大声嚷道:“伙计,你过来看看,这菜有点问题。” 店小二匆匆走进来。一入门,就被铁锅公子一板凳给砸晕了。我轻轻抱住店小二,免得他摔在地上。 接下来,铁锅公子三下两下,脱了自己衣服,换上店小二的衣服,跟在我后面。 桌上留下了饭菜的钱。 我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你们的炒肉里面居然还有头发。我要找你们掌柜的,好好理论。” 走到二楼的时候,我四处观望。果然,刚才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便衣还在。 他们看见我,便低头吃饭,不和我对视,却不知,紧跟在我后面的“店小二”是个冒牌货。 走到一楼的时候,掌柜的正在忙。我们便昂首大步走出去。 一出门,没走几步,铁锅公子便拉着我的手奔跑。跑了一小段路后,又钻入了一条小巷子,我便赶紧喊停。 “停,停!我吃太饱了,实在跑不动了。要不你自己跑吧。” 铁锅公子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见无人追来,捧腹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不跑吗?” “我跑什么,又能跑去哪里?我只不过和他们开个玩笑而已。” 啊,费这么大劲,只是开个玩笑,我是看不懂眼前这个公子哥了。 “你还能走路吗?” “走路可以,跑是跑不动了。” “那我们走吧。” 我们两人走出小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很久,不知不觉就来到一条小溪旁。 铁锅公子突然把衣服一脱,跳入小溪里游泳。 “你不下来游吗?” “我不会游泳。” “你跳下来,我教你。” 我脱了衣服,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又犹豫了。 铁锅公子突然伸手一拉。我猝不及防,掉在小溪中。 “咕噜咕噜”,我在慌忙之中连着呛入几口水。还好掉下的地方离岸边较近,我胡乱刨了几下,算是游上岸了。 可我一只脚刚上岸,另一只脚就被铁锅公子这贱人抓住了。 “喂,你干嘛?” “你别上岸啊。想学游泳就得下水。” “松开我的脚,他娘的,你先教我。” 铁锅公子在水中比划了几下,简单教我怎么换气和划水,猛地又把我拉下水。 不过这一次,我没那么慌了,虽然又喝进一口水,但学会换气了,只是泳姿有点奇怪,游不远。 我游了一会,刚准备回岸休息一下,又被铁锅这个变态拉下水。 还好我体力比较充沛。在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居然学会了游泳。 第5章 铁锅家是炒地皮的 我和铁锅公子在溪中玩耍、嬉闹,直到玩累了,才爬上岸,坐在石头上等风干。 “自从我来静江路之后,极少有人愿意接近我,除了你。” “为什么?” 我虽然和铁锅公子认识不久,但感觉他还是比较容易相处的,除了有时候喜欢戏弄人。 “大概是我的身份比较特殊,大家有所顾虑吧。我是蒙古人,真正的名字叫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翻译成你们汉语,意思就是铁锅。” “你叫啥名字?” 我一下子没记住铁锅的真名。 “妥懽帖睦尔,你还是叫我铁锅吧,这样好记一些。” “好。你是蒙古贵族吗?” “算是吧。” “那为什么你会住在大圆寺中?又为什么会有人偷偷跟踪你?” 这些话藏在我心中已久,早就想问个明白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在我小的时候,我娘亲就给我讲过。现在,我把这个故事转述给你听。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的大草原上,出现了一个大英雄。大家都很信服他。 于是,他就带领大家,建立一个大家族。我就是这个大家族的子嗣。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家族变得很大,很大,非常之大。可是,大英雄一天天变老了。 他需要在他的儿子当中,选一个人来当第二任家主。大英雄虽然有很多儿子,但能够继承家主之位的,只有四个嫡子有资格。嫡子你知道吧?” “我知道,嫡子就是正妻生的。” “没错。按照我们蒙古人的惯例,通常是幼子继承。这和你们汉人的习惯相反。 在大草原上,父亲会把最小的儿子留在身边,把兄长们陆续赶出去。这是为了整个家族的长久发展。 因为,把儿子们都留在身边,牛和羊会把周边的草全吃光的。越大的儿子通常就走得越远。 当然,离开老家的时候,父亲会分给兄长们一部分牧群和一些仆人,让他在外面有发展的基础。 最后一个儿子,我们蒙古人称之为斡赤斤。意思就是看守火和灶的人。 最后没走的幼子会继承父亲的大部分家产和仆人。这叫幼子守灶,和你们汉人的嫡长子继承制是完全相反的。 幼子继承了大部分家业,就要守护好家族的大本营。假如哪个兄长,在外面实在混不下去了,还有家可回。 所以,按照草原的惯例,第二任家主的位置就应该传给幼子——第四子。我就是第四子这一脉的。 可是,大英雄渐渐发现,第三子更懂得经营,更适合当第二任家主。所以,大英雄最终把家主之位传给了第三子。 但对幼子而言,大英雄心中难免愧疚,又把家中大部分家产和仆人,留给了第四子。 也就是说,第三子虽然是名义上的家主,但实际权力却牢牢掌握在第四子当中。 第四子虽然权力很大,但遵循了父亲的遗嘱,一直辅助第三子。可是,第三子却渐渐心生芥蒂。 有一天,掌握大权的第四子突然暴毙了,年仅四十。家中的管家们纷纷议论。 大家都怀疑是第三子派人下毒,害死了第四子,准备召集护卫去讨个说法。 这时候,第四子的正妻站了出来,呼吁大家不要随意猜测,免得伤了整个家族的和气。 在我们大草原,正妻的地位是很高的。于是,这件事就被强压下去了。 但从此,第三子这一派系和第四子这一派系就产生了极大裂痕。 又过了很长时间,第四子这一派由于实力最强,终于在众管家的簇拥下,第四子的儿子当上了家主。 但这遭到第二子和第三子派系的反对。双方大打出手。最后,第四子这一派系取胜,巩固了家主的地位。 从此以后,大英雄的长子、次子和第三子他们的子孙后代,永远失去争夺家主的机会。 但也因此,命运开始诅咒了我们家族。无休止的内斗在第四子的子孙后代中反复上演。 有时是叔侄相杀,有时是兄弟相杀,有时甚至是父子相杀。 虽然都是亲人,身体里都流着同样的血,但到真动手的时候,比仇人还要狠。 哎,听我母亲讲,我们家族历代家主中,有一半人活不到四十岁,还有四个家主,活不到三十岁。” 说着说着,铁锅的眼泪突然流出来,迷惘失神的双眼望着北方。 我看着他的模样,心里也有点难受,想要安慰他,却不知说点什么,憋了一会问了一句话。 “那你家族这么大,是做什么生意的?” 铁锅突然笑了,说道:“我们家族是炒地皮的。” “那大圆寺不会也是你们家族的吧?” “算是吧。” 啊,原来是他家,怪不得他可以在寺中又吃肉,又喝酒。 “可能你会奇怪,我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在大圆寺里。那是因为我家族中残酷的内斗引起的。 家族传到了我爷爷那一代的时候,我爷爷和我二大爷约定,他归天由二大爷接位; 二大爷死后,再传给我父亲;之后我父亲再传回二大爷的长子。家主之位就在亲兄弟及后代之间传来传去就可以了。 但我二大爷当家主后就变卦了。他将我父亲和我亲叔叔流放出去。我父亲被流放到云南,我叔叔被流放到海南。 我爷爷的跟随者们不服,准备帮助我父亲抢回家主之位。结果失败了。 我父亲害怕被杀,就跑到国外,并在国外生下我,小名就叫做铁锅。 没多久,二大爷死后,家主之位传给了堂叔。这样,我父亲的家主之位就算是泡汤了。 但是,我们一家人远离家族斗争,在国外的生活过得很好。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啊。” 讲到这里,铁锅再次停下来,把头弯下来,一只手把玩着溪边的小石头。 良久,他继续说道:“可是我堂叔命不好,当家主没多久,就死了,而且膝下无子。 这种情况下,家里的管家们再次争吵不休,分成甲、乙两派。 甲派说,既然我二大爷这一脉已经没有子嗣,就应该把我父亲从国外接回来,继承家主之位。 但乙派不同意,主张立家族中另外一个堂叔当家主。两派人一言不合,便各自拥立家主。 乙派拥立我另一脉的堂叔当家主。甲派这边,因为我父亲远在国外,便拥立我亲叔当家主。 这时候,我们家族里就出现了两个家主。 我亲叔当家主的时候,当众承诺,自己只是临时当家主,等打败乙派,就把我父亲从国外接回来当家主。 因为,按照我爷爷和二大爷的约定,这家主之位是该传给我父亲的。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也容不下两个主。经过长期斗争,我亲叔这一派终于赢了。 我亲叔也按照昔日约定,派出使者到国外来接我父亲。 当时,我们一家人高兴坏了。一是终于可以回国了。二是真的要当家主了。 半路上,我亲叔亲自来迎接我父亲。亲兄弟两人久别重逢,特别的开心。 当下,就决定大摆宴席庆贺一番,再启程。可是,乐极生悲。就在宴席的第三天,我父亲突然中毒身亡。 我娘亲说,这一定是我亲叔派人暗中下的毒手。” 叙述到这里的时候,铁锅手指微微发抖,但脸上却很平静。 “我父亲暴毙后,我亲叔自然就顺理成章成为新的家主。 刚开始的时候,我亲叔和亲婶,在外人眼里,对我们一家还不错,把我娘、我和我弟弟接到老家中居住。 后来,我娘无意间向我亲叔提了一嘴,说按照惯例,应该立我为家子。 家子就是家主的预备人选。家主要是亡故,就由家子来继承。 结果,就因为这句话,引起了祸端。不久,我娘亲就因为一次意外,摔在火坑里,活活被烧死了。” 说到这里,铁锅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哭。我于心不忍,便去拍拍他的后背。 哎,再亲的人也难以抵抗权力的蛊惑,这大概就是人性吧。 第6章 我们是朋友 铁锅平缓了一会情绪,接着说道:“后来我听说,制造我娘这次意外身亡的主谋,就是我亲婶。 她害死我娘亲后,并不准备罢手,琢磨着要收拾我。很快,有个人突然冒出来,说我并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儿子。 这个人,我从来不见过,我家中的仆人也不认识他。但我亲叔和亲婶却信以为真,让我和那个人对质。 他们不问对方有什么证据,反让我自证。你说,在父母已故的情况下,我该如何自证? 最后,我亲叔和亲婶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以这个理由,把我放逐到高丽。 至于我弟弟,当时还不到四岁,对他们无法构成威胁,便暂时留在老家中。 高丽在名义上虽是朝廷的一个行省级单位,但实际上是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关系,拥有很大的自主权。 可能是为了更好地监控我,我亲叔和亲婶过了一段时间,又将我放逐到静江路的大圆寺里。 这就是我为什么孤身一人呆在大圆寺的原因。而那些偷偷跟踪我的人,就是我亲叔和亲婶的小喽啰。 幸好,秋江长老很关照我,教我读书、练武,还给我一定的自由空间。” 铁锅看上去和我年龄相仿,估计在十五岁左右,但说话非常有条理,像是上了年纪的大人一样。 也许,是坎坷的经历催熟了他。 “你亲叔和你亲婶权力这么大吗?” “没错,比你想象中的要大很多。” 突然,我们两人都沉默了,先后拿起溪边的小石块,向溪面打起水漂,划出一道道涟漪。 “我在寺中还没有过朋友。你可以做我第一个朋友吗?” 铁锅转头望向我,一脸期待。 “当然,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我毫不犹豫,向他伸出手。 我们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开怀大笑,还像小屁孩一样,齐唱起了谚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浑厚的声音。 “铁锅公子,真空,你们玩够了吗?该回去了!” 这正是监寺僧真稳和尚的声音。我们两人吓了一跳,赶紧穿上衣服,乖乖随他回去。 真稳和尚臭着脸,领着我们一直走回到寺中方丈院。 一进去,就看见秋江长老和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坐在一起交谈。旁边的桌上还放着铁锅原先的衣服。 那名军官看见铁锅进来,起身给他行了个礼。铁锅并没有回礼。我们两人走到秋江长老面前,双双跪下。 秋江长老板着脸,说道:“铁锅,你下次若再敢这样胡闹。我就禁足你一个月。” “弟子知错,下次不敢了。” 秋江长老又转头看了我一眼,吓得我赶紧低头,不敢和他对视。 “既已知错,你们两人就退下吧。” 我本以为,秋江长老要将我们关进小黑屋一天,没想到就这么算了。这大概是托了铁锅的福。 事后想想,他们家族的势力真大,铁锅的来头不小。 但从这件事以后,铁锅和我一出寺庙大门,偷偷盯梢的人就多了,从原来的两人变成了五人。 这种去哪都被人盯着的感觉确实不爽。 第二天起,秋江长老在教铁锅读书、写字的同时,也顺便教我。 这大圆寺的藏书可真不少,什么样类型的书都有。 我是什么书都拿来随意翻一翻,而铁锅则偏爱看史书,什么《三国志》、《旧唐书》之类的都翻破书皮了。 不知不觉,我来到大圆寺已经半年了。 在这期间,我常常会碰到陈大崖、陈秀父女。 他们来寺里,主要是送食物,比如采摘的蘑菇、芋头、薯叶之类的。有时也会送来一些野兔、狍子,让铁锅开开荤。 每当这个时候,铁锅总是留一些,偷偷塞给我,让我过过嘴瘾。 这种在寺庙中偷吃肉的感觉,实在是太刺激了。 这一天,秋江长老教了我和铁锅一会后,就走了出去,让我们在书房练字。 我才写了二十几个字,就厌了,便推开门走出去。 书房外面有个庭院,前面和方丈院相连,右边通着厨房。此时,厨房那边依稀响起洗大锅的声音。 我闲着没事,便向厨房走去,看看有没有人给铁锅送来野味。 “师父,这些是刚采摘的蘑菇,还有罗汉果。” “好的,秀儿姑娘你放那就可以。” 我没想到会在厨房的转角遇到陈秀。 她抬头看见我,霎那间有些失措,但下一秒就抿嘴笑了起来,就像那初春季节的鲜花。 “你,你来了。” “嗯。” “你爹呢?” “秋江长老找他有事。我便替他把菜拿到厨房。” 简单聊了几句后,我们两人站立了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好意思对视,气氛怪尴尬的。 “对了,这次没有带什么野兔之类的吗?” “嗯,我爹最近比较忙,没去打猎。” 说了一句,我又卡住了,不知聊些什么。 “没有带,我们可以去外面打猎啊,自给自足。”后面传来铁锅的声音。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转身问道:“现在吗?会不会有点晚了?” “不晚,现在还不到十点。只是要麻烦秀儿姑娘带路了。我们不熟悉周边,不知道哪里可以打猎。” “好啊,我去和我爹说一声。” 说完,陈秀偷偷瞄了我一眼,踏着欢快的脚步去找她爹了。 没多久,我和铁锅拿着弓箭,跟在陈秀后面,去寺外打猎了。 从大圆寺后门出去,顺着一条羊肠小道,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山丘上。 我虽然在寺里练过弓箭,但还是第一次打猎,常常提前惊动了猎物,一无所获。 铁锅显然很有经验,没多久就射中了两只大野兔。 “怎么样,我厉害吧?” 铁锅一手拎着一只野兔,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胜利品。 “铁锅公子厉害!”我和陈秀齐声说道。 三人不禁都是大笑。 “不用打了吧。这两只大野兔够我们三人吃了。” 陈秀吃惊地向我问道:“三人?真空,你是和尚啊。莫非也偷偷吃肉?” 还没等我回答,铁锅便替我答道:“俗话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偶尔吃一点,不碍事。再说了,不吃肉怎么长身体。” 我心里当然是认可铁锅的说法,但还是做惭愧状,说道:“偶尔吃点,罪过罪过,幸好佛祖不怪。还望秀儿姑娘替我保密。” “这你放心,我不会说的。但我们去哪吃这兔肉?寺里?” 铁锅笑道:“回寺里可不成,那你们两个就只能看我吃了。秀儿姑娘,去你家炒来吃了,好不好?” “那不行,一会我爹该回家了。要不,去我表兄宋庆宇那里吧。他一个人住。” “那就依秀儿姑娘。” 就这样,为了一顿兔子肉,我们不嫌路远,来到了宋庆宇家。 敲开门后,宋庆宇看见我们三人两兔,十分愕然。闲聊几句后,知道我这个大圆寺和尚也吃肉,他再次愕然。 接下来,我们几人分工合作。 很快,两盘香喷喷的红烧兔肉端了上来。 我忍不住食指大动,先尝为快。嗯,味道好极了。这是陈秀炒的,她的厨艺还真不错。 铁锅吃了一口,放下筷子,叹道:“可惜了。这时候要是有酒就好了!” “铁锅公子,你想喝酒?” “当然了。” 陈秀笑道:“这好办。我家中就有我娘酿的酒。表兄,你去我家里拿些酒过来。” “那好。可是,姑姑要是问起你,该怎么说?” “你就说不知道。反正我偶尔也不在家吃午饭。千万别说我在这。否则,她一定会过来唠叨几句。那某人就没法痛快吃肉了。”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某人是谁,不禁讪讪一笑。 第7章 藏身佛后 没多久,宋庆宇拎着一坛酒回来。一打开封口,酒香四溢。 铁锅急不可耐地用酒勺,给自己倒了一碗。只见那酒十分清澈。 “好酒!在寺中我也没喝过这么好的米酒。这酒叫什么?” 铁锅喝了一口后,乐不可支。 “听我娘说,这叫瑞露酒,是用山上泉水酿造的。” “嗯,瑞露酒。水好酒更好。树生,你也尝一尝。” 铁锅又喝了两口后,给我也倒了一碗。 “铁锅,这酒我就不喝了。” 说完,我就把碗往外推。这肉吃了就吃了,这酒可不能再喝了。屡屡破戒,怕是不好和佛祖解释。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酒的味道你要是不曾尝过,岂不是人生憾事。宋大哥,我们干一杯……好酒,好酒,可惜,可惜。” 铁锅边说边拿起碗,和宋庆宇轻轻碰了一碗,还回头瞄了我一眼。两人一饮而尽,满脸惬意,恰似春风拂面。 铁锅的话就像是伊甸园的蛇般诱惑着我。惟有饮者留其名,这酒真的有那么好喝吗? 管他娘的,反正破一次戒是破,破两次也是破。佛祖啊,小僧只是试一试,何况这酒也是粮食酿造,莫怪,莫怪。 我心里挣扎了一会,终是忍不住,端起碗,尝了一口。咦,这酒甜滋滋的,清香可口。 陈秀见我也喝酒,一脸吃惊,表情有些古怪。铁锅和宋庆宇两人则笑嘻嘻,各敬我一杯。 喝完三碗,我全身感觉有些微微发热,突然兴奋起来,主动端碗去敬酒。 “阿秀,给你也倒上。敬你一杯。” 不知不觉,我开始喊陈秀为阿秀,后来就喊习惯了。 “这酒后劲很大的。我酒量浅,喝不了多少。” 话虽如此,阿秀还是爽快地和我碰了一下,一口饮尽碗中酒。一朵红花悄然浮在她脸上。 这米酒第一口入喉时有些辣,但越喝就越舒服,越喝越放松,仿佛有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不对,事后想起,我喝到最后,感觉自己已经飞升成佛。我即是佛。 当时,我们四人边吃肉,边喝酒。一大坛瑞露酒没多久就喝光了。 喝完酒后,我只记得我们四人更加欢乐了。阿秀在唱歌,我们三人则搂在一起跳舞。 后面的记忆就开始模糊不清,完全记不起。 …… “砰!” 床塌了。 我睁开迷糊的双眼,发现阿秀就躺在我怀里。这时,阿秀的酒也醒了,抬头看着我。 我们的脸快挨在一起了。突然间,我们两人都发出一声尖叫,各自慌忙站起来。 在床的另一头,铁锅和宋庆宇也坐了起来。大家对视都是一脸茫然。 我的脸微微发烫,但看到自己和阿秀身上都穿着衣服,不禁安心了一些。 秋江长老说,酒是毒药,喝了容易乱性,怕是有一定道理。 宋庆宇的床虽然倒塌了,但也容易抢修。因为他的床就是一块拼装起来的大木板,外加四个垒起来的石砖。 倒塌的原因是因为其中一角的石砖掉了一块,造成床板倾斜。 我们三人很快就把宋庆宇的床恢复了原状。宋庆宇躺在上面试了试,看样子很满意。 一会,我和铁锅告辞了,走回大圆寺。临走之前,我们还漱漱口,洗洗脸,尽量消去酒气。 回到寺里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不过,厨房的僧人们给我们两人留了饭和剩菜。 庆幸的是,秋江长老没有过问我们晚归的事情。 或许是白天睡多了。到了夜里,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我忘不了第一次酒入喉的感觉,更忘了不了阿秀在我怀中那又惊又喜的表情。 从那天起,我经常会找借口,出去打猎,去宋庆宇家喝阿秀的酒。 只是,每当我在佛前诵经的时候,难免心生愧疚。 …… 一转眼已到了至顺三年的二月初三,乍暖还寒。大圆寺内,花蕊如玉,婀娜多姿,引得蝶、蜂争相盘旋飞舞。 一大早,秋江长老就动员全寺僧人大扫除。因为,今天有贵客要过来。 到了下午,贵客来了。等候多时的迎客僧真容,把三位客人领入寺中。 为首之人是一名儒士,温文尔雅。伴随儒士左右的是一名武士和一名少年。 秋江长老知道客人到了,十分高兴,拉着铁锅,走出方丈院,前去迎接。我和几名执事僧跟在后面。 “行可先生,贫僧日盼夜盼,总算盼到先生了。” “秋江,一别多年,甚是想念。” 两人一见面,都是热泪盈眶,唏嘘不已。铁锅则向行可先生行学生之礼。 看上去,行可先生的年龄和秋江长老差不多,都是发须皆白,应该有五十多岁了。 我悄声问迎客僧真容,才知道这位客人的姓名叫吴直方,是京城来的大儒,字行可。 吴直方以前曾教过铁锅。怪不得铁锅要向他行礼。 寒暄之后,秋江长老在斋堂宴请客人。典座僧真寿把铁锅和吴直方的两名随从,安排坐在一起。 他们三人面前,摆了唯一一道荤菜——烤乳猪。我就坐在铁锅旁边。 听着旁边“吧唧吧唧”的嚼肉声,我真的是馋得不行,用脚轻碰下铁锅。 果然,晚饭过后,铁锅来找我,偷偷告诉我,今天烤乳猪还有剩的。 一会,他会到厨房里取一些出来,藏在天王殿的弥勒佛像后面。 以往,只要厨房里有剩肉,铁锅都会偷藏在天王殿,从未出过纰漏。铁锅知我心,真是好朋友。 沐浴之后,我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便来天王殿前。看左右无人,我蹑手蹑脚潜入大殿。 在弥勒佛像的屁股下面,有一道不为人知的暗沟。我伸手一掏,从佛祖屁股下面,拿出用油纸包着的烤乳猪。 打开油纸,放在鼻子下一闻,这烤乳猪实在是太香。我先咬外面的金黄的猪皮,发出嘎嘣脆的声音。 这乳猪实在烤的太棒了,肥而不腻,皮脆肉嫩。 正在我准备享受美食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三个人正朝天王殿走来。 奶奶个熊的,这么晚了,寺里还有谁要来这边。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乱中,我只好把烤乳猪重新裹住,塞回弥勒佛屁股沟里。 自己则蹲在佛像下面,一动不敢动。 “星阵,我和秋江长老要聊点事。你先出去外面等候。” “好的,先生。” 星阵正是跟随吴直方来的那个少年。我竖起耳朵聆听。一个脚步声渐渐远去,接着又响起殿门关闭的声音。 此刻殿里只剩下秋江长老和吴直方,还有意外被堵在佛像背后的我。 “今天,我问了王子好几个问题。王子都对答如流。秋江,我替先帝谢谢你。” “行可先生,这都是我该做的事情。还望先生回去,能够在陛下和皇后面前,为铁锅美言几句。” “那是一定,行可必定竭尽所能。” 听到这几句话,我顿时惊呆了。 王子、先帝、陛下和皇后?莫非铁锅的亲叔和亲婶就是当今的皇帝和皇后。 他说他们家族是炒地皮的,倒也不错。这家族的地皮炒得实在够大。 “现在,陛下和皇后还在为太子的事忧心忡忡吗?” “哎,这天下的父母心都是一样的。何况这些事情实在是离奇。” 第8章 离奇的梦境 虽然吴直方和秋江长老压低了声音,但我和他们两人只隔着一座弥勒佛,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在他们的对话中,那些鲜为人知的宫廷秘事开始浮现在我脑海中。 难道说,天道有轮回,是真的? 原来,就在毒死亲哥的一个月后,当今文宗皇帝的小儿子突然发急病,夭折了。死因不明。 当今的文宗皇帝和皇后卜答失里正是铁锅的亲叔、亲婶,同时也是害死他父母的大仇人。 文宗皇帝和皇后卜答失里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夫妻两人最疼爱的正是这小儿子。 偏偏,小儿子离奇死去,让两人不禁痛彻心扉。 再痛苦,再难过,生活还要继续。 从此,夫妻两人对剩下的两个大儿子更是疼爱有加,天天派出使者嘘寒问暖。 过了一段时间,大臣们纷纷提议,该立太子了。 于是,到了至顺元年十二月,文宗皇帝带着重臣蔑儿乞·伯颜去告祭郊庙,向先祖报告自己准备册立太子。 在走完一系列程序后,文宗皇帝便册立大儿子阿剌忒纳答剌为皇太子,并诏告天下。 同时,文宗皇帝还精心挑选了一批大臣去辅佐太子,为太子组建东宫班底,可谓是用心良苦。 可是,就在这时候,怪事再次发生。 一向健壮的大儿子阿剌忒纳答剌,被册立为太子后,突然就病倒了。 太医们怎么也查不出太子的病因,这让文宗夫妻不禁忧心忡忡。 这时,坊间开始传出谣言,说害死太子和小儿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文宗皇帝的哥哥和嫂嫂。 也就是,铁锅的父母并没有进入轮回,而是成了冤魂,来向文宗的儿子们索命了。 文宗夫妻两人本来就信这个,一听兄嫂的冤魂不散,吓得心惊胆跳。特别是文宗皇帝,夜里常常做噩梦。 夫妻两人开始拜佛求神,在宫中大作法事,希望能通过神灵与兄嫂的冤魂好好沟通,让兄嫂放过他们一家。 不知道是不是请来的高僧道行不够,还是冤魂的法力太高,才当了一个多月皇太子的阿剌忒纳答剌再次病死了。 接连两个儿子都离奇病死,且病因不详。文宗夫妻两人天天以泪洗脸,整天恍惚失神,有时在朝堂上都出现幻觉了。 但是册立太子一事,关乎国本,加上文宗夫妻还剩有一子。于是,朝中重臣们便提议,立老二古纳答剌为太子。 可君臣们刚一商议新太子之事,这二儿子古纳答剌又生起病来。 这把文宗夫妻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提册立太子一事。同时也坚信,这一定是兄嫂的冤魂在作祟。 为此,文宗夫妻到处请高手驱鬼,什么道教、佛教、基督教的大师,请了不少。 最后,一个大喇嘛向文宗夫妻提议,和别人互换儿子。而且,这个人最好是文宗夫妻两人最信任的人。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障眼法,想要骗过冤魂。 文宗夫妻一听,觉得这办法好。 于是,文宗夫妻就选中了朝中重臣燕帖木儿,把二儿子改名为燕帖古思,过继给燕帖木儿当养子,希望能糊弄住兄嫂的鬼魂,不再找儿子索命。 同时,文宗夫妻又把燕帖木儿的儿子塔剌海,接入宫中,收为养子。这样,皇帝和大臣之间就算是换了儿子养。 说来也奇怪,换过儿子后,这二儿子燕帖古思的病立刻就好了。 对此,文宗夫妻对燕帖木儿和大喇嘛是万分感激,赏赐不少财物和府邸、田地。 接着,又为燕帖古思大作佛事,还在死囚犯中选了49人,立刻释放,为二儿子积德积福,可谓是煞费苦心。 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后,重臣燕帖木儿再次向文宗提出,该立燕帖古思为太子了。 但文宗夫妻说什么,也不敢立自己儿子为太子,实在是怕了。 “听行可先生之言,太子之位至今还是空着?” “正是。” “这太子之位不定下来。万一哪天……哎,这岂不是让大臣们拥立其他王子,酿成内战?莫非,陛下心中已有了别的人选?” “没错,我在宫中的朋友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有意将皇位归还给哥哥这一脉。” “啊!” 听到这里,不但是秋江长老听了大吃一惊,藏在佛像后面的我也是大为震撼。 以前,我虽然知道铁锅来历不小,但他毕竟是被放逐之人。所以,我平日里对他是一点也不会客气。 但听吴直方这么一说,铁锅命运的齿轮要开始转运了,极有可能会被立为太子,成为一国之君。 一想到这些,我全身发热,冒出细汗。 “先帝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铁锅公子,另一个是懿璘质班。不知陛下会相中哪一个?” “这个就不可而知了。不过,懿璘质班年仅六岁。若陛下真的有意将皇位归还哥哥这一脉,大概率会立铁锅为太子。” 听到这里,我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一紧张,我就忍不住要放屁。 可在这种情形下,如何能放屁?但偏偏屁又是憋不住的。 情急之下,我慢慢吸了一口气,咬牙紧锁菊花,慢慢将肚子里的浊气,一丝一丝地放出来,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这就好比用力顶着大门,但又开了一条细缝,让风继续吹进来。 此时,虽然吴直方和秋江长老还在继续私语,但我已完全记不住他们在说什么,全部的精力全聚焦在菊花之上。 一会,“嘎吱”一声,天王殿的大门推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菊花再也坚持不住。一股气流“啪”的一声,全逸了出去。 幸运的是,这屁声和推门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应该是不容易听到。 当时,我心脏怦怦直跳,生怕吴直方和秋江长老发现佛像后藏有人。 还好,吴直方和秋江长老并没有察觉到异常,脚步声渐渐远去。我那激烈跳动的心才慢慢平缓下来。 老实说,剩下的屁再不放出去的话,我感觉真的快被憋死了。我从来没放过这么爽的屁。 等回过神来,我才闻到一股臭味,正是自己放的屁,不得不用手,扇了扇空气。 我再次竖起耳朵聆听,确认天王殿中已无人,第二次从弥勒佛屁股沟里,掏出那包烤乳猪,吃完。 等我回到自己的寝室,已是月明星稀。那一晚,我睡得极不踏实,梦中醒来好几回。 一会梦见铁锅当上了皇帝,封我为一字并肩王。我们两人就坐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中,满屋都是香喷喷的烤乳猪。 我们就躺在烤乳猪上,惬意地吃着烤乳猪,脸和双手都是油,边狂吃,边大笑。 一会梦见秋江长老和监寺僧真稳和尚,一人拿着一把戒杖,追着要打我。 我转身一看,两人后面还跟着满天神佛,有弥勒佛、如来佛、玉皇大帝,还有很多半人半兽的神佛,根本不认得。 这阵势吓得我拔腿就跑,不敢问神佛们为什么要追我。 一会梦见铁锅死去的父母,化作两股白烟,从窗户中钻进来,一左一右飘在空中,死死瞪着床上的我,吓得我一激灵。 可一睁眼,却是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有漆黑一片。 最后一个梦更是离奇。 在梦境中,我和阿秀手挽着手,钻进一片小树林当中。我们两人边喝酒,边说话。 没多久,阿秀说她身上热,就慢慢褪去衣裳。我一激动,就紧紧抱着阿秀。她半推半就,顺从了我。 …… 就在我们俩你侬我侬的时候,草丛中突然出现铁锅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俩。那表情可把我吓坏了。 一紧张,一种奇怪的尿意喷薄而出。我大喊一声,醒了。此时,天也亮了。 而眼前,真的出现了一张老脸,正是监寺僧真稳和尚。 我们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秒,不约而同把视线往下移。 在我小腹之下,大腿之上,一处小山丘高高隆起,裤子外面渗透着不知名的淡黄色液体。 第9章 到手的荣华富贵又飞了 真稳和尚见状笑了笑,说道:“真空。佛曰,色即是空。想想也是一种罪过。你快换条裤子,然后去方丈院。师父有事找你。” 说完,真稳和尚便离开了。我伸手一摸,裤子上的淡黄液体黏黏的,莫名间涌起一股羞愧之意。 换过裤子和洗漱之后,我忐忑不安地来到方丈院。 “真空,你来大圆寺已经快一年了吧。” 在禅房中,只有我和秋江长老两人。 “是的,师父。十一个月了。” “在这寺中,铁锅只有你一个朋友。他有没有和你说起,他的来历。” “说了一些。他说他来自蒙古的大家族,被现任家主放逐到大圆寺。” 秋江长老凝视着我。我的心莫名地加速狂跳。 过了一会,秋江长老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其实,铁锅是黄金家族,即乞颜部孛儿只斤氏的后裔,当今皇上的亲侄子。” 虽然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但不得不装作很吃惊的模样,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茫然。 “或许,你也有察觉,铁锅每次出去,都有人在暗中跟踪。” 我点点头。 “因为铁锅的身份尊贵,我担心出了什么纰漏,才让人跟着。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仔细想想,铁锅是先帝长子,暗中派人盯梢,毕竟不是办法。 所以,从今起,我不再派人盯梢,由你专门跟随铁锅左右。你可愿意?” “弟子愿意,一切听从师父安排。” 原来,派人盯梢的居然是秋江长老。说半天,秋江长老因为铁锅可能会逆天改命,不想惹铁锅不开心,故来委托我。 不过,就算秋江长老没有交代,我也会死命紧跟着铁锅。这将来,万一铁锅真的直上云霄,那我岂不是可以飞黄腾达。 兄弟啊,我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指望你了。想到这里,我差点笑出声来。 “平日里,你要趁机劝劝铁锅存善心、行善事、种善因、得善果。 莫要心生戾气。人要学会告别过去,才能开始全新的生活。你懂吗?” “弟子明白师父的意思。正如佛祖所说的,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秋江长老猜我知道铁锅父母的事情,便让我想办法去劝说铁锅。我只好先答应下来再说。 “你和铁锅出去,要是偶尔有什么不当之举,犯点小清规,那也没有什么。 只要不是大错,佛祖也会原谅你的。只是,铁锅要是有什么不当言行,你务必要及时向我禀报。” “弟子遵命。” 听秋江长老的话中之意,他好像知道我在偷偷吃肉。至于喝酒的事,他应该不知道吧。我心中胡思乱想,赶紧答应。 “真空,你天生异象,碰巧又来到大圆寺。也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有的时候,一人之念,万人流血。心存善念,福报自来。真空,你将来千万莫忘了为师这句话。” 说完,秋江长老再次凝视着我。 “弟子不敢忘。” “那就好。你去忙吧。” 说完,秋江长老闭上眼睛,诵起佛经。霎那间,我仿佛看见他身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吴直方等人在大圆寺只待了两天,便回京城了。 从那以后,我和铁锅出去的时候,果真不再看到盯梢的便衣。 但是,秋江长老吩咐我的话,却没有做到。 从始至终,我不敢劝说铁锅,忘掉父母被害的血海深仇,只是在聊别的相关话题时,旁敲侧击。 自从知道铁锅的真实身份后,我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变化。 特别是我们两人切磋武艺的时候,我真不敢使劲打他,反而常常被铁锅揍得不要不要的。 在武学方面,我的天赋是极高的。武艺早已胜过铁锅。 对此,铁锅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常常笑着骂我,“你丫的,是不是没吃饱饭啊?” 讲真的,我的胆子算是极大的。但一想到这小子将来可能是九五之尊,说什么也不敢朝他脸上,或者是要害处打一拳。 万一,哪一天被他记仇了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江长老对铁锅和我是越来越好。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自在。 铁锅、我、阿秀和宋庆宇四人常常去打猎、喝酒、聊天,十分惬意。 秋江长老不再逼我和铁锅背诵佛经,开始改为给我们讲佛家故事,比如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之类。 他确实已尽最大努力在渡己也在渡人。 …… 到了至顺三年八月,发生了一件大事。 文宗皇帝归天了。 小吏们到处张贴公告,要求所有人在二十七天内,着素服,罢酒宴,戒百戏。 这素服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不能穿大红大紫的鲜艳衣裳。像我们平常穿的僧服,本身就是素服。 只是苦了卖酒的和唱戏的。 但是剧情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发展。我左等右等,迟迟不见朝廷派出使者,来大圆寺接铁锅,去京城继承大统。 我眼睁睁看着一场荣华富贵,化为乌有,不禁大为失望。 但铁锅自从听到文宗皇帝驾崩后,除了心情大好,并无异状。 料想,秋江长老并没有和他提过文宗皇帝的心愿。 至顺三年十月十一,突然传来朝廷大赦天下的消息。 那一天,我正和阿秀在集市上闲逛,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公告栏,在听几个儒生议论,便走过去凑热闹。 一打听,才知道,新皇登基了。而新皇不是别人,正是上上任皇帝明宗的儿子。 平常百姓或许不知道,但我是清楚的。明宗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铁锅,另一个就是他的弟弟懿璘质班。 当下,我便急忙和阿秀分开,赶回大圆寺。 来到铁锅寝室前一问,方知铁锅在方丈院。我走到方丈院前,却被真稳和尚拦住了。 “师弟,很抱歉,今天师父有交代,不见任何人。” 我望着里面紧闭的大门,问道:“师兄,铁锅他,他在里面吗?” “没错。” “那我在外面等他吧。” “好吧,随你。” 我百无聊赖地坐下来,在外面等铁锅出来,也不知秋江长老在和他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铁锅终于出来,那表情有说不出的古怪。 “铁锅……” “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 我一开口,就被他打断了。我看他心情不好,也就忍住不问。 我们两人共骑一马,出了大圆寺,又去一家小酒坊买了一坛酒和两个碗。 到这时候,我忍不住问道:“铁锅,我们去哪?” “随便吧,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喝酒。” 我们漫无目的地朝人少的地方骑去。不知不觉,就来到一条小溪旁,这正是我们第一次出来游玩的地方。 把马拴好,我们坐在溪边,打开酒坛,开始一碗一碗地喝酒。 我知道铁锅心里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他开口。 他望着奔流不息的溪水很久,终于说道:“新皇登基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 “他是我弟弟,你知道吧。” “嗯。” “今天,师父给我讲了很多事。他说文宗皇帝临死之前,对我父母的事心生愧疚,因此想把皇位传回哥哥这一脉,以便九泉之下相逢之后好相处。 哈哈,你说滑稽不滑稽。只是,没想到继承大统的,居然不是我,而是我的好弟弟。算起来,他今年应该刚满七岁了吧。” 说完,铁锅脸上忿忿不平,和我碰了一碗,一饮而尽。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这大概就是命吧。 第10章 喜丧一起办 不知不觉中,我和铁锅已经喝了半坛酒。 他的脸红扑扑的,突然严肃地对我说道:“树生,你快走吧。” “我走?我走去哪里?” “离开我,去哪里都可以。” 我听了大为惊讶,不禁问道:“为什么?” “今天,师父和我提过一个人,就是当今的右丞相燕帖木儿。师父说,文宗皇帝特别信任燕帖木儿,不但把朝堂中的事都交给他打理,还把儿子过继给他当养子。燕帖木儿他权力滔天,是朝堂实际的控制者。” “他权力再大,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听师父的意思,燕帖木儿是坚决反对我们这一脉重登帝位的。 是因为皇后的坚持,才让燕帖木儿做出让步。这次迎立我弟弟,大概就是他的主意。 因为,一个七岁的小孩比较容易控制。说到底,我弟弟他虽然当上皇帝,也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思来想去,我和我弟弟今后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几年之后,燕帖木儿说服了皇后,废掉我弟弟,重新拥立燕帖古思为新帝。 毕竟,燕帖古思才是我叔的亲儿子。等哪一天,皇后想明白了,也就是我和我弟弟殒命之时。” “铁锅,你太过于悲观和敏感了。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会的。我曾和你说过,我们家族为了争权夺利,什么事干不出来。别忘了,我、我弟弟和他们不是亲人,是仇人。” 铁锅的表情突然阴郁起来。我虽然摇头,心里却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后背不禁冒出一股冷汗。 “可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后坚决不同意废掉你弟弟。毕竟,这是文宗皇帝的遗愿。” “你说的没错。但是,随着我弟弟渐渐长大,他掌权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对付我。” 我听糊涂了,问道:“啊,你弟弟为什么要对付你?” 铁锅凄凉一笑,说道:“因为他不是嫡长子,我才是。我们蒙古人之前确实有幼子守灶的习惯。 但自从入主中原后,也接受了你们汉人的观念,立长不立幼。他若想皇位坐得长久一些,必定会想办法除掉我。 在我们家族中,兄弟相杀早已是平常事。你和我这样的人交往,迟早会害了你的。你还是早些离开我吧。” 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伤,大声说道:“铁锅,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 除非,我们两人一起走。现在就走,他们一定找不到我们的。” 铁锅突然起身,抱着我,拍拍我的后背,说道:“谢谢你,我的好安达。可我是不会逃走的。 我身上流着黄金家族的血,也是草原上的雄鹰。我宁遇死去,也不愿像条狗一样,隐姓埋名,一辈子躲躲藏藏。” 我也拍拍他的后背,一时竟无言以对。 良久,我问道:“安达是什么意思。” “在蒙古语中,安达就是好兄弟的意思。可惜,我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要赠送给你。不说那么多了。我们喝酒!” “干碗!” 我们边喝边聊。没多久,便双双醉倒在溪边。 两个月后,天气突然降温。大家都能明显感觉到,今年比起往年,冷的多。 而且,剧情再次反转,真的算是一波三折。 那一天,我们正在斋堂吃饭。一个小和尚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激动地说道:“长老,长老!” “何事惊慌?” 秋江长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京,京城,是朝廷来人了,说是要请铁锅王子入京!” 这个消息顿时炸锅了。当时,所有人心里都有个疑惑,接铁锅入京干什么? 秋江长老定了定神,说道:“真稳,快去请铁锅王子过来。真寿,快随我去寺门口,迎接朝廷的使者。” “不用麻烦了,秋江长老。我们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的高级军官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 这名军官左边的人正是吴直方,右边下首是静江路的达鲁花赤巴特尔。 达鲁花赤是一种官职,是静江路的一把手。这巴特尔曾来过大圆寺,我因此认得。 “秋江长老,这是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脱脱大人。” “脱脱大人,贫僧不知贵客驾到,失礼了。” “秋江长老客气了,脱脱这次是奉皇太后之命,前来迎接铁锅王子入京。事发突然,来不及提前知会,惊扰了长老。” 眼前这个脱脱大人,温文尔雅,十分干练,一双眼睛清澈如泉水。 正在这时,真寿领着迷茫的铁锅,走了进来。 吴真方见状,侧身向脱脱低语了几句。 “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脱脱,拜见铁锅王子。” 在脱脱的带头下,京城来的这帮人呼啦啦全向铁锅跪下。 碰巧的是,铁锅刚好走到我身后的位置。看上去,就像是这帮官员向我跪拜。 我一介草民,何曾受过众官膜拜。这可把我这局外人吓得不轻,只觉得双腿发软,根本挪不动脚,汗不敢流。 我不知所措,嘴唇发颤,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秋江长老。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京城来的大官都向铁锅跪拜了,这秋江长老该不该向自己的学生跪下呢。 在大圆寺,还从未出现师父跪徒弟的情况。如果秋江长老真的跪下,我决定也给我的好朋友磕上三个响头。 嗯,就这样,管他的。 秋江长老显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老牙一咬,僧服一甩,正准备要下跪。 就在这时,脱脱他们全站了起来。秋江长老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微弯的膝盖又站直了。他这一跪终是没有跪成。 “秋江长老,本官还有皇后的圣谕要宣读,麻烦安排个地方。” “好的,脱脱大人,这边请。” 秋江长老把众人领入了天王殿。这天王殿比较大,平常也用来做法事。 一番布置之后,脱脱手持圣谕,大声说道:“至顺三年十一月二十六,宁宗皇帝已驾崩。 奉皇太后圣谕,按照先帝遗愿,即刻接铁锅王子入京,继承大统。宣谕毕。” 宁宗皇帝就是七岁的懿璘质班,才刚上任二个月,又挂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脑瓜嗡嗡的,差点笑出声来。这下,铁锅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我望向铁锅。只见他先是茫然,接着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吴直方说道:“咳,咳。铁锅王子,因为宁宗皇帝下葬的时间已定,而我们来迎接王子又晚了一些,加上路途遥远,怕是赶不上宁宗皇帝葬礼。因此,我们依礼应在此拜祭宁宗皇帝,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铁锅怯怯地看了一眼吴直方,说道:“都依先生的。” 这本来是喜事,但同时也是丧事。听吴直方的意思,今天是准备在大圆寺,把喜丧一起办了。 在吴直方的张罗下,我们在天王殿中临时搭建了灵堂。大家都披麻戴孝,为七岁的宁宗皇帝举行简单的丧礼。 吴直方念完祭文后,突然放声大哭。他这一哭,大家无奈之下,也只好跟着哭。 可今天对我们来说,实际上是极其高兴的事情。我酝酿了半天,根本哭不出来,只好低头在那假哭。 一会,我朝左右两边,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大家其实都是在干嚎,根本没有眼泪流出来。 感觉上,这气氛十分荒诞。 顿时,我真想放声大笑。那股发自内心的笑意突然喷涌而出,犹如火山爆发一样,再也难以按捺得住。 在国君丧礼上笑场,那可能是会掉脑袋的。 在那电光石火之际,我毫不犹豫,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让那笑意如漏气的皮球般泄下去。 我这两记响亮的耳光,引起众人回头目视。他们虽然没有开口,但目光仿佛在问,“你丫的,是不是有病?” 我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只好痛哭,哭得比吴直方还厉害。 因为刚才那两巴掌实在是太用力了,把我的脸都打肿了,真的太疼了。 第11章 富家操金射民田,但喜市头深米价 好不容易,宁宗皇帝的简易葬礼总算结束了。全场就我和吴直方泪流满面。我们两人是真伤心。 “铁锅王子,皇太后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给你。她希望你能当众宣布,入京之后,效仿武宗、仁宗故事。” 铁锅听了一脸糊涂,忍不住问道:“何为武宗、仁宗故事?” 吴直方在一旁答道:“皇太后的意思就是,希望你百年之后,将帝位再换回弟弟这一脉。通常的做法就是立燕帖古思为太子。” 这下,铁锅明白了,当众承诺,如果他当上新皇,必不负皇太后,将立燕帖古思为太子。 他们家族的这番操作把我看的是一头雾水。前车之鉴,她们都忘了吗。 脱脱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铁锅王子就随我们一起进大都吧。” “现在走?” “正是。国一日不可无君,越快越好,以免生变。” 铁锅没想到今天就要走,便指着我说道:“那我带着我的好朋友雷树生一起进京。” 脱脱显得有些为难,吞吞吐吐地说道:“王子,皇太后交代过,只接你一人回大都。这,这个……” 铁锅沉默了片刻,又笑了,走过来,在我耳边说道:“你好好在大圆寺里待着。等过段时间,我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再派人来接你。” 我点点头。这真是好朋友啊。 当天,铁锅就跟着脱脱他们离开了大圆寺。这一切来得是如此的突然,让我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可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却打听不到铁锅的任何消息。没有大赦天下,没有新皇登基。我和铁锅断绝了音讯。 每逢大集的时候,我便向商人们打听大都的动态。可是大家都只是知道宁宗皇帝归天了,却都不知道新皇帝是谁。 我甚至怀疑铁锅出事了,便去问秋江长老。可他说铁锅在皇宫中生活得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铁锅他被流放在外十几年,会顺利继承皇位吗?我实在担心,但又爱莫能助。 到了十二月,天空上突然飘起了大雪,虽然没有鹅毛那么大,但和鸡毛差不多。 漓江两岸居然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然后,连着好几天下起了莫名其妙的冰雹,伴随着冷雨。 好多冬天的蔬菜、水果不是被冻坏,就是被泡死了。 天气突然变得奇冷,让当地人错愕不已。这种现象在静江路,是头一回出现。 一些有经验的老人连连叹息,说道:“妖人当道,天降奇祸,必有大乱。” 天降奇祸那是亲眼可见,可妖人是谁,老人却不肯直说,只是连连摇头。 妖不妖的事,我已没有心思理会。因为寺中的生活开始让我苦恼不已。 虽然朝廷也赏赐给大圆寺一些田地,可以种粮种菜。毕竟是僧多粥少,近百名僧人的斋食、衣物大部分是需要买的。 可是这见鬼的物价,特别是米价,一天比一天高。 昨天一石米只要30贯中统钞,他娘的后天去买粮的时候,又变成33贯钞才能买一石米。 这中统钞是朝廷印刷发行的纸币,由树皮纸印造,和我的巴掌一样大,上方盖有红色的官印,还写着“伪造者,斩”四个大字。 虽然朝廷规定,一贯中统钞相当于一千文铜钱。可天下人没有人这样认为。 更可气的是,卖米之人十分嚣张,态度极为恶劣。 我陪同师兄真寿去买米时,真寿因价格问题和对方争辩了几句。 那米店掌柜的摆着个臭脸,说道:“要买就买,不买就走,有的是人买。我家老爷说了,一分钱也不能少。” 我看他那藐视一切的胖脸,气得想揍人。要不是被师兄真寿拦住了,我那碗大的拳头,能把他的脸打出一个窟窿。 回到寺里,真寿和我把米价又涨的事情,告诉了秋江长老。 他叹了口气,就说了一句,“富家操金射民田,但喜市头深米价。”我们三人沉默良久,对坐无言。 哎!衣裳破了还可以补一补,但没有食物真是扛不住。 秋江长老第一时间召开全寺大会,分成好几个组,去竭尽全力渡过难关。 第一组是化缘组。这组人最多,但事后来看,效果最差。 在风调雨顺的时候,善男信女们还是很舍得给寺庙捐香火钱的。可到了荒年,和尚上门去化缘,也常常吃闭门羹。 每到傍晚时刻,庭院石阶上坐满了不少第一组的和尚。大家一脸憔悴,疲惫不堪,钵盂里大多空空如也。 我每一次见到他们神情,心中难免心酸。 早知化不到“元”,还不如躺在床上睡觉,这样体能消耗少一些,少吃一点也能熬过去。 第二组是找菜组。虽然恶劣的天气让很多植被都死去了。但还是有不少植物顽强活下来了。 第二组的任务就是漫山遍野摘各种叶子、野果回来,捣碎了煮汤喝。虽然那汤的味道极苦无比,但总比没有强。 我记得有一天,找菜组回来的时候,都兴高采烈地唱着歌。原来他们挖到了几块大红薯。 那天傍晚,大圆寺里,欢声如雷。 第三组是典当组。组长是真稳和尚,副组长是我。 我们组十几人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把寺庙里值钱的东西拆了拿去典当,比如天王殿里那韦驮天尊的金刚杵。 听说,当年这金刚杵可是用纯钢制作的,值不少钱。 自从斜倚在肩上的金刚杵拿去典当了之后,我感觉殿里的韦驮天尊也轻松了许多。一直扛那东西,沉! 可是令人郁闷的是,和米价越来越高相反,典当的东西是越来越不值钱。 我常常看见米店和当铺外面,排起长长的队伍。好像大家都想把不能吃的东西,换成能吃的。 为了卖个好价钱,我们常常在几个当铺之间来回询价,有时相隔十几里。 要说最有用的,还是秋江长老带队的第四组。这组专门去求官府救济米、盐。 看在秋江长老的面子上,静江路的达鲁花赤巴特尔每次都让人给我们一些米、盐。可是一次比一次少。 到了至顺四年的一月,我们愈发艰难。斋堂里的粥是一天比一天稀。我都怀疑厨房的和尚们忘记了放米。 长期吃不饱,导致我的疑心越来越重,整天胡思乱想。 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寺庙里突然见不到老鼠了。 去年这个时候,大圆寺里到处可见又肥又大的老鼠。它们知道这帮僧人不杀鼠,整天吱吱叫,招摇过寺。 它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我严重怀疑他们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抓来吃了。 我们身为佛门弟子,第一条戒律就是不杀生。我无凭无据的,不应该这样妄自猜测。 我听说,很多人因为没有食物,被迫外出,成为流民。也许,我们大圆寺的老鼠也一样,成为了流鼠。 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想念铁锅。 巴特尔也许不想救济灾民,但绝不敢饿死铁锅。如果铁锅还在寺中,官府的粮食会源源不断送到门口。 可是,为什么他还没有派使者过来接我。是忘了吗?还是被权臣软禁起来了? 铁锅,你知道吗?我现在好饿。 第12章 雪上加霜 我发现,大圆寺里绝大部分的僧人都特别能扛饿。感觉上,只要有口水喝,他们就饿不死。 何况寺里还有很稀很稀的米汤喝。现在不能称之为粥了,它们不配! 可我不能扛饿。因为我饭量大。要论饭量,除了真稳和尚,我在大圆寺里,谁都不服。 我还在长身体,不能让自己这么继续饿下去。以后,我还要到京城里当大官的,绝不能坐以待饿。 所以,我决定厚着脸皮去找阿秀。我当然知道,她们家现在也一样艰难,可我实在是没办法。 那天,我过去的时候,阿秀,她父母,还有宋庆宇围坐在一起,正准备吃饭。 天啊,饭桌上居然还有肉。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肉,后来才知道那是刺猬肉。 我和他们打完招呼后,视线就很难离开那盘肉。 阿秀后来和我开玩笑,说当时我的眼睛死盯着那块肉,就像是深夜里的恶狼,发出淡绿色的光芒。 “树生,还没吃饭吧。快坐下来,一起吃。” 陈大崖站起来,热情地招呼我。 “好的,叔叔。” 我当时毫不客气,马上自己找来碗筷,加入饭局。 当第一块肉被夹入嘴里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舌头快打结了,眼角顿时湿润了。真的,实在太香了! 美中不足的是,陈大崖家里也是米汤,只是比我们大圆寺的米汤略浓一点。 桌子上还有一些我不知名的野菜,味道也不错。那顿饭我吃得很饱。好久没吃饱了。 我记得以前和铁锅读《晋书》的时候,晋惠帝司马衷有句名言,叫做“何不食肉糜”。 大概意思是当时天下发生严重的饥荒,民不聊生,食不果腹。大臣急向司马衷报告,说老百姓现在找不到米饭吃。 晋惠帝听了大感意外,反问大臣,老百姓找不到米饭吃,为什么不去吃肉糜呢。 肉糜类似于现在的肉丸,就是把肉切烂,再混合上别的食材,捏成丸子,口感很润。 晋惠帝司马衷本人其实也不爱吃饭,他喜欢吃肉糜,所以有这一问。 秋江长老讲到这段历史的时候,我和铁锅还笑得前仰后合。 现在想想,晋惠帝也许问得没错。吃肉也是可以管饱的。 我在阿秀家蹭完吃的,就赶紧回到寺中,又赶上了最后的米汤加菜汤。 就这样,我两边都吃上了,走路开始有力起来,腰板也挺直了。 只不过,我的脸皮掉了。不过在那种恶劣条件下,脸皮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蹭吃了几天,我才知道,阿秀家饭桌上的各种肉,绝大多数是宋庆宇捕猎到的。 那一天,我在饭桌上,突然发现宋庆宇的脸上出现了两道血痕,便问道:“庆宇哥,你脸上怎么啦?” 他神情有些不自然,说道:“没什么,捕猎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刮到的。” “庆宇哥,我明天刚好寺里没事,想和你一起去山里打猎。” 虽然我这个不守清规的和尚,捕猎技术很差,但我知道宋庆宇不容易,想为他分担一份力。 “你毕竟是寺里的僧人,去打猎不好吧。我自己可以的。” “没事的,到时候,我拿块布蒙住半边脸,别人认不出来。我保证听你指挥,不会惊吓到猎物。” 不知道为什么,宋庆宇一开始不太同意我和他一起去捕猎。但经不住我软磨硬泡,他总算是点头答应了。 我们约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左右集合。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真稳和尚让我帮忙,把天王殿里的布袋罗汉、看门罗汉等几个石雕,搬送给买家。 听说,他昨天好不容易联系到一家大户人家,愿意买我们的罗汉。 此时寺中并无闲人,大家都为了几斗米,四处奔波,我只好帮真稳和尚,一起把石雕搬到大户人家。 搬完最后一个石雕,我转头一看,偌大的大殿里只剩弥勒佛和芭蕉罗汉两个雕像隔空相望,好不凄凉。 如果物价还这么飞涨下去,我感觉弥勒佛估计也是保不住的。 这一耽误,我赶到宋庆宇家时,他已经出去了,没有等我。迟到的我有些惭愧,便去阿秀家等他,反正饭点也快到了。 到了中午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骂声。 我、阿秀和陈大崖先后闻声而出。 一走出去,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 只见不远处,宋庆宇被人五花大绑,身上伤痕累累。 他身后有五个陌生人,手持刀棍。道路两边,寨子里的几个男人,也走了出来,怒视着这些陌生人。 “你们干什么!” 我怒喝一声,疾步走上前。 “干什么?这小子胆大包天,跑到我们吉庆大人的领地捕猎,我们正要和他算一算这笔账。你是他弟弟吗?” 其中一个陌生人边说,边推了宋庆宇一下,把他摔倒在地,接着举起鞭子就要往下打。 我见状又气又急,随手捡起地上一个小石头,用力扔出去,准确地打在那人手腕上。 那人吃痛,“哎呀”喊了一声,手中鞭子掉了下来,不自主地退了一步。 其他三个陌生人顿时目露凶光,手持刀棒,朝我而来。 我迎上去,对着跑得最快的一人,就是一个扫堂腿,干净利落地把他踢倒在地。 曹,连基本武功都不会,还想和我这个大圆寺武僧打架。 “都住手!” “先别动手!” 陈大寿和对面为首的一人,同时喊了起来。 我见对方停下来,也不想把事闹大,便把地上的宋庆宇搀扶起来。 这时,陈大寿已走到他们面前,寨子里又走出几个男人,手拿木棍或者是飞叉,站在陈大寿后面。 “陈叔,你们讲不讲理?” “讲理?凌安,你们把我侄子伤成这样。你讲的是什么理!” 陈大寿大声反驳对面叫凌安的人。 寨子里的男人听到动静,出来的越来越多,都站在陈大寿这边。 看来,陈大寿在这寨子里的声望很高,大家都支持他。 虽然现在的局面是我们这边的人更多,但凌安还是有恃无恐,大声说道:“陈叔,我们是动手打了他。 但宋庆宇偷我们吉庆大人领地上的猎物,也是事实。这是偷盗罪。 陈叔想要讲理也行。要不,我们今天就一起去县尹张大人那里,讲一讲理。” 听到“县尹张大人”这五个字,陈大寿突然沉默了十几秒。我和阿秀两人赶紧把宋庆宇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凌安,那你们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虽然陈大寿脖子上的青筋浮起,但还是按下心中怒火,平静地说道。 “陈叔,你要是想公了,我们就去县衙。要是想私了,那也简单,赔钱就可以了。” 寨子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凌安瞄了一眼四周,气焰也没有开始那么嚣张了。 “要赔多少钱?” “我们的人看到,宋庆宇至少跑到吉庆大人的山上三次。我就按一石米的价格,赔四十二贯中统钞吧。” 我好久不去米店了,听了不禁吓一跳。天啊,现在米价涨到四十二贯了吗?记得一年多前才十五贯一石。 陈大寿没吭声,但旁边寨子的人们开始喧闹起来,纷纷指责凌安心太黑,想逼死穷人。 “能不能通融些,我们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凌安见引起了众怒,口气也软下来,说道:“陈叔,这样吧。赔二十一贯吧。 现在要是拿不出来,就过二十天之后吧。这已经是最低的了。要不然,我回去也没法和吉庆大人交代。” 陈大寿咬咬牙,点头答应了。当场,陈大寿打了个欠条,交给凌安。他们五人拿了就走。 寨子围观的人对着他们五人的背影指指点点一番,有些人还朝五人走的方向吐了口水,渐渐也陆续散去。 我搀扶宋庆宇走回屋内,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都是只是轻伤,并没有伤到筋骨。 阿秀眼眶红红的,帮宋庆宇轻轻擦去身上的灰尘。 本来,时日就很艰难,如果还要赔钱,陈大寿他们更是雪上加霜了。 第13章 仰头望月 午饭过后,陈大寿拿起水烟猛抽上一阵,问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惹不起吉庆,可你为何去他的山上捕猎。” 宋庆宇抬起头,说道:“姑丈,我也不想。可是别处山头都被打光了。我实在找不到猎物,才偷偷进去他山上的。” 陈大寿不吭声了,一脸的忧愁。 我悄声问阿秀,才知道吉庆是附近一名小土司,家中堆金叠玉,好几座山都是他名下的财产。 下午的时候,我并没有回寺里,而是陪陈大寿去漓江网鱼。 此时,已是初春二月,但这鬼天气依然冷得要死。 我站在小舟上撒网。江上冷风一吹,冻得我瑟瑟发抖。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吃错药了,身体不受控制地乱抖。 陈大寿看我衣着单薄,便说道:“改天我让阿秀,买块棉布给你做件里衣,穿在里面暖和一些。” “叔,不,不用了。春天到了,很快就不冷了。” 陈大寿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吭声。飞溅的水雾,在他两鬓凝成了霜。 三个多时辰下来,我们网上来的鱼还装不满一个鱼篓,实在是少得可怜。 更可怜的是,捕上来的鱼,大部分还是要拿去卖了换钱。 陈大寿挑了两尾最小的鱼,放在一个空的鱼篓里,递给我。剩下的,他要拿去卖。 “你先拿这两条,让阿秀他娘做个鱼汤,给庆宇补一补身子……哎,等一下,再拿一条吧。” 临走时,陈大寿又拿出一尾鱼放进去,接着便赶紧拎着鱼篓,一路小跑出去。 那天晚上,阿秀她妈做的鱼汤很鲜美,但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宋庆宇虽然伤势不重,但短时间内干不了活。我便推掉寺中所有事务,去帮陈大寿捕鱼、打猎,顺便干点农活。 虽然比起寺里生活累点,但日子却过得很踏实。 十几天后的一天傍晚,我们刚用完晚餐。陈大寿照例抽起水烟。阿秀收拾碗筷。我则和宋庆宇闲聊。 他现在的伤势已经完全痊愈了,又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 “这是我参照表兄的衣服,给你做的。你试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一会,阿秀蹦蹦跳跳走进来,递给我一件里衣。 这件里衣大部分的布料是崭新的棉布,边角是用零碎布头剪剪缝缝而成。 剪缝之处,被细心的阿秀用针线绣上相同、对称的图案。这比我身上到处都是补丁的旧袈裟,好看的不得了。 阿秀见我愣住,便推了我一把,嗔道:“快到我屋里穿上啊。要是不合身,我再拆下,改一改。” 我进入阿秀的屋子,穿上里衣,又走了出来。 “合身吗?” “合身,太合身了。” 阿秀不放心,又让我转了个圈圈,还用手在我身上比划了几下。 穿着新衣裳,看着阿秀的笑脸,我心里热乎乎的,感觉这个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一会,陈大寿说道:“阿秀,你去帮你娘下。我有些话要对树生说。” 阿秀应了一声,走出去,顺便把门也带上。 但又过了一会,陈大寿和宋庆宇两人都没吭声,仿佛要说的话难以启齿。 我试探地问道:“阿叔,是吉庆土司的事吗?二十一贯钞还差多少?” 我当时打算,如果是差钱,就厚着脸皮向秋江长老借点,帮宋庆宇凑齐。 “乡亲们一人给我凑了一点,钱已经够了。” 陈大寿从怀中掏出一沓纸钞,放在桌子上。 沉默了片刻,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我不准备把这钱还给吉庆了。” “啊,为什么?” 陈大寿没有回答,反而问我。 “你知道米价、布价这些,为什么一天比一天贵吗?” 这把我问倒了。我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土司们、富商们、官吏们联起手来,囤米囤布卖高价。这世道不是缺米缺布,是缺良心。” 陈大寿自问自答。 旁边的宋庆宇一脸愤慨,接过话来说道:“所以,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赚钱,也赶不上他们涨价的速度。 迟早有一天,我们要沦为变卖家产的地步,甚至要卖妻鬻子。 所以,我和姑丈已经和寨子三十五名兄弟歃血为盟,约定好杀吉庆土司,分米分钱,就在明天晚上动手。武器我们都准备好了。” 说完,陈大寿和宋庆宇期待地看着我。当时的我冷汗直流。 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开口直说,我也明白他们的意思。 以我的好身手,若是也参与这个计划,成功的机率自然大大增加。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郑重地告诉我。 “阿秀知道你们的计划吗?” “她不知道,她娘知道。” 我的内心开始纠结。 铁锅和我是好朋友。如果去杀土司,分米分钱,那就意味着走上铁锅的对立面。 但如果不加入他们,我这张脸该往哪搁呢? 阿秀、陈大寿、宋庆宇他们对我实在太好了。 沉默了许久,我艰难地说道:“我,我回去考虑考虑。” 宋庆宇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说道:“树生,要快!最好在明天中午之前。” “我知道。” 临出门时,陈大寿再次喊住我。 “树生,如果我们失败了。那阿秀,以后就拜托你了。”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僵住了,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出去。 我怕我走慢一点,眼泪会流出来。 幸好,出去的时候没撞见阿秀。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快回到大圆寺的时候,我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脚步,往左望去。远处是一座豪宅,是米店老板的家。 以前,我都是匆匆路过。今天,我却对这豪宅有了浓厚兴趣,便悄悄走近它。 豪宅的大门开着,门口坐着四个懒洋洋的护院。我在树木间潜行,绕到豪宅的侧面。侧面正中的小门紧闭着。 我见四周无人,便走近墙根,爬上一棵大树,倾听里面的动静。 “来福、来运,你们两个快点把这些吃剩的肉菜拿出院子。翠花、菊花,你们去把碗筷洗了,洗得干净一些。” 高墙里面突然响起一个很尖的女声。几个仆人应了一声。 一会,传来拔开门栓的声音。我赶紧把身子缩起来,眼睛透过树叶往下看。 “咯吱”一声,门打开了。两个男人用扁担挑着一个大木桶,从树下走过。 木桶上面漂浮着许多菜叶,还有两根大骨头插在上面。 我清晰地看到,那两根骨头上面还连着少许肉,就好像是被人随便嚼了两口,便扔掉的。 就这些剩菜、剩肉,居然也能勾起我的食欲,他娘的。 等两个仆人走远,我无趣地从树上下来,走回寺里。 沐浴之后,我心神不定地在寺中随便走走,想着明天的决定。 突然间,前面院子的角落里,传来微微的啜泣声。我有些诧异,便循声而去。 只见月光下,一名小和尚坐在石阶上抹眼泪。我认得这个新来两年的小和尚,他叫如芯。 “如芯,你怎么啦?” “真空师叔,我师父给我留了一个纸条,说他们几个去很远的地方化缘了,让我照顾好自己。你说,他们是不是不回来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师父,他饿。最近,寺里不少人都离开了。” 这段时间里,我除了晚上回寺里沐浴、睡觉,其他时间都在阿秀她们那里。 听如芯这么一说,我才突然发现,寺里最近确实是冷清了许多。原来一些人都已经离开了大圆寺。 “我师父还说,他当了一辈子的和尚,只会念经,别的什么都不会,留在寺里反而拖累了大家。” 说完,如芯不停地抹眼泪。我看着他,心中无比辛酸,又不知说什么。 我仰头望着月亮,月亮也在看我,一时思绪如潮。 同一个星空下,同为人,为何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他二舅的,这狗日的生活我一天也不想这样过了。 第14章 今晚我要大开杀戒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弥勒佛,旁边有一堆人围着我,有男有女。 女的为我翩翩起舞,男的轮流给我奉上各种食物,有牛肉、蟹肉、天鹅肉等等。 我吃了很多很多,但还是感觉到饥饿,不停地往嘴里塞。滋出来的油顺着嘴角,流到我的肚脐眼上。 …… 第二天一大早,我写了一封便笺,折起来放在枕头下面。我想,如果我几天没回来,他们应该会发现这封便笺。 起码,这样就不算不辞而别。对不起了,铁锅,秋江长老。 …… 当我敲门的时候,陈大寿走出来开门。看见是我,他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连忙招呼我进去。 进屋之后,我脱掉身上的袈裟,换上陈大寿的黑色长袍。 陈大寿他总共就两件衣服轮流穿。但我想,过了今晚,他应该不再为衣服发愁了。 我还找来一条黑布,准备动手时候,蒙上半张脸。 到时候,我不想别人认出来,我是秋江长老的徒弟,铁锅的朋友。 抱歉,佛祖大人,今晚我要大开杀戒了。 我们几人,包括寨子的男人在内,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去。大家都在磨刀、吃饭、休息,为晚上的事做充分准备。 几个月来,我第一次吃上了香喷喷的米饭,而不是米汤。 过了今晚,要不永远不用吃饭了,要不就要吃到撑。 子时左右,陈大寿在前面领路,我们出发了。大家个个都很兴奋,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有人在路上还低声唱起最近的民谣。 “早涨价,晚涨价,近来贫汉难存活。吃他娘,穿她娘,没吃没穿见阎王。” 吉庆土司的家离我们寨子很远,大概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程。 在一个山丘脚下,一群房屋映入我眼中。其中有一个大宅院,和周边的矮房格格不入。 大宅院四周的路又大又宽,而周边房子全挤在边上,仿佛很怕大宅院的样子。 “那个大院子就是吉庆土司的家。” “叔,我知道了。” 其实不用陈大寿说,我也知道那是土司的家。在这漆黑夜里,大宅院大门紧闭,四面墙又很高。 他们三十多人藏身在暗处。我拿出钩索往院子里一扔,钩子牢牢地搭在墙头里面,便轻轻翻墙过去,施展轻功落在地上。 整个过程,只发出很小的声响。我蹲在暗处聆听了一会,发现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便蹑手蹑脚朝大门走去。 大门旁边有小门房,旁边还有个大狗窝。我在暗处,从怀中扔了两个肉包子,到狗窝面前。 这肉包子早就准备好了,里面泡有可以让人、畜昏迷的毒蘑菇汁,据说十分美味。 狗窝里两条大狗走出来,闻了闻,惬意地吃起肉包子。不到一刻钟,那两条大狗低沉地哀鸣了一声,先后昏倒在地。 一会,门房的门推开了。一名护院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想看看外面有什么动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从他后面揉身上去,对准他后脑的风池穴就是一记冲拳。 那护院身子一软,径直倒下来。我轻轻接住,把他放在地下,然后走入门房。 里面还有一人睡得正香,在床上响起微微鼾声。我如法炮制,又打晕了他。 解决完护院和狗后,我拨开了门闩,打开了大门。 外面等候多时的三十几人,手持刀、叉等武器,蜂拥而入。最后一人把大门栓上。 土司家中人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纷纷开门查看。 我们不由分说,只要是手持武器的,通通杀死。 上次我见过的那个凌安,不知被人用鱼叉,捅破了肚子,肠子都流出来。 混战中,我手持长匕首,结果了两名护院。 由于我们早有准备,而对方全都是刚从梦中惊醒,毫无戒备,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我们这边只有三个人受了伤,无人死亡。 陈大寿、宋庆宇指挥众人,把放下武器投降的男丁全部绑起来,清点了一些人数。 整个大宅院有五十四人,当场被我们杀死的男丁有十一人,被绑起来的成年男子有十三人。 其他的老幼妇孺二十九人被关在几间房子里面。而吉庆土司待遇比较好,单独关一屋。 大概盘点了下土司家的库存,结果还是吓到了我们。 在拷打一番后,吉庆土司交代了藏钱的地方——地下的堀室。 打开堀室,里面有十几个木箱。其中一个放着黄澄澄的金条,其他都是装的满满的纸钞。 我们猜到吉庆土司家很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贫穷还是限制了想象力。 后面院子还有两个装得满满的粮仓。厨房隔壁的储物间里挂满了腊肉。马厩里还有五匹马。 最令我们惊喜的是,还找到几件精良的盔甲,和各种武器、弓箭。这比我们拿的菜刀、鱼叉之类好太多了。 兴奋之余,我们把几个女的放出来,给我们做了一桌大餐。吃完夜宵后,我们开始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陈大寿第一个开口说道:“各位,今天的事这么顺利,全赖大家齐心协力。现在和大家商议下,接下来怎么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许久都没人说话。 “要不,大家把钱分了吧。” “马松,你放屁,一旦分了钱,大家都自然散伙了。到时候,官府就会一个个把我们抓住。” “李安年,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但我信陈叔,陈叔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赞许地看了李安年一眼。他说的一点没错,一旦分了钱,大家肯定是各自散去,从此亡命天涯,属于有钱没命花。 “李安年说的没错,不能分钱。陈叔你出个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 人群中又有人高声喊道。 陈大寿转头望向我,说道:“你读书多,你出个主意吧。” 当下,我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建议把钱、米救济周边穷人,拉人入伙造反,变大变强,杀富户、打官兵。从此静江路就是我们说了算!” “好!” “对,杀富户、打官兵。” “就这么干!” 我的话引起共鸣,大家纷纷叫好。 陈大寿说道:“那就从明天起,我们给周边穷人发粮、发布、发钱。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李安年说道:“没意见。不过我觉得我们还得选一个带头大哥。要是没人发号施令,我们也不知道该干嘛。” “对,是要选个带头人。” “我选陈大叔,他年龄最大,为人公道,见多识广。” “我觉得安年也不错。” 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最后,绝大多数人都推选陈大寿为我们的首领。 我们又商议了一会,便分成三个组守夜,让大家每个人都休息一会。我分在第一组,守上半夜。 听见外面狗吠不绝,我找来木梯,爬上高墙远眺。只见周边很多矮房都亮起了灯火。 有几个胆大的,还走近宅院大门,想听听里面的动静。他们看见围墙上手持弓箭的我,吓得纷纷跑了回去。 第15章 攻打阳朔县衙 第二天辰时左右,吉庆土司家的大门前,开始热闹起来。 大门右边摆了几张桌椅。李安年坐在中正位置,前面的桌子上放着笔、纸和红色的印泥。 他的右手边,堆放着很多小袋子,里面装的全是米。 李安年后面高墙上张贴着一张很大的公告。上面写着:“签字画押者,可领米一小包。” 宋庆宇坐在大门左边,摆设和右边大同小异。 不同的是,除了米、笔、纸、印泥,宋庆宇身后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沓沓纸钞。 宋庆宇旁边还坐着吉庆土司,他被牢牢绑在椅子上。吉庆土司后面也张贴着一张公告。 上面写着:“招人入伙,先扇土司耳光,然后签字画押,领米、钱等入伙费,仅限成年男子。” 毫无疑问,这两张公告都是我写的。 宋庆宇、李安年两人旁边还站着我们十几个兄弟,个个手持武器。 围观的人虽然是越来越多,但大家看我们这阵势,有点犹豫,刚开始并无人上前。 没多久,一个大娘忍不住走上来,怯怯地问李安年,“大郎,这上面写的可以领米,是真的白拿吗?” “当然,你只须签个字,画个押,就可以领走一小袋米。一个人只能领一次哦。” 那大娘看了一眼那堆米,立刻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自己的手印,高高兴兴领了一袋米就离开。 这下子就像捅了马蜂窝般,一群妇女蜂拥而上。场面开始混乱起来。 “停,停,停!一个个来,排队!” 还好,一个身穿盔甲,手持长刀的兄弟有礼貌地阻止了她们。排队领米的大妈们逐渐形成拥挤的长蛇。 而在宋庆宇这边,一个男子也大步走向前,对准吉庆土司就是两记又快又狠的耳光,“啪、啪”。 其他男子也陆续加入打耳光的行列,申请入伙。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加入我们的入伙费可就丰厚太多了。 一会,吉庆土司再也忍不住,发出杀猪般的求饶声、哭声。 只见他那张圆乎乎的胖脸,因为不断充血的缘故,迅速向两边肿了起来。土司的脚下,刚掉落了两只牙齿。 临近中午的时候,吉庆土司的哭声越来越小,大概是没有力气了。 因为入伙的男人们下手越来越重,把他的脸给扇烂了,嘴唇肿得像是加大码的红烧猪大肠一样。鲜血顺着他的脖子,一直流到脚上。 正在这时,来了一个高大男子,表情十分冷酷。 宋庆宇看见他,笑着打声招呼,“江辰哥,欢迎加入!” 江辰向宋庆宇点点头,上前对着吉庆土司的猪头就是一记重拳。 “砰”,吉庆连人带椅摔在地上。头一歪,抽搐了几下,死掉了。看起来,这个江辰对吉庆土司也是恨之入骨。 我听旁边人议论,才知道江辰是周边寨子很有名的神射手,威望很高。 这时候,我们的队伍人数已经迅速膨胀到一百五十多人。 为了方便管理,我们分成了四个小组。陈大寿、宋庆宇、李安年、江辰四人分别各领一组队伍。 吃过午饭后,我们留下十几人守家,其他人全部前往集市的方向走。那边有好几户大户人家,很富有。 我们队伍里面佩戴的装备各异。少数人全身穿着盔甲,背着弓箭,腰间挂着着弯刀,手持长枪。 大部分人带着是鱼叉、镰刀等民用武器。但因为人人都打猎的原因,都背着弓箭。 我们队伍里面走了一半的路程,就听见前面有人喊叫,“是官兵,官兵来了。” 我们五人一听,赶紧打马上前一看,原来是虚惊一场。 对面是县尹张熊派来的衙役们,大概有三十来人。衙役并不是正规军。他们带的武器和我们差不了多少,皆无披甲。 大概是有人向官府通风报信,县尹张熊以为是普通的入室打劫,便派衙役们来处理。 他们看见我们百余人的队伍,全愣住了,停在原地不敢动。 大概过了十几秒,对面骑马的几人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跑,剩下的衙役也跟见了鬼一样,撒腿就跑。 我们见状,哄然大笑。甚至有人提议,“他们这么怂,干脆我们去攻打县衙吧。” 陈大寿拒绝了这个建议,指挥大家继续前行,去打劫富商。 路过大圆寺门口的时候,有人居然想要进去看看,被我和宋庆宇厉声喝止了。 本来参与造反这事,已让我不安。若是被秋江长老看到我们的人闯入寺中,我这张脸皮大概是不能再要了。 一个下午时间,我们浩浩荡荡打劫了三家富商的家,其中一家就是米店老板。 这一次不再需要我犯险,潜入院子杀护院开门,而是多人合力抬着大圆木,直接撞开大门。 大概是因为我们人多势众,所到之处,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 打劫之后,我们依葫芦画瓢,将富户中的男丁全部驱赶出去,大肆贴榜公告,招募勇士入伙。 居然还有大圆寺的三名武僧也加入我们。看他们三人的表情,也许是认出了我,但见我一直蒙着脸,并没有上前相认。 到了傍晚时分,我们的队伍再次膨胀到了三百余人。大家欢聚一场,大吃大喝,好不热闹。 但问题是我们的装备太差了。趁手的长柄武器很少,战马才十一匹,盔甲才二十多套。这些战马、盔甲都是土司、富商家中搜到的。 于是,晚饭过后,我们派人挨家挨户到处拿钱买有用的武器,主要是有锐利尖头的匕首、尖刀之类的东西。 有了匕首类武器,就可以找来工匠,让他们把匕首的木柄拆下,紧紧装在长木棍上。这样就可以当作简陋的长枪来使用。 我们核心的几人曾经商量过,在群殴中,还是有穿刺作用的长枪类武器最好用。 菜刀这种东西虽然很多,但根本就上不了战场,还不如长木棍好使。 集市上唯一两家铁匠铺里的各种铁器,被我们全买光了。 经过工匠们一晚上的努力,我们终于多出来四十多把简陋的长枪。 我们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准备明天进攻县衙。反正已经犯下滔天大罪,越早攻打县衙越划算。 否则,等到县尹张熊把附近驻军引过来,就更难打。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把较瘦弱的四十余人留下来守家,带着两百多人前往县衙。 一路上,大家异常地兴奋。 因为在出发之前,陈大寿、宋庆宇、李安年、江辰四人当众宣布,打仗最勇猛的,且最少杀敌两人以上的,不但赏赐大量纸钞,还优先分配女人当老婆。 这些可分配的女人当然就是吉庆土司、三家富商的妻妾、女儿。 虽然土司和富商们为富不仁,但他们选妻妾的眼光是不错的,个个白嫩嫩、水灵灵,前凸后翘。 这帮人看见人家的大屁股、大馒头,早就垂涎三尺。 一听按功劳可以分配老婆,很多人早就跃跃欲试,恨不得一枪捅死一串敌人。 第16章 瓮中捉鳖 一个多时辰后,我们终于来到了阳朔县衙。门口的衙役看见我们一大群人带着武器过来,吓得赶紧关上大门。 我们一边往里面抛射弓箭;一边拿着云梯架在墙头,往里面冲。 没想到阳朔县衙比我们想象中的好打。一名叫彭大的捕头和他的几名兄弟当场就反了水,打开大门放我们进入。 才二十多分钟,阳朔县衙就被我们拿下了。我们当中很多急于立功的人非常失望,因为没杀到人,没抢到功劳。 彭大领着我们直奔衙署。见到明晃晃的刀枪,阳朔县尹张熊当场就吓尿了。一种泛黄的液体瞬间就湿透了他的官袍。 “狗官,百姓饥寒,无米下肚。你身为县尹不发粮救济,还放任奸商高价售粮,该当何罪?” 暴脾气的江辰一把拎起张熊,大声喝道。 “大,大侠,饶命,饶命啊。” 张熊真是胆小如鼠,那双腿就像是被电到一样,抖个不停,后面响起一连串响屁。我们见状,是又好气又好笑。 正当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张熊的时候,反水的彭大却十分果断,上去就是一刀,要了这狗官的命。 看来,他早就对县尹张熊心生怨恨。按照江湖规矩,彭大当众杀县尹,就是交了投名状,算是我们一条船上的人。 我们也正好需要彭大这样的人。因为我们对官府的情况了解甚少。 我们把县衙大门和两边侧门关上,清点了下官吏人数。 整个阳朔县衙官吏就七十余人,其中衙役四十多人,被我们打死了五人,其他的都是些文官。 彭大很热心,带着我们几人逛一逛这阳朔县衙,并介绍起情况。这县衙占地面积可真大啊。其中米、钞更是不少。 彭大笑嘻嘻地说道,这米仓里的米是官府的,属于公粮。可我们搜出来的纸钞大多都是别人向张熊进贡的,属于私钱。 不过现在,管他公粮还是私钱,都是我们的了。 更令我们惊喜的是,县衙里还有一个兵器库,和一个马厩,里面养了二十几匹马。 “彭大,你在县衙里当差多久了。” “快五年了,天天受着这腌臜的鸟气。五年来,这狗贼就知道捞钱,一点好处也不给弟兄们。你们早就该杀进来了。” 我们闻言都是哈哈大笑。我们边走边聊,早已把彭大当成了自己人。再说,他当众杀了县尹,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彭大,那县衙中这七十余人,该怎么处置?” “这好办,一会就把他们全召集起来。先问他们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愿意的话,当众发个誓,并捅张熊尸体一刀,这样也算是交了投名状。” “那他们要是不愿意加入我们呢?” “不愿意就马上放了他们。怎么,还真的要把他们全杀了?” 说这话的正是陈大寿,他一向主张首恶必诛,胁从不问,反对滥杀无辜。 “放人是要放的。但不是现在放。” “为什么?留在我们这,岂不是浪费米,还得找人专门看守他们。” “不愿意加入我们的,先关押在县衙里。反正县衙里又不缺房子。因为张熊已经派人去请兵了。 不出意外的话,朝廷的救兵应该在明天上午就要来县衙了。 万一我们打不过他们,还可以把这些官吏当作人质,和官军谈判。如果打赢了官军,再放他们走也不迟。” 听了彭大的话,我们频频点头,十分认可。 “官府的救兵大概有多少人马来?” “这个还不好说,他们只是说很快派人来。” 彭大便向我们说起朝廷在静江路的军事部署。 这静江路既不是产粮大省,也不是边境要地。所以朝廷历来在这地区的驻军不多。 阳朔县本身没有驻军,平时主要靠衙役们维护治安。周边只有义宁县有驻军,级别是千户所。 这义宁千户所设千夫长、副千夫长武官职务各一个,分别由蒙、汉武将担任。 但民间百姓习惯叫千夫长为千户大人,叫副千夫长为把总大人。 义宁千户所驻军并不满编,大概只有六百人左右,负责周边十几个县的防务。 彭大讲到这些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压力扑向我们,让我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深思。 从杀吉庆土司到现在,一切都很顺利,兄弟们的热情也非常高涨。可毕竟我们还没有遇上朝廷的正规军。 他们的实力怎么样?该怎么对付他们?这些是我们所有人要去想的事情。但现在,我们连官府的援军来多少人都不知道。 听着他们一人一句的议论,我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县衙的围墙不高,并不是易守之地。假设,他们还不知道阳朔县衙已经被我们攻下。 那么明天上午,彭大你假装若无其事,去把官军将领引进来。到时候,我们的人埋伏在四周房子里面。 等敌人指挥官一进来,我们一拥而上,发动突袭,杀死他们的长官。 这样一来,敌人可能会大骇,接着陷入混乱,四处逃去。你们觉得如何?” 他们几人转头看了我几秒,拊掌大声叫好。 “妙计!这个应该就叫瓮中捉鳖吧。” “彭大,你觉得怎么样?” 彭大拍着胸脯大声说道:“没问题,诱敌之事包在我身上!” 想到了应对之策,我们几人都是眉开眼笑,心情大好。 一会,我们依彭大之言,让七十余名官吏做出选择。在彭大的鼓动下,有二十多人抽刀捅了张熊的尸体,选择加入我们。那张熊尸体顿时成了一堆烂泥。 剩下四十余人被我们五花大绑,塞住嘴巴,关在衙署后面的房子里。 接着,我们开始对“瓮中捉鳖”的计划进行演习。 在屋顶上,我们安排了弓箭手,从空中射杀敌人。 在大门两边的房子里和后面,我们埋伏了长枪手。到时候,两边的长枪就会像刺猬般,突然冲出来,向敌人穿刺。 我们选了身手最好的十几人,穿上盔甲,乔装成县衙里的衙役,我也在其中。 等彭大等人将敌人军官引进来,这十几人和彭大等人就突然发动奇袭,关上大门,将敌军分割开来。 据彭大说,这五年来,他和千户所的高级军官也就见过三次面。 这些军官每次来就是喝花酒,根本不会记得下面普通衙役的模样。 地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不会让敌军起疑。 我们还依彭大之言,派出几人骑马出去,打探官军的消息。 整个“瓮中捉鳖”计划,我们反复推演了几次,觉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到了傍晚的时候,派出的探马回报。一支军队正往县衙这边来,人数大概在两百人左右。 来了来了,他们提前来了。我们开始忙碌起来,准备迎敌。 大概半个时辰后,一支军队出现在道路尽头。 李安年、彭大他们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倚在门口,嗑着瓜子闲聊,一副慵懒的样子。我站在他们身后,偷窥着敌军的动静。 第17章 怀才不遇 只见敌军逐渐形成两条长龙,一前一后。前面的是骑兵部队,人数较少。后面的是步兵队伍,人数很多。 领头的军官看见县衙大门,挥一挥手,开始加速前进,很快就和后面的步兵拉大了距离。 我低声说道:“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县衙已经被我们占领了。” 彭大低声应道:“收到。” 敌人军官的马速越来越快,已经接近县衙大门。这时候,彭大才装作刚看见的样子,领着几个手下,陪着笑脸迎上去。 “你们县尹大人呢?” “回把总大人的话,我们张大人正在里面喝酒。今天有人给我们大人献了一头牛。我们找厨子做了烤全牛。把总大人来的真是太巧了。” 那名军官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张大人胆子真大。朝廷严令不准吃牛,你们倒好。” 彭大笑着说道:“送的,别人送的。不吃的话,怕老死了。” 那军官嘴上是这么说,但听到烤全牛三个字,眼睛已经发亮,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他跳下马,把缰绳交给一名亲兵,大步走入县衙。 此时,天色暗了许多。 彭大对每个牵马进入的敌兵都面带微笑,热情招呼,戏演得很足。 我看着那名把总的脚步,估算着动手的时间,心跳开始慢慢加快。 从县衙大门到署衙不过百余米,很快就可以走到了。但在那一刻,我总感觉时间过得奇慢无比。 把总和他的骑兵们每迈出一步,在我眼里好像都变成了慢动作。 当他们走过半程之后,我转过身来,右手悄悄握紧刀柄,深深吸了一口气。 “咚”,一个浑厚的鼓声突然响起。这是我们发动总攻的信号。一阵箭雨随即从房顶上射下来。 同时,我、李安年、彭大等门口的二十几人拔刀出来,突然砍向身边的敌兵。 随着阵阵喊杀声,署衙及左右两边同时杀出我们的人。 可以说,我们的计划非常成功。 就在敌人把总带着他的骑兵部队,大部分走入县衙的时候,我们二十几人把后面几名骑兵砍翻在地,并关上了大门,断了他的退路。 有几匹敌军战马吃惊,逃了出去。而走进来的四十名敌军四面受攻,被包了饺子。 大门和署衙之间的空地,瞬间喊杀声四起。虽然他们是职业军人,但仓促之间中了埋伏,士气大跌,寡不敌众。 十几分钟后,战斗结束了。敌军把总和他二十多手下被杀死。其余敌兵扔掉武器,高举双手,向我们投降。 这个时候,大门传来“轰”的一声。 “卧槽,他们的步兵带火铳来了。” 彭大高声嚷道,脸色有些紧张。 “怎么办?” 江辰杀红了眼,大声喊道:“当然杀出去,他们的指挥官都死了,怕个球!把马牵出来,随我杀出去!” 大门接着又传来一声巨响。看样子,他们准备用火铳轰门。外面的敌军步兵齐声喊道,“快开门!” 他们应该不知道县衙里面,为什么喊杀声一片,但也明白一定是出事了。 江辰振臂高呼,正准备冲出去。宋庆宇拦住急性子的江辰,说道:“别急,先把他们把总的首级挂在墙上,震慑一下,再冲出去。” 一会,敌军把总的首级被挂在长竿上,伸到墙头外面。我们的人在里面,大声高喊,“官军长官已死,缴械不杀。” 接着,在向外抛射了两阵箭雨后,我们主动打开大门。江辰一马当前,带着三十多骑冲了出去,大家紧跟其后。 最夸张的是彭大,他们几个人居然把投降的敌兵绑在推车上,当作盾牌,推出来挡火铳。这招实在是太卑鄙了。 也许是指挥官的死影响了士气,县衙外的敌军步兵在和我们交战了二十多分钟后,纷纷逃去。 我们也没有穷追猛打,放慢了脚步,在后面大喊大叫一阵后,就收兵了。地上留下了零零散散的尸体和两门轻型火铳。 周边居民纷纷走出来,站在远处观望。虽然看不到居民们的表情,但料想一定是无比惊愕。 当天晚上,阳朔县衙内沸腾了。除了守夜人员,我们喝起了庆功酒。 这是我们第一次打败官军。他们其实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第二天上午,我们开始清点战果,并论功行赏。 昨天一役,我们总共歼灭官军六十多人,俘虏二十多人,得到战马三十多匹,两门轻型火铳,三件手铳,还有从尸体上扒下来若干盔甲和武器。 可惜,兄弟们也死了十九个,受伤的也不少。 陈大寿几人也兑现了诺言,给杀敌最猛,且超过两名的七个兄弟,分配了老婆。 我们作为核心骨干,当然是可以优先挑一个当老婆的。 特别是我,因为提出瓮中捉鳖计划,被评为首功,第一个选。但看陈大寿、宋庆宇两人不要,我也不敢要。 哎……便宜了李安年、江辰、彭大三人,各自喜提美娇娘一个。 特别是彭大,他挑了原县尹大人的第五房小妾,笑得合不上嘴。他看女人的眼光不错。可惜了,好好的白菜被人拱了。 很快,我们攻下阳朔县衙,并击溃来援官军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般,在阳朔县广传开来。 我们也派人四处张贴公告,招募勇士。至于钱、米方面,短时间内是不发愁的。 因为,张熊等官吏在任职期间,确实十分卖力,搜刮了不少财富。因此,我们也没有继续打劫富户。 反倒是县里十几家大户人家主动向我们送来纸钞、米、布等,让本来就暴富的我们更加富得流油。 而且,他们还派出家族子弟申请加入我们。这是我们意料不到的。大概是怕我们洗劫他们,主动来示好吧。 在乱世,果然只有拳头才是硬道理。 在投靠我们的人当中,有一个文士特别引起我的浓厚兴趣。这个读书人大概三十岁出头,叫做施耐庵。 那天下午,我和彭大坐在县衙的募勇处。 原县衙里有个大房子叫做三堂,专门接待上级官员的。我们将三堂,改造成招募勇士的办公场所,起名叫做募勇处。 现在我们招募勇士不像起初那般随便,不再是男人就要了。 记得在土司家门口招人的时候,为了壮声势,连七十多岁老头我们都要了。 结果我们发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手持一把菜刀,在队伍最后面大喊大叫。其他的无能为力。 我们现在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不养闲人。 当施耐庵走进来的时候,彭大一脸不屑。 因为,他身材削瘦,脸色苍白,很像那些熬夜苦读程朱理学的书呆子。 彭大懒洋洋地问道:“姓名?会射箭吗?” 在彭大心中,眼前这个文士很像是来蹭饭吃的。 “在下施耐庵,不会射箭。可我熟读史书,能够当你们的幕僚。” “幕僚?我们不需要,出门往右拐,去领包米吧。” 现在,我们每天会拿出一定量的大米,供那些老弱妇孺免费领取。大概,彭大已经把施耐庵归为来领米的那一类了。 我第一眼看见施耐庵的时候,觉得他有点严重营养不良。 老实说,要论打仗,他还不如我们队伍中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 起码,那老大爷脚步轻快,嗓门又大,壮壮声势蛮不错的。 施耐庵愣在那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双眼睛渐渐失去光彩。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我看见他右手的手指上长着厚厚的茧子。这是长期执笔留下来的痕迹。 “先生,请等等。你替我写一篇安民公告看看。” 施耐庵转过身来,眼睛又恢复了光彩。我好像从他眼中看见了什么东西。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才突然想起,那叫怀才不遇。 第18章 艰难的胜利 施耐庵试探地问道:“公子,你想让我写什么内容的安民公告?” 公子?嗯,这个称呼我喜欢。 我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可能会让施耐庵觉得很怪异。 剃了光头,蒙着脸,身穿铠甲。这个造型,应该也只有公子这个称呼配得上。 “嗯,这公告的第一层意思就是告诉大家,现在阳朔县由我们说了算,但是我们不扰民。 第二层意思是以前朝廷的劳役暂时免了。若是我们有需要,会花钱雇民工干活。 第三层意思是赋税不减,还按以前的标准收。但是三亩地以下的暂时不收。 咳,特别要提醒那些大户人家,不要隐瞒自己的田产。否则后果自负。就写这三层意思吧。” 施耐庵突然打断我的话,问道:“那商税呢?” “商税也按惯例收吧。” 他要不说,我都不知道还有商税。 施耐庵问道:“公子,我们这边有没有税使?” “何为税使?” “就是懂得计量土地面积,测算赋税的人。” “嗯,这个……没有。” 施耐庵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公子,我再冒昧问下,我们这边的后勤是怎么保障的? 我的意思是,每天收入多少,支出多少,库里钱财还能运转多少天?这些,公子心中有数吗。 如果没有,还是要招募专业的人来负责管理。否则,一旦后勤断了,财尽之日便是兵散之时。” 施耐庵的话突然提醒了我。他说的一点没错,我们之所以能够募人入伙,不就是因为打劫到了大量财物吗。 “这些,你会吗?” 施耐庵摇摇头,说道:“在下只是略知一二,操作不来具体的事务。何不在安民公告中,招募需要的人才? 只要有专业的人来管,后勤保障就能运转起来。到时候,公子只需拿着账簿的结余,去库房核对一下,便可心中有数。” 虽然施耐庵在说这些话时,有些结巴。但他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这个读书人,还真是个人才。 “嗯,把你的意思加上,写篇安民公告给我看看。” 我当即让人找来纸和笔。施耐庵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就开始写。一篇安民公告一气呵成,很快就写出来了。 我在旁边,越看越是欣赏这个人。 当下,我立即带着施耐庵,和他刚写的安民公告,去找陈大寿、宋庆宇、李安年他们。 在我的鼓励下,施耐庵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主要是表达了三点意思。 一是当务之急要建章立制,建立完善的组织机构。 二是要有专业的人来管后勤,保障钱、粮不能断。以后要是钱粮实在吃紧,就向大户借,不借就抢。 施耐庵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几人哈哈大笑。一言不合就抢,这倒是很符合我们的风格。 三是要广召各种人才,不要只一味招募武夫。 施耐庵的意见,我们都采纳了。 这时候,距离我们大败官军才不到二十四小时。 谢天谢地,老天眷顾我们,派给我们一个好军师。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当天下午,安民公告张贴出去后,豪杰从者如云。 特别是有一个年轻人的加入,更让我们如虎添翼。这个年轻人叫做关铎。 关铎的父亲和祖父原是朝廷的汉军将领。因为支持元明宗——也就是铁锅的父亲,兵败后被反对派所杀。 从此,关铎对朝廷是恨之入骨。我们造反的时候,关铎刚好来阳朔,走访亲友,便加入我们。 关铎最大的优势是从小在军营长大,懂得怎么训练士兵,知道怎么行军打仗。 记得初见面时,关铎便向我们讲起,如何在战场上,用五色旗、大鼓、唢呐等发出不同的指令。 我们听完目瞪口呆,心生惭愧。在他来之前,我们指挥战斗全靠大声吼。 关铎的军事认知水平明显高出我们一大截。我们便把训练士兵的任务交给了关铎。 因为关铎知兵,我们尊称这个年轻人为关先生。 短短几天内,我们的队伍人数就膨胀到两千余人,核心管理层也随之增加到十几人。 县衙已经容纳不了我们的队伍了,我们又在旁边搭建了营寨。 按照施耐庵的建议,我们对外打出了旗号,自称为齐天大圣军,口号是除暴安良。 据施耐庵说,这口号是当年唐朝黄巢提出来的。我们觉得很对口,就直接抄过来用。 这齐天大圣自然就是陈大寿,二圣是宋庆宇,其他人按加入顺序依次排开,最后的十三圣是关铎。 我们自称是齐天十三圣。结果外面百姓们,背地里都称我们为十三太保。妈的,不知道是谁传来传去,传偏了。 正是有施耐庵、关先生这些人才的加入,使我们从一腔热血的悍匪,正逐渐向一支有组织的武装力量转变。 但很快,新的考验又来了。 至顺四年三月十三,义宁千户所倾巢而出,向我们进军。这也是我们实施瓮中捉鳖计划后的第六天。 我们一直也奇怪,自从杀了他们的把总后,为何迟迟不见朝廷官军来报仇。 后来才知道,别的县也发生了暴乱,他们先去别处平反了。 根据探马回报的消息,敌军领头的是蒙古千户莫日根。他们人数大概有五百人,其中蒙古兵和汉兵差不多各一半。 我们赶紧召开军事会议,研究对策。 关铎的意见是对方带来了很多火铳,这些火器部队移动慢,最怕骑兵。 我们应该把骑兵集中起来,埋伏在树林里,关键时候发动突袭,消灭火器部队。 只要对方的火器熄火,我们就可以轻松打败他们,因为人数上,我们遥遥领先。 当时在会议室,我们哈哈大笑,觉得胜券在握。 我们的作战人员是敌军的五倍,当然是遥遥领先。 我们把人马全部召集起来,将阳朔县衙作为迎敌的主战场。 而关先生、江辰两人带着百名骑兵和七十多名长弓手,躲在外面,准备到时候突击他们。 三月十四上午,莫日根的人马终于来了。 真正交手后,我们不禁暗暗叫苦。 对方人数确实没我们多,但弓弩射程比我们远多了。 也许是他们的弓弩比我们的好,也许是他们的力量比我们强,应该是两者兼有吧。 在弓弩手的远程压制下,他们用小车推着火铳,开始炮轰我们的防御工事。 很多处营寨、围墙纷纷倒塌。官军步步为营,开始从缺口处向我们进攻。弟兄们伤亡惨重。 开战一个多时辰以后,敌军开始从三处大缺口杀进县衙、营寨。 我的内心是非常崩溃的。大概当时,所有人和我一样,都在想一个问题。 关先生、江辰他们在干嘛? 我们外面的这支伏兵带着最好的装备,唯一的战马。说好的奇袭呢?你妈的,不会跑路了吧。 就在我们的士气面临崩盘之时,甚至有些人开始从县衙后面的围墙爬墙而逃,关先生、江辰的骑兵和长弓手终于出现在敌军后方。 听到敌军后方杀声大起,我不禁精神大振,高声喊道,“兄弟们,坚持住,我们的援军到了”。 几分钟后,敌军后方再次传来好消息,他们的指挥官莫日根死了。 后来才知道,是关先生立了大功,他一箭射死了莫日根。 紧接着,敌人后方的火器、弓弩部队溃不成军,纷纷逃去。而已经攻入县衙的敌军也跟着跑路。 这一仗,我们很艰难,很幸运地赢了。 但这一仗也让我们发热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我们和朝廷的正规军差距还很大。 若不是莫日根突然死去,若不是他手下士兵不想和我们死磕,多半是打不过这五百人的官军。 第19章 全军出击 两次打败他们后,关铎提出,现在义宁千户所群龙无首,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攻打我们。 在中书行省派出援军之际,我们不如把周边的县拿下,顺便练兵。 我们商议了一下,觉得可行,便整顿队伍几天,准备打出去。 由于担心我们走后,那些被我们收拾过的大户们进行报复,陈大寿把阿秀和他娘接到军中。 好多兄弟也是如此,纷纷把自己老婆接入军营。有些人还想把老爹老娘和幼子也接入军营,被我们拒绝了。 他二舅的,我们毕竟是一支军队,不是收容所。 就在我们要走的前一天,真稳和尚突然找上门来,交给我一封书信。 这是秋江长老写给我的。内容大致的意思是,我离开大圆寺后,大都曾经派出三个人来找过我,可惜我不在。 秋江长老告诉他们,因为寺中无粮可食,我已经去远方化缘了。 我知道,秋江长老知道我在起义军中。他替我撒了谎。大概,是想为我留一条后路吧。 因为在信的最后,秋江长老告诉我,如果前面无路可走,可以回来寺中找他。 我反复把信看了五遍,终于下定决心,把它扔进火炉里。等它化为灰烬,我站起来,从窗外望着北方,发呆了很长时间。 三月十九,我们兵分两路,先后攻占了灵川、临桂等周边八个县,声势浩大。 队伍中可战斗人员,也逐渐发展到了万余人,连骑兵也有了一千骑。 在这期间,湖广行省的丞相几次调兵攻打我们,都无功而返。 官军人数少时,我们整个吞掉。官军人数多时,我们跑到山林里面,不停地分兵骚扰他们的粮道,逼迫他们退兵。 我们好像找到了对付官军的办法,一时声名大起。 其他行省以及路、府、州、县的豪杰们也蠢蠢欲动,秘密派人来和我们联系,想学点起义造反的经验。 可以说,那段日子里,我们十分快活,十分逍遥。 紧接着,更快乐的事情来了。 七月十八那天下午,陈大寿突然派人来找我,说有事相商。我便放下手头的事,前去他的署衙。 那时候,我们的主力驻扎在临桂县衙。 一进去,陈大寿就让左右退下,并关上了门。 “树生,你和阿秀认识两年多了吧。” “是的,陈叔。” 我突然有种好的预感,心里好像有个小球,在跳来跳去。 “你觉得阿秀,她怎么样?” 我脱口而出,说道:“我喜欢。” 陈大寿哈哈大笑。这时,我才想起自己刚才答非所问。 “既然这样,我就把阿秀嫁给你吧。” 我没想到幸福会来得这么突然。当时脑中一片空白,不自主地给我的岳父大人跪下了。 “谢谢陈叔……爹!” “快起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好端端的,下跪干嘛。” 陈大寿伸手把我扶了起来。接下来,他便和我商量起举办婚礼的事。 那时候的我有种喝高的感觉,脑袋轻飘飘的。岳父无论说什么,我都频频点头,一切都依岳父的。 七月廿一,我和阿秀正式举办了婚礼。兄弟们很热情,轮番来敬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阿秀一直在给我使眼色,但我那天实在太高兴,喝多了。到最后,只记得阿秀搀扶着我,走进新房,后面就断片了。 直到很久以后,阿秀还常常拿婚礼的事向我抱怨,说新婚之夜,我就像头山猪一样,鼾声大起,害她整夜都难以入眠。 真正有感觉,是在新婚的第二夜。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夜晚里,阿秀的脸烫得就像刚烤出来的山芋一样。 我们两人在漆黑中相互摸索,低声交流。 “别戳我肚脐,再往下一点。” “是这里吗?” “嗯……疼,哥你轻点。” …… 从那晚起,我便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了。 记得新婚后的那段时间,我对睡觉的渴望,是一发不可收拾。白天里也常常想着阿秀,恨不得每一天都是夜晚。 新婚不久,上都那边传来消息。 新皇元惠宗登基了,改年号为“元统”,并封燕帖木儿之女答纳失里为皇后,卜答失里为太皇太后,燕帖古思为皇太子。 这元惠宗就是我的好朋友铁锅。只是不知道当上皇帝的他,还会不会认我这个朋友。 仔细看朝廷贴出的公告,我不禁为铁锅的处境担忧。 他的老婆是当朝第一权臣燕帖木儿的女儿。 他名义上的母亲——也就是太皇太后卜答失里,是杀死铁锅母亲的亲婶。 他名字上的儿子——太子燕帖古思,是比他小七岁的堂弟。 以前,秋江长老曾对我们感慨地说过,他来到大圆寺已经二十六年了,而在这期间,朝廷已经换了八位皇帝。 当然,秋江长老那番话主要是说给铁锅听的。 现在,铁锅是第九位皇帝。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料想,铁锅下面的那张龙椅,必定是烫屁股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没有心思为铁锅发愁。因为,我们的处境开始每况愈下。 朝廷让别的行省派出援军支持湖广行省,对我们的军事行动越来越频繁。 就在最近的一个月,我们可战斗人员逐渐减员到七千余人。 九月十一,临桂县衙里,我翻开老黄历,上面连着两天都写着,“凶神宜忌,大煞”。 我不禁叹了口气,右眼皮直跳。 而在当天中午,探马急报,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部队正朝临桂方向而来,预计明天到达。 重点是,这是一支中央侍卫亲军。 以前,都只是地方官军和我们交战,现在中央军也来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头皮发麻。 会议室里,大家为正面迎敌,还是避其锋芒,争吵起来。 主张避其锋芒的一方认为,现在我们对湖广行省的地方军都处于下风,原先占据的地盘已有三个县被地方军夺回了。 如今中央军也来了,根本打不过。必须避开敌军锋芒,离开湖广行省。 说是避其锋芒,实际上就是准备逃跑,到别的行省流窜作战。 主张正面迎敌的一方反问道,我们跑路了,可大家的妻子怎么办? 我想了一会,突然发现他们双方说的都有道理,于是就紧紧闭上嘴。 最后,还是主张正面迎敌的人居多。这样,我们便开始准备战斗。 阻击朝廷中央军的地点,选在一个叫升谷坡的地方,这是他们进军路线的必经之地。 九月十二上午,这支中央侍卫亲军来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我们而来。 我的心头不禁“扑通、扑通”乱跳。 他二舅的,这是清一色的蒙古军团。 到距离不到两里地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列阵和我们对峙。 战场上的空气开始闷热起来。 没多久,对面鼓声大起。敌军又继续缓缓前进,两翼张开,呈现扇状的阵形。 虽然他们人数比我们少,但看这架势,像是想要包围我们。 敌军的布阵是第一波步兵持盾在前,接着是弓弩手、火器部队、第二波步兵,而后面的骑兵部队按兵不动。 刚开始,我们双方相互以弓箭招呼对方。但对面蒙古人的优势是弓弩的射程长。这样打下去,我们明显吃亏。 于是,陈大寿拔出战刀,高声喊道:“全军出击!” 第20章 我们不一样 就在我们全军出击的时候,蒙古骑兵也冲锋了。双方一触即发,兵戈抢攘,犬牙交错。 在大混战中,我的任务主要是指挥第二骑兵营,反复突击,打乱敌军阵型。 在这过程中,我们骑兵部队要尽量避开敌军的长矛兵,从侧面偷袭敌军的弓弩手和火器部队。 整个战场上顿时杀声四起,震耳欲聋。 我突然发现,蒙古人很适合这种混战。他们十几人组成一个小队,相互配合,背对背和我们交战。 若是被冲散,他们很快就能集合起来。两支残缺不全的小队,也能迅速融化成一支完整小队。 这种战场上的应变能力和组织性,正是我们所欠缺的。 随着时间推移,我全身汗如雨下,燥热无比,可心却渐渐凉了下来。 战局对我们越来越不利。我甚至看到,我们当中少许士兵,偷偷从战场上逃离。 不知道是第几轮冲锋后,我再一次调转马头,招呼兄弟们,向敌军右侧杀去。 就在这时候,“嘣”的一声,不知道哪里的火铳,击中了我战马的脑袋。爱马悲鸣一声,侧倒在地。我也被甩飞出去。 当我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蒙古人的一支大股骑兵已经冲到眼前,和我们的骑兵撞击在一起。 兄弟们以我为中心,形成一个圆形阵形,和对方厮杀。我赶紧从地上捡起长枪,向最近的一名敌骑刺去,加入战斗。 可是,身边的兄弟们先后落马,让我的心沉到了底。一种无力感让我觉得好疲倦。 就在快绝望的时候,又一队骑兵和敌骑撞上了。 “树生,快上马!” 一骑跑到我身边,马上之人向我喊道,正是彭大。他是我们第一骑兵营的营长。 我抓住彭大伸出的手,踩着马镫,跃上马背,骑在他身后。 “走!”彭大高喊一声,招呼兄弟们且战且退,向远处驶去。 我看他的方向,竟似要逃离战场,不禁大骇,高声问道:“你去哪!” 彭大也高声应道:“我们败了!静江待不住了。我们换个地方,东山再起。” 我扭头往后看,只见我们的人溃不成军。漫山遍野都是逃跑的人。 而我们那面高耸的军旗,不知何时已倒下。一时间,兵败如山倒。 “大圣呢,大圣呢!”我心忧陈大寿,大声吼道。 “我看见宋庆宇他们在掩护他,往外冲,应该突围了吧。” 应该?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声喊道:“回县衙,快回县衙!” “回县衙干什么?” “我老婆在县衙啊!你老婆不是也在吗?” 彭大放慢了马速,但并没有驶向县衙。 “兄弟,都这时候了,还管得了老婆。现在我们去县衙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老婆。” 我擦,彭大这意思是,他不要他的两个老婆了。自从我们风光之后,他最近又娶了一个小老婆。 “那你放我下来,你不要,我要!” 彭大愣了一下,终于把马停下来。 “你真的要去!” “嗯,必须去!” 彭大叹了一口气,让两个骑兵共乘一马,给我腾出一匹马。 “那我走了。我们要去别处发展了。你要是逃出来,就去江淮找我。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别过之后,我骑上马,朝临桂县衙驶去。 我心中也明白,和彭大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了。 能不能再相逢,先看有没有命活下来。再说了,江淮这么大,我去哪里找你。 但不管怎样,彭大兄弟,谢谢你救了我。 没错,你是可以不要老婆。因为你的老婆都是别人的五房、或者是七房小妾。 可是我们不一样!我的老婆是阿秀,是我的阿秀啊! 当时的我百感交集,思绪如潮。 骑了一段路后,迎面而来的风让我渐渐冷静下来,思索着如何营救阿秀。 驶出一片小树林,前面的路变得开阔起来。左边是一条清晰见底的小溪。 溪边座落着两间民宅,其中一间的窗户打开着,窗框外还挂着几件农夫的破旧衣服。 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把马停下来。 我牵着马,走到溪边,伸头一看。水面上倒映出我的身影,满身血污。 这副模样,任由是谁,都能看出来,我是战场上的逃兵。万一遇上小股敌骑,那就是在劫难逃。 当下,我毫不犹豫,把马拴好,扯掉蒙面的黑布,把衣服、铠甲全脱光,光溜溜跳入小溪。 在水中,我以最快的速度清洗身上的血迹。 在那一刻,我才感觉到自己受了伤。大腿上、胳膊上、后背几处传来明显的疼痛感。 洗掉血迹,我换上农夫挂在窗框上的衣服,顺便抓了把土,往脸涂一涂,上马继续前行。 为了不让人起疑,铠甲、武器我全都不要了。 快到县衙的时候,我看见远处有几十敌骑缓缓而行。这正是蒙古人的前头部队。 正门是没法走了。我赶紧调转马头,抄小路直奔县衙的后院。 刚到县衙后院墙边,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哭声一片。前方战败的消息,她们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蒙古人,但也不得不进去,便放慢马速,贴近后院围墙,用力纵身一跃,爬上墙头,跳进去。 这后院现在住的,都是我们大圣军的家属。只见院里的女人慌成热锅上的蚂蚁。 有人怀里抱着包裹,慌慌张张地从后门跑出去;有人站在门口,徘徊不定; 有些胆子特别大的女子喊着丈夫的名字,居然还往县衙正门跑去。 幸好,我没看见蒙古人。 “阿秀、阿秀!” 我高声呼喊阿秀,穿过杂乱的人群,朝自己的家奔去。 “郎君、郎君!” 阿秀看见我了,在门口向我挥手,脸上挂着泪花。 “阿秀,快跟我走!” 我喘着大气,一把抓住阿秀,准备从后门离开。 “你干什么!娘,还有娘呢。” “哦,对对对,还有娘。” 我大抵是急糊涂了,居然忘了还有个丈母娘也在院子里。 我抓住阿秀的手,赶紧向陈大寿的新家跑去。 可是阿秀他娘——朱英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等我岳父陈大寿回来。 我当时其实也不知道,陈大寿有没有逃离战场,但只好骗岳母,说岳父已经突围了,只有跑出去才能找到他。 听我这么说,岳母朱英总算不再钻牛角尖,抹去眼泪,和我们走。 正小跑到后院门口的时候,几个女的突然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回来。 紧接着,几十个蒙古兵提着刀,正从外面走进来。 妈的妈的,这下麻烦了。 我见状,赶紧一手拉着一个,扭头走进旁边一个房子。 房子里有些凌乱。看样子,原住户应该是跑出去了。 我急忙关上门,顺便从地上抓起一些灰尘,往阿秀脸上抹。 “郎君,你干什么?” “嘘,别说话。蒙古人最喜欢漂亮小妞了。你越丑就越安全。” “哦,比如,像这样?” 阿秀斜着脖子,歪着嘴巴,两只眼睛变成了斗鸡眼。 “对对对,见到蒙古人,你就保持这样。” “嗯,娘,你也抹点灰在脸上。” “啊,我也要抹吗?我这么老了。” “娘,你才不老呢。” “女儿,我帮你把头发也弄乱一点。” 岳母朱英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很自觉地往脸上抹灰。 我看她们母女两人相互给对方扮丑相,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了。 “快快,快装丑。” 我轻声说完,就赶紧去开门。 外面正是几个蒙古兵,还有一个汉人。 为首一人打量了我们三人一下,目光并没有在她们两人身上停留。 那汉人傲慢地说道:“你们赶紧把屋里值钱的东西,整理出来,十分钟后放在门口。否则,后果自负!” “小的一定,一定照办!”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只好低头哈腰,连声应诺。 他奶奶个熊的。 第21章 自圆其说 几个蒙古兵和那汉人走后,我掩上门,低声说道:“快,一起翻一翻,看看这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会拿出门外。” 阿秀问道:“郎君,这房子不是我们的家。拿人家的钱给蒙古人,不太合适吧。要不,我们回家拿钱?” “傻瓜,现在我们都成了俘虏。还分什么我家你家。所有的钱都是这帮蒙古兵的。 对了,他们要是问起,就一口咬定我们是被抓来当厨子,和洗衣服的,千万不要说出我们真正的身份。 哦……对了,蒙古人要问起我们姓名,就报假名。我叫雷有雨,阿秀你就叫陈红吧。娘,你也起个假名吧。” “嗯,那我就叫朱茵吧。”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我们的身份,越想越怕,冷汗顿时冒出来,湿了衣裳。 若是普通军士,只要投降,一般没多大事。但我和陈大寿可是起义军的主心骨,若是被蒙古人知道,必定是死罪一条。 岳母朱英见我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便低声说道:“你放心,她们不会说的。” 我不禁苦笑。她们不会说?那可不一定。 见阿秀也一脸忧愁,我便强颜欢笑,说道:“都听我的,没事。阿秀,娘,你们两个尽量别出去。” 幸好我一直有蒙面的习惯,现在只能赌她们认不出我来。又或许,认出我的,不说出我的身份。哎,听天由命吧。 我定了定神,半开着门,把屋子里刚搜出来的一些铜钱,小面额的纸钞,还有她们两人手上的银手镯,全放在门口。 一会,一名蒙古军官带着几个兵走过来,并不是刚才那伙人。 “你们就这些钱?” “回军爷,小的就是打杂的,就这些。” 那名军官瞅了一眼屋内,并没有进来搜,挥了挥手,走了。 后面的士兵捡起门口的钱财,放在一辆推车里,也跟着走了。 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他们若是只关注钱,那就好办。 又过了一会,几个汉人各推着一辆车子,挨家挨户走过来,嘴里吆喝着,“一人一盒饭,要吃自己拿”。 车子到跟前的时候,我低头走出去,说道:“军爷,我们这边三人。” 推车那人看都不看我一眼,懒洋洋地说道:“拿三份,不能多拿。” 我拿了三盒饭,回到屋里,关上门吃饭。哎,还真只是饭,一点菜都没有。 不过也确实饿了,干巴巴的饭吃起来也很香。她们两人见我很快就吃光了,又各分了一半给我。 刚吃完饭,就听见外面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我赶紧把耳朵贴在门缝上,聆听外面的动静。 “同知大人,这院子里,全是贼军的家眷。石抹将军的意思是,让你先来挑几个当侍女。阿斯布日,快把她们全喊出来,站成一排。” “哎,不要搞这种。我不要!” “大人,你这就太客气了。你不先挑,我们也不敢挑啊。” “哼,巴雅尔千户将军,我这次来,不过是替陛下找一个人。你们的事,我不管,也不想管。 但是,百姓暴动,都是因为饥寒所迫,还得是尽力安抚,救济饥民,方为上策。否则,将剿之不尽。” “大人英明,末将受教了。” 我越听就越觉得,外面的声音很熟悉。突然间,福至心灵,我想起来了,是上次来大圆寺的脱脱大人。 这可能是我咸鱼翻身的唯一机会了。我赶紧开门走出去。一看,真的是他。 “脱脱大人,我是真空和尚,还记得我吗?大圆寺秋江长老的徒弟。” 我大声喊道,并挥舞双手。 为首的那名蒙古军官对我怒视,斥道:“放肆,大胆狂徒!” 脱脱听到我的声音,大喜,径直朝我走来。可到了我面前,他又疑惑起来。 现在的我灰头土脸,又留起了短发,和脱脱之前见我的时候,大不相同。 “你真的是真空和尚?” “真的,大人,你记不记得,那天我在天王殿,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你再看,我头上还有个印记。” 脱脱闻言哈哈大笑。 “当然记得,可你怎么长出来头发了。” “说来惭愧,我定力不好。我,我蓄发还俗了,还讨了一个老婆。内子就在里面。” “哦,那是好事啊。陛下若知,定是欢喜。” 说完,脱脱竟然走入我们那屋。 我和那名蒙古军官也跟着进去,并向脱脱介绍,“大人,这是我的老婆,岳母。” 阿秀两人一脸慌张,急忙低头施礼,说道:“民女见过大人。” “哈哈,不必多礼。走,一起去我的住处,好好细谈。” 脱脱并不多问,拉着我的手,走出去。阿秀和岳母朱英低着头,紧跟其后。 脱脱带着我,来到他的临时住宿前。这是原来县尹办公的地方。 脱脱见那蒙古军官还跟在后面,皱了皱眉头,说道:“巴雅尔将军,我和故人有些知心话要聊一聊,你先去忙吧。” “那,末将告辞了。” 脱脱招呼我们三人进去,又让他的侍从,把隔壁的房子整理一番,作为我们的临时住所。 我坐下来后,便编了个故事,把自己最近的经历,说了一个大概。 “脱脱大人,自从静江路天气突变后,米价、布价大涨。寺中也是十分艰难,我便外出化缘,但也常常是饿一顿、饱一顿。 这种情况下,我难免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破了杀生之戒。后来,我想想反正已经破了戒,不如把色戒,也顺便破了,便娶了老婆。” “这一位,一定是阿秀吧。” 说完,脱脱转头,打量了阿秀一番。 咦,他没见过阿秀,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我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 脱脱回头对我笑着说道:“陛下在我面前,曾提过阿秀。” 哦,原来如此,还以为我的身份暴露了。看来,脱脱真的是来找我的。 想到这里,我瞄了一眼阿秀。只见她神情依旧紧张,还在挤眉弄眼,扮作丑态。 我咳嗽两声,想提醒她,在脱脱大人面前,大可不必如此。 但我们之间的默契度显然还不够。 阿秀听到咳嗽声后,演得更加卖力,甚至翻起了白眼。 这时,一名侍女走进来,说道:“大人,隔壁房间已经整理好了。” “衣服呢?” “也备齐了。” “那你就先带着两位女客人去沐浴。我和真空兄弟还有些话要聊一聊。哦,对了,你们吃过饭了吗?” 脱脱后面的话是对我问的。 “已经吃过了。” 等那侍女带着阿秀和岳母朱英走后,脱脱问道:“我看阿秀的脸一直在抽搐,这是为何,要不,我找来大夫,来给她看看。” “不用,不用。她是昨晚没睡好,加上今天被吓到了,才会这样。她从小就这样,老毛病了,没多久就自己好了。” “真空,那你们为何,从阳朔迁居至临桂。” 我装作很无奈的样子,长叹一声,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脱脱大人,你有所不知。 我们阳朔那边,可种粮之田很少,大多以捕猎、网鱼为生。可不少山头都是当地大、小土司的私人财产。 我有次迫于无奈,便偷偷潜入土司的山头打猎。结果被人抓住了,向我索要高额的赔偿,还必须在几天之内交钱。 我们哪里有钱交,无奈之下,便只好举家迁移。前段时间来到临桂县,正好看到贼人张贴公告,要招人炒菜、洗衣,便被他们招募进来,服侍贼人的家眷。” 讲到这里,我还成功挤出几滴眼泪,作可怜状。脱脱显然是信了,连连叹气。 不知为何,我编起这种故事,十分自然,说得连自己都差点信了。 也许,我天生自带一种自圆其说的天赋吧。 第22章 初入帝都 脱脱突然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喃喃自语,“哎,兼并之风愈烈,百姓自然愈苦”。 过了一会,脱脱又坐下来,对我说道:“你可能有所不知,陛下对你可真是念念不忘。上次,曾派人去大圆寺找你,可那时,你已不知何去。 这一次,陛下听闻静江路民变,心急如焚,便调中央侍卫亲军下来平叛,还特意让我随军,看看能不能找到你。没想到误打误撞,真的找到了你,总算不负陛下一片苦心。” 我心中暗忖:脱脱你是没想到能遇见我,可我也没想到,派中央军来打我的,居然是铁锅啊。 但在当时,我又成功挤出几滴眼泪,说着一些感恩的话。 脱脱的性子很急,找到我的第二天,就带着我们三人,返回大都。 我、阿秀和岳母朱英三人换上了蒙古人的衣裳,坐在宝马香车上,一路北行。 对此,阿秀倒也没什么。可岳母朱英忧愁无比。我只好极力劝说,并承诺以后一定会想办法,打听岳父陈大寿的消息。 路上休息的时候,我也曾假装轻描淡写地问过脱脱,“托陛下洪福,这次王军大获全胜,不知抓到了哪些匪首?” 脱脱随口说了几个人名。我每听到一个名字,心里不禁紧了一下。这些人都是,曾经和我共度患难的战友。 幸好,我没有听到陈大寿、宋庆宇、关铎、施耐庵的名字。 因为脱脱的特殊身份,每到一处驿站,大小官吏便向我们跪拜。 阿秀两人遇见这种情况,总是急忙散开。只有我脸皮较厚,就和脱脱并排站着,接受他们的跪拜,心里十分暗爽。 以前当良民的时候,何曾有过这种待遇。 每当驿站的长官问起我时,脱脱总是笑吟吟地替我回答,“这位是陛下的特使,真空大师”。 大师是有道高僧的尊称。我年龄不大,又蓄有头发,哪里有半点大师的样子。 可他们一听我是什么“皇帝特使”,对我是毕恭毕敬,嘴里大师长,大师短的,喊得十分亲热。 离开驿站时,官吏们必定备上两份礼物,一份是脱脱的,另一份自然是我的。 小的驿站送的一般只是当地特产,大的驿站都是直接送白晃晃的银子,或者是黄澄澄的金币。 我当然是来者不拒,且多多益善。这让漫长的旅途增添了许多乐趣。 每当在车厢里闲来无事之时,我便从怀中掏出几枚金币仔细把玩,或者从下面的木箱中,取出银锭相互轻击,聆听这迷人的声音。 有时,我也会胡思乱想,若是跟着脱脱,在辽阔的帝国疆土上来回跑,那该收多少金银?啧啧啧。 可笑的是,我后来却全不记得,这些金银都是谁送的。他们的模样,在我脑海中渐渐淡去,化为乌有。 在驿站中用餐、休息的时候,脱脱会把朝廷中的一些基本情况,讲给我听,还教我一些简单的蒙语。 我也借此机会学蒙语,还有波斯语。帝国中色目人很多。这波斯语正是色目人通行的语言。 车马很慢,时间很快。 一转眼,已到了元统元年的十月。北方开始变冷,我们都穿上了冬服。这一天上午,我们终于进入了大都。 我们是从肃清门进入,骑着马,顺着笔直的大街直走,再右拐。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大河。 我们三人都是偏远山区的乡巴佬,初入大都之时已十分震撼。如今在京城里,还见到一条大河,不禁都是齐声惊叹。 “前面不远就是我们大都的积水潭,特别的热闹。如今离陛下下朝还早,不如我带你们逛一逛。” 我一听,十分欢喜,便说道:“那就有劳脱脱大人了。” 这样,我们分成两路。一路是侍卫们带着行李,包括我一路笑纳的金银,先去安置。 另一路是脱脱带着我们三人,还有两名随从,向积水潭走去。 “以前,民间常说,南北通州通南北。这大运河南北两端各有一个通州。南方的通州在扬州路,北方的通州在潞县。 南方的货物通过运河到了北通州后,只能改换牛车、马车驮运,耗时费力,花费不菲,十分艰苦。 我朝郭太史大人主持开挖了金水河。从此,南粮可直达大都。这积水潭便是大运河的终点。” 脱脱边走,边向我们介绍起积水潭的来历。 沿路走去,两边酒楼、商铺林立,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看得我目瞪口呆。 特别是到处可见身材高挑、肤白貌美的女子从身边走过。 有人蒙着面纱,有人带着长长的帽子,还有人鼻子和耳朵上都挂着银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这是波斯女人,旁边那个是我们蒙古女人,帮她拉袍角的是新罗婢,带环的是天竺女人。咦,看那几个,她们是大秦女人,来自遥远的西方。” 脱脱指指点点,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只见不远处有几个外国女子有说有笑。她们都束着腰,鼻子挺翘,眼睛深邃,那皮肤如豆腐般雪白。啧啧啧。 特别是其中一女子,那双眼睛就像是活着的蓝宝石,流光溢彩,让人着迷。 “喏,再看那边。” 脱脱悄悄拍了拍我。 哦,这边风景更好。啧啧啧,不虚此行啊。 通常在这个时候,男人们的兴趣会迅速地高度一致。 我和脱脱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突然,阿秀从后面疾步上前,挽着我的手,微仰着头,鼓着嘴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似要喷火。 我就像做贼心虚一样,不敢再东张西望,只能偶尔偷瞄几眼。 哎,可惜了,带着两个拖油瓶出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积水潭跟前。其名曰潭,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 湖边,劳工们从停泊的船上,把南方的粮食、丝绸、茶叶等卸下来,又把北方的棉布、兽皮、奶酪、煤炭等搬上船。 湖上,每一条船都按顺序依次排列,每有一条船开出去,就有一船进来,络绎不绝。 眼前这副繁荣的景象惊呆了我。记得以前在大圆寺中曾读过一本书,说运河乃是帝国之血脉,果然如此。 逛完积水潭,脱脱又带我们左拐,走到钟楼。听他说,钟楼就是帝国心脏的中心。 这里卖各种服饰、手工艺品的商铺很多。当然,此处美女也更多。 我居然还看见一些如木炭般的外国人,有男有女。 她们全身黑乎乎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反差十分明显,把我吓一跳。 若是晚上遇见,我非得一棍打过去不可。 阿秀到了此处,两眼放光,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走不动路了。 经过她和商贩一番讨价还价,我掏出金币,给阿秀买了一个手环,和两个插钗。 这时,阿秀那一直鼓着的嘴才松弛下来,脸蛋上笑出两个小酒窝。 我们也走累了,便在附近找了一家豪华酒肆,径直走上四楼。 一进去包厢,脱脱开始点菜。我推开窗,从远到近,贪婪地看着这座繁华的帝都。 突然间,我看见,就在鼓楼旁边,隔着两条街,有一座华丽的寺庙。 而寺庙四面各有一条又长又宽的石阶。石阶上坐满了人,仅有中间一条窄道可通行。 人群中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还有外国人。他们服装各异,但身上都是鹑衣百结,个个神情麻木。 一会,来了几个大腹便便、身着光鲜的商贾,嘴里嚷着什么。 这时,人群中站起来好多人,一边喊,一边争相挥手。商贾们左看右看,点了几十个人,带走了。 没被挑中的那些人,站立在寒风中,脸上几分苦楚,几分无奈。有人甚至嚎啕大哭。 再看鼓楼下,街道这边,香车宝马依旧。 突然间,初见帝都时那种震撼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3章 重逢 “在大都这里,大家习惯把这些地方称之为穷汉市,也就是城中贫民出卖劳力的市场。” 我转过身来,看着脱脱的眼睛,问道:“像这种穷汉市,帝都里还有多少处?” “也许七、八处,也许二十多处,没人统计过。” 不知为何,脱脱转头避开我的目光,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心虚的感觉。 吃完饭后,脱脱继续带着我们三人,把鼓楼、万宁寺等地方,闲逛了一遍。 到了下午,脱脱便带我们来到宫城的后门——御苑。 通报之后,我们坐在外面的凉亭中等候。 过了很久,才有太监过来说道:“脱脱大人,陛下有请。” 等得有点犯困的我,一下子清醒起来。总算要和铁锅重逢了。 我们跟在太监后面,进入了御苑。 “脱脱大人,这就是皇家园林吗?” “正是。” 我以前只是在书上听过御苑,没见过。这实在是太大,太宏伟壮丽了。 扭头一看,阿秀和岳母朱英进来后,已有了怯意,神情有些紧张。 走了一段路,前面有十几骑向我们驶来,中间一人正是铁锅。 “树生!” “铁锅!哦,我……臣拜见陛下。” 铁锅下了马,向我快步走来。我也小跑过去,想给他一个拥抱。 快接近时,我突然想到,彼此之间已不再是昔日的朋友关系,便赶紧向他跪下。 可是铁锅不管三七二十一,拉我起来,并紧紧地抱住我。许久,才分开。 那一刻,我心中温暖无比。 “陈秀,朱姨。” 铁锅向两人打了招呼。 我岳母一脸震惊,蹦出一句,“铁锅,这就是你在北京的家?” 铁锅不以为忤,笑嘻嘻地说道:“正是。” “娘,你该改口叫陛下,快向陛下行礼。” “无妨无妨,我们之间免去这些繁文缛节。朕以前,还喝过朱姨家的酒呢。 树生,你骑上马。朕带你在御苑里逛一圈……你们别跟过来。” 说完,一名宫中侍卫给我牵过来一匹马。我骑上马,跟在铁锅后面,在御苑中缓缓而行。 其他人知道元惠宗有话要对我说,便四处散开,远远跟在后面。 “陛下,你清瘦了一些,是吃不惯北方的饭菜吗?” 铁锅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倒不是,我素来胃口很好。只是这皇帝的日子,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样惬意,特别是我这种傀儡。” 说到傀儡两字时,铁锅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瞄了一眼远处那些侍卫和太监,问道:“陛下,难道太后她们对你不好?” “好!好的不得了。每天上午,我都是固定时间被叫醒,用早餐,上早朝。 大明殿里,我坐在正中的位置,装作一副严肃的模样,聆听太后和大臣们议论纷纷。 虽然到最后,大臣们个个嘴里都说,请陛下圣裁,可眼睛不是望向太后,就是看着丞相。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沉思片刻,便说道,丞相所言极是,就按丞相的意思去办。 看似我是唯一决策者,可实际上,大事没有一件可以说了算。 嘿,我每天都要绞尽脑汁,陪他们演戏,实在是无趣之极。哪有当初在静江那般逍遥自在。 一觉睡到自然醒,想去打猎就打猎,想去喝酒就喝酒。虽然没有现在这般荣华富贵,但心里十分轻松。 现在,我连酒都不敢喝醉,怕酒后失言。哎,这宫中尽是她们耳目,竟无一人可吐真言。” 来帝都之前,我早已明白铁锅这个皇帝并无实权。但没想到,铁锅对宫中生活竟然如此不满。 当下,我立刻下马,再次向铁锅跪拜,朗声说道:“臣虽不才,但只知道对陛下忠心耿耿。若陛下有什么吩咐,必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铁锅也跳下马,把我搀扶起来,说道:“以后,非正式场合,你还是叫我铁锅,也不必向我行这君臣之礼。你我一辈子都是好安达。” “好的,铁锅安达。”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明白,我和铁锅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那种纯友谊的关系。 铁锅突然笑了,继续说道:“你应该听说过燕帖木儿吧。” “太平王燕帖木儿权倾朝野,其大名如雷贯耳。” “没错,燕帖木儿自持功高,又一人独相。元文宗归天后,朝中大事都是他说了算。 就连太后,燕帖木儿也不放在眼里。我被接入京城后,你是不是有半年时间没听到我的消息。” “是啊,我当时正纳闷呢,怎么先帝驾崩几个月以来,一直没有听到你登基的好消息。” “我入京之时,太后等人本来是要迎立我为新帝的。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可燕帖木儿这贼臣,硬是找人说我身上有妖气,今年不宜登基。真是可笑之极。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妖气?” 我没想到铁锅还有这个请求,便只好贴近他,嗅了嗅,叹道:“啊,臣只闻到陛下身上一股仙气飘飘,闻之让人生龙活虎,延年益寿。” “去你妈的,居然也学人拍马屁。” 铁锅听了哈哈大笑,骂了我一句,脸上却十分受用。 “就这样,我登基之事被燕帖木儿,硬生生按下来。今年上半年,朝中大小事务无须问我,皆听丞相决断。 那时候,我如坐针毡。言行不敢有半点差错,生怕这贼子找到借口,废了我。 那段日子虽然十分难熬,但总算挺过来了。到了今年五月底,谢天谢地,老天爷开了眼,把燕帖木儿带上了西天。你猜猜,这贼子怎么死的。” 这太平王燕帖木儿的事,我在路上也曾听脱脱提过。但仅仅只知道他今年五月突然暴毙,哪里知道有什么内幕。 “我猜不到。” “他是吃春药吃太多,和几个美女在床上狂欢至清晨,精尽而亡。听说到最后一次,出来的都是血,没有精。” 听到这里,我不禁哈哈大笑。这燕帖木儿倒是挺会享受,死的不亏。 铁锅忆起往事,也是面露微笑,继续说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是欢喜若狂,但表面上还得装作一副悲痛的样子。 果然,几天之后,我正式登基了。虽然现在朝中,燕帖木儿家族还是握有大权。左丞相的位置依旧是燕帖木儿的弟弟撒敦来坐。 但毕竟比起燕帖木儿在世之时,已不可同日而语。终有一天,朕会把失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说完,铁锅凝视着我。 “臣,必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说完,我作势又要跪下,却被铁锅拦住了。 “看,你又来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不过,这种大事要徐徐图之,不急一时。毕竟我们都还很年轻。” “没错。” “上马,我们不聊这些了。我带你看看朕的花园。” 我上了马,和铁锅并排而骑,在偌大的御苑中游玩。 往前骑了一小段,前面又出现了一个人工湖。湖中还有三个岛,一大两小。 听铁锅讲,这大湖叫做太液池。最大的岛叫做琼华岛。整个御苑大部分原先是金帝国的行宫,现在成了皇宫的后花园。 放眼望去,一池三岛,水烟飘渺,像是人间仙境。 欣赏完美景,铁锅又带着我和脱脱,在御苑的另一处打猎。 不得不说,这皇家后花园实在是无比广阔,还养有大量小动物,供皇帝和皇子皇孙打猎用。 打猎之时,铁锅非常认真,大呼小叫,脸颊上冒出了细汗。 夕阳下,我望着全神贯注的铁锅,心里有种特殊的感觉。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铁锅才会表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那我呢?我在什么情况下会呢? 第24章 老吴是好人 那一天,我和铁锅相隔一年之后,在皇宫中重逢。 到了傍晚时刻,脱脱领着我们出了宫,安排我们住在万宁寺附近一座阁楼里。 这阁楼叫做观星阁,外面带有宽敞的花园式庭院,十分高档,属于皇区房,一般人住不起。 听脱脱说,这观星阁原先是一名大官的府邸。后来,这名大官犯了死罪。观星阁就被没收,充归朝廷。 阁楼里还有侍卫和侍女供我们三人差遣。一切开支皆从宫中供应。这多少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当然,这一切全是铁锅的授意。 人常说,多个朋友多条路。 铁锅这个朋友给我铺的可不是路啊,那是一条天梯。 连着十几天,我上午就和阿秀去城中逛一逛,领略下帝都的风土人情。 下午,我就待在观星阁中。若是铁锅找我,便随太监入宫。若是他不找我,便在阁中读书、习武。 这日子比起我当起义军时,滋润多了,可惜少了些自由。 十月廿九,这天下午,宫中太监方构来找我,说是太后要召见我。 “太后要见我?” “正是。” 我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女人找我干什么? “陛下知道这事吗?” “应该不知。” 我不动声色地掏出一枚金币,塞在方构手中。 “这,这个奴才不敢拿。” “方公公,都是自己人,你这样就见外了。” 方构假意推辞一下,便满面春风收下了金币。 一枚金币可不是小数目,可抵宫中一般太监一年半的俸禄。 这是我借着“皇帝特使”的名义,努力“赚”到的。是谁送的了?我忘了。 皇宫中太监大多是高丽人。方构是为数不多的汉人太监。 平常铁锅来找我,都是让方构来。可见铁锅十分信任他。 我这点投资绝对是物超所值。 “入宫之后,麻烦方公公把这消息,告诉陛下一声。” “奴才明白。” 观星阁离皇宫不远,很快就到了。 进去后,我不再与方构交谈,只是低头赶路,走进了太后的寝宫——隆福宫。 里面正中坐着一女人,头戴镶有金丝的顾姑冠,正是当场太皇太后——卜答失里。而她左边坐着的正是吴直方。 咦,怎么吴直方也在?今天这是什么局? “草民拜见太皇太后。祝太后越来越年轻,百病不侵,寿与天齐。” 我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在宫中举足轻重,当下便鼓起勇气,送上一波马屁。 “咯咯咯,你,你可真有意思。怪不得陛下欣赏你。百病不侵,寿与天齐,本宫还是第一次听到。” 卜答失里刚开始有点错愕,但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看来,我这奇兵般的马屁还是拍到位了。 我肃然说道:“草民虽没见过太后,但常常听陛下提起。他说太后顾大局、稳朝纲,让帝国平稳运转,不出纰漏,实在是居功至伟。 那时候,草民就在想,像太后这样的女菩萨,就应该百病不侵,寿与天齐。” 当时的我趁热打铁,又是一波马屁送上,让卜答失里更加开心。 “陛下真的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卜答失里笑吟吟地看着我,说道:“来人,赏金一锭,赐座!” 有太监搬过来椅子,我便坐下。一名宫女给我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锭金子。我也毫不客气,笑呵呵揣在兜里。 “这几天,我常常听下人提起你,说你是陛下昔日在静江的好友。 恰逢今天行可先生前来宫中讲学,也谈起你,说当初在大圆寺拜祭先帝时,你伤心欲绝。我便特召你进宫。今日一见,真是难得。” “草民当日听闻先帝噩耗,悲痛不已,故泪不能止。” 我一本正经,满嘴胡诌,其实心里想笑,便悄悄用力捏了下自己大腿,免得笑场了。 看来,当初为宁宗皇帝哭丧时,没白扇自己那两巴掌。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瞄了一眼吴直方。他也笑着在看我。 这时,外面有太监喊道,“陛下驾到”。 隆福宫中所有人,除了卜答失里,都站立起来,恭迎铁锅。 一会,铁锅走了进来,向卜答失里跪拜。我们则向铁锅跪拜。各跪各的。 “母后,儿臣听说行可先生在此讲学,便也想过来听一听。” 卜答失里微微一笑,说道:“你想听行可先生讲学是假,想见你的安达才是真的吧。” 铁锅被太后说穿心事,一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答。 这时,吴直方开口说道:“陛下,刚才太后对雷小兄弟可是赞不绝口。我突然有个想法。 听闻小兄弟喜欢读书,何不封他当个翰林国史院直学士。方便他陪同陛下读书,免得进进出出没个名分。” 老吴这番话把我听懵了。我没想到,他居然出面为我求官。老吴真是好人啊。 铁锅闻言大喜,说道:“儿臣认为行可先生之言甚是。母后觉得如何?” 卜答失里沉吟片刻,说道:“也好,这样你也能安心下来读书。” 吴直方见我还在发怔,便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赶紧又给卜答失里跪下来,高喊:“谢太后、陛下隆恩。臣必鞠躬尽瘁。” 卜答失里笑道:“起身吧。” 我站起来坐回原位,趁着铁锅和太后闲聊时,仔细端详着卜答失里。 咦,这女人虽然已三十多岁,但姿色不错,身材和皮肤保养得很好,属于那种有料的。 过了一会,铁锅起身要走,我也向卜答失里辞别,离开了隆福宫。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一天真的是走了狗屎运。 翰林院从唐朝初期起设立,逐渐从陪侍皇帝游宴娱乐;变成修书撰史,起草诏书,担任皇帝私人参谋的重要职位,是成为朝中重臣和封疆大吏的踏脚石。 特别在元一朝,翰林国史院的级别最高,翰林学士为从一品,仅比丞相低一级。 封给我的这个翰林国史院直学士,虽然在翰林院里级别最低,但也是从四品的官员,可谓是一飞冲天。 在路上,铁锅问起刚才的情况。我便把和太后的一问一答说了个大概。铁锅听完哈哈大笑。 我跟在他后面左拐右拐,走了好久,来到一处寝宫。只见上面的牌匾上写着,“听雪轩”。 里面,一名女子亭亭玉立,早已等候多时。 “臣妾见过陛下。” “爱妃平身。来,朕给你们两人介绍下。这是朕的好朋友——雷树生,刚刚当上翰林国史院直学士,哈。这位是朕的爱妃——奇妃。” “奇妃见过雷学士。” “奇妃娘娘好。” 一番寒暄后,我们走入寝宫。 宫女们把酒菜端了上来。我们三人边喝边聊。 几杯酒下肚后,铁锅突然感慨起来,说道:“树生,你知道吗? 朕当年被流放到高丽大青岛的时候,在身边侍奉朕的正是奇妃。你们都是朕的患难之交。” 哦,原来如此。 这时,奇妃举起酒杯敬我,说道:“陛下常和臣妾谈起先生,今日才得以见上一面。敬先生。” “敬娘娘。” 我急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25章 老吴有约 我进进出出皇宫已经好多次,见过的嫔妃、宫女不少。总的来说,我对铁锅的后宫给予了五星好评。 我对后宫佳丽们的评语是“兼包并容、百花争艳”。 兼包并容是指后宫里各行省、各国佳丽都有,白的、黄的,甚至黑的,应有尽有。这是值得肯定的。 百花争艳是指后宫里整体的容颜装扮水平很高。她们为了争得皇帝喜欢,各显身手,你抹我涂,可谓是煞费苦心。 我一路走来,包括在帝都街头闲逛,大多情况下,所看到的美女如凤毛麟角。但在宫中,美女还是比比皆是。 老人常说,大隐隐于市,大美藏于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眼前这个奇妃虽然有点姿色,但是不多,在宫中也算是中等水平吧,却能得到恩宠。看来铁锅这个人很念旧。 当时,我心中下定决心,铁锅这条大粗腿,是非抱定不可了。 大腿在手,天下我有。 “树生,天色将晚,你又喝了酒,不如在宫中留宿吧。” 铁锅和奇妃说说笑笑,突然转头对我说道。 啊!留宿宫中,莫非铁锅你还有安排……我当时的脑子可能是进水了,居然想入非非。 恰好,一阵冷风吹来,把我吹醒了。 “这,这万万不可。陛下,按宫中规矩,外臣不可留宿宫中。我这就告辞了。” 此时的铁锅已有七、八分酒意,有些任性。 但我心里明白,这留宿宫中可真使不得。万一被太后知道,那可不得了。她虽然不能把铁锅怎么样,但我就惨了。 轻者,前功尽弃,逐出帝都;重者,可能连鸡鸡都保不住了。 “嗯,也好。奇妃,替朕送一送雷学士。” “臣妾遵命。” 就在奇妃起身的那一刻,她突然“哎呀”一声,神情有些痛楚,好像是撞到了桌角,反正我没看见。 “奇妃,怎么啦?” 奇妃脸上楚楚可怜,说道:“前几天,皇后娘娘让臣妾,到她那里坐坐。臣妾不小心伤到了大腿。刚才撞上桌角,碰上旧伤口,就忍不住喊了一声。” 听到这里,铁锅脸色大变。 刚才,他那双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还发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如今,却暗淡下来。原先的笑容也收敛起来。 许久,铁锅才说道:“你以后,要格外小心,别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臣妾明白。” 奇妃的声音略带哭腔,听起来让人又怜又爱。 铁锅木然,缓缓把头转过去,看窗外的风景。我却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筋浮了起来。 “雷先生,这边请。” 奇妃见好就收,移步送我出去。 “雷先生,奇妃就送到这里了。先生路上小心。” “奇妃娘娘请留步。” 奇妃给我行了福礼,便转身回去。 当我快走到听雪轩门口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雷先生,请留步。” 我转身过去。只见一个小宫女追了上来。 只见她,豆蔻年华,如初开花蕾,又似林间玉兔,正是青春好时光。 眼前这个小宫女不禁让我眼前一亮。宫中果然是卧猫藏蛇之地,啧啧。 “你是?” “我叫小倩,是侍奉奇妃娘娘的。娘娘说,一定要把这个给先生,是一点小小敬意。” 说完,小倩大胆地把一个小荷包,塞在我手中。这小手软绵绵的。 黄昏下,小倩秀美的脸蛋上生出淡淡的红晕,几分娇羞,又有几分稚气。 “这,这……那就谢过奇妃。” 我扭头看了四周,远处只有两个太监在闲聊,并不看这边,便收下来,顺便捏了捏。 咦,奇妃这敬意可不小哦,也不止一点,嗯,是两条敬意。 “娘娘还有一句话,让我捎给先生。” “哦,请讲。” “娘娘说,大家在帝都都是无根之浮萍,还望以后相互携手,有个照应。” “这是自然,麻烦转告奇妃娘娘,有用得上的地方,知会一声,我必定尽力而为。” “嗯,小倩记住了。那公子路上小心。” 说完,这小精灵转身离去,消失在红墙黄瓦之中。 我随着两位太监,出了宫。 回到观星阁,我把太后的赏赐,和奇妃的“敬意”放入暗格之中。 我暗忖:在宫中佳丽中,这奇妃姿色平平,却深得铁锅宠爱,必有过人之处。 但看今天这番模样,她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处处受到皇后的打击。她确实需要一个盟友。 她敬我,我也得敬她。他日要有机会,得在铁锅面前,替奇妃美言几句。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把敬意拿出来,把玩几下。 这黄澄澄的东西就是好看。嗯,改天得去城中,找来金匠,把它们都变成金币。 钱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存的。 几天后,任命我的诏书下来了。 按照铁锅的授意,脱脱和吏部的一名官员,带我去翰林国史院报到。 我没想到,我的上级和同事们,全是花白胡子。最年轻的,也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整个翰林院,唯独我一人是年轻人。 可以说,翰林院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寒窗苦读几十年,才熬上这个位置。我至少比他们少走了二十多年的弯路。 按照太后的意思,我无须在翰林院中上班,只须偶尔过来转一圈即可。 当然,我也并没有像太后期望的那样,陪同和督促铁锅读书。那些浩瀚的经书,他看不下去,我瞅着也头大。 偶尔陪铁锅翻一翻史书,就算是交差了。 更多的时候,我把听到的、看到的市井故事,编成笑话,讲给铁锅听,常引得他哈哈大笑。 时不时,我还去太后寝宫,给卜答失里送上一波马屁。 渐渐地,朝野中陆续有人知道,翰林院中有个四品的直学士,深得皇帝和太后喜欢。 转眼间到了元统二年的正月十九。 刚过完元宵的帝都,昨晚下起了大雪。我推开窗,外面白皑皑一片。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谁?” “公子,是我。一大早,行可先生让人送来一张请柬。” 门外答话这人叫菠萝,是我刚招募进来的年轻管家。 一个月前,我和脱脱提过,想要请个管家,帮我打理些事务,打听一些消息。 脱脱便向我推荐了菠萝。他是个外国人和色目人的混血后裔,自小在帝都长大。 听说他父亲来自非常遥远的神圣罗马帝国。 他的外国名字叫做叽里咕噜……后面还有一大串,反正我记不住,便给他取个中文名叫做菠萝。 从他目前的表现来看,我对菠萝很满意。 我推开门,接过他递过来的请柬。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今日午时,天一楼中,煮酒赏雪,行可留”。 原来老吴想请我吃饭,那必须得去。我还欠老吴一个天大的人情。 “可是,这天一楼在哪?我怎么没听说过。” “公子,我知道在哪。今天一早,那送信之人给我带了一张地图,还给我详细说了一遍。” 说完,菠萝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 “嗯,那就好,到时候你提醒我。我们早点去。” 今天是四斋日,铁锅无须上朝。但今天雪下这么大,他应该不会来找我。 可老吴为什么要约我呢?我脑海里开始梳理关于吴直方的各种消息。 突然,我发现这个大儒不简单。他好像和朝野各方势力都有些关系。 第26章 羊入狼窝 我坐在马车里,菠萝在前面打马赶路。从地图上看,天一楼位于都城的东北角,在安贞门到光熙门的中点上。 马车在城中左拐右拐,终于到了。 雪,刚好也停了。 我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楼发呆。这楼古朴典雅,有五层高,每一层都很高,应该就是图上标注的位置。 可我在楼的正面,看不到任何牌匾,自然也找不到“天一楼”这三个字。 就在这时,一个银衣少年手持一把伞,从五楼一跃而下。 “公子,你快看!”菠萝看得目瞪口呆,急忙说道。 “我看见了。” 只见那少年如风中浮萍般,悄然落在楼前。落地时,并不溅出任何雪花。 “好!好身手,好伞。” 我也是练武之人,知道这少年轻功了得。若是为了逃命,我也敢撑伞从五楼往下跳,但一定会摔得不轻。 绝对不可能像这少年这般,稳稳立在地上,轻松自如。 “雷学士好,在下星阵,奉行可先生之命,前来迎接先生。” 星阵?我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 眼前这少年面冷如冰,扬起的剑眉宣告着他内心的骄傲。 “这就是天一楼吗?” 我再次仰头看着这没有任何标志的高楼。 “正是,雷学士请随我来。” 星阵用力推开大门,我和菠萝跟在后面,走进去。 我瞄了一眼楼里的情况。感觉这门、墙比普通的楼要厚很多。 “行可先生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我不清楚。” 这星阵的嘴巴倒是挺紧。 走上五楼,星阵把我们领到一个大包厢面前。 “雷学士,行可先生说了,你要是带有随从,就和我一起用餐吧。” “好,菠萝,你随他去吧。” 星阵先推开门,再领着菠萝走下去。 我一踏入包厢,门后的一名武士就把门关上了。 包厢中间放着一张大桌,大桌后面又有一张茶桌。吴直方坐在正中,正用沸水泡茶。 “雷学士来的好早啊,请坐。” “行可先生安好。先生请小子,岂敢不早来。” 我双手合十,向吴直方鞠了半躬,便坐下来。 “磐石,你也坐下来吧。” “是。” “雷学士,你还记得磐石吗。你们曾经见过,至顺三年的二月,在大圆寺。” 哦,老吴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以前是见过磐石,不禁多看他几眼。 只见他的拳头犹如两个碗那么大,眼神里好像藏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简单寒暄之后,吴直方说道:“今天约你过来,是要介绍我的一位老朋友,给你认识一下。我想,普天之下,没有人不想认识他。” 我听到这话,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普天之下,人人都想认识的,难道不是皇帝铁锅吗。 这是什么人物?老吴对他如此吹捧。 吴直方继续说道:“他一向很准时,不早到、也不迟到。我们先喝茶,慢慢等他吧。” “好,好茶!” 我们又聊了一会。老吴对他这个老朋友十分推崇,大捧特捧。我都听恍惚了,还以为今天是要和玉皇大帝吃饭呢。 一会,房间里的灯漏传来击铙的响声。午时到了。 这时,大门也推开了。 一名中年儒士走了进来。吴直方口中所说的老友,他来了。 “这位一定是雷学士吧,在下朱心。” “正是在下,小生见过前辈。” 吴直方站过来,招呼我们入座。 “坐,大家请坐。雷学士,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理教教主朱心先生。朱先生,这就是老夫和你提过的小友雷树生。雷学士应该听说过朱教主吧。” 天理教这名字我确实听过,是关铎关先生告诉我的。那时候,我们还在对抗官军。 可是,我只知道天理教是北方一家很大的江湖门派。除此之外,别无所闻。 我支支吾吾地说道:“有,有耳闻。” 朱心见我表情很敷衍,微微一笑,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边吃边聊吧。” “没错,天气寒冷,正应当小酌一杯。” 一会,磐石让仆人把菜上齐了,并关上了门。 屋里只有我们四人。桌子上却有蒸熊掌、蒸甲鱼、叫花鸡等八道硬菜。 每一道菜肴都是精心烹饪,彰显出老吴对这次宴席的用心良苦。 “我领个头,敬大家一杯……菜就简简单单了,但酒确实是好东西。这是正宗的宫廷玉液酒。” 听了老吴这话,我差点把刚到喉咙的酒喷出来。 据说,这宫廷玉液酒是皇家在祭天拜祖时才喝的酒。如果是真的,这老吴是从哪里搞来的。 当时,我确实是被他们震住了,惟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说道:“好酒,好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朱心清了清嗓子,说道:“雷学士年纪轻轻,又来自南方,恐怕对我们天理教所知甚少。 嘿嘿,要是在十年之前,我们天理教可谓是一家独大,称霸武林。那时候,还是泰定元年。我们为朝廷立下大功。 为此,泰定帝特意给我们天理教颁发了一个牌子,以表彰我们天理教拥立之功。磐石,你拿来给雷学士看看。” “好。” 马上,磐石从一个大铁柜里拿出一个金色的大牌匾,双手托着,走到我面前。 只见牌匾的上面三分之一的地方,写着四个金色大字,“护国神教”。下面还裱着一张圣旨。 圣旨的内容是,“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泰定皇帝圣旨:天理教护国、平叛有功,特赐天理教为护国神教,为天下第一帮,钦此”。 泰定帝?我看到这道圣旨,立刻忆起帝国的一桩往事。 十年前,以御史大夫铁失为首的铁失一党发动政变,在南坡杀死当时的皇帝——元英宗和右丞相拜柱,迎立也孙铁木儿即位,为泰定帝。 世人称此事为南坡之变。 泰定帝即位仅一个多月后,立即采取雷霆手段,将铁先失一党的骨干全部诛杀,并宣称铁失一党为乱臣贼子,以撇清自己和南坡之变的关系。 可无论怎么做,泰定帝也难以堵上悠悠众口。 天下很多人都在猜测,泰定帝是先借铁失一党的刀,杀死元英宗;又再杀铁先一党灭口,用的是借刀杀人和过河拆桥这两招。 时间一晃,五年过去了,泰定帝驾崩。 燕帖木儿拥立铁锅的父亲——元明宗,发动政变,杀死泰定帝的儿子天顺帝。 泰定帝和他的长子天顺帝,也被后来继位者视为非法君主。 等等,我梳理一下这些关系。 不论是元明宗、元文宗,还是铁锅,都是杀死泰定帝一脉后,才坐上的皇位。 而这个天理教却是泰定帝特赐的护国神教。 如此说来,在现在的皇族眼中,这天理教岂不是乱党,这朱心岂不是贼首。 怪不得这天一楼外面,连个牌匾都没有。 老吴啊,你今天到底是何居心。 我可是当今皇帝的患难之交,可不要断了我的大好前程。 想到这里,我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又看了一眼磐石那两碗大的拳头,突然紧张起来,冒出少许冷汗。 吴直方和朱心两人,笑吟吟地看着我,就像看一只羊羔误入狼窝一样。 “磐石,你把这些收起来吧。” “好。” 朱心转头继续对我说道:“可能雷学士心里也奇怪,这泰定帝的圣旨早就不管用了,为何还要拿出来,又为何今天要请你过来?” 第27章 义父,你给的实在太多了 吴直方、朱心这两人,此刻在我眼里,犹如两只千年老狐狸。 但我突然之间,想明白一件事情。这两只老狐狸,和我是友非敌。 因为,老吴曾在太后卜答失里面前,推荐我为翰林院的直学士,早已向我伸出橄榄枝。 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来接近我,无非是看中我某样东西,想和我做个交易罢了。 顿时,我平静下来,淡淡地说道:“愿闻其详。” 朱心笑了笑,说道:“我之所以把金色牌匾拿出来,是想告诉雷学士,我们天理教实力雄厚。泰定帝的圣旨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惜,泰定帝一脉失利后。元文宗和燕帖木儿对我们是处处打击。无奈之下,我们天理教只好韬光养晦。 其实,我们对朝廷一向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当年,我们为泰定帝做事;现在,也愿意为陛下效劳。” 听到这里,我念头飞转,心跳如鼓击,不得不深呼吸,压住心中的狂喜。 铁锅名义上虽然是皇帝,但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他现在都没有掌控局面的能力。铁锅需要外力,来支持他夺回皇权。 这眼前的天理教教主,不就是最好的帮手吗。 “朱教主如此一片丹心,又,又迷途知返。陛下若知,一定十分欢喜。 只是,我向陛下禀报此事之前,最好对贵教能有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 我话中的意思是,你们天理教毕竟曾是泰定帝的爪牙。若想新的皇帝重用你们,起码,你们得让我看看,你们都有哪些底牌。 既然是一场利益的交易,我得先看货。 这两只千年老狐狸自然也懂我的意思。 朱心大笑,说道:“那是自然。磐石,你把东西拿出来。咳,咳。” 磐石应了一声,并不马上起身,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突然,那酒杯消失不见了。 极细的粉尘从他的指尖漏出来,化作一条青白线,落入桌上的空盘中,就像是一块布被拧出了水。 直到粉尘全部落下,磐石这才起身离桌。我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摸了摸手中的杯。 这酒杯是来自景德镇的青花瓷器,经高温烧成,质地非常坚硬,价格也不菲。 可磐石居然能够不动声色,用掌力将酒杯瞬间压成粉尘。 这么深厚的内功,我自认望尘莫及。 磐石搬过一个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本册子。我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册子的每一页,都记载着某个人的姓名、籍贯、主要经历。 “这是?” “这是我们天理教名下所有弟子和相关人员的花名册。当然,有个别机密人员的资料不在这里面。 每一个行省、每个县,甚至一些大官家里,都有我们的人。把他们全部整合起来,就形成一张网,一张信息网。 如果,陛下想要了解某个官员的动向。只要给一些时间,我想,我们天理教完全可以做到。 又或者说,陛下对某个官员不满。我们也可以搜集他的不法证据,向陛下举报,除去那些害群之马。” 朱心这老狐狸说的,倒是很坦白。看他一脸凛然正气的样子,我心里只想笑。 不过,按他这么一说,莫非皇宫之中,也有天理教布下的棋子。 我心中不禁有些惧意,但脸上还是很轻松,说道:“若是找不到某些官员的把柄,那该怎么办?” “如果确实找不到把柄,我们也会想办法制造一些意外,让他们消失。或者用毒、或者暗杀。 星阵和磐石的身手,想必雷学士已有了解。他们便是我们天理教暗士中的佼佼者。” “暗士?” “暗士就是我们教中,专门对付那些不知好歹狂徒的高手。因为他们平时少在江湖上走动,我们称之为暗士。” 讲到这里,我和两只老狐狸都笑了。但他们两人笑得很放肆,而我却笑得很勉强。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泰定帝要给他们发“护国神教”的牌子了。 “你们若是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我想,赏赐是少不了。但是,该给什么样的赏赐呢。” 世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想试探他们想要什么。 “若是我们办事勤勉,为陛下解决一些棘手的难题,当然是希望赏赐多多益善。可是,我们天理教最想要的,是禁武令。” “禁武令?” “没错,禁武令就是禁止除了天理教之外的帮派收徒习武。 这对朝廷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像民间一些武林帮派,随意招收一些刁民练武。 一旦成了气候,轻者扰乱地方治安,重者还会聚众生变。这些帮派都应该一律禁止。 而我们天理教一心一意只为陛下服务,自然应当给予鼓励,广收门徒。雷学士,你觉得呢?” “这,这个嘛……得由陛下来定夺。” 朱心抚须,微微一笑,说道:“禁武令之事倒是不急。当前最急的,是想为陛下成办几件漂漂亮亮的事,好让陛下知道我们所言非虚。” “正是。” 突然间,我心中隐隐不安。这天理教的野心可不小啊。 禁武令,这不就是让他们天理教一家独大的意思吗。若真的推行了禁武令,这天下再无武林,只剩天理教。 “来来来,我们再敬雷学士一杯。” “岂敢,岂敢,应该是在下敬两位前辈才是。” 不知不觉,我们又喝不少酒。我开始有点轻飘飘的感觉。 “雷学士,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天理教在武功心法方面,可谓是独步天下,远胜其他门派。 常年修炼,还有延年益寿,滋阴壮阳之功效。如果雷学士不介意,本尊倒是想收你为关门弟子。” 朱心这么一说,我不禁大为心动。再想到星阵的轻功和磐石的掌力,我觉得这事,自己包赚不赔。 当下,我一脸诚恳地说道:“小子何德何能,竟然得到教主垂青。在下愿意习得本教武功,并将本教发扬光大。只是,我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心听说我愿意拜在他门下,面露微笑,说道:“哦,请讲。” “在下觉得,比起师徒关系,父子关系会更加亲近一些。如教主不介意,我想叫你一声,义父大人。” 朱心、吴直方两人听完,齐声大笑。坐在对面的磐石听了,也是十分愕然,吃惊地看着我。 “一见面,我就对你有特别的好感。一定是特别的缘份,才可以相聚一场,变成了一家人。我的好孩儿。” 朱心走过来,双手扶着我,仔细端详,眼中似有泪花。 卧槽,这老狐狸居然和我玩煽情。 我立刻挤出两行清泪,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喊道:“义父在上,受孩儿三拜。” 朱心受了我三拜,笑吟吟地扶我起来。大家继续喝酒聊天。饭桌的气氛更加浓烈起来。 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场秀而已。 他们希望把我拉入伙,坐上一条船。我希望借助他们的力量,崭露头角。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在我心目中,秋江长老才算是真正的师父。他或许没有太大的能量,但是真心希望我好。 而我和朱心,只是一场交易。 一会,大家都酒足肉饱了。 “树生,你喝不少酒了。为父今天就暂时不传你武功心法。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来这里学。” “孩儿遵命,谢义父大人。” “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就不用客气了。磐石。” 在朱心的示意下,磐石隐入屏风里。 一会,他捧着一个包裹出来。一打开,里面全是金条,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这,这……” 我大抵是酒喝多了,舌头和嘴巴有点不灵活。一丝口水,悄然溢出来。 “这是义父给你的一点心意。” “这,这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你刚来帝都,样样都要花钱。再客气,义父可要生气了。” “那孩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义父。” 我顿时热泪盈眶。 这次是真感动了。 因为,义父,你给的实在太多了。 第28章 攻守同盟 笑纳义父朱心的“心意”后,我便向他们告辞了。 临别时,朱心又提出,让星阵跟在我身边,当我的小跟班。他的理由有三。 一是我身边需要星阵这样的武林高手。 二是方便上传下达。若是陛下有什么吩咐下来,只须交代星阵一声即可,无须我再跑天一楼一趟。 三是星阵在我身边,可以直接教我天理教的武功。总之,好处多多。 虽然朱心此举,多少有让星阵监视我的用意在里面,但我欣然同意了。因为,星阵这样的人,确实好用。 离开天一楼时,雪又下了。 第三天,在听雪轩的一间密室里,我详细地向铁锅,说了天理教的情况和他们的请求。 “禁武令?哈哈,他们有点意思。” 和我猜测的一样,铁锅很高兴。但他很快就把天理教的事放一边,和我谈起朝堂上的事。 “树生,我记得以前一起读史书的时候,你最爱和我抬杠了,点子也多。你说,现在她们根深蒂固,朕该怎么办?” 铁锅所说的她们,就是指燕帖木儿余党。 燕帖木儿虽然暴毙了,可他家族的势力依旧非常庞大。 女儿答纳失里贵为皇后,二弟撒敦是荣王、太傅、左丞相,儿子唐其势是太平王、御史大夫,三弟答里是句容郡王。挚友晃火帖木儿是并王。其他亲戚朋友也大多在朝中任职。 若加上一直支持燕帖木儿的太后卜答失里,燕帖木儿余党可谓是一呼百应,朝野为之侧目。 若是不能铲除燕帖木儿余党,铁锅的腰杆怕是一辈子挺不起来。 我思索片刻,说道:“拉一派,打一派。只要许与高官厚禄,失势者必定会奋不顾身。” 铁锅微微一笑,说道:“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上阵父子兵,打虎还得是好兄弟啊。 冬天到了,正是最适合进补人参的季节。朕为伯颜准备了一些长白山人参。 你替我走一趟,把人参送去他府上吧。对了,你把脱脱也喊上。他对朕忠心耿耿。” “臣明白。对了,陛下在宫中对待太后,千万不可缺了礼数。” “朕明白,你担心我沉不住气?放心吧,太后现在对我很好。” 铁锅口中的伯颜,正是当朝右丞相,脱脱的伯父。铁锅要拉的正是伯颜一派。 元统二年的正月廿七,正是四斋日,无须上朝。 我带上铁锅准备的人参,商脱脱一起,前往伯颜的府邸。 刚入他府邸,我就看见伯颜率众,站在大门前的小道旁等候。之前,我见过伯颜几面,自然认得他。 我赶紧让人停下马车,走下来,朗声说道:“下官不才,岂敢让丞相等候。惭愧,惭愧!” 右丞相伯颜笑道:“昨天小侄便差人告诉本相,说雷学士今天要替陛下,来看望老臣,岂敢不出门迎接。请!” 说完,伯颜拉着我的手,走入府内。 主宾寒暄之后,我便把来意说了一遍,并让星阵、菠萝两人,把铁锅赏赐的人参拿上来。 “谢陛下赏赐,老臣感激不尽。” 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便说道:“丞相,我还有几句贴心话,不如……” 伯颜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我今天来,不是来他家蹭饭吃的,便说道:“雷学士,侄儿,就到我书房坐一坐吧。那安静一些。” “好。” 伯颜的书房里到处可见各种名人法帖,看来他比较喜欢练字。侍女端上茶后,伯颜便屏退左右。书房里仅剩我们三人。 “丞相,很久以前,有间大房子。由于前几任主人疏忽,现在进来了很多老鼠。 它们有些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就坐在大厅正中的左边,有些甚至跑到主人卧室的床上。 整间房子到处可见它们拉的老鼠屎,引得主人十分不快。不知这件事,丞相有什么高见?” 我喝了一口茶,就直奔主题。伯颜和脱脱两人初是诧异,然后哈哈大笑。 “老臣最痛恨的正是这窝老鼠。臣愿效法昔日郭令公,不惜肝脑涂地,也要肃尽乱臣贼子,以清朝纲。” 伯颜口中的郭令公正是唐朝郭子仪。他把燕帖木儿余党比喻为安禄山、史思明,那倒不至于。 不过,伯颜的态度如此鲜明,不禁让我精神大振,安心许多。 我们三人在书房又聊了一会,我便起身告辞,要回去复命。 伯颜本来要留我在府中喝酒,见我坚持要走,也不强留。 走到外面大堂时,我看见了伯颜的儿子买加加。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却知道他定是伯颜儿子无疑。 因为这父子两人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我心中一动,便上前行礼打声招呼,“大公子好”。 “雷学士好。” 我转头又对伯颜说道:“买加加公子相貌堂堂,英姿焕发。若是陛下见到,定是十分欢喜。” 伯颜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过了几天,伯颜主动向铁锅自荐,请求让自己的儿子买加加进入宿卫军,在皇帝身边当差。铁锅同意了。 至此,我们和伯颜之间,开始建立起了攻守同盟关系。 到了二月初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了昔日战友——大圣军将领的消息。这消息是菠萝告诉我的。 自从我当上这四品的翰林院直学士后,帝都中的大小官员常常通过脱脱,约我出来喝酒。 在这期间,我特意结交枢密院中的一些中层官员,时不时让菠萝给他们送点“敬意”,以打听陈大寿他们的消息。 据说,就在去年十二月底,大圣军攻陷湖南的道州,千户郭震当场战死,听说领头的是十三圣将军。不久,他们又离开了道州。 当初我们起义造反的时候,核心层人人都隐去真实姓名,对外皆称某某圣。 除了我们核心层,一般的起义军士兵并不知道我们真名。这主要是怕祸及家人、亲戚。 十三圣将军就是关铎关先生。 当然,在枢密院官员的口中,我们是被称之为广西猺贼,关先生自然也被喊成十三贼。 没想到他们已经打到湖南去了。我听到起义军打胜仗,心中暗喜,但表面上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特意让菠萝确认一番,没有听到,官军抓到广西猺的贼首、二贼。朝廷官员口中的贼首、二贼便是陈大寿、宋庆宇。 这是好消息。说明他们两人没死,可以让她们母女两人心安一些。 可他们在哪里呢? 还有彭大,他说要去江淮发展,却毫无消息传来。不会是隐姓埋名,从良了吧? 我望着窗外,忆起昔日种种,一会苦恼无比,一会又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那时候,虽然日子苦一些,但和兄弟们,有话直说,轻松自在。不像现在,我放个屁都要拐好几个弯。 第29章 不问是非 自从铁锅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方针后,我开始频频和朝中官员打交道,看看有没有可用之人。 自然,晚上的酒宴是越来越多。 在这过程中,有一个年轻官员很合我的性格。 当时,我以为我们是志同道合。后来,我才知道,在别人眼中,我们也许算是狼狈为奸。 这个年轻官员叫做哈麻。我们第一次认识,大概是在二月上旬吧。 那是一次酒宴上,他过来向我敬酒,自报家门是御史台都事——哈麻。 当时,我对他并不在意。因为,御史台都事不过是区区正七品的小官。 而我刚刚又被铁锅提拔为翰林院侍讲学士。上升势头令人咂舌。 虽然这侍讲学士并无实权,却是从三品的官员,介于大僚和小官之间。 结果,刚认识的第二天,哈麻就让人给我送例子钱。 那时候,送例子钱是一种很时尚的风气。 地方官向京官送,小官向大僚送,虚职的向有实权的送。 京城中,很多官员都知道,我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自然有不少人给我送例子钱。 可哈麻送来的例子钱,实在太多了。我考虑到他是御史台的人,便婉拒了。 我也是有原则的人,不是什么钱都收的。 但哈麻并不死心,改为三天两头请我到他家中喝酒。拒绝几次后,他依旧不死心。 当时想要讨好我的小官小吏多了,但像哈麻这种坚韧不拔地讨好我的人,确实还是第一次见。 我觉得实在也是盛情难却,就在被邀请的第六次,便带着星阵和菠萝,前去哈麻家赴宴。 哈麻家里很有钱,府邸很大,处处皆是雕梁画栋,珍花异草。简单寒暄后,我们就直奔主题,喝酒聊天。 菜是好菜,酒亦是好酒。喝了一阵子,我开始有些微醺。 这时,哈麻突然拍了拍掌。屏风后面,琴声响起。一群头戴鲜花的歌姬突然走了进来,翩翩起舞。 屋里虽然烧着火炉,但气温还是冷,因为那时还是三月初,春天还没走。 但歌姬们穿得很少,曼妙的胴体上只有一层轻纱。我顿时咽下一口口水。 当时,看着歌姬们,我只有一种感觉,红颜白面花映肉。 乍一看,迎面而来的全是一波又一波的肉浪。我仿佛看见一块块五花肉,放入冒泡的锅中,荡起层层浪。 为首一女子,钗插凤,鬓堆鸦,腰如斜柳面如花,一双水杏眼频传秋波。 看得我是血脉偾张,鼻腔里有一股暖流缓缓往向下流。我赶紧扯下餐纸,塞住鼻子。 “雷学士可是有什么不适?”哈麻似笑非笑,对我说道。 “没事,没事,我鼻炎。星阵、菠萝,你们两人要,要多吃点。”我一脸尴尬,赶紧顾左右而言他。 星阵依旧冷冰冰,点点头,拿起筷子继续夹菜。仿佛他所看到的并非是一群红粉,而是一堆骷髅。 而菠萝大概是少不更事,比我更不堪。 只见他目瞪口呆,嘴巴半张,口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根本没注意到,我在和他说话。 直到我咳嗽好几声,菠萝才回过神来。 一曲罢了,歌姬们的舞也停下来。哈麻招呼为首的女子,过来坐在我旁边。 有意思的是,他还挑了其他两名女子,坐在星阵、菠萝旁边。可惜,星阵不解风情,居然拒绝了。 我定了定神,问领舞的女子,“姑娘怎么称呼?” “奴家叫解语花。” “解语花?清肌莹骨能香玉,艳质英姿解语花?” 旁边的哈麻抚掌大笑,说道:“雷学士果然是文采斐然。解语花的名字正是取自赵彦端的鹧鸪天。” 哈麻这话说得,让我有点惭愧,什么文采斐然,不过是平时无聊时,爱看一些艳丽诗词罢了。 我本来还想问她真名叫什么,但想到相逢何必曾相识,也就算了。 解语花一边替我斟酒夹菜,一边越坐越近。 美人气息在我耳边萦绕,娇嫩朱唇在我眼前微张,让我开始坐立不安,心猿意马。 佳人声声娇,我心怦怦跳。 “雷学士,我看今天还不够尽兴。不如,你就留宿我家中。我让解语花陪陪你。” 哈麻估计火候差不多了,在我耳边低语。 留宿? 当时官场上喝酒成风。喝多了,留宿在朋友或同僚家中,也是平常事。我有好几次,就是喝醉了,住在脱脱家中。 “哎,改天吧,改天一定。明天陛下有事找我,今晚就不能尽兴了。” 我当时说出这句话,是十分艰难的。 主要是我当时,对哈麻的底细还不了解,不想贸然留宿他家中。 哈麻的表情显然十分失望,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强留。那下一次,一定好好尽兴?” “一定,下次一定。” 我再次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解语花的身材,便离开了哈麻家。 从那以后,我不禁对哈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让星阵去打听他的底细。 原来哈麻出身蒙古贵族,家境很殷实。他一心想着往上爬,可惜朝中大僚不爱搭理他。所以,哈麻便想从我这入手。 怪不得他那么殷勤。 听星阵说完,我忆起解语花那甜美的笑容,不禁有些后悔,昨晚不该那么早就回来了。 也就过了几天,我刚从宫中出来,就偶遇到了哈麻。 也许是他有意为之,也许真的是偶遇。 “雷学士,这个季节乍暖还寒,不如喝个三杯两盏?今晚,解语花的妹妹也在我府中,比姐姐更可人。” 哈麻在我耳边低语。 还有更可人的妹妹? 我顿时不会走路了。全身上下除了一个地方,都酥麻了。 后来,我才明白,人是难以抵抗诱惑的。 “咳,星阵,你回去和主母说一声。我和脱脱大人有急事要商谈。今晚就不回去了。” “好。” 把星阵打发走,我便跟着哈麻,去了他家。 哈麻果然没有骗我,解语花还有个妹妹,叫做能香玉。 解语花和能香玉两姐妹站立一起,珠璧交辉。 一个明眸皓齿、丰姿绰约、明艳端庄,一个清眸流盼、娇嫩丰盈、楚楚动人。 我的骨头虽然也算是比较硬,但实在是难以抵挡温柔刀。何况是两刀。 那一晚,在哈麻府中,酒不醉人人自醉,我醉倒在温柔乡中。 从那以后,我便把哈麻当成好朋友。 当时的我,交友就只有一个原则,不问是非。 第30章 自扇耳光 和哈麻初认识的那段时间里,我开始和伯颜、脱脱频繁接触,商议铲除燕帖木儿余党的事。 铲除余党,首先得知道,余党是哪些人。 朝中大僚,哪些是燕帖木儿余党,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可那些小官小吏,谁在暗中依附燕帖木儿余党,这个就需要暗中调查了。 这件事,我便交给天理教,让他们暗中去打听。 可天理教毕竟是江湖帮派,我不能全信他们。于是,我也在暗中打探此事。 那一天,我特意去哈麻家喝酒。 我们两人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池里,手中有酒,怀中有妞。 “哈兄,我记得前几天,在赵大人府中的酒席上,你曾夸下海口,说你对朝中很多人的情况都很熟。 就连他们背后依附的是哪位大佬,都了如指掌。这是酒后醉话,还是真的吗?” 这赵大人叫做赵墨,是户部的一名郎中,也是哈麻的一个好友。 “雷兄以为我是在吹牛?那你可小看我了。” “那我考考你,枢密院的参议庆格尔泰,他是谁的人?” 哈麻思索了一番,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太平王唐其势的人。昔日,是太师燕帖木儿提拔他上来的。” 哈麻的话让我有些震惊。他说的,和天理教送来的密信内容几乎一样。 当时,星阵还和我说,这是天理教花费很长时间,才打探到的消息。可人家哈麻张嘴就来,显然早就知晓。 想到这些,我精神大为振奋,说道:“厉害,厉害。哈兄记得如此清楚,莫非你和他很熟?” “那倒没有,只是昨天夜里,我翻了翻京官的册子,刚好看到这一页。” 京官的册子?这一页? “你有一本册子?记载着朝中大小官员的情况?” 哈麻放下酒杯,脸上有些尴尬,说道:“是有这样的册子。是这样的,家父和家叔曾在吏部任职,我刚好也有几个朋友在吏部,闲来无事,便记了下来。” 闲来无事?我看他是图谋已久,想跑关系想疯了吧。 我故意板着脸,说道:“我们兄弟一场,你到现在才和我说。快把册子拿来,给我看看。美人我所欲也,册子亦我所欲也!” “在这看不方便,雷兄还是随我走一趟。” “好。” 说完,我有点不舍地亲亲左边的解语花,又摸了摸右边的能香玉,穿上了衣服。 在一间密室里,哈麻给我拿来一本厚厚的册子。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从一品以下京官的情况。 每个官员后面还有些评语,比如“可交”、“老好人”、“睚眦必报”、“只收礼不办事”等等。 我暗暗好笑。这哈麻可谓是用心良苦。 不过有些官员后面,只写着“新晋”两个字,没有任何资料。 有些官员后面只写着职务调动情况,也没有太有用的信息。 但是,我在很多官员后面,发现备注了“燕帖木儿提拔”、“燕帖木儿门生”等字样,心头不禁暗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比起天理教东凑西凑的情报,哈麻这本册子可齐全得多。 我微微一笑,合上册子,说道:“为何不见地方官和正二品以上大僚的情况。” “地方官记在另一本册子上,资料很不齐。至于大僚的情况,我,我没有记。” 哈麻的表情很不自然。 我微微一笑,并不说破。 朝中大僚的情况,他肯定是记得更加详细,说不定后宫的情况也有,只是不肯拿出来给我看。 甚至在册子里,我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哈麻会怎么评价我,“贪财好色之徒”,还是“可交且能办事之人”,哈哈。 “哈兄,麻烦你把地方官的册子,还有笔和纸,拿给我。我要抄一些回去。” “好。” 哈麻答应的很干脆,给我拿来之后,还关上了门,让我独自在密室中抄录。 这世上,有些人喜欢多研究事,有些人喜欢多揣摩人。 哈麻无疑是属于后面的那种人。 他把朝中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曾见他办成什么事。 …… 三月十三,日历上写着四个字,“诸事顺遂”。 我站立在御苑外的凉亭中,双手负后,望着宫门。 良久,方构走了出来。 他远远看见我,露出笑容,改为小跑,朝我而来。 “雷学士,陛下有请。” 我笑道:“方公公,先不急,你进来亭中。我有事和你说。” 说完,我轻咳两声。星阵和菠萝两人心领神会,站在亭外,恰好挡住远处两个小太监的视线。 等方构走入亭中,我便从身后拿出一份房契,递给他。 “这,这太破费了……老奴感激涕零。” 方构两眼放光,声音带着哭腔,要向我跪下。我微微一笑,赶紧伸手扶住他。 平常,我只是时不时赏他一枚金币。这次,我直接送他一份房契。 因为十几天前,菠萝告诉我,这方构被陛下提了一级。我便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至于破费什么的,那倒是没有,都是朝堂和江湖上的“朋友”资助的,又不用花我的俸禄。 当然,他们的钱是怎么来的,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方公公,你我之间不必见外。” “谢雷学士。” 方构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把房契放入怀中,接着向前一步,在我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我知道了,谢方公公。” “那,雷学士现在就随我进去。” “好。” 我跟在他后面,进入宫中,这次又是走进听雪轩。 奇妃看见我,抿嘴一笑,把我领到密室前。 “陛下,雷学士来了。” “快请他进来。” 我进去后,齐妃随手把门关上了。室内依旧是我和铁锅两人。 “陛下,请看。” 我把怀中的清单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上面列着许多人的姓名、官职,全是燕帖木儿余党。 铁锅拿过来,仔细看了很长时间,便随手交回给我。 “很好,非常好!你辛苦了。” “为陛下办事,臣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每天一起床,都觉得有用不完的劲。” 铁锅哈哈大笑,低声说道:“你回去告诉伯颜,伐根计划可以正式开启了。” “臣遵旨!” 为了铲除燕帖木儿余党,伯颜、我和脱脱三人商量,拟出来一个伐根计划。 如果把燕帖木儿余党比喻做一棵大树,那么就先从大树的根部,慢慢一路砍伐。 等到大树根须已和土地断离,只须轻轻一推,大树自然就轰然倒下。这就是伐根计划。 说完正经事,我突然“扑通”一声,给铁锅跪下来。 “树生,你这是为何?” 我未开口泪先流,还狠狠打了自己两巴掌。 妈的,力度没控制好,打得有些重了,脸蛋隐隐发疼。 “你快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 看铁锅表情,倒是真的心疼,我便起身说道:“臣有罪!臣这段时间一时糊涂,在外面收了一些官员的礼金。” 铁锅微微一笑,像是早已知道,说道:“一个月前,就有御史向朕告状,说你常常和京官聚众饮酒,大肆敛财。 朕有几次想要开口问你,但还是没问。没想到,你今天倒自己说起来这事。” “臣该死,臣明天就把收来的钱全交给陛下,如何处罚任由陛下,臣绝无怨言。” “这事不怪你。你来京城不久,处处要花钱,收点人情世故的往来,也不为过。” 听到这里,我很意外。 本来,我在路上已经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准备把家中藏金,拿出一小部分,当做非法所得交给铁锅。 料想自己只要乖乖吐出一些钱,这事应该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没想到他很大度,说“也不为过”。 铁锅继续说道:“说起来,你替朕在外面暗中办事,也要花钱。嗯,是朕考虑不周,给你赏赐少了。朕今天也要赏赐你一下。” “臣,臣……” 铁锅这么一说,一向能说会辩的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只要对朕坦白,捞点油水,那也无妨。走,我们出去喝茶。” 铁锅打断我的话,拉我走出密室。我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心中不禁暗自庆幸。 以我个人经验来说,自扇耳光并非坏事。 第31章 欢迎加入 过了一会,铁锅真的让方构从内库里,拿出两根金条赏赐给我。 我推辞了两次,真心不敢要。但铁锅突然瞪了我一眼,便赶紧收下。 “朕还要去太后那里。你就好好办好差事,别让朕失望。” “臣明白。” 说完,我便随方构出宫。到了宫外长亭处,我故伎重演,想把铁锅赏赐的金条,转赠一根给方构。 可他说是陛下赏赐外臣之物,怎么都不肯收。看来方构虽爱财,倒也不是全没底线。 “既是如此,那就别过,宫中若有什么消息,还要劳烦公公。” “请雷学士放心,老奴一定。” 方才在入宫前,方构悄悄告诉我,有御史向陛下告了我一状,说我收人财物。 但看陛下神情自若,方构便建议我主动向铁锅坦白。这才有了我向铁锅下跪的那一幕。 没想到因祸得福,又捞到两根金条。 我在回去的路上,心情大好,想起前几天在哈麻府中,听解语花和能香玉两姐妹唱过的小曲,不禁哼了起来。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菠萝陪着笑脸,讨好地说道:“主子唱得真好!” 旁边的星阵却冷笑,说道:“好是好,不过走调了。” 我哈哈大笑。 当天晚上,我和脱脱先从侧门进入伯颜的府邸。 商议一番后,我又出来,坐上马车,对等候多时的星阵说道:“义父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教主已经安排好人手了。” “好,那现在就去哈麻家。” 深夜里,哈麻对我的突然到访,略微有些愕然。 “眼前有一条捷径,你愿不愿意走。一条通天的捷径!” “请雷兄明示。” 我交给他一张便笺,说道:“这段时间,唐其势恰好不在京城。明天一早,你便向朝廷弹劾这两人。” 哈麻接过便笺,脸色有些微变。 那上面不但有两个官员的姓名、职务,还列举了两人作奸犯科的事实。这些是天理教收集到的证据。 “这,这是昔日太师燕帖木儿的门生!” “正是。” 这两人一个在枢密院,一个在地方领兵,是燕帖木儿余党的核心骨干,也是必须先拔掉的钉子。 哈麻握着便笺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我见状,继续说道:“自古以来,人最怕是站错了队伍。你应该懂得,这是谁的意思。” “好,明天,我便去弹劾他们。”哈麻一咬牙,答应了。 “这就对了。你放心,他们的时代很快就要过去了。” 我拍了拍哈麻的肩膀,走了。 等到哈麻府邸大门关上,我乘坐的马车突然掉头回来。 长夜里,我站在一棵大树下,望着远处的哈麻府邸。里面的灯火大多已经暗去,惟有一盏灯依旧亮着。 星阵从后面走来,说道:“公子,暗桩早已准备就绪。” “好,在哈麻正式弹劾之前,轮流派人监视哈府。若是发现他们向燕帖木儿余党走漏风声,格杀勿论!” “是!” 我凝视着哈府,思绪万千。 哈麻,你如以局外人的身份,向燕帖木儿余党开第一炮。我便记你首功一件。 日后,我一定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这通天之路自然是越走越畅,也如你所愿。 你若畏惧燕帖木儿余党,不敢弹劾他们。那也就罢了,但从此你我便是酒肉朋友。 但你若敢向燕帖木儿余党通风报信,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不念朋友情谊。 你可千万,千万别选错了路。 我抬头望月,又想起昔日起义拉人入伙时,特别是核心层人员,投名状是绝对少不了的。 一起喝酒逛青楼,那只能是酒肉兄弟;惟有肩并肩迎敌,才能算是患难之交。 哈麻,这便是你的投名状。 “星阵,这边就交给你了。” “好,请公子放心。” 我再次凝望着,哈府中那盏尚未熄灭的灯。 片刻之后,我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幕中。 第二天,鸡鸣的时候,我突然醒来。 自从来帝都之后,我通常都是睡到自然醒,极少早醒。 我起身披上质孙服,走到窗前,推开窗,刚好看见初升的太阳,像是半张饼。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阿秀也起床了。她从后面抱住我。 “郎君,你起这么早。是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吗?” “没有。” 阿秀突然把我抱得更紧一些,体温从她身上转移到我身上。 “郎君,你心里若是有事,一定要和我说,好吗?” “好。” 我转身,把阿秀重新拥入怀中。柔和的晨光照在她额头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锦缎。 而阿秀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那温柔的目光像一汪清澈的湖水。 “我真的没有事,只是恰好被鸡叫吵醒了。对了,阿秀。菠萝前天说,他发现城西有个会炒地道广西菜的厨子。我把他请过来,好不好?” “不用了,这边的菜,我和娘也都吃习惯了。只是……” “你放心,我一直在派人找他们。相信终有一天会找到的。” 说完,我吻住阿秀的唇。良久,我感觉到她的身子变得发烫起来。 “去床上等我,好吗。” “嗯。” 一会,我脱掉质孙服,钻进刚焐热的被窝里。 “嘤”的一声后,床头的风铃开始有节奏地晃动,叮当作响。 …… 下午的时候,我坐在庭院里的躺椅上,再次翻看着《战国策》。 今天我一直没出去,待在家中等待消息。 上午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烦躁,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些。等到下午看书的时候,我的心才平静下来。 秋江长老曾经说过,读书可以使人心静。他这方法,在我身上是有效的。 就在这个时候,星阵从外面走进来。 “怎么样?” “今天上午,哈麻出门后直奔朝堂,弹劾那两人。消息传开后,百官议论纷纷。 听脱脱大人说,左丞相撒敦和右丞相伯颜,在陛下面前大吵了起来,各执一词。” “后来呢?” “后来,陛下圣断,将被弹劾的两人停职待查,由脱脱负责彻查此事。” 听到这里,我不禁微微一笑。 星阵继续说道:“到了下午,撒敦不服,又入宫请太后圣裁。” “那太后怎么说。” “太后说陛下明察,丞相无须多言。” “那就好。” 说完,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战,我们算是赢了。 没想到太后也是支持我们的。也许,她对尾大不掉的燕帖木儿家族,早也生厌了吧。 “派人去哈府说一声,我晚上过去喝酒。” “好。” 傍晚时刻,我进入哈府。而哈麻正站在大门前,早已等候多时。 我上前紧紧抱住哈麻,在他耳边说道:“欢迎加入,哈麻大人!” 第32章 官是官,吏是吏 从那天起,我们对燕帖木儿家族的战争就正式打响了。 连着几个月,朝堂上突然刮起一股弹劾之风。刚开始只是哈麻。后来,在伯颜的支持下,越来越多的御史也加入。 当然,被弹劾的官员并不只是燕帖木儿余党。其他人也有被弹劾。 这样,就不会授人口实,说我们只针对燕帖木儿家族。 撒敦等人又气又急,偏偏无可奈何。这些年,燕帖木儿一党权势滔天,作威作福惯了,斑斑劣迹实在是太多了。 都不用我们捏造证据,燕帖木儿余党就已经是罪责难逃,纷纷落马。 我们是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对燕帖木儿家族势力进行清算。 随着大批燕帖木儿余党被免官,空缺了许多岗位,我们的人开始得到提拔和重用,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越来越重。 这些新晋官员中,有伯颜、脱脱、我、哈麻推荐的人,甚至还有天理教推荐的人。 这些人无论来自何方,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反对燕帖木儿家族。一个反对燕帖木儿家族的同盟势力开始形成。 在这过程中,铁锅对同盟势力是不断加官晋级。 如脱脱被晋升为同知枢密院事,变成掌握兵权的正二品大僚。 而哈麻也是接二连三地晋级,从七品芝麻官,成为正四品的吏部侍郎,连升了三大级。 这可把哈麻高兴坏了,笑得他腮帮疼了好几天。 要知道,如今的六部中,吏部最重,兵部最轻。 在元一朝,兵部主要管军屯、驿站等杂活,把很多重要职权都交给了枢密院。 一句话,兵部是给枢密院打下手的。枢密院把实权拿走,剩下那些麻烦事,全塞给兵部。 有功我枢密院独享,有过你兵部也有责任。所以,当时无人想去兵部,争破头也想着去吏部。 可以说,自从吏部设立以来,到元一朝,吏部才是真正的“吏”部。 自古以来,通常把官吏作为帝国政府工作人员的总称。 但实际上,随着历史的进程,官吏的区别越来越大。 官是官,吏是吏,泾渭分明。 秦汉时期,官吏以俸禄多少来区分,两百石以上的叫做官,两百石下叫做吏。 晋朝时,官吏以出身背景来区分,官只能是士族子弟来做,吏就无所谓了,谁干都行。 当然,这都是通常情况,特例的不算。历史上亦有不少人,凭借不世之功封侯拜相,比如卫青。但毕竟是极少个例。 隋唐时期,官吏以能不能考上科举来区分。能够通过科举考试金榜题名的叫做官。否则就是吏。 官是帝国任命的,有编制、有品级,其俸禄由中央财政供养。 吏是由地方长官,或者是中央各机构长官招募的,无编制、无品级,其俸禄由地方财政或中央机构自筹解决。 官是铁饭碗,无罪不能免;吏是临时工,随时可解聘。 但是随着科举考试的门类越来越少,内容越来越窄,官不但不会解聘吏,反而越来越依赖吏。 发展到最后,在地方上,没有官其实无所谓,没有吏可是万万不行。 原先的时候,精通算术、法律、水利等人才,也有机会通过科举,选拔为官。 但随着理学的兴起,这些人才再没有机会当官,最多只能为吏。 因为到最后,朝廷开科取士,只要理学专家当官,别的人才一律不要。 南宋宋理宗时期,经过理学家改编、注释的《四书》,被朝廷正式定为官学。 读书人想要金榜题名,必须要下苦功夫研读新版的《四书》。 也就是说,儒学经典开始有不同的版本。 民间收藏的无删减版,和官学编印的理学版,那是差别巨大的。 比如在后来的官学中,无删减版的“民贵君轻”、“从道不从君”的主张被阉割了。 取而代之的便是主张“遏人欲而存天理”、“三纲五常”的理学版。 到了元朝元仁宗时期,朝廷明确规定,科举考试的出题范围,只能限制在理学家改编、注释的《四书》之内。 也就是说,宋朝从教育上开始确立理学的唯一性,而元朝从科举上开始确立理学的唯一性。 虽然元仁宗继承了宋理宗独尊理学的思想。 但是,在元一朝,科举取士只是元帝国,拉拢南方大地主、读书人的手段。 科举考试时开,时关。 也就是说,蒙古大贵族并不太认可宋朝科举,认为那些考试出来的理学家们,虽然乖巧听话,但又过于迂腐,不如底下实干型的吏好用。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那些苦读理学“圣学”的进士们,写得一手好字,文章更是华丽无比,能说善辩,噼里啪啦的。 但有一点不好,脑子通常不好,严重脱离实际。 特别是到了地方上当官,对地方治理一窍不通,对业务是半点不懂。 无奈之下,绝大部分官,都要依赖庞大的吏。 所以,元帝国选拔人才的主要方式是从吏中选拔官。他们希望通过考核,在庞大的吏中,选拔出能力出众的官。 因此,吏部便成为六部中最有权势的部门。 无论是吏变成官,还是官员的升迁、平调、降级,吏部对官吏们的考评就成了重要依据。 但同时,吏部也成了最腐败的部门。 帝国最上层以为吏部是根据官吏工作表现的好坏,进行提拔或降级。 实际上,吏部的考评往往和工作表现无关,只和送来的钱财多少相关联,或者是人脉。 每一次,吏部下去选拔人才,回来时都金银满车。 所以,哈麻当上吏部侍郎后没多久,立刻找来名匠,模仿我的脸,做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小金人,送给了我。 连同小金人,他还送过来记载官员情况册子的副本。自从哈麻进入吏部后,这册子的信息就更加完善了。 从那以后,我和哈麻之间就有了一个习惯。只要官员们有什么动态消息,他都会告知我。这些信息恰好是我需要的。 这段时间里,要说加官晋级最多的,当属伯颜不可。铁锅几乎是每隔几天就给伯颜上一个头衔。 什么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秦王、答剌罕、上柱国、奎章阁大学士一大堆,一共给伯颜加封了三十八个官职。 但是,其中最有实权的便是中书省右丞相,其他三十七个加起来,也没有这个重要。 虽然我们清理了一大批依附燕帖木儿家族的官吏。但燕帖木儿余党的大佬皆在。 特别是中书省左丞相撒敦功高权重,和太后的关系密切。要想把燕帖木儿家族连根拔起,绝非易事。 …… 元统二年十一月初七,晴转多云。 这一天,我正在院子里修炼天理教的内功——唯我独尊大法。 自从入京师以来,我一直没有机会和别人交手,也不知道这唯我独尊大法,是不是比少林寺的武功厉害。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朱心说,修炼天理教武功,可以滋阴补阳,是真的。 我现在不但比以前硬多了,时间还特别长。从刚开始的三分钟不到,发展到至少半小时以上。 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如果真的练到天理合一的境界,我估计,干个通宵达旦,问题不大。 “啪、啪、啪。” 我练完唯我独尊大法后,又对院子里的木人,打了一套天理拳,这才抱拳收功。 只觉得丹田发热,全身暖洋洋的,就像是得了伤寒一样。 这时,星阵走了进来,说道:“公子,朱心教主有请。” “哦,义父前天刚给我传功,怎么今天又找我。有事吗?” “嗯。” “那我们走吧。” 午时左右,我们进入天一楼五楼,朱心已在里面等我。 “义父安好。” “树生,我看你精神抖擞。是不是这唯我独尊大法修炼起来,大有益处啊。” “正是,现在我一天不练,都觉得对不起义父的传功之恩。” “哈哈,来,都请坐。正好到了吃饭的时间,我们边喝边聊。” 一会,仆人把酒菜端上来。饭桌上,就我、朱心、星阵三人。 第33章 美人加粉 “树生,前几天,线人传来消息。撒敦的妾——翠花死了。这事,你知道吗?” 我有点诧异地放下酒杯,说道:“这个确实不知。” 我严重怀疑,义父今天这脑子大抵是进水了。人家小妾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 “你可能有所不知。这撒敦和他哥燕帖木儿一个德行,都是荒淫好色之徒。 不过在三年前,撒敦把翠花纳为妾后,性情大变。从此,他独宠翠花一人,对别的女人没有了兴趣。 这翠花,我倒也见过两次面,确实是天生尤物,人见人爱。可惜啊,红颜薄命。” 朱心说着说着,还感慨起来。他越说,我就越糊涂。怎么,这翠花难道是他老相好吗? “碰巧,我们天理教中有人和翠花,长得七分相似,特别是那眼睛,几乎一模一样。我便让人买来翠花的同款衣裳,让她穿上。 再找来化妆师,给她打扮打扮,就连发髻、首饰等等,都和翠花一致。打扮后一看,她简直太像翠花了。” “义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准备对撒敦用美人计了。” 朱心微微摇头,说道:“一般的美人计主要是为了套取信息,或者是腐蚀斗志。我这个美人计不同。我是想直接要了撒敦的命。” “哦,藏有匕首,刃上涂毒,一刺毙命。” “呵呵,撒敦武艺过人,身边守卫众多,想要刺杀他,机会渺茫。何况,她连武功都不会。” “不会武功?” 听到这里,我又有点糊涂了。老朱啊老朱,你不会白白送个美妞给撒敦吧。 “她是不会武功,但精通天师道的房中术,专攻取精用宏奇功。 只要撒敦上了钩,我保证他很快就会死在床上。赵媚娘,你出来吧,让雷学士认识认识你。” “哎,奴家这就来了。” 屏风后,传来娇滴滴的声音。人还没有见到,光听声音,就让我有点酥麻了。 一会,只见一美娇娘手持团扇,从屏风后面,羞答答地走出来。 其肤若凝脂,口如樱桃,齿如编贝。远观就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一颦一笑中,都透露出一种妩媚和妖娆。 “媚娘见过雷公子。” “啊,媚娘实在是太美了。” “公子过誉了。” 这赵媚娘向我施礼后,又是浅浅一笑,便坐在我身旁。 顿时,一股暖流涌向我下腹,某些部位居然隆了起来。这不禁让我十分尴尬。 “怎么样,媚娘的媚术如何?” “厉害,厉害!实在难以抵挡。” 原来,她刚才对我施展了媚术。 “以媚娘的房中术,再辅以逍遥合欢粉,任何精壮的男人,都会败在媚娘的取精用宏奇功下,没多久就会精竭而亡。” 啊,身边这美娇娘竟然如此厉害。我不禁转头看了赵媚娘一眼。 她掩口而笑,眼神十分勾魂。我立刻又有了感觉,赶紧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改为专心看对面的星阵。 妈的,这媚娘太邪门了。 “义父,你刚才所说的逍遥合欢粉,莫非是春药?” “没错,此乃天下第一春药,是昔日咸鱼宗创始人徐福所发明的配方。一旦服下,让人欲罢不能。” 不知为何,听到朱心这句话后,我的心如同被大石击中一般,瞬间十分剧痛。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轻抚胸口,才缓了过来。 “树生,怎么啦?” “雷公子,你不舒服吗?” 朱心、赵媚娘两人见我脸色有异,便前后问道。 我定了定神,说道:“义父,媚娘,我没事。” 突然间,我发现对面的星阵直勾勾地看着朱心。 当察觉到我向他望去,星阵才急忙低下头,闷声吃饭。 咦,他望向朱心的眼神中,好像有股怨恨之意。不会吧,应该是我想多了。 我勉强笑了笑,说道:“这逍遥合欢粉真的有这么猛?” “公子何不试试?” 赵媚娘转头向我说道,身体前倾,离我又近一些,气息如兰。 我接不住她的眼神,只好将视线往下移。只见一条细腻白皙的沟壑,出现在眼前,更是让人受不了。 无奈,我只好掐了掐自己大腿,强作镇定地向朱心说道:“这逍遥合欢粉不是可以让人精竭而亡吗,我怎么敢去试。” 我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其实是想试一试。 “媚娘,请收起你的媚术,适可而止。” “遵命。” 朱心接着对我说道:“这世上,不管是药还是毒,其功效都和用量有关。 再好的药,超过一定的量,也会变成毒。同样,再厉害的毒,如果剂量极微,反而成了治疗某种病的良药。 这逍遥合欢粉既然是春药,当然可以服用。不过,你可千万记住,切不可为了一晌贪欢,过量服用。否则,悔之莫及。媚娘,你去拿一些来给雷学士。” “是,我这就去。” 一会,赵媚娘走了回来。虽然她依旧是容貌姣好,笑意盈盈,但我再看她时,心中已没有那股燥热。 看来,这媚术果然厉害。用与不用,截然不同。 “雷公子,这瓶中便是逍遥合欢粉。一天只可在晚饭后服用一次,冲温水饮用。 一次只能服用半小勺。男女都可服用。只是,此物有毒,不可多服用。 另外,这逍遥合欢粉十分珍贵,炼制不易。取出时,须得小心,别撒漏在地上。平时就放在阴凉之处即可。” 说完,赵媚娘递给我一个细长的琉璃瓶。瓶底有少许白色粉末。 瓶中还放着一根很小的勺子。勺身细如竹签,勺头不过半个小指头大小。琉璃瓶头被一个软木紧紧塞住。 “谢过媚娘。”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入内兜之中。 朱心抚着长须,笑着说道:“本尊这招美人加粉,虽然有奇效。但还差了一个环节。” “接近撒敦的环节?” “没错。” 嗯,陷阱虽然是铺好了。但如何引来猎物,却也不易。总不能把赵媚娘扔到撒敦府邸里面吧,说是这送给他的美人。 我脑子飞速运转,思索半晌,问道:“义父,我们天理教中人,有没有身份是京城商人的?” “有,谢殊正是城中大商。” “那就好。众所周知,这左丞相撒敦和郯王彻彻秃十分要好,常去郯王府邸上喝酒。 而哈麻有个好友叫做赵墨,在户部任职。这赵墨在朝中不结党,恰好又和郯王彻彻秃关系密切。 平时,两人常常在一起喝酒,涮羊肉。这郯王彻彻秃时不时爱组局,宴请朋友喝酒。 这撒敦和赵墨都是郯王府中常客。那么,只须谢殊结交上赵墨。 等到郯王组局喝酒的时候,谢殊便央求赵墨带上他。这京城中的酒局,偶尔带个新朋友过来,也是常事。 到时候,就请赵媚娘扮成谢殊的小妾,就有机会迷倒撒敦。” 朱心听完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法子虽然绕了一些,倒也不失为良策。” “具体的事,我就让菠萝、星阵来操办。特别是菠萝,他现在对人情世故方面很是熟练。” “那好,我便通知谢殊去和你那个小管家对接。” 我们几人吃饱喝足后,又闲聊了一会,便散去。 当天晚上,我兴冲冲和阿秀试了一下这逍遥合欢粉。 为了谨慎起见,我们两人都减半服用。 谁知,这逍遥合欢粉的药效实在是猛。那一夜,我们的大床晃动了两个多小时。 两人都精疲力竭,感觉腰都快断了。 第34章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美人加粉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让谢殊、赵媚娘这对假夫妻,和赵墨先成为朋友。这事,我让哈麻来促成。 几天后,星阵向我禀报:“公子,哈麻大人今晚组好了局,在满春院宴请赵墨等人,顺便引见谢殊、赵媚娘。哈大人问,今晚的局,公子要参加吗?” “我就不参加了。记得和哈大人提醒一声,谢殊是我刚认识的好朋友,为人慷慨,值得交往。我的朋友亦应也是他的朋友。” “星阵明白。”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我突然想起,那天和赵媚娘初相识的时候,星阵的神情有些怪异。 “等等。”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记不记得,那天义父说过,这逍遥合欢粉是咸鱼宗的配方。这咸鱼宗,你听说过吗?” 霎那间,我彷佛看见星阵的眼睛失神了一下。 但极快,他就恢复了常态,脸色依旧是冷冰冰,仿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 “这个,星阵不知。” “哦。” 我有些失望,以为他会了解一些情况。 “公子,你最好远离那个妖女。” 听到星阵这话,我有些诧异。 自从进入帝都以来,星阵和菠萝便是我身边最重要的助手。但两人性格截然相反。 没事的时候,菠萝总会主动过来,说起近段时间内,他遇到的人和事。菠萝恨不得把他知道的事情,全告诉我。 而星阵不同。除非你问他,或者有事要禀报,否则,他绝不吭声。好像开口说话,对星阵来说,是件很难的事。 就连赏赐他钱财,星阵也不肯从嘴里蹦出一个“谢”字,更别说平常人之间的嘘寒问暖。 他好像就是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木偶人。 今天,是第一次,星阵开口提醒我,也算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我。这个冰人好像融化了一些。 “你说的那个妖女,是指赵媚娘吗?” “正是。你最大的软肋便是好色。” 我哈哈大笑,说道:“酒色迷人眼,财帛动人心。人性天生如此,我亦不能脱俗。 不过,令我好奇的是,星阵你好像对媚娘毫无兴趣。这是为什么?” “我练的是冰心诀,自然是对她的媚术毫无反应。” “哦,还有这种武功,快教我练练。” “公子,这冰心诀,你练不了。” “为什么?” “因为练冰心诀的第一步,就是戒色。” 我哈哈一笑,说道:“那果真是练不了。星阵,你去忙吧。” “嗯。” 望着星阵离开的背影,我仿佛看见他心里藏着很多秘密。 这一年来,我也在用钱财,慢慢培育属于自己的力量。现在,是该让这些人,去悄悄打探星阵的情况了。 谢殊和赵墨交友的事情很顺利。谢殊出手大方,豪迈多金,又是新晋吏部侍郎哈麻的好友。 这样的人,谁都想认识。几次来往之后,两人便成了好友。后来,赵墨又将新交好友谢殊,介绍给郯王彻彻秃。 听菠萝绘声绘色讲起这些,我不禁笑了。 只要你用心准备鱼饵,自然会钓上你想要的那条大鱼。 元统三年二月初,帝都的坊间开始传起一宗八卦韵事。 人们交头接耳,说是左丞相撒敦看上了商人谢殊的妾,仗着自己位高权重,硬是从商人手中抢走人家小妾。 当然,也有人说不是抢的,是撒敦和商人协商好,花重金买的。 就连官员之间,也在传播这种消息。我每次在酒席间听到,不禁暗暗好笑。这哪是买的,这是硬送过去的。 一个多月后,左丞相撒敦因房事,猝死于家中。 …… 皇宫御苑的琼华岛上,铁锅和我并排坐着,一起钓鱼。突然,铁锅挥了挥左手。方构等人知趣地走远。 “昨天,皇后又来找朕,又提起让她兄长接任左丞相的事。” “陛下答应了吗?” “不答应能怎么办。为了这件事,太后和我叮嘱过,几个亲王也向我上过奏疏。 嘿嘿,她们家里人倒是挺团结的。所以,今天上午,我便下了诏书,任命唐其势为左丞相。” “陛下不必担心,这唐其势性格鲁莽、暴躁,容易露出破绽。 只要唐其势一犯错,陛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免去他的相位。” “没错。这唐其势不过一介武夫而已,可比撒敦容易对付多了。” “咦,陛下你看,鱼上钩了。” 铁锅瞅准时机,用力一拉杆。一条金色的大鱼被钓了出来。我挥手示意,方构等人便兴高采烈跑过来,帮铁锅解开鱼。 当时,铁锅和我都没有想到,唐其势的性格,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狂躁。 大概是十几天后,我正在家里书房看书。外面传来星阵的声音。 “公子,谢殊有急事要禀报。” “哦,请进来。” 我虽然听过谢殊这个名字很多次,但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谢殊长得老实忠厚,甚至有些木讷,一点也不像商贾。 “谢殊,你有什么事要禀报?” “回公子。昨天晚上,郯王彻彻秃又在家中举办酒宴。我和赵墨都去了。 昨晚的主角是左丞相唐其势。大家频频向他敬酒。到后面,唐丞相他应该是喝醉了。 他当众骂了右丞相几句,然后说了几句叛逆的话。他,他说这天下,本来就是我们家打下来的。 伯颜不过是我父亲的部下,有何功劳,敢位居右丞相?呸,现在居然还处处打压我们家。” 我眼睛一亮,问道:“他真的这么说?” “这些是唐丞相的原话。我不敢捏造。” “昨晚郯王彻彻秃请了多少人喝酒?” “坐了两桌,大概二十多人。” 我听完不禁哈哈大笑。这唐其势果然狂妄至极,居然说这天下是他们家打下来的。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看来果真如此。 “好,我知道了。最近你就在城中待命吧。若有事,我会让星阵去找你。” “谢殊明白。” 谢殊走后,星阵却不走。 “星阵,你也有话说?” “正是。” “奉公子之命,我们布下暗桩,秘密监看太平王府。自从撒敦暴毙后,进出太平王府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每天,都有新人从太平王的封地来,进入王府。又有旧人离开王府,前去太平王的封地。” “唐其势继承他父亲太平王的爵位也没多久,在自家王府中启用新人,换掉父亲时期的旧人,也不足为奇。” “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我发现进去的全是清一色的精壮男子。而出来的全是老弱妇孺。” “哦,这个唐其势有点意思。” “五天之前,我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每天傍晚,都会有一队长长的运粮队,进入太平王府。 昨天傍晚,我特意去看了他们的车队。中间马车的负重,明显大于两头的马车许多。” “所以,你怀疑他们运的不仅仅是粮食。” “没错。我想今晚独自去刺探下太平王府。以我的轻功,他们发现不了我。” 我凝视着星阵,说道:“多加小心,不要冒进。” “公子请放心。” 第35章 围场定策 元统三年五月,在帝都郊外的一处围场中,十几头惊慌失措的野鹿被驱赶出来,跟在领头鹿后面狂奔。 铁锅见状,面露喜色,一马当前,朝鹿群驶去。伯颜、脱脱和我紧随其后。再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将士。 到了射程范围,铁锅弯弓射箭。一支箭疾如流星,向领头之鹿射去。 眼看就要命中。谁知领头鹿本能地甩了一下头。那支箭只是蹭了一下鹿角,就飞了出去。 遇袭的鹿群再次惊慌,换个方向,继续奔跑。 我们大声疾呼,让将士们把逃散的鹿群,再赶回来。 铁锅这次把马停稳了,再次弯弓。“嗖嗖嗖”,又是几支箭射了出去。 鹿群中,两只野鹿前后中箭,倒在地上,低声哀鸣。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我们三人亦高声喊道:“陛下英勇!” 铁锅微微一笑,对刚才那两箭十分得意。接下来,伯颜、脱脱和我三人也加入打猎。 过了一会,十几只野鹿全部中箭倒地。方构兴高采烈地领着人清点了一番,回来禀报。 “恭喜陛下,射中的鹿最多,共七只。依次是伯颜丞相五只,雷学士三只,脱脱大人两只。” “好,这次大家都辛苦了。回去以后,人人都有赏。” 周边将士们一听有赏,又是齐声欢呼。 铁锅用手帕擦了擦汗,环视众将士,脸上有一股按捺不住的自豪感。 我和脱脱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要论箭术,我和脱脱实际上要比他们两人强多了,只是不想抢去上位者的风头。 伯颜指着远处的大帐,说道:“陛下,我们到那里,歇息一会吧。” “好。” 我们四人骑马缓缓而行。方构指挥着将士们两翼分开,簇拥而行。 等到我们四人快到大帐的时候,将士们已经在大帐外围,形成两个大圆圈。最近的一个圆圈离大帐也有五十多步远。 方构掀开帐幕,等我们四人走进去之后,便把帐幕放下来,守在外面。 “陛下,丞相,尝一尝这新鲜的马奶酒。” 大帐里面的桌上,放有两罐马奶酒。我和脱脱启罐开封,把酒倒在碗里,分别递给铁锅和伯颜。 “好喝,这马奶酒圆润滑腻、酸甜适口、乳香浓郁,真是酒中珍品。” “陛下所言正是。” 喝了几杯马奶酒后,伯颜开始正色说道:“陛下,前天晚上,雷学士和脱脱到臣府上,向臣密告唐其势有谋逆之心。 这十几天来,唐其势他每天都从封地上,调动精锐之士入府。特别是这几天,雷学士派人探知,这贼子胆大妄为,居然连盔甲也通过粮车,运入自家府中。 雷学士和脱脱刚走,郯王彻彻秃又入臣府中,告知臣,这唐其势前段时间,居然在酒席上,口出狂言,声称这天下本是他们家的天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听完,我和脱脱不禁又对视了一眼。在这燕帖木儿余党名单中,郯王彻彻秃排在第九。 没想到彻彻秃会顿然领悟,弃暗投明,主动揭发唐其势。看来,这燕帖木儿家族的气数果真是快尽了。 伯颜喝了口马奶酒,继续说道:“故臣昨天一早便入宫,邀请陛下今天到围场打猎。 臣所顾忌的,是担心皇后与她兄长唐其势已经合谋。怕宫中耳目众多,隔墙有耳。 因此,臣便想借着打猎名义,请陛下在这大帐里,商议除贼大计。陛下,请看。” 说完,伯颜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平铺在桌上。 “这皇宫周边,最近的建筑便是这太平王府。想当初,文宗皇帝为了感激燕帖木儿拥立之功,将原来怀王的府邸,加上周边几间建筑,全部赏赐给燕帖木儿。 从此,这太平王府便成了离皇宫最近,也是城中最大的府邸。后来,文宗皇帝为了辟邪,又将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子交给燕帖木儿抚养。 为了方便年幼的皇太子,在皇宫和太平王府之间走动,文宗皇帝特令人将宫城凿开一个门,叫做星月门。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老臣却是清清楚楚。 等到文宗皇帝将儿子接回皇宫,星月门从此便紧锁大门,不再启用。可是,这大门铁锁却留了一把钥匙,就在燕帖木儿手中。老臣担心,担心……” 说到这里,伯颜开始吞吞吐吐起来,欲言又止。 他说的大部分情况,我也早已告知铁锅,但星月门的事情,却是第一次听到。 “太师请大胆直言,不必有所讳忌。” “那老臣就斗胆说了。从太平王府侧门,如果打开星月门,便进入皇后的寝宫——延春阁,再从延春阁走康安桥到听雪轩。这路程,按照一般将士的脚力,多半个时辰可到。 倘若哪一天深夜,贼子率千名执甲精锐,长驱直入,干那大逆不道之事,控制了皇宫,拥立皇太子登基。再加上外面几个亲王闻风起兵呼应,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太后、皇后、皇太子被贼子所控制,诸将纵然想要平反除乱,但投鼠忌器,必不敢动弹。到时,贼子势大,难以逆转。” 铁锅听完,脸色大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淡淡地问道:“太师可有良策除逆?” “老臣有两策,一为稳策,二为险策。” “何为稳策?” “稳策就是陛下给老臣下一道密诏。老臣和脱脱立刻暗中调动兵马,以雷霆之势将太平王府团团围住,彻查唐其势藏甲几何。 若太平王府藏甲超过二十副,可定为私藏盔甲之大罪。可惜的是,当初文宗皇帝曾赐予燕帖木儿家三道免死铁券。上面有写,非谋反可免死。 加上太后心软,必定为其说情,怕是不能赐死此贼,只能削爵免官。” 铁锅点了点头,深思一会,再问道:“何为险策?” “险策是外松内紧,故意让贼子以为宫中戒备松懈,诱其起兵入宫。我们便在宫内、外埋下伏兵,一举剿灭贼子,彻底清算燕帖木儿家族。 到时候,恐怕皇后她,她也难辞其咎。就算是太后和诸多亲王有心施救,也是无话可说。只是,只是怕扰了圣驾。” 铁锅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缓缓说道:“昔日,宋太祖曾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 朕自入宫以来,一直便是这种感觉,如芒在背。所以,朕决定,采取险策。不除燕帖木儿家族,绝不罢休。” 听到这番话,我突然想起方构说过,皇后睡觉时鼾声大起,十分响亮。铁锅这个比喻,倒是非常形象。 我当时越想,越觉得好笑,但在当时,脸上表情却极为严肃,和伯颜、脱脱齐声应道:“臣等必齐心协力,诛杀此獠,永绝后患!” 第36章 当局到深更 自从围场定策之后,皇宫中就先后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皇宫御苑里来了近千名工匠。 因为铁锅要在太液池旁边,建造一座船坞,还要在御苑里建造一艘大龙船。 而且,船坞和大龙船的总设计师,竟然是铁锅自己。 原先空旷的御苑顿时热闹起来。在御苑边上,到处可见一座座临时搭建的帐篷。 “工匠”们就住在御苑里,按照铁锅的设计,建造船坞和大龙船。 第二件事是负责皇宫安全的侍卫亲军,突然调走了一部分,去看守京城外几处水闸和皇家寺院。 这个莫名其妙的建议居然还是哈麻提出来的,铁锅同意了。 这就让侍卫亲军变少了很多。特别是毗邻太平王府那一片,连日常巡逻都取消了。 六月廿五,延春阁最后一间房子里,皇后答纳失里虔诚地跪拜在佛前,嘴里念念有词。 她前面放着一尊极其精致的木佛,是用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十分罕见。 一会,门外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一名宫女推门进来,随手把门关上,手里还捧着一沓图纸。 “娘娘,这些全是陛下扔掉的图纸,是我从方构那里讨来的。 这些,我曾拿给宫外造船的名匠看过。他说陛下的构思巧妙,已远胜过一般工匠。 可是陛下看来,还是不满意,想要精益求精。听说原先快建好的大龙船,又被拆了下来,准备重建。” 那宫女把这沓图纸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对答纳失里说道。 答纳失里翻了翻眼前的图纸,不屑地说道:“什么构思巧妙,不过拍皇帝马屁罢了。哼,天天就把心思放在这上面,玩物丧志。” 那宫女知道皇后心情不好,低下头,并不搭话。 答纳失里发呆了一会,缓缓地问道:“铜玉,你说,他有多久没来延春阁过夜了?” 铜玉想了想,说道:“大概,有一个半月了吧。” 答纳失里叹了一声,说道:“是整整五十六天了。” 一会,答纳失里又恨恨地问道:“这几天,铁锅他一直在贱人那里吗,有没有去别的嫔妃那里过夜?” “回娘娘,我仔细打听过,陛下一直就在贱人那里过夜,没去别处。” 这宫女铜玉不敢像皇后一样,直呼皇帝的小名,但却敢称呼奇妃为贱人。 “你一会出宫买胭脂的时候,顺便去趟太平王府,就说皇帝近日独宠奇妃,未有变。” 铜玉应了一声,起身离开。 答纳失里看着眼前这沓图纸,眼神中开始露出恶毒之意,疯狂地撕着图纸。图纸化作一张张碎片,掉落在地上。 当天晚上亥时,听雪轩周边一片寂静。这个时候,除了值夜的人,其他太监和宫女早已入睡。 听雪轩后面的小门有一条小径。 小径往前延伸一小段,又分成两条道。向左是前往延春阁的方向,向右是前往御苑的方向。 平时在白天,听雪轩后门的小径就很少有人走动。 自从皇帝兴致勃勃,要在宫里兴建大龙船后,这条小径边上到处堆放着各种木料,甚至把前往延春阁的路,堵死了。 此时,却有十几人站立在一堆木料旁边,一声不吭,眼睛却全看着听雪轩的后门。中间为首之人正是方构。 一会,后门被推开了。奇妃和铁锅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方构几人见状,赶紧提着灯笼,走到前头,准备领路。 “今晚路滑,陛下小心。” “嗯,你回去吧。” 奇妃应了一声,并不急着回去,直到看不见铁锅的身影,才转身回去。一旁的宫女走上前,关上了后门。 …… 御苑的西北角,搭建了许多帐篷。 我穿着工匠的衣服,正坐在其中最大的帐篷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帐篷里还有星阵、磐石两人。 他们显然比我更加无聊,分别坐在两张简易床上,大眼瞪小眼,无所事事。 这大帐篷本应可以供几十人居住。现在只供我们三人居住,却意外地显得狭窄。 因为,帐篷里的屏风后面,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各种武器和盔甲。 这时,帐幕被掀开了。方构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道:“雷学士,陛下有请。” “好。” 我放下书,跟随方构,走进一间帐篷。这帐篷外观上和别间并无差异,但里面的布置却十分精致,应有尽有。 中间坐着一人,正是铁锅。 “快来,陪朕下一盘。” 铁锅前面有一个棋桌,上面放着一个围棋棋盘,和两盒棋子,一黑一白。 “陛下,这么晚了。要不,臣明天再陪你下吧。” “快坐下,朕现在又不困。” 看铁锅兴趣正浓,我只好坐在他对面,在棋盘的四个对角星上,摆上四个座子,两黑两白。 “陛下,请!” “好。” 铁锅拈起白子,沉思一会,把第一手棋放在了棋盘的天元上。方构给我们添了茶后,便悄然走出帐篷外。 这围棋,我和铁锅当年在大圆寺时,就看秋江长老和别人下过。 只是当时的我们年少好动,仅仅知道围棋的游戏规则,并不喜欢下棋。 铁锅初入皇宫时,发现宫中不少人喜欢下棋,当时闲来无事的他,便也渐渐喜欢上了下围棋。 我之所以下围棋,纯粹就是为了迎合铁锅。两人对坐无言时,手谈一把,倒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我虽学棋时间比较短,但已后来者居上,棋艺胜过了铁锅。 只是,铁锅对此是断然不肯承认的。所以,我们对弈,他都执白棋。通常的话是棋艺高者,执白棋。 “阿秀,近来如何?” 下着下着,铁锅突然问了一句。 “阿秀,她很好。” “真的?我听说,你常在外面灯红酒绿。可别冷落了阿秀,让她受了委屈。那朕定不饶你。” 铁锅的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 “臣绝不敢,臣那只是应酬罢了。” “这段时间来,我每晚都从听雪轩出来,搬到此处入寝,常常就会梦起你、我和阿秀,在静江的日子。 那时候,我们几人一起打猎,一起喝酒,没有任何烦心事。 如今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却要处处小心,处处提防。天天要演戏给她们看。” 说完,铁锅长叹了一声。 “陛下不必烦心。等剿清乱党,陛下就可以安心住在听雪轩了。” “你觉得,这唐其势还要多久,才会造反?” “快了。伯颜太师已经让郯王彻彻秃,去鼓动那贼子快点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而这十几天来,他们已经不再运送盔甲入府。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铁锅沉思一会,缓缓问道:“你上次去调查,说这伊德日并非贼党一伙。 可这人如此玩忽职守,眼前虽还不能动他,但日后绝不能再用。你可有什么人选可推荐?” 铁锅口中所说的伊德日,正是负责京城北门的侍卫亲军将领。 自发现唐其势偷运盔甲入府后,我便让星阵调查此人。发现这伊德日虽非燕帖木儿余党,但其口碑奇差。 伊德日及其部下把守北城门,其中一项职责便是严禁违禁品入城。可这伊德日却把职权,当成捞钱的工具。 入城的商贾必须要给他交上一定的辛苦费。遇上没钱的穷人,便把人家货物的包装拆掉,拿走几件货物抵钱。 唯独对城中权贵,伊德日就变了副嘴脸,点头哈腰,一路放行,从不检查,倒也不是只讨好唐其势。 那天,星阵回来和我陈述一番后,又恨恨地说了六个字,“这厮谄上骄下”。 我琢磨了一会,便向铁锅推荐了几名武将,其中有蒙古人,也有汉人。 我们闲聊了几句,又继续下棋。 铁锅的一条白色大龙笨重无眼,形势危急。 在棋盘上,十个以上的相连棋子,俗称之为大龙。无论哪一块大龙,到最后必须摆出两个眼,才算是活棋。 在我的攻击下,铁锅的白大龙虽然一路踉踉跄跄,逃出了生天。 可我的黑棋也借着攻击之利,将下方地盘收入囊中,可谓是收获颇多。 快终局的时候,我一细算。坏了,我这黑棋赢太多了。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但在这节骨眼时期,我是真心不想赢铁锅,怕坏了他心情。 一想到这,我到后面就胡乱下,连犯几个低级错误,让自己一条黑大龙被屠杀了。 “啊,陛下,臣输了。” 铁锅抬头看着我,指着棋盘说道:“刚才这里,你为何这样下。莫非,你是故意让我?” “没有,没有,我发誓,绝没有相让之处。” “哎,这把不算,重新来。” “陛下,已经晚了,明天再下吧。” “来来来,最后一把。” 无奈之下,我只好又陪铁锅下了一盘。 这第二盘棋,我下得是十分痛苦。因为我一心求输,而且还不能让铁锅起疑。 这能赢而又不能赢的棋,最是伤神。 第37章 前后夹击 元统三年六月三十,我早早进入了梦乡,正在做着一个美梦,就听见磐石在我耳边大喊。 “公子,烟花!” 听到这两个字,我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起来,就像是触电了,箭一般冲出帐篷。 仰头一看,天上的烟花已经绽放过了,剩下零星的红色灰烬,缓缓而落。 紧接着,又一颗烟花飞上空中,绽放的光芒远胜天边的星星。 而放烟花的位置,大致是星月门的方向。 “这是第几颗烟花?” “第三颗!” 这一天终于到了,唐其势他们真的上钩了。 “立刻通知定住将军,让将士们穿甲,护驾!” “是!” 说完,我扭头就朝铁锅的帐篷跑去。 没多久,御苑里所有帐篷全点上了灯。 那些白天乔装成“工匠”的将士们,纷纷穿甲持械,排成整齐阵形,护卫在铁锅的帐篷外。 我是第二个进入铁锅帐篷的。进去的时候,方构正在为铁锅穿甲。 铁锅看见我进来,笑了笑,说道:“你还没穿甲,就跑进来。慌什么,你难道忘了,还有康安桥呢。” 看到铁锅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我不禁有些惭愧。 这份遇事冷静的心态,我确实不如他。 因为妹妹答纳失里是皇后的原因,唐其势对皇宫的布局,自然是了如指掌。 伯颜推测,唐其势府中千余名精锐,一定是深夜行动。 其进攻的路线一定是从星月门进入,途径皇后的延春阁,直奔奇妃的听雪轩,偷袭皇帝。 为了保障铁锅的绝对安全,我们想了几个应对之策。 第一个应对之策是金蝉脱壳。 身为皇帝,铁锅不管喜欢与否,都会雨露均沾,挨个到各个嫔妃宫殿中过夜,以便开枝散叶。 可连着两个月,铁锅每天晚上都到听雪轩过夜。目的就是想传递给唐其势一个信号。 皇帝晚上就住在听雪轩,很容易找。 如果铁锅居无定所。这么大的皇宫,又是深夜,会让唐其势很难找的。 而实际上,铁锅每天夜里都会跑到我们帐篷里入寝。 清晨的时候,他又穿上工匠的衣服,混在搬运木料的人群中,从听雪轩后门回去。 也就是说,无论唐其势动作多快,他最多就是把奇妃抓住。要想深夜突击,抓住铁锅,那是万万不能。 第二个应对之策是暗度陈仓。 名义上,铁锅是把负责皇宫安全的侍卫亲军调走了一部分。实际上,宫中守卫力量是加强了。 这入宫造船的工匠中,只有极少数是真工匠,大部分全是精锐之武士,驻扎在御苑,专职守护铁锅的安全。 就连我和星阵、磐石等人也混入了“工匠”的行列。 不过,造船的设计图纸确实是铁锅画的。他多少有点不务正业。 自从铁锅入宫以来,非常醉心于建造大型木架构的建筑。其次才是围棋。这个,宫中人人都知道。 第三个应对之策是烟花示警。 为了监测唐其势贼兵的动静,我们布下了暗桩。 当贼兵抵达星月门时,第一道暗桩会发出三道烟花示警。 这样,伯颜、脱脱、我以及两名将领就会第一时间掌握敌情,迅速做出反应。 第四个应对之策是釜底抽薪。 即便是奇妃,我们也绝不允许落入唐其势这贼人的手中。 从延春阁到听雪轩有三条道可走,但另外两条道一左一右,都要绕大弯,过于偏远。 所谓兵贵神速,唐其势唯一可选的,便是走中间这条捷径,但又必须经过康安桥这座木桥。 任何东西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 康安桥虽然是小型的木拱桥,但当初为了寻找相同的木料,费了不少功夫。 如今只需破坏木料之间的连接处,即可毁掉这座小桥。 而这次入宫造船的人当中,恰好有能工巧匠。 当星月门的烟花预警时,这些工匠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拆除康安桥。 唐其势领着贼兵到达康安桥时,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断桥,还有完者帖木儿带领的侍卫亲军,会在桥对岸伏击他们。 这种情况下,贼兵想要穿着重甲,顶着箭矢,游过桥下的小河,是非常艰难的。 即便贼兵能够强渡康安桥,打败完者帖木儿。这个时间也足够伯颜和脱脱带着宫外的人马赶到,并围剿他们。 就算事情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发展,我们现在身边有近千名锐士,还有磐石和星阵这样的绝顶高手。 再不济,我可以带着铁锅趁乱逃出宫去。 就在这时,一名蒙古将领和磐石、星阵也走入帐中。星阵手中还拿着一副盔甲,随手递给我。 这名蒙古将领叫做定住,他是“工匠”们的统领。 定住进来后,向铁锅弯腰施了一礼,说道:“陛下,烟花示警后,臣已经派人前去迎接奇妃娘娘。 另外,刚才完者帖木儿将军派人告知臣,说他的人马已经前往康安桥,绝不让贼子渡过,请陛下放心。” “定住将军亲苦,朕知道了。” “那臣在外面候驾。” “好。” 说完,定住转身出了帐篷。穿上盔甲后,我们也走出了帐篷。 外面列阵的将士们看见铁锅走出来,齐声喊道:“陛下金安!” “诸位将士,你们辛苦了。事后,朕必重重有赏。” “谢陛下。” 我陪着铁锅,对列阵的将士们巡视一圈后,不约而同望着远处。 寂静的夜里,隐约传来宫女们惊恐的哭喊声。唐其势的贼兵已经进入了宫中。 过了一会,百余名将士簇拥着奇妃和十几名宫女,朝我们走来。 “陛下,可安好?” “朕没事,让你受惊了。” “只要和陛下在一起,臣妾什么都不怕。” 两人相会,铁锅把奇妃拥在怀里,温言宽慰。 月光下,奇妃的脸上挂着几滴清泪。不过,以我对她的了解,这多半是装的。 两人在将士们面前说了一些想念的话后,铁锅便让方构领着奇妃,到他的帐篷里休息。 在随行的宫女中,我突然看见了小倩。这小妮子虽然还没有长开,但已经非常惊艳,清丽脱俗。 小倩也看到了我,抿着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就在这时,天空中两个不同方向,前后又升起了几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出不同的颜色。 看大致的方向,红色的烟花代表着完者帖木儿将军已经在康安桥的位置,和敌军交上手了。 而黄色的烟花,代表着脱脱的人马已进入宫中,正在赶去和完者帖木儿汇合。 此时,宫中的喊杀声已经压过了哭喊声。 又过了一会,不远处,马蹄声响起。 几名骑兵远远喊道:“奉伯颜丞相和脱脱大人之命,前来报信!” 定住带着亲兵,迎上前,高声喊道:“下马!” 那几名骑兵下了马,朝定住小跑过去。 我离他们远了,隐约看见骑兵的嘴巴在动,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几名骑兵报信后,便离开。 定住走了回来,说道:“陛下,伯颜丞相差人来报,说他已调集人马,正从后面包抄唐其势。 而脱脱大人说贼兵被堵在康安桥,进退两难,士气已不振,望陛下安心。” “好,甚好!” 我们几人闻言大喜。 天空中第三次升起青色的烟花,这是代表伯颜的人马也进入宫中了。 前后夹击之势已成。 整个计划当中,伯颜、脱脱和完者帖木儿是负责剿灭唐其势,而我和定住的职责就是保护铁锅,不用去厮杀。 远远望去,宫中喊杀声大起,有几处火光大盛,照亮了夜空。 此时,已近黎明。 第38章 富贵无常 我呆呆地看着远处。原先那种激动的心情,由于长期无事可做,换成了一股倦意。 我大抵是有些困了,连着打了几个哈欠。铁锅受到我的感染,也是哈欠连天。 定住走了过来,说道:“陛下,雷学士,外面露重。不如请在帐中休息。若有消息,臣必及时禀报。” 我赞赏地看了定住一眼,他是懂我们两人的。 “好,就劳烦定住将军了。雷学士,你陪朕入帐中研究研究。” 本来,铁锅是打算带着这近千名精锐,亲临战场,指挥战斗。对此,我也是双手支持。毕竟待在这里实在无聊。 可定住、方构两人闻言大惊,急忙跪下阻拦。方构还请来奇妃,力劝铁锅。无奈之下,铁锅只好作罢。 可伯颜人马入宫后,我和铁锅已经在外面站了快半个时辰,光听到喊杀声,不知战况如何,无趣之极。 正好有定住这句话,我们便走入帐篷中休息。 “雷学士,来,我们手谈一局。” “臣从命。” 干等的感觉不是滋味,我和铁锅便在帐中下起了围棋。奇妃笑吟吟,在一旁观看。 前面几十手棋,我们两人下得还算是有板有眼。可到了后面,全是瞎下。 铁锅居然把自己一条已经活了的大龙,自瞎一眼,变成了死棋。我只好假装看不见,把它当做活棋。 我们两人貌似在下棋,心思却早已飞到九重天外。这让我想起,古时谢安下棋定军心的故事,大概是假的吧。 就在这时,定住冲了进来,跪地喊道:“陛下,大喜!伯颜丞相派人来报,说敌军已溃,宫中安全,请移驾前往。” “好,很好,朕这就去!” 铁锅一激动,站起来的时候把棋盘撞歪了,黑白棋子掉了一地。 我们走出帐篷,一看,天刚浮白。而远处,冒出几股青烟。看样子,可能是哪里的宫殿着火了。 铁锅和我上了战马。定住牵着铁锅战马的缰绳,在前头领路。沿途到处是军士、太监、宫女站立两旁。 走了很长的路,我们来到一处空旷草地前。伯颜、脱脱、完者帖木儿三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陛下金安!” “太师、脱脱、完者帖木儿,三位都是朕的擎天玉柱,不必多礼。待清算逆党后,朕再好好的论功行赏。” “谢陛下。” 不远处的草地上,捆绑着一大批贼兵,可我却看不见唐其势的身影。 铁锅显然也疑惑,问道:“太师,唐贼呢?” “回陛下,此贼现在和几个护卫,躲在殿顶上,死活不肯下来。” “何不让将士们上去,将其擒下。” “唐贼是躲在隆福宫的殿顶上。老臣无奈,只好等陛下来了,再做打算。” 听到这里,铁锅和我不禁“啊”了一声。这隆福宫不但是现任太后卜答失里的寝宫,历代太后大多也选择在此住下。 怪不得伯颜要等铁锅过来。这要是没经过铁锅同意,派人爬上去,踩坏隆福宫的殿顶,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现在大局已定,他们完全没那个必要急着擒拿唐其势。 “那太后,有没有受到伤?” 铁锅装作一副很关心的样子,问道。 “太后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老臣已劝太后,移驾至太子宫了。” 铁锅心情大好,突然哈哈大笑,说道:“走,我们去看看唐其势,要在母后的屋顶上,待到什么时候。” 到了隆福宫前,我一看,这唐其势和四名贴身护卫,就躲在重檐的夹层中,任下面如何谩骂,都一动不动。 而隆福宫四周,围满了我们的将士,个个弯弓,但并不敢射箭,怕投鼠忌器,射坏了屋顶。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喊声。将士们把弓箭放下,也不再谩骂。顿时,场面安静了下来。 铁锅骑在马上,望着上面的唐其势。而唐其势也望着他。两人的眼神各异。 铁锅自然是胜利者的姿态。而唐其势的眼神懊恼无比,就像是赌徒输掉了最后的裤衩。 “大胆放箭,逼他下来,无须顾忌。” 随着铁锅一声令下,箭矢纷纷朝唐其势等人藏身之处抛射。他身边的两名护卫先后发出惨叫,中箭后摔了下来。 “别放箭,我自己下去。” “停,给他一个梯子。” 将士们停止了放箭。唐其势和剩下的两名护卫总算是下来了。 旁边的将士们一拥而上,把三人捆绑成一个粽子,推到铁锅面前。 “唐其势,你可知罪?” 唐其势死死盯着铁锅,轻蔑地笑了笑,说道:“我有什么罪。不过是运气比你差了一些。” “大胆狂徒!” “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伯颜等人见状纷纷怒斥。铁锅挥了挥手,让将士们把唐其势押走。 “陛下,这次乱党谋反,老臣已查明。唐其势是主谋,其弟弟塔剌海则是帮凶。” “哦,那他弟弟呢。” “老臣四处查找,不见其踪影。老臣怀疑塔剌海藏身皇后宫中,请陛下明示。” 铁锅再次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那正好,我们去延春阁。朕有些话,正想当面问一问皇后。” 在前往延春阁的路上,我想起宫中关于皇后和奇妃的传言。 听方构等人说起,皇后对奇妃的独宠十分嫉恨,借着自己娘家势大,常常羞辱和体罚奇妃。 如今大厦倒下,不知答纳失里现在是怎么的心情。 进入延春阁时,大门是全开着的。众将士簇拥着铁锅走了进去。 答纳失里今天穿着织金锦袍,坐在高高的皇后椅子上。这是一种在庆典时才会穿的蒙古长袍,摆围特别宽大。 “陛下金安。” 答纳失里半弯腰,向铁锅行礼,但并未起身。 她神情虽然还镇定,但声音已微微颤抖,脸上泪痕点点,应该是刚哭过一场。 “金安?你的两个好兄长半夜杀入宫中,你让朕如何金安?” “这事,妾身真的不知。陛下,这不关我的事。” 说着,答纳失里哭了起来。我看她梨花带雨状,不禁在心中,把她和奇妃做了下对比。 虽然答纳失里飞扬跋扈,但无论是容颜,还是身材,都胜过奇妃。 铁锅冷冷地看着她,问道:“朕再问你,塔刺海可在你这里?” “妾身今日未曾见过他。” 铁锅木然,转头望向伯颜。 伯颜心领神会,手一挥,喝道:“搜!” 两侧的将士开始搜查延春阁,及其副殿的可藏身之处,就连床底也不放过。 过了一会,完者帖木儿无奈地回报,“陛下,并无发现塔刺海踪影。” 铁锅点点头,依旧没有表情。 难道塔刺海已逃出宫外。 就在这时,答纳失里屁股下的椅脚开始渗水,就好像是从地上冒出来似的。 一瞬间,我仿佛猜到了什么,不禁仰天大笑。 伯颜冷冷地问道:“皇后,你下面的水迹是从何而来?” 答纳失里全身发抖,不能作答。 下一秒,塔刺海就现身了。他从答纳失里长袍的摆围下,滚了出来,手中还握着一把短匕首。 塔刺海身下的短裤湿了一大块,十分醒目。不知道是刚吓尿了,还是尿急没憋住。 “拿下!”随着脱脱一声暴喝。 左右将士们冲上去,夺过塔刺海匕首,死死把他摁在地上,不能动弹。 答纳失里见状,发疯般朝铁锅冲过来,却被将士们拦下。 答纳失里急声喊道:“陛下,求你救他,开恩放过他吧。他是我的亲哥哥啊!” 这蠢女人,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家族的死因在哪。 正是因为塔刺海是她的亲哥哥,流着燕帖木儿的血,才不能留活口。 “你兄弟谋逆,朕岂能相救?” 说完,铁锅一拂袖,怒冲冲走了。任答纳失里如何哭啼、哀求,他都没有回头。 脱脱、完者帖木儿等人也跟着铁锅,走出延春阁。大殿中只剩我和伯颜,及若干将士。 “伯颜老贼,你忘了,当初我父亲是如何提挈你的吗?” 被摁在地上的塔刺海抬起头,愤怒地喊道。 “掌嘴!” 几个军士对准他的脸,抡起巴掌使劲扇。塔刺海的脸顿时肿得跟个猪头似的。 答纳失里在一旁又跳又哭,却被身边军士牢牢擒住,无济于事。 看着皇后那副模样,我突然想到,要是奇妃见到这一幕,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人生真是风水轮流转。 “雷学士,这塔刺海,你看该如何处置?” “小臣孤陋,当由太师定夺。” “好,来人。塔刺海谋逆,又藏身皇后裙袍下,有伤国体,立斩。答纳失里窝藏逆贼,暂且押至大牢,待罪。” 军士们应了一声,立刻将塔刺海斩首,又将皇后答纳失里从延春阁中拖出去。 看着答纳失里哭成一个泪人,我心中不禁暗叹。 她的的确确是个绝色女子,该大的地方也大。啧啧,可惜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大美人。 “雷学士,请。” “太师,请。” 我和伯颜相视一笑,一同走出延春阁。 外面正阳光明媚,暖风拂面。 “雷学士,这为臣之道就是要为陛下分忧。陛下和这答纳失里毕竟是夫妻一场,不便下狠手,只能由你我来代劳了。你说是不是?” “太师教诲的是,小臣受教,还望以后多多指点小臣。” “哎,雷学士你太客气了。没想到燕帖木儿家也有今天。痛快,今天太痛快了。” “这都是太师的功劳。” “哈哈哈,哪里哪里。” 伯颜突然开怀大笑。我也陪着笑脸,眼睛却在仔细观察他。 当时,我有种感觉,今天的伯颜比起以往,少了一些沉稳,多了几分倨傲和阴冷。 在路上,我突然想起,燕帖木儿权盛之时,文宗皇帝将前朝皇帝的皇后赐给他为妻。 朝中五十多名大臣和亲王争相把女儿,嫁给燕帖木儿为妾。燕帖木儿府前车水马龙,攀附权贵之人络绎不绝。 而这般盛势才仅仅过了两年,燕帖木儿家族便面临灭顶之灾。 记得秋江长老曾说,富贵无常,犹如空中浮云,也有道理。 两天之后,唐其势、答纳失里两人在牢中被毒死。 朝中仅存的十几名燕帖木儿余党,被免职的免职,被流放的流放,家产全被没收。 再后来,唐其势的叔叔答里起兵造反,被伯颜和脱脱所歼灭。 和燕帖木儿家族同一战线的两个亲王,晃火帖木儿闻讯自杀。 唯独郯王彻彻秃及时弃暗投明,主动揭发唐其势有逆反之心,逃过了一劫。 燕帖木儿家族当时站的有多高,倒下时摔的就有多远。 第39章 静江郡王 肃清燕帖木儿家族后,铁锅开始论功行赏。 脱脱、完者帖木儿、定住等功臣皆升官、封爵、赏钱。包括平乱的军士们,也给了奖赏。 其中给脱脱加封了一个从一品的大官,叫做太禧宗禋院使,仍兼任前职。 而伯颜已无官可封,铁锅便将汴梁、大名等处的大片土地,赏赐给他。 至于我,哈麻在铁锅的授意下,居然在朝堂上提议,要封我为左丞相。 这下子犹如捅了马蜂窝,众官哗然,纷纷怒斥哈麻荒唐。就连伯颜、脱脱也闭口不言。 有时候,沉默就是反对。 要知道,我和伯颜、脱脱曾经是反燕帖木儿家族的核心同盟。就连他们都不肯为我发声,可见这件事情有多糟糕。 由于众官抗议,铁锅只好把这事先搁置不议。 当天散朝后,哈麻诅丧地回来,告诉我这件事情。 “什么!你说你提议,让我担任左丞相!” “是啊,陛下说你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完全可胜任左丞相一职,便让我当众去推荐。谁知道,他们全反对。” “哈麻,我他妈的谢谢你啊!我的好兄弟!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你这是在坑我啊。” 我当时听了,吓了一跳,忍不住也责怪他。 哈麻也急了,说道:“怎么连你也这样说,这,这怎么会是坑你呢?” “哎,不说了。我看你是真的,真的不适合当这吏部侍郎。” 说完,我就起身,准备前往皇宫。 哈麻一听,更急了,赶紧抓住我的手。 “雷兄,雷兄,请留步。你干嘛要这样啊。你忘了,我给你送过小金人,还让那对姐妹……” “停,停停!哈兄,我那是玩笑话!放心,请放心!有空再和你细谈。” 我推开他的手,赶紧去找铁锅。 其实,哈麻这人能处,只是官瘾太大了。 他就像是一只官场上的飞蛾,只要看见更高官位的光,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而我不同,就只想当翰林院侍讲学士这种闲职。品级高,而又无事可做。 自从当上侍讲学士以后,我就上过三天班,去翰林院转一圈就回来了。到现在,我都不记得我的上级是哪一个。 可一旦真的当上了左丞相,我就不得不正常上班,天天和朝中那帮老狐狸勾心斗角,相互演戏。 虽然我的演技不错,但并不想成为一个专职演员。 再说了,只要铁锅信任我,不用当左丞相,我也是一个隐形的权臣。 试问这天下,还有什么比皇帝的诏书更有权力。 打听一番后,我走进了听雪轩。远远就听见铁锅和奇妃两人的笑声。 他们正在庭院里边下围棋,边闲聊。不知道奇妃讲了什么笑话,逗得铁锅笑个不停。 “啊,树生,你来了。快赐座。” “谢陛下。” “刚才和奇妃下了两盘。朕都是小胜。你来的正好,换你和朕下一盘。” “陛下,臣这次来,是有急事要报。” “哦,朕知道了。你是为了左丞相的事吧。你别着急,再过段时间,朕一定让你坐上这个位置。” “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万万不能担任左丞相一职啊!” 铁锅有点吃惊地看着我,问道:“这是为何?” “臣虽然对陛下忠心耿耿,但毕竟出身布衣。连地方上的小吏都不曾当过,如何能当朝廷的丞相。此乃一不可当。 臣虽和陛下亲近,但在大部分大臣眼中,臣不过是陪伴陛下的侍臣。 若一跃冲天,当上左丞相。他们会暗骂陛下远君子而亲小人。此乃二不可当。 臣虽有谋略,但对行政之事却是个门外汉。朝堂之事,绝非儿戏。此乃三不可当。望陛下三思。” 铁锅沉吟一番,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他们并不知道,你在肃清燕帖木儿余党一案中,立下了大功。朕要是不好好封赏你一个大官当当,于心不安啊。” 一旁的奇妃笑道:“陛下,既然雷学士不想当这丞相,不如就封他一个郡王当当。 再把塔刺海在城中的府邸赏赐给雷学士。妾身记得,塔刺海的府邸被没收后,尚未处置。” 听到这里,我不禁看了奇妃一眼,心中暗暗感激。 这女人实在是太会察言观色了,怪不得能常常逗得铁锅开心,现在又勤学围棋,陪伴他下棋解闷。 花开亦有谢时。 牡丹再红,也挡不住花瓣的褪色。 而每年,百春园中,总有新的花朵在努力绽放。 在这美人辈出的后宫里,光靠容颜,是无法长久牵住君王的心。奇妃显然比宫中任何嫔妃,都懂得铁锅的心思。 “爱妃说的对!明天,朕就下诏把塔刺海的府邸赏给你。至于郡王,该起什么名呢……就封你为静江郡王吧,在静江给你划一块封地。” “谢陛下隆恩。” “对了,你现在还是侍讲学士吧。” “正是。” “那朕就顺便把你提拔为侍读学士。” “陛下,臣愚钝,不知这侍读学士是干什么的,和侍讲学士有什么区别?” 铁锅哈哈大笑,说道:“好你个树生,进了翰林院这么久,连这个都不知道。” 奇妃亦抿嘴笑道:“雷学士,字面意思。侍读学士是陪陛下读书解惑的,侍讲学士是给皇上讲课的。区别不大,但侍读学士是正二品,级别高一些。” “哦,原来如此,高一些好。” 只要不上班,铁锅你给的官当然是越大越好。 “爱妃,你看看他,半点经书不读,如何给朕解惑。朕给他解惑还差不多。” 说完,我们三人齐声大笑。 真的,好久没有看见铁锅这么开心了。 “对了,陛下。这次论功行赏,还漏了一个人?” “谁?” “天理教的朱心教主。” “哦,你要不提,朕还真的想不起来禁武令这事了。不过,禁天下武馆,只让他们一家独大,这还得从长计议。 这样,就先在京城推行禁武令,京城以外还是照旧。作为补偿,朕再多赏赐他们一些钱财。 这件事,朕就让脱脱来承办吧。脱脱的老师吴直方,不正是天理教的供奉?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啊,这个,臣不知。” “天理教真心为朕办事,朕是知道的。但他们野心可不小啊。一家独大,嘿嘿,未必是好事。 再说了,狗要是喂得太饱了,就没有动力去追猎物了。你说是不是?” 铁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陛下英明。臣与他们只是利益之交而已,并无他想。” “好了,我们来下一盘。” “臣从命。” 看来,铁锅对天理教也很了解。当时,我便极力撇清和他们的关系,免得被认为是一伙人。 实际上,我和天理教也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 第二天,铁锅的诏书下来了。我被封为静江郡王,还有了自己的封地。 塔刺海的府邸,我和菠萝也去看了,比现在住的观星阁大多了。 可是阿秀住惯了观星阁这里,并不想搬过去。我只好作罢,让它闲置。 只是让菠萝换了个牌匾,改挂“静江郡王府”,再聘请几个仆人维持府中的清洁。 那时候的我,只想安心当我的逍遥郡王,帮铁锅解决一些麻烦,辅佐他治理好这个帝国。 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那么,我想我们也不会发生大的变化。 可是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让我和铁锅都在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是当时的我没有想到的。 第40章 星阵的秘密 八月初八,这一天,起风了。 城里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飘飞的叶子。观星阁的院子里,也是如此。 我正在院子里看书。菠萝推开门,走了进来,满脸得意。 “郡王安好。”这家伙现在改口喊我郡王了。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上次,郡王不是让我去调查星阵吗?事情有眉目了。” “咦,他的轻功那么好,你现在找的人,能跟踪上他?” 自从星阵跟在我身边后,我和菠萝就发现一个规律。 那就是,星阵每个月都会消失半天至一天时间。有时是在月初,有时是在月中,不定期的消失。 我们只是揣测他可能出城了,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菠萝网罗了一些武林高手,但没有任何人能跟踪到星阵。 往往是一拐弯,就不见星阵的影子,仿佛变成了空气,消失了。 “那是不能,星哥的轻功太厉害了。不过,我现在知道他每个月,都去哪里了。” 菠萝说着说着,不自觉地笑了,仿佛很自豪。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个。” 菠萝拿出一个小瓶子,在我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 “这是我用香料加水,熬制和过滤后的药水,我称之为香水。郡王你闻闻。” 我拧开木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有种淡淡的香草味道。 “咦,好像还有咸鱼的味道在里面?” “没错,我熬制后,觉得有点淡,便又放了些咸鱼片进去。郡王鼻子真灵,和尘月、土月一样灵。” 我闻言不禁一愣。 这小子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因为,尘月、土月是两条狗。菠萝担心有人晚上潜入静江郡王府,就买了两条狗,起名叫做尘月和土月。 突然间,我明白了。 “哦,原来这次调查星阵,你找的不是人,是狗。” “郡王英明,每次星阵出去的时候,我就在他的鞋子上洒一点香水。时间久了,他的两双鞋子都有了香水的味道。 同时,我叮嘱府中的仆人,每次喂狗前,都让它们闻一闻香水。渐渐,它们就知道,只要闻到香水,就有吃的。” “所以,你就让人白天牵着两条狗,到处逛逛?” “郡王英明,郡王睿智!正是不断地放狗试探,终于在城外找到了。” 我突然觉得,菠萝现在说话的腔调和我越来越像了。 “他们呢?有消息吗?” 菠萝脸上露出歉意。 “郡王,是我无能,还没有打探到。” “这不能怪你。这天下太大,人海茫茫,哎。” 我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发了一会呆。 “我们去城外看看。” “好。” 我和菠萝坐在马车上,出了城,来到一个偏僻的村庄。我们在村口下了马车,步行进入,来到一处大院子前。 这院子明显是在原来基础上,不断扩建而成,有破损的旧墙,也有建筑不久的新墙。 远远可以听到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 我从院子的矮门上望去。只见一个老者正在庭院里,给二十几个孩子教书。 还有一个中年妇人站在一排土房前,笑吟吟地看着孩子们。 随着越来越近,我还看到了他们的旧衣裳上,那洗不掉的污渍。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公子,你们是?” 那妇人看见我们,便出来开门。 “啊,不好意思,我迷路了。刚好路过这里,有点口渴,可以拿点水给我喝吗?” “可以。公子你稍等。” 我们缓缓走入院子里。 那些孩子坐在小凳上,纷纷扭头看我们。 老者抬头对我们笑了笑,又板着脸,举起戒尺拍了拍,嚷道:“背诗!”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老者缓缓穿过背诗的孩子们,走到我面前。 “院子里风大,要不,两位到屋里坐坐?” “那不用了,先生不必客气。” 老者客套几句,又走回去,继续教学。 我们便在院子里随便走走,打量一番。这院子虽然够大,但其中摆设都十分陈旧。 那妇人拿出两个碗,细心地洗了几遍,打了水递给我们。 喝完水后,我便问道:“大婶,这些孩子都是周边村里人,送到你们这里读书的吗?” “哎,不是啊,他们都是些苦命的孤儿。” 说着,妇人眼眶泛红了。 “哦,那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 “没别人了,就我和阿爹。我给他们洗衣做饭,阿爹教他们读书。别看他们小,自个呢,还会自行习武。” 我的心,突然抽了一下,缓缓问道:“你们父女要养活这么多孩子,一定是非常难吧。” “还好,幸亏有……” 那老者突然大声咳起来。 那妇人脸色微变,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幸亏他们也会帮忙干活了。” 我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院子。只有一把锄头斜斜地倚在墙角。除外,并无其他农具。 “多谢大婶赠水,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我给了菠萝一个眼神,便先走出去等他。 菠萝心领神会,掏出两个金币要塞给那妇人。 “小兄弟,这可不敢当。我只是给你们两碗水而已。” “大婶,你收下吧。这是我们公子的一点心意。” “不不,这个使不得。” 两人在里面相互推让起来。一会,菠萝尴尬地走了出来。 “郡王,她怎么都不肯收钱。” “嗯,走吧。” 我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小村庄里闲步,走上一个小山坡,坐了下来。 “郡王,毫无疑问,这些孩子肯定是星哥资助的。怪不得郡王你给了星哥那么多赏钱,而他依旧是穷得叮当响。 他这人好奇怪,一直瞒着这事不说。也不知道这些孤儿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没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对了,你母亲近况怎么样?” 菠萝幼年丧父,自小跟随母亲艰难地生活。 由于父亲是罗马人,母亲是波斯人的缘故,菠萝长有一双花青色的眼睛。 一个道行不高的喇嘛声称,菠萝的眼睛被神灵下过诅咒,他是不祥之人。 这论断,让他的童年更加不幸。 周边,无论是蒙古人的孩子,还是汉人的孩子,都没人和菠萝玩。大家都排斥他,并讥讽他为“蓝眼怪”。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菠萝,异常的坚强和早熟。他不但不自卑,反而愈发阳光且勤奋。 就在十几天前,菠萝的母亲摔伤了。我和他一起,去看望他的母亲。 在城外很远的一个村口,我第一次看见菠萝的母亲。 这个波斯女人拄着拐杖,单手熟练地煎着烙饼,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热情地招呼路边行人。 一个小男孩趁着人多,偷偷拿了一张烙饼,撒腿就跑,引起她的笑骂。 “该死的浩力保,你再这样,我就告诉社长,把你抓到猪笼里。你跑吧,祝你摔到沟里。”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他母亲是属于那种永远闲不住的人。 当她知道,我是菠萝东家的时候,这个波斯女人递给我几张烙饼,并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话。 从菠萝小时候很懂事,一直讲到烙饼是她们母子赖以生存的技艺。 若不是菠萝频繁地给她使眼色,我想,这个热情的母亲甚至会把烙饼的配方告诉我。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菠萝话多的习惯来源于哪了。 “我娘现在差不多痊愈了。” “静江郡王府闲着也是闲着。你把你娘接到府里住吧。这样你去看她,也方便多了。” 菠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真的?谢谢郡王!” “还有,把那些孩子们,连同那个老先生和大婶,也一并接入府中。所有开支都算我的。这事,你去和星阵商量着办。” 菠萝震惊地看着我,颤抖地说道:“郡王,你真是一个大善人!” 我不禁笑了。 善人? 菠萝,你大概是不知道,我在算计敌人的时候是怎样的狠辣。 “菠萝,改天我教你武功吧。” “这个,星哥已经在教我了。” “哦,他教你,要比我教的好多了。” 我们闲聊了很久。菠萝还找几片薄且结实的树叶,教我如何吹响它们。 那天下午,我们在不知名的山坡上,吹起悠扬的曲子。 第三天,星阵见到我时,二话不说,给我磕了三个响头。我笑吟吟地接受了。 虽然我当时并没有问星阵,那些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但是我知道,终有一天,星阵会把他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的。 又过了十几天,京城里其他武林门派的武馆,陆续被关闭了。取而代之的是挂上天理教的牌匾。 那一天,我和星阵就在街道上,看见十二路谭腿的掌门人黄明天,带着徒弟们,垂头丧气地离开帝都。 星阵望着他们的武馆出神。 我突然发现,星阵的眼神中,并没有愉悦之意。 第41章 大蝗灾 元统三年的十一月,太史令观星象有异,屡屡上报。 铁锅为此十分担忧,便下诏改元,将元统三年,改为至元元年,想图个好兆头。 但改元并不能消除厄运。 至元二年五月起,大蝗灾来了。 那一天,收到急报,我便跟随脱脱,急赴京城南面的一个县城。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群小恶魔。 当时,我和脱脱骑着马,立在一大块连片的农田前。西北的天空开始传来“沙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响。 连绵不断的蝗虫,成群飞了过来。天色顿时暗了下来。它们就像一片片黑压压的云层,遮天蔽日。 地里的农夫们全都站起来,仰望着。远处,一些老人、妇人、小孩也朝这边赶来,大声疾呼。 我和脱脱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骇色。 这群恶魔飞得并不快,过了很久才落在田头。刚开始只是零零散散,后面一波接着一波,变成了密密麻麻。 一眼望去,漫山遍野全是这种“沙沙沙”叫的东西。 在这干热的季节,我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全身的每个毛孔仿佛都紧缩起来。 农夫们脱下衣裳,挥舞着,试图驱赶它们。我们的随从和军士也下去帮忙。 然而,蝗虫实在是太多了,无法想象的多。触目所及,全是一群群的绿油油的蠕动。 它们甚至不怎么惧怕人,贪婪地大口吞噬着植物的叶片,甚至是树皮。 过了一会,先来的蝗群吃饱了,开始慢悠悠地起飞,一群群地开拔,飞往下一个绿地。 生机勃勃的田野,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秆和枝条。上面全是啃咬过的一个个小坑,犹如小型蜂巢般,令人头皮发麻。 原先我们看到的绿色,逐渐消失了,仿佛从这个世界,被抹去了。 我和脱脱无助地走在一片狼藉的田地里,目瞪口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焦土味,让我想吐。 老者坐在地上捶胸痛哭。农夫紧紧抓着妻子的手,茫然站立,而不知所措。 只有那垂髫稚子尚不知大灾难已来,三三两两去追赶那些断翅的蝗虫。 我和脱脱泄气地坐在田头,黯然无语。我们都善于谋略,然而却对如此庞大的蝗群,无计可施。 我从地上捡起一只死去的蝗虫,仔细察看。 这东西在南方叫做蚱蜢。我以前只知道它们弹跳很高,从未见过它们聚集在一起。此外,并无其他印象。 只有亲眼目睹它们聚集在一起,铺天盖地而来,才会对它们产生深深的恐惧。 是什么原因,让它们疯狂地繁殖,变得如此之多?我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当原先的平衡被打破了。有些东西开始不受限制地疯狂膨胀,就演变成一种灾难。 就在我沉思时,身后传来咀嚼的声音。 转头一看,星阵和菠萝不知何时,抓来一大把蝗虫,放在嘴里生吃。 “这东西可以吃?” “是啊,星哥说生吃最有营养。若是想口感好一些,就烤着吃。” “没错。公子,我小时候遭遇过蝗灾。大家都抓来吃。公子要来点吗?” “不了,你们吃吧。” 这群密集的东西,我看着都恶心,更别说生吃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看到的蝗群,只是构成大蝗灾的一部分。整个帝国的很多地方都出现了这群小恶魔。 回到京城后,我和脱脱详细地讲述了我们的所见所闻。铁锅开始坐立不安,焦愁地踱来踱去。 “怎么办,你们说该怎么办?” “臣愚钝,只想到动员民众捕捉蝗虫为食,以最大限度减少损失。” “可是,如你们所说,蝗虫这么多,怎么抓得完。” 铁锅的话让我们两人都沉默了。 “陛下,如今只有召集众臣群策群议,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治蝗灾。” “嗯。” 铁锅停下脚步,眉头紧锁。 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心里的烦躁。在面对燕帖木儿家族时,他也不曾如此。 之后,频繁开了几次廷会,众臣们并没有什么高见。 他们激烈讨论出来的正解,居然是祈求神灵保佑。 帝都里突然热闹起来。 铁锅在喇嘛教通灵上师的陪同下,亲自到妙应寺白塔,祈求佛祖保佑,出手惩治蝗虫。 听说,通灵上师佛法高深,常常在禅坐的时候,得到佛祖们的指引和启示。 以前在大圆寺的时候,我还以为佛教就一种。 自从来帝都后,见识广了才知道,佛法分大乘、小乘,佛教分汉传、藏传。 这是大的区分,下面的支流更是错综复杂。 我在大圆寺修行的就叫做佛心宗,属于汉传佛教。帝都这边,则是信奉藏传佛教居多一些。 刚入妙应寺白塔时,我心里是很虚的,连走路都心慌气短,有种被神灵窥视到心中黑暗一面的感觉。 因为,妙应寺白塔通体雪白,非常的宏伟庄严,让我不禁暗生惧意。 当初,秋江长老见我头上有印记,认为我和佛祖有缘,渡我入佛门。 谁知,我先是大口吃肉,破了杀生戒。 后来,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什么撒谎、喝酒、求欢、杀人放火,清规戒律依次全破了。 我忐忑不安进入大殿时,抬头一看,不禁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佛祖们,正对我微笑。这些,我都熟,在大圆寺中,就跪拜过好多次了。 原来,大家信奉的佛祖,基本上是差不多的,都跪拜释迦牟尼、观世音等佛陀。 以前,在静江杀人放火的时候,它们都不怪我,现在是陪铁锅祈愿的,自然就更不会出手惩罚我。 想到这些,我心里的石头全放下了,只觉得在佛光的庇护下,全身舒畅自在。 我跟在铁锅后面,向塔中佛祖们跪拜,顺便在心中祈求佛祖保佑,让自己的气运永远亨通。 跪拜完,我看着满殿神佛,在想,这佛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呢? 后来,我仔细琢磨,就想明白了。 这和朝廷的结构是差不多的。 释迦牟尼就相当于皇帝,观世音相当于右丞相,弥勒佛相当于左丞相。 什么文殊菩萨、地藏菩萨这些就相当于御史大夫、太禧宗禋院使等重要大臣。 到了十八罗汉这个级别,就类似于各路将领了。 天上和人间一样,都有详细的分工。 但是,我搞不懂,到底是哪个佛陀管哪些事,反正来都来了,就依次拜个遍,这总没错。 朝廷君臣们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 除了天子求佛,伯颜也带着人,去拜三清天尊,求道教的神灵保佑。三清天尊,就是太上老君这一帮的。 听说道教的神灵,对长生不老方面,有更加深入的研究。运气好的,还给你发丹药吃。 而脱脱则带人,去跪拜昊天大帝、玉皇大帝,以及孔子、董子、程子、朱子等大儒雕像。 他们这边,又是另一伙的儒教。 儒教这边信奉的神灵不是佛陀、也不是天尊,是帝君。 昊天大帝、玉皇大帝就是最高神灵。听说,昊天大帝是玉皇大帝的哥哥。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和他们并不熟。 祈求神灵保佑的活动,不仅仅是朝廷在做,民间更是搞得红红火火。 大部分民众都在跪拜“蝗神”,也有少数人跪拜“耶和华”的。 我第一次听到“耶和华”这名字的时候,有点恍惚,记不起这是哪一路神灵。多少有点诚惶诚恐。 后来,菠萝和我解释,“耶和华”是他们老家罗马那边的神灵,也叫耶稣。 随着贸易的兴起,现在耶稣也派出使者,来东方进行学术交流。信徒也逐渐多了起来。 那段时间,我也彷徨,就到处跟风,学众人拜各路神灵。 大家拜什么,我就拜什么,反正磕头就对了。 但其实是分不清其中区别。 后来,我才知道,佛陀、天尊、帝君、耶稣,他们各有各的特点,都会很多绝技。 比如,佛陀会转世轮回,耶稣会满血复活,帝君会存理灭欲,天尊会飞升成仙。 会的都不少。 第42章 监察江浙 在发生蝗灾后,话多的菠萝常常绘声绘色地说起,城中人们烧香拜神的事情。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大家有多虔诚。 现在,我无论在城中哪个位置,每天都能闻到浓浓的檀香味,那是香火的味道。也不知道,一天要烧掉多少木头。 祈求神灵的活动搞得如此浩大,我想,天上的各路神灵一定是知道了。 但是,我想到一个问题,让我隐隐不安。 我在官场上,揣摩出一个规律。那就是,如果一件事,你央求的人太多了。这件事通常就办不成。 因为,所有被央求的人都认为,这件事应该由别人给你办。 求神应该也是一个道理。 我担心,佛陀、天尊、帝君、耶稣等各路神仙,相互推诿,有可能到最后,谁都撒手不管。那岂不是白求了。 我感觉,应该只求蝗神。蝗神虽然是个小神,但名字里毕竟带个“蝗”字。 而那些大神虽然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但有可能认为蝗虫是小事,忽略了。 真没想到,我的预感成真了。 到了至元二年六月,蝗灾的肆虐更加严重了。不少行省纷纷急报。 求神治蝗彻底宣告失败。 最后还是回到我最初的建议,靠人力去捕捉蝗虫为食。虽然效果有限,但多少挽回一些损失。 为了提高民众的积极性,地方行省还对捕捉蝗虫和挖掘到虫卵的佼佼者,赏赐钱财。 大量的蝗虫被制作成为新款美食,就连京城也一度风行。 什么蝗虫夹馍、蝗肉面、烤蝗串、鲜蝗胡椒汤等等,应有尽有。可惜,我是一口也咽不下,望蝗止饥。 可惜,被捕捉到的蝗虫毕竟是极少数。即将到来的秋天,受到蝗灾的行省,注定是颗粒无收。 粮食危机很快又要来了。 这一次,感觉比几年前的极寒天气,造成的灾难更大。 从五月发生蝗灾起,米价又开始涨价了。京城的米价涨得慢些,京城以外的米价一路高涨,就像匹脱缰的野马。 一到荒年,米价就涨,这几乎成了定律。 幸好,米涨价并不影响到我。自从在静江挨过饿,我来京城后,就有了屯粮的习惯。 而且,菠萝告诉我,静江没有受到蝗灾。这让我高兴起来,因为那里有我的封地。 不但是我在屯粮,几乎所有富人都在屯粮。屯不起粮的便只剩穷人了。 米价这么涨下去,他们迟早是要破产的。 我有种预感,天灾之后便是人乱。 …… 至元三年正月,广州增城县民朱光卿、石昆山、钟大明等人率众造反,还建立了一个新的小帝国,也叫大金国。 二月初,棒胡也率众造反,迅速占据了汝宁、信阳等地。 棒胡只是化名,我们只知道他姓胡。因为他手中武器是一根七尺长棒,因此被我们称之为棒胡。 而他的跟随者则称呼他为胡太子。因为,棒胡自称为太上老君的儿子。 当初,伯颜向太上老君,求了很长时间。谁知蝗灾没治好,反而把太上老君的逆子求了出来。这是我们没想到的。 这两拨人马声势都很浩大,让铁锅更加烦心。 二月十一,铁锅任命了一批奉使宣抚,到帝国各个行省监察,主要是想了解民情,顺便安民抚民,避免再发生新的民变。 奉使宣抚是临时的官职。监察回来后,这个头衔就消失了,直到下一次被重新任命为奉使宣抚。 但奉使宣抚的权力很大,代表皇帝监察地方。奉使宣抚的权力可以归纳为,“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简单来说,就是奉使宣抚调查清楚后,小官可以办他,但大官办不了,须密报皇帝裁定。 比如像各行省的平章政事、右丞、左丞等,就属于办不了的大官。 即便如此,各行省的平章政事对京城来的奉使宣抚,总是有求必应。谁知道奉使宣抚会向皇帝打什么小报告。 因为有方构的消息,我是提前知道这件事的。于是,我便第一个主动请缨,申请前去江浙行省。 我记得和彭大分别时,他曾说过,会落脚江淮一带。我想去碰一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上彭大。 铁锅心很急,要求我们尽快动身。 于是,二月十三,我带着星阵、菠萝等人,及随行官吏,离开京城,前往江浙行省的治所——杭州。 到了杭州后,江浙行省的丞相绰斯戬派人迎接我们,领到行省治所的衙门,和大小官员见了一面。 一般行省的一把手都是平章政事,但江浙行省是个例外,一把手是行省丞相。 见了面后,绰斯戬便设宴款待我们。 “雷宣抚,本相接到哈麻的飞鸽传书,知道你要来江浙,早就十分欢喜。 以前只是听说过雷宣抚的大名,今日才得一见,竟是如此年轻有为,前途真是不可估量啊。” 这绰斯戬果然是老江湖了,一开口就点了他和哈麻关系不一般。看来,他对我的情况应该是大致了解的。 “哪里,哪里,只是常常陪陛下读书而已。哪像丞相大人为官一方,为陛下分忧,为黎民造福,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前途无量。” 我也直接告诉他,老子和皇帝关系铁着呢。 大家心照不宣,举杯互敬,其乐融融。 “雷宣抚,你来这边后,所有行程都由左丞周彰善陪同。凡是有什么要求,你就直接和周左丞说就行,通通照办。” “雷宣抚,下官便是江浙左丞周彰善,敬你一杯。” “哦,周大人,那劳烦你了。” “应该的,这是下官该做的。” 这周彰善是个汉人。一般来说,各行省的一把手都是蒙古人,汉人只能当副手。 “丞相,你也知道,最近发生了两起大的民变。陛下对此是忧心忡忡,特令我下来监察江浙。不知,这里的民情怎么样?” “雷宣抚,我们江浙和别处行省不一样,比较富庶。百姓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民风十分温和。” “哦,那我要再敬丞相一杯。”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便不痛不痒地闲聊,打打官腔。 一会,宴席结束了。江浙左丞周彰善便领着我们,到住宿处。 这是一间豪宅,并不是驿馆。 “周大人,这是我们住的地方?” “没错。我们的驿馆比较简陋,又偏远。正好当地有个富商要把这大宅出卖,暂时还没有卖出去。丞相便租来,给雷宣抚等人居住一段时间。” “哦,原来如此。” 第43章 明查暗访 第二天起,江浙左丞周彰善便带着我,在行省里一路走走看看。 正如绰斯戬所说的,江浙民风十分温和,一副国泰民安的样子。 每一天,我看到的全是温顺的“良民”。 每个点上,都有两、三个“乡绅”,领着一群“良民”替江浙行省说好话。一切看来都非常融洽。 但是,他们在农田干活的姿势却显得有些生疏。掌心也没有生茧子,反倒是外面的拳面生出了厚厚的茧子。 周彰善和随行的陪同官员,更是在我面前,卖力地说当地官府如何如何。 如果按照周彰善安排好的线路,可能永远都了解不到真正的民情。 虽然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却揣着糊涂,一直笑嘻嘻,并没有说破。 这次来监察江浙,我在明面上,是成立了两个调查组。 一组就是我带队,到各个地方转转,察看民情。另一组由御史台经历——南风去查阅资料,重点看历年的案件。 暗地里,我还安排了两组,乔装成平民,去大街小巷、田头地里,了解真正的民情。 这两个暗组自然就是由星阵、菠萝两人,各带着两名武林高手,组成的小组。 他们六人来江浙的时候,身份分别是我的仆人、书童等,自然不会引起周彰善的关注。 我想,以星阵、菠萝的能耐,肯定能给我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来江浙行省二十几天后的一天夜里,我和星阵、菠萝在室里密谈。 “公子,我和菠萝交换了意见,把这段时间暗访到的情况整理了一下。有四点要向你禀报。” “哦,哪四点?” “第一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这江浙一带,农民大部分名下无田,必须租富户和官吏的田地种粮。 一年辛苦下来,一亩地产粮平均不过400斤左右,但是六成以上的粮食必须作为租金上缴,到手不过百余斤粮。 但是不管是荒年,还是风调雨顺,这租金是必不可少的。 一到荒年,佃农要是手中无积蓄,交不起这每亩250斤粮的租金,就不得不借高利贷来交租金。 一旦借上高利贷,就离破产不远了。来年要是行情又差,佃农不但交不起租金,高利贷也还不上本息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不卖妻鬻子,要不举家逃亡,成为流民。 流民一聚集便为盗。盗一聚集便为起义军。这大概就是朱光卿、棒胡等人能够一呼百应的原因吧。” “好,就凭这一条,我们都可以回去和陛下交差了。” 星阵听了一愣,继续说道:“第二是收钱成风,贪墨不绝。大小官吏新上任,辖区内地主、富商都得去拜见送钱,这叫拜见钱。 逢年过节要送钱,这叫追节钱。小吏的生日要送钱,大官他娘生日要送钱,这叫生日钱。类似的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听到这里,我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了。我在京城,收这类的钱好像也不少。 “还有呢?” “第三是刑不上地主。我朝刑法有规定,诸地主殴死佃者,杖一百七,征烧埋银五十两。但这法,本身定的就不公平。” 星阵说的有点急,便停下歇一口气,喝了两口茶。 他说的不公平,是指法律对人不对事。 若是佃户打死地主,肯定是死罪一条。 但是地主打死佃户,只需赔偿其家属五十两银子,并被用荆条打一百零七下。 而佃户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要属被迫卖身为奴婢的贱民。 “诸故杀无罪奴婢,杖八十七,因醉杀之者,减一等。” 地主杀死自己的奴婢,只须用荆条打八十七下。若是喝醉酒的情况下,打死奴婢的,再减刑一等。 “诸良人以斗殴杀人奴,杖一百七,征烧埋银五十两。” 若是其他人打死自己的奴婢,则被用荆条打一百零七下,赔偿主人五十两。 佃户虽然名下无田,好歹还算是良人。而奴婢、流民、戏子、艺人等则算是贱民。 而在贱民这个层面,是不分蒙古人、色目人还是汉人的。只要你没钱,迟早是要沦为贱民的。 “在江浙基层,地主若是打死,或者指使他人打死佃户,实际上是要交一百五十七两银子的。” “哦,这是为什么?” “那多交的一百零七两,是为了免去那一百零七下荆条。每少打一下算一两银子。” “你的意思是,只要有钱,就可以肆意杀人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第四是朝廷的赋税太重了,民不堪其苦。” 听到这里,我不禁苦笑,这星阵和菠萝也太能干了。这么多问题,该如何向铁锅禀报。 “郡王,我和星哥还打听到,江浙行省一些大名鼎鼎的贪官恶吏,全是贪赃枉法、颠倒黑白之徒。这是他们的名单,共十一人。” 说完,菠萝递给我几张纸笺,上面写了官吏的姓名、职务,还有犯了哪些恶行,等等。 我看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朱光卿、棒胡等人要反。这上面写的事情,要是摊在我头上,我也得反。 “很好!你们两人辛苦了。我们明天就办他们。” 次日,我就行使奉使宣抚的权力,借江浙行省的衙门,审理他们的官吏。 刚开始,我还是按照程序办案,该取证的取证。 毕竟,星阵、菠萝所罗列的罪行是听来的。 可是,到处贴榜公示,却无人敢来当证人。 明明这十一人在江浙当地口碑极差,御史台经历南风等人却迟迟无法给他们定罪。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拖下去,我的怒火就上来了。 老子急着回去京城,向铁锅交差呢。哪有时间在杭州和这帮人干耗。如果按程序走下去,我可能要到后年才能回去。 当下,我便指使菠萝等人,进去给他们上刑。 打得十一人哭天喊地,连其他官吏也闻之变色。 很快,他们就陆陆续续招了。两天时间,九人招了,还剩两人在苦苦支撑,估计也快了。 就在这个时候,行省丞相绰斯戬坐不住了。 当天晚上,我前脚回到住宿处。绰斯戬、周彰善两人后脚就跟着来了,还非要在密室里和我商谈。 我一看周彰善吃力地拎着一个大袋子,就猜到他们要干什么。 果然,周彰善关上门,就把袋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全是黄澄澄的大金条,共十根。 第44章 再遇彭大 “周大人,你这是几个意思?” 周彰善觍着脸,笑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丞相的一点小小意思。” 我不吭声了,端起茶,悠然地喝了一口,静静地等待绰斯戬开口。 “郡王,这个,这个。最近郡王查获了一批贪官恶吏。本相也有所闻。哎,都怪我御下不严,让郡王操心了。” 我让人在衙门打得他们哭爹喊娘的,连路人都皆知。你才有所闻? “哦,丞相日理万机,自然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本郡王便勉为其难,帮丞相处理一些蛀虫。” “对对对,郡王处理的极好。只不过,其中有两人的情况有点特殊。 一个是刑部尚书喇特纳的侄子。另一个正是本相的妻弟。不知郡王在帝都,可认得喇特纳尚书。” 哼,这头中年狐狸改口称我为郡王,开始准备说情捞人了。 我不动声色,继续淡定地说道:“我和喇特纳尚书喝过几次酒。但这次下江南,陛下明言在先。 不管是何方皇亲国戚,凡是劣迹斑斑者,一律严惩!莫非,喇特纳尚书对本郡王还有别的吩咐?” 绰斯戬脸皮微红,继续说道:“喇特纳尚书只有有求于郡王,哪里敢有什么吩咐。 只是这两人平时还算中规中矩,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还盼郡王重审。本相和喇特纳尚书日后必定还有重谢。” 日后还有重谢?也不知道有多重。 我瞄了一眼那十根大金条,不禁心有所动。 再说了,绰斯戬和喇特纳这两人,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是朝中重臣。日后说不定还有求于他们。 我下一趟江南,就把他们两人全得罪了,好像不是很划算。 “丞相所说的那两人是?” “日纳实里和秦沐。” 哦,原来就是还没有招供的那两人。看来,是有人偷偷向两人透露,让他们咬牙忍住,会有人想办法搭救他们。 “丞相如此说来,莫非,这两人还真的有什么隐情?” “对对对,有隐情。” 周彰善一听我松口了,谄笑起来,附和说道。 我和绰斯戬也笑了起来。 过了几秒,我脸色突然一沉,说道:“如有隐情,重新审过,也是可以。 但凭本郡王对案情的了解,两人所犯之事,依律当斩。就算有隐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免职、杖刑,那是逃不掉的。” 说完,我冷冷地看着绰斯戬。 绰斯戬面露难色,沉吟不语。 周彰善看了看绰斯戬,又对我笑道:“郡王,不如再通融通融。” 我脸上顿时大变,怒喝:“周大人什么意思!你想和本郡王讨价还价?” 周彰善大骇,急忙说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绰斯戬见状,当断立断,低声说道:“如郡王能够重审两人,从轻处置。本相和喇特纳尚书定不敢忘今日之情。” 我见绰斯戬有央求之意,脸色便缓了下来,正色说道:“丞相,处置完这十一人,本郡王就准备回京复命了。 希望我走之后,丞相要好好整顿整顿下属。千万可别像其他行省,出了什么大乱子,再让陛下烦心。” 我这句话倒是真心想法。 天下乌鸦一般黑。 我也知道,这江浙行省的官吏自然也是无人不贪。 我也是仅仅希望,通过这次杀鸡儆猴,让他们有所收敛,不要捅出什么大乱子就行。 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高招可治乱象。 “请郡王放心,本相今后一定好好整顿,不让陛下劳心。” 我看着绰斯戬的眼睛片刻,笑了。 这两只中年狐狸也跟着笑了起来。 如何处置这十一人,我们三人在暗室里就敲定了。 接下来,在高人的指点下,日纳实里和秦沐这两人主动招了,认的罪刚好够免职,但又死不了。 我也就默认了。 …… 三月十六,我和绰斯戬商议过后,决定在这一天公开处置这十一名贪官恶吏。 我目的在于敲山震虎。 地点就选在杭州清河坊附近一处空旷地方,并搭起了高台。清河坊商铺林立,是杭州当时最热闹的地方。 由于提前几天已贴出公告的原因,那天早上来围观的人是真多,可谓是人山人海。 御史台经历南风先是宣布日纳实里和秦沐两人罪行,给予免职。接着就让人把两人绑起来,杖刑三十七下。 因为是公开执行的原因,执刑人都不敢留力,实打实地打,拍得两人的屁股全开了花,嗷嗷乱哭。 人群看到这一幕,发出哄然大笑。 最后的重头戏便是斩首另外九人。 当看到一颗颗脑袋掉地,现场的气氛到了高潮,拍掌声、尖叫声、笑声混成一片。 我隐约听见,很多人喊我“青天大老爷”。这不禁让我有些惭愧。 就在这时,我站在高台上,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彭大。他正和几个兄弟站在一起,不停地向我挥手示意。 天啊,时隔多年,我总算遇见他了。 “星阵,星阵!快过来!” “怎么啦?公子。” “你看那边。那人,对我挥手的那人。” 我手指着彭大,对星阵说道。 “看清楚了。” “快去找他,就说我让你去找他的,把他带到我们住处。等这边事情结了,我就赶回去和他相见。对了,他叫彭大。” “星阵明白。” 说完,星阵就像一条箭鱼般,穿过密集的人群,来到彭大身边。 到了中午的时候,我回到了住宿处。而彭大早已在等我了。 “彭大!” “树生!” 久别重逢,我俩都是十分激动,相互拥抱。 一会,彭大上下仔细打量着我,一脸羡慕地说道:“不得了,真的不得了。几年不见,没想到你居然混上了大官。我今天差点没认出你来。” “我是命好,有贵人提携而已。彭兄现在做什么营生?” 我不愿在昔日江湖好友面前,透露我和铁锅的关系,便转移话题。 彭大笑了笑,低声说道:“兄弟我,现在干点见不得光的营收,卖咸鱼。” 以我对彭大的了解,他肯定是不会干合法买卖的。 但是,卖咸鱼怎么就会见不得光?我实在想不通。 第45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彭大见我一脸疑惑,先是哈哈大笑,接着低声解释说道:“现在官盐太贵了。我和兄弟们就偷偷搞了个小盐场。然后再腌制成咸鱼,拿去卖。 我们卖的咸鱼比一般市面上的咸鱼,含盐要高许多。百姓们买来之后,割下一小块,再用刀面拍成粉末状,就可以当做盐来用。 官家素来对卖私盐查得很严,这比直接卖私盐风险低了很多,就算被抓到,也判不了多重的刑罚。盐是我们做的,鱼也是自己抓的,这可是无本暴利的买卖啊。” 历朝历代,向来都是只准官家卖盐,不准民间私卖。私下卖盐,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可以判死罪。 没想到还可以通过咸鱼,间接卖私盐,果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想到这里,我重新打量了下彭大。只见他遍身罗绮,红光满面,手上还戴着金戒指。看来这些年,卖咸鱼赚了不少钱。 “对了,彭兄,我想打听下,大圣和二圣两人,你后来有和他们联系上吗?” 彭大一拍大腿,说道:“有,我正想和你说。就在去年,我们联系上了,现在和我一起卖咸鱼。” 我一听,不禁喜出望外。 “那这样,彭兄,你下午把他们带过来这边。我多年来,一直在打听他们下落,却渺无音信,甚是想念。” “好,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这时恰逢中午,我便留彭大吃饭。饭后,我拿出五根大金条,准备塞给彭大,正是前段时间绰斯戬送来的。 这大概只能算是借花献贼了。也算是答谢昔日相救之恩了。 “彭兄,这是我的一份见面礼,请收下。” “啊,兄弟,你,你这礼也太重了吧。” “哎,不重,不重!你忘了,我们以前曾约定,苟富贵,勿相忘!” “那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收下吧,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行,那我现在就去把他们两人带过来。” 怕路上出了什么差池,我特意让星阵陪彭大走一趟。 结果到了下午,彭大和星阵两人回来了,却不见我岳父陈大寿和宋庆宇两人同行。 我见彭大垂头丧气,便问道:“彭兄,我岳父他们呢?” “哎,别提了,我是什么话都说尽了。可老头子犟得狠,摆出个臭架子,说什么也不肯和我过来,非要你去见他。” “哦,原来如此。怪我考虑不周,女婿是应该亲自去见岳父。那就走吧,我去请他。” 彭大见星阵等人也要跟着去,说道:“老头子说,让你一个人去。” “好。” 彭大又看看我这身官服,说道:“要不,你干脆换件衣服吧。你这样去我们那里,太显眼了。” “行,你等等我。” 我换上星阵他们的衣服,趁着天色将暗,骑着马,跟着彭大前去。他们的老巢离杭州较远。 在一个靠近海的小村庄的一处庭院里,我终于见到了岳父陈大寿和宋庆宇两人。 宋庆宇见到我十分热情,上来和我拥抱、交谈。可陈大寿却板着脸,“哼”了一声,就把身子转了过去,不看我。 “爹,我来接你了。” 我不知道岳父为什么这样,只好走到他身后,喊了一声。 陈大寿依旧是抽着他的水烟,并不搭理。 “叔,好不容易,阿生才找到我们,别这样了。” “对啊,陈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呗。” 彭大、宋庆宇两人替我劝陈大寿。 “爹,娘和阿秀在京城过得很好。她们很想你。” 陈大寿突然掉泪了。他放下水烟,用袖子抹去泪水,总算转过身来,对着我。 “我就问你一句话。当初,我们发过誓言,要除暴安良,彻底干掉官家和地主。 怎么现如今,你反而当上那蒙狗的大官?你忘了,昔日的兄弟们是怎么死的?” 原来,岳父的心结在这里。 看来,他并不知道当今皇帝就是昔日大圆寺的铁锅。 没想到,岳父对朝廷的恨意还是这么深。在那一瞬间,我决定继续隐瞒我和铁锅的关系,现编个故事给他听。 特别是在这庭院里,除了岳父三人,还有其他人在,更是不能明说。 “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那天我们战败后,我第一时间赶回县衙,想救出娘和阿秀。谁知我前脚刚到,敌军后脚也来了。我只好装成平民,混在其中。” 陈大寿听到我回去救阿秀两人,脸色立刻缓了下来,频频点头。 “碰巧的是,我遇到了一名敌人军官,叫脱脱。这人曾陪同吴直方老先生,来过大圆寺,故认得我。爹,吴直方先生,你还记得吗?” 陈大寿摇摇头。 “吴直方可是我们汉人的大儒,饱受尊敬。他来过大圆寺两次。每次,我都有幸陪同。吴老先生对我是赞不绝口,说我是读经书的好料子,一直想收我为徒。 脱脱便问我,愿不愿意随他北上京城,拜在吴直方老先生门下。当时,我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连累了娘和阿秀,便答应他去了京城,拜在吴直方老先生门下读书。 谁知,我确实是读书的料,文章写得越来越好,就被人推荐去翰林院当学士。本来,我是不想去当鞑子的官的。可吴老先生却劝我去当。 他说,只有了解敌人,才能打败敌人。比如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原本就是隋朝的臣子,结果推翻了隋朝。我当然没有李渊的才干和想法。 但我在鞑子那里,忍辱负重当官,是为了帮助我们穷人。比如,就在今天,我刚杀了几个蒙古狗官,为我们穷苦汉人出了一口恶气。” 说到后面,我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贴在岳父的耳边说话。 “对对对,陈叔,阿生的话不假,我今天亲眼看见几个蒙古狗官掉了脑袋。” 彭大也替我作证。 不过,说来惭愧,今天被杀的那九名贪官恶吏,反倒是汉官居多,占了五人。 听到这里,陈大寿的脸色立马转晴,说道:“如此说来,你算是……那戏文里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身在曹营心在汉。” “对,那你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啰?” “爹,正是如此。” “哎,那是我错怪你了。” 费了半天口水,我总算是让陈大寿对我改观了。 几天后,我辞别彭大,带着陈大寿、宋庆宇返回京城。 启程前,我让菠萝提前先走,去叮嘱阿秀和岳母朱英,让她们按照我的说词,帮我圆谎。 “千万记住,要告诉她们,说我岳父现在特别仇视朝廷。如果让他知道我和陛下的关系,他非得闹翻天不可。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岳父和宋庆宇两人。大家以后就在京城安生过日子。 京城这地方,暗探很多。岳父他万一要是管不住嘴,必定是祸从口出,搞不好引来杀身之祸。你就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她们,明白了吗?” “郡王,请放心,以我的七寸不烂之舌,定能让她们圆好这个谎言。” “好,那你去吧。” 看着菠萝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若是铁锅知道我曾经是静江造反军的核心骨干,又该会怎么处置我。 虽然我和岳父说,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我此时,早就不是当初起兵造反时的心境。 一个人,要是享受荣华富贵惯了,就很难再有艰苦创业的动力。 到了三月底的时候,我终于回到了京城。陈大寿、宋庆宇和阿秀、朱英再次重逢,自然是心情激荡,不再细述。 我呢,在安顿好陈大寿、宋庆宇后,便赶紧入宫见铁锅,向他禀报监察江浙的情况。 除了朝廷赋税太重没提,我几乎是把星阵那天的话照说了一遍,细细说起江浙地区贫富差异太大、贪腐成风、刑不上地主等情况,还提到处置了十一名贪官恶吏。 当然,绰斯戬等人日后还有重谢这些,只字不提。 第46章 烫手山芋 “你是说,江浙行省的大小官吏全都贪腐?甚至可以说,天下的官吏都在贪?” “臣不敢说人人如此,但一路明察暗访下来,十有八九是要捞钱的。或多或少的事情。” “难不成,朕要把他们全换了……不成,不成!朕的根基尚浅,绝不能如此大动干戈。” 铁锅自言自语,一会摇摇头,十分苦恼。 “朕再问你。这田租属实是高了一些。可这毕竟是地主私人的田地。朝廷也不能强制他们降低田租啊。你说是不是?” “这个……臣愚钝。” “还有,你说刑不上地主的事情。这刑法是祖宗之法,决不可改。至于他们让地主拿出银子,来免杖刑。 朕倒是觉得,这是条生财之道。你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难处。现在这国库啊,实在是紧张得很!” “陛下深谋远虑,睿圣英明!” 我听铁锅这么说,心里虽然有些错愕,但并不反驳,悄然送上一波马屁。这“睿圣英明”四个字,我还是刚学的。 “不过,这乱象总得治一治。你回去好好写个折子,递上来。朕再批转给伯颜他们,好好研究研究。” “臣遵旨。臣还有一事。这朱光卿、棒胡等贼人,之所以能成气候,都是因为去年蝗灾,导致流民食不果腹,才胁从贼子。剿之不如抚之。望陛下还得想办法发粮济民。” “朕何尝不想发粮济民。你是不知……哎,你把这条也写进折子里,一并报上来吧。” “臣明白。” 见铁锅已有不悦之色,我不敢再多话了,便告辞。 几天后,我便给铁锅上了一个折子。随即,伯颜便召集众臣,商议了几次,想了三个办法应对当前的局势。 第一是发钞四十万锭,赈济各处饥民四十多万户。当然,这是户部报上去的数据,是不是真的赈济这么多户,那也不好说。 第二是下诏,让所有山场、河泊,不管是国有还是私有,一律向百姓放开,任由百姓樵采、渔猎。这个政策要是早点推行,当初我们或许也就不会聚众造反了。 第三是严令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持有军器。这个政策我觉得到了基层的县衙,是很难执行到位的。 像彭大他们都敢在杭州周边私建盐场。民间百姓藏些刀枪弓箭,岂不是更容易。 事后来看,这三条办法并不太管用。 因为,自从禁止持有军器后,半年内又爆发了三起民变。 一是广西猺贼复反。领头的依然还是关先生。 二是合州大足县,有个化名叫做韩法师的人,也聚众造反,自称南朝赵王。 三是藏区的吐蕃人也造反,杀了朝廷的镇西王子丹巴。 不过,这些并不关我的事。铁锅交给我的任务是了解民情,我已经完成了。怎么解决问题,那是伯颜大丞相的事情。 岳父陈大寿来到京城后,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天天吵着要和岳母朱英,一同回静江老家居住。 用他的话说,一出门看见蒙古人就来气,特别是看见那些大喇嘛装神弄鬼,更是火大。 让他在家待着,他又闲不住;出门逛街,又整天心烦。 我和阿秀无奈,便只好派人送岳父、岳母,回到静江,在我的封地上居住。 至于宋庆宇,并不想离开京城。相反,他每一天都觉得很新鲜。 我特意托人,在枢密院给宋庆宇找了份差事干,当一名小典吏,负责管理档案等。 就在岳父、岳母离开京城后的第三天,方构出宫告诉我,陛下要到我家作客。这让我又喜又惊。 喜的是,这是铁锅第一次到大臣家作客,是莫大的荣耀。 惊的是,从来没接待过皇帝这种客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忙内忙外两天后,铁锅上门了。那一天风和日丽,我早早就出门远迎。 幸好,铁锅只带了十几人过来。一路上和我说说笑笑,并不在意细节,让我暗暗松了口气。 我把铁锅请入家中,在大厅里坐着喝茶。 铁锅一坐下,看看阿秀,又看看我,感慨地说道:“好久没见到阿秀了。阿秀的容颜还是一点没变。而我们两人都变了许多。” 阿秀抿嘴一笑。 或许是朝夕相处的缘故,我到今天才发现,阿秀确实没变,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宛如少女。 而几年过去了,我和铁锅早就不是当初少年,容貌已改。铁锅多了些沉稳老练,我多了些圆滑世故。 大家在厅中闲聊了一阵子,大多是铁锅问,阿秀答。聊起过往,我们都是笑意盈盈。 一会,铁锅对我说道:“找个地方,朕有些事要和你单独聊聊。” “好,陛下请跟臣来。” 我把铁锅领入一间密室里。这平时就是我和星阵、菠萝议事的房间。 “我这次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商量册立皇后的事。你也知道,当我还是燕帖木儿手上的傀儡木偶时,奇妃对我就死心塌地,处处为我着想。 用你们汉人的话讲,我和奇妃算是患难夫妻了。而皇后的位置已经空缺很久了。我也答应了奇妃,要立她为皇后。 可就在前几天,我和伯颜丞相商议了一下。这老家伙居然强烈反对,说什么应该从弘吉剌氏中选后。 朕不过是尊重他,便和他商量一番。你说,这是朕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他管?” 一进来,铁锅便忿忿不平地说道。 自从第一任皇后答纳失里被毒死后,皇后之位已经悬而未决很久了。奇妃深得铁锅信任,被立为皇后本也无可厚非。 但仔细一想,伯颜的反对好像也有道理。而且听铁锅的语气,他现在对伯颜显然是有意见的。 想到这里,我便说道:“陛下,因为弘吉剌部最早跟随太祖,且屡立战功。太祖曾有旨,弘吉剌氏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绝。 后来,太宗又重审一次该旨意。故历代皇后多出自弘吉剌氏。而立高丽人为后,尚未有先例。 故伯颜丞相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陛下长期让伯颜独相,恐怕,恐怕……” “恐怕以后,伯颜也像燕帖木儿一样,是不是?” “这个臣不敢乱言,只是提醒陛下。” “嗯,当初为了打压燕帖木儿,我赐予了伯颜太多权力。如果再不遏制他,确实可能尾大不掉。不过你放心,朕自有分寸。” 铁锅沉思一会,继续说道:“既然连你也不赞成迎立奇妃为皇后。那我就听你和伯颜的,从弘吉剌氏中选后。 毕竟弘吉剌部根深蒂固,朕也需要他们的支持。不过,选后之事,我可不想交给伯颜。 这事就交给你吧。礼部那边已经有了候选的名单。你去帮我看看,把把关。” “啊,这个,臣可选不得。还是让礼部尚书昂吉尔为陛下把关吧。” “朕让你去选,你就去。” 说完,铁锅任性地推开门,走了。 剩下我在风中凌乱。 为铁锅选后,岂不是让奇妃恨死我了。要是选出的皇后,日后惹得铁锅不痛快。这本账还得算在我头上。 我左思右想,选后这事,就是个烫手山芋啊。 第47章 以貌取后 帝命难违,我只好去找礼部尚书昂吉尔,商量为铁锅选皇后的事情。 幸好,昂吉尔已经在众多女子中,筛选过一轮。他给了我一个九人的名单。 这名单中全是弘吉剌氏的未婚女子,不是亲王、郡王、国公的女儿,就是朝中大臣的女儿,全是勋贵千金。 听昂吉尔说,这些女子,他都派人考察过,品德都是杠杆的。 我听了,心中不禁嗤之以鼻。 品德、人心这些东西,只有日久才能见到。考察一次就能看出品德来,那才见鬼了。 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以貌取后。 长得好不好看,我瞅一眼就知道。可心里的品德,必须经历过风雨,才能知晓。 为了谨慎起见,我拉着阿秀,陪我一同选美。最后从九人中,选出两个人——阿娜日、伯颜忽都。 这两人不但长得好看,而且屁股和椰子也大,容易生娃。铁锅应该会喜欢这一型的。 几天后,阿娜日、伯颜忽都就被送入宫中,先封为妃子。一个多月后,伯颜忽都被册封为第二任皇后。 应该说,我和阿秀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据方构的可靠消息,铁锅对皇后伯颜忽都的宠爱,一点也不亚于奇妃。 毕竟,貌美、屁股大、背靠家族的优势在那里。 起初,我以为奇妃会因为这事而怨恨我。 没想到,奇妃从此以后,反而对我们家更加热情,常常邀约阿秀去听雪轩做客,还认阿秀为妹妹。 老实说,我平时陪阿秀的时间很少。阿秀在家中并没有什么事做。自从和奇妃相认为姐妹后,她开心了许多。 此时,天下虽然不太平,但并没有影响到帝都的繁华。 京城内依旧是美酒照喝、歌舞照看。而我依旧当我的逍遥郡王。 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寒冬来了。 那一天,大概是凌晨寅时左右,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好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翻坛坛罐罐的声音。 这些年来京城后,我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可昔日在静江起兵造反时的生涯,让我形成了一个始终保持警惕的好习惯。我被这声响吵醒了。 如果是胆大的蟊贼翻墙而入,我应该会听到护院们的喝喊声、打斗声。我对菠萝选的护院是有信心的。 可外面就响了一声,再无大的动静。 感觉上,这不是野猫撞倒坛子发出的声响。冬天的野猫很擅于保存自己的体力,极少会贸然撞翻坛子。 转头看枕边的阿秀,她犹如初生婴儿般睡得正甜美。丰润白皙的小手,一只塞在被窝里,一只胡乱地搭在我肩膀上。 我纠结了一会,轻轻挪开阿秀的手,决定起身出去看看情况。 推开一点窗缝,望向外面,昨晚下起了雪,外面一片蒙蒙的浅白。 我穿上衣裳,在夜壶里小心地解手。淡黄的液体顺着银白的壶壁,滑入壶底,没发出一点声响。 我对自己水柱的控制,十分满意。 走下院子,只看见两名护院在静静地扫雪,而大门居然是打开的。 “怎么开着门?” “回郡王,刚才菠萝带着人出去察看情况了。” “哦。” 我愈发好奇,便运起轻功,顺着菠萝等人留下的雪印,一路寻去。而沿途的雪地上,我还看见,时断时续的血点。 追了一会,终于发现了菠萝等人。菠萝正指挥着六名护院,两两抬着一个麻袋,正往回走。 “郡王安好。” 菠萝等人看见我,停下来说道。 “好个屁,袋子里是什么?” 菠萝有些慌张地说道:“是尸体。” “嗯,先抬回去再说。他们两个在干什么?” 虽然,我还不知道菠萝他们出来抬尸体干什么,但我相信菠萝,一定有他的道理。 接着,我指着远处的两名护院,说道。那两人正在一棵树旁,搜索着什么,并用脚在雪地里乱抹。 “郡王,我让他们留下,消除痕迹。” 说到这里,我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我挥手让他们继续抬尸体,打量着四周。 此时,街上并无人。而且天上又飘起了雪。若有蛛丝马迹,也很容易被雪花所遮盖。 回到观星阁,我让他们把尸体,抬到一间闲置的横屋里。 “打开袋子,让我看看。” “是。” 三具尸体又重新被摆在我眼前。从症状上看,他们明显是刚死不久,还温着。 我蹲下来,仔细打量,并翻了翻,突然间知道了尸体的来历。 在他们的腰带里面,缝有一个小牌,上面刻着“天理一等”四个小字。 以前,和朱心闲聊时,他曾说过,天理教的高手分四等。绝等是磐石、星阵这种,以下分别是一等、二等、三等。 现在这三个天理教一等高手死了,就死在我家不远处的一棵树旁。 致命处都是一剑震裂心脉。剑口都在腰间盘的侧面。表面伤口很浅,而胸口处已经形成了紫色的血癫。 可以想象得到,在两人交叉错过时,一柄袖中剑悄无声息地探出来,朝死者侧面急刺。 一股威猛的剑气,顺着剑身瞬间震裂了心脉。鲜血开始在体里四溢。随即,剑被拔出。 而这一系列动作都在一刹那间完成。我在脑海里,甚至可以看到死者痛苦地倒在地上,用手捂着心口。 “你今天让人,去买三车咸鱼回来,然后把尸体和武器藏在咸鱼下面,运出城外,找个荒郊野岭的地方,把尸体埋了。记住,走北城门,去找恩和金将军,免得让人查出来。” 上次,负责北城禁卫的伊德日,因玩忽职守,让唐其势的盔甲顺利入城,被免职了。 新上任的恩和金,正是我向铁锅推荐的人,也是我的心腹。 “菠萝明白了。” “忙完后,你来找我。” “好的。” 我走出院子,天上的雪花变厚了,而我恰好有点饿了。用过早餐后,我和菠萝坐在密室里喝茶。 “是星阵杀的人吗?” “是的。当时,我一听到声响就赶出来,看见星哥脸色苍白,嘴角溢血,像是中了掌伤。我正准备开口问他。 星阵却让我缄口,在我耳边低语,说外面的大树下有三具尸体,让我帮忙处理下,免得敌人追踪到这里。然后,他就进入房间疗伤了。” “他现在伤势怎么样?” “我刚才进去他房间看了一下,星哥脸色好了一些。他写了一个方子给我,说是煎药来治伤的。我已让人按这方子去抓中药了。” 我点点头,说道:“好,那你去忙吧。” 菠萝离开后,我一个人喝着茶,苦苦思索。 这星阵明明就是天理教的人,为什么要杀天理教的人。 算了,等他伤好了,应该会给我一个答案的。 第48章 不言而喻 r 第49章 假传圣旨 自从流言传开后,伯颜开始收敛了许多,也不敢再去卜答失里的隆福宫了。 加上局势的动荡,铁锅和伯颜的君臣关系暂时缓和了一些。 因为,至元四年的天下,依旧是民变不断。 袁州的周子旺、九牙山的李志甫以及四川的峒蛮人,相继起兵。 特别要提的是周子旺。他和他师傅彭莹玉是借着佛教的名义起兵的。 当时,佛教和儒教一样,门派众多。 彭莹玉、周子旺他们信奉的是佛教中的净土宗,民间也叫白莲教。 白莲教很少拜释迦牟尼,主拜弥勒菩萨。 这是因为,经过多年宣传,朝廷已经宣称,释迦牟尼是站在官家这一边的。 而弥勒菩萨是未来佛。等释迦牟尼一退位,弥勒菩萨就要继承主佛之位的。 所以,彭莹玉、周子旺另起炉灶,高举弥勒佛大旗,寓意着要改朝换代。 其口号是“弥勒降生,改换乾坤”。 这在当时,是第一次借助佛教名义,起兵反抗官家,从者如云。 周子旺自称周王,很快就成为影响力最大的起义军。 但树大必招风,周子旺很快也成了官军的重点打击对象。 不久后,周子旺兵败被杀。彭莹玉率领残部,掩护周子旺的女儿——周芷若杀出重围。 接着,彭莹玉将部众化整为零,带着少许亲信,带着周芷若潜于山林之中。 若干年以后,彭莹玉、周芷若再次高举弥勒佛大旗,卷土重来。 周子旺虽然失败了,但借佛起兵这种模式,就被后来者借鉴、吸收、应用。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但是,当年最炸裂的消息并不是周子旺等三家势力的起兵造反,而是孟端自立。 当时,消息传入京城后,朝堂震惊,众臣哗然。 可以说,孟端自立的事件,把所有人的三观全震碎了。 这孟端原本只是个河南江北行省的汉人小官。 但孟端向来自视甚高,看不起河南江北行省的高官们,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酒囊饭桶而已。 孟端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平庸地当一名小官员,一心想要当大官,做大事。 于是,他便委托一位在京城当御史的朋友,帮自己在官场上走动走动。 看在孟端朋友的面子上,吏部真的派人下来考察他。 但评语是,“胆大不怕事,但也不办事”。 这评语倒也没有冤枉他。 这孟端虽然对当时的官场极度不满,但他自己平时主要也是和朋友喝酒吃肉,没有什么拿出得出手的工作成绩。 得到“不办事”这种评语,这升迁之事自然就这样不了了之。 孟端从此更加恼怒,还写了一首诗来嘲讽当时的官场。 “人皆谓我不办事,天下办事有几人?袖里屠龙斩蛟手,埋没青锋二十春。” 你们说我不办事,但天下哪有办事的人。 孟端诗中前两句只是嘲讽,后两句已经是反心毕露。 但在元一朝,对言论向来不管。 像郑思肖,一辈子写诗大骂蒙元,但啥事也没有。 还有谢枋德,在元朝廷百般拉拢江南士人的时候,他公开大呼,说“江南人才仕元可耻”。 但元朝廷素来不接这些口水战。你们爱骂就骂,只要不拿刀剑出来就行。 南方士子中,骂的最凶的要属梁栋。他不但骂,还到处传。 结果被仇家告上京城,说梁栋“谤讪朝廷,有思宋之心”。 梁栋就被抓了起来,送到京城待审。 结果礼部说,“诗人吟咏性情,不可诬以谤讪,且就算谤讪,亦非堂堂天朝所不能容者!” 最后,梁栋被无罪释放,继续写诗骂朝廷,逍遥的不得了。 故孟端这种反诗,也无人在意。 但孟端可不只是像文人一般,发发牢骚而已,他是真想大干一场。 有一天,孟端和霍巴斯等四个蒙古朋友在一起吃肉喝酒。酒兴一上来,大家就开始骂朝廷。 这五人都是同病相怜,都属于不得志的小官、小吏,胆子都特别大。 突然间,孟端在酒席上就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现在朝廷不是不肯提拔我们当大官吗。可我们可以自己封自己一个大官做做啊。 孟端的计划是,让霍巴斯假扮朝廷下派的奉使宣抚,并伪造圣旨,先将孟端自己,越好几级提拔为行省的一把手,再把河南江北行省的高官们全免掉。 这个计划被四个蒙古朋友一致认可。五个醉酒的狂徒越说越起劲,边笑边拍桌子,乐不可支。 没多久,孟端五人等到了一个绝佳机会。 河南江北行省治所——汴梁有个大富商,准备要隆重举办自己的六十寿辰,邀请行省的大官们都出席。 自然,孟端五人不属于邀请的名单里面。 当天傍晚,霍巴斯四人穿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品大官官服,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汴梁的行省衙门前,大声叱喝,自称自己是皇帝派来的奉使宣抚,赶快摆香案接圣旨。 此时,衙门里的高级官员全被请去喝生辰酒了。留守的官吏被霍巴斯四人的架势唬住了。 留守官吏认不得霍巴斯四人。 但四人身上的官袍是认得的,这派头是认得的。 这批奉使宣抚的派头,比上一次的派头更大。 留守官吏们战战兢兢,就在衙门大堂摆好香堂,等待奉使宣抚宣旨。 第一道圣旨自然是宣给孟端的。 当场,霍巴斯就宣布任命孟端为河南江北行省都元帅,暂时接管行省内大小事务。 第二道圣旨是要宣给平章政事等行省大僚的。 霍巴斯等人气势汹汹,让留守官吏赶紧去喊平章政事月鲁不花等人,回来接旨。 月鲁不花等人正喝得醉醺醺,一听皇帝派奉使宣抚到,并有圣旨要宣,就火急火燎地赶回衙门。 一进去,霍巴斯便装腔作势宣读圣旨,说月鲁不花等人贪赃枉法,情节严重,陛下特派奉使宣抚来调查。 月鲁不花等人一听,手脚都软了。这贪赃枉法,平时确实是没少干啊。难道这次朝廷动真格了? 虽然心里发虚,但个个大官都跪下磕头,大喊冤枉。 霍巴斯、孟端等人不由分说,下令行省的下级官吏,把月鲁不花等十几个大官先抓起来,并没收了他们的官印。 接着,孟端、霍巴斯等人拿到官印后,就立刻提拔了一批平时受排挤的小官小吏,补上空缺。 这下子,汴梁衙门里立刻热闹了起来。起初不得志的那帮人,现在全成了当权派。 当天晚上,胆大的孟端拿着铁骨朵,跑到狱中,把月鲁不花等十几个大官,一个个全砸死了。 这下子,孟端以河南江北行省都元帅身份,掌控了权力。 第二天起,孟端宣布在全行省内彻查贪赃枉法,实行军事管理,并下令封锁行省对外面的交通。 这相当于关起门来做土皇帝。 每一天,孟端、霍巴斯等人就大摇大摆地坐在高堂上,轮流审判行省里的大小官员。 谁被斩首,谁被免职,谁被提拔,全凭孟端、霍巴斯等人的心情。 过了几天,孟端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想回老家杞县祭祖,炫耀一下。 于是,孟端让霍巴斯留守汴梁,浩浩荡荡地带着一大帮人,回家光宗耀祖了。 一路上,孟端心里那个美啊。 想当初,行省中的大官们对自己是呼来喝去。 而如今,自己一声令下,大官们纷纷脑袋搬家。 孟端越想就越得意,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回到杞县的当晚,孟端就把老家以前那些“好友”们请过来喝酒。 酒席上,“好友”们对孟端这个新上任的行省都元帅,是百般奉承。 其中有一个叫冯二舍的人,对孟端是知根知底,心生疑惑,便问孟端,这京城来的奉使宣抚是谁? 孟端喝酒喝得忘乎其形,便哈哈大笑,告诉冯二舍。这奉使宣抚便是霍巴斯等人。 冯二舍一听更加疑惑了。孟端、霍巴斯等人,冯二舍全都认得,熟悉得很。 这五人祖上八辈子没有一个当官,朝中也无朋友当大官。五人朋友里,最大的官就是孟端那个御史朋友。 怎么突然间,两人变成了奉使宣抚、行省都元帅? 借着酒兴,冯二舍又多问了几句。孟端醉酒后,回答更是漏洞百出。 这下子,冯二舍断定孟端、霍巴斯等人肯定有诈。 于是,酒席散后,冯二舍便向当地驻防的武官,告发了孟端。 当河南江北行省剩下的官员们如梦初醒时,孟端、霍巴斯等人已经掌控了行省整整五天,还杀几十名大官,提拔了一批人。 后来,京城派人核查此事时,当地很多人对孟端还赞不绝口,认为他杀的都是贪官,杀得好。 孟端自立的事件,虽是以一场闹剧收场。但让天下有识之人,看到了元廷的腐败和无能。 第50章 柳林春猎 “你看看,这就是他们去调查孟端一案,给我上的折子。这事真是把列祖列宗的脸,丢光了!” 大明殿里,铁锅愤怒地将折子,扔在我面前。 大明殿是铁锅的寝宫。我很少在这里和他议事。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生气。 我默默无语,捡起折子,假装在看,其实心不在焉。 早在调查孟端一案的结果回报之前,我就完全知晓整件事的过程。天理教的消息远比朝廷报告更详尽、更快。 孟端就凭着胆大,以拙劣的骗术,把河南江北行省的官员们戏弄得团团转。真是个人才啊! 我一想这些,甚至有点想笑,但实在不敢笑。 “朕那天责问伯颜。他还口口声声说,老臣无过。那河南江北行省的平章月鲁不花、左丞劫烈都是他推荐的人。劫烈还是他的门生。 现在,民变四起,偏偏还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一出戏,让天下人笑话。我现在是越来越后悔,让他一人独相。你说,现在的局势该如何收拾?” 铁锅的脸色发青起来,右手的拳头也握紧了起来。 他当然不是为了如何处置民变,来问我。他问的是如何处置伯颜。 我缓缓说道:“陛下请息怒,为过去的事生气,只会伤了龙体。 臣以为,只要徐徐图之,并不难处置。既然以前的老办法管用,就用老办法。” 我的话,铁锅听进去了。他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说道:“你说的没错,就用老办法。你有什么好的人选,可推荐?” 我摇摇头。 我们说的老办法,还是拉一派,打一派。 以前,既然能用伯颜去对付燕帖木儿家族,现在自然也能启用别人对付伯颜。 我其实想到了一个对付伯颜的人选,但这种事还是由铁锅来定夺比较好。 “朕相信马札儿台、脱脱父子,对朕是忠心耿耿。但他们毕竟和伯颜是兄弟、叔侄关系。 你不妨让吴直方去问问脱脱,他对伯颜丞相怎么看?吴直方不是一直想要开科取士吗。如果丞相没意见,朕倒是可以考虑的。” “臣明白,臣这就去和吴老先生谈一谈。” 说完,我便告辞。 这吴直方是脱脱的老师。 铁锅这是让我暗示吴直方,如果扳倒伯颜,就可以开科取士。这一直是吴直方梦寐以求的事情。 果然,老吴这只老狐狸一听,就全明白了,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一定让陛下一个满意的答案。 很快,吴直方就带着脱脱进宫,向铁锅表了忠心。 又过了段时间,铁锅晋升脱脱为御史大夫,仍提调前职。 加上之前的同知枢密院事、虎符亲军都指挥使、太禧宗禋院使等等职务,脱脱俨然已成为朝臣中仅次于伯颜的二号人物。 用脱脱来对付伯颜,这是我们计划中的第一环。 接下来,我们开启计划的第二环。 至元五年十月,铁锅加封伯颜为大丞相,再加元德上辅功臣之号,赐七宝玉书、龙虎金符。 当月十一,我向朝廷正式上疏,建议在京城南口的过街塔,为伯颜立碑,表彰伯颜大丞相的功勋。 铁锅立刻就同意了,并下诏让我负责操办此事。 伯颜闻讯大喜,特意请我到他府中做客,隆重地宴请了我,算是答谢。 伯颜确实也没想到,我居然会拍他的马屁。 这伯颜大丞相权、钱都有了,就差立碑颂功,传世千年了。 我主动向铁锅提起,为伯颜大丞相立碑表功,他自然对我是千谢万谢。 十月十八,这是一个好日子,也是伯颜大丞相功碑揭碑的大日子。 在这之前,我和哈麻早就广发帖子,建议众臣自发为伯颜大丞相募捐。 所募之钱全部捐给各寺庙,为伯颜积功德。 这让伯颜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只可惜,伯颜在揭碑那天,不能来,只能由我代为主持。 这毕竟是自己的功德碑,不能自卖自夸。 果然,那一天,来为伯颜募捐,积功德的官员络绎不绝。 这把负责记账的菠萝等人累坏了。 当天晚上,菠萝推开我的书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清单。 “郡王,这些是没有给伯颜积功德的官员名单。” “嗯。” 我接过来翻了翻,便放入一个木屉里。 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反对伯颜的。 “这些,是募捐一百贯宝钞及以下的官员名单。” 我伸手接过,掂了掂,厚厚的一沓。 这一类官员最多。 今天一大早,我就在募捐簿的第一列,先写上自己的大名及职务,再写上“宝钞一百贯”。 由于纸币贬值,这宝钞一百贯并不值多少钱。 后面募捐的官员一般都捐的比我少,也有和我一样的。 这些人倒不是伯颜的心腹。 因为,伯颜毕竟是一人独相,权倾朝野,又有我和哈麻的发动。 绝大部分官员都不得不派人来募捐,为丞相积功德。这不过是遵循当时的官场游戏规则而已。 对这些名单,我连看都懒得看,就直接放在一边。 “还有呢?” “郡王,这些便是重头戏了。这名单里的官员募捐数目都很大,远远超过你了。” 我接过名单,认真查看。有些人居然也出现在这名单中,多少让我有点惊讶,比如万户格斯尔。 这些可是伯颜的铁杆粉丝啊,个个都比我募捐得多,生怕丞相没看到自己的忠心。 我不禁得意地笑了笑,拿出纸,用红笔把募捐最多的十几名官员抄录下来。其中有文官,也有武将。 …… 转眼就到了至元六年的二月初七。 这一天是皇帝和百官春猎的好日子。围猎的地点是在京城外的柳林行宫。 围猎是大元的惯例,既能倡导尚武的风气,又能促进君臣的关系。君臣们白天打猎,晚上喝酒,其乐融融。 特别是今年,铁锅对这次春猎十分重视,还在朝堂上承诺,今年打猎成绩突出的大臣有赏。 这下子,不但武将积极起来,连箭术不错的文臣也跃跃欲试,想在铁锅面前露一手。 整个春猎计划,铁锅让伯颜全权负责。陪同春猎的大臣名单也由伯颜草拟。 那十几名为功碑募捐最多的官员,自然是在名单之中。 二月初六的朝会,铁锅比往常来晚了一些。 铁锅坐上龙椅后,开始咳嗽起来。他的脸色比起前几天,显得蜡黄了一些。 伯颜见状,便问道:“陛下前天还精神抖擞,为何今日如此憔悴?可有请御医看过?” 我和众臣亦齐声说道:“愿陛下金安。” 经铁锅允许,我平常很少参加朝会。但是这段时间不同以往,最近的朝会,我几乎一场不漏。 “丞相无须挂虑。御医已给朕看过,只是湿热侵袭而已,并无大碍。只是,咳,咳,御医让朕在宫中休养几天。 明天的春猎,丞相你带大家先去。朕等过两天,身体好些,再去。” 铁锅边说边咳,神情有些不舒服。 “陛下,老臣以为,不如将春猎改期。由老臣带队去,怕是有些不妥。” 这时,太史院判官杨瑀站出来,说道:“微臣观测天象,并翻阅历书。 整个二月适合狩猎的首日,仅是明天。若要改期,恐怕要到三月才有吉日。” “不用改期了。筹备这么久,花费不少。朕只是晚两天去而已。明天一早,丞相代表朕,先去柳林吧。” “老臣遵旨。” 又简单谈了些事,铁锅便散了朝会。 第51章 是的,伯颜大人 二月初六的上午,我在散朝后,紧跟着铁锅,来到了皇后伯颜忽都的延春阁。 皇后名字里虽然也有“伯颜”两个字,但和当朝的伯颜大丞相,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皇后,你让人,给朕打盆温水过来。” 在延春阁的后堂里,铁锅对伯颜忽都说道。 “好,妾身这就去安排。” 我迟疑地说道:“陛下,要不,还是等到明天再洗去吧。” “无妨。这东西涂在脸上,实在有点难受。” 一会,一盆温水端了过来。伯颜忽都用脸帕沾了沾水,细细地帮铁锅洗脸。很快,铁锅原先那蜡黄的脸恢复了原状。 “你说,今天朝会上,朕装病的样子,还是很像吧。” “简直是惟妙惟肖,臣差点就信了。” “你信个鬼。这馊主意还是你出的。” 铁锅说完,哈哈大笑。铁锅今天装病,就是为了推辞明天的春猎。 “来,好久没和你下一局了。” “臣领命。” 我们君臣两人就在后堂下起了围棋。伯颜忽都笑吟吟,在一旁观看。 棋下到中盘的时候,方构突然进来禀报。 “陛下,伯颜丞相差人来,恳请陛下允许太子殿下,明天和他同行,一起去柳林行宫。” “朕知道了。” 方构说完,就退出去待命。 “你怎么看?” “我觉得他的请求,倒也合情合理。” “会不会有猫腻在里面?” 铁锅的意思是,伯颜会不会挟持太子,来一场“清君侧”的政变。 “他应该没想到,我们会在春猎动手。陛下要是担心,不如,我就安排磐石、星阵两人随行,伺机行事。” 我的意思是,要不就将磐石、星阵两人安排在太子的护卫当中。 若有变,便寻找机会刺杀太子。以两人的绝顶身手,如果混在太子的贴身护卫中,暗杀太子亦非难事。 铁锅摇摇头,说道:“不行,这样太明显了。朕是要扳倒他们,但也不想让天下人背后议论纷纷。朕不想背负骂名。 到了明天晚上,一切安排妥当后,朕再让太子怯薛——月可察儿连夜把太子接回来。 谅他也不敢阻拦。你去告诉方构,我同意太子随丞相同行。” “臣明白。” 第二天上午,伯颜和太子燕帖古思,率领着许多官员和卫队,浩浩荡荡地前往柳林行宫。 由于铁锅“染病”,不能前去,有一半官员留在京城,等铁锅康复后,再去柳林春猎。其中自然就包括马札儿台、脱脱和我等人。 当天傍晚,铁锅召集众臣入殿议事。众臣中有塔失海牙、汪家奴、别儿怯不花、沙剌班、只儿瓦歹等人。 这些人正是不肯募捐,给伯颜积功德的大臣。 …… 同时,在柳林行宫这边,伯颜正和众人喝酒。太子早早就离席了。文官武将们开始殷勤地向大丞相敬酒。 伯颜喝得满脸微红,听着各种奉承的话,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一会,酒席散后,万户格斯尔刚回到自己帐篷中,亲兵就过来向他禀报。 “万户大人,你府中的管家刚从京城来,说有急事。” “哦,快让他进来。” 一会,格斯尔的管家沃汗走入帐篷。 “家中出了什么事?” “今天下午,奇妃娘娘差人,把主母和小少爷接入宫中。说是在宫中举办什么赏花大会。 后来,我一打听,奇妃娘娘不单是请我们家,别的人家也请了。 到了傍晚,宫中太监又过来告知,说主母和小少爷今晚不回来了,就住在皇宫中。” 万户格斯尔听得一头雾水,便问道:“这是为何?” “是啊,我当时也觉得纳闷。奇妃娘娘为何要留主母、小少爷在宫中过夜。这不符合规矩啊。 过了一会,脱脱大人的亲信,带着亲兵也来府中,让我把一件东西和一句话捎给大人。我一听,就全明白了。” 说完,沃汗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万户格斯尔。格斯尔接过来,手指微微颤抖。 这东西,他太熟悉了,正是他父亲最爱拉的马头琴上面安置的装饰品——一个雕刻得很精致的木制的小马头。 这小马头是格斯尔送给父亲的礼物。雕刻的每一刀都是他自己完成的。 万户格斯尔心里也全明白了,自己的至亲现在全被脱脱控制了。 “脱脱大人捎来什么话?” 沃汗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道:“现在帝都里全部戒严。陛下下诏,任何人出入城门都必须经过脱脱大人签字同意。城门外,陛下的亲军已经列阵在外。 脱脱大人让我前来,只问一句话。主子,你是否还效忠于陛下,是否还效忠于黄金家族。如果是,既往不咎!” 格斯尔毫不犹豫,立刻把右手紧紧捂在胸口,低沉地说道:“永恒的长生天在上,我格斯尔永远效忠于陛下,绝不违背陛下的旨意!沃汗,你快回去禀报脱脱大人吧。” 沃汗跪下来,给格斯尔磕了一个响头,便离开了帐篷。 格斯尔定了定神,也走出帐篷,望着远处的行宫发呆。 格斯尔心里明白,这次管家带来的不是消息,是选择。是让他重新选择战队的最后一次机会。 而他,好像也没得选。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月可察儿领着三十多骑,悄然来到柳林行宫,接走太子燕贴古思。 那时,喝得醺醺然的伯颜正在酣睡。 万户格斯尔自然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因为,他是今晚轮值的守卫负责人。 格斯尔在伯颜住所前,走来走去,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等太子燕贴古思离开半个时辰后,再向伯颜禀报。那时候,就算想追回太子,也来不及了。 …… 至元六年二月初八的早晨,伯颜木然地站在行宫大堂的中间。在伯颜身后,还站着随他前来的文官武将。 文官武将们的脸上都有些紧张。而中书省的平章政事——只儿瓦歹,此时更加紧张。 只儿瓦歹一个人站在伯颜的对面。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大香堂。 只儿瓦歹咽下口水,清了清嗓子,举起圣旨,准备宣读。双手却不受控制地微抖。 “……朕践位以来,命伯颜为太师、秦王、中书大丞相,而伯颜不能安分,专权自恣,欺朕年幼,轻视太皇太后及朕弟燕帖古思,变乱祖宗成宪,虐害天下。 加以极刑,允合舆论。朕念先朝之故,尚存悯恤,今命伯颜出为河南行省左丞相。所有元领诸卫亲军并怯薛丹人等,诏书到时,即许散还……” 只儿瓦歹总算大声念完了圣旨。 只儿瓦歹念过很多次圣旨。但这一次,是他念的最心惊胆战的一次。念完后,只儿瓦歹的掌心冒出了细汗。 “这真是陛下的旨意?” “是的,伯颜大人。” 伯颜仿佛没有听见只儿瓦歹的回答,只是望着窗外出神。 他忘了谢恩,也忘了接旨,就连只儿瓦歹向他告辞,也没有任何回应。 第52章 伯颜之死 十点钟的太阳,犹如一个巨大的金色圆盘,高挂在蔚蓝的天空中。它的光线洒在城头上,照亮了每个将士身上的盔甲。 此时,我和脱脱站在城头上,正眺望着远方。 一个时辰以前,外出宣旨的只儿瓦歹回来了。脱脱便下令,让城外列阵的军士入城。随之,城门紧闭。 一会,远处烟尘滚滚。伯颜带着春猎的众官和卫队,浩浩荡荡地回来了。就在昨天此刻,他也是如此浩荡地出城。 伯颜等人离城头越来越近。我眯着眼睛,紧盯伯颜,但离着还是远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距离城门几百米左右,他们停了下来。 二十几名军士骑马继续前行,到了城门下,齐声高喊道:“太师已回,开门!” 在脱脱的示意下,城头的将士们亦大声喊道:“陛下有旨,黜丞相一人,诸从官等皆无罪,可各归本卫!” 城头将士们齐声喊了三遍后,伯颜身后的万户格斯尔一声不吭,突然调转马头,带着本部人马离开。 伯颜见状,脸色终于大变,在城下朝格斯尔的背影,大声疾呼。 然而,格斯尔头也不回,只管一路驶去。其他将领见状,有样学样,也各自散去。 没多久,城下再次翻滚起尘烟。刚开始,城下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现在只剩下伯颜的亲兵们。 又过了一会,伯颜的亲兵们也陆续逃去,就连在城下喊话的二十几人也跑了。顿时,伯颜身边只剩下零星几名心腹。 伯颜环顾四周,十分无奈,只好自己打马朝城门奔来。 “脱脱,脱脱可在!” 伯颜到了城门下,朝上面大声喊道。 我终于看清老狐狸的脸了。昔日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 他那表情,就好像是赌桌上的庄家,发现自己的底牌被人偷偷拿走了。 无论是庄家还是闲家,底牌要是没有了,自然无法在赌桌上继续玩下去了。 脱脱和我贴近城垛,往下望去。叔侄两人目光相撞,神情各异。 “侄儿,快开城门,我要面见陛下。” “陛下有令,不再见你,恕难从命。” “我即便有罪被黜逐,也必须当面向陛下辞别,你为何不让我入城?” 脱脱闭口不答。 “脱脱,你是我侄儿。昔日我待你不薄!今日你为何负我?快开城门!我要面圣。” 伯颜显然很不甘心。 但脱脱不想再和伯颜多费口舌了,说道:“我虽是你侄子,但更是陛下的臣子。圣命难违,请即自便!” 说完,便转身离开。 伯颜见状,惊恐地大喊:“侄儿,脱脱侄儿!求你向陛下开恩!” 但脱脱已经走远了。我笑了笑,也走了。 当天晚上,我从宫中出来,和星阵一同坐上马车,前往天一楼。 走上五楼时,吴直方、朱心、磐石三人已在大包厢里设宴等我们。 “郡王,请!菜刚热,酒已温,就等你们来了。” 朱心见到我,非常热情,拉着我坐主位。我半推半就,也不客气,便坐下来。 今日不同往昔。初见朱心时,铁锅还是个傀儡皇帝,而我只是个从四品的翰林院直学士。 如今,铁锅先后扳倒两届权臣,大权在握,特别是兵权,抓的很紧。而我也变成了静江郡王。 因此,朱心对我的态度完全也变了样。仿佛,他更像是我的义子。 “我刚从陛下那里出来。陛下答应了,禁武令可以推广到整个腹里。 也就是说,整个中书省里,武林帮派将来只有我们天理教一家了。” 顺便提下,中书省的性质非常古怪。它既是上承天子、下总百司的帝国最高行政机构。 但同时,中书省和江浙等其他10个行省一样,也算是地方行政机构,直辖着29路、3府、91州、46县。其辖地又称为“腹里”。 同样古怪的还有宣政院。虽然宣政院的重要性远不如中书省。 但论起级别,宣政院和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并称为帝国的四大军政系统。 而这宣政院这个中央机构,却又是管理吐蕃的地方行政机构。 这次,铁锅之所以将禁武令,从京城放开到中书省,主要是天理教本次立了大功。 这几个月里,天理教用各种手段,已经将伯颜一党十几人在京城外的至亲,全部控制起来。 故万户格斯尔等人不得不临阵倒戈,全部背弃伯颜,倒向我们。 “多谢郡王在陛下面前,为我们天理教说话。以后还得劳烦郡王多美言几句。” “那是一定。” “对了,开科取士的事,陛下怎么说?” “今年之内吧。” “那就更要敬郡王了。” 吴直方、朱心两人哈哈大笑,齐齐向我敬酒。 从两人的表情来看,开科取士之事,对他们来说,显得更加重要。 边喝边聊了一会,我便说道:“义父,今天陛下和我还聊一会历史,提起昔日高平陵之变,你可知此故事?” 朱心哈哈大笑,说道:“昔日司马懿装病辞职,实质上是在暗中拉拢盟友,积攒力量,意图重返朝堂中枢。 后借着曹爽陪小皇帝,去高平陵扫墓,联合郭太后,发起政变,控制了京都,并通过欺诈的手段,诱逼曹爽不战而降。 自此,曹魏军政大权落入司马氏手中,史称高平陵事件。我焉能不知。” 我笑嘻嘻地说道:“义父知道这典故,那是最好。这老虎要是被驱赶出去,最好的归宿不是藏于林中,而是给它找一块墓地,让它安息。 何况这只老虎在城里待了很多年,非常熟悉情况。万一,哪一天没注意,又被它跑出来,咬到了人,那就不好了。” 朱心亦笑嘻嘻地说道:“请郡王放心。这只老虎很快就会得一种病,一种治不好的病。”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干杯!” “敬郡王。” “敬陛下。” 没多久,伯颜在南下的路上,突然病倒了。 此时虽是阳春三月,但路上的风很大。伯颜虽是武将出身,但也抗不住这路上的大风。 这病来如山崩,素来健硕的伯颜一病不起,才两天就病死在驿站里。 消息传来,铁锅和我彻底放心了。 从此,朝堂上再无可以和铁锅抗衡的权臣。 伯颜死后,人人都极力和他撇清关系,无人敢给他下葬。伯颜的棺材就放在驿站里。 而铁锅居然派我代表朝廷,给伯颜下葬。 听到方构传来的旨意,我哭笑不得,只好前去,就地安葬了伯颜,并在他的新墓前,念了一篇祭词,假惺惺挤出几滴眼泪,算是了事。 权臣已除,但萧墙之内,还有两人必须要拔掉,那就是太皇太后卜答失里和皇太子燕帖古思。 这卜答失里和铁锅虽是亲人,也是仇人,有不可解的杀母之仇。 此时,铁锅已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皇后所生的真金,另一个是奇妃所生的爱猷识理答腊。 而燕帖古思是仇人之子,却占据太子之位。铁锅更是不能留他。 当年六月,哈麻等人联名上疏,说太皇太后卜答失里当年指使人,将陛下亲生母亲,推入火坑烧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应当将卜答失里母子逐出宫外。 铁锅等的就是这些奏疏。当天,铁锅下诏将文宗皇帝的灵牌移出太庙,废掉太皇太后卜答失里、皇太子燕帖古思,并将两人逐出宫外。 没多久,卜答失里被朱心派出的杀手毒死。燕帖古思机警,心知不能幸免,半路上意图逃跑,被月怯察儿追上,将其勒死。 至此,元文宗一脉断绝。 元明宗、元文宗两个亲兄弟的恩恩怨怨,到此划上了一个句号。 当年十二月,天理教日盼夜盼的开科取士终于恢复了。铁锅下诏,恢复科举制,三年一次,当年就录取了十八名。 到了第二年,铁锅下诏改元为“至正”,将至元七年改为至正元年,任命脱脱为中书右丞相,帖木儿不花为中书左丞相,宣布将“与天下更始”,准备大展宏图、中兴大元。 …… 故事讲到这里,魏葵杨忍不住问道:“那后来铁锅把天下治理的怎么样?” 雷老侠笑了笑,端起茶杯喝茶,没有回答。 方霹说道:“当然是越治越乱,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起义大爆发了。” 雷老侠悠悠叹了口气,说道:“正是。” “这样啊。” 方霹看了看外面,发现天色已晚,便说道:“前辈,那我们先回去了。” “好。” 第二天上午,雷老侠再和方霹、魏葵杨两人,讲述起后来的事情。 第53章 残疾武者 至正元年的二月初七,静江郡王府的大院里,二十几个少男、少女在两两对打。 不知不觉,四年半过去了,星阵三人抚养的二十几个小孩,现在都长大了。最大的,现在已有十八岁。 现在的静江郡王府比起几年前,也热闹了许多。 府里不但有我聘请的管家李源清、厨子、护院、仆人若干,还有宋庆宇、菠萝一家。 宋庆宇是前年结婚的,菠萝是去年结婚的。 菠萝看上了一家豆腐店老板的女儿。经过他一番死缠烂打,豆腐店老板答应把女儿嫁给菠萝。 我不但为菠萝出了彩礼,还把郡王府中两间房子赠给菠萝,作为他们的婚房。 唯独星阵尚未婚娶。我也曾问过星阵,可否有心仪的姑娘。他总是笑而不答。 后来,我才想起,他练的是冰心诀。练这邪门武功的前提是戒色。哎,何必呢。 现在,这二十几个少年,在星阵的悉心指导下,武艺大有长进。 我坐在太师椅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比武。一会,两两比武结束了。 “好,不错,不错。赢的每人奖励三贯宝钞。输的也不要气馁,下次再努力。” 接过管家李源清的宝钞,胜者组的少年们个个眉开眼笑。个别人还忍不住奚落对手一番。 “来来来,你们挨个和菠萝哥哥我练练。” 一旁观战的菠萝一时兴起,忍不住下场和胜者组的少年们切磋,打起车轮战。没多久,菠萝已连胜三个少年。 “咦,菠萝这招式怎么如此怪异?” 我看了一会,觉得菠萝的招式简直匪夷所思,忍不住问身旁的星阵。 星阵笑道:“这是我教给他的新武功,来自波斯高手——山里人的古拳法。公子你想学吗?” 我听到“山里人”这名字,头莫名地疼了起来,没有回答星阵的话。山里人,我好像在哪听过。 一会,我头疼好了一些,缓缓说道:“我有些乏了,回去吧。” “好。” 到了当天晚上,我又忆起菠萝今天展示的那些古怪招法。一种强烈的好奇感侵入我心里。 我实在忍不住,来到星阵房前,推门而入。进入时,星阵正摆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好像在修炼某种特殊的内功。 我关上门,问道:“你现在修炼的,也是山里人的功法?” “正是。” 我盘膝坐在他面前,问道:“你这些年一直潜伏在天理教里,是为什么? 还有,你当年杀那三名天理教高手,又是为什么?这一切,我现在都想知道。” 这些话,我早就想问星阵了。但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以星阵的性格,我要不问,他也许永远不会说。今天终是忍不住了。 星阵看着我的眼,良久才说道:“其实,我也想告诉你全部的事情。 可我看你,为了扳倒伯颜,一直和天理教保持密切合作,便没有说。 今天已晚。不如,我明天先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再告诉你所有的真相。好不好?” “好。” 说完,我起身离开了星阵的房间。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我和一个人,不知为何从悬崖上,往下坠落。落地时,两具肉身在那一瞬间,都摔死了。 而下一秒,我却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俯视着下面。视野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依稀只看见地上有两摊血。 一摊是红色的,另一摊是黑色的。 第二天,我跟在星阵后面,骑马出了京城,驶了很久,来到顺州辖区内的一处村庄。 “你又在这里藏人了?” “是的,公子。” “怪不得你老是哭穷。” 星阵笑了笑,把我领入村里一个庭院。 院子里的人,有些在晒太阳,有些听见星阵的脚步,便走了出来,一共十一个人。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残疾。有人双目失明,有人瘸了一条腿,有人少了个胳膊,等等。 “公子,这是十二路谭腿的掌门人黄明天,这是洪家铁线拳的大弟子徐宇,五郎八卦棍的傅青竹,飞鹰夺命镖的苏辰……” 星阵依次向我介绍起他们。可我根本记不住。 但让我诧异的是,他们的残疾居然和所学武功相关。练腿的瘸腿,打拳的断手,玩镖的瞎眼。 “他们这是?” “黄掌门,你和公子说说,你的腿为什么瘸了?” 黄明天看着我,愤怒地说道:“这位公子。我本来是在京城教人练武,从未惹是生非。 谁知,官府突然下令,让我把武馆关闭,不准我再教人练武。无奈,我只好关停了一段时间。 当时,越想就越生气。如果从此不招徒弟,这祖传的十二路谭腿,岂不是要灭绝了。” “对啊。” “朝廷瞎了眼!” 说到这里,其余十人纷纷附和。 “有时候,我就回自己原先的武馆看看,发现已经换上天理教的招牌。外面还贴上招徒的公告。 原先的弟子们看见了我。有些人便来找我,说不想学天理教的武功,愿意继续再和我学武。 我便寻思,既然官府明着不让我教武,那我就暗中教武。只要不挂招牌,应该没事。 于是,我便在城里偏僻处租个院子,又开始偷偷教人习武。 结果,过段时间后,天理教的磐石带人找上我,指名要和我单挑。 磐石天生异禀,是武林中公认的奇才。才十几招,我就被他一掌震断了足少阴肾经。 从此,我的右腿便瘸了。后来,幸好有星阵的收留,我才能在此处,和众位兄弟相濡以沫。 可我不明白,这磐石虽然武艺超群,但从未听闻他授人武功,为何也不许别的武师教人习武。” 讲到这里,他们这些残疾武者,个个都是愤恨填胸。 “如此说来,你们都是和黄掌门一样,受到天理教的迫害而致残。” 他们齐声说道:“没错!” 洪家铁线拳的大弟子徐宇接着说道:“其实,每个人体质不同,兴趣不同,适合练习的武功也大不相同。 有些人就适合跟黄掌门练习腿功,有些人适合练刀法,有些人天生就擅长箭术。 这天下武学的流派无数。天理教所擅长的也不过是其中几种。 我们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朝廷只允许他们授人武功,而不许我们开馆教徒。” 讲到这里,众人开始议论纷纷,痛骂天理教和朝廷,神情更加愤怒。我在一旁听得很不是滋味。 看来,让天理教一家独大,最终会毁掉整个武林。 对朝廷来说,也并非好事,独大的天理教迟早有一天,就像当初的燕帖木儿家族一样,尾大不掉。 幸好,他们并不认得我,也不知道我和天理教现在是合作的关系。 过了一会,星阵找了一个借口,带我走出村庄。我们两人骑着马,在无人的驿道上,并肩缓行。 这时,星阵便开始讲起他的故事。 第54章 袖中剑法 “我的故事,要从南宋时期的咸鱼宗说起。” “咸鱼宗?” 这三个字,对我而言,仿佛既熟悉又陌生。 “没错。到宋理宗初期,我们咸鱼宗的掌门人叫做雷有声。 那时候,我们咸鱼宗虽是武林第一大门派,但从不和小帮、小派为难。 每三年,我们咸鱼宗就牵头举办一次武林大会,诚邀天下各门各派的英雄,在宗门所在地——黄山切磋,互通有无。 大家其乐融融,武林一派生机。只可惜,我们后来遭遇了一场大祸,从此由盛转衰,甚至一度销声匿迹。 这场大祸,从雷有声掌门收的一个弟子开始。这贼子名字叫做朱投散。” “莫非,这朱投散心怀异志,另有所图?” “没错,朱投散是大宋朝廷派来的人。自从宋太祖通过陈桥兵变,欺负柴家孤儿寡母,巧夺天下起,大宋一朝就对武者怕得要死,一直推行崇文抑武的政策。 在军队,朝廷让文臣成为主宰者,以压制武将。在民间,也不许江湖帮派做大。朱投散投入咸鱼宗后,逐渐取得了雷有声掌门的信任,很多事情都交给他负责。 有一次,我们咸鱼宗举行大典,正好由朱投散负责。这厮竟然在饮食中,下了安息软筋粉。这是一种药力极强的蒙汗药。等到蒙汗药开始发作的时候,朱投散发出了信号。 一群朝廷军士和他纠集的一帮武林高手,冲上黄山,屠杀我宗门人。可怜我们咸鱼宗的掌门和大部分弟子,被这厮一役坑杀。 宗门中也有少部分人,向朱投散乞求饶命,归顺于他。这朱投散便将投降之人和他纠集的武林高手,成立了天理教,并陆续铲除武林其他小帮小派,在江湖中掀起血海腥风。 所幸,雷掌门人的三弟子雷安当时奉命外出,逃过一劫。雷安为了逃避朱投散等人的追杀,便带着两个小徒弟,在天目山隐姓埋名,不敢再在江湖走动。 我们咸鱼宗因此才得以延续下来。再后来,天理教在南宋覆灭后,逐渐势微。而我们咸鱼宗虽然渐渐略有起色,但终究是人少势弱,并没有向天理教寻仇。 我们咸鱼宗门人以前都在北方走动,后来为了避开天理教的锋芒,改在南方走动。武林中人便把雷有声之前的宗门称之为北咸鱼,之后的称之为南咸鱼。 我自幼时是个弃婴,遗弃在寺庙中,被上一任的掌门人雷霆收养,从此便是南咸鱼的弟子。只是现如今,我对外不敢表露身份。” “如此说来,这天理教其实是从咸鱼宗中分化而来的。” “呸,他们天理教,无论是立教宗旨和武学心法,早已和我们咸鱼宗南辕北辙。朱投散的真实身份是朝廷的殿前副都指挥使,目的在于替大宋官家铲除武林其他门派。 他成立天理教后,将我宗门很多武学列为禁术,不准教中人再修炼,改为修炼八段锦等功法。这些功法健身益体可以,杀敌不成。这也是贯彻朝廷的崇文抑武政策。 天理教的高手大多从江湖上网罗而来。他们听命于朝廷,不再是真正的武林帮派,变成了朝廷的爪牙。现如今的天理教也是如此。” “那后来,咸鱼宗又为何在江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是元仁宗执政的时代。天理教不知为何,又搭上了大元朝廷的线。在朝廷的支持下,天理教再次崛起,迅速壮大。 几年后,到泰定帝执政时期,天理教已经成为武林第一大帮派。就在这时,天理教在朝廷的支持下,大举进攻我们南咸鱼宗。 那天正是八月十一。每年的这一天,我们咸鱼宗的弟子都会赶回天目山,参加一年一度的宗会。狗贼们选择这一天围攻天目山,意图就是想把我们咸鱼宗灭门。 这一仗,掌门人雷霆不幸战死。那时候,我在宗门中年龄最小,才八岁。大师兄机警,让我跑到厨房,钻入大米缸里面,才逃过一劫。 等到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声响,我才敢慢慢从米中钻出来。庭院里血流成河,师傅和师兄们全都遭了狗贼毒手。” 讲到这里,星阵忍不住泪流满面。等他平缓下来,我再问道:“那二十几个孩子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他们全都是师兄们的遗孤。我依稀记得师兄们的老家在那。这十几年来,我一有时间,便遍访各地,陆续把他们接到一起,教他们南咸鱼的武艺。 这期间,幸好有九师嫂和她父亲的相助。这九师嫂最是善良。她和九师兄刚结婚没多久,尚未有子,就守了活寡。这些年来,全靠她们父女两人照料我们咸鱼宗的遗孤。 我因为另有所图,只能偶尔带着钱,去看望她们一下,并传授功夫给他们,以免咸鱼宗在我手上断了。” “那后来,你为了复仇,便改投入天理教?” “正是,我七年前加入天理教,为了就是潜伏在他们内部。由于我练功刻苦,武艺大涨,已接近教中核心。只可惜,我一个人力量太单薄,还没有想到什么办法报此血海深仇。” 谈到这里,一向心硬的我突然也流泪了。我把马停下来。星阵见状,也停马。 我望着他,缓缓说道:“从此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一定会帮你报这大仇。只是现在天理教深得陛下重用,势头正猛。我们不能着急,只能徐徐图之。” 星阵潸然泪下,涨红了脸,哽咽地说道:“多谢!” 我拍了拍星阵肩膀。两人继续骑马缓行。 “对了,那天你杀那三名天理教高手,又是为了何事?” “八月十一那天,狗贼们杀完人后,又搜索一番,把我们南咸鱼的武功心法秘籍,全部带走了。我虽自幼习武,但由于年龄小,所学的咸鱼宗武功并不齐全。 那晚,我知道朱心、磐石他们不在京城,便穿着夜行衣,蒙面潜入天一楼,想找一找他们书库里面,有没有我们咸鱼宗的武功秘籍。 可惜,我在书库里没找到宗门的秘籍,却意外翻到山里人的武学秘籍。为了不让他们发现书库被潜入,我没有拿走秘籍,而是点亮火折子,硬是速记下来。 后来,我离开书库,准备要走。因为心里一直在默记秘籍,我一时疏忽,无意间撞到了转角处的花瓶,被守夜之人发觉了。我便运起轻功,破窗而逃。 守夜之人中有三个高手,轻功不错,一路紧追不放。我见后面只有三人追来,便故意放慢身法,引他们到树下,料理了他们。 为了速战速决,我硬挨了他们两掌,以袖中剑法杀了他们三个。哼,这袖中剑法正是朱心教给我的武功。” “那后来朱心有没有怀疑你。” “没有,他还让我一起调查那晚何人潜入天一楼。” 第55章 小倩的身世 九月十一,晴。 这天下午,我刚向铁锅辞别,从皇后伯颜忽都的延春阁出来,走到一个小亭处,就看见一个宦官远远向我行礼。 “郡王安好。咱家有礼了。不知郡王还记得咱家吗?” “朴寺卿说笑了,本郡王焉能不记得。” 眼前这个宦官是高丽人,叫做朴不花。他的来头不小,是奇妃的同乡。 一年多前,经奇妃的推荐,朴不花自阉入宫,当了一名宦者。 朴不花不但和奇妃关系密切,确实也是有才华的人。他精通蒙汉语言、文字,还写得一手好字。 入宫没多久,奇妃便推荐朴不花,为铁锅草拟诏书。 重要的诏书当然都是由翰林学士来草拟。但一般的诏书和书信,铁锅就让宫中识字的宦官来写。 比如,像下诏让我前去给伯颜安葬这种事情,两、三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就不需要翰林学士来润笔了。 或者是哪个行省的平章政事生病了,铁锅写封信去慰问下,这种也无须翰林学士代笔,通通由宫中宦官草拟。 朴不花不但文章写的好,言谈更是得体,深得铁锅欢心。入宫仅仅一年多,朴不花就被封为长宁寺卿。 这长宁寺卿和寺庙没有什么关系,是专门为宫中皇后、妃子们管理财物、事务的官职。因此,我称他为朴寺卿。 自朴不花入宫以来,我和他也就见过四、五次面,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今天倒是第一次打交道。 “奇妃娘娘有请,不知郡王可否移步到听雪轩一聚?” “好。” “郡王,请。” 虽然阿秀常和奇妃往来,但我突然间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听雪轩了。 记得以前的时候,我入宫见铁锅,地点通常都是在听雪轩。而近几年来,我都是在皇后的延春阁见到铁锅。 伯颜忽都入宫封为皇后之后,确实抢去奇妃不少恩宠。 在皇后和奇妃之间,我更倾向于奇妃,这倒不是因为她赠送我钱财多一些。而是奇妃更合我脾气。 我一路上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已跟随朴不花进入了听雪轩。 后院亭中,一女子娉婷袅娜,对我微笑,正是许久不见的奇妃。 “郡王,好久不见,你神采更胜以前了。” “娘娘比起以前也更美、更年轻了。” 奇妃莞尔一笑,说道:“都是老友了,你就别来奉承我了。” “娘娘,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哎,年纪越大,容颜越是褪色。可你家阿秀可不一样。昨天阿秀来我这的时候,我还说,妹妹,你怎么越长越水灵?是不是郡王给你吃了什么永葆青春的灵丹妙药。” “娘娘谬赞了。” 我和奇妃一边闲聊,一边在亭中下起了围棋。朴不花在旁观看了一会,便走了。 一会,一个光头女子移步到我身边,为我添茶。我转头一看,居然是小倩。 只见她肌肤白皙胜雪,一叶红唇如晨露中的花瓣,娇嫩欲滴。略带稚气的面容娇嫩清雅,犹如水中莲。 特别是那双眼睛如此明亮,又如此妩媚。我一时竟然看痴了。 小倩见我目不转睛地看她,羞涩地微微低头,白嫩的脸蛋现出淡淡的红晕。 目光流盼,樱唇翘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犹记初见她时,小倩才十一岁。一转眼,七年过去了,小倩十八了,真是越长越好看。 “郡王,郡王!该到你下了。”奇妃对我笑道。 “啊。” 我这才回过神来,匆忙中下了一手臭棋,竟然把自己下方一块黑棋变成了饼状。 旁边的小倩见状,掩口而笑。看样子,她棋力也不差。 奇妃亦笑盈盈,但手下却毫不留情,一顿滚打包收,借着攻击之利,在棋盘中间形成相呼应的厚势,犹如布下一张烟白色的天罗地网。 这棋局本来是我占优势,只因一步下错,竟是满盘皆输。 没多久,我便爽快认输了。 “娘娘棋艺高超,小王不敌。” “郡王,我看你是看见小倩,才分心输的吧。” “呃,这个……正是。小倩姑娘实在是太美了。” 说完,我又转头看了小倩一眼。 她亦在看我,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郡王应该有三年多,没见到小倩了吧?” “嗯,至少三年以上了。” 我有多久没见她了,应该有五年了吧,记不清了。 奇妃又转头对小倩说道:“小倩,今天刚来一批新鲜水果。你再好好洗一遍,拿过来给郡王尝一尝。” “好的,娘娘。” 说完,小倩便离开。 我看着她的光头,忍不住问道:“这小倩为何剃了那满头青丝?”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哎,小倩身为罪臣之女。这些年来,属实可怜。” “罪臣之女?” “正是。” 奇妃便将小倩的身世,向我娓娓道来。 事情还得从十多年前的两都之战说起。 致和元年七月,泰定帝病死。 丞相倒剌沙在上都,迎立阿速吉八为天顺帝。而同时,燕帖木儿在大都,迎立图帖睦尔为元文宗。 两方一言不合,兵戎相见。史称为两都之战。 上都这一方,由于有诸亲王的支持,起初锐不可当,接连攻破居庸关等要地。 后来,燕帖木儿亲冒矢石,将士们士气大增,作战勇猛,逐渐将局面扳成均势。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一直在观望的齐王——月鲁贴木儿突然率军突袭上都。 而上都的诸王,大多在外面与大都一系的军队交战,后方防守空虚。 上都的城池很快被攻破,天顺帝被杀,丞相倒剌沙被押解前往大都,不久后被磔于市。 原先拥护上都的诸王,失去了拥护的“目标”,只好承认元文宗的帝位。 唯独云南王秃坚不花不服气,在云南自立。 这小倩便是秃坚不花和汉族宠妃生下的幼女。 四年后,秃坚不花兵败,只身逃亡,不知去向。听说他逃到了安南。 小倩则随她母亲被押解到京城,软禁在慈悲庵为尼。 “大概在八年前,我到慈悲庵上香许愿,见小倩乖巧可人,便向知瑜师太赎她出来,随我入宫。 三年前,小倩母亲在慈悲庵病逝。她十分悲痛,想要削发为尼,回庵中为母亲守孝,为父亲赎罪。我便应许了。也就在十多天前,我才让人把她接回来。” “那在这世上,小倩还有什么家人?” “她原本有两个兄长,先后死在战场上。她父亲一直逃亡在国外。但秃坚不花到了四十多岁,才有了小倩。现在算算,他也近七十岁了,有可能也不在人世了。” 我听完不禁暗暗叹气。 第56章 金屋藏娇 我和奇妃正在聊小倩过往的时候,她端着两盘水果,正朝这边走来。我们两人默契地转移到其他话题,并又下起一盘围棋。 小倩把水果放在我们两人旁边后,托腮旁观。 这盘棋,我凝神静气,抓住奇妃的失误,仅仅百余手便成功屠龙,大获全胜。 棋罢,奇妃说道:“郡王,我思来想去,觉得小倩留在宫中,犹如笼中鸟。不如,我把小倩赠给你,如何?” “啊……我求之不得。” 听到这话,我不禁心中暗喜,转头望向小倩。只见她一脸羞涩,慌忙把头低下。 “小倩,你可愿意?” “小倩愿意听从娘娘的安排。” 小倩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我听在耳里,就像是仙乐一般。 “我们主仆一场,这个,你就收下吧。” 说完,奇妃摘下自己手上的金手镯,给小倩戴上。 “谢娘娘。” “郡王,我们家小倩跟了你。你可要好好待她,可不能委屈了小倩。” 奇妃转头又对我说道。 “那是一定,我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委屈了小倩。” “那,天色也不早了,你今天就把小倩带走吧。” “多谢娘娘!” 说完,我和小倩便向奇妃辞别。走到听雪轩门口的时候,朴不花已经在等我,领着我们往宫外走去。 临别时,朴不花在我耳边低语:“以后,宫中若有事,还望郡王多帮忙。” “那是一定,请转告奇妃娘娘,本郡王定不负今日之恩。” “好,那咱家就送到这里了。” “朴寺卿请留步。” 到了宫外,星阵看见我,带着一个光头美人出来,不禁一愣,神情有些古怪。 “先去郡王府,再回家。” “好。” 星阵心里虽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一进入车厢,我一把搂住小倩。她顺从地依在我怀里。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扑鼻而来。 “小倩,你身上带了什么香囊?” “郡王,小倩身上未曾佩带过香囊。” “是吗,你身上好香啊。” 我低头在她颈边,嗅了一下。那股香气更浓了,应该是她的体香。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股香气?” “小倩不知,从来没人说过。” 小倩抬起头看着我。在光线微弱的车厢里,那双眼睛犹如明亮的星星,又如清澈的泉水。 我忍不住抱住小倩,缓缓低头,吻上她那温润的红唇。 “郡王……” 小倩的神情有些慌乱,但并没有抗拒。 良久,我才松开小倩。 马车从侧门驶入我的郡王府。我牵着小倩的手,领她走入我的房间。这房子,我平时也不住。 “这房子,喜欢吗?” “喜欢,这是?” “这是我们的家。” 说完,我再次拥她入怀。小倩的眼神羞涩而闪烁,脸上再浮出淡淡红晕。 “以后,你就别喊我郡王了……就叫我公子吧。” “嗯,公子。” “还有,你把头发蓄起来吧。我还是觉得,你蓄发后更好看。” “只要公子喜欢,小倩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那我就要做喜欢做的事情了。” 说完,我抱住她,再次吻上那片柔软。 (此处略去几十字……具体请看作者有话说) 小倩身子突然一紧,每一寸僵硬的肌肤,都透露着她的紧张。 在出宫的路上,我就开始心猿意马,很想在今晚,就弯弓射箭。 但这一会,见小倩如此紧张,我不想太猴急,唐突了佳人,便放开了她。 我和小倩在房间里闲聊了一会,便开门让星阵,把管家李源清等人喊来。 一会,李源清带着两个仆妇走了进来。 “源清,以后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大小事宜你都听小倩姑娘差遣。” “源清明白。” “明天一早,你就按照小倩姑娘的需求,带人去购置衣物、用品等等这些。 记住,全买城中最好的。另外,把房间好好布置一番。再去物色几个贴身丫鬟,专门服侍小倩姑娘。” “源清记住了。” “公子……小倩可以自理,无须别人服侍。” 我笑了笑,摸摸她的光头,说道:“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乖,听我的。” “小倩知道了。” “你今晚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嗯。” 小倩听说我今晚要走,脸上略微有些失望。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郡王府,和星阵回观星阁。 在路上,我暗忖:要不要和阿秀说起小倩的事情呢? 以阿秀的性格,我如果提出纳妾,她应该不会反对。 可转念一想,小倩的身份是罪臣之女。我要是公开纳小倩为妾。 朝中那帮御史,肯定会有人唧唧歪歪,到铁锅面前告我一状。搞不好又把前朝旧案翻出来,大做文章。 唐其势、伯颜等人虽死了。但必有暗中同情他们的人。也必有眼红我的人。 算了,纳妾的事先不考虑了。 想到这些,我在进入观星阁大门之前,对星阵说道:“你和下面的人交代一下,小倩的事情先瞒着主母。反正阿秀几乎不去郡王府。” “我明白。” 第二天起,我开始找各种借口,频繁去郡王府,和小倩下棋,带她去玩。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没有回观星阁,和小倩下棋下得忘乎所以,直接下到床上去了。 那刚买不久的床单上,印上了一抹红。 有此美人藏于府中,我自然是乐不可言。 但我也明白,天上不会白白掉下来一个俏佳人的。 这奇妃定是有事找我帮忙。 果然,过了段时间,朴不花对我说道,希望我能向铁锅提起,封奇妃为第二皇后。 一般来说,历朝历代都是一帝一后多妃。 但也有一些特例是一帝多后多妃。比如,汉昭武帝刘聪就同时立了三个皇后。 而且,立高丽人为后,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我不但连吃带拿,还把人都收下了,自然要帮奇妃的忙。 可这事要传出去,必定会得罪了皇后伯颜忽都。 鱼,我是要吃的,但熊掌我也要尝一尝。 为这事,我和哈麻商量了两次,决定花重金让别人去打头阵。我在暗中推波助澜。 很快,翰林学士沙剌班、沈彦等人联名上奏疏,声称奇妃贤淑美娴、仁爱慈惠,群臣莫不叹服,应立为第二皇后。 不出所料,铁锅为再立后的事,征咨我意见。我自然是极力赞成,认为一后不如二后。铁锅赞同我的观点。 没多久,奇妃就从妃子,被晋升为第二皇后——奇皇后。 再后来,铁锅还追封奇皇后已故的父亲奇子敖为荣安王,并且分别授以奇皇后的两个哥哥奇辙、奇辕,担任征东行省的参知政事和翰林学士。 随便说下,征东行省是帝国第十一个“行省”,也就是高丽。它名义是行省,实际上是属国。 自大秦帝国起,属国就普通存在了。不过那时候叫邦国。后来,为了避讳汉高祖刘邦的大名,改称属国。 每当中原王朝统一之后,周边就会出现大量属国。 属国又分内属国和外属国。外属国一般远离中原王朝,受控制的程度很低。 对外属国,中原王朝只是要求它们称臣,定期派使者来朝拜即可,要求不高。 对内属国,中原王朝会想尽办法,不断施加影响力,把它们牢牢绑在帝国战车上。 当中原王朝出现内乱的时候,个别强大起来的内属国也会出兵帮忙。 当然,当中原王朝腐朽不堪的时候,属国也会取而代之。比如,蒙古曾经就是大金的属国。此一时,彼一时。 蒙古帝国对高丽起初的想法是吞并,并马上付诸行动,先后发动了七次较大的入侵战争。 但奈何,高丽的确是块硬骨头。反蒙势力在正面战场上打不过,就化整为零,躲入深山、海岛,时不时组织反击。甚至击杀过蒙古主帅撒礼塔。 也就是说,蒙古整整打了高丽四十余年,但始终无法征服它。 但数十年的战争,让高丽苦不堪言,田地荒芜,米价暴涨,民众死伤无数。 同时,蒙古这边也不好受。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每一次战争也在消耗蒙古的兵源和财力。 这个局面到忽必烈执政时期,终于有了转机。忽必烈听从大臣赵良弼的意见,同意对高丽开始采取怀柔政策——联姻。 经过几番波折,至元十一年,高丽世子王谌迎娶忽必烈的女儿忽都鲁揭里迷失公主。 之后,元朝公主嫁给高丽国王,成了例制。同时约定,高丽国王与元朝公主所生之子会被立为世子,日后再成为新的国王。 高丽王室通过与蒙古黄金家族联姻,成为元帝国的内属国。这个情况,类似于李世民时期,派公主嫁给吐蕃国王。 当中原王朝发现通过男人的战争,无法解决问题时,就会想到通过女人的联姻,解决问题。 经济上,高丽的赋税无须上交帝都,但每年要进贡獭皮、绸布等土特产。 军事上,高丽拥有自己的军队,但同时也接受元帝国的少量驻军。 体制上,高丽国王向大元皇帝称臣,被大元任命为征东行省的丞相,但有独立的人事权。 征东行省下面官员的任命程序,是由行省丞相,即高丽国王向元朝廷推荐。通常情况下,元朝廷都是一律批准。 当然,如果帝国皇帝或者是当权丞相另有人选时,高丽国王自然心领神会,按内定人选向朝廷推荐。 联姻往往也是双向的。高丽国王在迎娶元朝公主的同时,也将不少美女和大量被阉割男子,送入元皇宫。 所以,元朝后宫中,宫女和宦者以高丽人居多。 这种相互妥协的联姻政策,不但让高丽获得了数十年的和平,也让元帝国收益颇多。 相对强硬的武力入侵而言,这显然是双赢的局面。 当然,高丽之所以愿意成为元帝国的内属国,前提是帝国要始终保持强盛。 第57章 藏传佛教的崛起 至正二年三月,又是一年春意暖,万物生机勃勃。 这一天正是四斋日,我在家中闲来无事。菠萝走了进来,向我禀报。 “郡王,哈麻大人问你下午有没有时间。他说想过来接你,给你引见一个朋友。” “哦,他有没有说,这位朋友是什么人?” “据说是一个喇嘛教的一位得道高僧,叫做……叫做大情法王。” “嗯,知道了,你差人回报,说我有时间。” “好。” 这大情法王,我略有耳闻,听说在藏传佛教的诸位高僧中,地位仅次于通灵上师。 大情法王为了普渡众生,去年才从西藏,来到大护国仁王寺。 仅仅一年时间,就有无数善男信女,争相捐钱捐物,为大护国仁王寺修缮。可见大情法王佛法之高深,咒术之深奥。 虽然元帝国对各类宗教的态度是包容并兼,但绝大多数的蒙古贵族都尊崇藏传佛教,特别是皇族更甚。 大元一朝,自忽必烈起,历代帝王都会封藏传佛教的领袖为帝师。 每一位新皇帝,都要先向帝师受戒,然后才能即位。而帝师同时也把佛祖的“护佑”加持给新帝,为其赐福免灾。 当然,藏传佛教得到皇族如此推崇,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铁木真时期,他最初的合作对象并不是藏传佛教的上师,是萨满教的通天巫——阔阔出。 阔阔出是可以登上天庭,同神——长生天面谈的大巫师,在蒙古人心中的地位非常崇高。 在蒙古帝国的开国大典上,阔阔出向众人宣称,他奉了长生天的旨意,封铁木真为普世的君主。 阔阔出为铁木真加冕时,高声喊道,“成吉思汗就是你的称号,这是神降旨赐给你的名字”。众人闻之,纷纷跪下膜拜。 从那一刻起,铁木真不再是人,而是“人神中介、代天行命”的“成吉思汗”。 作为投桃报李,成吉思汗赐予阔阔出大量土地、金银、女人。 后来,蒙古帝国三次西征,扫荡了半个欧洲。欧洲各国贵族极为震动,把这次兵灾称之为“上帝之鞭”。 意思就是他们对神灵不敬,惹怒了上帝,特派蒙古铁骑来惩罚他们。 可是,欧洲贵族们搞错了,蒙古铁骑不是上帝派去的,那是长生天的鞭子。蒙古人不信上帝。 可惜,铁木真和萨满教的亲密合作并不长久。 阔阔出得势后,飞扬跋扈,对皇族渐渐不放在眼中,甚至利用萨满教的影响力招兵买马,意图凌驾于皇权之上。 铁木真忍无可忍,授意四弟铁木哥,将阔阔出秘密处死。 失去阔阔出神法加持的铁木真,急需新的信仰来填补。 这时候,在大金、南宋盛行的全真教,开始进入铁木真的视线。全真教是全面改良过的道教。 它在先秦道家的基础上,充分吸收了儒、佛一些思想,追求三教合一,声称“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 全真教“三教合一”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全真教的道观里,供奉着三教的神灵——天尊、帝君、佛陀。 全真教的这个创新解决了,周边百姓拜神难的问题。 比如,信佛的、信儒的都不用舍近求远了。我们全真教的道观里应有尽有。 也解决了一些家庭,信仰不一致的问题。 比如,家中父亲、母亲、儿子各自信佛、儒、道。全真教为此推出“全家一日拜”的家庭套餐,无须信徒多跑几次。 简而言之,全真教主打的就是以平台换流量。 不管你信不信道,只要你进入全真教的道观,拜了如来佛祖和昊天大帝,难道不顺便拜一拜三清天尊。 全真教的改良,让衰老的道教焕发新春,很快就在大金和南宋盛行开来。此时,全真教的掌门人正是丘处机。 贞佑四年,金宣宗邀请丘处机,希望请“三清天尊”,来为内外交困的金帝国进行神法加持,没想到却遭到丘处机的拒绝。 嘉定十二年,宋宁宗也派遣使者,邀请丘处机,同样遭拒。 铁木真闻讯大喜,派出使者隆重邀请丘处机,西行传道解惑。丘处机答应了。 丘处机拒绝了大金、南宋,却答应了铁木真的邀请,说明他对天下大势有着很清醒的认识。 宋、金两国的腐朽,让他认为,“天命”在于新兴的蒙古帝国。 一年之后,丘处机带着众弟子西行,终于在阿富汗,见到六十多岁的成吉思汗。双方相谈甚欢。 这时候的成吉思汗最渴望的就是得到长生之药。他这个想法和嗑“仙丹”而亡的秦始皇、唐太宗,倒是不谋而合。 但丘处机的回答,让成吉思汗大为失望。 丘处机告诉成吉思汗,“这世界上只有卫生之道,没有长生之药。大汗想要延年益寿,唯有止杀爱民”。 听丘处机这话,可以看出一代真人的真诚和坦率。他并没有献上所谓的“仙丹”,来讨好成吉思汗,而是劝他向善。 虽然丘处机没有成吉思汗真正想要的“秘方”。但成吉思汗经过一年的相处,对丘处机十分敬佩。 后来,成吉思汗赐予丘处机虎符玺书,并把原金帝国的御花园,赏给全真教传道。 还让丘处机“掌管天下的出家人”,并敕免全真门下道士的差役赋税。在成吉思汗的支持下,全真教进入全盛时期。 铁木真时期,黄金家族信的是全真教。 到了窝阔台时期,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一切要从多达那波入吐藩开始说起。 当时,窝阔台的次子阔端,是蒙古帝国西路军的首领。南宋嘉熙元年,阔端令大将多达那波,领军入吐藩。 这时候的吐藩四分五裂,并不是一个统一整体,根本无力抵抗蒙古大军。吐蕃的分裂是王权与教权之争的结果。 佛教在吐蕃的发展,已经让僧人成为社会的特权阶层。 吐蕃的官僚无权捉拿涉案僧人,无权过问寺院的收入。 甚至有“用手指点僧人,断其指;用眼睛瞪僧人,剜其目”的恶俗。 会昌二年,吐藩赞普——朗达玛为了遏制教权的膨胀,决心推行灭佛政策。这和铁木真杀阔阔出的道理是一样的。 但朗达玛最终是失败了,自己被狂热的佛信徒所杀。吐藩王室为了争夺王位陷入了内战。 而佛教势力也不想王权再次崛起,更是推波助澜。吐藩从此陷入四分五裂,再也无法成为一个统一整体。 起初,多达那波进军吐蕃很顺利。但很快,他就遇上了麻烦。 一些佛教高僧不服蒙古人的统治,鼓动僧人和信徒,主动对多达那波的军队进行疯狂进攻。 但未经军事训练的僧人和信徒们,显然还不是久经沙场的蒙古军队对手。 多达那波对僧人和信徒进行了无情镇压,仅仅在一天内,就屠杀了近千人,并烧毁了几座寺庙。 但这些狂热者的表现,震惊了多达那波。 他们的装备虽不如蒙古军士,但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表现,比蒙古勇士更像个勇士。 而且,佛教徒们的反抗还在继续。 不得已,多达那波开始妥协,修复了被毁的寺院和佛殿,并请高僧广做法事,以平息佛教徒的怒火。 之后,多达那波在吐蕃生活了两年多,频繁与藏传佛教的高僧们进行友好交往。 在这期间,他认识到,藏传佛教在吐蕃地区的影响力,是无可比拟的。 蒙古帝国想要在吐藩地区实现长治久安的目标,光靠武力是不行的,必须要获得佛教势力的支持,就像当初通天巫阔阔出对铁木真的神力加持一样。 多达那波选择萨迦派的宗教领袖——班智达,作为与帝国合作的对象。 吐蕃地区的佛教派系很多,但萨迦派是信徒最多的一派。 多达那波把自己的想法,向西路军主帅阔端报告。其中心思想就是“因其俗而柔其人”,意思就是和佛教势力共治吐藩。 阔端采纳了他的意见,并邀请班智达来凉州细谈。班智达带着信徒们赴约了。 这次凉州会谈,阔端代表皇族,对班智达既有武力上的恫吓,也有利益上的诱惑。 班智达为了避免吐蕃再陷入战火,也为了藏传佛教的发展,选择和黄金家族合作。 回去以后,班智达开始让本派信徒和劝说佛教其他派系,顺应潮流,诚心归附蒙古帝国。 萨迦派的努力,让蒙古帝国在吐蕃地区的统治得到了巩固。 也就是说,蒙古人对高丽,用的是女人联姻;对吐藩,用的是佛法驯化;都挺好用的。 从此,利用佛教治理吐藩,成了大元一朝的惯例。后来,元廷还设立宣政院,专门负责管理吐藩和佛教。 作为回报,藏传佛教在元廷的支持下,大规模走出吐蕃,向全国广泛传播。 但真正把藏传佛教带上巅峰的,却是一个女人。她便是忽必烈的正妻察必皇后。 她是藏传佛教萨迦派第五代首领——八思巴的狂热信徒。 藏传佛教传入中原后,发展了很多女信徒,特别是察必皇后这种有权又有钱的女人,更是重点发展对象。 可是,为什么藏传佛教会深受女人们的欢迎? 第58章 佛本是道 藏传佛教之所以深受女人们的欢迎,主要是它剑走偏锋,专门为女信徒,设计一套更有诱惑力的修行方式。 各个宗教派系都有一套自己的修行方式,但都有让人不爽的地方。 比如,道教的飞升成仙。这需要嗑大量的仙丹。这仙丹不是普通人嗑得起的,很贵。 贵也就算了,问题是成仙的案例没见到,嗑丹嗑死人的例子却很多。 哎,不是道友们不想成仙,而是嗑丹这条路,风险太大了。 当然,炼丹术也推动了化学的发展,这是另话。 再如,汉传佛教的六道轮回。这需要这辈子的苦苦修行、积德,才能换来下辈子的乐果。 对劳苦大众来说,这辈子已经够苦了,还要苦修佛法,会不会苦着苦着,就苦习惯了。 不是佛友们不想成佛,而是苦的时间太长,太难熬了。 又如,基督教的满血复活。死人能复活,这是基督教会所有信徒最大的盼望。 只要信耶稣,主就会再次降临,复活信徒们。 这肯定是令人激动的好事。但就是等待耶稣降临的时间太长了一些。 有些信徒死的连渣都不剩了,就怕耶稣到时候复活错了。 有些千年死灰在地下不放心,纷纷相告,耶稣来的时候,一定要叫醒我,免得错过复活的时机。 真的是等太久。 还有,理教的存理灭欲。 理学的教义虽然有点烧脑,但仔细体味,“理”就是君对臣、父对子、夫对妻的绝对支配。 特别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君臣关系,是亘古不变的至理。 之前那些臣子推翻君王的统治,主要是贪欲太重,违背了天理,所以要灭人欲,存天理。 但理学教义里,居然忘了给信徒们承诺奖励了。 别的教都有奖励,比如成仙、轮回、复活等等,理学没有。它让你干学? 后来,宋、元朝廷实在看不下了,宣布以后理学是官学,只有学理学,才能当官。 这才激起天下读书人的积极性,拼命往死里学。 但灭人欲实在是太难了,很多人实际上嘴上说天理,心里存私欲。 无论是哪一种宗教,都是让信徒先苦后甜,要苦修、要禁欲等等。 有没有让信徒们一直爽的? 还真有! 藏传佛教特意推出了一款密宗修行术——乐空双运术。 它的理论根据主要来自《大日经》。 具体的修行方法也不难,就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啪啪啪,就可以达到幸福和空虚、智慧和同情的完美结合。 长期坚持下去,男女修行者可以得到佛的智慧,领悟到佛的真谛,从而晋身成佛。 当然,整个过程和普通的啪啪啪还是不同的,必须要严肃对待。 比如,在相互融合的过程中,双方必须要口诵真言咒语——“嗡嘛呢叭咪吽”之类的。 不得随意“啊啊啊”乱叫,这肯定是不对的。 修行招式方面要求不高,但通常推荐使用“无敌风火轮”不滚式。 修行乐空双运术的僧尼,拜的神灵也很特殊,叫做换 洗 佛。这是难、汝双佛。 难 佛叫明王,汝 佛叫明妃。明妃就……在明王……上,像只章鱼般缠住明王,先让他动弹不得,再好好盘明王。 乐空双运术还主张女方占据主导地位,要“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 总之,乐空双运术让人边爽边成佛,试问,哪个信徒不乐意? 只可惜,传授乐空双运术的“高僧”不多,而且只能采取“点对点”方式秘密传教。 这不能和别的修行术一样,公然开坛讲经授术。 总不能在大街上敲锣打鼓,大声宣扬,“大家快来看啊,法师和圣女要开始表演乐空双运术了”。 绝不能这样说。佛曰,不可说,自然有不可说的道理。 另外,能不能修得乐空双运术,还得看信徒有没有“慧根”。通常,“慧根”的标准就是“男有财女有貌”。 当然,乐空双运术只是藏传佛教修行方式中的一种,此外还有禅定、瑜伽、结手印等等。 不管怎么说,藏传佛教这种新颖且充满快感的修行方式,迅速在帝都的贵族中传播开来。察必皇后便是其中之一。 她开始极力劝说忽必烈,让他也一起信奉藏传佛教。 在枕边风的狂吹下,忽必烈终于也成为藏传佛教的忠诚信徒。 宝佑元年,十九岁的八思巴为三十八岁的忽必烈授予灌顶,成为忽必烈的上师。 灌顶是藏传佛教中最重要的仪式。 高僧通过灌顶,给信徒赋能,将佛法智慧和智能之力从头顶传入。 具体方法就是,让信徒用手把铁锅或者铁碗,顶在头上。头大的顶铁锅,头小的顶铁碗。 接着,高僧们就把水,或者一种叫做醍醐的油,慢慢倒入头顶上的容器。穷人灌水,富人灌醍醐。 当然,要给忽必烈这种顶级vip灌顶,就不能用铁锅灌水,这种简单的仪式了。 给忽必烈灌的顶叫做“喜金刚灌顶”。 那一天,大营里,侍女翩翩起舞,乐师开始奏乐。忽必烈庄严地把嘎巴拉碗戴在头顶上。 这嘎巴拉碗是用人的完整头骨做的,下面还有一个精美木托。 八思巴一脸肃容,嘴里念着咒语,将一碗特制的热豆浆,缓缓倒在忽必烈头上的嘎巴拉碗。 礼毕,众人欢呼雀跃。忽必烈顿时感到头顶发烫,全身舒服。神力已经灌进去了。 当天,忽必烈向八思巴“孝敬”了无数的黄金、白银、珍宝。 两年后,信奉藏传佛教的忽必烈在开平府宫中,主持释道辩论。 释的这一方,代表人物是藏传佛教的八思巴;道的这一方,代表人物是全真教的李志常。 李志常是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的师弟,也是现在全真教的掌教。 此时,忽必烈等皇族虽然早已心仪藏传佛教,但全真教还是蒙古帝国名义上的国教。这是成吉思汗赐予的。 忽必烈想借这次释道辩论,公然把全真教踩下去,把藏传佛教提升为国教。 这对全真教来说,是一场难以取胜的辩论。 双方辩论的核心是,《老子化胡经》的真伪。 《老子化胡经》是西晋时期道友王浮所着,后来又经过多次修改。 《老子化胡经》的主要意思就是太上老君下凡后,先化身为老子,留下《道德经》教化世人后,便西出函谷关。 后来,太上老君见到天竺众人皆苦,便钻入净饭王妃,也就是释迦牟尼他妈的肚子。 太上老君一入肚,净饭王妃就开始阵痛,很快就把释迦牟尼生了出来,让他创教了佛教。 总之,《老子化胡经》概括起来就四个字,“佛本是道”。 道友们的这套说法,多少是有点眼红人家佛教那旺盛的香火了。 要按这个逻辑,道友们接下来可能还会写出《老子化耶稣经》之类的书。 不出意外,这次释道辩论的结果就是全真教惨败,藏传佛教大获全胜。 几年后,忽必烈即位,奉八思巴为国师,宣布藏传佛教为国教。 后来,释道辩论又进行了几次,全真教一败涂地。 朝廷责令全真教将部分道观,交给藏传佛教,同时大量焚烧《老子化胡经》等道家经典。 最惨的一次辩论,几名全真道长被杀,还有十几人被割鼻。 成吉思汗之后,在蒙古皇族的偏袒下,盛极一时的全真教屡屡受到藏传佛教的打击,日渐衰弱。 可惜,藏传佛教的第一功臣八思巴,在四十二岁时染上重病,饱受病魔折磨,四年后病逝。 六十五岁的忽必烈听到帝师英年早逝,十分震惊,追赐八思巴为“皇天之下一人之上开教宣文辅治大圣至德普觉真智佑国如意大宝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师”。 第59章 大情法王 到了下午,哈麻带着手下,开了两辆马车过来接我,并邀我与他同坐一车。 上车后,我便问他。 “既是同坐一车,为何开一辆空车过去?” “哈哈,雷兄,这你就不懂了。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这小子,居然和我,也卖起了关子。 两辆马车出了京城,一路向西南,朝大护国仁王寺驶去。 这寺院,我是第一次来。 一下马车,我就被它震住了。 大护国仁王寺依托山谷而建,巍然雄壮,金碧辉煌。远远望过去,仿佛一顶精美的巨大王冠,镶嵌在小小的山谷间。 寺庙的塔尖高耸入云。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下来,在孔雀蓝釉地砖上投出一个锥形黑影,与地上水银泄地般的白色,朦胧地融在一起。 虽已近黄昏,但寺庙的男女信徒们依旧川流不息。这大护国仁王寺无论是规模、派头、人气都远胜城中的妙应寺。 只可惜这寺庙建在城外,多有不便。 我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果真如此!” 这寺庙也一样,香火旺不旺,还得看寺中高僧是谁。 我们踏着台阶而上。 哈麻在我耳边低语,“寻常人并不知道,这大情法王是喇嘛教中,最擅长乐空双运术的高僧。乐空双运术,你听说过吧?” “啊,当然知道,原来这样!” 说完,哈麻一脸荡笑。我听了不禁也怦然心动。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我亦不能脱俗。 求神拜佛,我是没这闲功夫。但这乐空双运术,我是有点想探讨探讨。 正殿外有几名迎客僧。领头一人看见我们,便赶紧带着几僧,朝我们迎来。 “阿弥陀佛,小僧成鹏见过两位大人。请随小僧来。” 成鹏等迎客僧一脸谄笑,弯腰向我们双手合十。 哈麻好像认识他,打了声招呼后,掏出两贯纸钞递给成鹏。 “成鹏,这是给你们师兄弟几个的。” 我有样学样,也递给他们两贯纸钞。 “扑通”几声,他们几个迎客僧突然屈膝跪地,给我们两人行起跪拜礼。 这让我略微有些吃惊。而哈麻则笑嘻嘻,早已见惯不惯。 成鹏等僧领着我们,走入正殿。 这殿堂远比想象中宽敞宏大,巨大的木柱支撑着高耸的屋顶,使得整个建筑显得气派不凡。 成鹏见我赞叹不已,便介绍说道:“当年,是真懿皇后下诏,开始建造这大护国仁王寺,历经四年才建成。 但如今的正殿是由朝廷拨款,后来才加盖的。当时的卜鲁罕皇后为了加快工期,还下诏派七千侍卫亲军来帮忙。 此外,朝廷还将周边六万五千顷土地赏赐给我们,解决了日常开支,以便我们僧人可以安心修佛。” 说完,成鹏得意洋洋,显然对大护国仁王寺的显赫过往十分自豪。 “厉害!” 赞叹之余,我竟生出一丝羡慕。这六万五千顷土地的赏赐,闻所未闻,实属是大手笔,果然是皇恩浩荡。 走出正殿,又在侧殿和廊榭亭台之间穿梭。初见时,还不觉得大护国仁王寺有多大,走到里面才知极为广阔。 怪不得要派七千军士来帮忙建筑,这工程实在是浩大无比。 一会,我们几人进入了寺庙后院。后院里的武僧开始变得多了起来。每十步,就有一名武僧持械站岗。 后院的楼宇虽不如正殿那般高大,但雕刻和装饰更加精美。到处可见装饰用的金光闪闪的金佛像。 看这里戒备如此森严,这些佛像应该是纯金打造的。 成鹏把我们两人带入一间最大的楼宇。 里面正中坐着一个僧人,约四十岁左右,长相俊美。看身上装扮,应该就是大情法王。 果然,哈麻一见到他,就上去行师徒间的三拜之礼。不知何时,他已拜入大情法王的门下。 我则是双手合掌,说道:“上师安好。” “郡王安好。” 大情法王亦双手合掌还礼。 大情法王并没有向我灌输什么佛法,而是像个普通人一样,和我们寒暄了一会,便邀请我们入席。 晚宴的地点就在会见我们的后面,是一个很大的包厢,并非普通的斋堂。 里面的装潢十分精致,柱子和墙壁上雕刻着男女**的壁画。其画面之精彩,让我这个花场老手也忍不住多瞄几眼。 这显然是间私人会所。大情法王不仅精通佛法,更懂生活。 参加晚宴的,除了我和哈麻,就是大情法王和大护国仁王寺的首席——野舟大师。 我们坐下来后,野舟大师拍了拍掌。几名俊俏的尼姑捧着酒菜,端了上来。 来帝都后,我几乎很少踏步寺庙。但和尚庙里有尼姑,且还可以喝酒,我还是头一回见。 “郡王可能不了解。我们密宗僧人,不像律宗、净土宗等门派的僧人,是可以喝酒吃肉的。” “哦,原来如此。本王有点好奇,这佛教到底有多少门派?” “以我的了解,至少有八派以上。” “那刚才那些尼姑?” 野舟大师继续笑道:“郡王误会了。她们并不是尼姑庵里的尼姑,而是女居士。 因为在寺庙中蓄发,多有不便,便才剪去烦恼丝。因受到法王点拨,领悟到佛法精妙,她们便跟随法王住在大护国仁王寺中。” “哦,密宗之法果然是高深莫测。可惜本王愚钝。” 说完,我忍不住转头望向大情法王。 正在和哈麻低语的大情法王也转头过来看我,缓缓说道:“若郡王多来寺中几次,本尊也一定能让郡王,领悟佛法之真谛。” 我和他一对视,突然间有股眩晕感,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大情法王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时,就像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让人沉迷。 这瞬间,我对他充满了好感,甚至有种想要跪下膜拜的冲动。 几秒后,我才能把心神收敛回来,强作镇定,举筷去夹菜。 媚术!是古老的媚术!我心里有个声音响起。 大情法王那眼神,那声音,和当初的赵媚娘太像了。 若不是星阵曾教给我,如何抵抗媚术。刚才那一眼,他的精神力可能就已经侵入我的心海。 这藏传佛教的大法王居然会媚术,怪不得香火这么旺。 “我提议,敬法王一杯!” “好。” 我响应哈麻的建议,举起酒杯。 四人把杯子碰了一下,齐齐饮下。 再次和大情法王对视时,他已经收起了媚术,一切如故。而野舟大师看我的眼神有些惊讶。 第60章 娴静圣女 酒过三巡后,野舟大师再次拍了拍掌。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四个蒙着面纱的尼姑,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虽然看不到她们的全貌,但单是那一双双迷人的眼睛,便可知道全是绝色佳人。 野舟大师一摇手,四尼袅袅婷婷,分别坐在我们身旁,并解开了面纱。 更难得的是,四尼皆素颜,不沾半点胭脂和口红,却是明艳动人。正是,春之妙,不在浓芳。清艳疏香才是最美。 我没想到,这大护国仁王寺中竟然有如此人间绝色,不禁心中赞叹不已。 “郡王,给你介绍下。这是本尊的四大女弟子,别人都称呼为授术圣女。坐在你旁边的这位授术圣女叫做娴静圣女。” “郡王,娴静敬你一杯。” 娴静圣女倒了一杯酒敬我。 “敬娴静圣女。”我亦举杯饮尽。 我仔细打量四尼一番。论美貌,娴静只能排第二;但论体态,娴静最优。 有了四个美尼,酒席上的气氛立刻浓烈起来。 喝了几轮酒后,娴静圣女好像很热的样子,用小手扇了扇风。 小风吹啊吹,就把道袍的领子吹开了一点。我余光一扫,这边风景独好。 此时此景,我突然兴致大起,临时想出一首诗,手指斜对着娴静圣女,忍不住吟了起来。 “……,……,此女只能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 “好诗,好诗!” “郡王不愧是学士,才思敏捷啊!” “来,为郡王的诗干杯!” 他们几个听了,一顿恭维,倒把我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这肚子里,有点墨,但实在不多。 娴静听了,粉嫩的脸上微微泛红。 我见佳尼此状,正想探头过去,进一步仔细端详时,野舟大师那不适时宜的声音响起了。 “想必郡王应知道,我们密宗最有名的秘术,便是乐空双运术。修行者只须全身心投入,便可修成正果,进入极乐世界。” 极乐世界,一听这四个字,就让我想入非非。 “这乐空双运术如何习之?小王愿闻其详。” “呵呵,我密宗的修行须在私密空间进行,且须两人同修,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 这乐空双运术入门并不难,难的是循序渐进,持之以恒。娴静既然叫做授术圣女,便是你的密术修行导师。 郡王若是真心想学,不妨一会和娴静深入交流一番。她定可引领你,参透佛法之妙。若是修行中有什么疑惑,大情法王也可以为你解惑。” 听野舟大师这么一说,我大概也猜到这修行之术,该怎么入门了,便伸手去抓娴静的手,并说道:“娴静圣女,小王一心向佛,可否引渡一下?” “我佛慈悲,善哉,善哉!既是郡王心向往,娴静愿做郡王向佛的引路人。” 娴静圣女笑意盈盈,一张杏脸已泛红。 可那柔弱的小手却迅速缩回去,让我摸个空。 而且,“我佛慈悲”这种话,从娴静这个小美尼的樱桃小嘴中说出来,如此的娇柔。 这和从得道高僧口中说出来,另有一番风味,酥麻了我的心。 “还有,郡王初次入门,本座便赠仙丹一枚于你,助你修行。 这仙丹名曰欢喜双修丸,极其珍贵。其功效之神奇,实在是妙不可言。” 说完,野舟大师笑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颗红色的药丸,正是他所说的欢喜双修丸。 “不知这欢喜双修丸是饭前服用,还是饭后服用,可有什么讲究?” 大情法王转头对我说道:“此仙丹随用随服。不过,郡王须得和同修者一起服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轻者流血伤身,重者道行受损。切记,切记!” 原来,这仙丹,我只能服用一半。 我忍不住转头又看了娴静圣女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欢喜双修丸收起来。 接下来的酒宴,我便开始心不在焉。有几次,差点把菜夹到鼻子里,引得身旁俏佳人娇笑连连。 很快,酒宴结束了。我和哈麻向大情法王、野舟大师辞别,走出大护国仁王寺。 两名授术圣女心照不宣,跟在我们两人后面。 等到我和哈麻各带一名圣女,各上了一辆马车,我才明白哈麻多开一辆空车过来的含意。他果真是考虑的很周全。 马车一开,娴静圣女就把布帘关上,“嘤”的一声,跌跌撞撞向我扑来。 而我早就按耐不住,忍不住吞下口水。 车厢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对了,还有欢喜两修丸。” “你先拿给我。” 娴静圣女接过红色药丸,吞在嘴内。一会,她嘟着嘴,鼻子“嗯”了一声,慢慢靠近。 …… 原来,欢喜两修丸是这样一起服用的。 一阵相濡以沫后,我感觉到两股暖流从两肾奔涌而出,汇成一股。 这欢喜双修丸的药效竟是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神奇。 我顿时感觉到全身充满了力量,有一股使不完的劲。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口气耕了几十亩地,还觉得意犹未尽。 …… 在娴静圣女的悉心指导下,我很快就掌握了乐空双运术窍门。 这和普通的“啪啪啪”确实不一样。它需要丹田运气,而且两人的节奏和气息要一致。 其运动轨迹,基本上是我守,她攻。 “嗡阿吽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嗡阿,阿吽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我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这时候说些什么,只顾咬牙坚持,接受暴风狂浪的一波波来袭。 在颠簸的路上,我们也颠簸起来。 终于,浪停了,波也不动了。我原先那高耸的船桅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下。 车厢里的两人,都是汗如雨下。 休息一会,我突然再次有了灵感,诗兴大发,轻声吟道:“黄昏入古寺,归来路上颠。……,……。” 娴静圣女好像听懂了一半,“嘤”的一声,又紧紧抱住我。 “你真坏!还作诗笑人家,坏死了!” 说完,娴静圣女做娇羞状,举起两个小粉拳,捶了我两下。 我哈哈大笑,说道:“尘间遇佳人,有缘偶得之,岂能不吟诗?” 一路上,外面冷寂无声,车厢内却暖风拂面。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入了哈麻的府邸。 那一晚,我和娴静圣女又对乐空双运术,进行了两次深入研讨。就连灵魂仿佛都得到了升华。 从那一次后,我开始和哈麻一样,开始频繁去大护国仁王寺捐钱捐物,顺便和娴静圣女一起学习乐空双运术。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我虽然知道,这是大情法王、野舟大师给我设的一个局,但却心甘情愿跳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不对劲。 那天下午,我正在观星阁,和星阵练习咸鱼十三式。 这咸鱼十三式正是来源于波斯高手——山里人的古拳法,和中原的武功相差很大。 星阵根据中原人的练武习惯,将其进行修正、完善,起名为咸鱼十三式。 练了一会内功后,我和星阵开始拆招解招,越打越快。就在我们交错之时,我使出咸鱼第七式——“腰间盘突出”。 这一招是专门为了贴身缠斗,而设计的三段连击招式。前面两段的拳打脚踢只是铺垫,真正的杀招是在屁股。 当与敌人贴身或交错之时,真气逆流,丹田从后腰发劲,用力摔动屁股,撞击对方的腰间盘。 敌人中招后,轻者闪了腰,失去战斗力。重者腰间盘粉碎性骨折,十分狠毒。 当然,我们平时拆招解招,并不使出力气,只是点到为止而已。 可在今天,当我屁股左甩的时候,听见“咔”的轻微一声。我一下子感觉到后腰酸痛无比,便停下来。 “公子,怎么啦?” 星阵见我脸色难看,也停招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腰好疼,没有了力气,就像是站不起来似的。” 星阵扶着我,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并伸手搭我的脉搏。过了一会,他脸色大变。 第61章 肉欲情毒 “公子,你最近是不是和密宗之人,有过亲密接触?” “你也知道密宗?” “江湖上的事情,或多或少,我都知晓一些。何况,大情法王进驻大护国仁王寺,满城皆知,我焉能不知。” “嗯,算是有一点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有点不敢直视星阵的眼睛,心里发虚,就好像是小孩偷馒头,被大人当场抓住的那种感觉。 “你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为什么?” 话虽如此,我犹豫再三,还是伸出了舌头。 星阵突然用手指夹住我舌头一拉,探头往我嘴里仔细看了一会,才松开,神色更加凝重起来。 “公子,你运丹田气,走梁门、太乙、会阴三穴。” 我按照星阵的话,一运气,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三个穴位,特别是会阴穴,真气流过时,竟像被火烫的针扎过一样,疼痛难耐。 我皱了皱眉头,嘶声问道:“我这三穴,为何如此疼痛?” 星阵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公子,你应该是中了肉欲情毒。 不过,中毒尚浅,医治也容易。最近,你是不是和密宗的圣女有过多次接触?和我说实话!” 我听了不禁脸色大变。最近这段时间,我以官场应酬为由,常常夜不归宿,也不带星阵和菠萝两人。 实际上,我都是去大护国仁王寺,或者是哈麻家中,和娴静圣女一起吃欢喜双修丸,深修乐空双运术。 而星阵光是搭脉搏,看舌头,居然知道我和密宗圣女频繁有染,实在厉害。 “周边人多,我们到你房间密谈。” “好。” 在星阵房间里,等他沏好茶后,我们两人边喝茶边聊。 我便将如何认识大情法王、野舟大师、娴静圣女等人的经过,说了个大概,只是隐去一些细节。 “这欢喜两修丸,你一天吃几颗?” “嗯,一般是一颗。” “一般?最多的时候,你吃几颗?公子你必须和我说实话,这是为你好。否则,你体内的穴位会越来越疼。 到严重的时候,不用你运丹田气,光是打雷下雨,那些穴位就疼痛难忍。到最后,毒到肺腑,经脉尽废!” 星阵目光犀利地看着我,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最多的时候吃三颗。” “吃完之后,是不是脑袋放空,视线模糊,狂躁不已。一心只想做那个事?” 我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 “一个晚上,你和圣女来几次?最多的时候。” “五、六……最多的时候好像是七次吧。但并不感觉到累。” “长期修炼乐空双运术,再加上嗑这欢喜两修丸,就会染上肉欲情毒。你身体的潜能会被慢慢消耗光。 现在不觉得累,再过几年,公子你就会迅速衰老,体能和次数也迅速下降,甚至不举。 这时候,如果密宗之人认为公子你还有价值,还会推荐你服用他们的秘药——暖阳回春丹,来勉强维持下去。 这暖阳回春丹一旦长期服用,便不可戒掉。从此,你就成了密宗的傀儡,心甘情愿受其控制。” 我心中不禁一凛。这密宗如此邪门? “那,这肉欲情毒该怎么解?” “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既然是毒,必有解药。公子,我教你冰心诀,每日习之,便可解去肉欲情毒。 这冰心诀不但可以解毒,还可以让你抵挡媚术的诱惑。不过,前提是你不能再和娴静圣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可这冰心诀会不会……” 我记得以前星阵说过,练习冰心诀要戒色。不会练着练着,小弟就练没了吧。想到这些,我不禁紧皱眉头,纠结起来。 星阵仿佛也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便笑道:“这冰心诀不会影响到正常功能的,只是会降低你的欲望。 等修炼到梁门、太乙、会阴三穴无异状后,你便停止修炼冰心诀。就可以慢慢恢复正常了。” “那就好。”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星阵便传授我冰心诀的修炼之术。 这冰心诀修炼起来,经脉内居然滋生出一股寒气,走到梁门、太乙、会阴三穴时,却十分舒服。 过了段时间,我体内的不适感全部消除了,有一种清新凉爽的感觉。 但是,我也没有像星阵所希望的那样,和娴静圣女断绝了关系,只是次数比起以前少了许多。 恰恰是因为冰心诀可解肉欲情毒,我才觉得,偶尔放纵一次,也无伤大雅。 也许,人总是在不断沉沦,又不断救赎自己。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至正三年十二月。 这一天,星阵气冲冲找到我。 “公子,最近朝廷下令烧武书的事,你可知道?” “嗯,我当然知道。” 星阵所说的烧武书之事,是大儒吴直方向朝廷提议的。 他的理由是这些年来,天下屡屡民变。 这其中,民间的武林门派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老百姓本应当安心种地,不宜修炼武功,起了争强斗狠之心。 为了朝廷的长治久安,应该把除了天理教之外的,所有江湖门派的武学之书,全部烧毁,并永不得再抄录。 私自传阅、修学武书者,依律治罪! “这天理教实在是太过分了。以前是禁武令,现在是烧武书!狼子野心,实在可恶!” “你不是收留了许多江湖人,快通知他们把本派武书藏起来。” “已经通知了。但从此,武书只能偷偷摸摸传授,多有不便。这武林迟早要毁在天理教手中。” 星阵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胸口剧烈地起伏。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自己何尝不生气。 “那一天,吴直方提出烧武书之时,正好我也在朝堂之上。陛下让大家发表意见。我当场提出反对。 我认为,武学乃是国民健体强身之术,亦是御敌平乱之需。武学本身无正邪、对错之分。关键在于人。 习武之人若是御敌千里,除暴安良,自是正道。习武之人若是滋事作乱,恃强凌弱,自是邪道。 这就像刀一样,既可杀人,亦可救人。总不能因为有人持刀杀过人,就把刀毁了吧。 奈何,朝堂上,脱脱等人大力支持吴直方。我这边的声音,才寥寥几人,实在微薄。 最终,陛下还是同意了吴直方的建议。哎,也许,武林注定遭遇这一劫难,非人力可抗也。” “公子,你说的不对!” 我不禁一愣,问道:“我哪里说的不对?” “你说非人力可抗,这句不对!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放任他们祸害整个武林!” 说完,星阵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一会,他突然对我说道:“公子,要不我们组织人手,刺杀朱心吧?” “不妥!天理教现在深得皇帝欢心,又有脱脱这个大靠山。一旦事情败露,我们岌岌可危。 此时敌强我弱、敌明我暗。冒险发起挑衅,绝非智者所为。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冒这个大险。何况,即便杀了朱心,天理教中还有吴直方、吴当、宋濂等大佬。杀一人无济于事。 我们比他们年轻,应该沉住气,慢慢积攒力量。一旦时机成熟,我们就发动雷霆一击,如何?” “公子说的在理,也只能如此了。” 我和星阵相视良久,不禁都长叹了一声。 第62章 金口新河的计划 到了至正四年,天理教的大靠山——脱脱丞相有了大麻烦。 从至正四年三月起,弹劾脱脱的奏章,如雪花般飘入宫城中。 而这一切的源头,要从至正二年开凿金口新河说起。 至正二年,中书省参议——孛罗贴睦尔、都水监——傅佐两人,向脱脱建议,开凿金口新河。 这条新河连接通州高丽庄——西山金口,全程近一百三十里。计划开凿河道宽二十丈,深五丈。 开凿之后,金口新河即可连接御河、无定河,使整个海河水系进一步互通、互连。 孛罗贴睦尔、傅佐两人认为,开凿金口新河的好处至少有两点。 一是进一步扩大漕运、海运的范围,省去大量人力畜力。这不论是对朝廷,还是对百姓来说,都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二是开凿之后,可治理上游无定河的洪灾。 这无定河是黄河的支流,在历史上可谓是赫赫有名。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所指的正是这条无定河。 这条河既滋润了大片土地,也多次决口、改道,爆发洪灾。 因为此河的河道迁徙不定,故叫做“无定河”。 无定河多次改道的原因是,上游含沙量大,淤泥越来越多,河床越来越高,造成上下游之间的落差极大。河坝扛不住水压。 每逢雨水泛滥时,无定河就容易决口,奔涌而下。 因上游河床太高,决口时,河水犹如天上水,一泻千里,破坏力极大。 每一次决口引起的洪灾都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脱脱一听,觉得此事可行,便有意开凿金口新河。 但在开凿之前,朝堂中也有不少反对意见。尤其是中书省左丞——许有壬坚决反对。 他认为,金口新河连接无定河后,是祸非福。 开凿后,无定河的河沙,必定会使金口新河的河床变高。到时,大船必不可行。 何况,两河之间落差很大,且金口新河两岸居民密集。一旦洪水从上游奔流而下,后果不堪设想。 朝中官员分成两派,争吵不休。 铁锅拿不定主意,便问脱脱。脱脱力排众议,认为开河之事,势在必行。 最后,在脱脱的主持下,金口新河总算是开通了。许有壬因此,怒而辞职。 到了至正三年,金口新河的河床果然变高。不少大船搁浅被困,须招募纤夫才能把船拉出来。商人们怨声载道。 而到了至正四年二月底至三月初,雨季连绵不断。 果然不出许有壬所料,金口新河在三月两次决口,爆发了洪灾。 特别是第二次决口,水量之庞大,水流之湍急,波及之广阔,前所未闻。 就连很多地方的粮仓,都直接被冲走。整个华北地区一片哭声。 当月,人饥,相食! 不久后,我和哈麻奉铁锅之命,前去重灾区,督察赈灾的情况。 沿途所见所闻,简直让我大为震惊。 村庄、田野、道路、房屋、桥梁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洪灾,而变得模糊不清,残缺不全。 所见之处全是一片狼藉。所经之路大多泥泞不堪。 军士、民工们需要迅速用土块来修整道路,才能让载重的牛车可通行。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尸体腐烂的味道。 风中不断传来人们哀嚎的声音。 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们,脸上都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哀伤。 有些人站在高处,望着低洼。那里也许曾经是他们的家园。 有些人在淤泥中翻找,试图能找到一些值钱的东西。 有些人开始搭建木屋,寻找野菜,重建家园。 这开凿金口新河,花费人力、物力、财力无数,没想到,却换来悲剧收场。 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便是曹州。 当我们到达曹州时,曹州州尹——白穆早已在一处赈济灾民处,等候我们多时。 因为曹州的一把手达鲁花赤在灾前,被调走。新的达鲁花赤尚未任命。 州尹白穆自然就成为曹州的临时最高长官,负责州中大小事务,当前之急自然是赈灾。 白穆看见我和哈麻等人,诚惶诚恐,非常之紧张。他混迹官场多年,知道我和哈麻等人下来干嘛。 这次金口新河两次决口,和以往的天灾不同。 以前出现天灾,百姓们很少怨恨朝廷,怪天不怪官。 但这一次,是因为朝廷强行开凿金口新河,导致无定河的水灾四处泛滥。 我和哈麻一路东行,虽有军士护卫,但愤怒的百姓依然围上来,指指点点,骂声如潮。 什么“狗官、废物、粪土”之类的话,我和哈麻都听腻了。 对此,我们只能淡定地把棉花团塞在耳朵里,任百姓们发泄怒火,不敢让军士驱赶他们。 此时,民愤如暴晒的干柴,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大火,进而激起民变。 而这次下去之前,铁锅召集帖木儿不花、阿鲁图、我、哈麻等人,进行了商议,有意向杀几个赈灾不力的地方官,以平息民愤。 也就是说,祸端虽然是朝廷惹出来的,但这锅还是由地方官来背,比较合适。 白穆从政多年,自然知道我们的意图,说话时,舌头都快打结了。 这处赈济点是个十字路口。来往的流民很多。白穆在路口设了两个粥厂,救济来往的流民和周边百姓。 我舀了一口稀粥,尝了尝。 “这粥为何如此稀薄?” “回,回郡王,我们曹州受灾之人众多。而朝廷所拨之,之粮不足。下官已第一时间号召乡绅商贾捐粮济民。 就连下官家中存粮,大部分也捐出来赈灾。郡王你看,这粥中还有少许肉丁。这些也是下官家中所豢养家禽之肉。” “哦,真有此事?” “下官绝不敢诳言。郡王和侍郎到署衙中一查,便知真假。” 我再仔细察看大锅中的稀粥。粥中除了增添野菜,真的还有微量的白色油沫浮在上面。 这次洪灾肆虐,各地纷纷告急。 朝廷虽然第一时间拨钱、拨粮,奈何国库不足,主要还是要靠地方自救。 来曹州之前,我就听哈麻说过,这州尹白穆的家族是当地望族,家产丰厚。 但公是公,私是私。这地方官吏不从中牟利,我就谢天谢地谢佛祖了。 白穆能够舍得捐私财,来济民,已经胜过天下99.99%的官吏。 我又特意舀了一些白色油沫,尝了尝。 虽然这肉丁已经剁碎成粉状,并与稀粥混在一起,但还是有些鸡味。 “州中常平仓可还有余粮?” “仅剩少许,下官已不敢再动用常平仓之粮。怕若有变故,无可以救急。” 我暗暗叹了口气,点点头。 “州中设了多少粥厂?” “在乡绅商贾的支持下,大的有十九处,小的有六十九处。” “还能维持多久?” “约莫一个月左右。下官恳请郡王,向,向朝廷呼吁一声,再拨一批粮食下来。” “嗯,好。我们现在去你的署衙看看。” “郡王、侍郎,请随下官来。” 我和哈麻第二站,来到曹州署衙,查看其赈灾账簿。每一笔钱、粮都记得清清楚楚。 朝廷拨了多少,乡绅商贾捐了多少,常平仓调用了多少,全都一目了然。 而且,在署衙的后院,我和哈麻见到了不少印记着“白府”的空米袋。 在接下来几天的明察暗访中,百姓对白穆的口碑不错。他确确实实,是个难得的好官。 离开曹州的前一晚,白穆给我和哈麻,也送来金条。按惯例,这是我们“该拿的”。 但这一次,我破天荒地拒绝了,没有要。相反,还掏出身上纸钞,全捐给了白穆,用于买粮救灾。 这异常的行为,吓白穆一大跳。 接过我的大把纸钞时,白穆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所措,更不知这次京城来的“钦差大臣”为何变了样。 第63章 食、色,性也 巡察曹州回来后,在我的建议下,铁锅非常勉强地答应,给曹州在内的各灾区,再拨一批钱、粮。 但是,他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这倒不是铁锅小气,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 没钱的时候,皇帝也难做。 很快,所有矛头都迅速指向右丞相脱脱,以及提出建议的孛罗贴睦尔和傅佐。 御史们破天荒地齐心协力,集体谴责脱脱等人治水无方,劳民伤财,祸害百姓。 为了平息众怒,铁锅下诏,砍了孛罗贴睦尔和傅佐的脑袋。丢了性命的,还有汴梁路,一个赈灾乏力的地方县尹。 老实说,我对孛罗贴睦尔和傅佐两人,其实也是深表同情的。 他们也是想办件好事,并无恶意。谁知,好心办了坏事,还丢了性命。 哎,世事正是如此无奈。 而脱脱更是压力巨大。他开始以病为由,躲在家中不朝,并不断派人向铁锅提交辞职信,连着写了十几封。 起初,铁锅并不答应。但到了至正四年五月,铁锅接受了脱脱的辞职,由阿鲁图接替他的位置,担任中书省右丞相。 脱脱卸任后,正式离开京城那天,在十里长亭里,为他送行的人不多,我恰好是其中一个。 我和脱脱虽然已经在很多方面政见不合,也闹过矛盾。但不管怎样,他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 初见脱脱时,铁锅尚被控制在大圆寺及周边。而我不过是一名寺中小僧。 我们兵败时,若不是脱脱,我、阿秀和岳母三人还不知如何解困。因此,我特意还带着阿秀,来十里长亭,为他送行。 脱脱见到我们两人,十分惊喜,和阿秀握手后,便紧紧和我拥抱,互拍彼此肩膀。 对于铁锅,脱脱的忠心是不可置疑的。不论是扳倒燕帖木儿家族,还是伯颜势力,他都是大功臣。 如今因一招不慎,竟要自辞于朝堂。 我一时间也想不到说什么好话安慰,便借古诗吟道:“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脱脱笑笑,亦吟道:“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我以诗寄语,劝脱脱,不要在意一时得失,等风波过去,再归来庙堂之中,可否? 他却避而不答,只道今后,纵使人分两地,情却同一心。 彼此相视一笑,各自心领神会。 脱脱让人,把酒和酒具端入亭中,和我们几个送别之人相互敬酒。连许久没喝酒的阿秀也连饮了三小杯。 闲聊了一阵子后,脱脱说道:“诸位,脱脱要告辞了。你我就不作儿女之态了。再见!” “再见,脱脱大人!” 说完,脱脱挥手告别,骑上马,往西北缓缓而去。我们几人在亭中挥手示意。 过了很久,脱脱一行车马,终于变成了几个黑点,消失在天边。 “阿秀,我们也回去吧。” “嗯。” 我转头看向倚在怀中的阿秀。只见她泪已湿襟,便伸手帮阿秀拭去眼泪。 脱脱辞职后,铁锅对朝中众臣进行了一次小调整,升的升、降的降。其中,哈麻就由吏部侍郎晋升为吏部尚书。 中书省六部中,吏部的实权最大。从副职当上一把手,别说哈麻有多开心,就连我也真心替他开心。 直到一个月后,我才知道,哈麻被重用的真正原因。 那天,我跟随宫中宦者,前往大明殿。半路上,我迎面遇上了哈麻。 “哎呀,哈兄?” “郡王。” 我算是皇宫的常客了。但老实说,我从未在宫中遇见过哈麻,这是头一次。 但转念一想,现在哈麻是吏部尚书了,铁锅召见他,商议官员的人事调整,也很正常。 哈麻见到我,便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道:“郡王这是要去见陛下?” “正是。” “我刚从大明殿出来。刚才,陛下还夸了我几句,让我用心办事。” 说完,哈麻一脸得意,一副青云得志的模样。 “那得恭喜哈麻大人了。对了,最近朝中的人事,要是有什么大的变动,你得提前知会我一声呀。” 哈麻突然神情忸怩起来,尴尬地笑道:“今天陛下让我进宫,倒不是聊官员的人事问题。” “哦,那陛下找你何事?” 我心中奇怪,你哈麻现在是吏部尚书,铁锅找你,不聊人事,难道谈感情? “我今天,是给陛下送仙丹的?” 仙丹?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你说的,不会是欢喜双修丸吧?” “正是。” “你!你糊涂,这药有毒啊!” “郡王,这话可不能乱说。仙丹怎么会有毒!我献给陛下之前,自己也服用过。连宫中宦官也服用过,确实无碍于身体,才敢献给陛下的。 何况,大情法王说过,这些仙丹和我们平常吃的,还不一样,属于上品仙丹,对人体可是一点伤害也没有!” 听了我的话,哈麻很生气,滔滔不绝地反驳起来。 “哎呀,和你说不清楚。我去找陛下说去。” “郡王,郡王!” 哈麻在后面喊了我两声。我并不理会,只管前行。 进入大明殿时,铁锅和朴不花正在聊天。 “你来的正好,朕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臣也有急事,要劝陛下!” “劝我?哦,那你说来听听。” “刚才,臣遇见哈麻尚书。他,他是不是给陛下献了一批所谓的仙丹?” 铁锅听了,和朴不花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想劝朕不要碰这些丹药。这些丹药有毒,对吧?” 铁锅这么一说,反倒把我整得不知道怎么劝他了。 “正是!此丹药长期服用,必有后患。” 铁锅笑笑,转头却对朴不花说道:“你先退下吧。顺便告诉奇皇后一声,朕今晚到她那里。” “奴才明白。” 等朴不花退下,铁锅说道:“你这些话,伯颜忽都和阿鲁图都曾和朕说过。 而且,大情法王和哈麻在献丹药之时,也曾说过,此丹药不可多服。多服有碍身体。 是药三分毒,这道理,朕懂。不过,这丹药,朕和奇皇后试过,确实是妙不可言,十分助兴。 古来圣贤曾说过,食、色,性也。朕在白天为国事劳心,到了晚上,在后宫里找点乐子,不为过吧。 你和哈麻在宫外,不也是常常花天酒地,风花雪月。朕没说错吧?” “这,这……此事还望陛下三思。” 我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好了,丹药的事无须再提了。朕和你说点正事。前几天,接到消息,秋江长老,他圆寂了。” “啊!师傅他,他……” 听到突如其来的噩耗,我不禁泪目了。 “哎,朕听到消息时,和你一样,十分难过。仔细算来,我离开大圆寺,已经有十二年了。你应该也差不多吧。” “是,臣离开大圆寺也有十一年了。” 我和铁锅两人相视,感慨万千,不知不觉就聊起寺中过往。 当初,秋江长老对我们两个是十分疼爱,关怀备至。而且,他对我们的好,是那种不求回报的好。 第64章 国泰民安何日有? “朕记得,昔日在大圆寺,秋江长老教我识字、练武。其恩德,不敢忘。 如今他已仙去,朕想把大圆寺进行修建,就改名叫做万寿殿吧。 另外,还要为秋江长老重塑金身。朕身为天子,无法分身前去。你替朕走一趟,把事情办完,再回来吧。” “臣从命!” 我是秋江长老的弟子,封地又在静江,自然是这件差事的最佳人选。而且,我确实想念静江了。 “你先和工部尚书谷峰,商量一下,把修建的预算列出来,报给朕。 要用最好的材料,不怕多花钱。再找礼部商议,挑个良辰吉日,准时开工,越快越好。” “臣明白,臣这就去先找谷尚书。” 就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铁锅又喊住我。 “等等,把这瓶酒也带回去吧。” “谢陛下。” 在铁锅授意下,我拿起他身边案几上的一瓶酒。虽然我对铁锅突然的赐酒,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问。 “这酒便是用哈麻所献丹药,炮制而成的药酒。你带回去,和阿秀一起尝尝。 说不定,很快就生个一男半女,为你传宗接代。” 铁锅的表情十分古怪,有揶揄之意。 原来,哈麻献的丹药是泡在酒中服用。这和我以前口服的欢喜双修丸是有区别。 我本意是要劝铁锅,不要服用这欢喜双修丸。结果反被他赐予药酒。这让我不禁哭笑不得。 “陛下,这丹药……” “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见劝不动铁锅,我便离开了皇宫。 忙完公务后,当天晚上,我便和阿秀一起喝这药酒,做那“啪啪啪”之事。 果然,这药酒的效果,确实比我以前吃的欢喜双修丸,要好很多。 妈的,这大情法王还搞差别对待。 那一夜,阿秀叫得十分销魂,而我也异常的兴奋。 事毕,阿秀没多久就在我怀中睡着了。我抚摸着她的青丝,想着心事,迟迟难以入睡。 结婚这么久了,为何我和阿秀一直没有生下儿女? 至正四年九月初,铁锅正式下诏,令我负责修建万寿殿,同时令工部侍郎陈玄峰作为我副手,一同前去静江。 诏书中,也把万寿殿正式动工的时间定下来了,是九月廿九。 这是诸事大吉的好日子,恰好是大情法王选的。 把用工、用料的事情,先计划好后,我和工部侍郎陈玄峰约定,九月十三从京城动身,前去静江。 阿秀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因为她也很久没有回家了。 谁知,天有不测之风云。 就在准备出发前的第三天,阿秀陪同奇皇后去慈悲庵上香拜佛,在下台阶时滑了一跤,把右脚摔骨折了。 虽然及时找来大夫,给阿秀医治。但她那小腿,依旧肿得像条象腿。 即便这样,阿秀依旧吵着要坐马车,和我一同前去静江。 但京城离静江实在太远。而且路上道路,不同于京城里那般平坦,十分颠簸起伏,会让她的骨折处再次断开。 我好说歹说,总算把阿秀劝住了。出发那天,我让星阵留在京城,带着小倩、菠萝等人前去静江。 一路上,小倩喜笑颜开,看什么都很新鲜。 自从作为罪臣之女被押解入京后,小倩这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心情自是大好。 现在,她已经把青丝蓄了起来,头戴着罟罟冠,十分俏皮可爱。 来到静江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先去看望岳父陈大寿、岳母朱英两人。 在我的封地上,菠萝也派人建了一座府邸。其布局、建筑款式和京城里的郡王府差不多一样。 可陈大寿、朱英两人并不住在我的静江府邸中。 他们习惯了以前的人和事,还是住在以前的寨子里面。只不过,生活条件比起以前好很多了。 菠萝找人,在原址上给他们建了几间大房子,又雇了三个人去照顾他们。 衣食无忧,日子安逸。 当他们得知阿秀因骨折,而不能回来静江,十分失望。朱英还想着,去京城看望女儿,却被陈大寿骂住了。 “去京城?你不看看这路上多崎岖,就不怕你那口老牙,给颠出来? 还有,你年纪大了,身体又弱,路上日晒雨淋的。要是染上什么风寒,我看你是到不了京城。 反正你要去就去,我不拦你,我要在家钓鱼。” 朱英被陈大寿一顿呛,不敢再吱声了。过了这些年,陈大寿的脾气还是没有变。 在岳父岳母家吃了顿午饭后,我便回到自己的府邸。这静江的府邸和京城的一样,挂的都是“静江郡王府”的牌子。 因为静江土地便宜的原因,这里比京城的府邸要大不少,特别是后院非常的大。府中,管家、厨子、仆人应有尽有。 我闲步,走到后院。这里,种上了不少花,有朱槿、白兰、桂花、三角梅、百日红等等。 它们有些红得如火,有些粉得如霞,有些白得如玉。 有的正花蕾满枝,有的已红衰翠减。 而她,正在丛中笑。 我蹑手蹑脚,悄悄走到嗅花的小倩身后,一把抱住她。 “公子,有人。” “有人怕什么。他们都是府上的人。再说了,公子不抱美人,难道要让公子抱树吗?” 小倩有点羞涩,却半推半就,把头埋在我怀里。 “公子,你要抱我去哪里?你不想在这赏花吗?” “赏花?花哪有你好看。我想抱你到房间里去。我们好好聊一聊。” 小倩“嘤”的一声,脸上浮出一朵红花。我则笑嘻嘻,抱着她,从后院走入寝室。 …… 一会,床头的风铃开始有节奏地响了起来,十分悦耳。 此时虽已九月,但静江的春天好像还没有走。而屋内的春意更浓。 两天后,正是万寿殿正式动工的日子。我们在寺庙里搞了个动工仪式。 静江路现任的达鲁花赤、总管等地方官也都参加了。 虽说是动工了,但也就是开始把要扩建的地方拆掉,动动土而已。 真正的主体修建,至少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开始,因为一些材料还没有运齐。 仪式结束后,现任的寺庙主持——真稳和尚带着我,走入秋江长老原先住的禅房里。 高案上,放着一个楠木做的木盒,里面放着的正是秋江长老的骨灰。 今后,我要在万寿殿里,专门建造一座佛塔来供奉秋江长老的骨灰。目前,只能暂时放在他生前居住的禅房里。 我按照师徒之礼,恭敬地向秋江长老的骨灰盒跪拜。忆起以往的点点滴滴,眼睛不禁湿润了。 “师兄,师父临走前,有留下什么话吗?” “他老人家圆寂时,我一直陪在师父左右。他说,这辈子,还有两个遗憾。” “哪两个?” “一个是没看到你衣锦还乡的样子。另一个是没看到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我听了一怔,心中有些内疚,望着秋江长老的骨灰盒出神。两行清泪悄然落下。 这些年,我也有想过要回静江一趟,但终究是没有成行。也许是我迷恋于帝都的繁华,也许是我懒惰。 这第一个遗憾是无法弥补了。 而第二个遗憾,好像更难了。 近一年来,地震、水灾等不断。民饥相食。 朝廷虽然有赈灾,奈何国库空虚,力度不够。 各地的民变依旧如常。 今年七月,蒙古人郭火尔赤在沂州、莒州一带起义,释放狱中囚徒,转战北方各地。 今年八月,关先生、李安年、江辰等人,继续率领着齐天大圣军,转战湖南、湖北一带。 这国泰民安之日,别说秋江长老看不到,我在有生之年,也未必能看到啊。 唉! 第65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十几天后,万寿殿的改建正式开始了。 工部侍郎陈玄峰和他的几个手下,在现场指挥着千余名工匠、民工。 工地上人来人往。敲敲打打的声音,抬石料的吆喝声,还夹着僧人的诵经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刚开始几天,我还能坚持每天到现场看看。到后来,实在是懒了,就全权交陈玄峰侍郎负责,偶尔才来一下。 剩下的大把时间,我便带着小倩在静江及周边游玩。 很多地方,连我也是第一次去。 我带她去过像大象一般的漓山,并乘坐小舟,从象鼻和象腿之间穿行而过。 也带她钻入芦笛岩洞。洞内有各种形状的石笋、石乳、石柱、石幔、石花,千奇百怪,令人叹为观止。 洞壁上,还有前人游玩时留下来的壁画。 小倩见状很兴奋,一定要用我的佩剑,在壁上也留下一幅画。 她力气小,画的很浅。我只好帮小倩,充当她的画笔。 可我们的默契实在糟糕。一会,就听见她笑道:“公子,你这一剑又画歪了!” 费了不少功夫,我们在洞壁里,总算又增添了一幅奇怪的画。画完后,我们自己看了也发笑。 出来后,我在洞口摘下芦荻草,教小倩如何吹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但她学了很久才学会。吹出第一声响的时候,小倩高兴地跳了起来。 不知不觉,夕阳已西下。 我们依偎在一起,望着天边的晚霞,用芦荻草吹着现编的曲子。 也带她去过睦洞湖钓鱼。这里波光荡漾,百鸟争翔。其中最常见的还是水鸭和白鹭。 静江府管家段庆告诉我,若是在盛夏,这里还可以看到满湖开满了荷花,极其壮观。 小倩陪我钓了一会鱼,有些闷了,便和菠萝他们一起去捕捉水鸭。湖面时不时传来她“咯咯”的笑声。 到了傍晚,我们在湖边搭起了架子,把钓上的鱼、捉到的水鸭,清洗干净后烤着吃。管家段庆还特意带来了酒。 湖面凉风习习,湖边炊烟袅袅。 我们喝着酒,吃着烤鱼、烤鸭,十分怡然。 要说去的最多的,还得是漓江。每一次都是在江上游玩好几天。 我、小倩、菠萝、段庆等人,常从猫儿山的上游出发,乘坐三舟,泛江而下。 这时正值旱季,漓江的水流很慢。 沿途可以看到各种青色山峦起伏,形态各异,有的像老虎,有的像骆驼,有的四不像。 漓江的水,是我见过最清澈的。 在船上,可以看到水底的鱼儿在游动,也可以看到水草在水中摇曳。 小倩总是兴致勃勃,拿饵来引诱鱼儿,想要亲手抓上一条鱼,可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就坐在她身边,喝着酒,笑着看她抓鱼。右手偷偷抓住小倩后面的衣带,生怕她掉下去。 有时候,我和小倩都喝得醉醺醺了,就躺在船舱上,和衣相拥而眠。 在船体轻微的摇晃下,我们齐齐进入梦乡,随波逐流。 我们还去过灵渠,七星山,龙脊梯田等等。 还去过瑶人的山寨,看她们的舞蹈,听他们的山歌。 我们还经常一起踩着青石板,穿过周边一座古镇的大街小巷。小倩总是爱把各种小吃,送给街上儿童。 有一个胖乎乎的黄毛小丫头,为了多讨一块芝麻糖,或者是豆沙包,学那说书人,喊小倩为“娘娘”,把她逗得花枝乱颤。 时间一久,孩子们都知道最近有个美人“娘娘”,身上有好吃的。 后来,我们每每穿过古镇小巷,总引起一群垂髫、总角尾随其后,高呼“娘娘千岁”。 这段日子,应该是我这一生中最惬意、最快乐的时光。 这种生活,正如诗中所说的,“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但很快,静江的冬天到了。美景也逊色了许多。 一出门时,小倩总让我穿起长袍。我拗不过她,也就穿上了。 静江的冬天,若是到了江边,或者是山上,还是有些凉意。 十二月十一这一天,我来到了万寿殿,查看建造的进度。 没过多久,静江路的达鲁花赤阿木古楞,神色慌张地找到我。 “郡王,郡王。出大事,出大事了!” 我放下茶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慢慢说,有多大的事?” “皇太子薨了!” “啊,几个月前,我入宫时见太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薨了?” 皇太子叫做真金,是铁锅和第一皇后——伯颜忽都所生的嫡长子,今年才六岁。 “下官听宫内使者说,二十几天前,皇太子真金贪玩,染上了风寒,刚开始还不怎么严重。 谁知那天上午发起高烧,一直不退,到午时便薨了。陛下和正宫娘娘都痛不欲生。 当天,陛下还在朝堂上,商议如何讨伐郭火尔赤之事。噩耗传来,陛下急火攻心,当场昏倒在朝会上。” 听完,我心里不禁暗暗叹息。 皇族虽享尽世间繁华,但其子女大多都娇生惯养。一染病,反而容易夭折。 真金从小聪明伶俐,最讨铁锅喜欢,早早被立为皇太子,没想到福薄命浅。想必,铁锅当时定是肝肠寸断。 “郡王,郡王!” 阿木古楞喊了两声。 我便回过神来,问道:“还有何事?” “宫中使者传令下来,自今天起,七天内不得办喜庆、兴建等事,以追悼皇太子。我们这万寿殿也要停工七天。” “这是自然,你去通知陈侍郎一声即可。本王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府了。 哦,对了,这民工很多都是周边的。一放工,他们就会回乡里。你这几天得派人加强巡逻,可别让毛贼偷了东西。” “小官明白,请郡王放心。” 回到府上后,我还在想宫中的事。 这皇太子真金夭折,对奇皇后来说,是最有利。 这些年,奇皇后虽然和铁锅算是患难夫妻,在皇帝面前争宠,总是低伯颜忽都一头。 就连生男孩,也比伯颜忽都晚了一年。 如今,真金已薨。铁锅的嫡子中,就是奇皇后所生的爱猷识理答腊年龄最大,刚好五岁。 不出意外,他便是下一任太子。自古以来,母以子贵。若爱猷识理答腊被立为太子,奇皇后可就压倒伯颜忽都了。 看来以后,还得巴结奇皇后这边多一些。 我又想了一会,决定提笔给铁锅写一封信。 大致内容就是劝他节哀顺变,身体要紧,以社稷为重。 没想到这段时间以来,竟是噩耗连连。 至正五年四月初九下午,我刚从万寿殿回到府中。 菠萝就领着一人进来,正是京城府邸的管家李源清。 我抬头看见他来,不禁一愣,便问道:“源清,你怎么来了?” 第66章 阿秀病重 “回老爷,是星阵公子让我马不停蹄过来静江,向你禀报。主母,她病重了。” “啊,阿秀,她怎么病了?你快详细和我说一说。” 李源清便把阿秀生病的情况,详细地和我说了一遍。 大概在一个月前,阿秀让星阵和宋庆宇,前去台州的天台国清寺,替她走一趟。 这是因为,佛祖给她托梦了。一定要去国清寺的观音殿里,上个香、拜个佛,求全家平安。 等星阵、宋庆宇回来,就发现阿秀病倒了,也不想见两人的面。 和观星阁中护院、仆人一打听,才知道阿秀在最近二十余天里,一直闭门不出。 所有吃喝拉撒,全由两个贴身丫鬟裴颜、王莹两人拿进拿出。大概是在闭门不出的时候,就发病了。 直到十天前,星阵忍不住去敲门,磨了好久,才见到阿秀。 星阵入屋,见阿秀脸色蜡黄,神情呆滞,极其消瘦,才急忙让李源清快马加鞭,前来静江向我禀报。 “那有没有请大夫来家中看病?” “没有请大夫过来。是裴颜去外面买了药,和王莹煎药汤给主母喝,也不让别人帮手,还说他们干活不细心。” 我听了,不禁皱了皱眉头。 “而且,听说最近两周内,主母房间内一直在熏香。裴颜说是为了宁神。常常在楼下,还听见主母的咳嗽声。” “你来之前,阿秀,她有没有说什么?生的又是什么病?” “老爷,除了星阵和两个丫鬟,主母谁也不想见。至于得了什么病,星阵公子也没有说,只是让我赶紧过来,问你能不能赶回京城?” “哎,阿秀,她也……我明天就回去。你在这里先休息,我出门去和陈侍郎说一声。” 说完,我就走出书房,骑马离开府邸。 这万寿殿大概还要三、四个月才能完工。于公于私,我本应该待竣工,举行典礼之后,才回去京城复命。 但现在事发有变,不得不提前回京。秋江长老的事已成为遗憾,我不想阿秀成为第二个。料想,铁锅会体谅我的。 在万寿殿,我找到了工部侍郎陈玄峰。 “陈侍郎,我家中突有急事,今天要赶回去。这边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 “啊,郡王,这,这不妥吧。我只是副手。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和陛下交差?” 陈玄峰一听,那表情像是要哭了。他的意思,我明白。陈玄峰来这里就是干活的,我才是主事。他不想担这个主责。 虽然我不去管具体怎么操作。但所有工程的费用清单,如何布局,建造的规模,等等这些,都须我首肯。 “你放心吧,出了差池,一切责任我来担。” “那,陛下那边……” “你如实向陛下禀报即可。” “郡王,要不,你给我留个字条吧。” 陈玄峰害怕我转头不认账,想要立据为证。我便让人拿来笔和纸,爽快地写了个委托书,留给他。 这陈玄峰生性胆小怕事。这种人就算是想捞油水,也不敢多贪。 但我还是想吓唬吓唬他,便拍了拍陈玄峰肩膀,说道:“这秋江长老和陛下的渊源,想必你是知道的。 这万寿殿修建之事,可不是小事。我人虽不在静江,但也会派人暗中调查。 你家中老小可都在京城,盼着你,认真把差事办好。千万千万,可别出现偷工减料这类的事情。” “请郡王放心,我,我绝不敢。” 这来回一折腾,我再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我便决定今晚先把马喂饱,明早再出发。再急也不在这一时。 小倩也知道阿秀病重的事情了,便到我书房来,说道:“公子,阿秀姐姐心地善良,一定会康复的。你在路上要保重自己,可别太焦虑,受累病倒了。” “你公子我身子结实得很,病不了,你放心吧。” 第二天上午,我和菠萝二人四马,早早就出发了。至于小倩、李源清等人,则乘坐马车,慢慢回京城。 四月十八上午,我和菠萝终于赶回到观星阁。一进门,我就看见在院子里徘徊的星阵。 “阿秀,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边往阁楼上走,边问道。 “比起十几天前,好了一些,只是还不肯下楼。” 我来到房门前敲门,喊道:“阿秀,阿秀!我回来了!” “郎君!” 阿秀在里面应了一声。很快,丫鬟裴颜打开了房门。我走进去一看,大吃一惊。 只见阿秀无力地蜷缩在床上,眼睛深陷,骨瘦如柴。原本如鲜花般的红润脸庞,失去了光泽。 她望向我的眼神中,有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和哀伤,就像是一棵正在枯萎的树。 星阵说,她已经好一些了。那十多天前的她,该是怎样的模样,我不敢想象。 “阿秀,你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两人对视,都是潸然泪下。 “郎君,是阿秀不好,没照顾好自己,让郎君挂心了。” “我一定会找京城中最好的大夫,把你彻底治好。” “阿秀已经找过大夫了。没事了,慢慢会好的。” “阿秀,你如此憔悴,到底得了是什么病?” 阿秀没有直接回答,看了我身后的星阵、菠萝两眼。 他们两人和裴颜、王莹两个丫鬟,知趣地走出去,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大夫说,我是因湿邪所致,得了带下病。” “那你现在感觉有好转吗?要是京城的大夫看不好,我就带你去其他地方看。” 我只知道,带下病是妇人之病,至于具体是什么,全然不懂。 “好多了,特别是最近几天,也不咳嗽了。” “那胃口怎么样?” “一看见你,我胃口就好多了。现在都饿了,你喂我吃粥好不好?” 阿秀指了指,我才发现,旁边的桌子上正放着一碗肉粥。过去伸手一摸,还温着的。 我便端过来,一勺一勺地慢慢喂给阿秀吃。阿秀笑了,那眼神仿佛有了光彩。 但吃了几口,阿秀突然流泪了。几滴泪珠掉进了碗中。 “怎么啦?” 我柔声说道,把碗放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没什么。郎君,这是,这是你第一次喂我吃粥。”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天天喂你吃粥。” “真的?”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又过了一会,阿秀说道:“郎君,大夫说,我得这个病后,暂时不能和你同房了。” “嗯。” “要不,我给你纳个妾吧。” 听到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若无其事地说道:“纳妾的事先不提了,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对了,星阵说你一直闭门不出。这样下去,心情会抑郁,对身体更不好。以后,我陪你下楼散散心,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 当时,我心中有点想,顺着阿秀的意思,把小倩正式纳为妾。 但老人常说,女人心,海底针。 又怕阿秀是在试探我,便先拒绝了,以后再说。免得她暗自怄气,又坏了身子。 第67章 加官晋爵 连着几天,我都没有出门,一直在家陪着阿秀。 自从我回来后,阿秀的心情好多了,脸上笑容一天也比一天多。 她也总算走下阁楼,跟着我在院子里逛逛,晒晒太阳。 晚上,我摸着阿秀的青丝,听着她睡时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大半。看样子,阿秀的病会好转的。 进入京城的第五天,太监方构上午便来找我,说陛下让我,下午入宫去面圣。 方构前脚刚走,阿秀便从阁楼上,下来找我。 “郎君,我有些话,想在房间里和你说。” “嗯。” 阿秀的表情好像有些紧张,神不守舍的。我不禁有些奇怪,便随她上了楼。 进入房间后,阿秀关上门,低声说道:“刚才,方公公来,是什么事?” “他说陛下下午要见我。” 阿秀突然犹豫了一会,才说道:“郎君,陛下好像知道你、我爹、还有庆宇,曾是齐天大圣军的核心人物!” “什么?陛下他怎么会知道的?” 阿秀很不自然地说道:“是,是奇皇后无意间说漏了嘴,被我听到的。她,她话中之意是说,脱脱给陛下写来密信。 信中说,昔日大圣军的核心人物,有人居然在朝中当官,让陛下要多加提防。我想,这人只能是你了。” 我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手心开始冒汗。我和铁锅虽然从小就交好。 但这造反谋逆是头等大罪。依律,我们三人当斩! “那脱脱是什么时候给陛下写的密信?” “大概就是你去静江的时候吧。” 没想到,我就去静江几个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要不,是脱脱在信中含糊其词。铁锅并没有想到,这个在朝堂的大圣军核心人物是我。 要不,是铁锅念旧,虽然知道了我的秘密,但并不打算对付我。 否则的话,只须派侍卫亲军,将观星阁团团围住即可,何须召我入宫。 想到这些,我便安心下来,说道:“单凭脱脱的一封信,还定不了我的罪。除非,大圣军的高级将领指认我们三人。 现在,关先生、李安年、江辰等人转战湖南、湖北一带,官军正拿他们没办法。 我想,陛下不会因为脱脱的一封信,去怀疑我的。” “可是,铁锅他……” “你不用过虑。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真的,对我们三人依律治罪的。” 我见阿秀十分忧愁和恐慌,便打断她的话,把她拥入怀中。 到了下午,我进入大明殿。铁锅坐在正中的龙椅上,朴不花坐在他下首。一入殿,我便跪下,为提前回京的事认错。 “陛下金安,臣有过!” “起来坐下吧。陈侍郎已经向朕,上疏禀报过此事了。这是人之常情,朕不怪你。” “谢陛下。” 坐下后,我才发现铁锅比起以前,变了许多。 他两鬓突然增添了少许白发。眼神也没有昔日那般明亮,且眼圈有点发黑。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 想起几个月前,他刚丧子,我便说道:“几月不见,臣看陛下有些憔悴,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节哀顺变。” 铁锅凄凉一笑,说道:“是啊,你说的没错,朕应该振作起来。你写的信,朕也看到了,一时疏忽,忘了给你回信。 仔细算来,金儿离开朕,已经一百四十天了……唉,过去了,都过去了。” 说完,铁锅望着殿外,出神了一会。 “对了,你这次回静江,应该见到不少故人吧。你这一趟,感觉静江有变化吗?” “变化不大。只是故人真的没见到几个。” “朕记得你岳父、岳母也在静江吧,他们近况如何?” “回陛下,他们两人身子骨很硬朗,生活也安逸。” “嗯,那就好。我还特意写信给湖广行省的平章政事——仓哥,让他多关照你的岳父、岳母。 对了,你还有个表兄叫宋庆宇,是在枢密院当个小吏,是吧?” “正是。” “要不,我提拔他当个官,你看怎么样?” “多谢陛下。不用了,庆宇他不懂做官。” 我边说边笑,但总感觉怎么笑都不自然,那脸皮十分僵硬。 铁锅突然提起陈大寿、宋庆宇,让我心里发虚,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 而此时,铁锅正凝视着我,那表情十分古怪,仿佛想要看穿我的内心。 我刚开始有些慌,有低头躲闪的冲动,但很快就定下神来,心平气和地看着他。 一会,反倒是铁锅的目光变得闪烁起来,甚至好像有些怯意,转头望向别处。 我们一时无语。 良久,铁锅缓缓说道:“还记得以前,我说过,要让你当上左丞相。后来,我想了想,这个位置可能不一定适合你。” “陛下说的没错,臣才疏学浅,不堪此重任。” “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想让你当御史大夫,管朝堂百官的风宪。” “这……” 我有点吃惊,本能地想婉拒,但转念一想,这御史大夫是监督别人干活,又不是自己干活,何必推辞。 铁锅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朕问过阿鲁图、帖木儿不花两位丞相,他们都没有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 另外,朕还要晋升你为静江王,赐你三等金印驼纽印章。” “谢陛下隆恩!” 我赶紧跪下,向铁锅谢恩,心里却有点莫名其妙,不知这次回来,为何他对我又是加官,又是晋爵。 我们又聊了一会。铁锅开始打起哈欠,不知道是还有别的事情,还是真犯困了。 我便起身,向铁锅告辞。他便让朴不花送我。 刚走大明殿没多远,朴不花便向我贺喜。 “恭喜王爷高升!” “哎,我现在还是郡王呢,叫王爷早了。不过,还得谢朴寺卿,平时在陛下面前,多为我美言。” 说完,我便从怀中拿出一沓大额纸钞,塞给朴不花。 “谢王爷。” 朴不花笑嘻嘻,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这朴不花入宫后,迅速得宠。我多次在铁锅旁边看见他。有机会,还是要多贿赂他一些。 “对了,王爷。以后在陛下面前,不要再提真金太子的事情了。 你不知道,真金太子死后,陛下有多悲伤,整整三天不吃饭菜,只是酗酒。喝完就哭,哭累就睡。 你提一次真金太子,陛下就痛苦一次。” “嗯,刚才是我疏忽了。对了,陛下怎么突然间,提拔我为御史大夫。你可知其中缘故?” “王爷,你为陛下办成了那么多差事,这是理所应当的啊。再说,御史大夫刚好也有空缺。” 我点点头。这御史大夫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设左、右御史大夫,以右为大。 现任御史大夫只有右御史大夫——太平一人。这太平是汉人,原名叫贺惟一。按大元惯例,汉人当不得一把手。 后来,铁锅为贺惟一赐名,起了个蒙古人名,叫做太平,才当上御史台的一把手。 我要是去了御史台,是二把手,在太平之下,就无须改个蒙古名了。 就在我和朴不花边走边聊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人。 一个是哈麻,另一个居然是幽静。 那天,哈麻第一次带我去大护国仁王寺。 席间,有四个授术圣女,分别叫娴静、宁静、静静、幽静。这幽静便是其中姿色最美的那个。 第68章 小别胜新婚 “哈麻!幽静圣女?你们,这是准备去哪?”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问的很白痴,但当时还是忍不住。 哈麻讪讪一笑,说道:“去大明殿。” 旁边的幽静圣女则不搭话,羞涩地低下头。当然,这模样是她装的。 刚开始,我还以为授术圣女们生性害羞。后来才知道,故作羞涩状,不过是密宗媚术中的一种伎俩而已。 她们越是这样,男信徒们就越兴奋。 “咳,咳。郡王,天色不早了。宫外的天一黑,路就不好走了。” 朴不花假意咳了两声,拉了拉我衣袖。我便不再吱声,从哈麻两人身旁走过,继续随朴不花出宫。 走了一会,朴不花又低声说道:“最近,哈麻大人办事深得陛下欢心,刚刚被提拔为同知枢密院事,仍任吏部尚书一职。 就连他弟弟雪雪,妹夫秃鲁帖木儿也都升了官。现在,哈麻大人一家真的是官运亨通。” 这同知枢密院事是二品官员,是知枢密院事的副职,比吏部尚书要高一级。仔细想想,哈麻这升迁之路是蛮快的。 我想着刚才那一幕,心中不是滋味,便问道:“刚才那幽静圣女,我以前在宫中从未见过。是这几个月才入宫的吗?” “对,最近才入宫面圣的。” “这么说来,那大护国仁王寺的大情法王,陛下也是见过了?” “何止是见过。陛下丧子后,哈麻便推荐大情法王入宫,为真金太子做法事,超度太子亡灵进入六道轮回。 大情法王还向佛祖祈求,用自己的五年寿元,换来太子亡灵进入天道。这让陛下深为感动。 也正是这几个月来,大情法王多次入宫为陛下讲解佛法,才让陛下从哀伤中走出来。可谓是佛心仁厚。” 朴不花说完,嘴角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见他笑得有些特别,便随口问道:“莫非,朴寺卿也是佛门中人?” “不是,我的经历与常人不同,信奉的是亲爱的耶稣。” “耶稣?” 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但一时又记不起是哪路神仙。 “这就是全能的主——耶稣。王爷,要不要了解一下?” 说完,朴不花停下来,从怀中拿出一个银十字架,虔诚地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这十字架上面还精细地雕刻着一个人像,栩栩如生,但好像是被绑在十字架上,表情有些痛苦。 这和我在寺庙、道观、孔庙里看到的雕像大不相同。 其他神灵虽然表情各不同,有的庄严,有的慈祥,有的微笑,但没有像耶稣这般痛苦的。 朴不花见我看的认真,便说道:“王爷要是喜欢,就带回去,可以驱魔、辟邪、震鬼。 到时候,我再给王爷府上送过去一套圣经。这样,王爷就可以深入地了解,我主耶稣的爱、宽恕、慈悲了。” 驱魔?我腰间有利剑,何惧妖魔鬼怪? 但面子上,我不能这么说,便笑道:“此乃寺卿心爱之物,本王怎么能夺人所爱。” 说完,我便将十字架归还给朴不花。他亦笑笑,收下十字架,并不勉强我。 我们两人继续边走,边聊。 我并不是无神论者,而是多神论者。 只要是神,顺手一拜,倒也无妨。 但拜神和泡妞一样。 人一旦多情,就很难专情。神拜多了,自然也很难做到虔诚。 不过,从朴不花的话中,不难知道,铁锅最近这几个月,对藏传佛教是越来越虔诚了。 我记得以前的时候,铁锅信的是理学,常常请吴直方入宫,给他讲理学。 现在情况变了。 听朴不花讲,这几个月来,铁锅常常是请大情法王,入宫给他讲密宗教义。 而铁锅身边的朴不花,信奉的又是耶稣。 这宫中倒也十分热闹。 藏传佛教迅速让铁锅着迷,这第一功臣不用说,自然是哈麻。 以前,哈麻只是给铁锅献上密宗的欢喜双修丸。接着,又献上授术圣女。现在,换成大情法王入宫讲授教义。 这密宗果然更懂人性。 换做以前,我一定会力劝铁锅,小心不要被密宗所迷惑。但不知为何,我此刻却丝毫没有这种念头。 可能心里也知道,现在的铁锅根本劝不动。 而且,修炼冰心诀的我,尚难以抵挡圣女的诱惑,何况是他。 不知不觉,我和铁锅之间生出了一层隔膜。 两天之后,小倩、李源清等人也回到了京城。 许久不见小倩,十分想念她。 加上阿秀最近身体恢复得很好,我便找个借口,说是去翰林院办公,实际上是去郡王府的大床上“办公”。 小别胜新婚,这话一点不假。 我们在那张大床上翻滚,就像是刚出油锅的麻花一样,拧在一起,直到最后一滴油滴尽。 温存之后,我把小倩搂在怀里,说道:“倩儿,我想挑个良辰吉日,把你风光娶进门。只不过你是后来的,只能是妾了。” 没想到,小倩却摇摇头,说道:“公子难道忘了,倩儿是罪臣之女。 当初,朝廷下诏,将我们一家贬为贱人。为婢、为尼可以,为妾可不行啊。 纳贱民为妾,这有损公子名誉,可使不得。” 看她那认真的表情,我大感意外。 “那,我们在家中偷偷搞个纳妾仪式即可,不对外声张。” “可是公子,不对外声张的话,那小倩的身份是不是妾,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了,小倩也怕,怕万一和主母相处不好,反让公子左右为难。” 我听完又怜又爱,用手抹去她脸蛋上的细汗,柔声说道:“但你这样子也没个名份,我怕你心里委屈。” 小倩莞尔一笑,把头依偎在我肩膀上,说道:“倩儿不在乎,只要能够陪伴在公子身边,倩儿就心满意足了。” 见小倩这么说,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搂紧她,亲亲她的额头。 四月廿九,铁锅的诏书下来了。 我摇身一变,从正二品无实权的侍读学士,变成从一品的掌握实权的左御史大夫。爵位也从静江郡王,变成了静江王。 哈麻一如既往地热心,主动呼朋唤友,设宴组局庆祝我升官晋爵。 朝中大部分高官都参加了,就连外地的个别王爷,也赶来京城一起热闹。 连着喝了十几天的酒,喝得我整天浑浑噩噩,头疼欲裂。 这种生活可说是醉生梦死,也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到最后两天,我一闻到酒味就想吐,但还是强撑着喝下去,再去茅房里吐。 老实说,刚开始当上御史大夫的感觉并不好,又忙又累。 直到很久以后,才慢慢喜欢上手握大权的感觉。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铁锅既然让我管风宪,多少得干点成绩出来给众人看看,免得说我这个大僚是靠关系得到的。 我琢磨了半天,便给各地肃政廉访司的主官,以及行御史台在各行省的负责官员下了一道命令。 主要意思有两点。 一是让他们迅速将三年来的履职报告,上报给中央御史台,特别是要着重说明,地方贪腐最严重的是哪个领域。 二是要求他们加大监察力度,必须要在今年八月之前,办出两个典型案子交上来。当然,弹劾的贪官越多越好。 我的本意是想整顿下当今的官场之风。谁知,他们的反应简直让我气炸了。 第69章 天狗偷日 我的命令刚发下去,各地肃政廉访司的主官,以及行御史台在各行省负责监察的官员就纷纷上书,叫苦连天。 所有人都说三个月时间太短,办不了两个案件。 有些御史居然在书信中说,他们辖区内政清人和,官吏们廉洁奉公,并无贪腐之风。 我若是大门不出的大家闺秀,还真是被他们唬住了。 这些年,我所去过的地方,几乎是无官不贪。特别是富庶的江浙行省,其贪腐之风更烈。 可以说是,天下贪官一抓一麻袋。 但我也清楚,这贪官污吏根本抓不完。所以,只下达了两个任务,让地方御史杀鸡儆猴。 不求遏制贪腐之风,只求别过于泛滥即可。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居然全体抗议,说时间太紧。 这分明就是给我这新上任的御史大夫,来个下马威,免得我今后,频繁给地方御史们施压。 我是又气,又无可奈何。 要是一个、两个抗命,那还好办。现在是集体抗命,我还真是束手无策。 难道就这么算了,把自己的命令当个屁放了? 就在这个时候,右御史大夫太平力挺了我一把。 几天之后,我们右、左两个御史大夫再次联合下了一道命令。 其内容和我上一次的命令大致相同,只是时间延长到今年九月中旬。 同时,增加了奖、惩两个条件。 一是根据办案时间、质量,选出前十名,从中央御史台的经费中,给予厚奖。 二是凡是交不了差的,一律停职待查。 也就是说,地方御史查不出问题的,就派中央御史去查他们。 同时,我们也让御史台调查京官。 太平不愧是老江湖。 到了八月,各地肃政廉访司和行御史台在各行省负责监察的官员,全部都交差了。 加上中央御史台查处的五人,共六十九人被弹劾。 这比原先的期限还提早了一个月。 很显然,不是办案难度大,取证难,而是他们不想办。 我翻开各地送来的卷宗,触目惊心。 其中,贪腐最厉害的领域,居然是私吞赈济灾民的钱粮。 怪不得,这些年一有天灾,就有民变。 其次,便是明目张胆收取地主、富商的钱财。 收钱之后,地方官吏要么就是,在登记地主名下田产时,抹去后面一个零,让地主少交税。 要么就是帮富商,把犯罪的公子哥,从狱中捞出来,把有罪变成无罪。 这厚厚一沓卷宗,看得我是满头大汗。 最终,中央和各地查出来的六十八名贪官名单及卷宗,全部送入宫中,待铁锅最后定夺。 仅有一人,我觉得弹劾的证据不足,打回去,要求地方御史重核。 这六十八人如何处置,我都根据律法一一做了草拟。 其轻者流放,重者斩首。 可是,这些触目惊心的卷宗入了宫门,就像是一趟单程旅行,没有了后续。 等了快一个月后,我实在忍不住,入宫去见铁锅,想要问个明白。 我见到铁锅时,他正在听雪轩和奇皇后下围棋。朴不花坐在一旁,笑吟吟地观棋。 “陛下金安。” “雷大夫,你来了。坐!” 见铁锅棋瘾正浓,我也只好坐下,在一旁观棋。 好不容易等到棋局终了。奇皇后输了,输得不多不少,刚好输两子。 “你找朕有事?” “是的,陛下。臣在一个月前,送了一批贪赃枉法之徒名单,不知陛下看到了吗?” “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前天,朕刚批复了。” 铁锅又漫不经心地对朴不花说,“你去大明殿,把朕的批复拿过来”。 “奴才这就去。” “我们已好久没下棋了,你陪朕下一局。” “臣从命。” 我确实很久没下棋了,加上心不在焉,没多久就中盘告负。 这时,朴不花也把铁锅的批复拿了过来。铁锅翻了翻,随手又把批复递给我,继续和奇皇后下棋。 我接过来一看,不禁瞠目结舌。 这六十八人中,只有九人是按照我的意见处置的。 其余者都是从轻发落,大多都只是革职除名。处置偏重一点的,也仅仅是在革职之外,加了个杖责。 惩贪之宽松,让我所料不及。 “陛下,这湖广行省郎中张乐,在赈灾时中饱私囊,数额巨大,依律当斩,为何只……” 铁锅打断我的话,说道:“这个人,阿鲁图丞相有和朕提过。 他说张乐之前在地方治水有功。这次不过是一时糊涂。念此,朕便网开一面,从轻处置。” “还有这个刑部侍郎满都拉图,黑白颠倒。京城富商之子格斯儿霸占民女,被民女的家人告状。 其铁证如山。他倒好,宣告格斯儿无罪,反将告状之人打了二十大板。” 一旁的奇皇后接过话来,说道:“雷大夫,这满都拉图我认得。以前他是在资正院当差,办事非常勤勉。 他刚升为刑部侍郎没多久,对法条不熟,这才造成误判。加上此案已纠正,陛下宽仁,念他以前当差不易,这才从轻发落。” 奇皇后这话一说,我顿时全明白了。 这些从轻处置之人,不是朝中的大僚在求情,便是皇后、妃子、王爷等人在捞人。 突然间,我不想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铁锅和奇皇后的棋局。 待棋局终,我便向铁锅告辞。铁锅照例让朴不花送我。 半路上,朴不花低声说道:“那六十八人的名单送入宫中时,大情法王正在给陛下讲佛法。 陛下便问法王,此类贪腐之徒该如何处置。法王答道,前代高僧曾有云,宽恕别人,便是放过自己。 这些人亦有父母妻子。若是初犯,陛下不妨从轻发落。后来,陆续有人入宫说情,便才如此。” “本王明白了。” 说完,我又塞给朴不花一沓纸钞。 第二天,铁锅关于六十八人的批复诏书下发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六十八人中,那已经入狱,待明年秋后问斩的九人,也有八人被放了出来。 原因是九月末,京城中出现了一次奇异的天狗偷日。那高挂正中的太阳,一点一点被天狗蚕食掉,只剩下一个光圈。 中午时分的京城,整整有七分钟的昏天暗地。 朝野上下慌成一团。 这天狗偷日,历来被视为是极不祥之兆。 最后是妙应寺的通灵上师做了一场大法事,并请求朝廷释放狱中的四十九名死囚,才解去这次凶兆。 恰好,那八名巨贪有七人被通灵上师看中,便被释放了出去。 万万没想到,我报上去的六十八名贪官污吏,仅仅有一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那原本不多的热血,顿时被浇灭了一大半。 这件事对太平来说,刺激更大。他三天两头便去皇宫,找铁锅争论。 第70章 巡行天下 至正五年十月初二,铁锅召集阿鲁图、帖木儿不花两位丞相,太平和我两位御史大夫,知枢密院事笃怜铁穆迩、中书平章政事铁木儿塔识等人,在大明殿议事。 “太平,你把自己的想法和大家说一说吧。” “臣遵命。前几天,诸位想必也知道了。京城上空出现了天狗偷日。虽然,这天狗偷日本属常见。而且,通灵上师也已经做了一场大法事。 但是!根据司天监查阅金朝历年来的记录。在京城这里看见这异状,还是在两百七十七年前。且这次遮天时间之久,是历年来天文记录中之最。 近日,司天监提点——沈愿再观天象,言道,天狗既出,恐天有异变。所以臣建议,命奉使宣抚,再巡行天下!” 等太平说完,铁锅脸色也凝重起来,缓缓说道:“众卿,你们觉得太平之见,如何?” 众大僚相互看了看。最后是左丞相帖木儿不花先开口。 “臣以为,天既有异象,确实有再次巡行天下的必要。” 其他大僚亦纷纷附和。 “既是如此,众卿明天再商量下奉使宣抚的人选,由太平统一报给朕批。 这次巡行各行省,时间为三个月左右,重在体察官吏是否贤明、廉洁,并了解民情。 若官吏有罪者,四品以上向朕申请停职;五品以下,奉使宣抚可以先斩后报!要是没别的事,就都退了吧。” 众大臣齐声说道:“臣告退。” 走出去的时候,我望向太平。两人相视一笑。 上一次,我们御史台弹劾了一大批人。结果是雷声大、雨点小。 太平心忧风纪从此更加不堪,便常常入宫,劝铁锅再次任命奉使宣抚,巡行天下十省。 刚开始,铁锅对此还比较犹豫。 我和太平,便去找司天监的沈愿,让他借天狗偷日之事,向铁锅建言。这才有了今天朝堂这一幕。 走到外面,星阵已经备好马车在等我。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 “先去王府,再回家。” “好,公子请上车。” 我和星阵同坐车厢内。马车便开动了。 “陛下决定派大臣,再次巡行天下了吗?” “嗯,已经定了。” “这次,公子也要下去吗?” “没错,太平的意思是让我再去一趟江浙。应该很快就要出发了。” 星阵沉默了一会,用奇怪的腔调问道:“公子,如果说,你的朋友做了一件深深伤害到你的事情,譬如说是哈麻大人,或者譬如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笑笑,说道:“哈麻要是敢伤害我,就十倍还给他。而你,不会伤害我。我可以放心地把要害交给你。” 星阵再次沉默了。 我看他今天的表情有些古怪,便问道:“怎么啦?有事情要对我说?” “没有。” 星阵回答的很干脆,拉开车窗,转头向外望去。 一会,马车从侧门开入了静江王府。 刚下车,星阵又说道:“对了。最近陛下好像很少找你入宫议事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他现在有幽静圣女陪,有大情法王讲经,还找我干什么。” 就在这时,小倩迎面向我小跑过来。我也迎面过去,高兴地抱起她转圈。 殊不知,星阵在我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十分痛苦。 十月初八,铁锅正式任命了一批奉使宣抚,巡行天下。我也在其中,照例还是巡察江浙。 副手是新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何执礼。 十月十一,我们开始从京城出发。 这一次,我还是带着小倩和菠萝,还有一些护院南下,把星阵留在京城。 要有什么事情,就由星阵和菠萝飞鸽传书,互通消息。 而江浙行省的丞相依旧是老朋友绰斯戬。 这是我第二次监察江浙,却和第一次大不相同。 上一次,我是二品的侍读学士,比地方的行省丞相级别低。 如今,我是中台的左御史大夫,虽然级别和行省丞相一样。 但按惯例,同级别的情况下,京官排名在地方官之上。 何况,我还是静江王,又是代天子巡行。连副手都是六部尚书这个级别。这规格比上次高了许多。 一到杭州城,远远就看见绰斯戬带着一大帮行省的官员,列队在城门前迎接。 还铺有一条大红丝绸,从城门延伸出来。大道两旁还有不少百姓,在官吏的引领下,夹道欢迎。 当我们的车队接近时,两边百姓齐声喊道:“欢迎静江王爷巡行江浙!” 当时,我和礼部尚书何执礼正坐在最大的四匹马车上闲聊,听到这一齐声大喊,初时吓一跳。 但很快,心情就得意洋洋起来。 想起第一次监察江浙时,绰斯戬只派了几个人,过来接我到他的署衙。 而今天这排场,大得让我又惊又喜。 但表面上,我还是要装一下的。 于是,我便拉开窗帘,对外面跪着的百姓摇了摇手,转头对何执礼说道:“哎呀,这成何体统。 在来之前,我就已经飞鸽传书,特意告诉绰斯戬丞相,本王这次来江浙,务必要事事低调。 何尚书,你看,他这么搞,唯恐江浙人不知我来。莫名其妙。” 何执礼笑道:“王爷你是代天巡行。绰斯戬丞相此举,虽然略有浮夸,但也表明了他的真心诚意。” 我心里明白,绰斯戬之所以前倨而后恭。 一是上次他领略过我的手段。 二是和最近铁锅对我封官加爵有关。 如今官场上的人呐,大多都是墙头草。 但外人并不知道,我和铁锅的关系,反倒不如以前那般亲密。 现在的铁锅早也不是以前的他,不再从谏如流,连我也劝不动他。哎,伴君如伴虎。 车队很快就近了城门。“咴”的一声,车队停下。我和何执礼先后走下。 绰斯戬走过来,抱拳,笑道:“王爷安好。这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劳累了吧。” 我亦抱拳,笑道:“丞相安好。为陛下办差事,再累也不累。” “对对对,王爷、何尚书,这边请。” 我们三人寒暄一番后,绰斯戬便领着我们两人,踏上长长的红丝绸。入了杭州城内,我们三人又换马缓缓而行。 前面有一帮官员开路,左右有军士护卫。长街上,只有我们三人边骑马,边聊天。而围观的市民人山人海。 几年没来,这杭州城依旧繁华似锦。 进入署衙坐下后,何执礼先把铁锅的诏书宣读一遍后,再把我在路上和他说的话,向绰斯戬转述一遍。 大体的意思就是说,静江王爷这次监察江浙,主要是小惩大诫,纠错改错,并有三点要求。 一是不搞超规格招待。什么百贯钱一瓶的酒啊,天鹅肉啊,等等这些就通通不要上了。简简单单安排工作餐就可以了。 二是继续整饬吏治。不冤枉一个好官,但也绝不放过一个恶吏。 三是王爷要微服私访,独自暗访民情。 这第三点确实是我的心里话。我不想再和上次一样,一出门就是二十多官吏陪着自己转,按照预定路线走。 那纯粹就是在浪费我时间,与其那样,还不如干脆去游山玩水呢。 绰斯戬频频点头,还拿出纸和笔,记下来。 看他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装,我虽然也一脸肃容,但心里却很想笑。 这巡行天下确实十分好玩。 第71章 就当来旅游的吧 “王爷还有什么指示,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何尚书已经把陛下的旨意、朝廷的要求讲得很清楚了。” “咳,那本相和王爷汇报下。自上次王爷监察江浙之后,本相就大力整顿吏治,不敢有丝毫懈怠。 特别是这段时间里,更是和江南行台大力合作,加大查处力度,颇有成效。司之安大人,具体情况,你来说下吧。” 绰斯戬旁边一发福的中年官员向我抱拳,说道:“下官乃是江南行御史台中丞司之安,奉南台御史大夫左吉塔儿之命,前来协助王爷监察江浙。” 我点点头。 他继续说道:“在王爷来之前,我们南台就和绰斯戬丞相,进行了一次通力合作,掌握了一批贪官污吏的线索。 但都还没有来得及结案,和上报。这些是我们整理的资料,请王爷过目。” 说完,司之安便走上前,分别递给我和何执礼两个本子。我打开一看,上面列举了十一个官吏的斑斑劣迹。 比如,某地某官员将朝廷下拨的赈灾粮截留,转头拿去别处卖,所得全进入自己腰包。 又比如,某地某官员和富商合伙开了几家当铺。商人出钱,他出力。 每当借贷人还不起,这官员就纠结一帮人上门收田、收屋,还强行拿人抵债。 其官员家中十三名小妾,全是破产借贷人的妻女。 一会,我和何执礼放下本子,对视一眼,彼此的表情都是十分诧异。 “这十一人如今身在何处?” “回王爷,现在都关押在狱中,待审。” “好,绰斯戬丞相和司中丞果然是忠心耿耿,办事勤勉。陛下若是知道此事,一定很高兴。” “那都是王爷指导有方。” 大家相视,哈哈大笑,开始闲聊。彼此都心照不宣。 特别是那御史中丞司之安笑得合不拢口,露出了满嘴的金牙,和他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呼应生辉。 看那质地和光泽,像是用上品羊脂玉做的镯子。这让我想起一个词——金玉满堂。 这代天巡行,可不是下来江浙,吃喝游玩三个月。 回去的时候,必须要给铁锅一个答卷,说明自己下来查处了哪些人,纠正了哪些错事。 这十一宗案件是故意不结案、不上报,专门等我来再办结。这样一来,这些就全变成了我的功劳。 这绰斯戬是老狐狸了,自然知道我和何执礼下来是干嘛的。 与其被查,不如主动交人。这就叫做弃卒保帅,壮士断腕。 当然,这些人肯定不是绰斯戬、司之安的心腹。 要不,是政敌的门生,正好借我的手顺便除掉。要不,就是民怨极大,不得不除的那种。 上次我来江浙,办了九个人。这次,绰斯戬、司之安主动送了十一个上门。 这十一个人,有些是五品及以下的小官,有些是无品级的小吏,刚好都在我先斩后报的权限之内。 只须我小笔一签,这些人头便滚滚落地。 按理说,这成绩比上次好,依官场惯例,可以罢手了。要不然,第三次监察行省时,压力就大了。 但既然来江浙三个月,总不能一点事不做吧。 是就此罢手,还是继续深纠,我心中左右摇摆。 突然,我想起上次弹劾六十八人的结果,心里犹如吃进了一只苍蝇,有点反胃。 算了,只要他们不是主动撞上我的枪口,就当这三个月是来旅游的吧。 想到这里,我便开口说道:“咳,咳,何尚书,这十一宗案子就由你负责,好好查,在三个月内务必结案。” “下官一定认真查、反复核,然后再送给王爷过目,签字结案。” “嗯,还有,司中丞,你要好好配合何尚书。有什么事情,你们两人协商吧。” “下官一定,请王爷放心。” “至于视察民情这块,就由本王亲自负责吧。这也是陛下常常念叨的事啊。” “王爷辛苦了。” “哎,那是应该的。” 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到傍晚时分,差不多是饭点的时候了。 绰斯戬便问道:“王爷,要不,我们边吃边聊?” “好。不过,不能搞特殊啊。陛下三申五令过多次了,不得超规格接待京官。” “唉,王爷请放心,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晚上的工作餐,就安排在署衙后面一间叫做“亨通堂”的雅间里。 一坐下,酒菜就立刻端了上来。大家开始相互敬酒。 那几个酒瓶上虽然没有雕上酒的名字。但一入口,柔和又醇厚。 这独特的香气和口感,不难猜出是年份很久的宫廷玉液酒。 酒桌上确实没有我说的天鹅肉,但是有熊掌等十几个菜。绰斯戬把一半的熊掌都夹在我面前,堆成满满两大碗。 “岭北行省的平章政事——剌亦黎常和我有来往,给我送来几批熊。 这北方的熊来到南方,不好养,掉毛、掉肉。不过,好在很新鲜,都是现宰的。王爷,据说吃这个,补那个!” “哦,那我要好好尝一尝了。” 一会,又端上来一盘菜。何执礼伸手拿了一条,放在嘴里嚼,吃得津津有味。 “咦,这味道极美。这么长,是什么爪子?” “白鹤,这是白鹤的大长腿,用秘方烤制而成。来,王爷,你尝尝。” “好咧。” 喝十几轮酒后,我们都有了微微醉意。 这时,八个美人和几个乐师鱼贯而入。很快,音乐响起,美人们翩翩起舞。 我们几人笑眯眯,边喝边看。 御史中丞司之安起身敬我一杯后,在我耳边低语:“王爷,你看中哪一个?一会,下官给你送过去,按按背,消除疲劳。” 眼前这八个美人,顾盼生姿,秋波澹澹,让人很难没有想法。何况一路奔波,确实该消除消除疲劳。 但转念一想,这小倩就在署衙的另一处,正和绰斯戬的夫人吃饭。 这怎么能给我送去按背? 这司之安真是没有一点眼力劲。 “嗯……这就不必劳烦司中丞了。” “这不是劳烦,是下官应该做的。” 司之安的榆木脑袋一时没想通,还在坚持。我不禁眉头一皱。 绰斯戬见状,说道:“王爷,这八位美人都来自一个地方——明月楼。 这明月楼刚开业一年,就在西湖旁,是杭州现在最大的休闲场所。南来北往的文人骚客,都爱去那里停留几日。 这样一来,明月楼既带动了妇女就业,又提升了周边的商业活力,还为杭州吸引了大量人气。 我有个观点,农业要发展,工商业要发展,服务业更要发展。因为人嘛,除了填报肚子,还应该有更高的需求。 王爷要是晚上没空,白天可以去那里考察一下民情。” “丞相言之有理。来,我们敬丞相一杯。” 又过一会,这顿简单的便饭结束了。 我们的住宿,被绰斯戬安排在,离署衙不远不近的一座豪宅里。不用说,这肯定是江浙行省“租”的。 一进入寝室,小倩不禁惊呼,“公子,你看”。 只见正中的大桌上整整齐齐堆积着十二根金条。 我随手拿起一根,把玩一会,暗忖:上次是送十根,这次是送十二根。看样子,官一升,礼金也跟着升了。 “公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金条?” “没走错,这是他们送的平安钱。” “平安钱?” “对,官场上的事情,我再慢慢和你说。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伸手一拉,小倩“嘤”的一声,倒在我怀里。 第72章 设宴明月楼 巡行江浙的第二天上午,我就带着小倩,身穿便衣,泛舟西湖。当然,并没去明月楼。 下午,又带小倩出城,看了钱塘江。第三天,又去桐庐县,游玩了下瑶琳洞。我们这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游玩几天后,我便想起了彭大,不知他近况如何,便让菠萝去找下他。 十月廿七的中午,我和小倩外出“视察民情”回来,刚走入大厅,就看彭大和菠萝。 两人正在喝茶聊天,旁边还坐着几个彭大的随从。 “彭兄!” “王爷!” “我们兄弟一场,叫什么王爷,叫我雷兄弟就好了。” “那可不敢。” 我笑笑,不再和他争论这个,便问道:“你的营生,近来怎么样?” “好太多了。以前只是一个小盐场,现在是三个大盐场。说起来,还得谢谢王爷当年那五根……” 我打断彭大的话,说道:“说这个就见外了。对了,忘了和你介绍下,这是我的……” 我一时词穷,不知道怎么说小倩是我的什么人。 “彭大叔好,我是王爷的女徒弟——小倩。” 小倩微微一笑,接过话来。 “王爷的徒弟,好美!” 彭大见小倩还挽着我的手,冲我一笑,故意把“徒弟”两个字拉得很长,意思他明白的。 我也明白他明白了,笑道:“菠萝,午宴安排了吗?” “安排了。” “彭兄,那我们吃饭去。” “好。” 我便在府中招待彭大以及他的兄弟,叙叙旧情。 吃饱喝足后,我说道:“彭兄,我这临时住的府邸大得很,要不你就在这里住上几天?” “不了,帮里还有很多事。我一会就走了,有空的时候,再过来喝你的好酒、好菜。” “帮?” “没错,我们现在搞了一个帮派,叫做海鱼帮。除了捕鱼和卖盐,还做别的营生,不过都是偏门的。对了,我还结交了两位义薄云天的好兄弟。” “哦,你的两位好兄弟在哪?” “他们现在外地,大后天要回来杭州。” “那这样,我来做东,在杭州设宴请你们兄弟三人,好好喝一顿。地点……就安排在明月楼吧。” 提到宴请,我便想起绰斯戬那天提到的明月楼。正好借这个机会去看看。 “行,到那天,我们喝个痛快。” 我们又聊了一会,彭大便向我告辞。 “彭兄,等一下。菠萝,去拿五根金条过来。” “好,我这就去。” 彭大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这多不好意思。每次来都让你破大费。” 我拍拍他肩膀,说道:“应该的。” 比起彭大昔日的救命之恩,这些金条,对我来说,真不算什么。但对彭大来说,用处可就大了。 一会,菠萝拿来五根金条。我便塞给彭大,他也没有推辞。 很快,就到了宴请彭大等人的这天下午。 我正在书房练字。菠萝从外面走了进来。 “王爷,现在是卯时了,我们几时出发?” “我写完这首诗就走。” 昨天,菠萝就按照我的意思,订下明月楼最大、最豪华的包厢——“明月厅”,提前点好酒菜,并知会了彭大。 本来,小倩也吵着要去,被我哄住了,并答应不在外面过夜,她才肯留在府中。 这倒不是我有别的心思。主要是她去之后,影响喝酒的气氛。 通常来说,江湖豪客相聚不带家属。 “走吧。” 我放下笔,身着文士的服装,走出去。菠萝和几个护院紧跟其后。 大元一朝风气很宽松,对言论、交友、结社等,基本上一概不管。 但我毕竟是堂堂一品大僚,得打扮低调点,绝不能穿着官服去明月楼。 万一,被那个不长眼的御史告我一状,说我在巡行期间花天酒地,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明月楼离我现在住的府邸并不远,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这楼高有五层,宏伟大气。此时正值华灯初上,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我们从侧门而入。 一进去,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老鸨迎面而来。 “大爷们好,奴家叫嬛嬛。请问,大爷们要去大厅坐,还是订包厢?” “我们已经定了明月厅。” “哦,贵客们请随嬛嬛来。” 我摇着折扇,一边看楼里情况,一边随着她走上五楼。 无论是从业人员的相貌,还是装饰的豪华程度,这明月楼都压京城各大青楼一头。 古人常言“江南好”,诚不欺我。 五楼只有两个包厢,都非常大。右边的写着“明月厅”,左边的写着“耀星阁”。 我一进入明月厅,就看见最大的桌子上,彭大正和两个人有说有笑。没想到彭大他们来的更早。 “王爷,这两位就是我的结拜兄弟。这位兄弟叫芝麻李,这位叫赵均用。两位兄弟,这就是我常和你们提起的雷王爷。” 彭大见到我,起身拉着两人走来,相互介绍。 “王爷好。” 芝麻李、赵均用向我抱拳,齐声说道。 “大家坐坐坐。今天是江湖聚会,没有王爷。大家就喊我雷兄弟就行。对了,这位是我的小兄弟菠萝。” “王爷果然没有丝毫架子,爽快!” 一番寒暄后,彭大拉着我坐主位,我也没有谦让。 我们五人坐大桌。我的护院和他们三人的随从坐旁边的两个小桌。 “几位爷,你们点的酒菜,现在上吗?” “上吧。” 一番闲聊,我才知道这芝麻李,是江浙卖芝麻油最大的一家。故江湖上朋友都叫他芝麻李。 而赵均用是开武馆的,叫做永义社。平时,大家都喊他为赵社长。 两人的精气神都很足,一身膨胀的肌肉,手上不少老茧。不难看出,都是练家子。 芝麻李长着国字脸,说话声音很大,十分豪爽热情。赵均说话少,眼神中有股狠劲。 一会酒菜上齐了。我们便举杯相敬,连着喝了三杯。 一旁的老鸨嬛嬛等我们喝完酒,便上前笑道:“大爷们,要点姑娘来陪酒吗? 我们这里可以点单陪,也可以点留中。留中贵一些,但可以陪到明天中午。” 留中?这名堂有点怪怪的。不过当时,我并不在意。 我应道:“那是必须的,在场的兄弟一人一个,全部点留中。快把姑娘带上来吧。” “我们这姑娘还分极品、上品、中品和下……” 我打断她的话,说道:“全部要极品。” 嬛嬛打量人数一番,苦笑说道:“爷,我们这极品和上品姑娘不多。要不,主桌安排极品,其他的就安排上品和中品,好不好?” “好好好,快去吧。” 在我们喝酒聊天的空档,嬛嬛带上来几拨姑娘。 在场的兄弟都选好了,唯独我还没有。 彭大见状,笑道:“雷兄,这么好的姑娘,怎么?都不入你的法眼?我看那个八号就挺不错的。” 嬛嬛也上来劝道:“爷,极品姑娘现在就剩这些了,我也没人可换。” 我对彭大说道:“要不,我算了吧,和兄弟们开心喝酒最重要。” “那怎么行!莫非,雷兄是害怕家里那位女徒弟生气?” “彭兄,你,你开什么玩笑?来,就八号了,其他姑娘都撤了吧。” “好咧。” 那八号姑娘袅袅走来,坐在我旁边,说道:“奴家叫做林仙儿,敬爷一杯。” “好。” 老实说,这林仙儿无论形貌、体态,确实算得上是极品。 但不知为何,我突然间提不起兴致来。大概是有些厌倦了吧。 不过,酒席上有了姑娘们,气氛更加浓烈了。有些兄弟的手开始变得不老实了,引得姑娘们“咯咯”娇笑。 喝过一圈酒后,姑娘们开始下场表演节目,唱曲、弹琴之类的。 她们当中有些人居然还会表演小魔术,这是我在京城的几大青楼里没见过的。 过了段时间,我们几人都喝了有七、八分醉意了。 就在这时,隔壁的“耀星阁”突然响起一阵高昂的古筝。紧接着,一个优美的女高声唱起了小曲。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唱的正是苏轼那首“念奴娇·赤壁怀古”。 第73章 隔壁歌者何人? 通常来说,像苏学士这种慷慨激昂的词,青楼女子鲜有人传唱。 她们最爱唱柳七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客人也喜欢听婉约派这种词。 就算要唱“念奴娇”这个词牌,也会选择李清照的“被冷香销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 但隔壁那女子,偏偏能把苏轼这首词,歌唱得淋漓尽致。 在清澈的古筝声衬托下,那女子的歌声非常有穿透力,令人闻之心潮澎湃。 特别是唱到“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之时,高音突起,似雄鹰展翅,又似夜莺婉转,把苏学士的那份豪壮和沉郁之意全唱了出来。 我心中莫名涌上来一股悲凉,眼眶竟然微微湿润。 一曲罢,我良久才回过神来。 “隔壁歌者何人?” 身旁的林仙儿答道:“她叫明月心,是我们这里的头牌。不过,明月姑娘卖艺不卖身。” 彭大哈哈大笑,说道:“不管男人、女人,哪有人不卖的,不过是价高、价低而已!” 坐在我对面的菠萝,试探地问道:“公子喜欢?要不,我过去问问?” “好,你去问问,钱不是问题。我也不要她的身子,只是想听她唱曲而已。” “好咧,我这就去。” 说完,菠萝带着几个护院就出门,走去隔壁的“耀星阁”。 没过几分钟,突然就听见隔壁桌子倒下、酒杯破碎、女人尖叫的声音先后响起。 我不禁一愣,让他去问问,听这声音,像是和人家打了起来。 “走,我们也去看看。” 我们几人也赶紧起身,走过去。 一推开门,只见菠萝将一名二十多岁的精壮青年按在地上,右拳高高举起。 我的四名护院已经把刀拔了出来,站立在菠萝四周,和对方另外四人对峙。 而他们只有一人持剑,其余两人手里拿的是酒瓶,还有一个少年手里居然拿着一个鸡腿,站的却是最近,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我见状,赶紧喝道:“菠萝,住手!” 菠萝见我发话,这才放开地上那青年男子。 “雷公子!彭大!” 随着一个久违的声音,一个五十岁的老者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我和彭大不约而同地喊道:“施先生!” 来人正是久别多年的施耐庵。我和彭大上前,一人握住他一只手。 久别重逢,忆起往昔,我们三人似有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不知从何说起。 “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刘福通,这是方国珍,这一位是我的小徒罗贯中……这雷公子和彭大,正是我的多年老友。” 一会,施耐庵便相互介绍起众人。 这时,老鸨嬛嬛也带着青楼的人过来,但见我们现在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斗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施耐庵一边介绍,我一边观察着他们。 这刘福通身穿商贾们流行的丝绸长袍,衣着华丽,但长的像张飞,浓眉大眼的。他们几人,貌似以他为首。 那被菠萝按在地上的青年叫做方国珍。 他盯着彭大一会,突然上前和彭大握手,说道:“阁下是海鱼帮的彭帮主吧。在下是琉球鱼联帮的少帮主方国珍。” 彭大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说道:“哦,我说怎么有点眼熟。你爹是方伯奇帮主! 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今天是哥哥们做的不对了,抱歉,抱歉!” “彭帮主,都是小事。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 闹半天,原来都是朋友。 施耐庵向那十五岁的少年招手,说道:“贯中,过来。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雷公子。” “贯中见过雷公子。” 罗贯中气鼓鼓走过来,向我抱拳施礼,右手还握着那鸡腿。可能是刚才被菠萝揍了一拳,他的右脸肿了起来。 我忍着不笑,说道:“贯中小兄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罗贯中显然气还没有消,嘟囔一句,“出什么少年,出丑是真的。” 我怕和他聊下去,真的会笑出声,便转头对刘福通说道:“刘兄,今天是在下不对。不如,两家合成一家,一起移步去明月厅喝酒,如何?” 刘福通见地上一片狼藉,爽快说道:“既是如此,那就一块喝酒、听曲。明月姑娘,你们也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一个恬静的女子和一个老乐师,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女子不用说,便是那明月心。她长相普通,但给人看着却很舒服,就像是山谷的清风拂过。 明月心向我行了一个万福礼,我亦点头向她示意。 原先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消失不见。大家有说有笑,一起走去明月厅。 幸好厅里很宽敞,他们人也不多。多拼一张大桌子后,大家便依次坐下。 “菠萝,刚才你为何和方少帮主起了争执?” 菠萝看了一眼方国珍,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月心笑道:“这事由我来讲吧。刚才,这位菠萝公子进去后,就问我可不可以,也去隔壁唱两首曲子,钱不是问题。 方少帮主就反唇相讥,你有钱了不起啊。菠萝公子接着说,我又不是问你,插什么嘴。 两人就这样争吵起来。两位公子都是习武之人,又血气方刚,就打了起来。 其实啊,我觉得这一切,都怪酒。要不是有了八分酒意,两位公子也不至于吵起来。 但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一闹,几位爷真的有可能错过了相遇。你说,对不对?刘庄主。” 原来,他们都喊刘福通为刘庄主。 刘福通笑道:“对对对,明月姑娘说的太对了。” 明月心的这番话,让我十分佩服。 刚才,菠萝都把方国珍按在地上了,绝对不是一场小冲突。但她寥寥几句,就轻描淡写地把争执带过了。 我脸一板,对菠萝说道:“你还不赶紧向方少帮主、刘庄主,还有贯中小兄弟道歉。” 菠萝便端起酒杯,依次走到方国珍、刘福通、罗贯中三人面前,陪酒道歉。 我脸上虽然表情严肃,但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比较护短,心里并不怪菠萝。 菠萝道歉后,我便让他去把“耀星阁”的单买了,顺便再点些酒菜上来。 这梁子揭过后,大家推杯换盏,气氛也热闹起来。 一聊,我才知道,这鱼联帮也是卖私盐的,和彭大的海鱼帮算是同行。 两帮相隔很远,没有竞争关系。反倒是为了更好地对付官府,交流心得,彭大还去过琉球两次。故方国珍认得他。 而刘福通则是颍州的大地主,兼做米行生意,在杭州也有两家米铺。 聊到这里,身边的施耐庵低声问道:“雷公子,一别十几年,近况如何?什么时候来的杭州?” 我笑笑,说道:“我的故事说来话就长了。先生现在住在哪里?不如我改天登门拜访,再好好叙旧。今天,我觉得应该好好听一听明月姑娘的曲子。” 刘福通亦抚掌大笑,说道:“雷公子说的一点没错,今天不宜叙旧,正是勾栏听曲时。” 施耐庵说道:“乌程县也有刘庄主的产业,也叫刘家庄,离杭州不远。我现在就住在那里。公子有空一定要来,我泡茶给你喝。” “那是一定。” 这时,明月心听我们聊完,便站起来,问道:“不知几位爷,想听明月唱哪首曲子?” 第74章 明月心·无情好 “明月姑娘,你的曲子首首都好听。但我最爱听的,还是你那首《明月心·无情好》。雷公子有听过吗?” 明月心唱《明月心》? 我摇摇头,说道:“没有,我连这词牌都没有听说过。” “既然刘庄主喜欢这首,那明月就献丑了。” 说完,明月心的女助手,递给她一把二胡。 随着“铮铮”两声,老乐师的古筝声先响,紧接着就是忧怨的二胡声,和明月心那动人的歌声。 她如泣如诉,唱起了《明月心·无情好》。 “江湖多风雨,岁月催人老,往事不堪何时了。 冷庙残酒独对月,红尘浅缘都寂寥。 别后各天涯,明月已无心,此生弦断知音少。 无缘只恨相逢错,痛过方知无情好。” 这首词,明月心循环唱了两遍。第一遍似低声叹息,第二遍升了一个调,却是无比哀凉。 不知不觉,曲已罢。我情不自禁,潸然泪下,湿了青衫。 “嗯,果然好听,只是过于哀伤了一些。” 我偷偷抹去眼泪,轻声说道。 “雷公子说的没错,大部分客人听了第一次,就不会再点第二次了。也就是刘庄主他喜欢听。每次来,非要点这首曲子。” 我转头望向刘福通,见他也是泪湿襟,看来是个多愁善感之人。 “明月姑娘,请问这首词是出自何人之笔。” 施耐庵笑道:“公子,写词之人近在咫尺,正是明月姑娘。就连《明月心》这词牌,也是明月姑娘的首创曲子。” “啊,佩服,在下佩服明月姑娘!只是,明月真的已无心?” “明月本有心,奈何乌云蔽。” 我没想到,这如此悲寂的词,竟然出自众星捧月的青楼头牌,大为诧异。 莫非,红尘多是无情客? 就在这时,罗贯中两眼通红,似是哭过,拿着两杯酒,走到明月心面前,递一杯给她。 “明月姑娘,你的词写的好,曲更好!我,我敬你!” “谢谢贯中小兄弟。” 说完,两人一饮而尽。 罗贯中呆立片刻,可能觉得敬酒还不够表足自己的心意,突然转身又拿了一个鸡腿,递给明月心。 “明月姑娘,你歇一歇,尝一尝这鸡腿。” 我们见状,都是一阵窃笑。 正所谓,哪个少年不多情。 这明月心词曲双绝,气质优雅,恰似野草中的一株兰花。少年郎为之着迷,也很正常。 明月心抿嘴一笑,说道:“谢谢小兄弟,我还不饿。” 施耐庵在后面急声喊道:“贯中,你给我回来,别打扰明月姑娘唱曲。” 罗贯中见佳人不吃鸡腿,有些尴尬,索性放入自己嘴里,转身走回。 刘福通对我笑道:“雷公子,该你点一首曲子了。” 我沉吟片刻,说道:“那就请明月姑娘来一首《天净沙·秋思》吧。” “好。” 随着古筝、二胡响起,明月心缓缓唱道: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词,她唱了三遍,调子层层高,余音缭绕。 比起《无情好》,这《秋思》少了许多悲寂,却多了一份乡愁。 正当我沉浸在曲中意时,彭大突然嚷道:“不能再唱了。再唱这种,我老彭就,就……哎呀,今天兄弟相聚,应该唱点高兴的,乐呵乐呵才是。” 方国珍亦说道:“彭帮主说的太对了。可别给大伙唱哭了。兄弟们,你们最爱听的是什么啊?” 我的护院,彭大、方国珍等人的随从们开始大声喊道:“十八摸,唱十八摸!” 我摸了摸鼻子,转头望向刘福通,相视都是苦笑。 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这十八摸,才是大多江湖豪客的最爱。 明月心见我和刘福通不吭声,便笑道:“好,那就依各位爷的要求,唱个十八摸给大爷们听,好不好?” “好!” 一听明月心要唱十八摸,这些江湖豪客大声叫好,还鼓起掌来。 明月心放下二胡,拿起一把琵琶。她身边助手也拿起笛子,放到嘴边,准备一会合奏。 “叮叮”两声起,古筝、琵琶、笛声环绕在一起,明月心换了娇柔的腔调,唱道: “今宵不妨尽欢心,听我唱个十八摸。 伸哪伊呀手出来,一摸伊呀妹头上。 阿妹头上桂花香,乌云飞了半天边。 二摸妹的小嘴唇……老翁听见十八摸,少年之时也经过。 后生听见十八摸,日夜想花求老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十八摸,南北各地唱的词虽各异,但中间那段,全都是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 明月心所唱的也是如此,只是稍微婉转一些。像我这种色而不淫之人不免也脸红耳赤。 只是那些豪客们却十分开心,一边叫好,一边对身边佳人不老实,引得厅中莺啼一片。 唯独罗贯中因为年少,所以没有给他安排佳人。 他一个人在那搔首挤眼,忸怩不安,独自啃着鸡腿,看众豪客与佳人卿卿我我。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那些豪客听完一首十八摸,觉得还不过瘾,在那有节奏地起哄。 “兄弟们,再来一首要不要?” “要,要要!” 明月心架不住狼群嚎叫,只好又唱了一首十八摸。 她在中间高声唱,顾盼神飞;豪客们在四周轻声和,其乐融融。气氛至此也达到了高潮。 我和新、老朋友又喝了几轮,觉得头重脚轻,酒劲上涌,便让菠萝买单后,先行告辞。 路上马车颠了两次,差点把我颠吐了。 到了府邸,菠萝搀扶着我进入寝室。 小倩见我真的没有在外过夜,笑盈盈地过来,用手帕沾了温水,给我擦脸擦手。 迷迷糊糊中,我竟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手脚依旧发软。 洗漱后,小倩端来肉粥,喂我吃下。 “饱了,不吃了。” “再吃点嘛,你昨晚都吐了,肚子里没东西会伤身子的。” “我昨晚吐了?” 小倩点点头。我用鼻子嗅了嗅。这房间里,并没有那种呕吐后的酸腐气味。 “你睡到一半,突然起身吐了。是我和几个丫鬟,又洗又擦了几遍,才没有那股味。” 见小倩神情有些疲倦,想必是昨晚没睡好,我便摸了摸她的脸,轻声说道:“那亲苦倩儿了。” “你要心疼倩儿,就把这粥再吃一点点。这可是倩儿做的。” “好。” 我细吞慢嚼,终于吃完了,肚子也暖和了一些。 也不知昨晚喝了多少,坐了一会,感觉头仍然是昏昏沉沉,便再睡去。小倩也趴在床上,依偎在我身旁。 再次醒来时,小倩已不知去哪,只有香气如故。 我起身走到书房,见她正在伏案写字,便蹑手蹑脚走进去。 “在写什么?” 小倩被我这一声,吓了一跳,赶紧捂住本子。 “没写什么。” “让郎君看看。” 小倩拗不过我,只好松开手。 我拿起本子一看,笑道:“你在写小说?” 小倩闭上眼,捂着脸,羞涩地说道:“嗯,我乱写的,你别看了。” “我就要看。” 我翻了几页,笑道:“你在写我们两人的故事?” “嗯。” 小倩的声音轻的像只蚂蚁在叫。 我坐下来,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书中从她入宫后,第一次见我时开始讲起,一直写到现在。 其中还写了不少我们间的床笫之事。文笔之细腻,令人赞叹。 我看了一会,抬头望向她。小倩“嘤”的一声,扑在我怀里。 任我怎么轻唤,她都不肯抬起头。那脸早已羞得通红。 第75章 最近空气干燥 十一月初三,也就是宿醉后的第三天,我带着小倩、菠萝,还有随从,前去施耐庵所说的乌程县刘家庄。 沿途所见,这乌程县土地肥沃,溪流繁多。很多房屋依河而建,与桥相衔,恰似马致远所写的“小桥流水人家”。 这刘家庄并不难找。过了一座叫“西栅”的桥,拐一个弯,就看见“刘家庄”的牌匾。 而此时,庄门外面排起了长龙。人人衣着简陋,有些鹑衣百结,但每一张都是灿烂的笑脸。 一会,又有几个人,肩上都扛着一袋米,有说有笑,从庄里走了出来。 小倩通过车窗,看着这一幕,说道:“公子,这刘庄主可是个大善人啊。” “的确。” 我们的车队在门口不远处停了下来,引起众人目视。菠萝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进去里面通报。 没多久,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把我们三人,领入会客厅中等候,又让仆人把我的随从们带去偏厅喝茶。 “雷公子,你真的来了啊。” 话音刚落,刘福通、施耐庵、罗贯中三人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我本来想早点过来看望先生,奈何酒后乏力,才拖到今日。” “这位想必就是彭帮主口中所说的,你的那位女徒弟吧。” 我笑而不答。 小倩给他们施了个礼,笑吟吟地说道:“小倩见过刘庄主、施先生,罗……小弟。” 眼前这老中青三人,我在车上和小倩简单描述过。她不难认出。 “来来来,我们到庄主的茶房去。那里面可都是庄主珍藏多年的上好茶饼。” 施耐庵拉着我的手,领着我们穿过走廊,走入一间雅间。上面写着“品茗轩”三个字。 茶房里,正中间放着一个长桌。桌边上放着三杯还在冒热气的茶。角落里放着一个火炉,下面的木炭正烧得通红。 “你们坐,我现在泡一碗茶给你们尝尝。那味道妙不可言。” 只见施耐庵先是用小刀,从茶饼上割下一块,放在茶臼里磨成粉状。 他边磨,边向我们介绍,这种磨成粉状的茶就叫做末茶。 接着,施耐庵又用茶勺把末茶,倒入一个银色的大茶碗。每勺都是平平的,很精准。再往茶碗中先后放入面粉和酥油。 菠萝从不喝茶,见状觉得奇怪,便问道:“施先生,这泡茶为什么要放面粉和酥油。” “这是为了口感更好,你一会尝尝茶汤就知道了。” 整个泡茶的过程其实无比繁杂。因为口渴,我有几次都想开口说,要不喝水算了。 但见施耐庵如此热情,一边泡茶一边介绍这茶饼如何如何好,只好强咽口水,继续等待。 “调好了,贯中,来淋上沸汤。” “好的,师父。” 罗贯中把火炉上的水壶提下来,将温水慢慢倒入茶碗中。施耐庵拿起一根筷子,轻轻地搅拌。 又等了五分钟,我们终于才喝到了茶汤。 “怎么样?” “好喝!” “先生泡的果然很好喝!” “这茶汤温润甘甜,且口感顺滑。但就是泡的过程太麻烦了。” “我这用的是泡茶法,要是用点茶法,花的功夫和时间就更多了。” 施耐庵忙了半天,泡出来的这碗茶汤,倒了三轮就见底了。 这第三杯茶,我都不好意思喝,怕喝完后,又要麻烦施耐庵再泡一碗。 “对了,先生,我们在临桂分散后,你是怎么来到江南的?” “这话说来就长了。记得那一天,我在后方正让厨子们炒菜做饭,就等你们凯旋归来了。 正当香喷喷的猪脚饭刚做好,我们有几人骑马,狼狈地逃回来,大声喊,说我们被打败了。 县衙后院内,顿时乱成一团。女人们哭天喊地,不知该等,还是该跑。 说来惭愧,我大概是第一个骑马跑路的。我本是江南淮安人,便回了故乡。 家中父母已故,就寄住在兄嫂家中。奈何,我已对务农十分生疏,帮不上什么忙。 在我们老家,我这种人就叫做吃白饭的。我嫂子对此多有不满,常常指桑骂槐。 我受不了她的白眼,便在朋友的介绍下,又去苏州一家私塾教书。空闲之余,便开始写小说。” 讲到这里,小倩失声说道:“施先生也在写小说?” 施耐庵抚须,笑道:“正是。莫非,小倩姑娘也爱写小说。” 小倩看了我一眼,神情忸怩起来,说道:“写了一本,没写完。” “可否给老朽看看,相互借鉴下。” “我,我那本写的是女频,先生看不得。” “看不得?呵呵,老朽明白了,写的莫非是闺房之乐?” 施耐庵这么一问,把小倩问得满脸通红。 “贯中,你去把为师的手稿副本拿来,给雷公子他们看看,也顺便给老朽,提点宝贵意见。” “徒儿这就去拿。” 施耐庵接着说道:“我写小说有个习惯,每更新一些,便抄录一本副本,去给说书人看。 听他们的意见后,再进行修改。时间一长,我在说书人中也算小有名气。” 刘福通插话说道:“后来,我无意间看到施先生所着之书,叹为观止,便登门拜访,请先生当我的顾问,算是因书结缘。” “老朽来到刘家庄已多年,没帮上什么忙。倒是受庄主恩惠,衣食无忧,这才能安心写书。” “哪里,哪里,施先生乃是大智者,几次为我出谋献策,解决了许多难题。先生太过谦了。” “惭愧,惭愧,庄主有怜悯世人之心,受惠者颇众,我也是其中之一,无以为报。” 正在两人相互谦让,又相互吹捧之时,罗贯中拿着两本书,放在我们三人面前。 一本书名叫做《水浒传》,署名是子安。另一本书名叫做《潘瓶梅》,署名是兰陵王。 我见署名都不是他的名字,有些诧异。 施耐庵见状,笑道:“这两本书多有违禁之处,怕惹来麻烦,所以随便取了两个笔名。 这《水浒传》写了还不到一半。这《潘瓶梅》虽然已完本,但不宜公开翻印,只能私下传阅。” 我拿起《水浒传》,小倩拿起《潘瓶梅》。两人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的会客厅隐隐传来争吵声。刘福通聆听一会,紧皱眉头,走了出去。我们也跟着出去。 走了一段路,会客厅里的声音开始清晰起来。 “翟大人,上个月我们庄里不是已经交了空气费了吗。以前都说好的,半年交一次的嘛? 再说了,最近行情不好,我们庄主也不容易啊。能不能和县里通融一下。” 说话的声音正是接待我们的那个管家。 “李管家,我也不想为难你。可这是我们县达鲁花赤——吉巴适茂大人的意思。 达鲁花赤大人说最近空气干燥,空气费要涨价。我们这次收的是涨价那部分,不是多收一次。你还不明白吗?” 空气费?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空气也收费。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第76章 在下韩山童 “翟大人,好久不见。” “刘庄主好。哎呀,这次要请庄主帮帮忙了。最近,户部要派人,来查县里的银库。 麻烦庄主通融一下,补个缺口。下一次不会了。另外,要是有人问起,就别提空气费的事。” “李浩天,既然翟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按县里的要求,去拿钱吧。” 那李管家不情愿地说道:“好吧。” “等一下!” 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从屏风后面,慢慢走出来。 会客厅中,几个官吏看见我,愣了一下。 我看为首官员的服饰,是从七品县丞的服饰,一个芝麻官而已。 “阁下是何人?” 为首的县丞见我一身便服,疑惑地问道。 “大胆!奉使宣抚大人在此微服出巡。尔等还不快快跪下!” 菠萝从怀中掏出一个节钺,高高举起,大声喝道。 这节钺是一把精致的微小的金斧头,和诏书一起,是作为奉使宣抚的凭证。 以前的奉使宣抚是没有节钺的。但自从出现孟端假传圣旨一事后,朝廷便决定制造节钺,免得再闹笑话。 听到菠萝暴雷般的怒喝,我的随从们也纷纷从偏厅赶到,拔出刀来。 乌程县的几个官吏见状,慌了手脚,纷纷跪下。 特别是为首的翟县丞,已经想到,我就是刚下来江浙的静江王爷,脑门在大冷天里冒出了汗,全身发抖。 “王,王爷,这次真不关我的事。是,是县里达鲁花赤吉巴适茂的意思。我只是来,来办差。对,我来办差的。” “王爷?” 刘福通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我,十分震惊。他们大概不知道,奉使宣抚是多大的官,但王爷是知道的。 “草民参见王爷。” 刘福通犹豫片刻,准备给我跪下。我赶紧伸手拦住他。 “刘庄主,你我以江湖身份结交,大可不必行这大礼。” 我转头又对跪在地下的翟县丞喝道:“起来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你跟我来!” 说完,我转头走回屏风后面。那翟县丞战战兢兢跟在我后面。 “啪”,我的火气再也按耐不住,给了翟县丞一巴掌,在他左边脸上留下红色的掌印。 这芝麻官当场就哭了,在那抽泣,还把主动把右边脸转过来。 “你干什么?” “王,王爷,你难道就打一巴掌吗?” 看他那哭哭啼啼的样子,我不禁暗暗叹气。 真是又贪又怂。 “王爷,在县里,我得听达鲁花赤的。这事真……” “官场上的事,我用你教?” “下,下官不敢。” “我问你,这吉巴,他叫什么东西来着?” “叫吉巴适茂。” “他收这空气费多久了?” “他上任达鲁花赤后就开始收,三年多了。” “佃户的收不收?” “佃户的不收,只收地主和富商的。吉巴适茂大人说,他们有钱,多收点没关系。” “大什么大,很快,他就不大了。” “王爷英明,他是个小人。” “这样,本王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谢王爷。下官给王爷磕头了。” 说完,这翟县丞扑通一声,又给我跪下了,眼泪和鼻涕齐流,“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我差一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好了,起来吧。” “是,下官起来了。” “你们几个立刻前去杭州,找何执礼尚书,就说我让你去举报,那个,什么巴的。明白了吗?” “下官明白!” “那还不赶快去!” “是!” 这翟县丞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带着随行的小官小吏,一溜烟走了。 我从屏风后走回会客厅,看见他们几个捂嘴直笑。 “怎么,你们偷听到了?” “何止偷听到了,我还偷看到了。哎呀,真笑死我了,第一次见到县里的大老爷,吓成这副模样。” 罗贯中半弯着腰,捂着肚子,笑的不停。 “雷公子,你,你何时变成了王爷?” 施耐庵一脸吃惊地看着我。 “我这个,说来话就更长了。” 当下,我便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经历。 说自己当年离开临桂后,一路向北,就来到了京城。碰巧拜在一个名医门下为徒,渐渐有了名气。 又碰巧那年,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奇妃,得了奇怪的肠胃病,不是便秘,就是拉稀。 宫里御医束手无策,便开始请宫外大夫治病。结果被我治好了。 皇帝一高兴,就封我一个官做。后来,官越做越大,就做到了王爷。 小倩和菠萝两人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我为何要撒谎。 因为,我绝不想,让铁锅知道,我在大圣军的过往。同样,也不想昔日大圣军的战友,知道我和铁锅的关系。 除了岳父陈大寿,表兄宋庆宇两人,昔日大圣军的核心人物中,知道我和铁锅关系的,也就是最早加入的李安年、江辰两人。 至于他们四人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起这事,我就不知道了。 希望没有吧。 然而,我的谎言一说完,刘福通微微一笑,施耐庵目光闪烁,看样子并不信我说的话。 只有那罗贯中听得十分认真,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个庄丁走进会客厅,说道:“报庄主,教主回来了,不久就到门口了。” 刘福通一听,十分高兴,对我说道:“王爷,在下先去接下教主,失陪下。” “哦,庄主不必客气。” 教主? 彭大曾和我提过江浙一带的帮派。帮主倒是听了不少,教主还是第一次听到。 过了一会,刘福通陪着一个人,走入会客厅,想必就是那个教主了。 只见他的长相和刘福通相比,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 刘福通说话温和,心思很细,但貌似张飞。但这个人秀气风雅,一身白衣胜雪,是个标准的俊美中年书生。 但他一开口,这落差就大了,其声音粗犷有力。 “在下韩山童,见过王爷!” “久仰韩教主大名。” 话虽如此,但我这个久仰实在有点牵强。 “正好到饭点了,我们在庄中喝点小酒,边吃边聊吧。” 刘福通满心欢喜,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韩山童,往后面走去。 午宴安排在庄里一间叫做“觉有情”的雅间里面。我的那些随从们则跟着李管家去用餐。 我们七人坐下边吃边聊。刘福通便向我介绍起身旁的韩山童。 原来,韩山童是这一届的白莲教教主。 因为铁锅信教的原因,我对天下宗教颇有研究,对白莲教的来历,也不陌生。 白莲教源自佛教中的净土宗一派。 自南宋起,净土宗的一些高僧为了吸引更多的底层民众信佛,对净土宗的教义进行了修改。 因为,相对而言,底层的民众更容易信教。这和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有关,也和生活现状有关。 他们被层层盘剥,一贫如洗,却无力反抗,对生活深感绝望。 潜意识中,他们更渴望一种虚幻的希望,来对抗这种无助和彷徨。 而佛教宣扬的,念佛、信佛,死后可往西方极乐净土,无疑可以帮助民众对抗精神上的痛苦。 就好比,当身体极度痛苦的时候,就非常需要吗啡来缓解。 吗啡既止痛,同时也上瘾。 而阻碍民众进一步信佛的障碍就在于戒律。 因此,白莲教在对净土宗进行部分继承的基础上,对原来的教义进行了大改革。 它允许教徒不剃发,不穿僧衣,娶妻生子,让男女教徒可以同修净业。甚至对喝酒、吃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之,白莲教念佛经,不守佛规。 后来,白莲教又进行了第二次重大改革,那就是改信弥勒佛。 它完全吸收了隋唐时期,出现的佛门支教——弥勒教的观点。 比如,“释迦牟尼末,更有新佛出”;“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事”。 释迦牟尼强调的是“忍”。忍耐和虔诚,可以让信徒们死后,前往极乐净土。 这说的是来世。 而弥勒是未来佛,强调的是“灭”。当弥勒佛感应到信徒们的痛苦,就会在末世“下生”,铲灭恶魔,拯救世界。 这说的是今生。 这和耶稣会在末日降临,消灭魔鬼,拯救众生,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来世太久,所以底层民众选择了今生。 于是,改革后的白莲教迅速在江南扎根,发展信徒无数,摇身一变,成为南方第一教。 第77章 江南不缺种田人 “王爷,那天刘庄主从明月楼回来,就说你礼贤下士。方才,又闻王爷出手惩治贪官,大快人心。 没想到王爷身居高位,毫无架子,又如此体恤民情。在下十分佩服,敬王爷!” 三轮过后,大家开始相互敬酒。 “教主言重了,这都是本王该做的。” 施耐庵对我说道:“王爷,你可能不知。这几年,韩教主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不但组织医者给教众们看病,还定期给贫困的教众发粮。今天上午,你刚来的时候,教众们正好在庄门口排队领粮。” 哦,原来那些是白莲教的信徒。我说怎么排起了长龙。 “教主菩萨心肠,丰功居伟。本王佩服,敬教主。” “谢王爷夸奖。不过,要说起功劳,我真心要谢谢我的好兄弟——刘庄主。 要不是他心系苍生,情怀天下,鼎力支持我。我哪来这么粮食发给教众,又何来这么钱给他们治病。” “说的是,那本王也要敬刘庄主一杯。” “两位谬赞了。王爷才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我提议,大家再一起敬王爷一杯。” 刘福通饮尽杯中酒后,又斟满,回敬我。 大家相互敬酒,其乐融融。 高端的饭局,往往从互捧开始。 杯盏又碰撞了几轮后,我随口问道:“韩教主,这白莲教在江南有多少教众?” 韩山童尴尬一笑,说道:“其实,江南的白莲教主不止我一人。很多教会行白莲之实,隐白莲之名。 比如说弥勒教、香教、门罗教、三一教、黄天教等等。就连我们,遇到官府之人,也改口自称为明教。 至于教众嘛,还真不知道有多少。但我估计,近百万名教众肯定是有的。” “百万教众?” “是的。” 听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 百万教众,那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有人教他们习武,再配上武器,哪还得了。 回京城后,我还是要和铁锅,好好禀报下这事,想办法限制这些教会的发展。 就在我心里这么想的时候,施耐庵说道:“说起刘庄主的善举,老朽我借着酒劲,还得多说几句。 这江南的大地主可谓是富可敌国。田多的地主,每年收租至三十到六十万石,名下佃户有五千户左右。 比如松江的曹家,据说有田地十几万亩,家中钱、粮不计其数。 还有苏州的翟家,自有田和收佃的官田共达两万顷,人称多田翟家。 以我所见,江南土地,十之七、八,在大地主手中。官府和僧侣各再占一成左右。即便如此,多数地主依旧是贪得无厌,为富不仁。 别说像刘庄主这样大力救济贫困教众。就是自家佃户,他们收的田租也是极高。 在大旱季之时,这些大地主也依旧不肯免去,或减去田租,非逼着佃户们去借高利贷交租才行。” 说着说着,施耐庵竟流下两行清泪。 罗贯中撇了撇嘴,说道:“可城中放贷的当铺和米行,大多也是地主们开的。越是荒年,他们赚的就越多。” 小倩好奇地问道:“这些地主收这么高的田租。难道不怕佃户们抗议,不租他们的地种粮。这样,地主他们岂不是也没有了收入。” “小倩姑娘问的好。可江南现状是地少人多。到处可见无地可种的流民。 江南不缺种田人,地主又何须发愁。幸好,韩教主在刘庄主的支持下,给贫困教众及时发粮,这才让他们渡过难关。” 听施耐庵这么一说,我心里又纠结起来了。 这么说来,白莲教是通过发动富有的信徒,去救济贫困的信徒。这是好事一桩啊。朝廷又何必去限制他们的发展。 哎,这天下贫农确实是难。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爷,王爷,我敬你。” 我一走神,没注意到刘福通向我敬酒。 “哦,庄主,失敬了。” “刚才王爷神不守舍,脸色有些不大好。莫非身体有恙?” “对对,最近公务繁重,故精神不振。” 其实,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我哪有什么公务繁重,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 但刘福通还当真了。 “哦,我有个挚友,叫做盛文郁,医术十分高明,江南人称赛葛洪。要不,我请他过来,给王爷把把脉。” “对对对,盛先生的医术了得,包治百病。就连我教中信徒患有不孕不育,都被他给治好了。” 包治百病?有这么神? 当下,我推辞说道:“暂时不必了。本王自行休养几天,自然就好了。” 一会,酒宴结束了。我和刘福通等人,在刘家庄中又喝会茶,闲聊了一阵,便回去了。 第三天,何执礼尚书上门向我禀报。 “王爷,前天,乌程县有个叫翟星枫的县丞,说是奉你的命令,前来举报县里的达鲁花赤——吉巴适茂。” “没错,正有此事。” “下官当时不敢怠慢,当天就亲自去调查此事。这翟星枫所说之事果然属实,其证据确凿。 这事,我也向绰斯戬丞相,知会了一声。他也是愤慨不已。下官特来请示,下一步该如何处置这吉巴适茂。” 绰斯戬这老狐狸愤慨不已? 我心中暗笑,说道:“把他关在狱中,再让他家人,把收的钱吐出来归公。 待原先的十一宗案子结案后,一并处置。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一切按律法来。” “下官明白,这就去办。” 接下来,我闲着无事,便带着小倩、菠萝等人,远离杭州,到江浙行省其他地方游玩。最远到了诏安县的乌山。 这一游玩,就是二十几天。 十二月初三,我刚回到杭州,绰斯戬就找上门来。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绰斯戬一开口,把我整糊涂了。 我去游山玩水,有什么可恭喜的? “托王爷的福,我们刚刚立了大功,抓获了大圣军重要首领李安年、江辰两人。 我向朝廷报军功的时候,把王爷也报上去了。难道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 听到这两个故友的名字,我心中大惊,手中茶杯一时没拿稳,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菠萝,你怎么泡的茶?这么烫!” 菠萝莫名地被训了一下,不敢吭声,赶紧收拾干净后,给我重新泡了一杯茶。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本王不知道?” “也就是十二天前的事情。本相见王爷外出巡察民情,便不想打扰。刚好,王爷一回来,圣旨也下来了。” “圣旨?” “没错,抓到这两名贼首后,本相立刻以紧急军情,上报陛下。 昨天,陛下的圣旨下来了,说既然王爷人在江浙。如何处置贼首,由王爷定夺,不必押送入京。” 说完,绰斯戬让人把圣旨拿过来,递给我。 铁锅让我来定夺,他是什么意思? 我看完圣旨,不动声色地交还给绰斯戬,问道:“贼军在湖广行省猖狂已久,陛下也为之头疼。 没想到丞相这次如此英勇善战,跨省袭击贼军,立了大功。” 绰斯戬哈哈大笑,说道:“王爷,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一次也是捡漏而已。” “捡漏?” “正是。” 第78章 永别 绰斯戬悠哉地喝了口茶,把如何抓获李安年、江辰两人的经过,大致和我说了一遍。 原来,大圣军进入湖广行省后,一直以深山老林为据点,和官军打游击。 湖广行省的平章政事阿剌乞木,对关先生等人领导的大圣军无可奈何。 直到锁南班老将率援军赶到,局面才发生变化。一个月前,大圣军兵败,被迫突围,向江浙行省逃跑。 绰斯戬这只老狐狸得知后,便组织大军围剿。 大圣军进入江浙时,其残部兵力还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加上大败之后士气低落,很快就被绰斯戬的部队再次击溃。 李安年、江辰两人被擒,只有关先生趁乱逃出生天。 也就是说,苦战、恶战是在湖广打的,但战果却是在江浙摘的。 说完,绰斯戬抚须大笑,十分得意。 “听说关先生此人善战多谋,不知丞相可有他的线索?” “还找不到这贼子。想必是躲在某处深山之中。” 听到关铎暂时没事,我心中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爷,你看李安年、江辰这两个贼首,该如何处置?” “丞相说笑了。谋逆造反之事,律法早有规定。丞相何必多此一问?” 绰斯戬突然笑了,我也只好陪着皮笑肉不笑。 “好,那就按程序来。以我之见,不如明天在署衙大堂公开审讯贼军等首领。尽快处决,以便上报陛下。王爷认为如何?” “本王,咳,咳,本王这次外出,不慎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审案之事就委托丞相全权负责了。” “王爷,这可使不得。陛下有旨,由王爷定夺。本相可不敢越俎代庖。王爷要是身体不适,那就过几天再审,也无妨。” “嗯,那就定后天审判吧。到时候,本王应该痊愈了。” 说完,我捂着嘴,又咳嗽了几声。 “要不,我找个名医来府上,给王爷看一下。” “不用劳烦丞相了。小病而已,本王自会处理。” “那我告辞了。” “丞相慢走。” 绰斯戬一离开,我的笑脸也收了起来。 没想到,会有一天,由我来宣布李安年、江辰两个故友的死刑,心中不禁隐隐作痛。 另外,他们那天要是认出是我,又该是什么反应? 我不禁也担忧起来。 我深思一会,喊道:“菠萝,把门关上。” “好。” “你让人去医馆,抓一副治疗咳嗽的药,再买一些可以遮住嘴和下巴的医用绢布。” “我这就去。” 到了下午,我正在书房看书。菠萝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王爷,药汤熬好了。” “放在那吧。嗯,你去把门关上。” “好。” “你把药喝了。” 菠萝听了有些吃惊,问道:“我喝?” “你不喝,难道我喝?” “咕噜咕噜”,菠萝没再问,一口气把药汤全喝了,整张脸哭得皱了起来,就像一张被揉过的纸。 “味道如何?” “好极了。只是,要是知道是我自己喝,早知该放点糖进去。” 我不禁哈哈大笑。 “王爷为何要装病?王爷此举,莫非是怕绰斯戬丞相起疑?”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说道:“以后,你和星阵一样,都叫我公子,别再王爷短、王爷长的。这样喊,有点生分。” “好的,公子。” “对了,菠萝,你对起义军怎么看,和我说实话。” 菠萝想了一会,认真答道:“他们一路烧杀掳掠,自是罪不可恕。 但我自小出身贫苦,深知他们的困境。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以命相博。总之,难以评价。” 我点点头,沉思一会,说道:“你持我节钺去一趟大牢。看看大……贼首李安年、江辰两人近况如何?” “好的。” 菠萝打开书房的柜子,拿了节钺,准备要离开。 “等一下。”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和司狱、狱吏说一声,这些人虽罪大恶极,但为了帝国的体面,还是给他们吃好的、穿暖的。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还有,多带点纸钞过去。正所谓小鬼难缠。该打点的地方就不要心疼钱。” “明白了。” 菠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转瞬便大步走出去。 我静静地听着菠萝的脚步声,直至消失,才把身体完全放松,蜷在椅子里,转头望向窗外。 外面正下着雪。 今年的杭州,有点冷。 审判李安年、江辰的时刻终于是来了。 我拖着若无若有的影子,走了进去,坐在高堂正中的位置。 菠萝则侧身站在我后面。 绰斯戬坐在右边,见我脸上蒙着一层绢布,有点诧异,问道:“王爷身子还没好吗?” 我假装咳了几声,把绢布咳得有点鼓了起来。 “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 绰斯戬点点头,喊道:“把贼首们押上来!”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终于和李安年、江辰重逢了。 他们两人被人推着走。江辰头发乱蓬蓬,目光空洞。而李安年一脸讥笑,走路时故意把脚链弄得很响。 后面带着枷锁的还有五个人。可这五人,我一个不认得,应该是后来才加入大圣军的。 “跪下,跪下!” 他们开始挣扎,试图保持直立的姿势,但在差役们强有力的推压下,还是跪了下来。 何执礼尚书坐在我左边,开始宣读对罪犯的判决。 这种谋逆造反的特大案,无须口供,无须证人、证物,更不会让犯人申辩。 我们今天主要也是走个流程,确定罪犯以哪种方式去死。 在何执礼格式化的声音中,我的眼神开始漂移不定,把大堂内所有角落都看了一遍,唯独不敢对上李安年、江辰的视线。 时间在那一刻过得很慢。 总算,何执礼把长长的判决念完了。 绰斯戬威严地喊了一声,“把犯人的头抬起来,看着王爷”。 下面差役把李安年、江辰的头硬抬起来。无奈之下,我也只好直面他们。 那一瞬间,我感觉脑里一片空白,仿佛自己不是坐在高堂之上,而是在云端里。 “本相问你们,尔等可知罪?” 江辰“哼”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 而李安年却突然死死地盯着我,原先苍白的脸一下子泛红了。 啊,兄弟,你终于认出了我! 刹那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咳,咳”,我赶紧咳嗽,趁机低下头,迅速拭去眼泪。 “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沙哑地说道:“没事,喉咙发炎。咳咳,有些难受。” 此时,风一吹,我脸上的绢布随着咳嗽声,滑落下来。 江辰吃惊地看着我,那表情就像是看见了鬼,狂笑起来。 “肃静,肃静!” 差役们开始打江辰。然而,江辰却停不下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停!” 我挥手示意,让打人的差役们停下来。 “本王问你们,可否认罪?” 我终于把情绪强压下来,艰难地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李安年、江辰对视了一眼,齐齐狂笑起来,笑得两人的耳根都红了。 我顿时不好了,不安、羞愧、痛苦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幸好,何执礼尚书皱了皱眉,开口说一句,“把他们押下去吧”。 我又开始不敢看他们了。 当听到脚链声快消失时,我抬头望了他们最后一眼。而他们也回头望了我一眼。 此时,他们已经收起了笑容,表情十分诡异。 我心中隐隐发疼。 我知道,这一相望,便是永别了! 第79章 心灵寄托 “李安年、江辰等人罪大滔天,依律当死。我看了黄历,十二月初八这一天最适合当众行刑。王爷觉得如何?” 我沉默了一会,无奈地说道:“本王没意见。” “至于刑罚方面,我认为应当给予七人剥皮。王爷认为呢?” 剥皮? 我心里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一股寒意蔓延到全身。 绰斯戬奇怪地看着我,继续问道:“王爷觉得不妥?” “以我之见,剥皮过于血腥,会让观者不适,还是斩首吧。” 何执礼尚书见我许久没吭声,突然说道。 我转头望向他,心中暗暗感激。 “可是……” “就按何尚书的意见办,斩首即可。这事就这么定了。本王身体不适,退堂!” 我打断绰斯戬的话,不想再看他那张橘子脸,便起身离开。 当晚,我连着做了好多梦。 梦见在大圆寺中,铁锅把吃剩的烤乳猪,塞在弥勒佛像的屁股下面,等我去拿。 梦见我和李安年、江辰他们一起去攻打阳朔县衙。 又梦见铁锅喝得醉醺醺,吃着欢喜双修丸,和幽静圣女在狂欢。 突然,一块巨大的石头朝我脸上极速砸来。 我喊了一声,下意识地头一歪,然后就醒了。 “公子,公子!你做噩梦了?” 小倩紧紧地抱着我,问道。 “嗯,应该是。” 小倩起身,拿来手帕,帮我擦去脸上的汗。 “没事了。我抱着你睡,就不会做恶梦了。” 小倩拍拍我的后肩,轻声说道。 “嗯。” 我应付地回答了一声,转头望向外面。 可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你转过来嘛。亲亲。” 小倩使劲搂着我的头。我只好转过来,依偎在她怀里。迷迷糊糊中,终于睡着了。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初八那天的午时三刻。那是李安年、江辰斩首的时辰。 我没有勇气去刑场,只好让菠萝替我去。过了大概一个半时辰左右,菠萝走进我的书房。 “公子,他们……已经走了。” 我练字的笔停了下来,这个“忍”字只写了一半。 “行刑的时候,他们有说什么?” “他们依旧是笑,然后喊了一句话。” “什么话?” “只恨杀不尽,世间不平人。” 我和菠萝突然都沉默了。 良久,我问道:“他们的尸首呢?” “脑袋被砍下来,挂在树上。” 我沉默了一会,再问道:“那身体呢?” “当场就被野狗们糟蹋了。” 我胃里开始翻滚起来,手脚发冷。 “公子,喝点水。” 菠萝给我脸色难看,给我倒了杯温水。 过了一会,我才缓过来。 “他们两人的首级,官兵有在看守吗?” “是的。” “昨天雪刚停。晚上奇冷。到了下半夜,那些官兵肯定都躲去睡觉了。 你带上几个弟兄,晚上去把他们两人的首级取下来,找个地方埋了吧。” “那要是下半夜,也有官兵守着呢?” “你看情况吧。如果人少,就杀了他们。如果人多,就算了。” “还有,另外那五人的首级呢?” “那五人不管。对了,参与这次行动的兄弟,都给予重赏。你自己也小心点,别鲁莽。” “菠萝明白。对了,公子,你其实认识那两人的,是吧?” 我叹了口气,说道:“是的。” 到了下午,菠萝就带着几个护院出去了。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小倩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可我却破天荒地推开她的手。 今天,我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小倩愣了一下,不再撩我,只是安静地抱着我。 第二天,我坐在书房里练字。练了好久的字,终于等到菠萝回来了。 “公子,事办妥了。就埋在城外的谷积山上。” “你辛苦了。忙了一晚上,去休息吧。” “好。” 等菠萝走了,我望着窗外出神了很久。 也许,这是我唯一可以为他们做的事了。 很快就临近春节了。杭州城中,开始热闹起来。 大街小巷中突然多了许多店铺,全都是用芦苇等编制成的临时店铺,用小车推着。 人们都抢着在这个时候,赚今年的最后一笔钱。 这些店铺卖什么的都有。卖年画的、卖灯笼的、卖对联的、卖烟花爆竹的,等等,让人眼花缭乱。 更多的是卖各种糖糕、米团等各种小吃的店铺。 小倩几乎每天都要拉着我,去逛不同的街道。这也要买,那也要吃。 我总是提醒小倩,小心吃成了大胖子。 “我才不会胖呢”,她每次都这样应我。 说来也奇怪,小倩的食量不算小,但小腹总是平平的。 本来,绰斯戬计划邀请我,在除夕夜和他一起坐着高大的马车,在军士们的护卫下,沿着主街道,观看花灯。 我拒绝了。 除夕那晚,我穿着便衣,带着小倩、菠萝和跟着我来杭州的弟兄们,在一家大酒楼里吃年夜饭。 从高楼往下看,城中灯火通明,人山人海。其热闹程度并不逊色于京城。 记得每逢临近春节时,京城里的酒和羊肉价格就开始疯涨。 街上,人人穿白袍,兴高采烈。 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每到春节之际,都会狂欢一下,纵酒高歌,管他明年后月。 若是往年,我会在这个时候,进入皇宫中,和百官们一起看大型晚会。 看完后,三品以上官员会和铁锅一起涮火锅。君臣们在一起吃羊肉,喝酒,闲聊。其中喝得最多的是羊奶酒。 我们的夫人们会陪着皇后、嫔妃,在后宫赏花灯、猜灯谜。 宫中挂着的每一个灯谜都有一份礼品。第一个猜中灯谜的会拿到这份礼物。 有时,难猜的灯谜只得到一份普通的礼物。但有时,抢着猜中很普通的灯谜,却拿到贵重的金镯子,或是玉佩。 这往往引起女人们又笑又喊。 但阿秀最喜欢玩的是一种叫做“结羊肠”的游戏。 这游戏从大年初一开始。 大家拿着去年的黄历纸,或捻成纸绳、或剪成纸条。每人限九条。 其中有一条是空白纸,中间写上自己的闺名,对折起来,不让人看见。 这些纸绳、纸条混在一起后。 皇后、嫔妃便开始招呼女人们,根据各自喜好,把它们首尾相接,最后粘结成一个漂亮的纸结。 每个纸结中必有一张藏有人名的纸条。 这时候,女人们开始找自己的闺名在哪个纸结里。再看看写着自己闺名这张纸条,和哪些纸绳、纸条相连。 老黄历上会写着很多忌宜之字,比如宜祭祀、祈福、求嗣、覃恩、行幸、沐浴、纳财、嫁娶等等。 当然,写着“诸事不宜”的那张老黄历是不会拿来剪的。 过年嘛,都希望求个好彩头。 宫里嫔妃们最希望自己的闺名和“宜行幸”相连。这就意味着,新的一年可能得到皇上的宠幸。 如果是跟着母亲进宫的那些官员女儿,则希望和“宜嫁娶”相连,期待自己今年嫁个如意郎君。 而阿秀最盼望和“宜祈福”、“宜求嗣”相连。祈福代表着平安,求嗣则是希望为我生下子女。 有一天,阿秀真的如愿以偿。她从宫中回来,兴高采烈地把漂亮的纸结拿给我看,开心的像个孩子。 这种“结羊肠”的游戏,阿秀在奇妃娘娘的邀请下,会从正月初一,一直玩到正月十六左右。 “结羊肠”不单是宫内在玩,平民百姓家玩的人更多。 它其实是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一种心灵寄托。 第80章 但愿人长久 我坐在高楼上,看着满城繁华,忆起往事,嘴角不自主地弯了起来。 小倩给我碗里,夹了一块鱼肉,俏皮地问道:“公子在发什么呆?是不是想主母了?” “怎么?你吃醋了?” 说完,我伸手去挠小倩的咯吱窝,吓得她笑着求饶。 吃过年夜饭,我们下楼,去杭州最繁华的两条街——十里御街和清河坊街看热闹。 此时,两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还得是青楼。 能够开在闹市的,都是大品牌、高档次的青楼,装修豪华精致,吃喝玩乐全都有,一条龙服务。 为了吸引人气,这些大青楼会在春节期间,请人表演各种节目。 至于那些小的青楼,没有财力去张罗这些,只好让姑娘们,倚在门口笑,来吸引一些散客。 大青楼的一楼大厅里,会请来名角在唱戏,什么《救风尘》《拜月亭》《岳阳楼》等节目,大受欢迎。 名角唱完戏,音乐再响起,轮到姑娘们接着上台跳舞。跳完舞,又该是名角上场了。 夜不休,节目不停。 里面的喝彩声不断,人挤人。 我当然还没有疯癫到,带着小倩去逛青楼。 小倩最爱的是青楼门外的杂技表演。 大的青楼还会请来江湖艺人,在门口两旁表演各种杂技。 比如喷火、吞剑、爬杆、耍棍、走索、踢弄、耍蛇禽、傀儡、魔术、撇钹等等。 小倩最爱看人家接抛球,就是一个小丑,在那用双手,不停地抛接三个球。 有时候,会有个别高手会抛接七个球,引得许多人围观。那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看完杂技后,我们又去了西湖泛舟。 这么冷的天,西湖上却是热闹非凡,到处可见挂满灯彩的游船。 火光从五颜六色的灯笼中透射出来,汇聚一起便璀璨如昼,把那夜空上淡淡的月光,也比了下来。 戌时一过,湖边开始燃放鞭炮、烟花。 随着“轰轰”的连续响声,大批的烟花从夜空上倾泻下来,宛如满天星河坠落。 小倩突然抱紧我,把头埋在我怀里,低声呢喃,“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说完,我低头看她的笑脸,忍不住吻上那一抹红叶。 …… 烟花虽美,却只是刹那绚烂。 很快,夜空中的烟花渐渐稀少,直至没有。 湖上的游船也越来越少。我们也上了岸,乘坐马车回府。 深夜的杭州突然变冷起来。小倩坐在车厢里,依旧是微微发抖。 我把大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再紧紧抱住小倩,这才让她暖和起来。 “公子,你看。” 小倩掀开窗帘一角,说道。 只见外面开始飘起了雪。看样子,明天会更冷一些。 …… 大年初一的早晨,我和小倩走出房门。外面已是白皑皑的一片。昨夜的雪,看来下得很大。 用过早膳,我便让菠萝备好马车,和小倩前去绰斯戬的府上拜年。 这是何执礼尚书早和我约好的。 虽然,我现在对绰斯戬这头老狐狸,已经心生不满。但明面上,还是和他保持乐呵乐呵的关系。 有些人,即便你不喜欢他,也没有得罪他的必要,除非是触及到利益的冲突。 初一早上的杭州街道一下子冷清起来,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和昨晚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家家户户的大门都贴上了门神和对联。 在车上,隐约能听见路边宅院里传来的笑声。 …… 一顿虚伪的客套之后,我们便从绰斯戬府中走出来,和何执礼分道扬镳。 刚过中午不久,杭州街道又恢复了许多人气。年前那些临时店铺,又重现在人流集中的街头。 小倩看见有人在卖糖葫芦,便喊停马车,下来买买买。 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街上人们都在笑,我也在笑。 但看着长街上穿着薄衫,不停跺脚的小贩们,我心里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不是为了几两碎银,他们不至于在大年初一来摆摊。 仅仅是我们多买了一些东西,他们就满心欢喜。 对于穷人来说,过年仅限于昨晚和今早。而对于富人来说,其实是每一天。 之后的十几天里,我们便往返于杭州和乌程县。甚至有三天时间,我们就住在刘家庄里。因为我喝醉了。 第二次巡行江浙,最大的收获,莫过于认识刘福通、韩山童等人。平常交流最多的也是和他们。 转眼间就到了至正六年的正月十六。元宵节一过,年味马上就消失了。 这一天上午,小倩懒洋洋坐在床上,托着香腮,若有所思。 我见状,便想逗她,拿手去挠她咯吱窝。 “公子,不要闹了。” 见这招不灵,我不禁一愣,便坐在小倩旁边,搂着她。 “怎么啦?闷闷不乐的。” 小倩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会,说道:“公子,你还记得刘庄主说的盛文郁吗?那个号称包治百病的赛葛洪。” “当然记得,难道你有病?” “指不定谁有病呢?” 小倩笑着打了我一下,接着说道:“我想,我们一起去找他看看病,问问为什么,我们这么久都没有孩子?” 我脸上虽然还在笑,但心里却十分尴尬。 这些年来,我也曾扪心自问,为何没有孩子,但是苦思不得其解。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有病。因为,我在“啪啪啪”方面不是一般的强,又硬又久,像块石头。 我这种人,也能有病? 小倩见我半天没吭声,便撒娇说道:“一起去看看嘛,好不好?” “好好好。” 反正左右没事,去看看也无妨。 第二天上午,我们就来到刘家庄。 我把来意,很含蓄地和刘福通说了一遍。 但刘福通一听就明白了,惊讶地说道:“王爷,你不该忌医啊。这么多年了,你没有……咳,也不晚。 这样,你们就在庄中住几天。我现在就派人,去请他来一趟。” 到了第五天,“赛葛洪”盛文郁带着行医百宝箱,来到了刘家庄。 刘福通安排了一间偏僻的密室,让盛文郁给我们两人看病。 “啊,张嘴。来,啊一下。” 盛文郁问了我们两人的情况,在把完脉后,接着看我们的舌头,一会又看我们的耳朵。 真不知道他在干嘛? “王爷,可否到角落里来一下?” 我有点狐疑,跟着他来到角落。 “把亵裤脱下,让我看看。” 啊,我突然难为情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脱裤子。 “王爷,我们都是男人,没事的。” 我只好依言脱下。 盛文郁蹲下来,仔细端详,还用手捏了捏。 “盛大夫,你在干什么?” 现在轮到小倩好奇了,正要走过来。 “倩儿,你回去,回去!” 不知为何,此时的我只觉得羞愧难当。 “咦,盛大夫,你想干什么?” 盛文郁从行医百宝箱中,突然掏出一把小剪刀来。这把我也吓着了,赶紧捂住。 “王爷莫慌,王爷莫慌!我只是剪几根毛,看看毛质。” 想着刘福通等人对盛文郁的医术如此推崇,我也只好选择相信他了。 盛文郁剪下几根毛,举起来,仔细地看,还闻了闻。 “盛大夫,可以穿上了吗?” 我觉得下面凉凉的,便问道。 “你再翻开,给我看看。” “翻开?翻这个?” “对,这样翻开。” 盛文郁做了一个剥香蕉皮的手势。 我点点头,翻开给他看。 盛文郁这次看得更仔细,鼻子都快挨着了。我看他那样子,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娴静圣女。 “好了,王爷你可以穿上了。” 我穿上亵裤,长舒了一口气。看个病,真是尴尬死人了。 人这辈子,看什么都行,就是别看病。 第81章 好弓配坏箭 密室里,“赛葛洪”盛文郁坐在我们两人对面,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掐着手指,坐在那算,也不知道在算些什么鬼? 小倩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盛大夫,你看我们俩这情况,到底是为什么?” 盛文郁没有回答,转头问我,“王爷,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你那个是什么样的?比如说,触感是怎么样的,观感又是怎么样的?” 盛文郁这话把我问倒了。谁他妈的会去认真看,又不是拿来画画的。 “像是泉水般,比较清澈,滑滑的,不黏手。” 小倩想了想,认真答道。 “嗯,最后一个问题,王爷和几个人有过 那 个?” 这是什么话?我真想给盛文郁一个大耳光。 “两个。” 我毫不犹豫答道。 小倩听了,“噗呲”的一声,笑了起来。 “倩儿,我发……” 小倩赶紧用手捂住我的嘴,说道:“倩儿相信,别发誓!” “唉,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说完,盛文郁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我。 “问题在我?” “没错,王爷的,的……坚韧不拔,确实是极品中的极品。可惜啊,可惜……” 盛文郁说到这里,突然又停住了,不断摇头,像个拨浪鼓似的。 我心里又急又怒,忍气吞声地问道:“可惜什么?” “以我的多年经验来看,王爷这种应该是无精症。” “无精症?怎么可能,我硬的像块石头!” 我的脸色开始发白。 “呃,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王爷的弓是一把好弓,但箭头出了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 “王爷的箭头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废铁,没有任何战斗力。” “你,你说我是废铁?” “正是,就算是其中有些精钢,也是少之又少。能够一箭击穿靶心的概率,可能只有万分之一,甚至更低。王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人话!” “王爷,你天生不育!” 听完,我无力地仰躺在椅背上。 多年以来,辛苦建立起的自信,在一瞬间崩溃。 那一刻,我真想大哭一场。 许久,小倩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盛大夫,这无精症有办法治吗?” “若是普通的阳痿、早泄引起的不育,我倒是可以医治。唯独对这天生的无精症,实在是无能无力。除非……” “除非什么?” 我一听,立刻精神起来。 “除非出现奇迹吧。” “你……” 小倩急忙劝道:“公子别生气。气坏身子反而不划算。说不定,是误诊。对,是误诊!” 盛文郁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说道:“误诊也是有可能的。 为了让我掌握更多的信息,麻烦王爷再想一想,平常生活中,还有没有什么异状,没跟我说的。” “嗯,异状?很硬、很久算不算?” “这个,王爷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哦,想起来了。偶尔,我晚上起夜时,哗哗哗一壶,就像是燕麦一样。” 盛文郁恍然大悟,说道:“哦,我全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王爷的蛋也是好蛋。可惜,是管坏了。” “管是什么?” “王爷,我们下面的喷淋系统,实际上,里面是有很多暗管的。 虽然出口都一样,但有一条暗管连接的是蛋,另一条暗管连接的是肾。 王爷的问题应该是蛋管出了差错。有可能是蛋管爆了,被迫从肾管排出,这才造成异常。” “那蛋管能不能治?” “这个就更爱莫能助了。王爷还是想开点吧。” 小倩依旧不死心,问道:“要不,盛大夫,你给我们开个方子,先吃吃看。实在没效果再说。” 盛文郁连连摇头,说道:“小倩姑娘此言差矣。正所谓,是药三分毒。 若是能够对症下药,我一定会开方子。但是,胡乱服药只会伤了身体,别无益处。” “今天多谢盛大夫了。” 我心灰意冷,从怀中掏出二十贯纸钞,递给盛文郁,当作是今天的酬金。 没想到,这盛文郁死活不肯收,还说什么无功不受禄。 见他如此坚持,我也就作罢。 走出密室后,我便向刘福通告别。刘福通还想留我多住几天。但此时的我,已经没有留下喝酒的心情了。 路上,小倩搂着我,轻声问道:“公子,要不我们再找别的名医看看?” “不看了。” “为什么?” “唉,我觉得盛文郁说的在理。再一个,我以前也翻阅过相关医书。 像我这种情况的,闻所未闻。再换个大夫看,也是束手无策,不想再去丢这个人了。” 其实,我以前也有怀疑过自己不育。 只是因为盲目的自信,让我不肯直面问题。 这些年来,我依翠偎红不算少了,可没见过哪个女子为我生下儿女。不是我的问题,还能是谁的。 小倩看了我一会,柔声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大不了,我们领养几个儿女。你说呢?” “嗯,再说吧。” 小倩见我不想谈起这方面的事情,便也不再提了,只是静静地依偎着我。 刚回到杭州,何执礼尚书便上门向我禀报。 “王爷,原先十一宗案子,加上王爷交办的乌程县空气费一案,已全部办结。 涉案的主要官员共有二十三人。其中,有十二人,依律当斩。这是名单,请王爷过目。” 我接过何执礼递过来的本子,仔细翻看。 他说的二十三人,指的是罪行严重的官吏。此外还有大批官吏属于从犯,且情节较轻,大多只处以杖刑。 “嗯,就按你的意见办吧。这几天,你选个日子,把这十二人斩首,剩下的,该流放就流放。 然后,我们就回京。仔细算来,我们巡行江浙已有三个多月。是该回去了。” 说完,我签上字,把本子交还给何执礼。 “下官明白,这就去办。” 当天,小倩听说要回去京城了,非常高兴,拉着菠萝一起去杭州城内,买了很多精致的金、玉饰品回来。 我一看,便好奇地问道:“倩儿,怎么突然间,买了这么多饰品?” 这倒不是心疼钱,而是我知道,小倩素来不爱这些。 她从来不戴戒指、耳环、玉佩,就连奇皇后送给她的金手镯,也收了起来,平常并不戴。 除了一个金玉项链,小倩身上没有其他值钱的饰品。 “这些是送给主母的。” “哦,你想讨好主母了?” “嗯,倩儿想搬过去观星阁那边,和公子住在一起。” “那太好了,阿秀她一定也会同意的。” 说完,我一高兴,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第三天,何执礼处置了那二十三人。我便向绰斯戬告知一声,说自己准备在正月廿五那天回京。 绰斯戬听了,显得轻松起来,当晚就给我摆了送行酒。行省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参加了。大家看起来都很高兴。 就在临行的前一天,菠萝一大早拿着一张便笺,过来找我。 “公子,昨晚鸽笼里飞来一只信鸽,带来星阵的信。他说要过来找你,已在路上了。” 过来找我?这都快回去了,星阵他过来干嘛? “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说有很急的事。还说,他大概四天赶到杭州,上面写的出发时间是正月廿二。” 四天从京城赶到杭州?这差不多每天要赶七百里的路。 一般来说,紧急军情的送达速度,也就是每天六百多里。 这还是沿途驿站相互合作,换人、换马的结果。 星阵的速度比紧急军情还快,他到底是有什么急事? 菠萝又问道:“公子,要不,我们在杭州等星哥?” “不用了,明天一早准时出发。我们在集庆路的大驿站等他。那里是星阵的必经之路。” 说完,我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也着急起来,很想早一天见到星阵。 第82章 晴天霹雳 经过一天辛苦的赶路,在正月廿五的晚上,我们进驻了集庆路的大驿站——溧水驿站。 说是驿站,实际上是一座官驿加民驿的驿城。 因为集庆路的繁华和重要性,溧水驿站不断扩建,并在外围修起了城墙。 第二天一早,菠萝便派人,前往京城方向的驿道,等候星阵。 算算时间,他应该会在今天到达溧水驿站。 快到午时的时候,我也坐不住了,和菠萝走上城头远眺。 “公子,你看!应该就是星哥来了。” 菠萝指着京城驿道的方向说道。 因为太远,我根本看不清来人的相貌。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人少马多,绝不会是普通的商旅。 “你去和驿令说一声,提前打开城门。我在驿馆等星阵。” “好。” 我回到驿馆没多久,就看见星阵一人三马朝这边驶来。菠萝等人紧跟其后。 星阵座下战马,刚跑入院子,就悲鸣一声,轰然倒下。 那战马四肢剧烈地抽搐着。院子里的人赶紧拿来草料喂它。 星阵却置之不理,飞身下马后,径直向我走来。 “星阵,你这么急着要见我,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公子,这里不是说话之处。我们到屋子里头,再说吧。” “那好。” 后面跟来的菠萝见他风尘仆仆,便说道:“星哥,要不要先换件衣服?” 星阵拍一拍身上的灰尘,说道:“先不用了。” 进入屋内后,我让小倩给星阵倒茶。他也是渴了,连喝了三杯茶,才缓过来。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小倩姑娘,菠萝,请你们也回避下。这件事,我只能和公子单独说!” 听星阵这么一说,我的心突然剧烈地跳了一下。 直到小倩、菠萝走出去,星阵关紧了大门,才转身缓缓地说道:“公子,接下来,我讲的事情,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握着茶杯的手已微微发抖,但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讲吧。” “主母,主母她死了。” “这不可能!” 我跳了起来,绝望地望着星阵,全身发抖,手中的茶杯“啪”一声,掉在地上。 那一刻,我多希望他说的不是真的。 可下一秒,星阵凝视着我,缓缓说道:“她真的走了。公子请节哀。” 过了一会,悲伤才涌上来,我顿时泪如泉涌。 “什么时候的事?她,她怎么走的?” 我沙哑地问道。 “正月廿一,我出京城的前一天。她的死和一个人有关。” “是谁?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我愤怒地握紧拳头,心中有一股火正在熊熊燃烧。 星阵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是铁锅!” 这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般,击穿了我的心理防线。 霎那间,我的心跳得厉害,眼前渐渐模糊,只觉得天地在旋转,慢慢往后倒去。 “公子,公子!” 周边开始寂静起来,只听见星阵喊我的声音。 接着,一股冰凉的内力从人中穴,涌入我体内的经脉。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慢慢缓过来。 “扶我起来。” 星阵扶我到床上躺下,并重新给我倒了一杯茶。 我将那杯茶一饮而尽,长长出了一口气,又用力掐了掐自己,才能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境。 “你把你知道的,详细和我说一遍。” “整件事要从一年前,主母那场大病说起。因为主母这病来得蹊跷。 我便起了疑心,偷偷捡起主母贴身丫鬟裴颜扔掉的药渣,拿去给王小雨大夫看。 在京城中,王小雨大夫在治疗妇科病方面,名气很大。公子或许也听过她的名字。” 我点点头。 星阵继续说道:“王小雨把药渣一点点分出来,又闻又看,观察了很久,然后笃定地告诉我。这是古方中的堕胎药——五日流。” “你是说,阿秀她那一次不是生病,而是怀孕!” 我的手又开始微微发抖。 “是的。王小雨说,这五日流乃是历朝历代中,后宫血腥争斗的利器。 根据野史记载,以前的一些皇后,为了保住幼儿的太子之位,会将五日流的药汤,偷偷混入受宠且刚怀孕的妃子的饮食中。人为造成流产。 因为这五日流中,含有麝香、藏红花、朱砂等有害孕妇之物,现在已弃之不用。只是在个别古籍中,还有五日流配方的记载。”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当时,主母病成那个样子,加上公子对主母一往情深。我,我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我们两人沉默了一会。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继续说吧。” “好,后来我又去找王小雨。她说,这五日流必须在,不来月事的六十天到八十天之内服用。 早服或晚服,危害都极大,很可能会造成母子、或母女同殒。 如此算来,主母怀孕的期间,大概是在至正五年的一月中旬左右。” 我冷冷地说道:“那时候,我正在静江,替铁锅修万寿殿!” 星阵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正是。我便开始查,主母在至正五年一月那段时间里,都去了哪些地方。 在利诱下,主母的专职车夫叶乌泽告诉我,至正四年的十二月到至正五年的一月,主母的外出用车只去了皇宫。 他还说,那段时间,陛下因丧子而变得消沉,足足有两个月不上朝,天天在宫中酗酒。 皇后伯颜忽都担心陛下,听闻主母自小与陛下认识,便邀她入宫,去劝解陛下宽心。” “你说是皇后伯颜忽都,不是奇皇后?” “嗯,他说是伯颜忽都的邀请。” 劝解?结果被劝到床上去? 等等,我记得,阿秀后来和我说过,铁锅好像知道我曾是大圣军的发起人之一。还说是奇皇后无意间说漏了嘴,才让她知道的。 这哪是奇皇后的嘴,多半是铁锅在床上和她说漏了嘴。 突然间,我也想明白了,铁锅为何不同意押解李安年、江辰两人进京,非要由我来定夺两人生死。 他这是在试探我,也是在逼我。 很好!铁锅,你做的很好! 想到这些,我一时怒极,运转真气,用力将旁边的茶杯捏成粉粹。 “公子!” 星阵担忧地看着我,手掌搭上我的手少阳三焦经,准备传点冰心诀的真气给我。 我轻轻拂开他的手掌,说道:“星阵,我虽然很愤怒,但还没有失去理性。谢谢你,教我冰心诀。你接着往下说。” “这些事情,是我暗中调查,慢慢才知道的。等所有问题都水落石出的时候,我又不忍心再告诉你了。 因为,你从静江回来后,主母的病渐渐好了。你们依旧和睦如初。而铁锅还给你封官加爵。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我都想把真相烂在肚子里算了。” 第83章 再见了,我的阿秀 “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去巡行江浙后,我开始派人,暗中盯着主母等人。一个月后,发现主母又入宫了。 第二次的时候,我拦住了她。那天刚好夜色已深。我便问道,主母,这么晚要去哪里,何不在家中休息? 她告诉我,奇皇后染病了,想过去陪陪奇皇后。但后来,宫中的暗线告诉我,奇皇后那几天根本没有病。 再后来,她又陆续入宫几次。到了正月十八那天,盯梢的人告诉我,丫鬟裴颜突然外出,去买药了。 药是分开买的。我赶紧去这两个药铺打听,发现裴颜买的药里面,又有了麝香、藏红花、朱砂这些。” 听到这里,我怒极反笑,笑得眼泪都飞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我天生不育,而阿秀却是个易孕体,还给铁锅怀了两个。 若是我在外面待上个几年时间,她也许都可以为铁锅生下一窝儿女吧。 我笑了许久,笑到泪也不流了,终于停下来。 星阵悲伤地看着我,流下眼泪,说道:“主母连续服用五日流的药汤后,在正月廿一那天突然大出血。 我们个个束手无策。等到王小雨大夫赶到时,她已经不行了。 这也怪我。如果我那几天果断一点,阻止主母喝这个五日流。也许她就不会死。” 我木然地从床上起来,打开窗户,望着京城的方向,缓缓说道:“星阵,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这些事情也不是你能够阻止的。也许,这就是天意要如此吧。” 星阵走到我身后,接着说道:“当天傍晚,我越想心越乱,不知如何是好,便放出信鸽。 接着第二天一早,我便一路急行,前来找你。公子,我们还要回京城吗?” 我转头望向星阵,反问道:“不回京城,又能去哪里?” 星阵把窗户关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在宫中的暗线告诉我,这昏君现在常常酗酒,和密宗的圣女们胡天胡地。 他早变了。这些年,民变不曾停过。天下迟早要大乱的。公子,我们干脆不辞而别,乘船到国外,岂不逍遥。 我怕,你回到京城,会控制不住自己,和他起了冲突。我怕你,你会被他害了。” 我静静地听完,阴冷地笑道:“你错了!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了解他,那一定是我。 我怎么会去和他发生冲突?他又怎么会来害我呢?你忘了,我和他从小就认识,是交换过礼物,共过患难的好安达啊!是好安达啊!” 我越说,越觉得巨好笑,笑到肚子疼,不得不蹲下来。 星阵再次流泪,也蹲下来,扶着我的肩膀,说道:“公子,你别这样!” 我喘了几口粗气,站了起来,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教过你下围棋,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星阵也站起来,不知道我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迷茫地说道:“我不记得了。” 我阴狞地笑道:“那我再教你一次。每逢争棋,入腹争正面。我现在都已经是静江王爷了,怎么会一逃了之。 我和你打赌,一年之内,铁锅不但不会害我,反而会因为内疚,再给我封官,或加爵。 我这次回去京城,要好好和他算一笔账。我和他之间的账虽然不好算,但我不着急。只要慢慢算,终会算明白的。” 说完,我再次打开窗户,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在窗外形成一团白色的雾气。 而在我心中,愤怒的火焰冉冉升起,把悲伤烧成了灰烬。 当天,我并没启程,而停留在溧水驿站。 晚上的时候,我给星阵接风洗尘。在酒席上,我恢复了常态,听到笑话甚至还能笑出声来,胃口也特别的好。 唯独星阵有些闷闷不乐,一整晚也笑不出来。 第二天,我才启程,慢悠悠地前往京城,只是让星阵先行一步,替我去张罗阿秀的葬礼。 即便是她的遗体,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面对。 路上,小倩和菠萝都分别问过我,星阵这次来,和我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回答。 有些事,还不到说的时候。 二月初七,我终于进入了京城。 我第一次对这座大都城,如此的陌生。 和何执礼尚书分别后,我们径直前往观星阁。 一进门,小倩、菠萝两人看见院子里的人全都披麻戴孝,不禁愣住了。 小倩怯怯地问我,“公子,这是怎么啦?” “阿秀,她病死了。” “啊!”小倩、菠萝两人不禁吃惊地喊了一声。 菠萝泪流满面。 而小倩十分慌乱,不知所措地抓住我的手,问道:“怎么会这样?” “走吧。” 我脸色木然,依旧不回答,轻轻拉着小倩,走进阁楼一楼的大堂。 阿秀的灵柩就停放在这里。我心情复杂地凝望着灵柩很久,以为自己会像别人期待中那样哭出来,但是并没有。 星阵向我走来,说道:“法事,我已经请人做了。所有流程都走完了,就等着下葬了。” “墓地呢?” “也选好了。” “找人看过日子没有?” “今天,或者是大后天都可以。” “那就今天吧。你去安排下,下午入葬。早点入土为安。” “好。” 说完,星阵便离开了。 到了下午,我看见星阵,带着红着眼睛的宋庆宇进来,突然心生愧疚。 因为,下午的葬礼上,阿秀的父母——陈大寿、朱英并不在。 星阵彷佛知道我心里的想法,说道:“主母的父母不能来参加葬礼这事,我和庆宇兄商量过。 他说老爷子性子固执,讨厌来京城,而且朱大娘刚摔断了腿,暂时无法远行。 庆宇兄的意思是,这边的葬礼就不要等了,先行入土为安。 安葬后,他再带着一副新的棺材,里面放着主母生前心爱之物,前去静江,再安葬一次,就算是第二次葬礼。 这样的话,老人家以后去扫墓,也方便一些。” 我迟疑地看着宋庆宇,问道:“这样也可以吗?” 宋庆宇点点头,哽咽地说道:“在我们南方,会有人下南洋经商。 当他们在异国他乡突然死了,同伴会把他们葬在当地,并把遗物带回家乡,进行第二次安葬。 他们二老身体虚弱,而静江到京城来回共八千里地。所以,我便没有写信告诉他们。 等这边葬礼结束后,我再带着阿秀的遗物回乡,葬在故乡的土地里。我知道你太忙,就由我替你走一趟吧。” 我看着宋庆宇,由衷地说道:“谢谢你,表兄。” 过了一会,一个道士打扮的白事知宾,带着抬棺的、哭丧的、吹鼓的等等一大帮人来了。 在琐碎的程序之后,我和宋庆宇先后给阿秀的灵位牌上了香。灵柩便从大堂中抬了出来。 在漫天飞舞的白色冥纸中,我抱着阿秀的灵位牌走在最前面。 后面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哭天喊地的。偏偏是我流不出半点眼泪。 直到阿秀的灵柩被放入墓地,大家开始埋土时,我突然间泣不成声。 也许,这段时间来,我曾经怨憎过阿秀,但在那一刻消失殆尽。 蓦然回首,我才发现自己终究是爱她的。 再见了,我的阿秀。 第84章 环肥和燕瘦 阿秀下葬后的第二天,我派菠萝去和何执礼尚书说一声,让他替我去向陛下禀报巡行江浙的情况。 同时,也派星阵入宫,向铁锅上疏一封,说自己妻子新丧,请求在家守丧一个月。 虽然从礼法上来说,丈夫无须对死去的妻子守丧。 但我知道,铁锅一定会欣然同意的。 因为阿秀的死,对我们两人来说,都需要时间去消化。 彼此先不见面,是最好的办法。 同时,我也想看看,这次回来,铁锅会先出什么牌。 果然,铁锅很快给我回信。信中先表达了对阿秀突然病逝的哀痛,接着劝我想开一点,好好在家休息。 看笔迹,像是他的亲笔信。 守丧的一个月里,我开始考虑搬到静江王府住。 自从郡王晋升为王爷后,我的静江王府进行了扩建,可轻松容纳千人居住。 但现状是,偌大的王府中只住了八十多个人,空荡荡的,可谓是十分浪费。 于是,在这个月里,我让菠萝购置了一批新家具,放入静江王府中,做好随时可搬进去的准备。 以前是因为阿秀住惯了,不想搬,我便一直待在观星阁。 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在搬之前,我把想法告诉了小倩。 她高兴得跳起来,搂住我,并在我耳边轻声说道:“那太好了。我们搬过去吧,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对,开始新的生活。” 我嗅着小倩的秀发,应道。 这一个月,我看得出来,小倩一直在强颜欢笑,心里并不快乐。 一是阿秀突然的死亡,犹如一朵乌云般,遮住小倩的心灵,让她无所适从。 二是观星阁这里绝大部分的人,对小倩来说,太过于陌生。 如果到了静江王府,有她熟悉的李源清总管,菠萝母亲,星阵收养的少年们,等等。这些人都非常喜欢她。 但是,小倩所期待的新生活,和我想象中的新生活,是不同的。 我的新生活注定是要流血的,不是流我的,就是流别人的。 希望是,我流汗,别人流血。 三月初八,我们搬过去了,正式住在静江王府。 原先住在观星阁的人,我只带了一半左右过去,其中大部分都是护院。 而像丫鬟裴颜、王莹,车夫叶乌泽等,这些阿秀原先的身边人,我便让她们留在观星阁。 说起来,我没把她们赶出去,已经就是一种仁慈。 我刚搬进去的第二天。吴直方就像只发现猎物的老狐狸,带着磐石等人,上门向我贺喜。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正式入驻王府。这府邸如此雄伟壮观,王爷你早该搬进来住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王刚丧偶,不知先生所说的喜,从何而来啊?” 吴直方尴尬一笑,说道:“王爷,凡事要想开一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世间中,生老病死之事,总是要来的。” “先生说的在理。” 吴直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道:“我这次来呢,是受陛下之托,上门来为王爷说亲的。” “啊!” 我望了望身边的星阵、菠萝。大家闻言都是目瞪口呆。 嘿嘿,铁锅这是什么意思?给我补一个女人? 太有意思了。 “磐石,把画册拿给王爷看看。” “好的。” 磐石递给我一本厚厚的画册。 我打开画册,仔细翻看。 只见里面画着各种各样的年轻女子。每个女子都画了一个正面肖像和一个侧面肖像。 从画功上看,这是顶级宫廷画师的手笔。每一个女子的一颦一笑,都栩栩如生,就像是活过来似的。 “王爷,这画册中的年轻美貌女子,有郡主、郡君,个个知书达礼、蕙质兰心,全都是皇亲国戚啊。 那正面画像右边的几行小字,都写上美貌女子的姓名、家庭背景、身高、三围、评语。王爷,你仔细看看。” 郡主是王爷的女儿,郡君则是王爷的孙女。 吴直方说话时,还特意将美貌两个字拉得很长,那感觉就好像是在提醒我。 我,堂堂静江王,是对美色动心的人吗? 但我翻看了一会,觉得吴直方所言非虚。 这画像中的女子确实是够正点,说年轻貌美那是一点也没错,也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和亲政策会颇有奇效。 吴直方胸有成竹地在那笑。我一本正经地在那看。 良久,我意犹未尽地放下画册。 “王爷,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嗯,这画像,和真人是一致的吗?” 我狐疑地问道。 “那绝对是一致的。全是画师在真人素颜的情况下,画出来的。 王爷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随老夫去看看。我以人格担保,假一赔十。” “哈哈,吴先生言重了,言重了。不过,本王还有一个小疑问?” “王爷请讲。” “这里面怎么还有几个女子,备注着:丧偶、离异。” 我刚才翻看画册时,有五个女子长得确实明艳动人、楚楚动人。可惜四个备注着丧偶,一个备注着离异。 至于那些写着未婚的,无论相貌和形态,大部分都逊色了一些,实在可惜。 吴直方听了哈哈大笑,说道:“王爷难道忘了,你自己也是二婚啊。 正所谓王八配绿豆、咸鱼配豆腐。其实丧偶的更好啊,有经验,会疼人。” 我冷冷地笑道:“吴先生,你说谁是王八呢?” “啊,老夫一时口误,请王爷勿怪。” “这样,吴先生,这本画册本王先留下,斟酌几天再答复你,如何?” “那是一定的。婚姻大事,非同儿戏。王爷好好挑一挑,选中了,再知会我一声也不迟。那老夫今天就先行告辞了。” “有劳吴先生了,本王送你。” 我有说有笑,把吴直方等人送走后,便喊来星阵、菠萝两人,到密室中商议。 “这件事,你们两人怎么看?” 星阵脸上阴晴不定,半天没吭声。 菠萝拿过画册翻看了一会,高兴地说道:“公子,这是天大的好事,天子赐婚,新娘又这么漂亮。 何况你经常不在家。这府中确实需要一个女主人帮你打理家事啊。” 我微微一笑,对星阵问道:“你说呢?” “公子若拒绝此事,这就相当于和陛下撕破脸皮了。就算陛下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对你暗中提防。不过,不过多少有点委屈了小倩姑娘。” 我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我再和小倩商量一下。” 当天下午,我忐忑不安地拿着画册,把吴直方今天说的,又讲了一遍。 小倩笑靥如花,说道:“星哥已经告诉我了。公子,我觉得这是好事啊。 陛下赐婚,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呢。拿来,我来看看。” 说完,她拿过画册,认真地坐在床上翻看起来。 我端详着小倩的脸,问道:“你真的不介意吗?” “公子想什么呢?小倩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你看,这个郡主长得好漂亮啊!” “你喜欢这个?要不,你替我选一个吧。” “我替你选?” “是啊。” “那,让我再看一看,好好想一想。” 当天下午,小倩真的从众多女子中,给我选了两个。 一个是宣靖王的女儿——二十二岁的铁扇郡主宝勒尔。 另一个是保恩王的孙女——十八岁的郡君陶晓涵。 这两人长得都很倾国倾城。 其不同之处是,宝勒尔是二婚,环肥;而陶晓涵是头婚,燕瘦。 我问小倩,这两个人中,她最希望谁当主母。但小倩却不肯再给意见了,说婚姻大事,应该由我定。 当天晚上,我想了想,又拿来画册看了看,还是心仪宝勒尔多一些。 这倒不是我喜欢丰腴型的,而是正如吴直方所说的,二婚的更懂得疼人。 第85章 逝去的先驱 为了防止万一,第二天,我让小倩、星阵、菠萝三人去找吴直方。 让这只老狐狸,带着她们三人,去了一趟宣靖王府,看一看铁扇郡主宝勒尔的真容。 免得中了虚假宣传。 回来后,她们三人的评价差不多一致,对宝勒尔的第一印象都非常的好,说她文静、美丽、通情达理。 即便是在床上缠绵的时候,小倩在呻吟之余,依旧忘不了夸一夸这位铁扇郡主。 这种感觉就好比,你正在吃清蒸鲈鱼的时候,那条鲈鱼突然开口告诉你,其实爆炒的八爪鱼更好吃。 我平静地摸着小倩的脸,问道:“你真的这么急迫希望,王府中迎来新的主母吗?” 小倩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知道,在为主母守丧的一个月里,下人们怎么评论我的吗?” “怎么评论的?” “她们说我是只狐狸精,蛊惑了王爷。主母也正是因为我,才得了怪病,离奇死去。” “是谁在造谣?是不是裴颜、王莹这两个丫鬟?我明天就去杖责她们!” 我的声音突然阴冷起来。 “不是!绝对不是她们。她们两人现在噤若寒蝉,整天待在屋里,不想见人,哪里还敢嚼舌根。 其实,主母的死确实十分离奇,又没有任何解释。连我都觉得十分奇怪。 下人们蒙受主母的恩情多年,肯定会把矛头对向我。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我求求公子,不要去杖责她们。你越是这样,她们就越恨倩儿。 古人言,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倩儿觉得,只要王府来了新的主母,恢复了正常秩序。流言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消失的。” 嗯,小倩说的好像在理。 正常来说,我,或者是星阵,应该要公布阿秀的死因。但偏偏是阿秀的死因不能说。 当事情的真相无法公布,或者是不能令人信服之时,流言自然就产生了。 就在这时,小倩那光滑的身子又贴了过来。她那纤纤小手也开始在我身上弹琴。 我决定还以颜色。 “她们说的没错,你确实是只小狐狸精。” “那公子,还不快点收拾我这只狐狸?” “等一下,让我缓一缓……” 床头的风铃又响了起来。 …… 第二天,我便亲自上门,央求吴直方为我走一趟,去宣靖王府说媒。很快,宣靖王浑都帖木儿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据说,他的宝贝女儿刚结婚两年多,还没有给他机会抱孙子,女婿突然就暴毙了。 这次,宣靖王浑都帖木儿听说我要接盘,高兴得笑不拢嘴。 在吴直方的热心张罗下,我带着大批彩礼上门,向浑都帖木儿提亲。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铁扇郡主宝勒尔。 宝勒尔虽然已结过婚,但依旧像少女般,羞答答的。这位铁扇郡主是个混血儿。她的母亲是来自西方的色目贵族。 她那眼睛就像那水晶般晶莹剔透。那皮肤比雪花还要白,那什么地方比大包子还要大。这不禁看得我心痒痒。 五月十一,经过繁琐的程序后,我正式迎娶铁扇郡主宝勒尔进门,并在王府举办酒席,宴请各方贵宾。 整个过程中,这桩婚事的主事人铁锅,并没有露面,自然也没有到场参加婚礼。 但是,他给我和宣靖王都赏赐了一大笔钱,还破格将宝勒尔晋升为铁扇公主,正式下诏赐婚。 铁锅为什么这么做,我心里明白得很,也得上疏向他谢恩,但实际上并不领他的情。 当天晚上,贵宾们陆续散去。我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哈麻,便回到我们的新房。 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几支巨大的红色蜡烛在静静地燃烧着,把房间照得明亮。一个玉人端坐在床边。 我轻轻掀起宝勒尔的红盖头,就看见了她的嫣然一笑。 此刻,烛光是红的,床被是红的,帐幔是红的,但都没有宝勒尔娇艳欲滴的嘴唇红。 当我吻上宝勒尔时,她娇羞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抹诱人的红色突然渲染开来,就像是老天爷会变魔法,将一块羊脂玉,变成了红玛瑙。 但我们两人毕竟都是江湖故人了,自然不会像初入茅庐的男女少侠们那般羞涩。 房间里,没多久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就像剥香蕉皮一样,剥着她外面那层“皮”。 可是,这见鬼的凤冠霞帔,真他妈的捆得紧!这是谁给她穿上这些衣服的? 我越是心急,越是剥不下来。眼看那热芋头都快成凉粉了,这“皮”还是解不开。 我差一点,都想暴力撕开这粽子般的霞帔了。 这时,宝勒尔见我笨手笨脚的,也不再做羞答答状了。 “郎君,你别急。这样反而是越拉越紧。让我来!” 一会,白嫩嫩的香蕉破皮而出,娇羞地横着。 我把亵裤一扯,起身准备去吹蜡烛。 “郎君,别!别吹蜡烛,我喜欢有光。” 一只玉手及时拉住了我。 “啊,你喜欢这样?明着来?” “嗯。” 老实说,晚上点着烛光工作,我还是头一遭。但既然她喜欢,那也行。我不再磨叽了,一个“饿虎扑食”扑上去。 那大床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此时,春宵一刻值千金。 但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喵喵喵”地叫的。 我见过佛叫的,却没见过猫叫的。 刚开始,我都恍惚了,正纳闷怎么会有猫进来。后来才发现不是猫叫,是佳人在叫。 “宝勒尔,你是这样叫的?” “嗯,喵~喵喵,郎君不喜欢吗?” “喜欢!你不妨再大点声。” “好!喵!” …… “对了,郎君,以后独处的时候,不要喊我宝勒尔,怪生分的。” “那喊什么?” “喊我小名——宝宝。我也不喊你郎君了,就喊你雷雷,好不好?” “好,你喜欢就行。” …… 宝勒尔晚上是野“猫”,白天又变成温文尔雅的铁扇公主。 尤其是对下人,她特别的和气,非常好说话,一点也没有公主的架子。 几天后,我把和小倩的关系,向她和盘托出。宝勒尔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提出,可以一起同床共眠。 这简直把我乐坏了。 可惜,反而是小倩害羞起来,终究没有享受到齐人之福。我只能一人一夜。 又过了段时间,就当我以为捡到了珍宝,却发现宝勒尔有些让我难以忍受的怪癖。 那天夜里,我刚刚喷薄已出。就在这时,宝勒尔突然张大嘴巴,对我左肩用力咬了一口。 我猝不及防,痛楚地喊了一声,一把推开她。 “你干什么?疯了?” 我低头望去,自己左肩上留下一排牙印,居然还流着血。 他二舅的,我没把宝勒尔干出血来,反倒被她干到流血。这脸简直丢到姥姥家了。 “雷雷,不好意思啊。我习惯了,一时没忍住。” 说完,她上前安抚着我,居然把我肩上的血,全舔干净了。 “习惯了?你,你和你前夫也这样?” “嗯,我和我两个前夫都这样。” “两个?你有两个前夫?你不是二婚吗?” 顿时,新婚的美好碎了一地。我的头都快裂开了。 “那是我父亲担心写上三婚,对我名声不好,就贿赂了画师,改写成二婚。 我的第一任丈夫叫曹冰,是个斯文的读书人,和我从小青梅竹马,可怜结婚不到半年就死了。 第二任丈夫叫牙买加,是个强壮的武将,是我娘家人介绍的。可他在婚后不到两年,也死了。” 看着宝勒尔一嘴的血,一股寒意突然涌上我心头。 “你这两任丈夫是怎么死的?” “大夫说,是伤口反复发炎,得了破伤风死的。” 宝勒尔的声音开始低了起来,怯怯地看着我。 听到这,我心里无比震撼,为两位逝去的先驱,默默心疼了一会。 第86章 宝勒尔的怪病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两位前夫的死,实际上和你咬人是有关系的?” 我的话可能重了一些,宝勒尔听完后,突然哭了。 良久,她才哽咽说道:“其实,我每次只是轻轻地咬一下。谁知道,曹冰有一天突然发起了高烧。 怎么治疗都不退烧,没多久他就死了。那时候,大夫没说,他是因为破伤风死的。” “所以,到了第二任丈夫牙买加的时候,你就继续咬?” “嗯,我的第二任丈夫,他,他喜欢我这么咬他。” “他喜欢?” “嗯。” 说完,宝勒尔哭得更厉害了。那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禁让我的心又软了下来。 “好了,好了。宝宝别哭了。” “雷雷,那你还会让我咬一下吗?不流血的那种。” “你确定不流血吗?” “我轻轻的咬。你看,我的牙齿很干净的。” 说完,宝勒尔还张开嘴,给我看她那一嘴如珍珠般的整整齐齐的牙齿。 不得不说,宝勒尔她不但人美,牙也美。 “好吧,如果咬不流血,我想我也不介意的。” “真的?” “我是你夫君,怎么会骗你呢。” “雷雷真好。” 说完,宝勒尔依偎着我,没多久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在红色烛光下,身边佳人鬓云乱洒,睡容甜美。那睫毛时不时动了一下。那沾点血的樱桃小嘴显得更加红润。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能相信,睡得如此安详、白天如此文静的一位美丽公主,居然喜欢咬人! 真是活久见。 到了第三天夜里,宝勒尔故技重演,又咬了我一口。 这次,正如她所说的,确实没有流血。不过咬的时候还是很用力,右肩的牙印清晰无比。 但我忘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某一天夜里,宝勒尔兴奋地“喵”叫了一声,用力咬我的左肩。这次,她咬力过大了,咬得我鲜血直流。 那一夜,剧情再次重演。 我依旧无比震惊。她依旧在舔血后,帮我包扎好伤口,然后哀求我的原谅。 看宝勒尔哭哭啼啼的,我再次选择了原谅她。宝勒尔照旧沉沉睡去,而我开始难以入眠了,心里思潮翻涌。 别人以为我娶了一个美娇娘,一个高贵的公主。 可现实是,我娶了啥啊?吸血鬼吗? 对,是吸血鬼。 我记得以前和朴不花闲聊时,他提过西方有种鬼就叫做吸血鬼。我的宝勒尔一定是吸血鬼附身了。 那该怎么办呢?找吴直方退货吗? 对了,他曾经说过,假一赔十。 我要让他赔十个! 胡思乱想了一会,我看着身边的宝勒尔,不禁叹了一口气。 赔十个,那是开玩笑的。退货,那也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看看怎么治好宝勒尔这怪病。 否则,让她继续咬下去,我将会是她的第三任前夫。 第二天,我让菠萝入宫,去找朴不花,向他借来那个十字架。 据他所说,这个十字架可以辟邪。那么,它应该可以驱赶,附在宝勒尔身上的吸血鬼。 我把这个十字架,虔诚地挂在床头。但然并卵,这个十字架根本镇不住宝勒尔。 没多久,她再次咬伤了我。这次她咬的是我左边的琵琶骨,不但见血,还咬到骨头了。 若是宝勒尔会点内功的话,她这一咬,就咬断琵琶骨了。 一边的琵琶骨若是断了,也就意味着我多年修炼的武功,被她废掉了一半。 这次,我怒不可遏,抡起巴掌,使劲扇宝勒尔的屁股,把她两边屁股都扇肿了。 令我意外的是,宝勒尔不但不喊疼,还轻咬嘴唇,一脸舒坦,媚眼如丝地看着我,就好像很过瘾的样子。 “雷雷,是我不对。让我先帮你包扎好,你再用力惩罚我,好不好?” “你走开!” 我一推开她,宝勒尔就两眼泪汪汪。我心一软,便让她替我包扎伤口,但眼睛却死死盯着宝勒尔的嘴。 我当时暗下决心,她要是敢再咬我,就一巴掌扇飞这个女人。 过了一会,我的怒气消了,便和宝勒尔一起躺下,可心里全是大大的问号。 “宝勒尔,你肯定是有病吧,以前去医馆看过没有?” “我好好的,怎么会有病呢,你叫人家宝宝好不好?” 宝勒尔像只小猫般,紧贴着我,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枉费我纵横花海多年,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束手无策。 “明天,我去请个名医,来府上给你看看病吧。” “别,千万别!我怕看病,我也没病!求求你了,雷雷。” 这些话十分肉麻,但从宝勒尔嘴里说出来,却是十分受用。 我突然间又心怜起她来,说道:“好吧。睡吧,我困了。” “嗯。” 次日,我找来星阵和菠萝,把宝勒尔咬人和吸血的事说了一遍,并让他们两人去找京城里的名医问一下,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不要提起是主母得的病,免得让人笑话。 星阵和菠萝两人听完,目瞪口呆。 菠萝先是嘴巴张得大大的,接着双手捂住嘴,强忍着笑,呼吸开始粗犷起来,脸皮一张一合。 而星阵憋了一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 “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废话,那还能有假!这些总不能是我自己咬的吧!” 说完,我恨恨地解开上衣,露出斑斑牙痕。 星阵忍住笑,问道:“主母除了咬人和吸血,还有别的异常症状吗?” “没了。” 我突然想起,使劲揍宝勒尔时,她那十分享受的表情。这应该也算是异常表现的一种吧。 但转念一想,这个又不影响生活,就没有说。能少丢点人,就尽量少丢。 “好吧,公子,我们尽力吧!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说完,两人边笑,边走出去。 一整天,我焦急地在家中等待。到了傍晚,两人总算回来了。 “怎么样,那些名医们都说了什么?” “公子,我和星哥分头,已经问了京城中许多名医,可无人听过这种病,纷纷摇头。 有些人认为可能是患了癔症。但问到白天的表现,我们都说白天一切如常人,言谈十分清晰。 听到这里,名医们全都沉默了。按照他们的说法,若是癔症,白天会更加癫狂。 像主母这种只在晚上发病的,匪夷所思。他们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我急声问道:“你们没有说,是静江王妃得的病吧。” “没有,没有!我们都用的化名!” 他们两人齐齐摇头。 “噗呲”一声,菠萝突然笑出声来。 “很好笑?你以为,晚上抱个水蛭睡觉,觉得好笑?” 我狠狠地瞪了菠萝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公子,我想起一个专家的建议,就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完,菠萝拼命捂住嘴。 “快讲,专家可有什么妙计?” “他说,说,要不打造一个银护肩。这样,主母就咬不动了。” “胡扯!那别的部位怎么办?万一,万一被咬断了怎么办?我一晚上穿套铠甲睡觉?” 讲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心里非常后怕。 幸好,她只咬肩膀,不咬别处,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时,星阵、菠萝两人已经忍不住了,低头不看我,额头皱成一团,双手捂住脸,尽量不让笑意蔓延开来。 等他们笑了一会,我冷冷地问道:“还有别的好建议吗?” 菠萝摇摇头。 星阵想了一会,说道:“公子,实在不行,你可以试一试,教主母修炼冰心决。 这冰心决能提升定力,能抵抗媚术,说不定对咬人吸血也有奇效。” 教宝勒尔冰心决? 这好像是个办法。 第87章 清明血雨 说来也奇怪,就在我教宝勒尔修炼冰心诀后,她的咬人、吸血症状渐渐减轻,直至没有。 这让我心头吊着的石头,总算放下来了。 但另一个小烦恼也随之而来,那就是宝勒尔让我揍她的哀求,越来越严重。 自从我第一次把她屁股打肿后,她对这件事就开始上瘾了。 每一次上床,宝勒尔就哀求我使劲揍她,越用力越好。她是那种声泪俱下的哀求。我只好同意,但只是轻轻的扇她。 而宝勒尔对被揍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变本加厉,一会拿出皮鞭让我抽她,一会又让我咬她。 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王妃,我怎么舍得拿皮鞭抽她,用牙咬她。 同时又架不住她哀求,经协商后,便以扇屁股、大腿为限,只是加大了扇打的力度。 我越是使劲扇她,宝勒尔就越是兴奋。到后来,宝勒尔的屁股都长满了茧子,臀部的肌肉也越来越结实。 我按照一般的力度去扇,她都没有丝毫感觉,总是让我再用点力。一晚上下来,累得我是满头汗。 唉,上个床比上个山都费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说完我那些不堪入耳的破家事,接着说朝野最近发生的事情。 至正六年的天象极其怪异。 年初,京城里就下了一场大冰雹。 那时,我并不在场。据观者所言,那一天乌云翻滚,天空一片漆黑,大块大块的冰雹砸下来,最大的有马首那么大。 到我入京的第三天,京城里又刮起了龙卷风,一风五龙。 五条风龙连接于天地之间,所到之处,没有一间房子的屋顶是完整。 所幸的是,五股龙卷风都没有经过人口密集的地区,而且时间很短。 二月中旬,又发生了大地震。震中心并不在京城,而是在京城周边几个州、县。 如果在地图上看所震的区域,刚好是一个五角星的形状。 那天夜里,我躺在王府的床上,依然感觉到大地的摇晃。据救援的官员回报,震区一片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而到了今年清明节这一天,天降血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被血雨淋到的衣服皆赤,怎么洗也洗不白。 这一系列怪异天象,特别是清明血雨,震惊了朝堂上下。 对此,司天监提点沈愿向朝廷上疏,认为造成清明血雨的原因是“天狗星下凡”。 若不及时制住这个煞星,恐将“血食人间,为祸天下”。 天狗星就是天狼星。自古以来,巫师们认为天狼星是煞星。 沈愿所说的“天狗星下凡”,隐喻着改朝换代的“大煞星”已经出现。 在沈愿的奏章中还提到,历史上的张角、司马懿、石勒、杨坚、李密等人就是“天狗星下凡”。 沈愿一言惊起千层浪。 朝野上下,众口纷纭。 至正六年三月十四,铁锅召集四品以上京官,入大明殿议事。 这是我回京城以来,第一次见到铁锅,算起来,我们已有半年不见了。 铁锅容颜没有丝毫变化,但眉头紧皱,神情十分憔悴。看来,清明的那一场血雨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和忧虑。 “众卿,沈提点的那封奏章,朕已经让人抄录给诸位。此事关乎国运。朕想集思广益,请诸卿畅所欲言。” 铁锅一说完,殿中众臣立刻热闹起来。 有些三五成群,低声议论;有些引经据典,大声发表高见。 有些人主张当前之事重在安民,“天狗星下凡”之说乃是无稽之谈。 支持沈愿的马上反驳,清明节下血雨,乃是上天预警之兆,若不及时制住“天狗星”,悔之已晚。 有人提议,这些年来天灾频频,应该由陛下领着满朝文武,前去泰山拜天,祈求上天保佑。 但马上就有人反对,说现在国库艰难,大张旗鼓前去泰山拜天花费巨大,实在不宜。 我呢,没什么高见,便走到哈麻那伙人旁边,假装议论议论,想在这场廷论中滥竽充数,混过去。 看到下面众臣争吵不休,铁锅嘴唇紧闭,身体前倾,双手紧紧抓住龙椅,仿佛在极力压制内心的焦虑。 我偷瞄了一眼,见铁锅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暗爽,恨不得明天再下一场血雨,吓唬吓唬他。 就在这时,右丞相阿鲁图清了几声嗓子,朗声说道:“诸位安静,听本相一言。 这清明血雨,史所未闻,确实是十分古怪。不但民间流言四起,就是普通官吏和将士,也是惶惶不安。 本相认为,朝廷务必要及时有所反应,以安定人心。以免那些乱臣贼子又拿此事蛊惑人心,再起祸端。 但正如太平所说的,前去泰山拜天确实是劳民伤财。但此事又何必舍近求远。 城外白云山上的大天长观,乃是我朝太祖为丘处机真人修建的皇家道观。 里面不但供奉着诸多神灵,还珍藏着我朝历代先帝的画像。 何不择一大吉之日,由陛下带着诸位,前去大天长观祭拜列祖列宗和诸多神灵。 并请有道行的上师和真人出手,将下凡的天狗星抓住,当场击杀。之后便昭告天下,天狗已破,天下大安。” 铁锅听了精神大振,说道:“丞相此言极是!众卿觉得如何?” 众臣纷纷赞同。有些开始拍起铁锅和阿鲁图的马屁,连我也不得不暗暗佩服。 以拜祭历代先帝为名,搞个仪式,向天下人宣称天狗已破,这确实是个不容反驳的主意。 看到众臣都没有意见,铁锅的表情一下子轻松下来,朗声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由阿鲁图丞相牵头负责,礼部和司天监全力配合,择一大吉之日前往大天长观祭拜。” 右丞相阿鲁图、礼部尚书何执礼、司天监提点沈愿三人齐声应道,领了圣命。 铁锅说完,朝我这边扫了一眼。我恰好也望向他。我们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转瞬就齐齐移到别处去。 我和他不过十步之遥,看似近在咫尺,但却又远在天涯。 十几天后,阿鲁图等人选出了祭拜的良辰吉日,定在四月初五的巳时。朝中五品以上官员都须准时前往祭拜。 这天一大早,星阵几人陪着我,一起骑马前往城外的白云山。 远观白云山,满山苍翠,烟雾缭绕。 这山并不高,山道也十分平坦。 等我们骑马到了半山腰,初升旭日照耀下来,山林间很快就云消雾散。司天监选的确实是个好日子。 我是第一次来到白云山,见时间还早,便下了马,和星阵在山中信步。 走到山峰时,看见不远处还有一座山,比白云山还高。 比起白云山的葱葱郁郁,此山植被稀少,山石嶙峋,大不相同。 我随口问道:“这山叫什么名字?” “这山中野狼、野狗较多,周边村民把它称之为犬嚎山。平时人迹罕见。” 犬嚎山?这名字有点意思。 就在这时,山脚下一道长长的队伍正向白云山上而来。 “公子,时间差不多了。你看,陛下的车驾已经到山脚了。” “好。” 说完,我大步流星,前往大天长观的大殿走去,准备参加祭拜仪式。 第88章 天狗?大猴? 大天长观建造得气魄恢宏、古色古香,庄严肃穆。大殿中,元始天尊等各种神灵的雕像有的面泛笑容,有的威风凛凛,有的和蔼可亲。 我走入众官行列,站在阿鲁图的身后。 过了一会,一名宦官大声喊道:“陛下驾到!” 一转头,只见铁锅在大情法王、重玄真人、朴不花等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据说,这重玄真人便是这大天长观的主持,也是全真教的现任掌教。他本名叫做完颜德明,是个女真人。 紧接着,礼部尚书何执礼开始主持祭拜神灵的仪式。整个过程繁琐且无趣。 即便是大情法王、重玄真人两人一佛一道,同台做法事,也激不起我心中半点波澜。 无聊中,我转头一看,见哈麻正站在我左后方,便低声问道:“不是要拜祭历代先帝吗?怎么没看见画像?” 哈麻笑嘻嘻地低声说道:“王爷这是第一次来吧。先帝们的画像在第二座殿中挂着呢。” “你常来这?” “也不是,最近才来的。” 就在我们低声闲聊时,何执礼突然高声喊道:“带~天~狗!” 咦,天狗真的被他们抓住了? 我望向殿中,只见大情法王、重玄真人两人刚好也做完法事,齐齐站在一个八卦炉旁边,神情十分得意。 一会,随着殿门口传来怪叫声,一个大猴被四个武士抬着进来。 那大猴的手脚被铁链,紧紧绑在一个“井”字的木架上,只有脖子可以转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下凡的“天狗星”?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忽悠人也不带这样玩的。他们干嘛不直接抓只狼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几天之后,朝廷便可以昭告天下,说天狗已破,天下大吉。 大猴见到大殿中这么多人,更加惊慌,不断地“咿咿呀呀”乱叫。 铁锅厌烦地看了大猴一眼,便转头去看身边太上老君的雕像。 何执礼见状,便说道:“法王、真人,两位快快施法吧。时辰快到了。” 重玄真人点点头,指挥两个道长上前,把大猴的头按在架子上。 然后,重玄真人拿出三张符,分别贴在大猴的额头和胸前。他嘴里还念念有词,拔出木剑在大猴身上划了几下。 “法王,该你了。” 重玄真人就这么糊弄几下,就算是完成施法了。 而大情法王更加简单。他不知道喝了一口什么水,朝大猴喷了一下,再拿起敲木鱼的棒子打了大猴头部一下,就完事了。 两人的这番操作简直亮瞎我的双眼。早知道“天狗星”这么好对付,我也去抓几只。 大情法王诵了一句佛号,便走到一旁,向何执礼行了个眼神,表示自己施完法了。 何执礼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沙漏一会,大声喊道:“烧天狗!” 四个武士闻言,抬起大猴,朝八卦炉走去。 原来,破天狗的最后一道程序,是要把它烧死。 那大猴彷佛已知悉自己的命运,拼命地挣扎。 突然间,我看见那大猴脖子中间,有个卍字的胎记,和我头顶上的印记简直是一模一样。 刹那间,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还是光头和尚的我和铁锅,在溪边嬉闹。 当时,我正低着头,端详着水面上,自己光头上那卍字的印记。 而从小就喜欢捉弄人的铁锅,偷偷从后面给我一脚。我便摔进溪里。 为什么这个大猴的脖子上,也有卍字的胎记。 是巧合吗? 我心中突然一紧,莫名地惊恐起来,打量着四周众人,彷佛自己身边站的都不是人,而是一群饿狼。 我不自主地望向铁锅。这个全场唯一知道我头顶有印记的安达,正在向神灵的雕像上香,并不望向大猴。 这让我安心了下来。 就在这时,八卦炉里传来大猴的一声长长的哀鸣。它被扔进烧着熊熊烈火的八卦炉中了。 而它最后的一声哀叫,让我突然间全身冒汗,湿了衣襟。 “各位,我们现在到后面的通明殿,去祭拜先帝们。” 何执礼的话音一落,众臣们便随着铁锅,往后面走去。 “王爷,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给你这个。” 哈麻随手递给我一张手帕。 我接过来,擦了擦脸,和哈麻并排走,勉强地笑道:“最近可能是肝火太旺,冒虚汗。” “那王爷该去看看,抓几副中药吃,降降火。” “嗯。对了,法王和真人今天抓来那只大猴,是为什么?” “哦,我听法王说,那大猴在清明血雨之后,突然发了疯,不但偷村民食物,还袭伤了几人。 抓住那大猴后,法王和真人都拿来法器进行了测试,确认它是天狗星下凡。这才当众烧死它。” “原来如此。”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哈兄,你说这天狗星下凡,会不会不止一个煞星?” “这个,就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了。” “说的也是。” 我和哈麻边走边聊,穿过长廊和庭院,便进入了通明殿。 这里挂满了历代大元先帝的画像。连七岁元宁宗的画像也在其中。 我们君臣依次向历位先帝的画像跪拜了三次。然后由铁锅向画像上香。 最后要祭拜的一幅画像是元太祖——成吉思汗。 当我望向他那冰凉的眼睛时,头皮突然一下子发烫起来。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气涌上头顶,在头发下的卍字印记中流动。那种感觉就像是脑浆烧开了似的。 “王爷,王爷!” 身后的哈麻拉了我一下。 我这才注意到,全场的大臣就我还在站着。 不远处,何执礼正对我挤眉弄眼。我便赶紧跪下。 跪在正中的铁锅开始念起祷文。 大体的意思就是歌颂列祖列宗的伟大功业,陈述当今多灾多难,天象有异,恐有妖人、妖物作乱,祈求先帝们显灵,保佑大元江山永固,天下安康。 就在铁锅低沉的声音中,一幕幕往事突然争相涌入我的脑海。 …… 阿秀、陈大寿、宋庆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时,我全身赤裸,第一次来到这世上。 …… 我、阿秀、铁锅、宋庆宇四人都喝醉了,一起挤在宋庆宇的那张床上。下一秒,床塌了。 …… 月光照在大圆寺的石阶上,小和尚如芯抹着眼泪,向我哭诉,他的师父实在是饿得受不了,被迫离开寺庙。 我黯然无语,望着天上的明月。 …… 在御苑的草地上,铁锅向我奔来,一把抱住了我。那时候,我初入帝都。 …… 在隆福宫的屋檐上,唐其势惊恐地望着下面,死后不肯下来。那时,我们刚扳倒燕帖木儿家族。 …… 我和脱脱走在刚被蝗虫糟蹋过的田地里。一位老者绝望地望着四周,捶胸痛哭。大蝗灾来了。 …… 我和哈麻坐在马车里,一路东行。沿途,到处可见遭受洪灾的饥民对我们指指点点,痛骂朝廷的无能。 那时候,脱脱刚扳倒伯颜,正准备大展身手,却迎来金口新河两次决口之殇。 …… 在杭州衙署的高堂里,披着枷锁的李安年、江辰两人正对我狂笑,仿佛在问我,难道忘了当初一起发过的誓言? …… 脑海里,最后一幅画面,是我站在阿秀的坟墓前,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灵柩一点点被尘土埋没。 霎时,一股悲意袭来,我不禁泪流满面。 第89章 计划的第一步 “在下孛儿只斤氏不肖子孙——妥懽帖睦尔,请求太祖皇帝赐我长生天之力,中兴我大元帝业。” 念到这里的时候,铁锅哽咽起来,低头垂泪。而我在下面哭得更厉害。 只是,彼悲非此悲。 “陛下,时辰到了,该上香了。” 何执礼见铁锅一直在哭泣,长跪不起,便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铁锅点点头,起身给成吉思汗的画像上了香。 “礼~毕!” 随着何执礼的喊声响起,今天的所有仪式都结束了。 铁锅转身向通明殿门口走去,余光瞥了我一眼。 “树生,你……” 铁锅见我哭得一塌糊涂,大抵也糊涂了,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我起身抹去眼泪,哽咽地说道:“臣见陛下哭,想起太祖伟业来之不易,便情不自禁,也哭了起来。” 铁锅听了,表情非常古怪,右手伸出,像是要拍拍我肩膀,却又半途缩了回去,终究只是点了点头,走出殿外。 众官员也跟在他后面,陆续走出去。只有哈麻在等我。 “王爷,走吧,去我府上喝几杯去。” “今天就不喝了。你先走吧,我还想在这大天长观看看。” “好,那我们下次再约。” “嗯。” 等哈麻离开,这通明殿中,除了几个道长、道士,再无朝中官员。 我把殿中历代皇帝的画像又重新看了一遍,最后走到成吉思汗的画像面前。 “静江王爷,是否要上香?” 一个道长走到我跟前,说道。 我转头看向他。眼前这人神采奕奕,目露精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在我看来十分陌生。 “你见过我?” “在下是重玄真人门下的三弟子,道号桑谷。我虽没见过王爷。但从衣着和气质上,亦不难猜出王爷的身份。” “嗯,那就给我拿来三支香。” 说完,我伸手到怀里,准备给桑谷道长一些香火钱。可摸进去,内兜却空空如也。 今天来得匆忙,居然忘了带钱了,我不禁有些发窘。 桑谷道长见状,微微一笑,说道:“王爷不必在意这些世俗。” 接着,他转头对远处一名道士喊道:“白羽,快去拿来三支上等的檀香。” “好嘞。” 一会,我接过桑谷道长递来的三支檀香,给成吉思汗的画像上了香,并凝视着它。 桑谷道长见状,知趣地走远一些,不再打扰我。 突然间,画像中,成吉思汗的眼睛仿佛活了过来,冷冷地看着我,十分厌恶的样子。 同时,印在我头皮里的卍字印记也有了感应,再次发烫起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里迅速地生根、发芽。 难道,我也是“天狗星”? 是的,你就是! 那一刻,我心里有两个声音一问一答。一个是我的心声,另一个好像也是我的。 我的眼神开始炽热起来,和画像中的眼神对视着。心里那个声音不受控制地再次响起。 “前辈戎马一生,统一漠北,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在下是佩服的。 奈何风水轮流转,世事无常,汝等黄金家族应该是到谢幕的时候了。 我雷树生,今天在此起誓,诸天神灵在上,晚辈虽不才,愿竭尽所能,将汝等家族逐出中原!” 那一刻,我全身气血沸腾起来。眼中彷佛射出一道灼热的强光,将成吉思汗的画像瞬间烧成灰烬。 …… “咳,王爷。” 身后传来桑谷道长的喊声,把我从幻境中拉回。 成吉思汗的画像依旧安然无恙地挂在那里。一阵阴风吹过我和画像之间的香台,吹落无数香灰。 不知什么时候,我全身的汗又冒了出来。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一个个小汗珠。 “王爷,你出这么多汗,一定口渴了。喝点热茶吧。” 桑谷道长走到我身边,右手托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放着三杯茶和两条手帕。 “多谢。” 我擦了脸,喝了茶后,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通体舒坦。 “王爷,你刚才大汗淋漓。在下精通医术。若不介意,在下想为王爷把把脉?” 我仔细打量起桑谷道长。只见他的虎口生茧,太阳穴隆起。 看来,这道长不止是懂得医术,还是个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多谢道长好意。我这次出汗倒不是身体有恙。今天就此别过,下次再来上香。” “王爷慢坐。” 我走出大天长观。星阵等人已在等我。 “公子,回去吗?” “让他们先回府,你跟我去犬嚎山看看。” “好。” 我和星阵骑着马,一路风驰电掣,直奔附近的犬嚎山而去。 过了半山腰,山道开始崎岖,我们便下马,牵马随心而行,来到一处侧峰上。 “公子,看,陛下的车驾。” 从山峰上望去,天边有一条黑色的粗线条,正是铁锅和百官们的车队。 想起铁锅在成吉思汗的画像前垂泪的样子,一个宏大且清晰的计划在我心中成型。 “星阵,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这次回来,我要和我的好安达好好算一笔账。” “莫非,公子已经算清楚了?” “没错,我和他曾经发誓同生共死。我并不想要他死。我要他活着,要让他的后半生,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 我要让他,每一次祭拜祖先时,都悲痛地流下泪水。这才是报答好安达的最好办法! 我要把整个黄金家族逐出中原,滚回蒙古包去!星阵,你愿意和我一起干吗?” 星阵热泪盈眶,一板一眼地说道:“星阵愿誓死跟随公子,共成大事!” 我点点头,忍不住仰天长啸。星阵也跟着呼啸,引起山中群狼阵阵嚎叫。 “公子,你的瞳孔!” “我的瞳孔怎么啦?” “呃,没什么,刚才是我看花眼了。” 长啸后,星阵突然一直紧盯着我的眼睛看。 过了一会,星阵迟疑地问道:“可是,公子,我们身边能用的人不过百余人。 虽然他们个个身手不凡,但和整个帝国的力量比起来,就,就……” “就太过于螳螂挡车,不自量力了。是吧?” “嗯。” 我指着远处慢慢聚集的几只野狼,问道:“看见那些狼了吗?” “看见了。” “因为你腰间佩戴着长剑。所以它们畏惧,不敢上来。但饥饿让它们不肯放弃任何进食的目标,远远地观望着。其实,它们在等待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我们在山林中行走,如果不慎摔伤,或者是你手中剑不慎掉落。它们就会尝试着向我们进攻。 两人两马,对它们来说,是顿丰盛的大餐。我们应该就像它们一样,想办法把帝国的剑、铠甲卸下来。 同时,我们还要在帝国身体上,尽量捅几个小伤口出来。只要伤口不愈合,血会一直流。 帝国就会慢慢衰弱,慢慢腐烂,越来越疲惫,自然就倒下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狼群越来越多。领头的母狼开始嚎叫,指挥众狼慢慢向我们逼近,隐约形成一个包围圈。 我们的马开始紧张起来,不停地嘶叫。星阵捡起一个小石头,飞掷过去,正中母狼的脑门,击毙了它。 狼群大骇,纷纷逃去。只有几头狼围着母狼的尸体,连声哀鸣,不肯弃之而走。 “那么,公子,我们计划的第一步,你准备做什么?” “第一步先铲除天理教吧。这些年来,他们不但成为铁锅的打手,也是他的耳目。 不先对付他们,这些忠于皇族的狗,迟早要咬我们一口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重新获得铁锅的信任。他对我越是没有提防,我们就越容易得手。” “公子说的在理。” 第90章 方构的新跟班 至正六年四月初七,碧空如洗。 我、星阵、菠萝三人坐在阁楼顶部的平台上。菠萝正在沏茶。 这座阁楼是静江王府最高的建筑。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揽月台。 站在平台上,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见皇宫的一角。 这也是我们三人平时议事的地方。 “十二年了。不知不觉,我已经在朝当官十二年有余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菠萝给我们倒了茶,应道。 “菠萝,我记得王府里,有不少名人书画、金饰品、珠宝之类的吧。” 这些贵重东西有小部分是皇家所赏赐的,而大部分是受贿所得。 “嗯,是有不少,我有列过一张清单。我现在下去,把清单拿上来,给公子过目吧。” “不用了,你陆陆续续,把它们变卖了。” “卖了?连公子最喜欢的书画也卖了吗?” “对,凡是现在用不着的,临时变现又难的,你全部让人拿到黑市上,慢慢卖了。包括金条,你也拿一部分去换成纸钞或铜钱。” “啊,公子要这么多钱干什么?难道要开钱庄吗?” 菠萝有点吃惊,半开玩笑地问道。 “要钱,当然是用来花的。菠萝,从今天起,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物色人、准备物。” “物色人、准备物?” “没错。天理教这些年,打击了不少武林帮派。你重点要物色的、网罗的,就是这些人。 他们越是贫困潦倒,越是郁郁不得志,越是能帮我们对付我们的敌人。” “哦,我知道了。公子这次是准备全力对付天理教了。” 我笑笑,说道:“还有,你要留意下,在京城内、外买点田宅、武器,还要屯点粮食。” “屯粮?对付天理教,也没必要屯粮吧?” 我站起来,远眺着皇宫,说道:“我有种预感,乱世将至。屯点粮食,心里安心一些。有备无患嘛。你先去忙吧,菠萝。我有些话,想和星阵单独聊聊。” “好,那我先下去了。” “嗯。” 星阵望着菠萝消失的身影,转过头来问道:“公子不打算把整个计划,全告诉菠萝吗?” “等时机到了,再告诉他吧。” 在我心中,从来不担心菠萝的忠诚。但我的计划实在是骇人听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特别是菠萝的嘴巴又有点大。 “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的任务就是继续发展线人和钉子。特别是天理教,最近要想办法多钉一些钉子进去。” 线人就是我们发展的情报人员。他们只是向我们传递情报。有些线人甚至不知道,是谁在买这些情报。 但“钉子”不同,他们跟着我们多年了,对我们忠心耿耿。 线人不会为了我们铤而走险,但“钉子”们会。 之所以叫他们为“钉子”,因为他们就像铁钉一样,已经扎入敌人的内部。 比如,我们的一些“钉子”现在已经是天理教的护教高手之一了。 “钉子”的计划,本来只是针对天理教的。 后来,我们就把“钉子”也扎到朝堂的各个角落里,比如某个大僚的护院,或者是某个王爷的厨子。 “别的地方发展线人和钉子没问题,只是皇宫里面,我们的人地位较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点点头,站起来望着远处的宫墙,想起了一个故人。 “方构现在在宫中,过得怎么样?” “听说,他现在处处被朴不花排挤,没捞到什么油水,光景大不如以前,十分窝火。” “我记得,他在宫外还有一个侄子,叫做方随风,对吧?” “没错,方构最喜欢他这个侄子。不过,他侄子最近有些大麻烦。” “什么麻烦?” “方随风好赌。最近他输了不少,欠了一屁股债,连老婆也跑了。现在方随风东躲西藏的,生怕被债主们逮住他。” 听到这里,我不禁笑了。方构有个不省心的侄子,那简直是太好了。 “你去帮方随风,解决他的麻烦,再和方构约一个时间,出宫来聊一聊。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我明白了。” 二十多天后,在皇宫外一家酒肆的包厢里,我见到了方构。 “王爷,好久不见,奴才有礼了。” “方公公,不必多礼。我们得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 “是啊,感谢王爷还惦记着奴才,还帮随风那兔崽子还了赌债。” 我笑笑,端起茶杯喝茶。 一旁的星阵接过话来,说道:“王爷不但替你侄子还了赌债,还给他在随州找了份正当营生。 为了不让随风再去赌场,我还特意找了几个人盯着他。方公公,你应该知道,十赌十输。 一个人一旦染上赌瘾,给他再多的钱,也会输光的。” “多谢王爷!星阵先生说的对。随风这小子,前几天给我来信了,说他在王爷的关照下,现在过得很好。” 方构突然激动起来,起身给我磕了一个头。 “方公公请起。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找人帮你看住他。 等过段时间,随风把赌瘾戒了。我再帮他娶个新媳妇,为你们方家开枝散叶,好不好?” “好!谢王爷!” 方构一开口,就哽咽起来,眼眶也红了起来。 “来,喝茶。” 我和方构边喝茶,边闲聊起来,自然而然就聊到宫中的事。 “最近陛下在宫中过得如何?” 方构摇摇头,说道:“陛下这几个月来,十分烦心,总是想办法,避而不见伯颜忽都皇后。” “哦,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太子之位。自从真金太子死后,这储君之位一直悬而未决。 伯颜忽都皇后担心被人捷足先登,最近便屡屡提出要立孛儿只斤·雪山为太子。 就连右丞相阿鲁图这段时间来,也是屡屡入宫,力劝陛下立雪山为太子。” “原来如此。” 真金太子死后,新太子的人选有两个。 一个是奇皇后所生的,七岁的爱猷识理答腊。另一个就是伯颜忽都皇后所生的,四岁的雪山。 要论长幼有序,当立爱猷识理答腊。可要论起血统,当立雪山。 因为奇皇后是高丽人,而伯颜忽都皇后来自弘吉剌氏。 这弘吉剌氏和黄金家族的孛儿只斤氏,源远流长,世代联姻。故此,大元历代皇后多出自弘吉剌氏。 铁锅一时难以抉择,也是常情。 想到这些,我给星阵使了个眼色。星阵便拿出一把纸钞,塞给方构。 “这,这如何使得。王爷对奴才的恩情已重如山。这个,奴才不能再要了。” “收下吧,方公公。你们当差人的苦处、难处,陛下和皇后们未必知晓,但本王是清楚的。” “那就再谢过王爷了,奴才愿意为王爷赴汤蹈火。以后,陛下若有什么心思,奴才要是知道,就一定及时告诉王爷。” 方构客气一番,也就收下钱了。方构心里也明白,我约他出宫面谈的意图何在。 星阵说道:“方公公,你对王爷的心意,我们都是知道的。可问题就出在及时,这两个字上面。” “星阵先生,此话怎么讲?” “消息,它是有时限性的。一旦过了那个时间,再重要的消息也将一文不值,沦为谈资。 方公公在宫中人人认得,要是屡屡出宫,也多有不便。万一被陛下知道了,更是不妥。你说,是不是?” “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想给方公公推荐两个人,让他们跟在公公身边,平时干点采购、搬运的杂活。 要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公公如果不方便,就让他们出宫来,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了。” “这……” 方构有些为难起来,望向我。 我微微一笑,说道:“方公公,星阵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图个方便而已。如果方公公难办,我便去找朴不花帮帮忙。” 听到朴不花三个字,方构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急声说道:“不难,不难办!只是安排他们进宫需要些时间,还需要打点一些人。” 我和星阵听了,相视一笑。 “那是自然,打点的钱,王爷也准备好了。” 说完,星阵又塞了一把纸钞给方构,并起身走出去。一会,星阵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方公公,给你引见下。这位叫做厉寒,那位叫做撒里塔。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小跟班了。” “在下见过方公公!” 厉寒、撒里塔两人齐声说道。 第91章 怀疑即有罪 星阵打开窗。从酒肆的三楼望去,方构正穿过街道。厉寒、撒里塔两人在后面紧跟着他。 “公子,你说,方构会不会真心真意为我们办事。” “他没得选!他的侄子在我们手上呢。” “那后宫中的太子之争。公子应该是准备站在奇皇后这边吧?” 我没有回答,突然间想起几个月前,星阵和我说过的那番话。 …… “皇后伯颜忽都担心陛下,听闻主母自小与陛下认识,便邀她入宫,去劝解陛下宽心。” …… 往事就像是毒针一样,又扎了我心头一下。 从理性上,我该恨的人应该是铁锅,而不是伯颜忽都。但在我心里,对这个女人早已厌恶至极。 “你去收集下右丞相阿鲁图的劣迹。我想,弹劾阿鲁图的时机已经到了。” “公子是想打击伯颜忽都、阿鲁图这一派,扶持爱猷识理答腊上位吗?” “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伯颜忽都得逞。至于储君之争,我希望是,太子之位继续悬而未决。 只要一天不立太子,朝中势力越是相互纷争。有了纷争,我们从中浑水摸鱼就容易多了。” “公子,我明白了。” 十几天后,星阵递给我一份草拟好的奏章。 “公子,这是我找人写的弹劾材料,你看看。” “好。” 我拿过来,仔细翻阅。里面主要的内容就是弹劾当朝丞相阿鲁图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其中还特别指出,阿鲁图和伯颜忽都皇后的父亲,是故交,相识多年。 “嗯,不错。你把阿鲁图拉帮结派的对象,再加上一个汝中柏,再把这份材料,交给太平大夫吧。” “这是为何?公子准备请太平,来弹劾阿鲁图吗?” “没错,太平素有耿直敢言、嫉恶如仇的美名。这一点,铁锅也是屡加赞赏。 由他来弹劾阿鲁图,更容易获得铁锅的相信。弹劾这种事情,关键在于铁锅的想法,而不在于证据。 至于把汝中柏列为阿鲁图一党,是因为太平在朝中,最厌恶的人便是汝中柏。 有了他的名字在其中,我相信太平很快就按耐不住,要入宫面圣了。” “星阵明白了。” “等等,静江那边刚刚送来一批桂圆。你派人把这些桂圆,送入宫中吧。我记得,铁锅以前很爱吃这个。” 正准备离开的星阵停下来,转身对我笑道:“好,一会就送入宫中,让陛下尝尝静江的味道。” 当时,我有种预感,铁锅很快就要召我入宫议事了。果然,七天之后,宫中来使,说是陛下有请。 领我入宫的是一名叫做李息童的宦官。算起来,我已经有八个多月没踏入后宫了。 这原本熟悉的路,好像也陌生了一些。 李息童把我领到大明殿,说道:“王爷,陛下正在里面。奴才们就在外面等候了。” 我点点头,走入殿中。里面,铁锅正在一人饮酒。 前面的桌子上,放着好多桂圆,正是我前几天送入宫中的。 “你来的正好,陪朕喝几杯。” “臣从命。” 我便坐在铁锅面前,和他对饮起来。 “前几天,你让人送来这些桂圆。朕一吃,就停不了口。虽然别的行省也给朕送过桂圆。但还是你送的最可口。” “是啊,这些桂圆产自静江,与别处的口味略有不同。臣也是独爱这一口。” 一说起静江,铁锅突然沉默了,我也不再吭声。 两人许久无语。 “前两天,太平入宫来见我,强烈弹劾起阿鲁图丞相。这事,你知道吗?” “臣知晓此事。” 我并不知道太平和铁锅说了些什么,只好实话实说,免得露出马脚。 “这几个月来,伯颜皇后、奇皇后轮流缠着朕,逼朕要册立太子。 紧接着,廷臣们也掺和进来。事情愈演愈烈。到现在,变成右御史大夫强力弹劾右丞相。 阿鲁图、帖木儿不花等人力劝朕,册立雪山为太子。太平、何执礼、吴直方等人又劝朕,册立爱猷识理答腊为太子。吵得朕十分头疼。” 说完,铁锅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酒杯。我便举杯敬酒,陪他一饮而尽。 “来,我们再饮三杯。” “还望陛下不要贪杯,免得伤了龙体。” 我陪着铁锅,又喝了三杯后,假惺惺地劝道。 “伤不了,伤不了朕的身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你不知道,酒是个好东西,能解千般愁。” 铁锅说完,又慢慢自饮了两杯。看样子,他这皇帝当得也不开心。 “这件事,你怎么看?” 来了,终于等到铁锅问我这句话了。 我揣着明白,装作糊涂,问道:“臣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依你看,朕该立谁为太子?” 虽然在入宫之前,我早已想好怎么应答,但在此刻,还是假装沉思起来。 一会,我缓缓说道:“臣以为,此乃陛下家事,无须问计于外臣。 再者,储君之位既不问长幼,也不看家族,应当立贤。陛下认为谁贤,谁当为太子。” 铁锅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初时错愕,紧接着开怀大笑。 “好!你说的没错。他们还年幼,朕又正处壮年,现在又何必为此事烦恼。先看看他们表现,再做决定也不急。来,我们继续喝酒!” 我们开始频频举杯,边喝酒边闲聊。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避开阿秀的话题,只谈开心、有趣的事。 “你新婚之后,一直不来见朕。朕还以为,你有了佳人,就忘记朕了。” “臣绝不敢忘。臣刚收到静江的桂圆,就第一时间想起了陛下。” “是啊,我收到你的桂圆,十分开心,想起了昔日大圆寺中的历历往事。朕自从当上皇帝之后,除了上都,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不像你,一会去广西,一会去江浙,可以看看这大千世界。朕实在是羡慕你。” “臣能下去各地,是托陛下的福,是为了陛下办差事,并不是去游玩。” “办差之余,去走走逛逛。朕觉得,并无大碍。” 说完,铁锅笑了,我也陪着大笑。虽然君臣两人脸上的笑容如此融洽,但在我心里却变成了阵阵冷笑。 铁锅啊,铁锅,你是没办法像我这样,到全国各地去游玩。 但在我下去的这段时间内,你也没闲着啊,你让阿秀两次怀了你的孩子,间接害死了她。 回来后,你又是给我加官晋爵,又是赐婚的。说起来,我还得上书谢谢你。 你放心,铁锅,我的好安达,我会好好谢你一辈子,谢到你懊悔地痛哭流涕! “对了,太平弹劾阿鲁图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把恨意收了起来,想了想,说道:“太平身为御史之长,弹劾之事本是他职责所在,无可非议。 臣记得,当初燕帖木儿当右丞相时,和卜答失里太后关系唇齿相依。伯颜当右丞相时,情况也是如此。答已太后曾经权倾三朝,立三帝。 前车之鉴,希望陛下不要忘了。” 无论是情感上的爱憎,还是关系上的厚薄,我自然是站在奇皇后、太平这边的。 所以,我便借此机会,暗刺伯颜忽都、阿鲁图等人一刀。 在权力的游戏中,怀疑即有罪。 证据倒是可有可无的。 果然,铁锅听完后,脸色开始凝重起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92章 好戏即将开场 我刚从宫中走出来,天空中开始下起了小雨。 一把油纸伞及时地在我头上撑开,挡住了雨点。 “公子,现在要回王府吗?” “回去。” 刚坐入车厢里,我就压不住心里的愉悦,哼起了小调。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哼的是静江的山歌。 有些习惯一旦养成,真的很难改掉。 车厢里,星阵见我如此高兴,便笑着问道:“今日入宫,公子莫非是收获满满?” “正是!” 说完,我也忍不住笑了。 今天最大的收获,并不是中伤了伯颜忽都等人,而是重新得到铁锅对我的信任。 这一点,在我整个宏大计划中,是最关键的一环。 可能,对铁锅来说,今天我们两人这场重聚,算是彼此心结的破冰之旅。 他或许翻篇了,但我却不能。 因为,我看的是,他这本书的最后一页。 星阵递过来一杯酒,我一饮而尽。 “接下来,就是全力对付他们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过你别急,东风很快就会到的。” “我不急,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在乎再等等一段时间。” 星阵知道我说的他们,是指天理教。 我也知道,星阵他知道。 “今晚,把绰斯戬送来的宫廷玉液酒开了。我和你,还有菠萝,我们好好喝一喝江浙丞相送来的好酒。” “这算是提前庆功吗?” “庆功还早,不过该开心的时候,就要开心一下。” 说完,我举杯和星阵轻轻碰了一下,再饮尽杯中酒。 马车一路飞驰,车厢里摇摇晃晃的。我尚未开怀畅饮,此时却已有了几分醉意,但那也不影响我今晚的酒兴。 铁锅说,酒能解千般愁。但是,他只说对了一半。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酒能解愁,亦能尽兴。 没多久,铁锅开始了一系列的重大人事调整。 先是中书右丞相阿鲁图辞职。接任他的是中书左丞相帖木儿不花。而接任帖木儿不花的是右御史大夫太平。 而辽阳行省的丞相——朵儿只调回京城,接任太平的位置。 这一系列的官职变动,宣告了伯颜忽都、阿鲁图一派的失利。 方构也通过厉寒、撒里塔两人,向我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分别重重地训了伯颜忽都皇后、奇皇后两人一顿。 现在,宫中无人再敢公开提起立太子之事。 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朴不花被封为司徒,而我自己被封为太尉。 这太尉一职虽然没有实权,却是位列三公,正一品的官职。 而到了下半年,又发生了两件事。 这两件事对我来说,当然算是好事,也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第一件事是吴直方病逝了。这个天理教幕后的真正大佬,是能够在朝堂上为天理教说话撑腰的人物,突然挂了。 这让我和星阵不禁心中暗爽。 当然,铁锅对吴直方的去世非常伤心,让人隆重地给他安排了葬礼。 就在吴直方去世的三个月后,大情法王入宫为铁锅讲解密宗佛法。那天,我刚好也在场。 讲完佛法后,大情法王向铁锅提出一个请求。 “陛下,你也知道,我从西域来到中原后,一直进驻在大护国仁王寺。这仁王寺样样都好,就是一点不好,位置离陛下太远了。 若是京城中有废弃,或者不用的大型建筑。我倒是想以仁王寺的名义买下来,改建为仁王寺的分部。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离陛下近一些,也便于广授佛法,普渡众生。” 哦,大情法王原来是想在帝都里新开一家寺庙。仁王寺的香火很旺,但确实是远了一些。 不过,帝都里寸土寸金,哪里会有什么废弃,或者不用的大型建筑。 大情法王真实的想法,大概是想借着天子之威,强买强卖罢了。 “那不知师尊看中了哪里?” 铁锅现在已经成为密宗的狂热信徒,开始称大情法王为师。大情法王当然不敢称铁锅为徒。两人各论各的。 “陛下,我看过几处,但暂时还没有特别满意的地方。还望陛下玉成此事。” “嗯。对了,雷太尉,你在城中人脉广,就帮师尊找一找,选出一个风水宝地。” “臣从命。” 帝都中的大型建筑,全都在有权、有钱的大人物名下。要帮大情法王买一块风水宝地,可不是一件易事。 但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便爽快答应了。 十几天后,几辆马车开过一个十字路口后,停了下来。 我、野舟大师,还有一个风水师——南宫明先后从马车上,走下来。 这段时间,我一有空闲,便带着大护国仁王寺的首席——野舟大师,在京城里乱逛,看看楼房。 仁王寺准备在京城里新建寺庙的事,正是由野舟大师具体负责。 那个风水师南宫明一下马车,就朝远处指了指,说道:“野舟大师,你看前面那栋楼,如何?” 南宫明所指的建筑,正是天理教的总舵——天一楼。 野舟大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表情开始兴奋起来。 南宫明见状,一拍大腿,接着喊道:“哎呀,这楼的风水实在太好了。 楼如宝塔,内藏珍宝。背靠山,面朝河。南北通透、阳光充足、视野开阔。 这楼简直绝了,这真是难得的风水祥瑞之地啊!啧啧啧。” 南宫明说完,口水都流了出来。 虽然他的演技略有浮夸,我还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钱,我没白花。 不过话说回来,天一楼这地方要是风水不好,天理教能选择在这建自己的总舵吗。 野舟大师一眼也看中了这天一楼,急切地问道:“雷太尉,你可知道这楼的主人是谁?” 我听了,心里暗笑。我何止是知道楼的主人是谁。这天一楼便是我让南宫明,故意引野舟大师过来的。 “知道。大师莫非看中了这天一楼?” “正是,多花点钱也可以。还恳请太尉帮帮忙,和天一楼的主人说下。” 我开始面露难色起来。 “这个嘛,天一楼的主人朱心教主,我倒是认得。不过也正是相识,我反而不好开口。 这样吧,南宫明先生也认得朱教主。不如,就让他带着大师,先去和朱教主谈一谈。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说完,我不给野舟大师缠着自己的机会,赶紧上了马车就离开。 按照我的计划,这出戏才刚刚开始。现在,还不到我出场的时候。 果然,十几天后,大情法王、野舟大师两人一起找上我,再次求我帮忙。我自然是一口答应。 很显然,他们和朱心没谈拢。这天理教虽然没有仁王寺这么吃香、这么红火,但也是财大气粗的主。 朱心怎么可能为了钱,把自己的总舵给卖了。何况,大情法王也不是舍得出大价钱的人。 至正六年十一月十七,我借着撮合这件事的由头,约了朱心和大情法王,在京城的常再来酒楼相聚。 仁王寺、天理教这两边,我都各请了二十人左右。同时,我还请了哈麻、秃鲁帖木儿、吴当、宋濂等人。 哈麻、秃鲁帖木儿自然是站在仁王寺这边的。而吴当、宋濂和吴直方一样,都是天理教的供奉。 我主导的这出好戏,即将开场。 第93章 酒楼风云 常再来酒楼不大,却被誉为京城十大酒楼之一,是城中食客们流连忘返之地。 这酒楼仅仅有四层,其外形像个金字塔,下宽上窄。星阵早早就把酒楼的第三、第四层预定了。 第四层的空间较窄,便只摆了一桌酒席。第三层摆了四桌酒席。一切都安排的刚刚好。 到了傍晚时分,客人们全到场了。星阵、菠萝、野舟大师、磐石等人坐在三楼。 而四楼的主桌上只坐了七个人——我、大情法王、朱心、哈麻、秃鲁帖木儿、吴当、宋濂。 我们一坐下,酒便打开了,菜也开始一盘盘端上来。 “各位,今天我请大家过来。一个是正式介绍大家相互认识。再一个是商谈天一楼的事情。 不过,我得先说好。江湖有句老话,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天这事不管成不成。 法王、朱教主,两位都要给我一份薄面,不要因为这事起了芥蒂,闹出什么矛盾来,好不好?” “一定。” “好。” 大情法王、朱心齐齐应了一声。 “那我就开个头,敬大家一杯。” “敬太尉大人。” 这菜虽然还没有上齐,但在我的极力劝说下,这酒已经喝了不少。 而三楼喝酒的氛围更好,隐隐约约可听见他们掷骰赌酒的声音。看样子,星阵和菠萝比我更会劝酒。 酒酣耳热时,一群姑娘开始走上三楼、四楼。一时间,乐器响起,姑娘们纷纷起舞。 十大酒楼中,常再来酒楼面积最小,但楼中姑娘们却很漂亮。这大概是它能列为十大酒楼的重要原因。 这个季节已经很冷,但姑娘们特意穿得很少,也可以说是穿得很破。 好多地方若隐若现,引得楼下的豪客和高僧们阵阵喝彩。 表演完节目,姑娘们开始纷纷向我们敬酒。席间有了女人,这酒就喝得更快一些。 但大情法王开始着急了,不停地向我眨眼睛。因为从开始到现在,我还没有为天一楼的事情,真正撮合过。 我假装看不见,继续劝酒。 “咳,太尉、教主,我们三人一起喝一个吧。前两次,我约教主出来吃饭。教主恰好都没时间。今天有幸,终于认识了教主。” “实在对不住法王的盛情邀约。不过,最近教中的急务刚好碰到一起了。我一时竟是抽不开身。抱歉!” 我们三人饮尽杯中酒后,大情法王用手捅了捅我。 我也知道这差事躲不过,便说道:“教主。法王不辞辛苦,从西域远赴中原。这些年来,在护国寺广传佛法,普渡众生。 特别是法王讲解佛法之精妙,陛下常是赞不绝口。本王偶尔有机会聆听,也是受益匪浅。 奈何,护国寺不在京城,地处偏远。这不但是教众多有不便,就连陛下也常有抱怨。 现在,法王有意向在城中新建一座寺庙,陛下也是大力支持。 说来也巧,野舟大师等人看了很多地方,唯独看中了天一楼,都觉得天一楼和佛法有缘。 单说建筑风格,这天一楼就特别像佛塔,都不用改建,换个牌子就可以了。只是不知教主能否割爱?” 我一说完,大情法王便紧接说道:“也请教主放心,我们护国寺是要付钱的,并不是白拿。” 朱心一脸苦笑,缓缓说道:“这个嘛……” 就在这时,三楼传来阵阵争吵声,还夹杂着重重摔椅的声音。 四楼的七人不禁一愣。我也皱起了眉头。 “咚咚咚。” 三楼到四楼的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菠萝走了上来。 “下面怎么回事?” 菠萝向我应道:“回公子。是一群醉汉走错了楼层,上来闹事。应该很快就可以解决了。” 大情法王一听是醉汉闹事,并不放在心上,向朱心说道:“在京城新建寺庙,也是陛下的意思。不知这天一楼价值几何,还请教主开个价。” 朱心神色凝重起来,缓缓应道:“若是普通产业,那也就罢了,本尊都可以白送给法王。 偏偏这天一楼是本教的总舵,万万卖不得。若是本尊将天一楼卖了,怕是九泉之下,无脸去见历代教主。还请法王另寻他处吧。” 大情法王听完,脸色一变,正准备开口。 这时,三楼传来剧烈的打斗声,嘶喊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桌椅脆裂、杯碗落地等声音。 我们几人大惊。 “菠萝,快去看看,下面又发生了什么?” “好。” 菠萝一溜烟,就跑了下去。 哈麻起身说道:“太尉,为了慎重起见,要不我们也下去看看吧。这动静这么大,怕是出事了。” “好,那大伙一起下去吧。” 我们走到楼梯的一半,就听见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大。 菠萝刚好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死人了!” 我大吃一惊,急忙问道:“谁死了?” 菠萝带着哭腔说道:“公子,我也不知道,反正下面已经打成一团。有人喊死人了,我便赶紧上来。” 我们几人急忙冲下去。一看,果然是打起了群架。天理教的、护国寺的,还有不知哪里的一群醉汉,相互打成一团。 “住手!” “你们在干嘛,快住手!” “停手!磐石,你在哪?” 我、大情法王、朱心三人连连大喊。三楼打群架的这些人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人从人群中钻出来,跑到我们面前,应道:“教主,我在这。” 这人满脸灰白,好像是被人扔了大把面粉之类的东西,但一开口说话,我便听出来是磐石。 只见磐石一直打着喷嚏,眼睛都喷红了,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全身还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磐石,怎么回事?” “我,阿嚏,他们……” 磐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间,大情法王哭着喊道:“野舟,野舟!你怎么啦?” 只见护国寺的护法和高僧从一张桌子底下,慢慢抬出一个人,正是护国寺的首席——野舟大师。 他身上并无与人撕打的痕迹,但后脑勺却流出很多血。 我大骇,赶紧上前一探他鼻息,已经没有了气息,再摸他脉搏,已经不跳了。 周边众人也是又摸又喊,大情法王更是哭得厉害,蹲下来,拉着野舟大师的死手,不停叫唤他的名字。 可是,野舟大师已无法再有任何反应。 “法王,节哀顺变!野舟大师,他已经走了。” 我一脸黯然,对大情法王劝道。 星阵这时走到我身边,说道:“公子,我清点了下,共死了五人,伤十六人。” “啊!星阵,我不是让你好好招待客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星阵一脸委屈,说道:“公子,这不是我的错。他们突然打起来。我也莫名其妙的。” “这里的老板呢?” “太尉大人,我在,我在这里!” 一个胖乎乎的掌柜从角落里向我走来,手指微微发抖,脸上的汗一直在流。 “你是这里的老板?” “不,不是,我叫杨明,是常再来酒楼的掌柜。我已经派人通知老板了。他,他正在赶来。” 接着,杨明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小步,低声对我说道:“太尉大人,我们真正的老板是刑部的喇特纳尚书。” 啊,这下可好玩了。 刑部尚书开的酒楼里,出了一桩这么大的命案。 这时,三楼的楼梯口传来了争吵声。 我闻声望去,有十几个外来的醉汉,看到形势不妙,正准备开溜,却被酒楼里的人拦住了,说什么也不让他们离开。 我见状,朗声说道:“今天这件事,在官府的捕快没来之前,谁也不准离开!星阵,菠萝,拦住他们!” “是!” 星阵、菠萝两人应了一声,施展轻功越过人群,双双落在楼梯中间,拦住了去路。 “杨明,你是这酒楼的管事人。今天要是走了一人,唯你是问!” 我转头又对常再来酒楼的掌柜杨明喝道。 “是是是!小人知道。” 杨明此时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大声招呼酒楼里的人看住今天的客人。 第94章 制造混乱 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京城里的一名捕头带着一群捕快,终于来了。 这捕头一进来,看到如此狼藉的场面,虽然有点慌,但也没有乱了阵脚,开始指挥捕快们维持秩序,尽量保护命案的现场。 “白彻,你好大的胆子。见到太尉大人,还不过来拜见。” 原来这捕头叫白彻。哈麻认得这捕头,便对他喊道。 “啊,哈麻大人,你也在这!” “何止是我在这。这位是太尉雷大人,静江王爷。这是……” 哈麻挨个把我们几人,向白彻介绍了一遍。 白彻一听,全是大人物,彻底蒙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便抱拳打揖了一圈,向我走来,说道:“卑职是警巡院的值班捕头白彻,见过太尉大人!” “白捕头,不必客气。你按程序办案吧。” 这名负责京城治安巡逻的捕头不过是八品的小官。我也不去为难他。 “好,谢大人。” 白彻见三楼里全是人,而自己带来的捕快实在是少,便让一名捕快走到窗前,敲起特制的锣,向周边巡逻的捕快发出求援的信号。 接下来,白彻等人便开始挨个问话,做笔录。问到大情法王和朱心时,这两人都是哼了一声,均不作答。 而且,大情法王和朱心两人相互对视时,那彼此的眼神像是一把刀,恶狠狠的。 看样子,两人经过询问,已经大致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一会,又有一支巡捕队伍过来支援。白彻开始指挥捕快,陆续将身上有撕打痕迹的人,全部带回,并将五个死人抬走。 大情法王一听要把野舟大师的尸体抬走,立刻就不乐意起来,眼泪直飞,完全没有一代高僧的风范。 看来,他和野舟大师的感情很深。 奈何,对尸体进行验尸是法定程序,在哈麻的劝说,大情法王也不再继续公然阻拦,只好悻悻作罢。 我见戏已落幕,便站起来,拍拍下摆,准备回府。 白彻走了过来,说道:“太尉大人,请留步。” 一旁的哈麻瞪了他一眼,喝道:“大胆!” 我亦笑道:“怎么,白捕头也准备将本王带回衙署问话吗?” “卑职不敢!卑职也知道莽撞了。但律法有规定,不得不从之。 卑职梳理了今日冲突的大致经过。大人是今日酒席的召集人。还望大人看过之后,在上面签个字,确认一下。” 白彻虽然紧张,但还是不卑不亢地把该说的话说完了。这种官吏倒也是少见。 “好,那过来,我看看。” 我看完白彻草拟的现场记录,大致无误,便在上面签了字,扬长而去。 刚走出常再来酒楼,才看见刑部喇特纳尚书急急忙忙赶到,也是一身的酒气。 “太尉大人,你也在啊。不知方才这桩命案因何而起?” 看来,喇特纳也是慌了,见人就问。 我微微一笑,说道:“这事,你得问问你的掌柜杨明。他比我清楚。” 说完,我便准备走上马车。 喇特纳又追在后面,说道:“太尉,这事要是陛下问起,还望大人为下官多多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本王有些困了,告辞。” “大人慢走。” 回到王府,我、星阵、菠萝三人坐在密室里,慢慢品起了茶,脸上都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星阵、菠萝,你们干得不错,比我预想中的效果要好很多!星阵,你今晚全程在三楼。 你重新把现场的细节说一遍。我们推敲推敲,看看还有什么漏洞。有的话,赶紧补上。” “好的,公子。” 说完,星阵便将今晚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今晚的酒宴,是我们三人密谋已久的计划。其目的就是坑死天理教这帮人。 常再来酒楼的三楼,并不是包厢式的结构,而是一个整体的大厅,只不过平时用屏风隔开来。 今晚为了促进护国寺和天理教双方的“友谊”,菠萝早早就让酒楼伙计把屏风撤了。 客人到场后,星阵和菠萝还招呼两边的人交叉坐下,以便交流感情。 刚开始,三楼的气氛很好,在星阵、菠萝等人的极力劝酒下,两方客人掷骰赌酒,都喝得面红耳赤。 等到酒楼的歌女们上来后,大家渐渐已喝得醉醺醺了。 正所谓,酒是色媒人。何况姑娘们穿得如此稀碎。 野舟大师很快就色眯眯看中一名叫做红灵的为首歌姬。 就在红灵给客人们敬酒时,天理教中有一人,叫做李耀,突然一把抱住红灵,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 这个李耀正是我们多年前打入天理教的“钉子”。 江湖豪客发点酒疯,调戏下漂亮的歌姬,这本也是平常事。 可是,野舟大师的脸上开始挂不住了。 他觉得,我堂堂护国寺的首席看上的女人,居然被一个天理教的人公然调戏。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两方因此开始了口角之争。 李耀今天的任务就是要挑起护国寺和天理教之间的矛盾。 因而,他反而变本加厉,撕掉了红灵身上的遮羞布,引得天理教的群豪阵阵发笑。 这让野舟大师等人更加难堪。 双方就从口角之争变成了相互推搡。 喝得醉醺醺的磐石见状,正打算去劝和。 就在这时,二楼走上来十几名醉汉。其中为首两人是我们的人。 一个是洪家铁线拳的绝顶高手——洪宇。另一个是星阵收留的南咸鱼遗孤之一——姜戈。 十几天前,洪宇、姜戈两人奉星阵之命,特意结交了城中一帮地痞流氓。 这些地痞流氓平时就喜欢惹是生非,只爱酒和色。 洪宇、姜戈便投其所好,天天带他们喝酒、逛青楼,还分别露了一手功夫,震住了这帮人。 总而言之,就是小恩小惠不断。 这些地痞一看洪宇、姜戈两人出手阔绰,武功又高强,很快就心服口服,天天把“大哥、二哥”挂在嘴边。 洪宇、姜戈两人说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就在今天,洪宇骗他们说,自己今天生日,已经在常再来酒楼订下一大桌酒菜。 还说吃饱喝足后,每人给安排一个姑娘带回家。 这帮地痞一听要去大酒楼,乐得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为了让爱闹事的地痞更起劲,洪宇、姜戈两人在下午还特意请他们,先喝了一些酒。 到了约定的时间,洪宇、姜戈带着这帮地痞准时上了三楼,正好赶上护国寺和天理教两方人相互推搡。 洪宇、姜戈等人上来就强词夺理,就说磐石这桌人占了他们订的酒桌,开始驱赶磐石这桌的客人。 这番操作把磐石都整懵圈了。 哪来的酒鬼这么大胆? 当时,星阵双手挥舞,假装当和事佬,实际上是在挡住磐石视线。 洪宇见状,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两包特制的麻辣粉,直接砸在磐石脸上,粉尘飞扬。 磐石没想到自己突然被袭,眼前白茫茫一片,啥也看不见,鼻子又痒得要命,情急之下一掌打翻了桌子。 酒菜、汤汁到处飞,吓得姑娘们尖叫加乱跳。 洪宇、姜戈两人一看时机成熟了,便大吼一声,招呼那帮地痞上去打人。 同时,在另一边,李耀也拿起一碗饭,直接砸在护国寺的一名高僧脸上。 本来,因为红灵的事,护国寺和天理教的人就有了一股气。 这碗饭就像引线般,立刻就点燃了双方的怒火。这一边也激烈地打斗起来。 酒楼里的伙计、护院听到声响,也冲上来试图劝架。但他们的加入,反而使场面更加拥挤和混乱不堪。 而星阵、菠萝也开始添油加醋,制造矛盾。 乱哄哄的几群人中,除了被麻辣粉蒙住眼睛的磐石,就数星阵、菠萝武功最高了。 星阵、菠萝两人嘴里喊着“别打、别打”,实际上痛下杀手,一会悄悄绊倒天理教的人,一会偷偷给护国寺的高僧一拳。 其目的就是制造更大的混乱。 谁也没有怀疑到,喊着劝架的人居然在背后打黑拳,都以为是敌方下的狠手。 于是,护国寺的、天理教的,还有那帮流氓地痞开始玩命地撕打。 他们甚至都忘了为什么要打架,反正酒劲已经上头,就是一阵大乱殴。 星阵借着这个混乱的机会,从后面悄悄给了野舟大师后脑勺两暗器,当场击毙了他。 我们最初的目的就是想制造混乱,暗杀护国寺的人,并嫁祸给天理教。 没想到场面发展到最后,竟然如此混乱。 而死的人又是护国寺的二把手,分量够足。 这必定会引起朝野震惊。 菠萝见星阵已得手,便跑上四楼报信,恰好在楼梯遇见我们下来。 第95章 在劫难逃 “接下来,公子已经下到三楼了。这后面的事情,我就不再重复叙说了。” “嗯,我下来后,没有看见洪宇、姜戈两人。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菠萝说道:“大概是在星哥得手之后吧。他们两人是偷偷从窗户跳下去的。 我们有安排兄弟们在下面接应。我走出酒楼时,有个兄弟给我打了个手势,表示两人已顺利逃脱。” 我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来,我们的人当中,只有李耀被官府带走了。” “是的,监狱那边,我也让人打点了,不会让他受到太多苦头。” “嗯,传个话进去,就说我们会照顾好他家人的,请他放心。” “好的,公子。” 我转头对星阵问道:“野舟的后脑勺,你是用钢针打得吧?” “没错,两枚钢针,分别打的是风池、脑户两穴。用的是波斯明教的奇门功夫。” “这两枚钢针留在野舟的脑颅里,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会的,钢针是我十年前,在南方找人打造的,绝对查不到。” 我站起来,在密室里走了两圈,觉得百无一漏,便笑道:“既是如此,我们该换酒喝了。” 菠萝从柜子里拿出宫廷玉液酒,倒上三杯。我们三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对了,今晚死了五个人,分别都是哪边的人?” “护国寺死了野舟和一个护院,那帮地痞流氓死了三个,天理教倒是一个没死,连受伤的也极少。” “哦,在磐石没参战的情况下,他们也这么猛。” “没错,打到后面,天理教那帮人疯了,见人就打,就连酒楼里的护院都挨了打。” “嗯,他们打得越狠,事情就越好办。很好,你们两个今晚的安排很紧密,戏演的也很好。” “哪里,哪里。我觉得还是公子的演技更到位。特别是劝大情法王节哀那时候,表情太投入了。我当场差点笑出声来。” 聊到这里,我们三人相视一笑。 “不过,公子,这常再来酒楼的幕后老板是刑部尚书喇特纳。这是我没想到的。不知道对我们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 “星阵,这个你放心。大情法王和哈麻等人现在对天理教恨之入骨,会给他压力的。” 我想起喇特纳那惊慌失措的表情,心中不禁暗暗好笑。这件事把他牵连进来,只能算他倒霉。 若是一般的聚众斗殴,喇特纳为了保护自己酒楼的名声,肯定会想办法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今晚这宗命案实在太大了,而且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目睹了现场,已经不是他能压得住的事情。 我想,今晚的喇特纳一定很头疼。 第二天下午,我决定去一趟刑部,打听常再来酒楼命案的情况。在刑部署衙的一间厅堂里,我见到了愁眉苦脸的喇特纳。 “太尉大人,你来的正好。请坐,请喝茶。” 我坐下,品了一口茶后,悠悠地问道:“我刚好路过这里,便过来看看你,想问问昨晚的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哎呀,这说来话长。你们先出去。” 喇特纳让左右退下后,又对我说道:“太尉,其实这案情并不复杂。在昨晚,我们就调查清楚了,就是聚众斗殴。 除了野舟大师死因不太明朗,其余四人的致命伤都是天理教的人打的。” “既然如此,尚书又为何烦恼?” “唉,难就难在对教主朱心的判决上。今天一大早,吴当、宋濂等人就过来找我,说朱心并没有出手伤人,应当无罪释放。 可是紧接着,哈麻、秃鲁帖木儿等人也过来了,声称朱心依律当斩。我听说,大情法王还发动了不少人,向陛下告了朱心一状,说他聚众为恶,在京城中横行霸道久矣。 我也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判决才好。要不,太尉大人给我出个主意?” “尚书真是说笑了。你是主管刑罚的,反过来问我。我怎么懂判刑一事。” 喇特纳挤出个笑脸,说道:“懂得,懂得!太尉大人聪明睿智,才高八斗,一定可以帮我解开难题。” 我见喇特纳的表情不像是客套,微微一笑,说道:“尚书,你和我说实话。像朱心这种情况,依律当如何判刑?” 喇特纳思索一番,说道:“虽然说朱心没动手杀人,但他是天理教的教主。按照首恶必办的原则,应当解散天理教,并将朱心流放千里。 要是从宽处理,我判他一个杖刑再加三年徒刑,也是可以的。但要是从严处理,斩首也可以。若是普通人,我也就判了。但这事已经告到陛下那里,可就有点难办了。 关键是不知道陛下心里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我听闻陛下十分看重这个天理教,还给朱心颁发了一个禁武令,只允许天理教教人习武。 但偏偏,又是天理教打死了五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护国寺的首席。这事真是邪门了。” 喇特纳在朝中为官多年,果然老练,已经把这件事看得明明白白。 对朱心的判决根本不是法律的问题,而是背后各股势力相互博弈的结果。 我沉吟一会,说道:“既然尚书都开口了。我这几天就入宫一趟,替你打探下陛下的意思,如何?” 喇特纳一听,笑得连下巴都颤动起来,说道:“那真是太好。太尉大人真是我的贵人。改天我一定给府上送点土特产过去,孝敬孝敬大人。” “都是朋友,这么说就见外了。” “应该的,应该的。” 喝了一会茶后,我又问道:“对了,朱心现在在哪?” “被关在刑部的大牢里。” “不管陛下心里怎么想。朱心毕竟为朝廷立过功劳,你可不能像其他囚犯一样,让他在牢中受苦。” “这个请太尉放心。说起来,朱心也算和我有交情,怎么会让他受苦。” “这样,我想单独见他一面,可以吗?” “可以,我这就去安排。” 一会,在众多捕头的簇拥下,喇特纳把我领到一间特制的单独的牢房前,并给我一把钥匙。牢房上面还挂着一个牌子,写着“一号”两个字。 “太尉大人,朱心就在里面。既然你要单独见他,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好。” 穿过一条过道,我打开牢房大门,走了进去。 朱心听见开门声,转头过来,看见是我,惊喜地说道:“太尉,你怎么也来了。” “我要是不来看你,实在是不安心啊。昨晚,我是一宿都睡不安稳。本来是想好心撮合你和法王的事情。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祸端。” 说完,我打量了牢里一番。这牢房只关押朱心一人。四面都是实心墙,只有牢门上开了一个长方形的风口。里面的光线昏暗,空气有些浑浊。 “这事只能怪我驭下无方,才闯下如此大祸。唉,实在是愧对仙逝的吴老先生,也辜负了陛下。” “教主不必灰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在陛下面前,好好替你说情。” 朱心一听,大喜过望,连声致谢。 我和朱心在牢中聊了一会。主要是劝他稍安勿躁,要相信法律会给他一个宽容的处理。 我居然会去劝当今最大帮会的大佬,要相信法律。这话从我口中说出,自己都觉得荒谬。 一会,我便离开大牢,辞别喇特纳,走出刑部署衙。 回到府上后,我和星阵、菠萝三人坐在揽月台上,再次商议起天理教的事情。 “菠萝,那些书信都发出去了吧?” “回公子,已经派人以匿名信的方式,投入各御史的家中了。” “很好。星阵,你那边呢?” “我也已经安排人手,在街头闹市开始抖落天理教干过的桩桩恶行。就连一些说书人,也在讲他们的事情。很快,天理教就要成为京城中的过街老鼠了。” 我和菠萝口中的书信,是这些年,收集到的天理教的斑斑劣迹。 朱心说他驭下无方,那是一点没错。自从天理教一家独大后,他们就渐渐飞扬跋扈起来。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事情干得不少。 如今,朱心等人入狱待审,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我们三人自然要暗中兴风作浪,把舆论的矛头指向天理教。 我站起身,望向刑部衙署的方向,暗忖:朱心啊,朱心,看来这一次,你是在劫难逃了。 第96章 为我肝脑涂地? 几天之后,我正准备入宫去见铁锅。刚出门,就碰上前来找我的大情法王。 “太尉大人,你这是要出门?” “正是,请法王节哀。” 我见大情法王的眼睛,依旧红红的,便劝道。 “今天,请太尉大人务必要陪我入宫一趟。这事虽然不怪你。但毕竟,这酒局是你组的。 野舟是我的师弟。我们自幼就在一起学佛法。我不能让他的血白流了。你一定要在陛下面前,为枉死的五人说句公道话。” 说完,大情法王紧紧抓住我的手,生怕我走了。 “请法王放心,那是一定。请!” 他主动找上我,邀我一同入宫,这正合我意。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比我来说,要好很多。 …… 在大明殿里,大情法王一坐下,就泪流满面,断断续续向铁锅哭诉,说这野舟大师死得有多惨,教众们又如何自发去为他送葬,天理教又如何恶行累累。 总之,主打一个悲情牌。 大情法王不愧是有道高僧,情绪渲染得非常好,说得铁锅都落泪了两次。 “陛下,这朱心长期纵容手下作恶,屡屡为非作歹。这天理教已经成为京城最大的毒瘤了。 只因几句口角,野舟等五人不幸身死,真是让人心寒啊。望陛下三思,为万民除害。” 大情法王一脸肃容说完后,期待地望着铁锅。 我在一旁听得心中暗爽。法王啊,你说的可是句句都在我心坎上了。 铁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师尊,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 这样,今天你先回去。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和护国寺一个满意的结果。” 大情法王看看我,又看看铁锅,只好说道:“好,那我先告退了。” 等大情法王离开后,铁锅叹了口气,对我说道:“这些天来,向朕告状朱心的,和为他求情的奏章可谓是多如牛毛。 我一直犹豫不决,便没有向刑部过问此事。可是昨天,朴不花向我提起,说这坊间对天理教也是怨恨极大。你可知道这事?” “朴司徒所言极是。这几天来,臣也听见坊间人言鼎沸。他们这些年的确是恶行累累。 看来,当初让他们一家独大,是一步错棋。天理教这些武者横行霸道惯了,确实已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臣恐怕,今后祸起萧墙,悔之不及。” 铁锅频频点头,说道:“说的在理。本来,朕念在他们有功,一直摇摆不定。 今天听师尊和你这么一说,看来势必是要将他们,驱赶出京城才是。” 只是驱赶出城? 我一听铁锅心里还有从轻发落的念头,便劝道:“陛下,这些人可是个个武功高强。要是放他们走了,在地方上杀烧抢掠,普通的捕快可是拿他们没办法。 万一,他们加入造反的逆贼,那危害就更大了。正所谓,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当断不断,必受其难。请陛下再三思。” 铁锅听了脸色一变,说道:“你不说,朕差点忘了。没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你的意思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正是。” “你不是说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要是拒捕,岂不是闹得满城风雨?” 我假装想了一会,缓缓说道:“陛下,天理教的门徒成千上万,要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确实很难。 臣有一计,可将他们的核心骨干一网打尽。他们没有了主心骨,自然就无法聚众闹事了。” “哦,快说来听听。” 我便把我的计划详细地和铁锅说了一遍。 铁锅听完,眼睛一亮,笑道:“这样甚好。朕这就给你一道密旨,以便你秘密行事。” “臣遵命!” …… 至正六年十一月廿八的中午,刑部“一号”大牢的门被推开了。 我和刑部尚书喇特纳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正在睡午觉的朱心惊醒了,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太尉大人!尚书大人!你们这是?” 朱心见到我们两人走进来,有点错愕,便问道。 喇特纳没吭声。 “朱教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这牢中,已经待十一天了吧?” 我先是再次打量了一番牢房,再对朱心说道。 这地方依旧是光线昏暗,空气浑浊。 “没错,十一天了!尚书大人,我的案子到底要怎么判?有结果了吗?” 喇特纳面无表情,说道:“这个,你还是问太尉大人吧。” “太尉大人……” “朱教主,我们先出去再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打断朱心的话,便转头离开,喇特纳也跟着我走出去。 朱心愣了一下,从床上站起。两名捕快进去,把他的枷锁打开了。 一会,朱心从牢房里慢慢走出来了,脸色有些憔悴。 看来,失去自由的滋味是不好受。 特别像“一号”这种大牢,独门独牢,连一个说话的狱友也没有,料想是极致无聊。 朱心抬头望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惬意起来。 我看着朱心身上的囚衣,还闻到他身上那股酸臭味,便对喇特纳说道:“先带教主去沐浴一下吧。” “好的,太尉大人。” 喇特纳转头,对一名官员说道:“钱南,带朱教主去沐浴更衣后,再领到我书房来。” “属下明白,朱教主请随我来。” 朱心走后,喇特纳对我说道:“太尉大人,我们先过去吧。” “好。”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钱南把朱心领入了喇特纳的书房。沐浴更衣后的他,和刚才在牢中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朱教主,请坐下喝茶。” 朱心也不嫌烫,一口气喝完眼前的热茶,然后说道:“太尉大人,今天把我从牢里放出来。这是为何?” 我笑道:“因为,从今天起,你出狱了。” “啊,真的?” 喇特纳板着脸,咳嗽两声,说道:“朱心,你纵容手下作恶,于十一月十七晚,在常再来酒楼与他人斗殴,杀死野舟大师等五人,罪大恶极。 本应将你等斩首示众。幸好,有太尉大人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现改判如下。朱心,跪下听判!” 朱心一听,老老实实跪下。 喇特纳从身旁的官员手中接过判决书,念道:“朱心聚众作恶,致死五人,伤多人,本应严惩。 念其有功,改判流放琼州服役三年,免杖刑。同时,限你六天内解散天理教,并离京。此判!” “谢尚书大人开恩!” 喇特纳依旧冷冷地说道:“这判决不是本官的意思。你要谢就谢太尉大人吧。” “谢太尉大人!” 朱心起身又向我说道,作势又要跪下。 我赶紧上前扶他起来,心里虽暗暗好笑,但嘴里却说道:“教主,快请起。本王已经尽力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了。但这宗命案实在是影响太大,无法为你们免罪。” 朱心热泪盈眶,说道:“朱某这些日子在牢里反思,也知道大错已成。我难辞其咎。 万万没想到,太尉对朱某的事如此尽心,陛下又额外开恩,实在是感激涕零。” “朱教主,我今天就带你回家。” 说完,我又对喇特纳说道:“尚书大人,一切手续就免了吧。我先带教主出去。” 喇特纳点点头。我便领着朱心离开了刑部署衙。大门外,星阵已备好马车,在等我们。 “朱教主,我们上车聊吧。” “好。” 同坐一车后,我便说道:“这次流放琼州,我特意和喇特纳尚书说了,同意让你骑马前去,免去徒步之苦。 琼州那边,我也派人打过招呼了,你到了之后并不用真的去服劳役,做做样子就好了。 唉,自从你入狱后,告你的状子如雪花般,满天都是,加上民怨极大。这天理教只能暂时解散了。 等哪一天,陛下心情大好之时,我再劝劝陛下,收回成命。到时,你三年后再重组天理教也不迟。” “真的多谢太尉大人,朱某今后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朱心,你当真愿为我肝脑涂地?那再好不过了。 第97章 见老鼠最后一面 在车厢里,我和朱心闲聊,挑一些有趣的事情说,着重向他介绍琼州那边的风土人情。 朱心出狱后,心情开始大好,笑道:“太尉大人不必为我担心。三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我虽没去过琼州,但听说那边长年无冬,春暖花开,风光旖旎,早就心仪已久。 记得文宗皇帝也曾被放逐到那里。后来,文宗皇帝忆起那段生活,说越历年岁,有安无苦。 先帝都能在琼州安之若素,我一个江湖人自然不在话下。” 我笑眯眯地说道:“教主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陛下还有句话,让我转告给你。” “哦,大人请讲。” “陛下说,朱心和天理教这些年,为朕办了不少差事,有功劳也有苦劳。 陛下让我,替他为天理教的兄弟们饯行,也算是好聚好散。 依我看,陛下心里对你和天理教,还是有感情的。这一次碍于舆论压力,不得不这样处理。” 说完,我拍了拍朱心肩膀。 而他已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地说道:“谢陛下宽容,谢太尉为我求情!” “刑部那边给你在京城停留的期限是六天。如今坊间流言蜚蜚,我也不便在城中为你们饯行。 这样,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在固安州有座大府邸。我素来与阳翟王交好。 这固安州正好也是南下琼州的必经之路。十天之后,我在固安州为你们饯行。 你便飞鸽传书,通知各地的教中的好兄弟,聚集于阳翟王府。我们到时畅饮一番,约定三年后再相聚,怎样?” “朱某一切都听太尉的安排。” 我们一路聊着聊着,马车便已来到天一楼前。 “朱教主,天一楼到了。我就不下车了。我们十天之后,在固安州见面。具体的安排,我再派人和你对接。” “再次谢过太尉,朱某告辞了。” “好。” 回到王府后,我、星阵、菠萝三人再次在揽月台上密谋。 “菠萝,这段日子里,你留在京城,派人秘密监视他们的动静。 朱心一出京城,你也随他一路南下,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系。” “公子,菠萝明白。” “星阵,你明天就带人,随我先去固安州进行准备,到时候好好款待他们。” “好。” …… 至正六年十二月初八,日丽风清。在这个冬季里,罕见地出现了暖阳。 下午的时候,磐石等一百八十六名天理教高级骨干,全部来到了固安州的阳翟王府。 他们从天南地北相聚一起,相谈甚欢。教中好多人都是陌生的面孔,连星阵也认不全。 到了傍晚时分,星阵来告诉我,说朱心他们快到了。我便出去迎接。 刚走出王府门口,就看见朱心等被流放的五人,菠萝等人以及十几名押解的军士,形成一串长长的队伍,向这边走来。 “朱教主,几日不见,甚是想念。介绍给你认识下,这位便是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 “太尉大人安好,王爷安好。朱某有礼了。” “朱教主安好。” “不敢当。朱某已将天理教解散了,不再是教主了。” “不,在我们心中,你还是教主。” 朱心还披着枷锁,便在马背上向我们两人揖了揖礼。 “诶,怎么还给朱教主戴着枷锁。菠萝,去和那位军官通融下,把教主五人的枷锁解了,说今晚特例一下。” “好的。” 菠萝向负责押送的为首军官说了几句。那军官便爽快地将朱心五人的枷锁解开了。 我拉着朱心走进王府,带着他换了套衣服后,便开始今晚的盛宴。 因为人数太多,饯行的宴席分别安排在阳翟王府的三个厅堂里举行。我们坐在最大的厅堂内。这里只安排了七桌,显得非常宽敞。 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作为主人,坐在主桌正中的位置,热情地款待我和朱心等人。酒菜从主桌后面的大屏风里,陆续端出来。 天理教的江湖豪客们也知道今天是散伙酒,便放开了喝,觥筹交错。 酒席进行到差不多三柱香的时候,阿鲁辉帖木儿给我使了一个眼色,便起身说道:“本王去小溺一下,诸位慢慢喝。” 说完,他便离开了。 又过一会,朱心的神色已有些迷离了,问道:“这王爷去小溺,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啊?” 我看他喝得差不多了,笑道:“是啊。那我出去找找看,别是王爷醉酒,摔进茅坑里了。” “哈哈,太尉大人,你真会开玩笑。王爷怎么会摔茅坑里。哎,今天这酒喝得头好晕啊。太尉大人,你别去找他了,陪我喝~酒。” “我去去就来。” 我并不理会朱心,径直离桌。一转身,没走几步,就看见星阵、菠萝等人在屏风后面等我。 “李耀他们呢?”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问道。 这些年来,我们成功打入天理教内部的“钉子”也不少,但混上帮会高级骨干的,仅有李耀三人。 “也已经离场了。现在,三个厅堂里只剩下他们的人了。” 我点点头,走出大厅门口。 只见外面,阿鲁辉帖木儿、喇特纳两人,领着几排玄甲武士,从长长的走廊这头,一直朝王府侧门的方向排去,看不到尽头。 喇特纳看见我出来,低声问道:“太尉大人,可以动手了吗?” 我淡淡地说道:“他们的蒙汗药已经发作了。开始吧,一个不留!” 阿鲁辉帖木儿、喇特纳两人做了一个手势。 玄甲武士们立刻形成四列长蛇,持刀盾的近战武士在前,长矛手、弓箭手、火铳手在后,直奔厅堂的四个入口而去。 几个传令兵站在高处,挥舞起战旗。顿时,王府四面的墙头上站满了弓手,防止有人逃脱。 三个用来饯行的厅堂从近到远,先后响起激烈的喊杀声。 “王爷,抱歉了!今晚糟蹋了你的王府。” 阿鲁辉帖木儿笑道:“太尉大人言重了。本王常年不在这居住,府中这点损失不算什么。只要把陛下交代的事办好了,比什么都值。” “王爷说的也是。朱心以为今晚是散伙饭,没想到是断头饭。” 说完,我们几人哈哈大笑。 一会,喊杀声渐渐弱了一些。 “王爷、尚书,你们就在这居中指挥吧。我去看看朱心最后一面。” “好。” “太尉大人要小心。” “请王爷放心。” 现在的我特别好奇,想看看朱心现在是什么表情,便带着星阵、菠萝等人也走入刚才用餐的大厅。 只见里面的战斗已接近尾声。地上一片狼藉,尸体横七竖八。 这些天理教的武者虽然个个武功高强,但奈何喝了放入蒙汗药的酒,加上手无寸铁,已被全身披甲的武士们逼在角落里。 有些武者举着桌、椅,有些武者抢到刀、剑,再做最后的挣扎。 角落中间一人正是磐石。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抢来一把长矛,舞得虎虎生威,几次逼退军士的包围圈。 磐石身上虽然血迹斑斑,被扎了几支箭,却战意不减,不愧是天理教第一高手。 可惜了。 “停!先把他们围起来!” 为首的军官暂停了进攻,向我走来,说道:“卑职是侍卫亲军的千户——赤古列坚,见过太尉大人。” “你干得不错。” “谢太尉大人夸奖。” “朱心,朱心!” 我打量一番,没见到朱心,便喊道。 今晚要是让他就这么糊里糊涂死去,那多少有点美中不足了。 此刻的我就像是抓住老鼠的猫,只想逗一逗猎物,见一见老鼠最后一面。 第98章 结网而渔 “姓雷的,本尊向来对你掏心掏肺。你,你为何如此对我!” 随着一声怒喝,角落里走出一人,正是朱心。只见他胸前血肉模糊,看似被火铳集火后,留下的创伤。 “教主果然是内功深厚,都被打成蜂窝了,说话还是这么中气十足。本王佩服,佩服至极。” 此刻的我只想调侃朱心为乐。 “本尊不要你佩服,本尊是问你,为何如此待我!” 朱心说完,集火攻心,嘴角又溢出鲜血。只见他此刻满脸血污,眼睛怒睁,形如疯子。 “为何如此,这个嘛,恕难相告。” 我面露微笑,轻摇折扇,淡淡地说道。虽然我并不是咸鱼宗人,却莫名地有一种复仇的快意,涌入脑里。 “你!” 朱心被气得两眼冒火,已经说不出话来。 “教主,别和他废话了,你先止住血。一会,我护你杀出去!” 磐石将手中长矛舞了一个圈,大声怒喝。 杀出去?有可能吗? 一旁的星阵冷冷地说道:“朱心,你是否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天目山上,你们天理教大举围攻我们南咸鱼宗!” 朱心死死盯着星阵,突然笑道:“天目山!南咸鱼!我想起来了。星阵,原来你是南咸鱼的余孽。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哈哈,想当年,天目山一战,二十岁的我也参战了,还杀了两个人。杀的好!可惜,我们没杀干净!让你跑了!” “朱心,你这狗贼!岂止是我们南咸鱼,你们天理教这些年来,残害了多少江湖帮派,杀害了多少人!今天,我要为他们报仇!” 一向冷静的星阵突然也情绪激动起来,准备上前动手。 我伸手拦住了他。 “星阵,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对付他们,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万一被血溅到,会脏了我们的新衣裳。赤古列坚!” 说完,我向领头的将领赤古列坚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卑职明白,继续进攻!” 在赤古列坚的指挥下,玄甲武士们继续围攻他们。我则站在大厅中间,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场毫无悬念的杀戮。 虽然磐石确实勇猛异常,挥舞手中长矛横扫千军,犹如狂风骤雨,三次击退了进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角落里的天理教高手陆续战死,越来越少,仅剩十一人。 在这过程中,天理教有些人开始恐惧了,丢下武器,跪下求饶。可今晚,我下的命令是一个不留。 投降只是让他们死得更快一些。 而身旁的星阵,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朱心。 突然间,他拔出佩剑,用力向朱心飞掷过去。 那剑犹如划过夜空的闪电一般,射穿朱心的胸膛,把他直接钉在墙上。 朱心大叫一声,往后摔在墙上,眼睛看着星阵,又转过来看我,举起右手指着我,想要说些什么。 但鲜血从朱心的喉咙涌出,堵住了他的话。 顷刻,朱心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来,脖子也歪了。 “教主,教主!” 正在与玄甲武士们激斗的磐石见状,大喊两声,冲过来护在朱心面前。 但一切为时已晚。 朱心,这个枭雄,他死了。星阵终于如愿以偿地报仇了。 磐石怒吼一声,眼睛变得血红起来,身影如鬼魅般,顷刻之间连杀了五名玄甲武士。 “公子小心,磐石用了天魔残体大法。他狂暴了!” 星阵的话音一落,磐石犹如一只游隼般,向我飞扑过来。 我没想到,全身是伤的磐石还能越过人群,向我发起袭击,下意识地往后急撤。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两道身影从我身边掠过,正是星阵、菠萝两人。 菠萝及时拔剑,全力荡开磐石刺向我的长矛。而星阵则和磐石对击了一掌,将他击飞回去。 “前面的蹲下~发射!” 紧接着,赤古列坚一声令下。三十多名火铳手和五十多名弓手,齐齐向磐石等人集火。 剩下的天理教高手终于全部倒地。 磐石身上全是弹孔和箭矢,像个刺猬一样,手中的长矛也脱手了。 他大概是腿断了,挣扎半天却站不起来,只能用手撑着坐起来,背靠墙壁,拼命地喘气。 看到这只困兽再也没有了力气,我便慢慢走过去,笑道:“磐石,你很会打吗?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行走江湖关键是要用脑,你懂不懂?” “公子,别离他太近。” 星阵担心我安危,赶紧站在我前面。 磐石斜着眼,看着我们两人片刻,终于也倒下了。 妈的,这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坚持到这个时候。 我走回来,拍了拍赤古列坚的肩膀,说道:“干得不错!陛下会重重有赏的。让兄弟们检查一下,不管断没断气,都补一刀。” “卑职明白,谢太尉大人夸奖。” 我转头,最后看了一眼朱心、磐石两人的尸体,便走了出去。 外面的亭子里,阿鲁辉帖木儿、喇特纳两人见我出来,便起身向我走来。 “太尉大人,里面的战斗结束了吧?” “嗯,结束了。另外两个厅堂的情况怎么样?” 喇特纳笑道:“也是刚刚结束。我特意派人检查过了,一个也没跑出去,全死了。” “现在大功已告成。太尉大人,本王建议,我们再换个地方,再喝几杯去,如何?” “好!我正好刚才没吃饱,也没喝够。” “请!” “大人请!” 在阳翟王府的后院,又开了一桌新酒席。我们几人说说笑笑,坐下来继续喝酒,聊天。 …… 十几天后,我、星阵、菠萝三人站在天一楼五楼的走马廊上远眺。 这是我们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在这天一楼上看风景。 “公子,你果真是神机妙算,步步抢先。啧啧啧,我实在没想到,这天理教的产业和财富这么多!这是我列出来的清单,公子你过目一下。” 我接过菠萝递来的一个本子,上面列举着没收天理教的财产明细。翻看了几页,我不禁也大吃一惊。 想过天理教会很有钱,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有钱,不愧是天下第一帮。 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列举的财物清单,我不禁想起那天在大明殿,铁锅给我的那道密旨。 那上面写着,“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朱心等贼狼子野心,意图谋逆,本应公然处决,昭告天下。 但天理邪教门徒众多,唯恐消息泄露,反而激贼作乱。特令雷太尉全权负责剿贼一事。 阿鲁辉帖木儿、喇特纳尔等听命于太尉,全力协助,不得有误!钦此。” 这一道密旨便开启了我对天理教的最后一个计划——“结网而渔”。 我之所以将阿鲁辉帖木儿拉入计划中,是因为他的玄甲军团。 在诸多守护帝都的侍卫亲军中,阿鲁辉帖木儿的玄甲军团,多次在阅兵仪式上,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后来,随着和阿鲁辉帖木儿交往加深,我对他统领的这支玄甲军团了解得更加深入,常常赞不绝口。 这军团虽然才三千人,但是个个战斗力彪悍,军纪严明,便成为我对付天理教的主力。 拿到密旨的当天,我便急召阿鲁辉帖木儿、喇特纳两人,将计划全盘托出。 喇特纳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陪我演戏,先将朱心从轻处理,并将人情归于我,以完全消除朱心的戒备之心。 而阿鲁辉帖木儿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在固安州 “结网”。 在朱心来固安州之前,阳翟王府内已经准备好了混入蒙汗药的大批美酒。王府外则秘密藏着三千玄甲军团。 第99章 咸鱼宗开业 我把朱心从狱中带出来的那天,朱心就对外宣布,天理教已解散。当然,天理教只是名义上解散了,实际上还在正常运转。 同时,朱心派出五批人,护送着档案、财物,在不同的时间先后出城。他大概是想把天理教总部,陆续搬到南方去。 天理教的动静逃不过我们的耳目。菠萝派出轻功高手,一直尾随着他们。 等到十二月初八这天,也就是朱心进入阳翟王府起,我们所有的行动就正式开始了。 酒席开始后,藏在王府外的玄甲军团便开始向王府进发,完成对天理教核心的最后一击。 而我们这些年网罗来的武林高手,也开始兵分两路,开始行动。一路负责袭击护送着档案、财物的五批天理教门徒。 另一路则配合刑部的捕头、捕快们,将京城里的天理教门徒全部驱赶出城。这天一楼,自然便暂时归我们掌控。 “公子,这本子上标有星号的财物,便是我们已经掌握,但官府并不知道的,大概占三成多一点。 还有,按照公子的意思,我另外写了一个副本,上面已经删去标有星号的财物。公子,我们发大财了。” 说完,菠萝笑嘻嘻,又递给我一个本子。我和星阵不禁也笑了。 这一次,我们借着围剿天理教的机会,准备私吞他们三成多的财产。 “对了,我和菠萝整理过他们天理教的花名册。发现他们有两个骨干,一个叫玄玉手叶白,另一个叫血剑苏丞信。因为有事没有参加十二月初八的酒席。” “哦,区区两条漏网之鱼,翻不起什么大的浪花。” “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两人,而是他们教中的机密人物。翻遍了天理教所有档案,都找不到机密人物的任何记录。” 星阵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朱心以前和我提过一嘴,说他们教中有个重要人物,因执行特殊任务,隐去了真实身份,秘密行事。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暗中的敌人确实难防。 “星阵,你在他们教中潜伏多年,再暗中打听一番吧。若有线索,立刻安排人去刺杀他们。” “好。” 就在这时,菠萝指着远处,说道:“公子,看,他们来了。” “你下去接他们上来吧。” “我这就去。” 大道上驰来几辆马车,停在天一楼门前。从车上下来两人,正是阿鲁辉帖木儿和喇特纳。 一会,菠萝领着他们两人,走进五楼的包厢里。 简单寒暄几句后,我便说道:“今天请王爷和尚书过来,主要是商议这天理教的财产该如何处置。这是清单,两位先看看。” 说完,我把菠萝写的第二份副本,交给他们两人传阅。两人看了之后,也是一脸震惊,没想到天理教的家底如此丰厚。 本来,天理教已经打上谋逆的标签,所没收的财产理应上缴国库。 既然如此,我们三人还要坐在一起商量,心里都是一样的想法,就是在上缴国库之前,先分走一部分。 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先拿走了三成多。 “两位既然已经看完了,就说说吧。谁先说?” 我这话的意思就是问他们两个,各想拿多少? 虽然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但到这时候,阿鲁辉帖木儿和喇特纳两人又矜持起来,都想着对方先开口。 奶奶的,在那装什么?又想进青楼,又要立牌坊的。 我不禁恶狠狠地瞪了喇特纳一眼,手指敲了敲桌子。 喇特纳无奈,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咳,咳,那我先说吧。太尉大人,王爷,你们都知道,常再来酒楼是我开的。 自从出了这宗命案后,酒楼的客人少了一半以上。我损失惨重啊。还有,太尉大人,那天,你是看到的。 放朱心出狱时,我当时的演技绝对是无懈可击的吧。再说了,这案子我还要善后……” “别废话,直接说,你想要多少?” “两成!清单上的两成。大人,这,应该不多吧?” 喇特纳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直勾勾地看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两成还不多?清单上的两成,买下几栋常再来酒楼,完全是绰绰有余。 不过,这也不是我的,有钱一起分,也没什么。 我便点点头,转头问阿鲁辉帖木儿,“王爷,你呢?” “既然尚书要两成,那我也要两成就可以。另外,我建议太尉大人拿三成吧。” 按理说,阿鲁辉帖木儿在这件事情中损失最大。但他比较爽快,不提这事,也没有多要。 “哎呀,我拿三成不太好吧?” 喇特纳笑道:“太尉大人劳苦功高,拿三成是应该的。” 劳苦功高?那也不至于。我只是动动脑子,活都是你们两人干的多。 “这样吧,我也只拿两成,大家一视同仁。剩下的就全上缴。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谁赞成?谁反对?” “我赞成!” “我也没意见。” 自古以来,分赃不均,拳脚相向的事情多了。 虽然我多拿一成,他们嘴上不会说什么,但肯定会心存芥蒂。我索性便大度一点,和他们拿的一样多。 果然,两人听了,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一些。 “太尉大人,我有个建议。不如今晚由下官来做东,去常再来酒楼好好再喝一场。” “去常再来?算了吧。万一又出了命案怎么办。今晚去我府上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说完,我们三人哈哈大笑。 但彼此心里也明白,只要分了赃,从此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必须互为盟友。 又过了几天,喇特纳在结案后,就把天理教剩下的四成财产,转缴给了户部。 在大明殿里,铁锅听了我的禀报,又看了我的奏章,龙颜大悦。 “朕没想到,天理教这些年来巧取豪夺,积累了这么多财富。幸亏你提醒朕,将他们绳之以法,防患于未然。” 最近国库空虚,铁锅突然得到一大笔财富,自然是心情无比愉悦。 “陛下,臣还有一个建议。” “请讲。” “这天理教解散之后,整个腹里都没有武馆。我建议解除禁武令。 一来民间习武素来是刚需。二来南北战事不断,也需要一些练武的壮士从戎参军。” 我所说的南北战事是指,当前最大的两支起义军对抗大元帝国。 南方的是关先生和吴天保,他又满血复活了,拉起队伍继续和朝廷干仗。 关先生是大圣军第一代仅存的军事领袖,而吴天保是大圣军的第二代领袖。两人密切合作,共同对抗官军。 北方的起义军领袖叫做郭火你赤,麾下的起义军以女真人和蒙古人为主。 “嗯,也好,朕就依你所言,下诏取消禁武令。” 很快,铁锅的诏书就下来了,不但取消了禁武令,还将天理教正式列为邪教。 …… 至正七年正月十七,在朝廷取消禁武令后,京城里第一家武馆,在春节后重新开张了。 武馆大门上面的大红牌匾写着“咸鱼宗”三个金色大字。 许多年之后,南北咸鱼再次融合,重出江湖,公然开宗立派。而现任的掌门人自然就是星阵。 今天的他身穿十分喜庆的红色长袍,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停地向来贺的宾客们致谢。 而我就站在他旁边,为咸鱼宗的重新开业撑起了门面。很多人就是冲着我的面子来贺喜的。 今天来的大佬可真不少。最大的大佬当然是当朝丞相太平。 朝堂中其他人来的也不少,比如哈麻、阿鲁辉帖木儿、喇特纳等人。 密宗的大情法王也带人来捧场了。 令我意外的是,全真教的桑谷道长也来了。 “太尉大人安好,星阵掌门安好。在下全真教桑谷,奉掌教重玄真人的委托,前来祝贺咸鱼宗开宗大吉,门徒广进!” “哎呀,稀客,稀客!桑谷道长请进。” 我拉着桑谷的手,亲自领他到贵宾席入坐。 上次在大天长观的通明殿,这桑谷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这一次,他又代表全真教,不请自来,为咸鱼宗的重新开业祝贺。 这让我不禁喜出望外。不论如何,全真教在腹里,其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此外,这次开业,我们还邀请了南方的彭大、刘福通、方国珍等老朋友。 整个开业活动,办得极其隆重,热热闹闹的。 第100章 培植掘墓人 咸鱼宗公然在帝都开宗立派后,前来申请加入的男儿纷至沓来,可把我们高兴坏了。 这和星阵昔日被迫隐姓埋名,投身天理教的光景大不相同。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彭大、刘福通、赵均用、方国珍几人在京城待了七天后,纷纷说要走。 正月廿四,我便在自己王府中,设宴款待他们,算是临别之前的饯行。 在酒席开始之前,我把小倩和宝勒尔喊出来,一手牵着一个,走入大厅中,和彭大等人见面。 “小倩,你们都认识,我就不再介绍了。这位是铁扇公主,本王的王妃。” 小倩和宝勒尔齐齐给众人施了一个万福后,又站立在一起。一个明眸皓齿,美艳端庄,一个清眸流盼,楚楚动人,宛如一对姐妹,珠璧交辉。 群豪们亦纷纷起身还礼。 “宝……宝勒尔、倩儿,我和兄弟们要畅饮了。你们就先退下吧。” 我差点在众人面前,把宝勒尔喊成宝宝了。 “好,那你和兄弟们喝得开心点。我和倩儿自行用膳去了。” “嗯,去吧。” “公子,你可不要贪杯哦。” 小倩大声说完,又到我耳边低声叮嘱,“你千万别喝醉了。这是宝姐姐特意让我转告你的。她说,今晚轮到去她房间了,嘻嘻”。 “知道了,知道了。” 小倩不提这事则罢,一提起来,我都想早点喝醉算了。一想起要去宝勒尔房间交粮,手脚都发软。 那是真累啊! 小倩和宝勒尔走后,我便招呼大伙坐下。 “来来来,兄弟们都坐下,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酒菜也端了上来,大家便开始把酒言欢。 席间,赵均用眼尖,看见我掌心全是茧子,便叹道:“王爷身份尊贵,可练起武功来,比我们都勤奋。诸位,请看王爷的掌心,茧子这么厚!” 方国珍十分诧异,便问道:“王爷练的是什么功夫?为何掌心的茧子如此之多?” 方国珍问的没毛病,我这茧子确实长得很奇怪。 一般武者修炼手上功夫,茧子都会长在掌背和手掌侧面。像我这种掌心全是茧,而掌背和手掌侧面却几乎没有茧,十分罕见。 “这个嘛。这,这功夫叫做扇你一巴掌,是我们咸鱼宗失传已久的绝学。” 自从铲除天理教后,星阵、菠萝两人在他们尘封已久的档案里,找齐了咸鱼宗的全套武功心法秘籍。 我也粗略翻看过,记得有一门奇异的功夫叫做“扇你一巴掌”,便随口说道。 刘福通听了,向星阵敬酒,说道:“哦,没想到贵宗还有这种绝学。星阵掌门,再次恭喜你。听闻贵宗武学源远流长,如今重现江湖,将是天下武者的一大幸事。” “谢谢刘庄主吉言。” 星阵和刘福通饮尽杯中酒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因为他知道,我根本没有练什么“扇你一巴掌”。 而我掌心的茧,实际上是日复两日,不停地扇铁扇公主的屁股,扇出来的。 而今晚,酒席散后,我又要去宝勒尔的房间,开始扇扇扇,累到腰酸背痛。 一想到这些,我又羞愧,又畏怯,左手悄悄握拳,右手举起酒杯,说道:“来,敬大家一杯!” “敬王爷!” 酒席又进行了一会后,菠萝拍了拍手,几个护院抬着四个大箱子走了进来,放在正中。 打开箱子后,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条。迷人的金色光芒照亮了整个大厅。 菠萝站起来,朗声说道:“刘庄主、彭帮主、赵社长、方少帮主,几位明天就要回南方了。这是王爷特意给诸位送行的礼物,请大家笑纳!” 彭大、刘福通、赵均用、方国珍几人见状,惊呆了。 刘福通第一个回过神来,对我说道:“王爷爱才好士,屈尊和我等相交,刘某深表感激。但今天这礼物实在,实在是太贵重了,还请王爷收回去吧。刘某心领了,感激不尽。” 四人当中,刘福通家底最厚,可谓是家财万贯,便开口婉拒。 赵均用、方国珍两人听刘福通这么说,脸色都变了。 我哈哈大笑,说道:“刘庄主此言差矣。我这些黄金可不是赠给你们的,而是赠给你们兄弟的。 刘庄主长期给白莲教众捐粮捐物。刘庄主确实不缺钱。难道江南受苦受难的民众也不缺钱。 本王身居庙堂,也知江湖艰难。这些钱,我是给刘庄主你,去救济民众的。 同样的道理,赵社长、方少帮主也不缺钱,可跟随你们的兄弟们未必个个过得如意,何况江湖上还有那么多落魄的好汉。” 我说完后,彭大接着说道:“对对对,王爷说得太对了。我替我们海鱼帮的兄弟们谢过王爷,敬王爷一杯!” 刘福通听彭大这么说,也就顺坡下驴,举杯向我笑道:“那刘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王爷!” 赵均用、方国珍两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满脸笑容向我致谢,一同举杯敬我。 我和他们四人畅饮了几杯后,菠萝接着说道:“这些礼物过于贵重。为了避免路上有宵小之徒起了歹心。 王爷还特意安排他们四人,各带十几个护院,陪同四位一并南下。李耀,你们进来吧。” 大厅外,走进来李耀、洪宇、姜戈、张子匠四人,向刘福通等人自报姓名。 彭大见状,笑道:“王爷你真是太贴心了。我刚才还在想,这次就带了两个兄弟过来京城,别他妈的,在路上被人劫走了王爷的礼物,那可真是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彭帮主的切鱼刀法堪称一绝,号称一刀斩乱麻,在江湖上大名鼎鼎,还有哪个毛贼,胆敢打彭帮主的主意。” “什么一刀斩乱麻,方少帮主过誉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要是就三个人,带着这么多金子,我老彭,心里发虚啊。” 说完,我们几人都是哈哈大笑。 自从私吞天理教大批财产后,我和星阵经商量,便决定资助彭大等人。 我和星阵虽然可以借着发展咸鱼宗的名义,不断壮大势力。但我们毕竟在天子脚下,一旦发展势头过猛,肯定会引起朝廷的猜测。 而彭大他们对朝廷早已不满,又远在江浙,方国珍的家族势力更是远在琉球岛上,天高皇帝远,海阔任鸟飞,正适合快速发展。 靠我和星阵两人,是无法推倒大元帝国的。资助他们就相当于给大元帝国多培植了四个掘墓人。 良久,酒席已散。彭大他们全都去房间休息了。就连星阵和菠萝也不陪我了。 偌大的酒桌上,就我一人。 我举起杯,想喝,却饮不下去,因为实在太饱了。 怪哉,今晚明明喝了不少酒,脑子里却越来越清醒。 “王爷,王爷。” 两名丫鬟走进来,一人一边,轻轻挽着我的手,唤道。 光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来的两人,是宝勒尔的贴身丫鬟。一个叫深蓝,另一个叫浅红,都是从宝勒尔娘家来的,不但会点武功,而且身材健硕,力气不小。 “谁啊,本王醉了。” 我作势要趴在酒桌上,却被深蓝从后面一把抱住。 浅红在一旁笑道:“王爷别装了,我们知道你没醉。公主让我们来,喊王爷回房休息。” “哎呀,本王先不回去,本王要去澡堂沐浴下。” 浅红笑道:“不用了,公主已经在房间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木桶。她说,今晚亲自为你洗!” 深蓝接着说道:“公主还说,她今晚的牙很痒。王爷要是再不回房,她就要出来找王爷了。到时候让客人听到了,就怪不好意思的。” “好吧。” 我长叹一声,突然有点想哭,任由深蓝、浅红搀扶着自己,回到宝勒尔的闺房。 …… 一会,铁扇公主的房间里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王府中,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静江王爷半夜又在苦练什么神功。 第101章 求神不如求人,求人终究不如求己 二月十七,我和星阵坐在竹清楼的三楼包厢里,悠然地喝茶,从窗户望着下面的咸鱼宗弟子练武。 这竹清楼便是我们咸鱼宗现在的总舵。 主楼是一座三层的塔楼。楼外有四个很大的庭院,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房子,呈正四方,环绕着竹清楼。 本来,星阵最心仪的地方是天一楼。 奈何,铁锅要将天一楼赐给大情法王,改建为护国寺的分部。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下这竹清楼,作为咸鱼总舵。 “这茶叫水中莲,是秃鲁帖木儿送的,如何?” “好茶!” “现在,咸鱼宗的运转都正常吧?” “嗯,咸鱼宗能够再现江湖,真的多亏公子了。” 星阵真诚地向我说道。 我不禁得意地笑了。老实说,咸鱼宗能有今天,我自然是第一功臣。 这些年来,星阵一直在传授我咸鱼宗的武功。但我们两人之间并不以师徒相称,自然也不是主仆关系,而是密切的战友。 我名义上虽然不是咸鱼宗人,但心里早已把咸鱼宗当成第二个家。 “你那个大弟子怎么样?能否担起重任?” “他?干得不错!现在宗门里,传授武功,打理事务等这些,大部分都是他在做。” 我们口中的咸鱼大弟子自然就是菠萝。那天的开宗仪式上,菠萝第二次向星阵公然拜师,成为咸鱼宗的首席大弟子。 “前几天,我听说,一些调皮的咸鱼门徒都不喊他大师兄,偷偷叫他大菠萝。” “哦,是吗,这名字倒也蛮适合他的。” 一提菠萝,我们两人忍不住面露微笑。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菠萝都是无可挑剔的好助手、好徒弟,亦是好朋友。 菠萝就像菠萝一样,甜度适中,气味芬香,和他相处总是令人愉快的。 “既然菠萝能挑宗里大梁了,我有件事,想让你亲自跑一趟。” “哦,公子请讲。” “我想让你带上人,带上钱,去湖广一趟。” “去找大圣军的关先生和吴天保吗?” 星阵已经猜出来,我要干什么了。 “没错,这次你先带五箱黄金去。还有,挑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在南方和他们长期保持联系。 缺粮送粮,缺衣送衣,缺武器送武器。总之,尽最大的能力,去支持他们。” “嗯,星阵明白了。我觉得张轩可以长期留在南方。” “联系人的事,你定吧。” “什么时候去?” “你把宗里的事情交代清楚后,就去吧。越快越好。” “那好,两天后我就带人出发。” “路上要小心。” “公子放心。” 我慢慢品完杯中茶,推开门,站在回廊上,望着南方出神。 在我的计划中,资助彭大等人,只是开胃小菜,真正想要扶持的是南方的大圣军。 毕竟,我也是这支起义军的发起人之一。 在此刻心里,我强烈希望,关先生和吴天保有一天,能带着大圣军,兵临大都城下。 …… 二月廿九,星阵离开京城已经十天了。 这天中午,我正在书房里练字。深蓝、浅红这两个丫鬟又过来找我。 “王爷,王妃有请。” “她找我什么事?” “王妃没有说。” 说完,深蓝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我心头不禁一颤。 昨晚,是该轮到去宝勒尔房间了。可偏偏,哈麻、秃鲁帖木儿等人约我吃饭。 晚上喝多了,我便没有回府,就在秃鲁帖木儿家中留宿一晚,直到今天上午才回来。 这娘们,不会是因为昨晚我没有交公粮,就让我现在补回去吧。 不就差一晚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生气起来,怒道:“你们两个回去告诉王妃,今天我不去她那里,我现在要去找小倩姑娘。” “回王爷,小倩姑娘现在也在王妃房间。” “啊……” 我无语了。 算了,去看看宝勒尔今天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进入宝勒尔房间,我一看,小倩果然也在这,正和宝勒尔坐在床上,聊得正欢。 两人见我进来,便笑吟吟地让出中间的位置。 我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一边搂着一个,笑着问道:“你们姐妹在聊什么啊,这么开心?” 小倩笑道:“我们刚才在聊老马的事。最近,他见人就哭穷,天天抢着活干,对管家李源清一直陪着笑脸,只想着让李管家多赏点钱给他,和以前冷冰冰的样子可是差太多了。” 一说起老马,我也笑了起来。 这老马是我们王府的花匠。因为他的栽培技术很好,老马平时的为人很高傲。 但在前年,老马妻子给他生了个双胞胎,去年年底又给他生了个三胞胎。 老马平时爱喝酒,没什么积蓄。突然有了五个儿女,加上老马妻子没有什么奶水,这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生活的压力,硬是把一个冷若冰棍的男人,一下子变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热狗。 若不是小倩心肠软,常常让李源清赏给他钱,老马的日子可是非常难熬的。 可是,笑了没多久,宝勒尔就用手指,捅了捅我。 “雷雷……” “啧啧,你别这么肉麻行不行,有话直说。” “郎君,我刚才和小倩商量过了,想让你带着我们去烧香求签。” “求签?求什么?” “当然是求子嗣啊。你看人家老马,两年多时间就生了五个了。我和小倩连一个都没有。你看,肚子扁扁的!” 求子嗣? 我天生不育,还求个球!我脸上的笑容立刻被冰封了。 我不禁心里暗叹,转头去看小倩,问道:“你也想去求签?” 小倩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道:“嗯。” “郎君,我听下人都在说,大天长观那边求子嗣很灵验的,你就带我们两个去嘛。” 宝勒尔抓住我的手,撒娇地说道。 一说起大天长观,我就想起全真教的桑谷道长。 我虽然对求子嗣没有什么兴趣,但去逛一逛大天长观,倒也是可以的。 “好吧,你想什么时候去?” “现在去吧,我们骑马去,快一些。” 现在刚过午时,骑马确实要比坐马车快不少,天黑之前可以赶回来。她们两人不但学过一点武功,骑术更是不错。 “好,那我们就走。” 一个多时辰后,我们一骑十几人就来到了大天长观。 说来也巧,刚走入大天长观的大殿,迎面就遇上了桑谷道长。 “王爷安好,王妃安好。两位大驾光临,不知是……” 宝勒尔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们是来求签的。” “哦,不知王妃是想求什么签?” “求子嗣。” “那请王爷、王妃随我来。” 桑谷道长边走,边向我们介绍大天长观求签的大致流程。 第一步是要向观世音菩萨上香、上贡品,然后开始虔诚地跪拜。 接着要手拿签筒,略高于头顶,跪在佛像面前,默默地想着所求之事,再用双手轻轻摇晃签筒,摇晃掉出来的签就是所求之签。 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拿着签,去请观中真人解签。 小倩、宝勒尔两人听得津津有味,和桑谷道长有问有答,而我却打起了哈欠。 回忆这一生,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从未想过问卜于神灵。 倘若求神真的有用,这些年来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多天灾人祸了。 我一向的信条是求神不如求人,求人终究不如求己。 当然,天下信徒何其多,众神也不差我一个信徒。 第102章 桑谷的加入 “王妃来的正是时候,我师叔重叠真人今天正好在观中。他的解签是最灵的。” 宝勒尔一听,非常高兴,问道:“那太好了,请问重叠真人在哪里?” “求完签后,我会让我师弟桑稷道长,带你们过去解签。他正好是我师叔的弟子。” 桑谷道长说完又转过头,对身边一名道长说道:“师弟,一会麻烦你和师叔说一声。” “好的,这个请王妃放心。” 虽说求签大致就三个流程,但每个流程又有诸多繁琐的环节,关键是宝勒尔磨磨唧唧的,光是挑选贡品,就在那和小倩商量半天,还没定下来。 我站在一旁,实在是不耐烦了,便说道:“菠萝,你在这里陪王妃和小倩求签,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我拍了拍桑谷道长的肩膀,说道:“走,你带我出去逛一逛。” 桑谷道长一愣,笑道:“王爷不求一支?” “她们求就行了。” 宝勒尔闻言,扭过头来,嘟起嘴巴,嗔道:“你!” “姐姐,不用管他了。你看,这盏灯好漂亮,我们就挑这盏灯,好不好。” 小倩把宝勒尔拉到一旁,继续去挑贡品。 我也不理会宝勒尔,径直走出大殿,桑谷道长则跟随在我身旁。 “王爷想要去哪里?” “去你的道观看看吧。” 我沉吟一番后,说道。 我倒不是真的想逛,只是殿里信徒实在太多,挤来挤去的,让人感觉闷得慌。 桑谷道长的道观离大殿不远,在一排相邻的侧室中。房间里很简单,仅一床、一柜、一桌、一椅。 “王爷请坐。” 因为只有一张椅子,桑谷道长只好站着。 他书桌上整整齐齐放着很多书,各类型的都有。有理学的、佛学的、诗词类的,偏偏没有道家的书籍。 桌子上还有一篇策论,笔墨未全干,看似桑谷道长刚写不久的。 “明君视良臣为友,故君臣共勉;昏君视贤臣为奴,故君臣离心。咦,你这篇策论写得不错啊。” 我翻看了一下,觉得这篇策论写得很好,便随口念了其中两句。 “王爷谬赞了。桑谷只是无病呻吟。” “写得很有道理。不过,你一个道长不钻研求神、抓妖、占卜之术,反而来研究策论?” 桑谷道长微微一笑,说道:“求神不过是求心安。抓妖之事更是荒谬。至于占卜之术,也只是供人们在抉择困难时的一种暗示的把戏而已。” “哦,这么说来,求签也是糊弄人的。” “王爷英明。求签之关键在于解签。一般来说,签上所写全是模棱两可之词。是吉是凶,全在解签人一张嘴。 我师叔重叠真人之所以在解签方面名声在外,只不过是他善于察言观色。 寥寥几句,他便可问得求签人所思,故每每能将善男信女说得心悦诚服。” 我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这桑谷实在太有意思了,身为道长,却拆穿了大天长观里面的种种把戏。 不过,他说的和我想的,倒是不谋而合。 我站起来,重新打量房子一圈,只见墙上钉有一个木架,上面挂着一把剑。 木架上有许多灰尘,但剑鞘外面,和剑柄却是一尘不染。 “你练剑?这把剑看来,好像不是捉妖的。” “没错,我的剑法是用来杀人。每天清晨都会练一遍。” “嗯,好习惯。” 说完,我突然一记右手手刀朝桑谷道长的后颈砍去。 他下意识地身体下沉,险险躲了过去,但却躲不过我左掌的一击。 “啪”的一声,桑谷道长的身子就像落叶般往后倒去,贴在墙上。 “王爷,你!” 我笑道:“道长莫慌,我只是试探下。你果然是好身手。” 虽然我手上留了力,但突如其来的手刀,他居然靠本能反应躲了过去。 接下来,桑谷道长虽然被我的左掌击中。但他顺势一退,已经将大部分掌力全卸掉了。 在电光石火之间,这种反应绝对是一流高手的表现。 桑谷道长揉了揉胸口,苦笑着说道:“刚才吓坏我了。还以为是哪里得罪了王爷。” 我凝神望着他,缓缓说道:“道长文才武功兼备,见识非同凡人,却在这道观中浑浑噩噩度日,岂不可惜?” 桑谷道长脸上有些惊讶,反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当我的幕僚,有没有兴趣?” 桑谷道长脸上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又收起来,缓缓说道:“王爷如此厚爱,在下感激不尽,但这件事,我还得问过我师尊,才能答复王爷。” “需不需要,我找人和重玄真人打个招呼?” 无论是宗教还是帮派,尊师重教是必然的。而他的师尊正是重玄真人。 “应该不用,我想,我可以说服我师尊。” 说完,桑谷道长向我拱手做礼,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也笑了。 …… 几天后,一个三十岁的文士站在我面前,正是桑谷道长,只是他身上的打扮不再是道服了。 “王爷,桑谷让你久等了。” “一切都刚刚好。不过,你这身打扮,不会是还俗了吧。” “没有,大天长观里还有我的名分。我师尊说,在王爷身边做事,穿道服比较突兀。我便换了身打扮。” “欢迎加入,桑谷。” “多谢王爷提携。” …… 五月廿九,我刚回到府中,桑谷便过来找我。 “王爷,秃鲁帖木儿今天过来府中找你。我说你去中台了。他等了一会,便走了,留下一份厚礼。这是礼物的清单。” “哦。” 我接过来清单一看,上面列了不少金银珠宝。 这秃鲁帖木儿平时喜欢向我送礼物。但像今天这么重的大手笔,还是第一次。 他突然重贿于我,是有什么事? 我随手把清单放在一边,淡淡地问道:“秃鲁帖木儿有留下什么话?” “他说,后天刚好是四斋日,想请王爷下午去他府上一聚。还说,大情法王也来。” “你一会差人回个信,说我准时赴约。” “王爷,自从野舟大师死后,这秃鲁帖木儿就开始深得大情法王欢心。几个月前,大情法王收他为内弟子。两人便以师徒相称。 而且,我还听说,秃鲁帖木儿和他内兄哈麻最近闹了些矛盾,相处得不是很愉快。 听说是他们家族里有次聚会,两人在酒后发生了些口角。哈麻当众羞辱了他一番,说秃鲁帖木儿一个屁大的小官,也敢和他争论。” “嗯,我知道了。” “那要没什么事,我就去忙了。” “好,去吧。” 看着桑谷离去的背影,我不禁露出满意的微笑。 自从星阵去了南方,菠萝忙着咸鱼宗的事情,我身边刚好需要桑谷这样的人。 几个月下来,我对桑谷是越来越满意。 他不贪财、不好色、不沾酒、赌,办事勤勉细心,而且常常会打听到一些消息供我参考。 有桑谷这样的人当幕僚,真是省心多了。 第103章 十六天魔舞 两天后,我去赴约了。 秃鲁帖木儿的家族是个望族。这一点,单从他府邸的豪华程度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秃鲁帖木儿殷勤地在门口迎接我,领往后院的大厅。 快到大厅时,桑谷停下来,对我说道:“王爷,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 我也停下来,说道:“一起进去吧,就是一场宴席而已。” 秃鲁帖木儿在旁边,也笑嘻嘻说道:“对对对,桑谷先生来我这边不要拘束。到了里面,爱怎么喝就怎么喝,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王爷,我戒酒了。在里面多有不便。” “那好吧。” 见桑谷坚持,我也不强求,点点头。 秃鲁帖木儿喊来一人,说道:“林业,你带桑谷先生去用膳。” “好的,老爷。” 走进大厅,大情法王已经在里面,正在和秃鲁帖木儿府上的管家王瑞杰闲聊。 “哎呀,法王,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哪里,哪里。王爷你是准时到的,本尊来早了一些。” 坐下后,我发现偌大的厅里,仅有我们四人。 “今天的酒席还有谁要来?” “就我们,没有其他人了。” “你没喊哈麻?” 秃鲁帖木儿尴尬一笑,说道:“内兄,他有别的事情。” “哦。” 酒菜很快就端了上来,我们开始举杯互敬。 “再过两个月左右,我们大护国仁王寺在城中的分寺就要正式开业了。这件事说起来,真的要好好谢谢王爷。” “法王客气了。” 谢我?没这个必要。 但我脸上还是笑嘻嘻,一副以功臣自居的样子,和大情法王碰了一杯。 今天这酒席就四个人,气氛难免冷清一些。 正当我觉得有些无聊时,大门推开了。 二十名明艳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入,后面还跟着几个乐师。 前面十六名女子头戴金色的佛冠,身披乳白色的缨络,手上都带着长长、尖尖的红色指套,玉臂上、足踝上还缠绕细小的紫色铜铃。 而身上的衣裳又新又破,就好像被淘气孩童拿剪刀剪坏的那种。穿上去,若隐若现。但看上去,既端庄又妖艳。 后面四个女子则是身穿正经的衣裳,手里各拿着一支长长的大木棍。 这种阵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马上精神起来。 十六名女子进来后,正对着我们,站成笔直一排。 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领头之人。只见她肌肤如凝脂白玉,眼眸含情带笑,让人心头荡漾。 “奴家叫妙乐奴,下,下面献上一支歌舞,叫做孔雀开屏。” 妙乐奴有些羞涩地说道。 话音一落,丝竹之声响起。妙乐奴开始翩翩起舞。 她的表情忽而庄重,忽而妩媚。全身柔弱无骨,时而随风飘摇,时而龙蛇飞舞。 这不禁让我想起那首诗,“珠缨炫转星宿摇,花斗薮龙蛇动”。 舞了一会,妙乐奴开始“咿呀咿呀”地唱了起来。她在前面唱,后面十五名女子在跟着轻声和。可惜,我听不懂她们到底在唱些什么。 再加上舞动时,紫色铜铃发出“叮当当、叮当当”的声音,让我滋生了一种耳朵要发炎的感觉,简直太好听了。 最让人惊叹的是,后面十五名女子的舞姿和妙乐奴完全一致,看上去就像是她一个人在跳舞。 随着丝竹声减弱,妙乐奴很自然地回到开始起舞的地方,站立不动,手指相互交叉,形成一个圆形的观音手印,俨然一个活的女菩萨。 而她身后的十五名女子陆续展开纤纤玉手,整体看上去真的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等到最后一只玉手伸出来,形成一个圆圈后,她们不动了,丝竹声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声钟声。 “啧啧啧,太棒了,太棒了!” 我忍不住鼓起掌来。 “谢谢王爷的夸奖,接下来献上的是群魔乱舞。” 妙乐奴那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得我耳朵都快融化了。 随着丝竹声也再次响起,我屏声敛息,继续观赏。 只见四个身穿正装的女子先走上前,将手里那支光滑的木棍,插在地上的凹槽里。 原来地上这四个凹槽是起这个作用的。刚才喝酒时,我还在纳闷,怎么好端端的地板出现了凹槽。 四个插棍的女子走下去后,丝竹的曲调突然变得缠绵起来。 站成一条龙的十六名女子有四人出列,各走向一支垂直的木棍,像条蛇一样,慢慢盘旋而上。 “啊,这样会不会摔下来?” 我看她们四人用缠着黑丝的玉足,吃力地夹着光滑的棍子,颤颤巍巍的样子,不禁担心地问道。 大情法王笑道:“王爷请放心,她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 “对,这个就叫做专业!”秃鲁帖木儿补了一句。 这时,剩下十二名女子也分成四组,三人一组,走到木棍旁边翩翩起舞。 下面三人一边舞,一边伸手托着上面那名女子。有的托着屁股,有的托着大腿。 原来是这样!我一看,心中便释然了。 这十六名美女,个个白白嫩嫩的。要是从上面摔下来,实在是大煞风景。 舞了一会,她们就转起了圈。上面的从左往右转圈,下面三人从右往左转圈。 加上她们的衣裳全是破洞,风一吹,衣裳就呈波浪状翻滚,黑黑白白的,风光十分旖旎。 我一时竟然看呆了。 一会,歌舞毕,我再次热烈地鼓掌。 “好,好好!” 秃鲁帖木儿打了一个响指。那些乐师和四个拿棍的女人就退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那十六名美貌女子也不跳舞了,一窝蜂上来,围在我们三人身边,喂酒的喂酒,夹菜的夹菜。 簇拥在我身边的女子有六人,大情法王、秃鲁帖木儿身边则各五个。 唯独那管家王瑞杰远远地一个人饮酒,眼巴巴地看着我们三人,寂寞地啃起了鸡爪。 秃鲁帖木儿说道:“王爷,其实她们还有别的歌舞没有表演。不过,今天表演的孔雀开屏和群魔乱舞是最精彩的。 因为这些歌舞都需要十六个女子以上,所以统称为十六天魔舞。只有我们护国寺才有这种歌舞,别处根本看不到。” “原来如此,本王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我左顾右盼,不禁赞叹不已。 这十六名女子不但年轻貌美,而且身高、身材、肤色几乎一致。也不知道,大情法王从哪里找来这么匹配的。 大情法王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笑道:“这十六天魔舞虽然来自我们密宗之法,但这练舞之人大多可都是秃鲁帖木儿推荐的。操练这些歌舞,可花了他不少心思。” “能为师尊效劳,这是徒儿的荣幸。” 说完,这师徒两人得意地大笑。 几杯酒下去后,妙乐奴脸上浮起了红云,也更大胆一些,说道:“王爷,其实我们天魔舞团还有一种更厉寒的舞,你要不要试一试啊?” 说完,一只玉手探入我的衣袍。 “那叫什么舞?” “叫人肉叉烧舞。” 妙乐奴一说,众女子咯咯颤笑。 “那本王一定要好好试一下喽。” 秃鲁帖木儿见状又打了个响指,并给他的管家王瑞杰使了一个眼色。 王瑞杰心领神会,擦了擦手,嘴里叼着鸡爪走了出去,关紧了门。 …… 没多久,大厅里的温度突然升高了。虽然没有丝竹伴奏,但第三支舞却更加热烈起来。 第104章 输血的回报 在领略十六天魔舞滋味的第七天后,秃鲁帖木儿再次登门拜访。桑谷把他领到我的书房里,便走了出去。 “王爷安好。” “请坐,请喝茶!”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秃鲁帖木儿,静静地等他开口。 他如此大费周章地讨好我,必定是有求于我。 秃鲁帖木儿斟酌一番后,说道:“王爷,想当年,我内兄哈麻不过是区区七品的芝麻小官。 现如今,他不但是手握实权的吏部尚书,还兼任同知枢密院事,协助丞相剿匪一事,可谓是叱诧风云。 相比之下,我现在不过是宣政院一名正五品的参议。王爷,你看能不能也提携我一下,给我一个晋级的机会。” 听完,我微微一笑。在他没开口之前,我早就料到秃鲁帖木儿是想求官。 “这其实并不难。你的问题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太少了。朝堂上这么多官员,时间一久,陛下有可能都把你忘了。” “对对对,王爷说的太对了。可是,怎么才能让陛下记起我。” “嗯,最近国事比较繁重。陛下近期常常会召见我。我就把你带上,作为参谋助手,一同入宫面圣。 而且,我会事先告诉你,陛下大概率会问什么,陛下希望听到什么样的回答。这些,我统统会和你讲清楚。 到时候,你只管大胆开口应答。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教你所说的,必定是陛下想听的。 这样一来,你很快就会给陛下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认为你是一个能臣。” “王爷,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秃鲁帖木儿一下子激动起来,双手不停地搓手。我看他那表情实在好笑,都想逗一逗他,喊他一声儿子。 “不过,这才只是第一步。” “王爷还有第二步妙计?” “正是!两个月后,大护国仁王寺的分寺不是要开业了吗?” “对。” “到时候,你让你师尊大情法王,请陛下参加开业典礼。回去的时候,再请陛下到你府上,欣赏一下十六天魔舞。 陛下也是男人,政务又这么多,甚是烦恼,肯定也要放松放松一下的。你说是不是?” “哎呀,妙计啊!王爷真是妙计!我能有王爷这样的朋友,真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 秃鲁帖木儿顿时热泪盈眶起来。 我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回去等我消息吧,好好准备准备,把握好机会。” “是,多谢王爷!” 我和桑谷把秃鲁帖木儿送出府。桑谷又跟着我来到了书房。 “你有话要说?” “王爷,这十六天魔舞会消磨人的意志,还会让人上瘾。以后,我建议王爷,还是少去秃鲁帖木儿府中。” “你也知道十六天魔舞?” “嗯,密宗之术我都略懂一些。何况,秃鲁帖木儿物色年轻貌美的女子已久。我想不知道,也很难。” “嗯,你说的对!” 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正是因为十六天魔舞太有意思了,所以也要让我的好安达尝一尝其中不可描述的滋味。 “王爷,还有,像秃鲁帖木儿这种朋友,还是少接触为好。” “我知道了。” 我轻摇折扇,暗忖:朋友两字,秃鲁帖木儿他也配吗。彼此不过相互利用而已。 后来的事情,正如我所愿。 秃鲁帖木儿真的把铁锅请入他府中,并请他“欣赏”了密宗的特色歌舞——十六天魔舞。 据说铁锅非常喜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常常赏赐那十六名女子许多财物。特别是妙乐奴、三圣奴、文殊奴其中三女,最得铁锅欢心。 而一切也如秃鲁帖木儿所愿。 短短三个月,他很快就从宣政院正五品的参议,晋升为翰林院正二品的侍读学士,一跃成为铁锅当前的红人。 就在这个时候,星阵从南方回来了。 当天傍晚,我在王府举行盛宴,为星阵及随行兄弟们接风洗尘。 席间,星阵得知,桑谷已成为我的幕僚,也是十分高兴。之前,他们两人也有过几次接触,彼此之间都有好感。 到了晚上的时候,星阵随我走入密室。 “南方的事情怎么样了?” “很顺利!我们通过几个中间商,已经和大圣军搭上线,源源不绝地给他们供给粮食、武器盔甲等。 回来之前,我把张轩等人留在南方,继续和大圣军保持联系和正常运转。另外,我还见到了关先生和吴天保两人。” “哦,他们近况如何?” “关先生几个月前受了重伤,只好躲在山中养伤。” “啊,那他现在康复了吗?” 星阵摇摇头,说道:“短时间内难以康复,不过没有生命之虞。现在,大圣军全由吴天保一人指挥。关先生还让我带一句话给公子。” “什么话?”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我听完不禁一怔,昔日和他并肩作战的回忆又浮现出来。 “吴天保先生足智多谋,又虚怀若谷,最近连着打赢了几场小胜仗,大圣军的将领们对他都是心服口服。” “那太好了。” 一听到这些好消息,我又高兴起来,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当面认识一下吴天保。 我们对大圣军的输血,很快就得到了回报。 至正七年十一月十四,铁锅再次召集五品以上官员议事。自从他迷上十六天魔舞后,正常的朝会频率都减少了许多。 而今天之所以召开这么大规模的朝会,是因为前线传来的战报,实在是让铁锅难以忍受。 巳时一刻,铁锅才姗姗来到。只见他的眼袋臃肿且发暗,走路时脚步看似有些虚浮。 铁锅一进来,百官顿时鸦雀无声,连我都不想对上铁锅的视线。 因为殿中人人都清楚,陛下今天必定会大发雷霆。这种情况下,没事老瞅着天子看,搞不好会引火烧身。 寂静了一会,铁锅冰凉的声音才响起。 “哈麻,你是同知枢密院事,通报下前线的战报。” “是,是。十月十三,蒙古贼哈剌那海、秃鲁和伯两人,在八怜内聚众生乱,和女真贼郭火你赤互为呼应,攻城略地。 现在,岭北粮道、兵道皆断。岭北行省的平章政事——剌亦黎已三次派特使急报,请,请陛下火速救援岭北。” 哈麻的声音有些发麻,手中的奏章微微发抖。好不容易念完一段,哈麻便停顿一下,擦一擦脸上的汗。 “哼!没了吗!” 铁锅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也尖锐起来。 “回陛下,还有。十一月初三,徭寇吴天保大举进攻武冈、宝庆等地。 湖广行省丞相沙班亲率领大军救援。结果,结果中了埋伏,大败。沙班丞相当场战死。” 这些消息,虽然我已知晓,但再次从哈麻嘴里说出,听着无比痛快。 铁锅厉声说道:“你们听听!帖木儿不花、哈麻!几个月前,你们几个是怎么和朕说的?” 帖木儿不花、哈麻等人羞愧地相互看了看,低下头,无人敢应答。 “你们都忘了?那好!朕再重述你们的话一遍。今年年底,臣等必将齐心协力,将南北等乱贼剿灭,绝不负陛下重托。 现在倒好,岭北告急,湖广的沙班丞相直接战死沙场。现在距离年底还有一个半月。 帖木儿不花!你身为中书右丞相,又全权负责剿匪一事。你来说一说,现在怎么个剿灭法!” 说完,铁锅用力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全场官员听了,心里都是一颤。 第105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铁锅痛斥一顿后,又点了右丞相帖木儿不花的将。全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聚焦在帖木儿不花身上。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帖木儿不花已形成了一个耀眼的光圈,有一种很快就要升天的节奏。 我都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 片刻,帖木儿不花的两只耳朵已经红得发紫,咬咬牙说道:“老臣将和哈麻等人再重新制定作战计划,力争在明年九月前,剿灭南北三支乱贼,以报皇恩。” 他说完后,殿中突然一片寂静,连汗水滴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良久,铁锅才冷冷地说道:“帖木儿不花!前年,你告诉朕,去年年底定能缴清乱贼。去年,你又告诉朕,今年年底定能缴清乱贼。 现在倒好,定能变成力争了。嘿嘿,好一个力争!帖木儿不花,你再这样力争下去,朕恐怕乱贼就要打到大都城下了。 帖木儿不花、哈麻,这里全是弹劾你们两人的奏章。你们两个要不要自己看一看!真是主帅无能,累死三军!” 说完,铁锅愤怒地将手边一堆奏章,用力一推。奏章纷纷从桌上掉下来,洒落一地。 帖木儿不花、哈麻两人不敢再吱声,脸色苍白,“扑通”一声全跪下来。 殿中再次噤若寒蝉,只听见铁锅一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铁锅的气息终于顺了一些,目光扫视了众大僚一会,接着说道:“太平!” “臣在!” “朕命你全权负责岭北平乱之事,笃怜铁穆迩曾在岭北行省多年,就担任你的副手。先帖木儿!” “臣在!” “朕命你全权负责湖广平乱之事,朵儿只担任你的副手。” 太平、先帖木儿、笃怜铁穆迩、朵儿只四人齐声说道:“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 “你们四人到枢密院,再召集众官,好好谋划一番,制定好详细的剿匪计划,再向朕报吧。” “臣等遵命!” 铁锅摆了摆手。众官员便依次退朝。 唯有帖木儿不花、哈麻跪在那里,头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临走前,我忍不住扫了一眼哈麻高高翘起的屁股。 这些年来,朝中官员里,就属哈麻和我最为亲密。看如今的形势,他大概率是要被免职,多年努力将化为乌有。 一想到,朝堂上少了这么一个臭味相投、合作无间的盟友,我心中多少有点怅然。 唉,可惜了。 果然,第五天,铁锅就下诏,将右丞相帖木儿不花贬为庐州的达鲁花赤,官职从正一品降至从四品。 之所以将帖木儿不花贬到庐州,是因为他是大元皇族宗室,世袭镇南王的爵位,其封地刚好就在庐州。 而哈麻则贬为南安县尹,官职从正二品降至正七品。基本上算是打回原形了。 说起来,只要不危及皇权,铁锅对犯错官员的处罚,向来都是轻的。 又过几天后,铁锅召我入宫。 在路上,我迎面遇上了全真掌教重玄真人。彼此只是打了声招呼,擦肩而过。 但我心里有些纳闷,他来皇宫里干什么? 进入大明殿后,我发现铁锅比起几天前,表情轻松了许多,正在和朴不花有说有笑,仿佛那些不快已经一扫而空。 “陛下金安。” “免礼。朕今天召你进宫,就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不知陛下有何事要问臣?” “就在昨天,帖木儿不花、哈麻在离京之前,一起来朕面前谢罪,还向朕推荐了一个人。” “谁?” “脱脱。朕想重新启用脱脱。你觉得如何?” 脱脱? 一提起这个久违的名字,我又忆起许多往事。 想当初,因金口新河一事,脱脱引咎辞职。送别他时,我还在十里长亭中劝脱脱,不要在意一时得失,等风波过去,再归来庙堂。 斟酌一番后,我缓缓地说道:“脱脱对陛下忠心耿耿,好贤礼士,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就在这时,司徒朴不花突然接话说道:“雷太尉说的没错,脱脱一直身居要职,又屡立战功。如今国事艰难,陛下应该召他回来才是。” 一听朴不花开口,我当时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不为别的,只恨自己吞吞吐吐,说话太慢了,让朴不花误以为我要力挺脱脱。 实际上,我并不想脱脱重返朝堂。 但脱脱和我毕竟是多年好友。按照先扬后抑的原则,我本打算先铺垫上几句好话,再劝说铁锅不要召他回来。 就在我准备要说“但是”这两个字的时候,朴不花自以为是,跳出来插话,把节奏全打乱了。 果然,铁锅闻言大喜,说道:“朕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你们两人都赞成。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张开嘴巴,正欲劝说,但看铁锅如此雀跃,而且已经拍了板,便把要说的话烂在了心里。 唉,他归来就归来吧。 “我们也好久没下棋了,今天正好没事,来一盘。” “臣从命。” 我一边陪铁锅下围棋,一边陪他闲聊。 可以看出来,他的心情比前几天好很多。 “陛下平时还是要注意身体。臣观陛下今天气色如常,比起前些日子好多了。” “是啊,这段时间来,重玄真人教朕占星术后,朕的心情开朗了许多。 特别是昨夜,朕和真人一并观星空,看朕的命星依旧明亮,就放心多了。 真人还和朕说,南北几颗妖星虽然还在闪烁,但气数已尽,很快就会陨落的。” “陛下乃天命之子,圣明之君。他们不过是暂时得逞,臣相信他们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的。” 我随口奉承铁锅,心里却是十分诧异。 原来铁锅又开始信起占星术,怪不得进来时会遇到重玄真人。 这让我不禁又想起李商隐的那首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铁锅越是不务实际,将国运求助于宗教、鬼神之术,我越是暗暗高兴。 至正七年十二月十五,脱脱回京了。 十四年前,带我入宫的是脱脱。现在,去接他入宫的人是我。 “脱脱,欢迎归来!” “树生,好久不见!” 见面后,我们两人紧紧拥抱。 三年七个月之前,我在城外的十里长亭送别他。如今,我又是在十里长亭接他入宫面圣。 但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 很多事情早已时过境迁。 一路上,我和脱脱同坐在一辆马车上,竟然是无话可说,除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 脱脱回到朝堂几个月后,就得到了重用。至正八年四月,铁锅任命脱脱为太傅。 到了至正八年七月,因南方战事依旧不利,铁锅命脱脱前往湖广,接替先帖木儿,全力调度诸军,对付大圣军。 八月,咸鱼宗李耀派人向星阵密报,说琉球鱼联帮方国珍已有反心。 果然,到了十一月,方国珍在琉球聚众起义。 至此,帝国南北各有四支起义军与朝廷对抗。 天下乱象初现。 第106章 麒麟出世? 脱脱或许不是一个良相,但绝对是个良将。 就在他接手南方军务后,关先生所领部队不久后兵败,人潜逃不知去向。大圣军仅剩吴天保部在苦苦支撑。 方国珍这边,起义初期屡战屡胜,还杀了台州路的达鲁花赤——泰不华。 但脱脱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只是派出使者给方国珍写了一封信,答应封他一个官职,叫做定海尉,劝他投降。 没想到,方国珍真的答应了,立刻休战,并写降表给脱脱。这真是把我给气坏了。 但是后来,方国珍发现这定海尉不过是芝麻小官,又复反大元。他真是棵墙头草。当然,这是后话。 到了至正九年八月,铁锅见脱脱捷报连连,龙颜大悦,便召他回京城,任命他为中书右丞相。官复居一品。 南方军务又交回先帖木儿指挥。 到了至正九年十二月,太平这边也向铁锅报喜了。 北方的女真人起义军领袖郭火你赤兵败被杀。 只剩下蒙古人哈剌那海、秃鲁和伯率领的起义军在和官军打游击,但已经造不成大的威胁。岭北之围也解开了。 轰轰烈烈一时的四支起义军仅仅一年时间,就被官军逐个击破。 这些消息陆续传来,让我的心凉到了极点,感觉多年经营收获寥寥。而且,下一步毫无头绪。 不知何处才能如我所愿。 到了至正十年三月,陈州县的达鲁花赤——博尔哈布向朝廷上报,麒麟出世! 这消息一出,满朝欣喜若狂,唯独我强颜欢笑。 相传,麒麟性情温和,不伤人畜,称之为瑞兽,只在太平盛世,或者是有圣人诞生之年,此兽才会出现。 故此,满朝官员纷纷上书歌颂铁锅圣明,说一些陛下雄才大略、宽严并济、万民景仰之类的话。 我亦不能脱俗,随着世俗洪流一起拍铁锅马屁。 铁锅心花怒放,下令博尔哈布亲自带兵,护送麒麟入京,好生供养。 那一天,晴空朗朗。 铁锅早早就让人清扫沿途街道,所有宫门大开,自己率领百官在大明殿中等候,准备迎接麒麟入宫。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待,都想看一看这传说中的神兽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接近午时的时候,前去迎接麒麟的朴不花突然从外面,神色慌张地跑入大明殿中,看了一眼坐在正中的铁锅,犹豫片刻,又跑到脱脱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脱脱听完,脸色大变,瞪了朴不花一眼,转头对铁锅说道:“陛下……” 铁锅奇怪地看着脱脱、朴不花两人,打断脱脱的话,问道:“朴不花!朕让你去接麒麟入宫。为何就你一人回来?” 朴不花一脸惊恐,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脱脱无奈,只好说道:“陛下,神兽麒麟……它死了。” “死了?” “正是。” 脱脱这话一出,殿中众人惊得目瞪口呆,随之一片哗然。 我心里喜出望外,差点笑出声,但必须强忍着,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肃静!” 随着铁锅一声怒喝,众臣立刻闭上了嘴巴。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惶惶不知所措。 “朴不花,朕问你!麒麟是怎么死的?” “回陛下,博尔哈布说,麒麟在三天前就不再进食,只是嚎叫。 他说,可能是一路上围观的人太多,惊吓到神兽,这才不肯进食。 刚进城的时候,臣仔细观看,麒麟的眼皮还能偶尔动一动。谁知,走到一半的时候,它,它没气息了。” 说完,朴不花害怕地哭了起来。 殿中君臣皆沉默无语,只听见朴不花吸溜鼻涕时发出的“噗噗”声。 良久,铁锅叹了一口气,问道:“那麒麟现在何处?” 朴不花重重吸了一口鼻涕,哽咽地说道:“臣不敢擅自做主,便让他们继续往宫里运送,只是让他们走慢一些。” “你去通知他们走快一些。朕生要见兽,死要见尸。” “臣明白。” 朴不花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麒麟的尸体总算被抬了进来。 抬尸领头之人正是陈州县的达鲁花赤——博尔哈布。 只见他全身是汗,脸上肌肉一直在抖。我都有点担心,他脸上的肉抖掉下来。 “再抬近一些。” 铁锅的注意力,显然都在死去的麒麟身上,并没有留意博尔哈布的神情。 等麒麟抬到铁锅面前时,百官全围上来看。 大僚在前面看,中官在后面踮着脚尖看,再后面一点的是小官,急得轮流在原地蹦跳着看。 大家对死去的麒麟依旧抱着浓烈的兴趣,都恨不得把脖子伸长几米,贴在麒麟脸上观看。 只见这只麒麟的身子像粗壮的白鹿一样,尾巴和牛的尾巴几乎一样,又大又长。 头上长着左右对称,树杈形的大角。脑袋七分像马,三分像鹿,眼睛则和青蛙一样,鼓了出来。 这副尊容看上去,确实是十分罕见,可惜死了。 观看了一会后,铁锅摆了摆手。 朴不花那尖尖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家往后退,都归位,别挤了!” 我们这些大僚闻言便带头站了回去。那些品级低的官员借着这个机会,歪着脖子瞅上几眼后,也悻悻地站了回去。 “众卿,眼下该怎么办?” 铁锅一脸不悦地问道。 毕竟,麒麟是瑞兽,据说二、三百年才出现一次。 如今,朝廷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麒麟入宫。谁知道,就快要和天子、百官见面的时候,它死了! 这也太触霉头了。要是传到民间去,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版本出来。 所以,铁锅一问,大殿中众臣谁也不敢搭话。 见无人吭声,铁锅的表情更加难看了,又问道:“脱脱、太平,你们两人说说看。” “这……这个……” “臣愚钝,确实不知。” 他们两人一个说不知道,一个支支吾吾。 铁锅见状,恼怒地“哼”了一声,目光开始在百官脸上移动,最后却停在我的脸上。 玛德,这九成九是要问我了。 见躲不过,我便索性主动开口说道:“臣以为,这事要治陈州县的达鲁花赤——博尔哈布的罪!” 博尔哈布本来已经乖巧地站在百官的最末,接近殿门的地方,半弓着腰,生怕铁锅看见。 我这话一出,把他吓得一激灵,赶紧出列,并跪下来喊冤。 “陛下!臣无罪啊!臣这一路都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麒麟,天天变着花样给它喂各种新鲜的树叶、青草。 就连它睡觉时,臣都派人看守,还给它盖被子,生怕它晚上着凉。臣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三天前突然就不进食了。 臣让人拿来各种各样的食物喂它,除了常规的树叶、青草,还拿来鲜花、牛奶、豆浆、猪肉等等。 可它偏偏一点胃口都没有,整天就是睡觉。臣真的,对它,比,比对俺爹还好。随行之人都可以为臣作证,苍天可鉴啊!” 说完,博尔哈布当众嚎啕大哭。哭得非常厉害,就是那种眼泪、鼻涕呈喷射状出来的那种。 哭得连我这么铁石心肠的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百官听了也是面面相觑。 铁锅皱了皱眉头,可能觉得博尔哈布说的有道理,便问我,“要依他所说,博尔哈布何罪之有?” 第107章 皇权和法律 我不慌不忙地说道:“臣说博尔哈布有罪,并不是说他在路上对兽照顾不周。臣也相信,他对此兽,比对他爹还要好。” “那他是何罪?” “欺君之罪!此兽并非麒麟!” 我这话一出,殿中众人都是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太尉此话当真?” “当真,古籍上有记载,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皇为之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 诸君请细想,古来四大神兽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蛟龙有鳞,神龟有甲,凤皇有羽,而麒麟有毛。问题是毛呢?此兽的毛在哪?” 铁锅和百官听完,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片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博尔哈布的眼皮狂跳,一边脸红,一边脸白,发疯般朝“麒麟”冲过去,指着它那咯吱窝一小束绒毛喊道:“陛下,你看,这不是毛吗?它,它也有毛啊!” “混账!退下!汝乃小官,非召见,不得上前!” 脱脱见状,对他就是一顿怒斥。博尔哈布吓了一跳,赶紧回到自己的站位上。 脱脱接着又对铁锅说道:“陛下,臣以为太尉说的在理。此兽身上虽有少许绒毛。但这绒毛,百兽皆有,非麒麟特征。这麒麟之毛,料想应是极长的毛。” 铁锅点点头,又对我问道:“那太尉可知此异兽叫什么?” “依古籍所记载,异兽中,夫诸状如白鹿且有巨角,似鹿非鹿。臣以为,此乃夫诸。” 博尔哈布一听,生怕被按上这欺君之罪,跪在下面,哭着喊道:“臣冤啊!这真是麒麟,不是夫诸。” “休得喧哗!臣也赞同太尉之说法。听闻,夫诸现世,乃是水灾之前兆。唉,这些年确实是水灾不断。 最近又听工部说起,黄河有大隐患。如今看来,夫诸现世,这是上天向我们示警,小心黄河大决口。臣以为,下一步要议一议黄河治理之事了。” “朕明白,不过黄河治理之事先搁置,下次再议。众卿,今天之事该如何处置?” 太平说道:“臣以为,夫诸现世示警,当以厚葬。至于博尔哈布,虽将夫诸误认为是麒麟,但也是一片诚心,并无恶意。臣以为应当将他降一级,小惩即可。” “好,那就依太平之言。厚葬夫诸一事也由太平负责。退朝吧。” 铁锅原本是满心欢喜,准备迎接瑞兽麒麟,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寓意着水灾的夫诸。 下一步还要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物力去治理黄河。想到这些,铁锅早已兴趣索然。 门口的博尔哈布听到只是降一级处理他,松了一口气,急忙磕头谢恩。 这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大可斩首,小只是斥责了事。 自古以来,皇权社会虽有法律,但即便是官吏不徇私枉法的情况下,也只能勉强算是半个法制社会。 因为,皇权永远凌驾于法律之上。 欺君之罪、抗旨不遵、大不敬等等这些罪名,永远没有定义,也没有边界,更便利于维护皇权的权威。 皇帝要定一个官员的罪,简直就是轻松拈来。 打个比方,皇帝给大臣下达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若拒绝,那就是抗旨不遵,当斩。 你若无法按时完成,那就是欺君之罪,也当斩。 发展到一定程度,连“莫须有”这三个字也可以作为罪名出现的时候,法律对皇权来说,就是可无可有的东西。 在刚才,博尔哈布的生死就在太平的嘴边,就像是来回走在鬼门关的边缘。 如果太平继续添油加醋,说博尔哈布罪不可恕,那铁锅很可能就斩了他。 故此,当太平走出宫门时,博尔哈布还跟在他后面不断致谢,真的是感激涕零。 博尔哈布,他是懂皇权社会的游戏规则的。 …… 就在异兽夫诸死去的一个月后,新上任不久的工部尚书贾鲁向朝廷上报了治理黄河的详细方案,还有治水图。 这一报上去,朝堂上就分成两派,对治理黄河之事争吵不休。 一派由左丞相太平、工部尚书贾鲁为首,主张治河之事势在必行。 其理由是黄河含沙量与日俱增,河床不断增高,必须在易决口的地方筑河堤,并清除淤泥,疏浚河道。 否则,一旦遭遇连绵雨季,又是引发大水灾,造成流民四起。 另一派由右丞相脱脱、户部尚书李士瞻、新任的吏部尚书偰哲笃为首。 他们倒也不是反对治河,只是当下行不通。理由是国库没钱。 这些年来,天灾、民变不断。赈灾要钱,平乱要钱,修寺庙要钱,赏大臣要钱,样样都要钱,钱从何来? 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没钱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两派人在朝堂上争吵了两个月,没争出什么结果,只吵了个寂寞。 直到至正十年九月,有一个叫武祺的户部左司郎中,向脱脱提了一个建议。这才让这场争吵划了一个句号。 …… 至正十年十月二十,铁锅在大明殿召开二品以上大僚的朝会。 “众卿,前几天,脱脱、偰哲笃、李士瞻三人向朕提了一个建议,可解决筹军饷难、治黄河难的问题。 朕仔细想了想,觉得脱脱三人之见可行。今天特意召集大家议一议此事。偰哲笃,你说一下你们的想法。” 吏部尚书偰哲笃走出列来,朗声说道:“诸君,一个月前,户部左司郎中武祺向脱脱丞相提了一个建议。 脱脱丞相便让我和李尚书,召集一些官员,在小范围内商议了一阵子,都觉得当前的局势,唯有武祺所提出的变钞一法,才能摆脱困境。” 变钞? 众大臣一听这两个字,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诸君请安静,先听我讲……当前的情况,想必大家都清楚了。 李尚书那里完全是揭不开锅了。国库的赤字已经到了面临崩溃的程度了。何况黄河的治理又迫在眉睫。 我等思来想去,唯有发行新纸钞才能救燃眉之急。这新纸钞就叫做至正宝钞。 这至正宝钞的价值是当前流通的至元宝钞的两倍,也就是说,每贯至正宝钞等同于白银二两。 我们有了新的至正宝钞,既可以继续筹备军饷,解决治理黄河的费用,又可以打击市面上流通的至元伪钞,可谓是一举多得。诸君觉得如何?” 偰哲笃说完,众大臣面面相觑,又纷纷议论起来。 我心中暗忖:国家发行的金币、银币、铜钱等金属币成本居高不下,无利可图。 唯独这纸钞,相对它的大额面值来讲,其发行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难道靠发行新版纸钞,就可以解决国库赤字的问题? 我隐约觉得这变钞之法大有破绽,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便不吭声,打量着殿中众臣,想看看他们有什么高见。 第108章 重演宋、金之旧事 “我有疑问!李尚书,世祖皇帝当初发行纸钞时,曾与天下人约定,朝廷所发行纸钞,随时可以兑换白银。 世祖皇帝还在各地设立了平准行用库,方便百姓用纸钞去兑换金银。 敢问李尚书,你户部现在大大小小的平准行用库里,还有多少可以兑换的金银?” 大臣中,有个人站出来向户部尚书李士瞻问道。我闻声望去,问话之人正是中书左丞兼国子祭酒吕思诚。 “这,这个嘛……” 李士瞻一时语塞,尴尬地接着说道:“实不相瞒,除了大都的平准行用库里,还有少许可以兑换的金银。他处平准行用库里的金银,早已挪作军饷,无法兑换。” “昔日世祖发行纸钞,其原因有三。一是铸造金币、银币、铜钱成本太高。二是纸钞易保管、易携带,免去百姓运输铜钱之苦。三是纸钞可以以旧换新,免去金属币因磨损而贬值。 但天下初定,世人对纸钞多有疑虑。故世祖向天下承诺,纸钞与各地平准行用库中的金银总和一致。库中有金银几何,便印多少纸钞。 商贾们拿着纸钞去平准行用库一试,果真能兑现金银,信心大增。这纸钞才推行开来。后来,我朝已多次滥发纸钞,造成纸钞已大大贬值。 如今再发行新纸钞,百姓若不信,拿去平准行用库,发现无法兑现金属币。那该如何是好,李尚书?” 李士瞻支支吾吾,无法应答。 听到这里,我瞅了一眼铁锅。只见他直瞪着吕思诚,看似有些恼火。 吏部尚书偰哲笃清了下嗓子,接过话来说道:“吕祭酒所虑之事不足忧。 各地若有人去平准行用库兑换金属币,就说库中金银已上缴大都户部保管。 要兑换得来大都。这来一趟大都,路途非常遥远,他们自然也就作罢。” 吕思诚不依不饶,继续问道:“若大都中人前来兑换,又该如何推搪?” 偰哲笃应道:“这也不难。我们只须在发行纸钞的同时,也铸造少量铜钱。平时支出都用至正新纸钞。 若真的有人要兑换,便拿铜钱给他。钱钞并行,纸钞为主,铜钱为辅。此乃救急之良策也。” 吕思诚摇头说道:“非也,非也。库中无本银而多印纸钞,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此乃强夺天下人之……” “吕祭酒说变钞之法不可,不知在国库艰难的情况下,吕祭酒又有何良策来解困?” 右御史大夫朵儿只突然打断吕思诚的话,冷冷地反问。 吕思诚说道:“我的良策只有三个字。” “哪三个字?” “行不得!” 铁锅闻言,勃然大怒,斥道:“混账!众卿人人为国事殚精竭虑。唯独你一人说行不得。 若是朝中百官都像你一样,不提建议,只泼冷水。朕要你们何用!” 吕思诚也知道自己刚才言行不当,立刻涨红了脸,虽然嘴巴微张,但终究不敢再吭声。 “脱脱,这事,你怎么看?” “吕祭酒之言虽也有些道理,但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臣以为变钞之法,不得不行。” 铁锅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太平,“太平,你是什么意见?” 太平犹豫片刻,应道:“臣无异议。” “好,既然如此,变钞之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李士瞻,这至正宝钞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印出来。” “回陛下,臣早已让交钞提举司提前准备。再有十日左右,新纸钞即可发行。” 一听到十日即可发行,铁锅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好,你督促交钞提举司再抓紧一些。脱脱,变钞之事就由你全权负责。” “臣遵命。” “那就退朝吧。” 众臣走出大殿,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唯独吕思诚低着头,一人缓缓独行,显得有些落寞。 我心里有些疑问,便迎向他。 “吕祭酒,我有一事不解,请指点一下。” “哦,太尉大人请讲。” 吕思诚抬头看见是我,有些惊讶。 我把他拉到无人之处,低声问道:“方才在殿中,吕祭酒未把话说透。 我揣测,这无本银而多印纸钞,是不是相当于强夺天下人之财富。” 吕思诚长叹一声,说道:“正是!如今此举相当于重演宋、金之旧事。” “宋、金之旧事?莫非这纸钞并非我朝独创?” “没错,这纸钞最早出现在北宋。我堂堂中原其实矿产稀少,特别是金、银矿更是稀少。所以以前市面上流通的绝大多都是铜钱,或铁钱。 北宋时期,四川地区缺铜而盛行铁钱。但这铁钱实在是容易铸造,太便宜,而且太重了。据说,当时一枚铜钱可换十枚铁钱。一枚铁钱约重半两。 而单单买一匹布,就需要铁钱两万枚,重约625斤,需要用牛车载钱去买布。这实在是多多不便,故滋生了纸币。 原为四川几大商铺联合发行来代替铁钱。后由大宋朝廷收回发币权,统一由朝廷印发。” “嗯,先生这么一说,我就大致明白了。但这宋、金之旧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大元能够取代宋、金,其原因有种种。但其中有一个原因很关键,那就是宋、金两国滥发纸币。这大宋和大金两国到后期都面临着国家财政危机。 为了填补国库赤字,宋、金两国都疯狂印发纸钞。这纸钞本无价值,只是用于流通的等价物符号。宋、金两国上位者无知且贪婪,妄想着通过印发纸钞来凭空创造财富。” “那结果怎么样?” 听到这里,我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急忙追问。 “结果当然就是百姓怨声载道。无论富人还是穷人,对宋、金朝廷都大失所望,肯为朝廷出力之人自然越来越少。 这纸钞突然猛增,但百姓产出的货物并不增加,最终只会导致一个结局,那就是物价暴涨,纸钞越来越不值钱。 今日一贯纸钞可买的东西,明天可能就要两贯,后天可能就要三贯,如此类推,将与厕纸无异。 犹记当时有识之金人感慨,国虚民贫,经用不足,专以交钞愚百姓。 现如今,脱脱他们只顾眼前之利,不顾后患无穷。唉,恐危矣!” 听到这里,我突然全身大汗淋漓。 吕思诚有些诧异,问道:“太尉为何出汗如此之多?” 我定了定神,说道:“没事,有点热!先生今天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十分感谢!” “太尉过誉了。” “不过,陛下既然已经定下此事,我建议先生就不要再提起此事,免得惹得陛下不痛快,引来祸端。” 吕思诚黯然地说道:“我明白。” “我还有急事,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我急忙撒腿就往宫外跑。 “哎,太尉为何如此急奔?” “我尿急!” 第109章 买买买,换换换 “快回府!以最快的速度。” “是。” 一跑出宫外,我不等星阵开口问,便急忙说道。 马车开始疾驰。我们两人坐在车厢里,一时无语。 星阵可能觉得我的神情很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是递过来一张手帕。 我接过手帕,擦了擦汗,便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起吕思诚的话。 依他所说,这新的至正宝钞一旦发行,新、旧纸钞将逐渐一文不值。 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也许一年,纸钞真的可能,如吕思诚所预计的那样,廉如厕纸。 偏偏,前段时间,为了买卖时方便,我让星阵他们,把私吞的天理教不动产,包括我原有的,全换成了纸钞,堆了满满的几仓库。 天啊,这些可都是我十几年来,辛辛苦苦贪来的。 哦,不对,是辛苦赚来的血汗钱! 我绝不能让它们变成厕纸! 想到这些,我的汗又往外涌,把手帕都湿透了。 星阵见状,实在忍不住,说道:“公子,我听说,肾虚容易冒汗。以后,晚上还是要节制一些,细水长流,免得伤了身体。” 唉,我现在何止是肾虚,全身都虚透了。 但这些,又不好细说,我便无力地说道:“嗯,知道了,再让马车开快一点吧。” 说完,我无力地倚在靠背上。 “好的,墨青,再快一些。” 前面的车夫墨青应了一声,又抽了两马鞭。 …… 一回到王府上,我便立刻召集星阵、菠萝、桑谷三人,来到密室。 “你们三人从现在起,把手头上的事情全放下,把府中的人,咸鱼宗中人全部动员起来,只做一件事。” “做什么事情?” “必须在十天之内,不,在八天之内,把我们库藏的纸钞全部花光光,买粮、买布、买地契、买店铺都行,或者是换成铜钱、金银珠宝。 总之就是买买买,或者是换换换。总之,八天之后,我不想在钱库里,见到任何一张纸钞!” 菠萝还是有些茫然,不自觉地问道:“公子,这,这是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照办就是,低调一点去买、去换,不要声张。 还有,你们身上的纸钞也不要留,包括身边人,也让他们把纸钞尽量花出去。明白了吗?现在就去办吧。” “明白!” 他们三人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一会,我也从密室中走出,看着府中人开始忙碌起来。去租马车的租马车,去拿纸钞的拿纸钞,王府中第一次如此热闹非凡。 小倩迎面向我走来,问道:“公子,今天这是怎么啦?”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购物的狂欢节到了!” …… 八天之后,我走进藏钱的一个仓库。只见原先堆的满满的纸钞全都不见了,换来的是地契、房契,还有金银、铜钱。 就连金、银制作的婴孩戴的长命锁也有好几个,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买的。 我满意地点点头,走了出来。今天虽然是乌云密布,但我此刻的心情却明媚无比,通体舒坦。 “对了,桑谷,你拿我的帖子,去拜访下中书左丞吕思诚大人,带上一份重重的厚礼!” “好的,公子。” 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 若非吕思诚的点拨,我恐怕至今还蒙在鼓里,答谢一番是应该的。 两天后,也就是至正十年十一月初一,朝廷正式宣布变钞。各个衙门的八字墙外面,张贴着铁锅的诏书。 上面写着,“……以中统交钞一贯文权铜钱一千文,准至元宝钞贰贯,仍铸至正通宝钱并用,以实钞法,至元宝钞通行如故,特诏天下”。 户部的交钞提举司开始忙碌不停,每日印造新的至正宝钞和旧钞,不可数计。 有了钱之后,户部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大把宝钞,先把向大商人借的钱还了,接着就是大量地购粮、购布等等。 朝廷有了钱以后,黄河治理一事也很快提上议程。 十一月初八,铁锅召集众大臣再次商议黄河治理一事。 这一次,由于钱的问题已经解决,工部尚书贾鲁提交的治水方案很快就被通过了。 本次治水总共需要招募民夫十五万余人,动用军士两万人。其规模在本朝也是空前的,花费确实不菲。 商议一阵子后,铁锅拍板说道:“治水之事就由贾鲁牵头负责,李士瞻全力协助。众卿还有什么其他意见?” 太平说道:“臣以为,治水之事实在太重大,应当派一名大僚全程监察,方才妥当。” 铁锅点点头,望向我和朵儿只。这监察之事自然是我们中台的活。 我和朵儿只虽然同是御史大夫。但他是右御史大夫。大元一朝以右为尊。监察黄河治理之事自然不宜让朵儿只亲自去。 想到这里,我便说道:“臣愿去监察!” “好,太尉愿意前去,那是最好不过。治水之事既然是势在必行,那就宜早不宜迟。贾鲁、李士瞻你们两人尽快筹备,早早出发。” “臣等遵命!” 一个月后,招募的民夫开始陆陆续续,从各地前往黄河沿途各治水点。工部的官吏也有将近一半人出京。 到了十二月廿一,工部尚书贾鲁、户部尚书李士瞻两人也前往治水实地。 他们两个是干活的,而我的职责是监督,便晚了一些才出发。到了至正十一年正月十七,我的车队才缓缓而出。 这次离京,我把菠萝留在帝都,带着小倩、星阵、桑谷等人出去。 刚走了两天,我在车厢里正在和星阵闲聊,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一拍大腿。 “坏了,我怎么给忘了!” “公子忘了什么?” “我只顾自己,赶紧抛出手中纸钞,却忘了知会刘福通、彭大他们了。” “朝廷的新钞发行之后,京城里的物价确实上涨了。但涨幅势头也没有那么快,现在知会他们,应该也来得及。” “唉,来不及了。你有所不知,户部这两个月来不停地印钞,从江南地区大肆购买货物。 这出来的新钞绝大部分是在江南流通的,加上这物价上涨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京城暂时还影响不大。但在江南,这纸钞怕是贬值得很厉害了。” “刘庄主的老家在颍州。而颍河刚好有个治水点。要不,我们改道去颍州,顺路看下颍河治水点,就去找刘庄主,公子觉得如何?” “嗯,马上改道!” 原本,我是打算去减水河的治水点看一看,但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了,便分开两路。 一路让随行的侍御史陈子平,替我前去察看减水河。我这边则打着去看颍河的幌子,转道去颍州。 第110章 歃血为盟 几天后,我们来到了颍州的刘家庄。这比乌程县的刘家庄可大多了。碰巧,刘福通就在老家。 听到通报后,刘福通、韩山童、施耐庵、罗贯中等人来到会客厅,迎接我们。 就连上次给我看病的那个名医“赛葛洪”盛文郁也在。 “哎呀,王爷驾到,真是让鄙庄蓬荜生辉啊。多日不见,甚是想念王爷。” “我也是十分想念庄主。这次朝廷治水,派我监察。我便偷个懒,特意来看看刘庄主。” “那我真是太荣幸了。这次来,王爷你无论如何,也要在我这里多住上一段时间才是。这可是我的老家。王爷,你这是第一次来吧。” “是啊,颍州可真是个好地方啊,人杰地灵。我记得管仲就是颍州人吧?” “对对对。咦,王爷好像胖了一些。”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腩,不禁笑道:“最近习武没那么勤快,吃的又多,确实胖了些。刘庄主,你好像变瘦了一些?” 我们几人一边聊天,一边走进庄中的大茶房。 刘福通招呼我们坐下喝茶后,苦笑着说道:“唉,是啊,这半个月来,我瘦了六斤多。” “莫非,是因为朝廷变钞之事?” “真是!,这一次可把我坑苦了。” 我一听,不禁心里惭愧。 接下来,刘福通便把他最近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刘家是大地主,在颍州、在江南都有自家的不少田地,还开着二十多家米铺。 去年十一月起,朝廷开始向刘家买粮,价格是20贯纸钞收一石米。 老实说,只要不是荒年,朝廷这个收购价还是非常诱人的。所以,刘福通便把米大量卖给朝廷。 “我万万没想到,才过了两个多月,江南地方的米价就涨到一石米60贯,整整涨了三倍。” 韩山童接着说道:“何止是米价在涨,布价、肉价,件件都在涨价。” “实际上,我觉得不是物价在涨,而是纸钞在不断贬值。我怀疑,朝廷在滥发纸钞。” 众人闻言一愣,纷纷扭头望向刚刚说话的罗贯中。现在的他不再是少年,而是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目光如炬。 我心中暗赞,罗贯中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施耐庵迟疑地问道:“王爷,朝廷真的是在滥发纸钞吗?” 对于他们,我无须相瞒,便点点头。 刘福通见状,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可恶!害得我白白亏了一大笔资财。 我们刘家虽然说是家大业大。但那也是几代人多年经营,积攒下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钱。 朝廷这次实在可恶!王爷,我说话虽然不逊,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情。” 刘兄啊,我何止是明白你心情。要不是我早早把纸钞抛出去,现在只会比你更恨! 想到这些,我便安慰说道:“事已至此,刘庄主你还是尽早把手中纸钞赶紧处理吧。否则,放在手中还会贬值的。” “谢王爷提醒,我已让人拿着纸钞,开始按现在的价格买进大米,来填补库存。” 刘福通停顿了一下,苦笑着说道:“呵,我把米以20贯卖出,接着又以60贯买进。 转了一圈,米倒是没少多少,但是钱却莫名其妙地少了三分之二,就像是被人抢劫了一样。 王爷,我经商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唉,我尚且如此。那些贫苦人家的心,岂不是凉透了?” 刘福通抱怨完,座上众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痛骂当今朝廷的黑暗、腐败和无能。就连星阵、桑谷两人也在骂。 就在这时,一直不吭声的盛文郁突然冷冷地说道:“骂有何用?既然当今朝廷如此昏暗、腐朽,何不推翻它,重建新秩序!” 他这话一出,顿时满座寂然。 大家同时闭上嘴,看了看盛文郁,接着把目光都停留在我脸上。 他这话就不是普通的挖苦、批评了,而是相当的大逆不道。偏偏,我的身份又摆在这。 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 盛文郁的话句句都说在我心坎上。我当时恨不得给他鼓掌叫好。但在那一刻,我还不敢当众表明自己的心迹。 正当我纠结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身后传来桑谷的声音。 “造反是应当的。关键是要怎么造,这是要好好琢磨的。” 这下子,所有人都傻了,又把目光都移到桑谷身上。 可以想象出来,他们心里都有个问号。这桑谷不是王爷的随从吗?怎么也说起大逆不道的话。 连我也茫然起来,疑惑地望向星阵。星阵向我摇摇头,表示从未将我的意图,向桑谷透露过。 座上众人仿佛突然间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会用眼神交流。 一会,韩山童见我没有开口斥责两人,便试探地问道:“王爷,莫非对朝廷也早已不满?” “正是!” 当下,我不再藏着掖着,大方承认。 韩山童和刘福通两人相视了一眼,脸上都是大喜过望。 “王爷,实不相瞒,这些年来,各地起义军蜂起,我和韩教主也早有反心,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一次,朝廷欺人太甚!几天前,我和韩教主刚商量过了,准备反了他丫的。” 我突然记起韩山童说过,江南的白莲教徒近百万,而他就是其中最大一派的教主。 又忆起自己曾在成吉思汗画像面前暗暗发过的誓言,顿时福至心灵。 这不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不自主地沉声说道:“两位若有此意。本王愿助你们一臂之力。我出钱、出策,就算是入了你们的伙。” 韩山童、刘福通两人眼睛一亮,齐声问道:“王爷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初咸鱼宗开业时,我还赠与刘庄主四人金子。那时我便有此意。” “怪不得,我当时还纳闷呢,怎么无缘无故赠我们四人金子,原来如此!” “有了王爷的支持,那真是太好了,此乃天赐良机啊!” “你们两位在明处起义,我在暗处相助。待到你们率军攻入大都时,别忘了保留我王爷的爵位就行了。” “绝不敢忘了王爷相助之情!等到我和刘兄赶跑了鞑子,第一件事就封王爷为一字并肩王。 听说王爷最近娶了一个蒙古王妃。王爷要是喜欢蒙古妞,到时候,我把整个大元后宫都送给你。” “那倒没这个必要,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说完,我们三人都是哈哈大笑。 当天,我和韩山童、刘福通三人便在后院大摆香堂,杀牛祭天,并歃血为盟,结拜为异姓兄弟,对天发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韩山童是大哥,刘福通是二哥,而我是三弟。大家把酒言欢,憧憬着未来,其乐融融。 只是到了晚上,小倩在被窝里,突然忧愁地问道:“公子,你真的决意要造反了吗?” “那还能有假。没看我都和大哥、二哥他们发过誓了。再说了,你父兄不是被朝廷杀害了吗。你夫君要是造反成功了,也算是为你父兄报了仇。怎么,你害怕了?” “小倩不怕。小倩只想一直跟随公子身边。公子要是上刀山火海,小倩也要跟着。” “傻瓜,以你公子的能耐,又怎么会上刀山火海呢。” “可是,公子……” “怎么啦?” “要是真的打跑了皇帝,你不会真的把人家后宫全收了吧?” “你在瞎想什么呢。我一个都不要。人家韩教主那是玩笑话的。” “这还差不多。” 说完,小倩撅起嘴。我不禁笑了。 怪不得她一整天闷闷不乐的,原来心里藏着的是这事啊。 第111章 赵冠韩戴 吃完饭后,魏葵杨给雷老侠、方霹各倒了一杯茶,问道:“我记得明、清的理学大儒,对脱脱都是一致好评。 说他是治国之良相,怎么会一时糊涂,采纳了武祺、偰哲笃两人的意见,推行臭名昭昭的至正变钞?” 雷老侠喝了一小口茶,悠悠地说道:“后来读书人之所以给予脱脱很高的评价。 其主要原因是受他老师理学大儒吴直方的影响,脱脱他本人已经全盘接受南宋的理学理念。 特别是在他第一次当相执政时期,就恢复了他叔叔伯颜废黜的科举制度,让大批读经学的士子进入朝堂。 这和伯颜执政时仇视汉人、排斥理学的做法相比,脱脱在士子心中犹如救世主般,春风化寒冰,暖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方霹接着说道:“没错,让后来理学家大为称赞的还有一点,那就是脱脱对元惠宗的死忠。 他曾经两次权掌兵马大权,但从未拂过元惠宗的心意。这死忠程度在大元权相中算是头一位。 记得后来有个专门写野史的学者,叫做周秋裤。他曾经这样评价脱脱。 忠心耿耿,大义灭亲,平乱有功,治国无方,乃是忠臣良将,绝非治世能臣。 当时,随着贫富悬殊越来越大,阶级矛盾已愈发尖锐;另一方面,国库入不敷出,朝廷平乱、赈灾乏力。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脱脱主持推动的至正变钞,不但无法挽救局势,反而彻底点燃了反元的大火。 这次变钞就是一次公开的无差别的抢劫。不但让底层的穷人雪上加霜,也损害了富人的利益,激怒了一部分大地主。刘福通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过去,元帝国的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还需要找个借口。至正宝钞一出,各地官员就可以直接开始合法地明抢,拿着户部印发的纸钞,强行兑换有价值的东西。 而物产丰富的江南便成为搜刮最厉害的重灾区,通货膨胀是直线上升。 以粮价为例,至正十一年初,也就是至正变钞两个多月后,江南大米每石卖纸钞六十贯,比变钞前涨了三倍。 到了至正十二年,江南大米每石卖纸钞七百余贯,比变钞前涨了三十多倍。 到了至正十九年时,江南地区基本上已经淘汰了大元帝国印发的纸钞。 不过,一些经营寿衣店的商人还在用大米来换纸钞。因为,很多客人喜欢在祭拜祖先的时候,烧真钱。每石大米可换纸钞九万六千贯,比变钞前涨了五千倍。 户部发行的真钞最后一个流通市场居然是在冥市,这大概是始作俑者万万没想到的。而受到至正变钞冲击最大,伤害最深的依旧是底层的老百姓。 他们不像地主阶层,有大量田地、庄园、房产。他们是轻资产阶层,除了一间陋室,唯一值点钱的便是手中攥得紧紧的咬牙存下来的纸钞。 很多人也许在憧憬着,明年开春播种后,拿着全是汗迹的大元宝钞,去换一头心仪很久的耕牛,或者是把漏水的屋顶翻新一下,又或者是为女儿买件体面一点的衣裳。 但是,当他们发现手中的纸钞,到最后除了拿来擦屁股,别无他用时,愤怒的情绪就像是山火一样蔓延开来。 这时候,只要有人振臂高呼,高举反元大旗,愤怒的人们就会争相加入。 那时候,有一首歌谣就是这么唱的。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 纸币只是一个用于流通的工具,如果发行者把它作为一个快速敛财的手段,势必会造成滔天大祸。” 魏葵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怪不得现在要控通胀、稳物价,原来历史上有人因此而翻车了。” “正是。” 方霹又看了看时间,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让老前辈也休息下。” “嗯,前辈,那我们走了。” “好,明天见。” 第二天,雷老侠继续给两人讲述接下来的故事。 …… 就在和韩山童、刘福通结拜后的第二天,我便让星阵赶紧回一趟京城。在变钞之前,我刚好拿纸钞买了不少粮食和布。 星阵这次回去,便是要带着咸鱼宗门人,护送粮食和布来颍州刘家庄。这是正式起义前的基础物资保障。 显而易见,韩山童是白莲教主,可以发动铁杆信徒起义。韩山童和刘福通也付诸于行动,短短时间内召集了附近几千教徒,天天在白鹿庄练兵。 我还让桑谷去教这些教徒习武。刘家庄名下的几家铁匠铺也在日以继夜地打造武器、盔甲。 然而,这些离推翻大元帝国还远远不够,必须要拉拢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于是,我天天在刘家庄中,和他们研究怎么造反。 那一天,我们和往常一样,坐在一起,翻看着各种官修史书、民间野史,讨论这历史上各种造反的案例。 聊了一会,罗贯中突然大声说道:“我知道了,一定要打出怀旧牌!” 施耐庵瞪了他一眼,说道:“嚷什么?小声点。” 我放下书,笑眯眯地问道:“小罗兄弟,什么是怀旧牌。” “就好比项梁、项羽反秦时,找到末代楚王的孙子熊心,迎立熊心为楚怀王,争取到了昔日楚国旧贵族势力的支持。”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寻找南宋皇帝的后裔,立他为皇帝,来争取人心。对吧?” “没错,自古以来,以下犯上被视为大逆不道。不管怎么说,元惠宗毕竟是君,我们是民。 要想师出有名,还得学项梁、项羽,打着前朝皇帝的招牌。这样的话,我们就不是造反,而是复国!” 正当罗贯中热血沸腾地发表自己意见的时候,他师父施耐庵的话,浇了他一盆冷水。 “你这是馊主意。南宋末代皇帝,也就是第九位皇帝赵昺,在崖山海战后,被左丞相陆秀夫抱着他,一起跳海而死。那时,赵昺才八岁,哪来的后裔。” 罗贯中不服气,气鼓鼓地说道:“第九代皇帝没后裔,那第八代皇帝兴许有呢?” “南宋第八位皇帝——宋端宗赵昰在位两年后病死,享年九岁。” “那就找第七代皇帝的后裔。” “第七代皇帝宋恭帝赵显成年后出家为僧,终身未婚娶,也没有后裔。” “那就……” 我打断他们师徒两人的争吵,笑道:“别找了,这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哥应该就是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赵构的七世孙!” 我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听傻了。特别是施耐庵、罗贯中两师徒,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三弟,我爹姓韩,我也姓韩,怎么会是赵构的七世孙?” 韩山童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地问道。 第112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还没等我回答,罗贯中在一旁,已经笑抽了。 他边笑,边说道:“王爷,这赵构严重阳痿加早泄,是个性无能,膝下并无子女,他哪来的七世孙。” 施耐庵亦笑道:“王爷,当谁的孙子都行,可当赵构的孙子,怕是要被人唾弃。 他一心只想屈辱求和,割地赔款,还杀了主张收复故土的忠臣岳飞。 至今,说书人还在耻笑他。要是挂他的招牌,反而降了我们的声望。” 听了他们两人的话,我也无语了,急得直抓头皮。 他大爷的,这南宋难道就没有一个像样点的雄主?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名医盛文郁说道:“贯中说的有道理。当年,刘备也自称是汉朝的宗室,什么汉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他能认祖归宗,我们焉能认不得?” “可是,盛兄,我姓韩啊。” 盛文郁淡定地说道:“教主,这个无妨。到时候我们就说,为了逃避蒙古人的追杀,你们家族才被迫隐姓埋名,改为姓韩。 既然南宋的祖宗不好认,我们干脆就自认是北宋徽宗的八世孙,大家觉得如何?” “同意!” “也只能这样了。” 罗贯中好像还想说点什么,见大家都认可了,便也不再吭声。 “可是,我是宋徽宗的八世孙,这话说出去,谁信?” 施耐庵笑道:“教主,不求全信。只要我们广泛宣传,肯定会有人信。 关键是打出赵家的这个招牌,师出有名。只是,得麻烦教主,把族谱改一下。” 韩山童摸了摸鼻子,苦笑着说道:“为了反元大业,改族谱那是小事。但是具体怎么操作,我还是不清楚,还望先生赐教。” “具体操作并不难,教主先印个几千份族谱。到起事那天,我们搞个认祖仪式,找周边有名望的父老给你作证,再让人把族谱传发出去。” 罗贯中也精神起来,说道:“对,我们还可以把教主忍辱负重,隐姓埋名的事情,编成评书、歌谣。 让说书人、孩童,以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给你大肆宣传。只要讲的人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大家越说越高兴,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突然间,我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便朗声说道:“诸位,静一静,我还有一个想法。记得以前读过一本野史小说,讲的便是陈胜、吴广起义的事情。 他们两人起义之初,跟随者并不多。后来,一个谋士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他们先是捕捉了几条鲜活的大鱼。然后拿着特制的长条饭团,分别喂给大鱼吃下。 这特制的饭团里面裹着一条麻布,上面写着八个小字——阉贼乱政,陈胜当王。喂完饭团后,吴广便让手下赶紧骑着马,到周边几个大集市,便宜卖给了鱼贩。 结果,当有人来买鱼时,鱼贩一切开鱼肚,就发现了这条麻布。这件事在几个集市一传开后,很多人坚信陈胜身上有王气,纷纷来投靠。 从此,陈胜、吴广的部队便迅速发展起来。我们何不有样学样?” 刘福通闻言,精神大振,赶紧问道:“三弟,你再往下说,具体是要怎么做?” “我正好奉旨监察黄河治水。趁着这个便利,我让人把一些奇异的物品,偷偷埋进河中淤泥。 这些物品上刻着——此物一出天下反的字样。到时候,民夫们一挖出来,自然以为这是上天的旨意,要人们反了大元。 这一次,朝廷招募了将近十六万的民夫,又是流动作业,传播信息是非常之快的。” “妙计!” “好,三弟这招厉害!” “对对对,老百姓就信天命这个东西。” “可是,我们要埋什么东西在河床里面呢?” “想要遮人耳目的话,只能埋小件的,容易携带,也容易埋。” “对,也不能埋太贵的。否则,民夫一挖到,反而藏了起来。” “最好还是要非常独特的。” “我的意见是让石匠雕刻一些小石人,偷偷埋在河床里。对了,就雕刻只有一只眼的石头人!” 我们热烈地讨论,最后采纳了罗贯中的意见,决定雕刻一些独眼小石人,作为寓意着大元气数已尽的信物。 不得不说,还是年轻人的脑瓜好使,反应快。 我们把起义方方面面的各种事情都商议之后,便各自分头行动。我的任务比较轻松,主要就是负责埋独眼石人。 二十几天后,星阵带着第一支运粮、运布的队伍抵达刘家庄后,我便开始沿着黄河河道,进行巡察。 随行的一辆马车里,放着一个锁着的大木柜。里面放着六个雕刻着很精细的独眼石人,背后写着七个字“此物一出天下反”。 我晃晃悠悠,一路在黄陵冈等六个治水点巡察。每一个治水点,我都留下来过夜。 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星阵、桑谷等人便把柜中石人拿出来,深深埋在白天看好的地点里。 埋好六个独眼石人后,我便让星阵、桑谷等人回去协助韩山童、刘福通,自己带着部分随从,北上去找贾鲁会合。 到了至正十一年三月,第一个独眼石人在黄陵冈,被清淤泥的民夫们发现。紧接着,第二、第三……第五个石人也陆续被挖出来。 民夫们对此大为惊骇,三三五五地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大元的气数将尽。 同时,民间开始传唱着各种煽动人心的歌谣。 比如,“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丞相造纸钞,逼人做强盗。” “都说苛政猛于虎,如今老虎怕纸钞。” “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我听到这些歌谣不禁暗暗好笑。这多半是施耐庵、罗贯中师徒两人编的歌谣。 其目的便是为即将到来的起义,创造舆论优势。按照原先计划,我们准备在今年六月初一起义。 到了这个三月的月末,又有一好一坏的两个消息传来。 好消息是,方国珍这墙头草又反了朝廷,正在和江浙行省的军队交战。 坏消息是吴天保兵败身亡。想见他一面的念想竟然成了悼念,不禁让我潸然泪下。 五月十三这一天,原本跟随在星阵身边的李耀,突然来找我。 见面的时候,我看见他脸上和手上出现了两道新的刀疤,不禁惊诧起来。 “你怎么来了?” “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好。” 看李耀说话的神情,我就预感到大事不妙,眼皮不禁直跳。 “王爷,自从你走后,刘庄主就在刘家庄操练庄丁。而韩教主则驻扎在白鹿庄,操练信徒。 谁知,白莲教中居然有内奸,秘密向官府告密。五月初七那天,朝廷的军队突然包围了白鹿庄。 兄弟们猝不及防,吃了大亏,仓惶突围。混乱中,韩教主中了流箭,死了!” “啊!” 听到这里,我不禁惊愕失色,心也凉了一半,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还没等到正式起义,我刚结拜的韩大哥居然就牺牲了。莫非,我的夙愿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113章 红巾起义 我定了定神,问道:“那星阵、桑谷、我二哥,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你细细说来。” “那天官军突然包围住我们,一顿乱射后,便纷纷翻墙而入。喊杀声此起彼伏。老实说,很多人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大家乱成一团。 星哥和我,原先是跟随在韩教主身边。韩教主知道我们两人功夫了得,便让我们去保护他的妻儿,以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说完,韩教主便去指挥战斗。星哥和我刚把韩教主夫人杨氏,其公子韩林儿从大院里接出来,正准备去和韩教主汇合,就听见哭声大起。 大家都在说韩教主,他中了流矢,已经仙逝。没了主心骨,大家更是慌乱,各自为战。有的人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有的人甚至丢下武器投降。 这时候,星哥倒是很镇定,疾声高呼。说教主夫人和韩公子在此,大家一起齐心从南门杀出去,和刘庄主他们汇合。说完,星哥抢过一把长枪,一口气挑死大院里六个官兵。 见星哥如此神勇,大伙的士气振奋了起来,跟着他朝南门杀去。我则提着刀盾,护在杨夫人和韩公子身边,一步不离,生怕有了什么闪失。 一会,星哥他们从南门冲杀出去,让我赶紧带着夫人和韩公子先走,他带人殿后。我走到半路上,就遇到刘庄主、盛文郁、杜遵道等人,领兵过来。 刘庄主让我们带着杨夫人和韩公子先逃去武安,说那边有个刘家的小山庄,依山而建。还说要有官兵追来,就带着夫人和韩公子往山里面逃。 说完,他们就去打官兵去了。我把教主夫人和韩公子安顿在武安的山庄里面后,又呆了一天,实在心急如焚,就跑回颍州。 这才知道,刘庄主他们不但击败了官军,还夺下了颍州城。刘庄主见事情已败露,索性便提前起义,在颍州里广发公告,杀白马、黑牛祭天。 第二天,刘庄主还领着众人,个个头带红巾,去庙里烧香,跪拜弥勒佛陀。那一天,弥勒佛真的显灵了,还上了神医盛文郁的身上。 当时,盛文郁不但声音变了,脸色也和以往不同,嘴里高声喊道,大元气尽,红巾当起!从那天起,我们就自称为红巾军。” 听到这里,我心安了大半,问道:“那星阵有没有受伤?还有桑谷、施耐庵、罗贯中他们呢?” “星哥受了很重的伤,不过性命无碍。我来之前,他还躺在床上,不能起来。星哥特意叮嘱我赶紧过来,向王爷禀报这些事情。 桑谷一直跟随刘庄主身边,只受了些小伤,现在正在帮忙着整顿队伍。至于施耐庵、罗贯中他们没有参与作战,反而发胖了一些。” 我点点头,心中暗忖:虽然韩大哥牺牲了,但起义终究是打响了,还顺利夺下颍州城,也勉强算是实现了我们当初的目标。只是不知道,刘福通他们守不守得住朝廷的反扑。 “好,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就说我这边尽量刺探朝廷的动静。一有情报,我便派人去知会你们提前准备。” “好的,王爷。那我这就回去。” “对了。告诉星阵,叫他好好养伤,以后别逞强!” “属下明白。” 李耀走了之后,我正琢磨着怎么打探枢密院的情报。第二天,菠萝就来了。 那时候,我天天跟着贾鲁。他去哪,我就去哪。整个五月,贾鲁都在曹县指挥建设黄陵岗全河大堤。我上午一般就去河堤上转一圈,下午一般就在驿站里待着。 当驿站的人向我通报,说京城有位菠萝先生来找我,实在让我大感意外。 “咦,菠萝,你不在京城里好好待着,来这里干什么?” 菠萝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小倩,却答道:“陛下刚刚让同知枢密院事——秃赤领兵两万,正从光州前往颍州,准备和河南行省的军队联合平乱。” “那你赶紧派人去告知星阵一声。” 我一听到有朝廷的军事动作,一下子精神起来。 不过,枢密院的行动,菠萝他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请放心,星哥那边,我早已派人去通知他了,连大致的行军路线,我都附上了。这一会,刘庄主那边应该会有所防备。 我猜,公子一定着急着刺探朝廷的下一步动作,再加上还有别的事情,便赶紧过来,知会公子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着急?” 我疑惑地看着菠萝,心想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思。 “上次,公子让星哥回京,说是要运物资去颍州。那时候,星哥便告诉我,公子,你要,要……” 菠萝见我疑惑,便解释说道。但说到一半,又吞吞吐吐起来,瞄了一眼小倩。 哦,原来星阵已经把我的计划,告诉他了。 “你们要谈要紧事情?那我出去一下。” 小倩见状,准备起身离开。 “倩儿,你坐下。” 我伸手把小倩拉回来,瞪了一眼菠萝,说道:“小倩姑娘是外人?你有话尽管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星哥那次回来就告诉我,公子你计划反元。还说公子你不在京城,让我注意刺探朝堂的情况。 我便通过厉寒,又给方构送了一笔钱,让他特别留意枢密院给陛下送去的奏章。” “这么说,这些军事情报是方构提供的?” “对,方公公借着上传下达的便利,偷偷看到的。” 我点点头。看来,当初布下方构这枚棋子,大有用处,那些钱没白花。 “还有,哈麻大人回京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就是一个月前。据说是他弟弟雪雪和奇皇后向陛下求情。陛下心一软,便召他回来,任同知枢密院事,只是不再兼任吏部尚书。” “他能重返朝堂,那是最好。” 这哈麻一向会察言观色。说到底,铁锅还是离不开他。 “还有别的事情吗?” 菠萝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我必须要来的原因。王妃,她,她说她在府中闷得慌,想过来陪公子,顺便让小倩姑娘回京城,打理府中的事务。” “什么?” “公子,这是王妃的原话,我可是原原本本照说的。” “她人来了吗?” “没有,王妃让我来问问公子。” “你回去告诉她,哪有王妃不在家中主事,跑到外面来的。真是莫名其妙!” 说完,我看看小倩,又看看菠萝。三人一时无语。 小倩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道:“王妃也是想念公子了,才这么说的。我看,公子就依了她吧。我正好也想回京城了。” “不用理会她。” 说完,我一把搂住小倩,卿卿我我起来。 “公子,菠萝还在这呢。” 小倩“嘤”了一声,把脸埋在我怀里。 我抬头望向菠萝。他则抬头望向天花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松开嘴,清了下嗓子,说道:“菠萝,你明天就回去,告诉王妃,我不同意。理由是治水点的环境太辛苦,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回去后继续和方构保持联系,一有消息,马上派人告诉我和星阵。你就不用特意跑一趟了。 第三,红巾军那边如果有什么需求,你就从京城买了,让人偷偷送过去。都记住了吗?” “菠萝都记住了。” 菠萝走后一段时间,颍州那边的战报就传来了。 秃赤和河南行省左丞——徐铭的联军双双败北。刘福通不但打退了官军,又夺取了朱皋。那里刚好有个大粮仓。 我这边主要就是偷偷给刘福通他们送情报,送物资。 后来,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第114章 拳拳赤子心 刘福通击退官军,并拿下成皋后,开始开仓济贫,一时从者如云,实力大增。 到了六月的时候,他已经先后攻下周边罗山、真阳、确山、叶县等地区。 同月,方国珍击溃了江浙行省的军队。朝廷对方国珍这个墙头草无可奈何,又开始试图招安他。 由于刘福通、方国珍两股势力在军事上节节胜利,再加上受“黄河石人一出天下反”歌谣的影响,各地反元的起义迎来大高潮。 到了八月,彭大、赵均用、芝麻李三人响应刘福通,在徐州起义,拿下徐州城,并向四周扩张。 当月下旬,徐寿辉、邹普胜、彭莹玉、倪文俊、陈友谅等人接着在罗田起义,很快占据蕲水、黄州等地。 后来,明玉珍在随州,布王三在南阳,孟海马在襄阳,邓南二在瑞州,郭子兴、孙德崖等人在濠州,也先后起义。 这些起义军中有不少白莲教徒,受韩山童、刘福通的影响,大多头戴红巾。因此,元廷把他们都称之为红巾军。 但实际上,这些起义军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各打各的。 在初期,以刘福通、徐寿辉两股起义军的实力最强,声势也最大。 其中,徐寿辉的起义受彭莹玉和尚的影响更大一些。早在这次大起义的十三年前,彭莹玉和大弟子周子旺在袁州,组织六千白莲教徒起义反元。 但这次起义,结果是失败了。周子旺被杀。彭莹玉领着残部突围,带着周子旺的女儿周芷若隐姓埋名,以逃避官兵的追杀。 但这些年来,彭莹玉可一直没忘记反元的志向,又发展了一大批信徒。徐寿辉便是其中之一。 彭莹玉见徐寿辉相貌非凡,在当地威信极高,还做主把貌美如花的周芷若,嫁给徐寿辉,鼓励他起兵反元。 正好,刘福通在颍州起兵成功。徐寿辉受其鼓舞,见状便在三个月后也起兵反元,并在当年十月正式称帝。 虽说韩山童、刘福通和彭莹玉、徐寿辉这两支队伍,起义之初都是以白莲教徒为班底,但却是一个牌子,两套人马。 大家完全谈不上是朋友,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元帝国,而暂时相安无事。 两者的宣传口号也不大相同。韩山童、刘福通说的是“明王转世”,而彭莹玉、徐寿辉说的是“弥勒降生”。 当然,明王和弥勒是同一个神灵,只是形态不同。弥勒佛生气后,就会变成为大轮明王。 韩山童还对外宣称,自己是宋徽宗的八世孙,高举大宋的招牌反元。 而彭莹玉、徐寿辉起义晚了三个月,发现“大宋”的商标已经被人注册了,索性便自立为帝,国号“天完”。 “天完”就是在“大元”上面各加上“一宀”,意思就是我徐寿辉不但要骑在你大元头上,还要给你大元一个盖帽。 正因为刘福通和徐寿辉有诸多区别,习惯上把各路红巾军,区分为北方、南方红巾军两大派系。 像彭大、赵均用、芝麻李、郭子兴、孙德崖等人虽然各有各的地盘,各带各的军队,但都遥尊刘福通迎立的“小明王”韩林儿。 而明玉珍、邓南二等人则遥尊徐寿辉为皇帝。明玉珍后来就干脆加盟徐寿辉建立的“天完”政权,听他指挥。 唯独方国珍这个墙头草,他不属于红巾军系列。他单飞。 这些起义军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在地盘稳固,建立割据政权之后,开始拉拢地主、豪强、士大夫阶级加入一起干。 比如大名鼎鼎的刘伯温、胡惟庸、李善长都是加入起义军的地主阶级的代表人物之一。 但在发展初期,由于缺钱、缺粮,绝大部分起义军都采取劫富济贫的方法,来吸引海量的流民、贫民加入。 比如,徐寿辉等人起义后,公然喊出的口号就是“摧富益贫”。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地主豪强害怕起义军侵犯到自己的利益,纷纷打着保乡、勤王的旗号,自发组织\"义兵\",来帮助元帝国对抗起义军。 发展到后来,这些地主豪强支持的势力,逐渐发展成为元廷指挥不动,但又主动对抗起义军的割据势力。 实力较强悍的有孛罗帖木儿、王保保、李思齐、张良弼、陈友定等人。 他们类似于黄巾起义时,后来发展成为地方诸侯的董卓、孙坚、公孙瓒、马腾、刘备等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天下大势风起云涌时,我依旧在监察黄河治水。当一个又一个惊雷炸开之时,贾鲁听到后十分震惊,而我心里却乐开了花。 至正十一年十一月,黄河治水功成。在举行告祭河伯的仪式后,我和贾鲁便双双回京复命,并献上《河平图》。 铁锅观之大喜,给了贾鲁和我不少奖赏,还加封贾鲁为荣禄大夫、集贤大学士。 我本以为,铁锅会为了各路红巾军起义的事愁眉苦脸,然而并没有。 在回京的几天后,铁锅又召贾鲁和我入宫,设宴为我们治水庆功,还让哈麻、朴不花、秃鲁帖木儿三人作陪。 君臣一见面,耿直的贾鲁便谏言,说道:“陛下,当前之所以群贼蜂起,依臣所见,皆是富户和贪吏勾结,兼并之风太烈所致。愿陛下整顿吏治,赈济流民,群贼自会消亡。” 我见状,也只好痛骂刘福通、徐寿辉几句,以表示忠心。 但铁锅却笑笑,说道:“以前,朕一听闻哪里出了地震,哪里发了大水,哪里又有盗贼作乱,常常是寝食难安。 如今一想,人活在这世间上,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何至于自讨苦吃,闷闷不乐。 今天请两位爱卿来,是庆祝治水功成的,不谈政事。来,饮酒!” 对铁锅这番话,哈麻、朴不花、秃鲁帖木儿三人毫不吃惊,脸上笑眯眯。而贾鲁脸色大变,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饮下杯中酒后,暗忖:铁锅这是想通透了啊,看来他是要好好享乐人生了。 酒席过了半程,秃鲁帖木儿拍了拍手。一群美貌女子鱼贯而入。 我定睛一看,竟是妙乐奴、三圣奴、文殊奴等熟悉的姣好面容。 铁锅居然把十六天魔舞直接搬入了宫中,还居然大大方方地和臣子们分享。 我脑子一时也转不过弯来。而席中最尴尬的要属贾鲁了。 在治水的几个月时间里,我就没见过他逛过一次青楼。如今,十六名美女穿的衣裳破如渔网,吓得贾鲁赶紧低下头,从头到尾不敢看一眼。 铁锅、哈麻、朴不花、秃鲁帖木儿四人见状,不禁哈哈大笑。 等歌舞罢,铁锅还点了两个美女坐在贾鲁身边。这可把贾鲁那张老脸臊得通红,手都不知道放哪好。 刚才还可以低头吃菜,眼不见心不乱。 如今左右夹攻,贾鲁是羞愧难当,不知所措,便说道:“陛下,老臣身体不适,特请告辞!” “哦,你不喜欢这调调?这可是十六天魔舞啊。外人哪有机会见得?朕正是因为你立了大功,特请你来观赏一番。” “臣头晕目眩,实在无福消受。” “好吧,既然这样,朴司徒替朕送送贾鲁尚书。” 没等朴不花应答,我抢先说道:“陛下,臣是和贾鲁尚书一起来,就由臣送他回去吧。” “你也不想看这十六天魔舞了?” 老实说,我倒不是排斥天魔舞,而是实在不想和铁锅一起欣赏这天魔舞,特别是后续部分。 “对,臣今天身体也有小恙,还请陛下照准。” “好吧,那你就替朕送一送贾鲁吧。” 说完,铁锅显得十分扫兴。 出了宫门,我见贾鲁心事重重,便劝道:“尚书,有些话,我们做臣子的说了,但陛下如果没听进去。我看,那就算了,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免得陛下生气。” 贾鲁淡淡地说道:“多谢太尉提醒。我的马车就在前面,我们就此别过吧。” “好,慢走。” 一个月后,贾鲁还特意给铁锅上了一本奏章,指出天下富户兼并贫民及流亡人口,致使国家租赋收入流失,还提到变钞造成了祸害。 后来,方构和我提起,贾鲁的那本奏章写了三十多页。可是,铁锅只翻看了一页,便搁置起来。 两年后,贾鲁病逝。 他那本洋洋洒洒的奏章,和其他旧本,一起被方构清理出宫。 这正好被我撞见,便把贾鲁那本奏章留了下来。 当我接过时,那奏章上全是灰尘。 一翻开,里面全是拳拳赤子心。 第115章 各人自扫门前雪 至正十二年,各路起义军和平乱的官军两两厮杀,战况愈发激烈。 征战一年多,总的来说,官军胜少负多,各路起义军的地盘是越打越大。 到了至正十二年七月,见到枢密副使秃坚不花、知枢密院事——月阔察儿等人,第三次征讨徐州失利,脱脱再也坐不住了,便向铁锅申请,准备亲自督战徐州。 因为,这徐州不但是四战之地,也是极其重要的兵家战略要地。 从战争资源角度上来讲,徐州人口众多,又是粮食和铁矿的重要产区。 从交通战略角度上来讲,徐州是江南和华北的重要通道。如今,海道已被方国珍所截断,如果徐州再拿不下来,赴援的兵力和物资,就难以支持江南平乱。 因此,脱脱决定以右丞相的身份亲征徐州,打通南北要道。 对此,朝臣中有人提出异议,认为中书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宜亲冒矢石。 但此时,形势已经不太乐观,铁锅见脱脱愿意亲征,大喜望外,立刻加封脱脱为行枢密院使,督制全国兵马,并令帖理帖木尔、蛮子等人准备军需。 而徐州,正是彭大、芝麻李、赵均用等人的地盘。 我看朝廷频频从漠北调军,知道脱脱此次对徐州地区是势在必得,便赶紧派人告知彭大、刘福通等人。 …… 七月十五,多日不见的星阵回到了京城。 在府中密室里,我一见到他,便问道:“情况如何?彭大、赵均用他们打算怎么办?” “收到公子消息后,我便亲自去见彭大。他们听说朝廷要全力拔掉徐州这根口中刺,也是十分震惊。有人主张避其锋芒,弃徐州南下。” “南下?南下岂不是郭子兴、孙德崖他们的地盘?” “正是。但芝麻李、彭大等大部分人不舍得放弃徐州地区的根据地,决心死守徐州,并向刘福通、徐寿辉、郭子兴他们三家求援。” “那他们三家怎么说?” “目前还不知道,我离开徐州时,尚未有回信。” 我心中暗忖:这红巾起义虽然风风火火,染红了半壁江山,但问题的关键是彼此不同心,各打各的小算盘。 万一被元廷集中兵力,逐个击破,有可能重蹈昔日大圣军的老路。 但思来想去,我也无计可施,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八月十一,脱脱率大军,兵分三路,剑指徐州,声势十分浩大。 铁锅命我、哈麻、阿刺吉、答失八都鲁、知枢密院事咬咬、中书平章政事搠思监等人,随脱脱出征徐州。 我的任务比较轻松,还是干监察的老本行,察看各军军纪,说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即可。 朝廷大军南下,一路收复故土。 到了九月初三,三路大军已兵临徐州城下,呈包围之势。 安营扎寨后,我和星阵、菠萝三人骑马上了小山丘,远观徐州城。只见徐州城高大且坚固,不禁略微放心一些。 接连五天,脱脱督诸军,急攻徐州,皆无功而返。脱脱见损兵折将惨重,只好围而不攻。 我奉脱脱之命,巡查各营,见诸将言谈之间,对攻城均有惧意,心中不禁暗乐。 只是令我失望的是,城外并无任何起义军来援,真是应了那句话。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可惜好景不长,贾鲁给脱脱献上一计——以巨石为炮,砸毁城墙。 十几天后,在贾鲁的指导下,随军的工匠们制造了几台超大型攻城器械。 此时,正值狂吹西北风,巨石在弹起后,借助风力,威力十分吓人。 日夜不停砸了三天后,徐州城北墙已经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塌。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禁为城中彭大等人,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九月廿五一大早,除了北门,徐州三城门全开。彭大、芝麻李、赵均用三人,各领一支红巾军,齐齐杀出来。 脱脱闻之,急督各军拦截。 一时间,徐州城外,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震天响。 天上箭矢乱飞,地上血流成河。 城里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围住。这大概就叫做围城吧。 我们三人在后方观战,只见战场上犬牙交错,根本不知道彭大、芝麻李、赵均用三人身在哪,也丝毫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激战了约两个时辰后,官军的防线终于被捅破了一个大口子。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红巾军,从这个口子冲杀出去。 但随着两边赶来的官军越来越多,这个大口子终于被堵上了。 剩下的红巾军又冲了几次,始终无法突破防线,便干脆退回城中死守。 脱脱见状虽然恼火,但并没有分兵去追击逃出的红巾军。 到了下午,脱脱在中军大帐中召开军事会议,先是脸色铁青地叱骂一顿,接着要求各军将领死守包围圈。 若是徐州城中再有一人突围,按军法严惩不贷。 黄昏时刻,我走出大帐,看见夕阳,把徐州城上空染成血红色的一大片。再想起脱脱刚才那狠毒的眼神,心中不寒而栗。 我第一次如此渴望,徐州城中剩下的红巾军残部,出城投降。然而,他们并没有。 第二天下午,徐州北城墙在巨石的轮番轰砸下,终于倒塌了。 脱脱下了屠城的死命令,让主力从北城攻入。 我听到消息后大骇,赶紧打马前去中军大帐去找脱脱。 只见他正在帐中练字,贾鲁、哈麻等人亦在里面。 “丞相,丞相!这屠城可万万使不得啊!还望丞相收回成命。” 脱脱放下手中笔,抬头看了一眼,问道:“太尉,为何使不得?这一年多来,贼军杀我官兵,杀富户使得。我屠城就使不得?莫非太尉偏袒他们?” 他这话问得我心惊肉跳。 定了定神,我便说道:“丞相误会我了。我并非偏袒他们。只是城破在即,只需好言招安,他们必定会放下武器,向我们投降。 丞相下令屠城,反而激起贼军斗志,除了多伤我军将士,并无益处。像那方国珍,陛下也是让人在招安他。” 贾鲁也点头说道:“丞相,我觉得太尉说得有道理。屠城之事还望三思。” 脱脱冷冷一笑,说道:“你不提方国珍也罢了。一提他,我就来气。没错,陛下确实多次派人招安他。 可你看看,方国珍他又反了多少次。贼人狡诈,绝不能信! 再说了,你们不当主帅,不知主帅的难处!哈麻,我问你,军中粮食还剩多少?” 哈麻恭敬地应道:“回丞相,粮食还剩四天的口粮。不过请丞相放心,运粮队三天后可以到达。” “哼,请我放心?你们看看,这军粮有多紧张。就差一天,士兵们就没饭吃了。 即便新粮运到,也不过只能抵半个月。还有,哈麻,你务必要保证军粮准时运到。 要是路上出了什么差池,士兵吃不上粮,我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是,是!下官一定保证!” 哈麻被脱脱训了一顿,不自觉地低下头。 脱脱又转过头来,带着讥笑的表情说道:“徐州坚守了这么久,粮食要有剩余也不会多。 若是把他们都招安了,太尉你有粮食安顿他们?他们要是吃不上饭,你说他们会不会再反?” “可是,屠城一事实在惨绝人寰,怕是……” “本相命令一出,绝不更改!我还要去督战!太尉请自便吧。” 说完,脱脱拂袖而出。 “丞相,丞相!” 等我追出帐外,他已经在亲兵们的簇拥下,扬鞭而去。 第116章 濠州解围 九月廿七,屠城的主力部队退了出来。我望着徐州城头升起的滚滚黑烟,不禁潸然泪下。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天下的征战怕是无休止了,除非有一方彻底倒下。 当天下午,脱脱再次在中军大帐开会,宣布自己将带领少部分军士班师。 剩下的主力部队,一部分跟随答失八都鲁进攻淮北地区,另一部分跟随贾鲁进攻濠州地区。其他人各司其职。 而我和哈麻,都不在这次随同脱脱班师的名单之内。 会议一结束,众人走出帐外。 哈麻一脸忿色,把我拉到无人之处,大倒苦水。 “太尉,这脱脱复相之后,越来越不把我们俩放在眼里了。你看,他明天就班师了,要回去和陛下邀功了,却把你留在军中。 刚才,他怎么说的?太尉,如今国事艰难,还望你替我继续监察各军军纪,过段时间再回京复命。我呸!有功,他就屁颠屁颠回去领了。有活,他就安排我们干。” 哈麻什么心思,我心里自然一清二楚。 自从跟随脱脱出征以来,哈麻干活是漫不经心,被脱脱屡次当众斥责,早就对脱脱怀恨在心。 现在,他说这些话,不过是想拉我当他的盟友。 我见哈麻气得吹胡子瞪眼,暗暗好笑,叹道:“唉,脱脱现在是右丞相。陛下又授权他督制天下兵马。 他安排我干活,我岂敢推辞。不过,你对他,可是有推荐之恩的。他确实不应该这样对你。哎!” 说完,我拍了拍他肩膀。 这一激,把哈麻气得嘴唇发抖。 “我当初就是瞎了眼,才向陛下推荐他回来。那天,你听他怎么说我的。 士兵吃不上粮,我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我这脑袋,是他说要砍就能砍的吗?哼!” “是啊,我当时听了,都替你难过。啧啧,人心啊!” “可不是。你看看,他给我安排了什么任务。哈麻啊,这徐州是贼窝,须得剿清才行。 你领虎镇卫一千人马,继续在徐州周边巡查、追捕贼党。两个月后再回京吧。 他妈的,现在连粮草也不让我管了。再说了,这徐州城已破,留给我这点人马,要是遇到大股贼军,我岂不是插翅难飞?” 老实说,脱脱留给他的兵马虽不多,但都是精锐之士。何况徐州红巾军刚被肃清,答失八都鲁、贾鲁两人又要向周边御敌,哈麻怎么可能会遇上大股红巾军。 可人一旦有了偏见,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 我故意顺着哈麻的话说道:“没错。听说这贼军最喜欢挑小股的官军下手。 他们又是流窜作战。你可千万要小心。我看这巡查贼党之事,大概大概就可以了,不必当真。” “还是太尉关心我。这满朝文武,也就你把我当成真心朋友。” 哈麻说完,紧紧握着我的手。看样子,他是真的谢我。 …… 第二天,脱脱便班师回朝了。众人各自分道扬镳。 贾鲁整军几天后,南下濠州。我选择跟随他的大军,还特意走慢一些,走在队伍的最后。 路上,我悄悄对星阵、菠萝两人说道:“你们仔细看了那些巨型投石器没有,就是攻徐州用的那几辆。” 星阵应道:“我有观察过。” “它那关键核心就是那弹簧。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们两人蒙着面,悄悄去把里面的弹簧破坏掉,免得再被用来打濠州城墙。” “明白。” “请公子放心。” 白天的时候,我还故意赏给搬运投石器的民夫和随行军士一些银子,让他们去买酒买肉,解解乏。 过了两夜之后,菠萝偷偷禀报我,说已经搞定了巨型投石器。 只是推运巨型投石器的人们还浑然不知,每天依旧是大汗淋漓。 因为粮草队太慢的缘故,加上一路上红巾军屡屡派出小股骑兵进行骚扰,贾鲁这支大军前进的很缓慢。 沿途的小县城全不设防,城里既没有兵,仓里也没有存粮。看样子,郭子兴、孙德崖他们是打算死守濠州了。 一个月后,贾鲁大军的先锋部队终于抵达了濠州城下。至正十二年十一月十三,大军已陆续到达,安营扎寨完毕。 第三天,贾鲁信心满满,让人把巨型投石器推出来,准备故技重演,用大石轰砸濠州城墙。 可是,弹射的命令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那大石静静地躺在大托盘上,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 贾鲁见状十分疑惑,上前察看,打开外面的大木盒,才发现里面的弹簧已全被人做了手脚。 贾鲁怒不可遏,大声问道:“俺都剌拉蛮,这是怎么回事?” 俺都剌拉蛮正是负责护送巨型投石器的百户。他这人作战十分勇猛,只是平时爱喝几口酒。 俺都剌拉蛮赶紧跑来,顺着贾鲁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外面并无异状,但一拉开,里面连接绞盘的弹簧和牛皮索已全部损毁和断裂。 俺都剌拉蛮见状,吓得脸色发白,看了看周边的民夫们,张口无语。 “是谁动的手脚!” “卑,卑职确实不知。” 说完,俺都剌拉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混账东西!来人,把他押下去,立刻斩首示众。” 贾鲁气得浑身发抖,准备将俺都剌拉蛮军法处置。 我见状,便劝道:“且慢!贾鲁尚书,如今我们兵临城下,尚未开战,先斩将领,怕是会影响了士气。依我看,不如改为杖责,如何?” 贾鲁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也好,那依太尉之言。给我狠狠地杖责一百零七下。” 几个军士闻言,又把俺都剌拉蛮拉回来,紧紧绑在刑凳上。 在被杖责之前,俺都剌拉蛮抬头看向我,高声喊道:“谢太尉大人救命之恩!啊,啊!” 他刚说完,大荆条就轮流落下来。我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接连两天,贾鲁指挥攻城失利,心情郁闷,便停止攻城,苦思破城之法。 停战这天,星阵过来找我,悄悄说道:“公子,我打探到了。彭大、赵均用他们那天成功突围了。 之后便南下濠州,投奔郭子兴、孙德崖他们。现在他们两人就在濠州城里。” 听到故人的消息,我不禁精神大振,问道:“那芝麻李呢?” “生死不明。但极有可能死在徐州城里了。据说,那一天,他没有突围成功。 如果他还活着,芝麻李应该就会找彭大、赵均用他们会合。” 我听完不禁黯然。 又过了几天,老天突然又刮大风,又连降大雨,天气也一下子变冷起来。 军中许多人都染上风寒,贾鲁也不例外。军医给他开了药,但几天过后,丝毫不见好转。 当我和月阔察儿去见贾鲁的时候,他已经起不来床,躺在床上,面黄肌瘦,不停地咳嗽。 “太尉,咳,别靠近我,这病,咳,会传染。” 贾鲁看见我来,无力地说道。 其实,军中一流行风寒,我就早有防范,每天出门都带上绢布。 “尚书,这军中士兵染病居多,战斗力大减。连你也起不来床,指挥失灵。依我之见,不如退兵吧。” 月阔察儿也劝道:“这也是我的意思,这种情况下,确实不宜再围城了。” 贾鲁黯然,叹了口气,说道:“那就退兵吧。太尉大人不曾指挥过军团。月阔察儿,这军中事务就全交给你了。咳咳。” “请尚书放心。” 我和月阔察儿又说些“好好休息”的话,便退出贾鲁的帐房。 十二月初四,包围濠州的大军开始退兵了。 第117章 和往事干杯 由于贾鲁病重的原因,大军退兵的速度非常缓慢。至正十三年正月初五,大军在武安州停了下来。 因为,贾鲁已经病危。从昨天起,他陷入了昏迷。 我和月阔察儿去看贾鲁的时候,只见他已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心知他危在旦夕。 想起和贾鲁一起治水的时光,我不禁有些唏嘘。 到了第三天,贾鲁病逝了。 把他入殓后,我便对月阔察儿说道:“贾鲁尚书一生尽忠尽责,特别是治理黄河,立了不世之功,深受陛下器重。 可惜天妒英才,病逝于此。你要及时向朝廷禀报此事,并安排人将灵柩带回去。” “请太尉放心,这些,我会妥善办好的。” “嗯。另外,在朝廷新的安排之前,你就在武安州周边布防吧。 我呢,受脱脱丞相之托,还要去别的地方巡查军纪。我们就此别过吧。” “下官明白。太尉路上小心。” …… 离开武安州后,我在车厢里,对星阵说道:“下一站起,我们就不住驿站了,一律改住客栈。” “明白。” 我看了看自己的官服,又笑道:“一会,帮我买套商贾的衣服。还有,让唐风给我们三人都易容下。免得万一被人认了出来。” “好的,公子。” 这唐风善于暗器和易容术,是我们招揽来的四川唐门的高手。 我并不打算真的要去巡查军纪,而是准备改道去濠州,见一见彭大、赵均用等人。 到了宿州,我们分成两路。菠萝几人骑马先行,前去联系彭大。我和星阵等人,则坐着马车,慢慢走。 几天后,我终于踏入了濠州城。 在主街道的一家茶肆里,菠萝远远就看见我们了,站出来向我招手。正好也渴了,我们便走入茶肆喝茶。 “公子,我身边这位是郭子兴元帅的女婿——朱元璋。” 刚坐下,菠萝便向我介绍起他身边一人。 只见眼前这个叫朱元璋的小伙子,大概二十五岁左右,浓眉大眼,英姿飒爽的样子,异于常人。 朱元璋站起身,向我抱拳,朗声说道:“公子安好。在下奉鲁淮王、永义王、郭元帅之命,前来迎接公子。” “小朱坐,坐!不用客气。” 我摆手让他坐下。 “咦,鲁淮王和永义王是谁?” 菠萝笑道:“鲁淮王便是彭大,永义王则是赵均用。自从贾鲁退兵后,他们两人便自立称王。” 我闻言不禁苦笑。 这才哪到哪啊。反元大业还远着呢,两人就按捺不住要称王了,这不就是想接着挨打吗。 喝完茶后,朱元璋便领着我们,向彭大他们的治所走去。 这治所原先是元廷的署衙。郭子兴、孙德崖等人起兵后,便成了他们的指挥中心。 路上,菠萝向我简单地介绍了濠州现在的情况。 原来,郭子兴他们最早是在定远县起兵。为首的领袖共五个人,自称为元帅。 除了郭子兴、孙德崖,还有俞尘、鲁义豪、潘江川三人,各领一支队伍。每支队伍约万人左右。 夺取濠州后,外人为了方便区分,把他们称之为濠州系红巾军。 徐州突围战时,徐州城中十一万红巾军约有六万军士杀出重围。 彭大、赵均用一路整合残部,各领三万兵马,投奔濠州系的红巾军。 徐州系的红巾军虽然在脱脱的围攻下,损失将近一半。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州系剩下的兵马依旧比濠州系的多。 彭大、赵均用这两条过江龙便逐渐反客为主,分别称王,反过来指挥郭子兴、孙德崖等人。 走了一会,我们踏入治所。接到通报后,彭大、赵均用两人向我迎来。 “王……公子,哎呀,真是太想你了。” 彭大一见到我,高兴得笑出眼泪,差点喊我王爷了。 “公子好久不见。” 赵均用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久别重逢,大家都是感慨万千。 聊了几句后,彭大、赵均用两人便把我领入大厅,将郭子兴、孙德崖等五名元帅,一一介绍给我认识。 我一边和他们寒暄,一边打量着他们。 特别是这郭子兴,相貌与其他四人大异,长得白白胖胖,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一点也不像红巾军的领袖,反倒是像庙中的弥勒佛。 “来,我们边喝酒边聊吧。上酒菜!公子,你坐这。” 一会,彭大、赵均用两人拉着我,去坐主桌的位置。我推辞不过,只好坐下。 老实说,这些年来,我对他们两人的资助确实不少,特别是彭大。这主桌,我也坐得。 几杯酒下肚后,气氛也活跃开来,大家越聊越起劲,除了提起芝麻李时,略有伤感。 言谈之间,我便知道,彭大已将我的大概情况告知了郭子兴五人,知道我就是那个潜伏在元廷中,暗助起义军的人。 只是不知道我确凿的身份,只知我身居元廷高位。 就在这时,一个二十岁的美貌女子挑开竹帘,拿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我抬头一看,顿时傻眼了,手中筷子掉了下来,不自主地喊了一声:“阿秀?” 那女子见我直勾勾地看着她,羞愧地低下头,放下水果,转身就走。 “公子,公子!” 郭子兴朝我喊了两声,我便回过神来。 “方才那位是我的养女,名叫马秀英,嫁给我麾下爱将朱元璋为妻。公子莫非见过我女儿?” 朱元璋?不就是刚才来接我的那位年轻将领吗。 “没有,没有!只是令爱和我亡妻十分相似。一时恍惚,竟然认错了人,实在失礼。” “公子言重了。来,我们一起敬公子一杯。” “好!” 饮下杯中酒后,我不禁又回忆起马秀英的容貌。她和阿秀有八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仿佛是阿秀灵魂附体了。 唉,不知不觉,阿秀已亡故七年有余了。 我以为我会忘了她,原来没有。 一想起阿秀,不禁又顺带想起铁锅。一根刺又狠狠地,扎了我心头一下,酸楚难耐。 “公子,我们两人单独喝一个。” 彭大举起酒杯敬我。 “好!” 一饮而尽后,彭大拍了拍我肩膀,说道:“有些事,就让它随风而过吧。我们必须要迎接新的生活!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对,我敬你,彭大。这杯酒就当是和往事干杯吧。” “好,和往事干杯。” 在座众人中,彭大是唯一一个,在我和阿秀结婚那天来贺的人。 他是知道,我曾经对阿秀付出的感情。 没错,彭大说的没错,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时光就像流水一样,推动一切的一切在变化。特别是在乱世中,这种变化往往难以揣测。 今天刚认识的朋友,到了傍晚,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了。 当我们回首往事,很多人和事早已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感觉了。 第118章 难以调和的矛盾 我来濠州城后,几乎每天都喝酒,三天一大喝,五天一超大喝。 时间一久,在酒桌上虚情假意的背后,我逐渐看到了,他们七人之间那愈发尖锐的矛盾。 我来濠州,的确是思念彭大了,想见一见他。 但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撮合他们凝成一股绳,反攻元帝国。 但这七人,在酒桌上倒是和和气气,有说有笑。 一到谈论正事,就各有想法,各打各的小算盘,争吵不休,其中的矛盾错综复杂。 首先是徐州系和濠州系的矛盾。 自从彭大、赵均用两人反客为主后,这濠州城里驻扎的军士,大部分都是徐州系的。原先濠州系的军士,大部分只能驻扎在周边县城。 这的确有点鹊巢鸠占了,引起濠州系对徐州系的反感,特别是在中下层军官当中,这种情绪更是强烈。 而濠州系本身,也有很大的矛盾。 他们五个元帅之前能够走到一起,完全是为了合兵攻打濠州城的需要。 其中,郭子兴和孙德崖就非常合不来。 孙德崖原先是流民,因为活不下去,早期就拉了一支队伍,占山为寇。其手下以山贼、流民为主。 而郭子兴和刘福通一样,都是出身于巨富之家,其手下以庄丁、佃户为主。 郭子兴主张往南方发展,而孙德崖想要往北。 郭子兴主张以后要联合地主豪强,而孙德崖主张每取一地,把地主豪强杀了,把钱、粮、女人给兄弟们分了。 两个人出身不同,立场不同,观点各异,一讨论就吵架。 基本上,濠州五大元帅分成了两派。 鲁义豪完全支持郭子兴的观点,而俞尘、潘江川两人则站在孙德崖这边。 最后是彭大和赵均用之间的矛盾。他们两人,在七人当中实力最强,心里都想学徐寿辉,隐约有称帝的想法。 问题的关键在于谁当皇帝,谁听谁的指挥。 为了争夺徐州、濠州两系人马的一哥,彭大在拉拢郭子兴、鲁义豪,而赵均用则和孙德崖、俞尘、潘江川三人很亲近。 要不是濠州地区周边有答失八都鲁、月阔察儿两支元帝国的大军。 我想,他们徐州、濠州两系,共七派的人马大概早就散伙了吧。 我越是居中协调他们的矛盾,就越觉得心累和苦恼。 在这濠州城里,唯一让我觉得快乐的,便是常常可以看见马秀英。 这濠州署衙很大,住了不少中级军官及家眷。朱元璋和马秀英这对小夫妻也住在其中。 每当我气冲冲从议事厅走出来,暗骂那几个匹夫时,一遇到马秀英,所有的不痛快都烟消云散了。 她的一颦一笑总是牵着我的心。 我也会有意地接近马秀英,和她说说话,看她喂鸡,看她炒菜。 一看见马秀英,我就会不自主地,想起我和阿秀初婚时的那些日子。 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啦,大抵是病了吧。 有一天,彭大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 那一天,马秀英正在晾衣服。我要帮她拧衣服,马秀英不让,笑着说,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怎么能干这种活。 她好像大概知道我的来头,也许是郭子兴告诉她的。 九点钟的太阳温暖地照在我们两人身上,就像是一起泡在温泉中的感觉。 马秀英仰着头,举起刚洗的衣服,挂在绳子上。 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白皙的手臂,滑落下来。最终掉在鼓起的衣襟上,隐隐勾勒出山峰和谷底。 我一时竟然看痴了。 “鲁淮王安好。” 马秀英一转身,看见来人,低头说了一句,便慌张地离开了。她的两个耳垂,霎时变红了。 我也转身回望。 只见,彭大不知何时,悄然来到我身后,笑着向我走来。 “我记得王爷以前外出,都带着小倩姑娘,为何这次没带她来。” 我低声说道:“你怎么又叫我王爷?” “哦,忘了,忘了。以前喊习惯了。” “这次是随脱脱出征,怎么能带着她呢。” “也是。对了,你是不是对人家马姑娘有点意思啊?” 彭大突然低声笑道,那笑容多少有些猥琐。 我立刻说道:“彭兄,你多想了。没有那回事,一点也没意思。” “前天,郭子兴派朱元璋出城了。马姑娘正独守闺房呢。呵呵,要不,我来给你安排一下。” 我不禁大囧,急忙说道:“你可不要乱来。我对阿秀,哦不,是秀英姑娘,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彭大笑了笑,说道:“都是男人,我懂的。来濠州这么久,我发现公子也没逛过这里的青楼。 这都怪我!是我疏忽了。明天,我让我的小妾去给你暖床。” 彭大越说越不像话。他那嘴里,就没一句人话了。 “这怎么可以。朋友妻,不可欺。” “你这就见外了。再说,她们也不是我的妻,都是兄弟们从富人家中抢来,孝敬给我的。 而且,都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你可千万不要嫌弃。白白嫩嫩的,很是解渴。” 说完,彭大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我愣在原地,哭笑不得。 我本来对那方面,不是很想。但经他这么一说,突然间感觉确实有点渴了,不禁咽了下口水。 第二天,彭大单独请我、星阵、菠萝三人喝酒。他果然找来三个美貌女子作陪。 而坐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子,真的是他的第七房小妾——楚芸禾。人不但长得水灵,会吹箫,还会吟诗作对。 正如彭大所说的,确实是大家闺秀。 过了一会,彭大的正妻苏氏居然也拉着马秀英,加入酒局。 我一时也被彭大的安排,给弄懵圈了。 酒席上,彭大和他正妻不停地劝酒。马秀英喝了不少,脸蛋红红的。而我,喝得更多。 更让我意外的是,我居然喝断片了。通常情况下,那晚的酒,根本喝不醉我。 偏偏,关键的那段记忆,我后来总是记不清,十分模糊。 …… 当我酒醒时,已是次日辰时。一起身,就觉得头痛欲裂。 妈的,昨晚彭大给我喝的,不会是假酒吧? 在墙角的夜壶里小解后,我又躺回床上。 突然间,被子和床单上有股淡淡的香气,是女人残留的味道。 我记起来了。昨晚,彭大背着一个女子,放在我床上,然后转身离开。 可现在,她人呢? 是那个小妾楚芸禾吗? 咦,我的胳膊上,怎么会有手指甲留下的淡红痕迹。昨晚那女人,她,她居然反抗了? 我疑惑地起身,打量着自己这张床,发现了几缕青丝,一条红色的丝绸围巾,还有一个银色的手环。 突然依稀记得,马秀英昨晚戴的围巾就是红色的。 一些短暂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脑海中。 昨夜里,我突然醒来。而枕边,美人在微鼾。 一时间,我燥热无比。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我像一头公牛般,在水田里直接狂奔。 女人也醒了。她刚发出轻微的哀求声,就被我的嘴堵上了。 那时的我力大无穷,心无旁骛,只想把田耕完。 女人挣扎了一会,没多久也放弃了反抗。到最后,她连呼吸声,都变成和我一致。 那田地里,也变得全是水。我扬开牛蹄,就是使劲刨,刨得泥水和野草四处乱飞。 最后,我累了,趴在水田边的田埂上,又睡了过去。 后来,全不记得了。 可惜,昏暗中,我既看不清女人的脸,也想不起她的声音。 我琢磨了一会,拿起那个银色的手环,突然发现里面刻着一个字——“秀”。 第119章 祸从口出 那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我的酒劲终于缓过来了。 吃过午膳后,我一直待在房间里。 正当我准备出去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正是彭大和他第七房小妾楚芸禾。 一进来,彭大就把她,推到我怀里。 “从今天起,公子在濠州这里待多久,你就陪公子多久。” 楚芸禾很顺从地依偎在我怀里,像只小猫一样。 从今天起?那昨晚不是她? “那你,就先帮我整理下房间吧。” 我拍了拍楚芸禾的肩头。她应了一声,先整理床单后,又拎起夜壶,走了出去。 彭大则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笑道:“昨晚,我在你和她的酒杯里,都放了催情的迷药。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啊,彭兄你!” 听到彭大这话,我心里所有的谜团全都解开了。 “怎么?难道你真的不想?” 他这话,突然把我问住了。我竟然无话可说。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马秀英从外面朝我的房间跑来。 她难道是跑来和我算账的吗? 我顿时感到羞愧难当,不自觉地低下头。 “公子,鲁淮王!求求你们,救救我爹!” 听到马秀英这话,我和彭大不禁大吃一惊。 我赶紧问道:“你爹怎么啦?” “就在刚才,一直跟随我爹的老仆人石明,跑来找我,说我爹惹恼了永义王,被抓了起来。现在不知身在何处?” 说完,马秀英一心急,“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一听,这还得了。敌人在外围虎视眈眈,而自己人却先内讧起来。 “走!彭兄,我们去找赵均用。无论如何,都要把郭元帅救回来。” 彭大也是十分恼怒,一拍大腿,嚷道:“这老赵今天是抽了什么风!我得和他好好理论理论。” 说完,我们两人齐齐向外走去。 马秀英见状,抹去眼泪,跟在我后面,说道:“谢公子!谢谢鲁淮王!” 我转头望去,见她楚楚可怜,便柔声说道:“不必担心,我们一定会救出你爹。” 下意识地,我伸手握着她的小手。马秀英一惊,赶紧把手抽回来。 我笑笑,便疾走几步,跟上彭大。 一会,我、彭大、星阵、菠萝等人,以及彭大的亲兵们浩浩荡荡直奔赵均用的住处而去。 来到大院门前,只见郭子兴的小舅子张天佑,儿子郭天叙等人已在。 但赵均用的亲兵们拦住了他们,不让进去。 双方正在争吵。 张天佑、郭天叙等人见到我们来了,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赵均用的亲兵们见到彭大,也自觉地把刀、剑插回鞘,只是身体不敢动,挡住了我和彭大的去路。 “大胆!你们竟敢拦本王的道?” 赵均用的亲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里面传来赵均用的声音。 “请鲁淮王和公子进来!” 同时,孙德崖也从里面走了出去,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赵均用的亲兵们松了一口气,赶紧让道。 彭大和我大步向前,星阵和菠萝也一左一右走在我们两旁。 “大王只请鲁淮王和公子进去,其余人请留步。” 一个百户打扮的人突然伸手拦住菠萝的去路。 “公子去哪,我们两人就得去哪。” 说完,菠萝脚下不停,伸出手指一戳,那百户的手软绵绵地甩下来,本能地往后一退。 孙德崖皱了皱眉头,但也没吭声,和我、彭大两人并肩而行。 那些亲兵们见状,也不再阻拦,任凭星阵、菠萝两人硬闯进去。 进到大堂里面,只见赵均用坐在茶桌正中,悠然地喝着茶,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不用他招呼,我和彭大拉开椅子,坐在他面前,斟茶自饮。 喝了一杯茶后,见赵均用还是不动声色,彭大忍不住问道:“老赵,听说你把郭元帅抓了起来?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今天要是不把他抓起来。明天,他就要骑在我头上拉屎了。孙德崖,你把事情的经过和鲁淮王说一遍。” 孙德崖应了一声,便把要抓郭子兴的缘由,说了个大致。 原来,今天中午,郭子兴和几个友人在城中的一家大酒楼喝酒。 席间,大家就聊起天下大势。郭子兴这酒一多,话也就多了起来。 他感慨地说道,可惜自己在濠州没有话语权。 否则,按照郭子兴的计划,先往南拿下高邮、扬州盛产粮食的地区,接着进军山东,两年内必打到元大都。 说着说着,醉酒的郭子兴就骂起了赵均用,说他鹊巢鸠占,又说他拉帮结派,鼠肚鸡肠之类的,等等。 酒席散后,“友人”当中有一人,就将郭子兴的这番话,向孙德崖告密。孙德崖一听,喜出望外,便禀报给赵均用。 一怒之下,赵均用便派亲兵去把郭子兴抓了起来。 听到这里,我暗忖:原来是郭子兴管不住嘴,真是祸从口出。 等孙德崖说完,赵均用冷冷地说道:“老彭,你听听。论时间,我们起兵比郭子兴早。论功劳,我们在徐州打死了多少官军。 我们虽然在徐州是失败了,但也让脱脱付出了惨重代价,还为其他起义军减轻了压力。 如今我们来为濠州守城,反而被他说成是鹊巢鸠占。我岂能不把他抓起来,省得他没大没小的。” 彭大劝道:“郭元帅确实不该这样说你。但我们来濠州后,曾与他们五人有过约定。同生共死,共享荣华。再说,他那也是酒话。你就高抬贵手,放了他吧。” 赵均用摇摇头,说道:“老彭,这口气,你能咽下,我可咽不下。” 就在这时,“苍啷”一声,星阵拔出剑来,对着他面前的一张桌子,闪电般挥舞了几下。 只见那桌面“啪”一声掉下来,摔成十多块。 而那四个桌脚却纹丝不动,依旧立在那里,就仿佛那桌面突然变成了豆腐,自己掉落下来似的。 从拔剑到回鞘,时间快到难以计时。 星阵露了这一手后,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大堂里赵均用的亲兵们,也十分忌惮,不敢动弹,只是紧张地握住刀柄。 “星阵,休得无礼。” “是。” 我假意斥责完星阵,又转头对赵均用说道:“这郭元帅有五不可杀。昔日徐州城破,两位投奔濠州,郭元帅等人开门接纳两位,恩德非浅。此乃一不可杀。 郭元帅和鲁元帅的大部分人马都在濠州城外,成为濠州的屏障。若杀了郭元帅,这两支部队必定弃濠州而他投。此乃二不可杀。 郭元帅向来好善乐施,名声在外。若杀之,永义王你,将失去濠州百姓的心。此乃三不可杀。 如今大敌在外,永义王自剪羽翼,让亲者痛,让仇者快。此乃……” “停停停,公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他?” “既然不想杀郭元帅,莫非永义王想关他一辈子?” “这,这个……” “如今,郭元帅的亲人就在外面。而我和鲁淮王又来求情。难道,永义王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吗?” 赵均用一时语塞,悻悻地说道:“那好吧。贺景行,你带人去把郭元帅放出来!” “属下遵命。” 赵均用的亲兵中,有另一名百户站出来应道。 见赵均用答应放了郭子兴,我们便也向他告辞。 第120章 追求快乐的铁锅 当我们走出来时,赵均用府邸外面,已经围满了人,水泄不通。 我的目光快速地在人群中寻找,最后锁定在马秀英身上。而她的身边正站着她的夫君。朱元璋不知何时,也赶回来了。 张天佑、郭天叙两人看见彭大出来,赶紧过去。 “鲁淮王,我爹的事情怎么样了?” “放心吧,我现在就去把你爹救出来。贺景行,在前头领路。” “是。” “多谢鲁淮王搭救之恩!” “贤侄不必客气。” 听到这个消息,郭天叙等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马秀英更是激动地捂住胸口,眼眶再次红了。 人群也渐渐散去。 星阵看我迟迟不动,便问道:“公子不打算去看看郭元帅吗?” 看着朱元璋、马秀英两人肩并肩,有说有笑的背影,我落寞地说道:“既然赵均用答应放人,这件事就已经解决了。我们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不知为何,像我这么不要脸的人,见到朱元璋、马秀英两人同框,竟然有些羞愧,又有些妒忌。 但很快,我又见到了他们两人。 第二天下午,郭子兴带着郭天叙、朱元璋、马秀英几人,来向我答谢。 郭子兴除了左脸有些微肿,貌似是被人扇的,其他并无异常。 “多谢公子施救之恩。” “郭元帅不必客气。” 闲聊中,我有意无意地望向朱元璋、马秀英两人。 朱元璋大大方方地,把热情、感恩的目光迎向我,丝毫没想到我和他妻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而马秀英的目光一直在闪躲。我一望向她,她就望向别处。 唉,真是孽缘啊! 又客套了一会后,郭子兴等人便离开了。 星阵望向他们的背影,说道:“公子,今天是二月廿五了。我们来濠州正好四十天了。” 我一愣,问道:“你什么意思?” “回去吧,公子。他们的矛盾越来越深,我们既然解不开,不如就离去,免得身受其害。” 我闻言,不禁黯然。 星阵说的没错,他们七人之间的矛盾非但没有缓和,现在反而结上了梁子。 我留在这里,无济于事。 本想着,他们七人若能团结一致,慢慢发展起来。其对元帝国的威胁,绝不会在刘福通、徐寿辉两股势力之下。 唉,可惜了。看来我的努力和愿景要落空了。 几天后,我向彭大、赵均用、郭子兴等人辞别。 在他们最后一次宴请我之后,至正十三年三月初二,我们离开了濠州,踏上回京之路。 刚出濠州城没多久,就听见后面响起马蹄声。转头一看,朱元璋带着五十骑,追了上来。 “公子!元璋奉丈人之命,前来护送公子。” “哦,替我多谢郭元帅。不过,护送就不必了。等寻贼子奈何不了我们。” 虽然人数不多,但我们十几人全是武功高强的高手,座下战马又是百里挑一的好马。 遇上小股山贼,根本不惧;遇上大股山贼,可以轻松甩开。 但朱元璋一再坚持,说是丈人之命,不得不从。我也不好拂了他的心意,便让他们跟着。 一路上,我和朱元璋骑着马,并肩而行,闲聊起来。 “元璋,你丈人现在和赵均用他们,已经是水火不容。今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公子说得没错。虽然现在有鲁淮王庇护,我们和他们暂时相安无事。 但这濠州城已非立身之地。我和丈人也商量好了。丈人打算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回家乡招募、训练勇士。” “哦,招募完勇士,在这乱世中,下一步又打算怎么干?” “现在群雄并起,而我们的实力还很弱小。刘福通、徐寿辉、鲁淮王、永义王他们要和元廷争夺大城、要地。 而我们则打算往元廷势力薄弱的地方发展,慢慢建立新的根据地,也算是给群雄打打下手,帮他们点小忙。” “这么说来,你们打算离开濠州?” “正是。” 我赞许地点点头。 朱元璋对天下大势,看得还是很明白的。 濠州地区,彭大、赵均用等七股力量加上来,有十三万余兵力。 但论起实力,他们还是不如刘福通、徐寿辉两人。在群豪中,徐州系红巾军加上原来的濠州系,也只能排在第三。 现在,脱脱正从其他地方抽兵、抽粮,集中力量和刘福通、徐寿辉交战。 元廷控制的地盘中,很多小的州、县兵力虚弱,正是夺取这些地盘的时机。 而离开濠州,独自发展,也是解开矛盾的最好办法。 三天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县城。再往前走,就是元廷控制下的地盘了。 “元璋,你就送到这里吧。” “好,那就祝公子一路顺风。” “等一下。” 朱元璋正打算离去,我喊住了他,让菠萝把我们随身带的金银赠送给他。 朱元璋见状,连连摆手,说道:“这如何使得,使不得。” “一定要收下。你要去募兵,正是缺钱的时候。我这是为了天下大业赠予你的。” 朱元璋推辞不过,便收了下来。 “那就多谢公子了。” “不用客气。” 我们分道扬镳,就此别过。 走了一会,我回头一看,见朱元璋等人已变成了小黑点。 菠萝笑道:“公子,我看濠州众人中,这朱元璋倒是个明白人。” “没错,菠萝,以后支援义军的钱粮,你分一部分给朱元璋。” “哦,公子,你居然看好他?” 我笑笑,并不回答。 看好他?那倒不至于。 郭子兴、朱元璋他们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了。 只是,我当时真心希望朱元璋能发展壮大,在这乱世中有自保之力,保护好马秀英。 又过了几天,我们回到了京城。 …… 至正十三年起,发生了很多事情,让形势起了新的变化。 首先是十四岁的爱猷识理答腊,在至正十三年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子。 奇皇后和伯颜忽都的后宫之争,在朴不花的支持下,终于大获全胜。伯颜忽都的儿子雪山失去了储君之位。 第二是铁锅对十六天魔舞,越来越痴迷了。 他下令让工部兴建海青鹰房阁。这海青鹰房阁工程十分浩大,连延数百间,千门万户。 里面住着各地选拔来的年轻貌美的女子,是专职跳天魔舞的。 现在的天魔舞比起以前,有了很多新花样,规模更加庞大。跳一次舞,都是上百个女子在跳。 我有幸去观摩了一次,灵魂和肉体都十分震撼。 除此之外,铁锅现在还特别热衷于土木工程的设计工作。 大到海青鹰房阁的工程设计图,小到皇宫中新家具的设计,很多都出自铁锅之手。 京城中人都在称赞铁锅在设计方面的构思。 “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无。” 听方构说,铁锅有时为了一幅设计图,通宵达旦地画,可谓是殚精竭虑。 说白了,铁锅现在就是得了厌工症。 他一看见堆积如山的奏章,就心烦不已。铁锅甚至懒得看,眼净心不烦。那些奏章大多都静静地堆放在宫中。 除非是一些重要的奏章,在朝臣的催促下,铁锅才批上“请脱脱丞相阅办”几个字,或者是“请太平丞相阅办”。 总之,铁锅厌倦了工作。 他就是想追求快乐,好像也没什么错。 第121章 深夜入宫 第三个变化是,义兵万户府在各地广泛兴起。 这是因为元帝国的官军,随着战损加大,精锐之师渐少,已无力镇压各路起义军。 元帝国只好号召和放权各地豪强,自发组织义兵,来对抗起义军。 历史上,在每个乱世时代,义兵都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随着形势的变化,义兵会变成官军,也可能会被喊为贼军。是官是贼,得看后来的走向。 比如,起兵反秦的项梁、项羽,他们的原班人马就是义兵。 这是楚国旧贵族和江东豪强出人、出钱、出粮,由项梁、项羽训练而成的。 项羽后来自刎时,说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说的正是当年资助他的楚国旧贵族和江东豪强。 如光武帝刘秀,他就是靠义军平定天下的。当年为了收服铜马各义军领袖的心,刘秀单骑冒险赴营,逐个安抚铜马众将,表示对他们肝胆相照。 这个举动惊呆了铜马众将。 事后,铜马众将相互议论:“萧王刘秀如此推心置腹对待我们,怎能不以死相报?” 果然,刘秀后来以铜马军起家,削平各地割据势力,统一天下,实现了光武中兴。光武帝刘秀也被称之铜马帝。 又如刘备的原班人马也是义军。 三国志中说刘备自幼家贫,和母亲靠编织草鞋为生。但长大后,刘备摇身一变,就成为喜欢结交豪侠之士的大佬。 不少豪杰都争相归附他,如关羽、张飞。 刘备结交豪侠的钱从何处来的?中山人巨商张世平、苏双等人馈赠的。 刘备干的是什么买卖?贩马的。 在古代,贩马和卖盐的行当都是非法的。也就是说,黄巾起义前,刘备就是一个有私人武装的卖马的山贼大头目。 只不过,他是个有远大志向的山贼。 后来刘备帮助朝廷平定黄巾军,被赐予县尉官职,才从黑道变成白道。 刘备被曹操骂为大耳贼,那是有道理的。因为他本来就是。 当然,曹操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年在兖州,曹操收编了大量黄巾军,后来成为帮他打天下的基石之一。 曹操确实是朝廷命官出身,但手下很多都是贼兵。 …… 早在两年前,刘福通起兵之后,各地豪强人人自危,就开始大量地自发组织义兵。 脱脱为了拉拢地方豪强,索性广泛设置义兵万户府,实际上就是放权给地方豪强,让他们自治,对抗红巾军。 义兵万户府和官军万户府的品级是一样的,都是元帝国正式承认的正三品大僚。 一时间,各地的义军领袖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 如回回人马合穆、庐州人王玉、吉安人刘明道、龙泉人季汶、山阴人周均佑、徽州人汪同、淮西人张明鉴、沛人张良弼、明溪人陈友定等等。 义军领袖中,实力最强悍的当属孛罗帖木儿、王保保、李思齐三人。 当然,也有很多义军领袖,前期帮助元廷,后来又加入红巾军。 比如安丰人武德、蕲州人康茂才、六安人朱亮祖、随州人明玉珍等等。 徐寿辉收服明玉珍部,只用了一封信。 “我现在起兵反元,你加入不?元廷给你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否则,我先干你!” 明玉珍马上给徐寿辉回信,“别干,我加入”。 也就是说,元廷在拉拢义军领袖,红巾军也在争取他们。是敌是友,往往就在义军领袖的一念之间。 然而,引起天下局势大变的却是泰州人张士诚。 泰州在当时是个盛产海盐的地方。而海盐,恰恰是元帝国财政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张士诚和方国珍一样,是走私海盐的黑帮大头目。 而元廷为了收入,是必然要打击贩卖私盐的。因为有利益上的冲突,张士诚早就想反元了。 刘福通起兵反元后,泰州富户王克柔散家财,广交好友,也准备起兵反元。谁知事情败露,被官府抓捕于狱中。 这可把王克柔的好友——泰州判官李华甫惹恼了。李华甫便开始琢磨怎么反水,把王克柔救出来。 但这事,他一人干不来。 于是,李华甫就想到了卖私盐的张士诚。两人开始密谋造反之事。 “干不?” “干!” 于是,就在至正十三年正月,泰州判官李华甫打开城门,放张士诚等人进来。两人里应外合,就这样拿下了泰州城。 之后的戏码还是老戏码。 张士诚、李华甫杀富济贫,很快就从者如云。 张士诚虽然起兵最晚。但他毕竟是干过黑帮的人,有组织能力,有头脑。 拿下泰州后,张士诚陆陆续续攻占高邮、兴化、宝应、扬州等处,打败了官军几波进攻,还杀了蒙古亲王完者秃等人。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张士诚到了至正十四年一月,干脆正式建立大周政权,自称诚王。 而脱脱派苟儿、达识帖睦迩率、佛家闾等人进攻张士诚,全都无功而返,反而折了一名大将万户石普。 既然打不下来,元廷又以授予“万户”官职为诱饵,试图招安张士诚,也被拒绝。 这下,可彻底惹恼了脱脱。他决定举全国之力,也要荡平张士诚。 这是因为高邮、扬州地区对元帝国来说,太重要了。 元帝国的财政收入有一半来自江南。特别是粮食,约十分之四来自富庶的江浙行省。 元帝国在江南征收的粮食主要通过大运河运至京都,少部分通过海运。 偏偏方国珍这时又反了元廷,海运遭到他的海军打劫,已经不可行。 而张士诚横空出世后,扬州、高邮等地被占,京杭大运河的漕运也被切断了。 这就意味着元帝国的经济命脉,已被张士诚拿捏住了。这是脱脱最不能忍受的。 于是,脱脱决定放缓对刘福通、徐寿辉的进攻,集中兵力进攻张士诚。 铁锅很快就同意了脱脱的意见。 至正十四年八月,铁锅加封脱脱为太师,再次督制全国兵马,征讨张士诚。 这次,脱脱是动真格了,连西域的番兵、征东行省的高丽兵也调过来,征集近四十万人马南下。 一路上,脱脱的大军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出师之盛,未有过之者。 在重拳出击下,张士诚是屡屡败退。到了十一月,张士诚被迫收集全部兵力,缩在高邮城中,据城防抵抗。 而四周已全是脱脱的大军,把高邮城围得严严实实。张士诚危矣。 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十一月廿九的夜里,我睡得正香。 管家李源清突然敲门喊道:“王爷,陛下有急事,请你入宫。” “现在?” “对,宫里使者正在会客厅中等候。” 我赶紧推开宝勒尔,下床穿上衣服,跟随使者入宫。 可是心中却十分疑惑,三更半夜的,铁锅召见我干嘛? 第122章 庙中偶遇 深夜,铁锅既不在奇皇后的听雪轩里,也不在自己的大明殿中,而是在观象台上。 顾名思义,观象台就是铁锅在宫中,建造来供自己观测天象的楼台。 当我登上观象台最高层时,铁锅正在仰望星空,而他身边只有朴不花一人。 “你来得正好,陪朕看会星星吧。” “臣遵命。” 无奈之下,我只好假装很有兴趣地陪他观望星空。 看了一会,我便索然无味,不禁打起了哈欠。马勒戈壁的,真不知道这繁星有什么好看的。 本来,和宝勒尔折腾了两次,我已经累得要死。刚睡着就被喊起来,大半夜的,来陪他看个毛星星,又冷、又困。 看了看四周,朴不花不知何时走了下去。见四处无人,我突然滋生了一个念头,想把铁锅从楼台上推下去。 幸好,他开口说话了。 “这几天来,哈麻、袁赛因不花等人,屡次给朕上奏章,弹劾脱脱。 说他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为自随。” 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哈麻等人居然弹劾脱脱。 干得漂亮!哈麻。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是意料之中。 自从徐州一战后,脱脱对哈麻是越看越不顺眼,屡次排挤他。两人早已积怨很久。 铁锅停顿了一会,接着问道:“恰好,朕昨夜观天象,发现朕的命星旁边有颗妖星,异常的耀眼。 你说,脱脱会不会就是这颗妖星?他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 听到这里,我心中狂喜,扳倒脱脱的大好机会到了。 定了定神,我缓缓说道:“臣记得文宗皇帝当年认为燕帖木儿忠心耿耿,便让他一人独相,朝中大小事宜皆由他定夺。 如今,陛下全权授予脱脱,让他督制天下兵马。这和当年的燕帖木儿,又有何异?” 月光下,铁锅的脸色立刻大变,有些阴冷,又有些颓废。 一会,他叹道:“你说的没错,朕越想就越担心,便半夜让你入宫,商议此事。如今该如何是好?” “现在妖星闪耀,更是上天预警。有些事,当断立断,不断则反受其乱。望陛下三思。” 铁锅沉思了一会,毅然说道:“朕明白了!” 当晚,我又陪铁锅看了一会星空,便离开。 第二天,铁锅下了一道诏书,里面斥责脱脱“坐视寇玩,日减精锐,虚费国家之钱粮,诳诱朝廷之名爵”。 诏书中还革去脱脱的相位,削去他的兵权,令他即刻返京,改由太不花、月阔察儿、雪雪三人代替脱脱,统率大军。 但我没想到,铁锅会让我、月阔察儿、威顺王宽彻普化三人一起去高邮宣旨。 圣命难违,十二月初一,我们三人带着随从,骑马出发了。 一路上,我越想就越不安。 这万一,脱脱抗旨了,怎么办? 虽然说,以脱脱的性格,大概率不会,而且他家人都在京城里。 但概率小,并不代表不会,毕竟他现在手握全国兵权。 再一个,朝臣中,脱脱的党羽也不少,万一他们去和铁锅求情,又将他复相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我都觉得去高邮这一趟,绝对不是好差事,是祸非福。 于是,在半路上,我发了狠,让菠萝悄悄给我买来泻药,装作自己染上了痢疾。 …… 在驿站的茅厕里,月阔察儿、威顺王宽彻普化站在我面前,忧愁地看着我。 “太尉大人,现在好些了吗?” 我擦了擦屁股,假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无力地说道:“一点都没好。拉了一整天了,还是想拉。我都想干脆住在茅厕里算了。你们看,都拉出血来了。” 说完,我真的拿出血红的厕纸给他们看。当然,那上面的血,并不是我的。 月阔察儿、宽彻普化两人见状,恶心地转过头,不约而同后退一步。 “太尉,那宣旨的事情该怎么办?陛下说务必要最快速度送到。而你偏偏又染上了痢疾,已经耽误一天了。” “我是真的赶不了路。要不,你们两人去吧。我想找个名医看一下。不然,我真的可能要拉死了。” 说完,我还假意咳两声,装作非常虚弱的样子。 宽彻普化叹了口气,转头对月阔察儿说道:“既然这样,我看,就由我们两人前去宣旨吧,不能耽误了大事。” 月阔察儿点点头,说道:“唉,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两人商量好后,齐声对我说道:“太尉,那你好好保重。我们先去了。” “快去吧。哎呦,肚子又痛了。我还要再蹲一会。” 他们两人苦笑,摇摇头,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菠萝走了进来,笑道:“公子,腿该麻了吧。别蹲了,他们已经走了。” “真走了?” “真走了!” 我高兴地站了起来,脸上立刻阴云转晴。 “那我们也走,真是熏死我了,在茅厕里蹲了差不多一整天。”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回京?” “怎么可以回京。既然得了痢疾,当然是去找个名医看一看。” “去哪里找名医?” “滁州!这里离滁州很近。就我们两人去。” “哦,公子原来想去看马秀英姑娘。” 菠萝一听我想去滁州,不禁笑了笑,立刻秒懂我的心思。 的确如此,我也没有否认。 这一年多来,菠萝按照我的意思,让洪宇多次暗中支持朱元璋钱粮。 而朱元璋也确实争气,经过募兵后,已经离开濠州,先后拿下定远和滁州两个地方,算是有了自己的落脚点。 因为知道我关心马秀英,洪宇回报时,都会提起她的近况。如今,马秀英正随着朱元璋,居住在滁州。 十二月初五,我和菠萝两人骑马在一条小道上。估摸着路程,大约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进入滁州城了。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不作美,瞬间乌云密布,开始掉落零星雨点。 没多久,雨点开始变大、变密。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还夹着雷声。 豆大的雨点就像是要赶去投胎似的,落了下来,湿透了我们两人的衣衫。 “公子,前面有个小庙。这是雷雨,我们还是躲一阵子吧。” “好。” 我抬头看着天空,那闪电链就像不完整的蜘蛛网似的,在乌云团中忽明忽暗。 这雷雨天气确实不宜赶路。万一被雷劈了呢。 路上开始变得泥泞不堪。我们两人只好收慢马速,小心翼翼地骑入路边的小庙。 这庙有些年份了,大门敞开着,周边荒无人烟,离道路不过两百米。 从外观上看,庙外的围墙有几段已坍塌,庙里也破旧不堪,看来荒废已久。 进入庙后,我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菠萝,大步走入殿里。 一进去,就看见角落里有两个仆人打扮的男子,各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凶狠地看着我。 而两个仆人中间站立着一女子。 我一看,不禁失声喊道:“马秀英!” 第123章 菩萨像后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荒郊野外的废庙中,遇到我念念不忘的马秀英。 “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秀英看见我,不禁也惊讶地喊道,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朵红晕。 那两个仆人见我们两人认识,便悄悄地把刀归鞘,并换成一副笑脸。 “许凡、王福,快拿凳子给公子坐下。” 马秀英说完,我们几人便疑惑地打量着殿里,不由地都笑了。 这殿中,除了中间有尊观音菩萨的泥像,空无一物。料想是这庙荒废后,但凡能拿走的东西,全被人拿走了。 这时,菠萝拴好马后,也走了进来。 “马姑娘!” “菠萝大哥,你随公子来滁州吗?” “正是。” “多谢菠萝大哥这些年来,资助我郎君。” 马秀英这话把我都说懵了。明明资助朱元璋的金主——我就在她眼前。 她不谢我,反而谢菠萝? “公子,你们两人进来一些吧。门口风大。” “好。” 外面的雷雨还在下,还刮起了大风。只见我们四人身上全是湿漉漉的,只有马秀英身上衣裳稍微干一些。 “刚才我拴马的时候正纳闷呢。怎么这小庙里还有辆马车。原来是马姑娘的。” 那个叫许凡的仆人说道:“正是。我们朱夫人从琅琊寺还愿回来,路过这小庙时,左边的车轱辘就坏了。正好又下起雨来,我们便进来躲雨。” 我们几人就在小庙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我假装很合群地说说笑笑,左顾右盼,但余光一直在关注着马秀英。 一年多不见,她比以前更丰润了一些。外面虽然烽火连天,但马秀英的生活,看来过得还不错。 我在偷瞄她,她也在偷瞄我。 两人的目光相撞又离开,周而复始。 就在这时,一股冷风吹进来。马秀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我关心地问道:“你冷吗?” “不冷。” 话虽如此,她却不自主地把衣裳收紧了一些。 许凡看了看外面的风雨,转头对菠萝说道:“菠萝大哥,可否借你的马一用? 方才推马车的时候,没拴好我的马。一道暴雷把马吓跑了。唉,回去肯定得挨板子了。” 说完,徐凡懊恼地挠了挠头。 马秀英温柔地说道:“你放心好了,没人会打你的板子的。以后注意点就可以了。” “那就多谢夫人了。” 听马秀英没有责怪的意思,许凡大喜。 菠萝奇怪地问道:“你借马干什么?” “这雨还不知道下到什么。马车又坏了。我想借马回城,再喊人开辆马车过来,早点接上夫人。免得夫人染上风寒。” “好,马就拴在外面,青色鬃毛的那匹是我的。” 马秀英再次温柔地说道:“许凡,不着急。外面下着雨呢,你这样回去,会淋出病来的。” 徐凡骄傲地拍了拍自己胸膛,说道:“夫人请放心。我们习武之人淋这点雨,不算什么。” 说完,徐凡就冲入雨中,骑着菠萝的马离去。 就在徐凡离开一会后,一声暴雷在殿顶响起,震耳欲聋。我们四人不禁齐齐被吓了一跳。 殿外剩下的两匹马,也被吓得嘶叫了起来。 一匹红色鬃毛的健马一边“啾啾”叫,一边拖着歪斜的车厢,突然朝庙外跑去。 “哎呀,坏了,坏了!这缰绳怎么断了。这下惨了!” 王福急得大声嚷道,回头看了一眼马秀英,一咬牙就冲出去,准备去追那匹拉着歪斜车厢的健马。 菠萝看着我,说道:“公子,这马惊吓后,十分凶狠,要不我去帮帮他。” “好,去吧。” “嗯。” “等一下。” 菠萝刚冲到殿门,又被我喊回来。 “公子,怎么啦?” 我走过去,低声在菠萝耳边说道:“尽量拖延时间。你们两人半个时辰后再回来。” 菠萝瞄了一眼马秀英,说道:“我懂了!公子。” 顿时,这殿里只剩我和马秀英两人,还有一个泥塑的观音菩萨。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彼此的目光好像炙热了一些。 “这些日子来,你过得好吗?” “很好,公子你呢?” 我没有回答,却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马秀英一惊,想把小手拉回来,却被我握得更紧一些。 她神情有些慌乱,低着头,耳垂红了起来。 顷刻,我松开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手环,递给她。 “这手环里面刻着一个秀字。我一直戴在身上。这应该是你的吧,阿秀!” “嗯,我原名就叫做刘阿秀。后来才改的名。这手环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那这个,还你。” “不用了,就留在公子身边,当做个念想吧。” 说完,马秀英把头更低了些,声音越说越轻,脸蛋也红了起来。 两人一时无语,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突然间,我情不能自拔,抱住了她。 “公子,别,别这样。” 马秀英被我抱住,身子都软了,声音微微发抖。 相拥后,我能感觉到,两人的体温在迅速升高。 我托起马秀英低下的头,深吻着她。马秀英鼻子“嗯”了一声,挣扎一番后,开始回应我。 全身的血液,开始在我身体里快速地流淌,感觉像是要爆炸了。 我再也忍不住,把她抱起来。 “公子,你要干什么。” 马秀英轻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更加刺激了我。 那一刻,我仿佛着了魔,一只手把她抱到观音菩萨的背后,另一只手解开…… “公子,别这样。王福要回来了。” “他短时间回不来的。就算回来,菠萝会想办法拦住他。” “公子,你,你别……” “求你了,最后一次,好不好。我想你想疯了。” “公……嗯~” …… 大约几分钟后,我们两人都穿好了衣服。 马秀英抹了抹眼泪,突然一拳捶在我胸口上。一拳又一拳,捶了好几下,才停下来,又改为掐我。 “啊,阿秀,疼!” “你这么坏!活该疼,疼死你最好!” 看着她生气的样子,我又忍不住吻上她。 良久,马秀英推开我,嗔道:“他们可能要回来了。” “早呢,疯马哪有那么好追的。” “请,请公子以后,忘了我吧。” 马秀英突然抬头看着我,一脸幽怨。 忘了你,谈何容易! 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要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她掳走算了。 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嘶叫的声音,把这个念头打散了。 我们两人立刻从观音菩萨后面走出来,各自整理下衣裳,站得远远的。 她站在角落那头,我站在这头。 “公子,公子!” 菠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走到殿门,笑道:“追上那匹马了吗?” “追上了,还好车轱辘坏了,它跑不快。” 说完,只见王福在后面,牵着那匹拉车厢的马,也走了进来。 等到他们两人回来后,我和马秀英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了,除了偶尔几句敷衍的话。 气氛比起之前尴尬了许多。 我还是会时不时瞄向她,而她却不再看我,不是低头就是望着外面,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直到许凡带人回来,才缓解了这般尴尬的气氛。 跟着许凡一起过来的车夫叫老王,驾着一辆崭新的马车。 这时候,正好雨也停了。 我走出殿外,发现道路已经泥泞不堪,恰似自己此时的心情。 老王驾着新的马车,马秀英坐在车厢里,我和菠萝各骑一马跟在后面,一起进城。 许凡、王福则牵着那匹红色鬃毛的马,拖着车轱辘坏了的车厢,慢慢走在后面。 第124章 斩草除根 傍晚时刻,我们进入了滁州城。一个叫李善长的人和洪宇闻讯,出来接待我。 “李韩公,这位就是我家公子。” “在下李善长,不知公子尊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先生客气了。不知朱将军现在何处?” “公子来的不巧。朱将军前天去定远,亲自督促修缮城墙。既然公子来到滁州,我这就派人,去请朱将军回来。” “不用,不用!我这次是路过滁州,明早就要离开。不必让朱将军,为此跑一趟。” 此时,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朱元璋。他不在滁州城,那是最好不过了。 “公子何不在滁州多待几天,以便朱将军回来,好好答谢公子资助之恩。” “我也想多待几天,但实在是忙啊,太忙了。” 我们又闲聊了几句,李善长带我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后,便设宴款待我。 而马秀英自从回了房间后,说有点不舒服,一直没有出来,和我见上一面。 夜里,我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心里隐约有点愧疚。 第二天一大早,我觉得待在滁州实在无趣,便向李善长告辞,回去京城。 回去的路上,我和菠萝又路过那个荒废的小庙。我下了马,再次走入殿里,看着那尊泥塑的观音菩萨。 由于无人供应,它残缺不齐,身上破破烂烂的。我双手合十,心中暗暗许愿。 菩萨保佑,如能安排我,再与她单独相见一面,就给你重塑佛身。 我和菠萝故意慢慢走,直到至正十四年十二月廿六,才回到京城。一回来,就听到高邮战败的消息传来。 根据星阵的禀报,十二月初十,月阔察儿、宽彻普化到了高邮,召集众将,当众宣布圣旨。 听到脱脱被免职,众将哗然,皆愤愤不已。毕竟,脱脱在军队中经营多年,被他提拔的将领不在少数。 脱脱本人倒是很痛快,当场交出官印、兵符,便随宽彻普化离去。 脱脱一离开,众将不满的情绪就蔓延开来了。 第二天,太不花、月阔察儿、雪雪召开军事会议。 会上,一名死忠于脱脱的将领——哈刺答,当众顶撞太不花三个大僚。一时激愤,他竟然在大帐中自刎。 这一流血事件彻底引发了矛盾。几个脱脱系的将领当场甩袖而去。 余下众将纷纷责问,太师有功,为何无罪被罢免。太不花三人皆不能答。 到了第三天,几支义军领袖居然带着本部人马离开了高邮。围城的大军中,人心惶惶不安。 而城里的张士诚抓住了这个机会,率九千勇士,夜袭敌营。 士气低落的众军无心恋战。一夜之间,围攻高邮的众军溃逃无数。 刚接手军权的太不花、月阔察儿、雪雪三人无力回天,也只好逃离。 高邮之围顿解。 听到这种消息,我不禁发笑,同时又庆幸自己没去高邮。 想到铁锅听到这个消息后肯定要发火,为了不触霉头,我索性继续装病下去,以痢疾为由不去上朝。 没想到,铁锅听说我腹泻二十几天,立刻让方构带着一些药材来看我。 …… 在我的房间里,方构屏退随从后,慢吞吞地打开带来的木盒。 “这是乌梅、茯苓,还有党参和木香,这些都是治疗痢疾的……” “这些东西,方公公你就带回去,自己煎着吃吧。” 我从床上利索地下来,开着玩笑,打断他的话。 方构这老狐狸还在装,问道:“啊,王爷,你好了?” “别装了,菠萝没告诉你吗?” 方构抬头看了一眼菠萝,笑道:“他那天,只悄悄告诉老奴,王爷的病不严重,只是刚好不能上朝。 我去拿药的时候,御医还奇怪地问老奴,确定是腹泻了二十多天吗。我只能支支吾吾告诉他,说大概大概吧。” 他一说完,我们几人都笑了。 “最近陛下的心情怎么样?” “知道高邮战败后,发了几天脾气。最近好多了,一切如常。” “那看来,我这痢疾再过几天,也该好了。” 说完,我们又笑。 “对了,脱脱现在怎么样了?他人又在何处?” “他一直想见陛下,但陛下却不想见他。高邮战败后,太不花、月阔察儿、雪雪三人联名向陛下上了一道奏章。 说因为脱脱御下无方,才导致高邮之败。陛下为此更加恨脱脱。现在他人在廊坊的驿站中,已经住了一段时间。” 我点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宫吧,若有新的情况,再派人报我。” “那老奴告退了。” “方公公慢走。” 方构走后,我陷入了沉思。 要找人为高邮之败背锅的话,被免职的脱脱无疑是最佳人选。太不花三人如此同仇敌忾,倒也在意料之中。 现在趁着铁锅对他有气,我应该再加一把火,让脱脱永无翻身之日才是。嗯,这事得找哈麻商量商量。 就在我准备去找哈麻的时候,他当天下午反过来找我。我们两人便在密室中商议。 “昨天,我去面见陛下,力劝陛下斩了脱脱。可惜,陛下心软,只打算将他流放到云南大理宣慰司镇西路。 就在刚刚,这诏书发下去了。明天起,脱脱就要去云南了。不过,我心里依旧不安啊。” “哦,他都要被流放到云南了。你还不放心?” “你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耳朵软。哪一天,有人再向陛下为脱脱求情。如果陛下心一软,有可能又让他复相。 雷兄,我是弹劾他的人。这万一他再次复相,岂不是要剥了我的皮?” “那你的意思是?” 哈麻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凶狠地说道:“雷兄,你身边不是有很多江湖上的兄弟吗。在流放的路上,把他做了吧!” “做了他?” 我没想到,哈麻对脱脱的恨,竟到了如此地步。他这是要斩草除根啊。不过,这也正合我意。 在脱脱第二次当相时,起义军一度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他在军事指挥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在军中声望又高,确实留他不得。 哈麻笑了笑,悠悠地说道:“现在盗贼横行。一支押解的小队,在路上被盗贼伏击,无人生还。那也是平常事。 甚至,我可以倒打一耙,向陛下说,是脱脱的党羽救了他。这样,陛下对他就更恨了。” 我眯着眼睛看着哈麻,不禁笑了。 当初选择和他这样的人做盟友,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你放心好了。回去静候佳音吧。” “那我就先告辞。改天,我们再喝庆功酒。” “好。” 哈麻走后,我又把星阵喊入密室中,把我和哈麻的计划告诉了他。 “公子,你要杀脱脱?他可是曾对你有恩啊!” 我叹了口气,凝望着星阵,缓缓说道:“没错,他是对我有恩。我也曾把他视为兄长。 但此一时彼一时,你难道忘了,徐州满城被屠的事情了?这笔血债,是到了该让他还的时候了。” “好,那我就去安排。” “等等。” “公子还有什么交代?” “这一次,我亲自去送他最后一程!还有,这事瞒着菠萝。” “星阵明白了。” 第125章 脱脱之死 至正十四年十二月三十,小雪。 这一天中午,吉利食肆里的厨子和伙计,还在忙碌。 他们准备做完今年最后一单生意后就收摊,回到附近村庄里,和家人们一起吃上年夜饭。 食肆里,一名差官结账后,对脱脱说道:“大人,我们该上路了。下一个驿站还很远。我们早点到,早点休息。” “好。” 押解着脱脱的十几名军士刚走出食肆,另外两桌背对他们的客人,也跟着结账离开。 半个时辰后,十几名军士护送着一辆马车,走在荒无人烟的道上。马车里面,坐着的正是要被流放到云南的脱脱。 通常来说,流犯极少有这种待遇。曾经两次是当朝右丞相的脱脱,是个特殊例外。 就在这时,有八骑从后面追来。马蹄声很急,越来越近。 为首的差官心中一凛,示意军士们留神。人人皆手握刀柄。 “军爷,敢问这条道是通往何处?” 差官见为首之人是个胖胖的商贾,不禁松了一口气,正欲作答。 突然间,两枚钢镖从商贾袖里射出,正中两名军士的脖子。那两名军士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其余七骑也从背后抽出兵器朝军士们杀去。其中一人从马背上跃起,顷刻间持剑杀了四名军士。 短短几分钟,十几名军士无一生还。 “你们是谁?” 车厢里,脱脱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处变不惊。 杀完人后,这八人蒙上了脸。 其中一人走到车厢前,压着声音说道:“脱脱大人,请下车吧。有一位故人想要见你。” 脱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疑惑地问道:“故人?” “是的,得罪了。” 话音一落,一记手刀击打在脱脱后颈。脱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缓缓倒下。一人扶住脱脱,并把他绑在马背上。 一会,八骑扬鞭而去,只留下十几具尸体,七斜八歪的倒在路边。 等脱脱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房子里,有两人正看着他。 “你们到底是谁?” 其中商贾打扮的那人并不作答,笑道:“脱脱大人饿了吧。张三,你去把酒菜端上来。” 身旁那人应了一声,推门走出去。 一会,一壶酒,一双筷子,两个酒杯,还有几盘菜端在脱脱面前的桌子上。 脱脱看了一眼酒菜,淡淡地说道:“我不饿,去把你们的主子,请过来吧。” “我们家公子很快就会过来的。只是,公子有交代,要好好款待脱脱大人。 这都是我们厨子用心做的菜。大人要是不嫌弃,就请尝一尝吧。” 脱脱“哼”了一声,拿起筷子,随意夹了几口菜,自酌自饮了两杯。 这时,我和星阵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是你!” 脱脱抬头看见是我,十分错愕。 “没错,是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句话,藏在我心底很久了,一直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 “当年,你是不是和陛下写过一封密信?说大圣军有个核心人物,在朝中当大官。” “正是。” “这个人是谁?” “我怀疑是你!” 我笑了笑,斟满两杯酒,举杯敬脱脱。 我们两人饮尽杯中酒后,我接着问道:“怎么会是我?你忘了?是你接我入京的。” “正因为是我接你入京,所以,我有责任向陛下禀报此事。我本来也不信,但越想越是怀疑。” “怀疑?你没证据?” “有证据,但不足以定你的罪。” “脱脱大人,我这些年来,为朝廷忠心耿耿,你凭什么污蔑我是贼党?” “污蔑?那倒未必!昔日大圣军中有些军官,后来弃暗投明,接受了朝廷的招抚。 其中有一人向我密报,说你很像早期大圣军的雷公子。他还说,那位雷公子原本是光头,来自大圆寺。 我起初不信,后来一想,那一天你刚好在临桂的县衙里面,还说是为贼军头目当厨子。 以你的能耐,怎么会干这种事?这世上,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呵呵,脱脱,你以为,就凭一个投诚的乱贼之言,陛下就会怀疑我?” 脱脱淡然一笑,反问道:“你当真以为,陛下没有怀疑过你?” “不会!陛下不会怀疑我的。” “陛下要是真信你,后来,也不会派人去问秋江长老,大圣军起兵之时,你在哪里?” 听到这里,我脸色不禁微变。 脱脱沉浸往事中,继续说道:“不过,秋江长老当时一口否定此事,说大圣军起兵时,你就在寺庙中。 后来,你虽离开寺庙还俗,但从未参加贼军,还说你常常回来看他。有了秋江长老的证词,陛下这才不再过问此事。” 原来如此,是秋江长老为我做了伪证。忆起仙逝多年的师父,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心田,让我鼻子不由地发酸。 谢谢你啊,师父! 我凝视着脱脱,两人一时无语。 再斟满酒,我和脱脱又碰了一杯。 脱脱缓缓地说道:“你今天,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脱脱,我最后敬你一杯。” 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第三次举起杯。 脱脱一饮而尽,惨笑着说道:“没想到,你果真是哈麻一党的。” “再见。” 说完,我起身离开。 “等等,你和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大圣军的人?” 我停下来,点点头。 脱脱见状,狂笑起来。 我转头对星阵说道:“我和他毕竟相交一场。送他走的时候,尽量快点。” “公子,我明白。” 我刚踏出大门,就听见颈骨断裂的声音。脱脱的笑声戛然而止。 站在庭院中,我望着夜空。 下了半天的雪,已经停了。 忆起往昔,我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脱脱,你不要怪我心狠。 当你在徐州下令屠城的时候,我就想杀你了。今天是你应得的报应。 几天之后,哈麻等人果然又给铁锅上了奏章,称脱脱被自己的党羽劫走,潜逃不知去向。 铁锅一怒,将脱脱的弟弟、长子、次子全部发配到边疆。其家产全部被没收充公。 在扳倒脱脱后,哈麻终于如愿以偿地入相。加上他弟弟雪雪也接任朵儿只的右御史大夫,兄弟两人可谓是权倾一时。 从高邮之败到脱脱之死,元帝国的国运开始下滑。 从至正十五年起,各路起义军开始转守为攻。 其中一度被朝廷压着打的天完政权,开始触底反弹。 至正十五年一月,天完政权的丞相——倪文俊率军攻克沔阳。 威顺王宽彻普化奉命调集重兵围剿倪文俊。结果是惨败。宽彻普化的三个儿子被杀,他自己仓皇而逃。 倪文俊乘胜出击,在一年内陆续攻克武昌、汉阳、襄阳、中兴路等地,带领天完政权走出低谷,重新振兴。 到了十五年二月,刘福通等人见大事可成,便迎立韩林儿为皇帝,称之为小明王,建都亳州,立国号为宋。 因为新建立的宋国建元龙凤,也叫龙凤政权。 元廷见继徐寿辉之后,韩林儿再次称帝,决心大举进攻刘福通。两方一年来激战数次,互有胜败。 张士诚这边趁着高邮大胜,先后夺取常熟州、江阴州、平江路、昆山州、嘉定州、崇明州、湖州路、松江府等地。其地盘迅速膨胀起来。 唯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彭大病逝,和方国珍再再再次降元。 听闻又一个故人西去,我不禁黯然神伤。 彭大去世后,其部下继续拥立其子彭早住称王。 没想到,赵均用意图吞并彭早住的部下。双方进行了火拼。结果是彭早住兵败被杀。 赵均用从此独揽徐州系军队的大权。 濠州系这边,郭子兴在脱离徐州系后,不久病逝。 之后,小明王依照众将的请求,封郭子兴之子郭天叙为都元帅,内弟张天佑为右副元帅,朱元璋为左副元帅,继续率领本部人马。 在军中,朱元璋只能算是第三把手。 孙德崖知道郭子兴病逝后,在赵均用的鼓动下,率兵来争夺地盘,结果兵败被杀。 至正十五年九月,郭天叙和其舅张天佑率兵攻打江南要地——南京,中了元朝义兵元帅陈埜先的埋伏。郭天叙、张天佑两人被杀。 从此,濠州系的兵马开始掌握在朱元璋手里。他开始正式登上历史的大舞台。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朱元璋的戏份并不多,更像是在幕后。 第126章 毛贵的悲剧 高邮之败后,元帝国陆续抽调兵力,重点进攻刘福通。 因为,龙凤政权不但地盘离元大都最近,也被各路起义军遥尊为盟主。 若元帝国能够消灭龙凤政权,不但可以消除帝都的压力,也必定能够提振信心和士气,从而扭转局势。 双方在河南反复展开拉锯战。 到了至正十六年下半年,饱受战火的河南已经百业凋敝、鸡犬不闻。 加上元廷官军为了抵御龙凤政权,人为决口,引河水冲击起义军,进而引起瘟疫蔓延。 总而言之,满目疮痍的河南已经养不活龙凤政权的三十多万起义军。 为此,刘福通与众将商量,决定兵分多路,突破元廷对龙凤政权的包围圈,转战各地。 一场波澜壮阔的大乱战,就此拉开帷幕。 至正十六年八月,龙凤政权的西路军,在李武、崔德等人的率领下,首破元廷官军的防线,攻破了潼关,向西进军,一路攻克陕州、虢州,扼制崤、函。 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奉命,调转枪口,前去追击李武、崔德,一路收复了崤陵、灵宝等地。 李武、崔德见敌军势大,率部进军山西。李思齐在后面穷追不舍。双方战战停停,在山西转圈圈。 到了至正十七年闰九月,刘福通见西路军情况艰难,派白不信、李喜喜等人率第二波大军增援西路军。 这第二波人马由四川借路北上,先后攻克秦州、陇州,巩昌,在凤翔与察罕帖木儿决战。 结果白不信、李喜喜两人兵败。 从此,龙凤政权的西路军一蹶不振。 白不信、李喜喜两人被迫南下川蜀。 而此时,四川正是天完政权的地盘。 白不信、李喜喜两人再次受到同是起义军出身的天完军队的进攻,双双不敌。 白不信向明玉珍投降,而李喜喜则归附陈友谅。 两人后来各为其主,这是后话。 李武、崔德则转战宁夏,与李思齐反复交战。 直到至正二十一年,李武、崔德见后续无援军,且本部人马所剩不多,只好向李思齐投降。 至此,西路军两拨人马征战五年,宣告失败。 …… 至正十七年二月,龙凤政权的东路军,在毛贵的率领下,先攻海州。再从海州走海道取胶州,转战山东。 短短几个月,毛贵先后攻下莱州、益都、般阳路、滨州、莒州等地,并策反了效忠元廷的地主豪强——田丰。 田丰分兵转战济宁、鄄城、临清、棣州,也是所向披靡。 元廷急忙调派三支大军救援山东。 布兰奚和董抟霄、董昂霄兄弟两军对战毛贵;而努都尔噶驻军东昌,与田丰对垒。 毛贵进攻济南,却被董抟霄、董昂霄兄弟据城坚守,被战败。 见济南不能攻下,毛贵则和田丰联手,在好石桥击溃布兰奚部,解了益都之围。 之后,毛贵派大将续继祖分兵北上,走海道进攻辽阳,自己则领军进攻河北。 到了至正十八年二月,毛贵率军单刀直入,连破清州、沧州,驻军长芦镇,剑指元大都。 但此时,探马来报,说后面粮道被断。 毛贵担心粮草供给困难,不敢再继续挺进,挥师回山东。 这时候,济南的守军董抟霄、董昂霄兄弟正好调去拦截中路军。新的守军将领叫做爱迪。 毛贵便攻占济南,杀死爱迪。 同时,田丰也再次击溃布兰奚部,夺下济宁、东昌等地。 山东绝大部分已在东路军的掌控之中。 拿下济南要地后,毛贵便在山东实行了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措施,设立多处军事机构和行政机构,起用一些投降的元帝国官员,维护秩序,恢复生产。 山东已经成为东路军的根据地和大后方。 整顿军队一段时间后,毛贵决定第二次朝元大都进军。 进军途中,毛贵和奉命来拦截的董抟霄、董昂霄兄弟不期而遇。 仇敌相遇,分外眼红,两军在野外展开激战。 这一次,毛贵大军击杀了董抟霄、董昂霄兄弟两人,报了昔日济南战败的仇。 之后,毛贵快速推进,连破蕲州、郝州,在枣林又打败来堵截的第二波元军,杀了元廷枢密副使达国珍。 达国珍和董家兄弟,这两条防线先后崩溃的消息传到京师,人心大骇。而我雀跃不已。 朝中大臣们有人劝铁锅以北巡为由避难,还有人劝他迁都关中。 众议纷然,唯独左丞相太平坚决反对。 他认为天子避难,或者是迁都,会严重挫伤为朝廷奋战的将士们的心。 只要积极防御,拖延毛贵进军的速度,各地勤王的援兵就会陆续到达。到时,京城自然解围。 摇摆不定的铁锅夜观天象,推断出自己无伤,大喜,对旁边的朴不花等人说道:“有福者任其自来,朕何避之有?” 有了铁锅的支持,天平给刘哈剌不花下军令状,让他务必挡住毛贵。 刘哈剌不花借助地利,在柳林与毛贵展开死战。 他果然不负元廷重望,以少胜多,大败毛贵。 事后,刘哈剌不花也因为柳林之战功,晋升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 而柳林距离元大都不过45里地。这是东路军最接近元帝都的一次。 被刘哈剌不花打败后,孛罗帖木儿的勤王部队也逼近,毛贵知道错过突袭元大都的机会了,便退师济南。 虽然毛贵两次进军元帝都都失败了,但山东此时牢牢掌握在东路军手中。 重振旗鼓,寻找机会,卷土三来,大有可能。 可惜,当一个人来到山东后,局势开始急转直下。 这个人就是赵均用。 说起赵均用,他对反元大业是有功劳的。 比如,在徐州和芝麻李、彭大抵抗脱脱大军。 又比如,他后来大举进攻淮安,击杀了元廷的镇南王孛罗普化,等等。 但总的来说,赵均用其过,远大于功。 因为他这人最喜欢争权,最喜欢窝里斗。 在濠州,赵均用差点杀了郭子兴,幸好被彭大救下。 彭大病死后,他又进攻彭早住,吞并了彭大一部。 后来,赵均用又鼓动孙德崖等人进攻郭子兴,等等。 来到山东后,赵均用开始羡慕起毛贵。 他觉得这地方太好了,要是自己能霸占下来,以后就可以借此称帝了。 于是,卑鄙的赵均用突然发动袭击,杀了毛贵和一大批东路军将领。 一代英豪,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人”的枪下,这是毛贵的悲剧。 这可把远在辽阳的续继祖彻底激怒了。 续继祖立刻回师山东,联合毛贵残部,向赵均用发起进攻,最终在益都将赵均用击杀。 随之,赵均用的部下又向续继祖反击。 就在这时,中路军的将领王士诚也领着一支队伍来到山东,因争抢地盘,和本地豪强田丰发生矛盾。 这二人也相互攻伐。 一时间,山东陷入各种番号不同的红巾军互相攻伐的混乱状态,流的都是本应是自家兄弟的血。 这种混战的局面持续了很长时间,彼此都大伤元气。 到了至正二十一年六月,察罕帖木儿借着红巾军内讧的绝好机会,大举进攻山东。 不是一条心的各路红巾军纷纷败退。 田丰、王士诚迫于形势,向察罕帖木儿投降。 到了至正二十一年十月,察罕帖木儿几乎收复了山东全境,仅存益都、莒州两地的红巾军还在苦苦坚持。 至此,征战四年多的龙凤政权东路军也宣告失败。 第127章 转战数千里 比起西路军、东路军,龙凤政权中路军的表现,简直是匪夷所思。 中路军是最晚出发的队伍,也是最后出发的队伍。 这一路红巾军兵力最少,本来是作为配合东路军行动的,但实际上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配合上。 至正十七年六月,关先生、破头潘、冯长舅、沙刘二等人率领中路军突围,先从山东曹州借道进入河北,目标也是元大都。 但是北上的阻力太大,有重重拦截的敌军。孛罗帖木儿在河北阻击他们。 中路军在怀庆这个地方,临时向西转向,并翻越王屋山甩开追兵,进军山西。 在山西,中路军迅速攻占泽、潞、辽、沁诸州,后又攻陷冀宁、晋宁。 但很快,中路军又迎来了劲敌——察罕帖木儿、李思齐。 几次交战后,中路军在山西也遭到重挫。 关先生发现在山西,实在是待不住,再待下去,这支中路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于是,关先生准备去和东路军会合,看看有没有机会突袭元大都。 至正十八年七月,中路军穿越太行山,又回来河北,攻占完州,暂时休整。 但在这时候,关先生并不知道,毛贵的东路军已经北伐失败,退回山东了。 中路军现在是一支孤军,不可能和东路军会合了。 摆在关先生面前的有两条路。 冒险一点的,就是继续向东,朝元帝都进军;稳妥一点的,就是南下河南,和刘福通本部汇合。 但此时,察罕帖木儿已经预判了中路军的下一步行动,在东、南两条路线的必经之路分别布下重兵,准备伏击关先生,消灭这支乱窜的中路军。 …… 几天后,察罕帖木儿纵马上了一座山头,望着远方,疑惑地问身边的谋士吴成峰。 “你不是说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吗?这都几天了,怎么不见任何踪影?” 吴成峰的脸皱成一个苦瓜,不能作答。 察罕帖木儿又问道:“东线那边有消息吗?” 吴成峰摇摇头,说道:“他们去打京城,那是去送死!回去山西,也不可能,李思齐在等着呢。难道!” 察罕帖木儿、吴成峰相视,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 中路军去哪了呢? 冥冥之中,关先生就是感觉到了前路危险。 他预判到了察罕帖木儿的预判。 中路军再次折返回去,走了一小段原路后,扭头北上大草原。 而且,在歪歪斜斜的进军途中,关先生顺手攻占了兵力薄弱的元中都,走之前还放了一把火。 谁也没想到,中路军居然会去抄元帝国的老家——蒙古大草原。 当中路军的消息再次传到中原时,是至正十八年的十二月。 这时候,中路军已偷袭并占领了元上都。 黄金家族曾经建立过四个都城,并称蒙元四都。 第一个都城是和林。在忽必烈击败阿里不哥,并把政治中心南迁汉地后,和林不再是首都。 之后,邢台人刘秉忠为忽必烈,先后建造了元帝国的两个都城——元上都、元大都。 元上都在蒙古漠南的锡林郭勒盟,而元大都是建在大金帝国的原都城——燕京。 从忽必烈开始,元朝历代皇帝开始执行两都巡幸制。 这制度就是皇帝带着百官,时不时从大都出发,到上都短暂办公一段时间,再回去大都。 说是办公,实际上主要是和蒙古的王爷、贵族们喝酒、谈心。 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是因为大元的根在蒙古大草原。 大元皇帝必须要和蒙古贵族保持密切的联系,力争老家不起火。 万一,哪天又出来一个银木真、金木真呢。 虽然元帝国推行的是两都制,但重心都放在元大都上。 元大都里有皇帝的后宫,还有大部分大臣的家人,是重点保护的帝国心脏。 至于第四个建筑起来的元中都,只是个大行宫,挂上都城的牌子,有名无实。 事后来看,关先生这次看似冒险的军事行动,赌对了。 实际上,北上漠南也是当时唯一的选择。 关先生如果继续按照正常思维行军,其下场很可能和西路军一样。 因为,中路军不像东路军,有山东作为稳定的根据地,补给非常困难。 中路军一头蒙入大草原,不久就遇上了贵人——一支以蒙古人为主的起义军。 这支小起义军的处境比中路军更难,被蒙古贵族的武装力量到处撵着跑,其领袖叫做额尔登。 但弱弱联合就变成小强了。 两拨同行相逢,不禁惊喜万分,都是热泪盈眶,正应了那句话。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额尔登毫不犹豫,立刻率部加入关先生的中路军。 在额尔登这个地头蛇的引领下,中路军一路上以战养战,不但增员了,还多了一大批战马。 而元上都此时却是防务空虚,兵力薄弱。 因为这些年来,元帝国为了镇压各路起义军,不断从蒙古大草原抽调人马南下。 关先生一战拿下元上都。将士们看到都城里不计其数的钱财、粮食,还有美女,都兴奋地沸腾起来。 接着,中路军向东进军,转战辽阳行省,攻占全宁路。鲁王闻讯弃宫殿而逃。 又夺取辽阳行省所在治所辽阳路,击杀东北总管吕震。 中路军不但在元帝国的大后方打下了自己的根据地,其实力和声势更胜以前。 蒙古的亲王们担忧不已,纷纷派使者急报大都,请求朝廷支援。 至正十九年十月,铁锅令太平之子——知枢密院事贺均领兵攻打辽阳,结果是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候,破头潘提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打高丽。他的理由有两点。 一是贺均进攻中路军失败后,元廷肯定还会再派猛将过来,绝不会坐视我们在他们大后方闹事。 如果拿下高丽,一旦辽阳危急,我们还可以退守高丽,依靠鸭绿江防守。 二是高丽多次出兵帮助大元平乱。光是脱脱征伐张士诚时,高丽就出了两万精兵。我们打高丽也相当于断了大元的一只手。 破头潘的提议,关先生等人同意了。 于是,至正十九年十一月,破头潘率几千人首次渡鸭绿江,攻击高丽。 这一次,只是试探性的进攻,主要想看看高丽兵是什么水平。 破头潘和高丽军打了两场小仗,掠夺一番,扬长而去。 当时的高丽都指挥使金元凤觉得反正城池没丢,加上自己部队吃了亏,怕被恭愍王追责,瞒着不报。 破头潘回去后,对高丽军给出四个评价“不足为惧”。 十九年十二月,破头潘、冯长舅领两万精兵卷土重来,以雷霆之势再攻高丽。 高丽的西京——平壤等地被占领。高丽都指挥使金元凤,副都指挥使朱永世被击杀。 但中路军也就此罢手,没有继续进军,而是修缮平壤城,把打下来的这一小块地盘,作为自己的一个小根据地。 当时,高丽的都巡察使郑世云还向高丽国王禀报,说贼军没有继续进逼的迹象,请大王放心。 到了至正二十一年,西路军向李思齐投降。元廷压力大减,开始腾出手来对付东路军和中路军。 察罕帖木儿从关中被调到河北,水陆齐下,进攻正在内斗的东路军。 孛罗帖木儿派手下大将进军漠南,收复了上都。 搠思监、迭里帖木儿、囊加歹、方脱等人率大军北上辽阳,大举进攻中路军。 元上都、广宁、辽南、辽阳先后失陷,冯长舅战亡。 形势岌岌可危。 无奈之下,关先生率领十万中路军倾巢而出,直奔高丽,打算据为己有。 至正二十一年七月,中路军全军压入高丽,首克朔州,再破安州、慈悲岭等地。 十一月攻破高丽都城——开城,紧接着分兵取江华府、安边府等地。高丽恭愍王弃都城而逃。 高丽几乎亡国。 中路军这次大举入侵,是高丽君臣们意想不到的。 高丽大臣李穑为此感慨赋诗,“近闻群盗满中州,岂料余波到此流?” 但是,恭愍王逃的时候太匆忙,来不及带走后宫三千佳丽,以及数不清的美酒、珠宝。 就像当年刘邦占领咸阳后,面对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富丽堂皇的宫殿楼台、千娇百媚的宫娥美女,乐不思蜀了。 幸好,他身边有萧何劝谏。 但中路军的将领当中没有“萧何”。 拿下高丽都城后的中路军高级将领们,开始沉迷于酒色。他们忘了高丽还有一半没打下来,忘了进一步扩大战果。 一旦酒杯摸多了,包子吃久了,将士们的手往往容易发抖,拿不稳剑。 而高丽名臣郑世云正在派人四处奔走,积极呼吁、组织各地义军抱团,准备反攻。 至正二十二年春,郑世云指挥二十万官、民联军,进攻开城,开启复国战争。 后来的朝鲜王朝开国君主——李成桂在收复开城一战中一举成名,率先登上城门,撕开中路军的防线。 李成桂也从此开启自己传奇的一生。 结果是中路军大败。关先生、沙刘二战亡。破头潘率余部杀出重围,逃离高丽,回师辽阳。 中路军意图占据高丽作为根据地的意图破灭。 此时,中路军已无路可走。 元廷的军队正在辽阳等着他们。 当年五月,破头潘率残部进攻辽阳,兵败被杀。 然而,中路军并没有完全被消灭。 毛居敬继续领军转战辽阳各地,但再也没有什么作为。 到了至正二十三年三月,中路军残部最后赌一把,再次进入漠南,进攻元上都,结果是彻底失败。 从此,再也听不到中路军的消息。 三路北伐中,中路军出去最晚,实力最弱,但战果却是最辉煌,坚持时间最久。 七年来,中路军越挫越勇,突破重重包围,以谜般的行军路线,妖娆的走位,转战数千里,烧元中都,占元上都,据辽阳,攻高丽,斩杀元廷将领无数,牵制着多支元军主力。 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 第128章 友谅建立大义政权 就在三路大军北伐的同时,刘福通、盛文郁两人也没闲着,一直在河南和孛罗帖木儿等人展开拉锯战。 盛文郁自亳州北上曹州,建立了龙凤政权的曹州行省。而到了至正十八年五月,刘福通则攻占汴梁、郑州、洛阳。 龙凤政权迎来最盛的时期。特别是占据汴梁后,龙凤政权上下为之一振。因为汴梁就是昔日北宋帝国的首都。 龙凤政权以“宋”为国号,又占据了旧都。 刘福通此时觉得天命在己,便将小明王韩林儿从安丰接到汴梁,改将汴梁作为龙凤政权的国都。 只可惜,龙凤政权的盛况仅仅维持了一年,便迅速衰弱。 至正十九年春,西路军兵败凤翔,一蹶不振,白不信、李喜喜被迫南下川蜀。 当年三月,中路军与孛罗帖木儿在丰州、云内激战,又败。 四月,东路军领袖毛贵被赵均用所杀,东路军和徐州系的红巾军开始内斗。 五月,察罕帖木儿奉命调兵遣将,开始进攻刘福通本部。 一时间,阎思孝、李克彝、虎林赤、赛因赤、答忽、脱因不花、吕文、完哲、贺宗哲、孙翥等诸将云集河南,分兵两路齐攻龙凤政权。 南路先后攻下归、亳、陈、蔡诸州;北路攻下黄陵和曹州以南的地区。 六月,南北两路在汴梁城外汇合,将龙凤政权的都城围得水泄不通。刘福通等人屡次出城,和敌军交战,皆败。 龙凤政权危在旦夕。 八月,察罕帖木儿与阎思孝、李克彝、虎林赤、关保等大将商议,分门而攻。一天夜里,元军登上汴梁城头,撕开防线。 刘福通见大事已不可为,亲冒矢石,率亲军保护小明王韩林儿,从东门杀出。 突围时,刘福通身边仅存数百骑。而一年前,龙凤政权本部还有十万将士。 汴梁城破后,余下三万红巾军被迫向察罕帖木儿投降。 夺取河南后,铁锅封察罕帖木儿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兼理河南行枢密院的事务,他的势力大振。 而刘福通只能龟缩在安徽安丰,苦苦坚持,从此再无翻盘的机会。 历史舞台上,属于他的篇章翻过去了。 而此时,察罕帖木儿有了养寇自重的想法,并不打算继续进攻刘福通,只是分兵驻扎在安丰周边,不让他发展。 察罕帖木儿开始在河南屯粮、训兵,准备收拾正在内斗的东路军和徐州系红巾军,将山东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从至正十一年二月埋下独眼石人,五月首举红巾起义; 十二年击溃三十万元军,占据河南和安徽部分地区; 十五年迎立小明王,正式建立龙凤政权; 十六年开始三路北伐,征战千里; 十八年毛贵剑指大都,兵败柳林; 到十九年汴梁城破,数百骑走安丰; 刘福通想要推翻大元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但在这几年时间里,龙凤政权消灭了大部分的元廷官军,让元帝国不得不依赖,以地方豪强武装力量为主力的察罕帖木儿、孛罗帖木儿、李思齐、张良弼等人。 这为元帝国后来的内斗埋下了祸根。 更重要的是,刘福通吸引了元帝国大部分的火力,牵制其主力,摧毁其腹脏,为南方起义军创造了拼命扩张、不断壮大的绝好机会。 那么,这些年来,南方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总的来说,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先说比龙凤政权更早称帝的天完政权吧。 天完政权最初的班底来自彭莹玉的众多弟子。 彭莹玉是反元的老前辈了,只是第一次起义失败了。后来,他化身弥勒佛,广收门徒,被尊为白莲教的“彭祖师”。 不过,彭莹玉他们和刘福通、韩山童不是一伙的,属于同派不同流。 彭莹玉的弟子中,以“普”字辈的最多。 因此,后来天完政权中的悍将,什么邹普胜,赵普胜,欧普祥,丁普朗,杨普雄,陈普文,项普略,况普天等等,都是彭莹玉的弟子。 但彭莹玉运气不好,天完政权刚建立没多久,他在至正十三年,被元军围困瑞州城,兵败身死。 那时候,天完政权很惨,处处被元帝国压着打,地盘很小。徐寿辉被迫跑到深山避难。 但张士诚在高邮,意外击溃四十万元军,给了天完政权带来转机。 牛人倪文俊,从高邮之战后开始发力,先击溃了驻防武昌的威顺王军队,接着朝四周疯狂扩张,占据湖南、湖北、江西西部,安徽西部,兵力有几十万人。 在至正十六年,倪文俊迎接天完国皇帝徐寿辉,迁都汉阳,他被册封为丞相。 但是,丞相一旦功高盖主,这内部的矛盾就开始锐化了。 倪文俊和徐寿辉开始争权,都在积极拉拢各路将领。 其中,驻军黄州的陈友谅自然是两人重点拉拢的对象。 倪文俊把陈友谅视为头号心腹,因为陈友谅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元帅,又当过他的簿书掾。 簿书掾类似于秘书长。 他对陈友谅,就像郭子兴对朱元璋一样好。 至正十七年,倪文俊路过黄州,就去陈友谅军中看看。 但他不知道,皇帝徐寿辉也在暗中拉拢陈友谅,并暗示他可以权宜行事。 当倪文俊看到陈友谅亲切的笑脸时,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一齐杀出,手起刀落。 倪文俊就这样,死在他曾经最信任的部下手中。 徐寿辉闻讯大喜,很快就给陈友谅加封为宣慰使、平章政事,下诏让他接管倪文俊的军队,地盘。 之后,陈友谅继续向外扩张。 加上明玉珍夺取了四川,天完政权到达了最盛时期。 其地盘包括湖南、湖北、江西、四川、及安徽、浙江、福建一部分,成为反元群雄中第一势力。 而陈友谅也逐渐控制了天完帝国的实权。 他那点心思也有点藏不住了。 陈友谅开始排除异己,准备夺权。 至正十九年九月,陈友谅因为忌惮开国元老赵普胜,骗他上船,杀之。 然后制造伪证,声称赵普胜有谋反之心,意图投向朱元璋。 当年,天完政权最艰难的时候,赵普胜都坚持下来,带着两万巢湖水军逐步发展壮大。 如今,天完政权已到了极盛时期,赵普胜作为帝国的第三把手,又怎么会去投奔实力远弱于天完政权的朱元璋? 可惜,徐寿辉不能明辨。 赵普胜的手下大怒,真的就暗投了朱元璋。 等到后来,陈友谅和朱元璋正式对决时,傅友德、丁普郎,廖永安兄弟等赵普胜旧部,大部分都临阵倒戈,率军迎降了朱元璋。 当年十二月,徐寿辉从汉阳出发,准备迁都龙兴。走到江州时,陈友谅故计重演,伏兵路上,尽杀其左右心腹。 这时候,陈友谅想取而代之的心情,已经很强烈了。 但徐寿辉毕竟是带头大哥,又是彭祖师指定的接班人,帝国里忠于他的人不少。 陈友谅一时不敢杀徐寿辉,只是把他挟持到自己的大本营——江州,软禁起来。 不久,陈友谅又逼徐寿辉立自己为汉王,开府发令。天完政权大小事宜皆决于谅。 至正二十年五月,陈友谅再也按耐不住。 就在安徽太平,长江采石矶的武通庙里,他派武士一锤砸碎了徐寿辉的脑袋。 当初寓意着要压住大元的天完政权,也被这一锤子砸碎了。 紧接着,陈友谅就在旧主升天的武通庙里,登基即位,改国号为大汉,改年号大义。 只是,陈友谅建立的大义政权,和“友”、“义”这两个字没有半分钱关系。 第129章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 说完陈友谅,接着说张士诚、方国珍两人。 这两人虽然也起义反元,但和大部分的起义军不一样,他们不是红巾军系统的,是海盐军,出身于走私海盐的黑帮。 因为立场不同,习惯不同,区别还是很大。 生活习惯上,红巾军都是烧香、拜佛、带红巾,而海盐军就是晒一晒海盐,再整点海鲜,喝上一口酒,足矣! 立场上,刘福通、韩山童、徐寿辉、彭莹玉等红巾军领袖,都是抱着和元帝国死磕到底的精神。 而张士诚、方国珍两人不同,感觉就是来凑热闹,求富贵,玩一玩而已。 方国珍起兵很早,比刘福通、徐寿辉等早两年,比郭子兴等早四年,算是老玩家了。 他的大本营在琉球,大陆上的据点极小,只有台州、温州、庆元三城。 方国珍以海军为主力,经常去海上打劫元帝国的粮船等。 这让元廷很生气,几次派人去打方国珍,但没打过他,反倒被他干死好多将领。 无奈,元廷只好招降方国珍。结果他半信半疑,三降三反。 最后到了至正十六年三月,元廷以正三品的海道漕运万户之职,招降方国珍。 他觉得这个官够大了,自己一个黑帮头目能洗白成朝廷大臣,可以在乡亲面前吹牛了。 于是,方国珍便答应了,从此再也不反,还源源不断地从海上,给元帝国运粮。 那一年,刘福通正在河南,和答失八都鲁等人苦战,也正是西路军西出潼关的那年。 总之,方国珍没看好刘福通、徐寿辉等人,干脆罢兵,转行做海上贸易,逍遥自在,成为一代“海王”。 …… 张士诚和方国珍一样,志向不高,只是见到大家都反元,也插进来一脚,浑水摸鱼。 可张士诚万万没想到,他这一摸,就摸到了天下最大的鱼——浙东南。 南宋时期,民间有句谚语,“苏湖熟,天下足”。 这苏、湖并不单指苏州、湖州两地,而是泛指浙东南。意思是,只要浙东南一带丰收,足可供养天下。 浙东南不但是元帝国最大的钱袋,还是运粮的漕运南端,经济大动脉之关键。 至正十三年五月,张士诚在高邮发家,开始扩张地盘。至正十四年一月,他在浙东南自立,自称为诚王。 元廷急忙调几支官军去打张士诚,结果无功而返。又去招安,被拒。这可把远在京城的脱脱急坏了。 因为,当时方国珍刚好又反了。 海运、漕运皆断。 眼看帝国仓库里只出不进,再过半年或一年,就要揭不开锅了,脱脱能不急吗。 “给我摇人!” 在脱脱的发动下,蒙古的王爷、各地的义军、甚至西番兵、西域兵,以及国外的高丽兵,几十支队伍纷纷云集。 没多久就组成四十万大军,由脱脱带队南下,亲征张士诚。 听到这个消息后,诚王都吓傻了。 怎么?天下那么多人反元,为何只针对我一人?集全国之力来推平我? 河南、安徽有刘福通,湖南、湖北有徐寿辉。脱脱大人,你放着这两个超级大佬不管,千里迢迢来干我? 不至于吧,我就占这一小块地方玩玩。 脱脱心里冷冷一笑。小子,你压到我心脏的大动脉了,知道不? 不打你打谁! 至正十四年十一月,脱脱大军兵围高邮孤城。 张士诚一看打不出去,看样子活不到明年了,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可是,底下的将士们和高邮人民却意外地坚强,决心和脱脱死拼到底。 这是为何? 因为,脱脱在至正十二年九月,屠了徐州全城。名噪一时的芝麻李身死。 这一恶劣事件激发了高邮军民的士气。 反正都是要死,与其坐等被屠城,不如死干到底,说不定还有奇迹出现。 干他一个算一个,干他两个算一双。 一个月后,奇迹真的出现了。 脱脱无罪被贬为平民。哈刺答一时激愤,在众将面前自刎。 这一系列事件极大刺激了高邮城外的众将。 大家心里都觉得铁锅这个皇帝不靠谱,奖罚不明,甚至颠倒黑白。 为这样的君主卖命,实在不值得! 恰逢张士诚抓住时机,出城搞了一波突袭。 城外的众将纷纷趁机假装战败,率军离去,各回各家。 高邮之战与其说是张士诚打赢的,不如说是因为元帝国君臣离心,众将主动退的兵。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张士诚起床后都要用力捏一下自己大腿,确定这一切不是在梦中。 还常常问左右一些奇怪的问题。 “城外的大军真的退去了吗?” “我真的还没死吗?啊~呜,真是太好了!” 四十万大军齐攻高邮四门的景象,在多年以后还在张士诚梦中出现,成为他的噩梦。 话说回来,其实在高邮之战后,张士诚有个绝好的扩张势力的机会。 因为,他有诸多优势。 第一,张士诚有钱、有粮。他的地盘就是最富庶的浙东南。 这不像刘福通,身在常常闹水灾的河南,苦的要死,吃上顿愁下顿,被迫远征。 在乱世,有钱、有粮,自然就有人为你卖命。 这是张士诚的地利。 第二,张士诚在此战之后,声名大起。 不管真相是怎么样,他毕竟是以一城之力,击溃了脱脱的四十万大军。 不得不说,张士诚在高邮不但救了自己,也间接救了当时岌岌可危的所有反元势力。 这战绩,就问天下,还有谁? 如果找十几个文人把高邮之战编成小说,广泛宣称,天下豪杰谁不心仪我诚王? “脱脱四十万大军兵败高邮!莫非,天命在诚王?” 众说书人齐声说道:“正是!天命在诚王!” 高邮之战,是上天送给张士诚的天时。 有没有人和? 有! 当时围攻高邮的几十支军队中,有不少是各地的义军。 这些人已经不满元廷,但又不知天命在哪,正在观望。 可惜,张士诚并不积极拉拢这些人为己所用。 这些各地的义军千户、万户,就算不能当主力用,替你守个城,征点粮食,打造兵器什么的,总是绰绰有余的。 当时,刘福通、倪文俊、朱元璋等人十分积极。特别是朱元璋,到处派人游说这些中小微型义军领袖。 “来不?我们公司虽然新成立不久,但是一周三休,有底薪、有提成,顶格交社保!” “来!” “好,以后苟富贵,不相忘!” “我等誓死效忠义父,效犬马之劳!” 朱元璋借此机会,先后收了三十多个义子。这些义子就是天下势力大盘中的“散户”。 当然,有些义子,年龄比朱元璋都大。 至正十五年,也就是高邮之战后的第二年。倪文俊、朱元璋都借着元廷新败,在南方迅速扩张地盘。 “自红巾妖寇倡乱之后,南北郡县多陷没,故大明从而取之。” 南方势力中,唯独张士诚按兵不动。 他在干嘛? 张士诚这一年正在和元廷讨价还价,商谈招安事宜。乌马儿、孙捴等人差点把张士诚劝降成功了。 后来因为价格谈不拢,闹翻了。 直到高邮之战的十三个月后,也就是至正十六年一月,张士诚才想起来,派亲弟弟张士德,出兵攻占常熟。 这还是朱定苦苦劝张士诚,他才开始去扩展自己的势力。 朱定原本是元廷判官,遭人污蔑,说他勾结起义军,要抓他。 朱定大怒,跑到张士诚那里,苦求张士诚借兵给他打常熟。 张士诚原本不理睬朱定。后来,朱定大讲江南土地之广,钱粮之多,女人之美。这才让张士诚动了心。 至正十六年一月,在家钓鱼一年多的张士诚才出兵占常熟,二月占平江、湖州等地。 他要再慢一个月,外面的地盘就要被朱元璋抢光了。 因为,至正十六年三月,朱元璋刚刚拿下集庆、镇江两地,正好扩张过来,和张士诚做上了邻居。 至正十四年十二月,高邮城外的众军各自散去。这是上天给张士诚一个绝好的风口,一个可以上天的机会。 此时,天时、地利、人和皆在。 奈何,张士诚在家坐失良机,白白浪费了十三个月的宝贵时间。 历史所托非人! 上天说,诚啊,我给过你机会的,可是你自己不中用啊! 有些机会,转瞬即逝! 第130章 张士诚的变节 至正十六年七月到至正十七年七月,刘福通本部和三路北伐军正在和元帝国血战。 而这一年时间内,朱元璋和张士诚也在死拼。 这对新邻居和平了四个月后,为了争抢地盘,开始大打出手。 因为,有了地盘就意味着有粮、有钱、有男人和女人。 开战后,张士诚胜少败多,被朱元璋打得是鼻青脸肿。 在十七年七月,张士诚的弟弟张士德还被朱元璋的手下大将赵德胜活抓了。 朱元璋借此机会,主动和张士诚和谈,条件就是让张士诚给他供应粮食。 张士诚心疼粮食,但更心疼亲弟弟,只好咬牙答应。两人暂时相安无事。 可是,朱元璋并不打算放张士德回去,而是软禁起来,时不时让张士诚派人来看他弟弟。 张士德能放吗? 肯定不能放,这是活着的摇钱树啊!哦不,是摇粮树。 后来,张士德不甘心自己被当成筹码,让朱元璋不断敲诈哥哥张士诚,怒而绝食死去。这是后话。 在和朱元璋开战前,张士诚在势力排行榜上,还算是南方二哥。 在开战后,张士诚又减兵、又少地盘,已沦为南方老三。 张士诚和朱元璋停战后,元廷又派肃政廉访使——周伯琦,去招安张士诚。 那时,元帝国不指望张士诚能帮忙打红巾军,但是渴望张士诚能给元廷供粮。 正好在当时,朱元璋被小明王册封为龙凤政权的江南行省平章政事。 所以论起来,朱元璋名义上是龙凤政权的臣子。 于是,周伯琦便劝张士诚。 “诚王,你看,朱元璋在打你,也就意味着,刘福通是你的敌人。而刘福通也是朝廷的死敌。 这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吗?以我之见,诚王你应该归顺我大元才是! 若诚王肯,可位列三公。你看,正一品的太尉,有没有兴趣?” 太尉这官职,可比招降方国珍的海道漕运万户,高出一大截了,足以表明元廷的诚意。 让周伯琦意外的是,张士诚居然拒绝了。 这主要是刘福通当时的三路北伐,搞得风生水起,让张士诚一时看不清这天下形势。 元帝国招降失败后,对张士诚是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 因为大部分兵力都抽去打刘福通了,实在无兵可调,没办法再来一次大军围困高邮。 这时候,有人向朝廷出了一个主意,让方国珍去打张士诚,逼降他。 于是,周伯琦再次出使方国珍,一见面就按朝廷旨意,加封他为江浙行省参知政事。 方国珍大喜,笑眯眯地问道:“周先生,不知朝廷这次为何加封于我?” “万户大人,小了,格局小了!只要你再努努力,别说是参知政事了,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啊!” 方国珍一听,乐坏了。 哎呦,我一个走私海盐的,现如今有机会封侯拜相了。 敢情是我方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请问周先生,我该如何努力?” “打诚王,逼他投降。”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方国珍二话不说,一口承诺下来。 果然,至正十七年八月,方国珍开始攻打张士诚。 这诚王自从弟弟张士德被朱元璋活捉后,就好像变得不会指挥打仗了。 的确,张士诚占据的江南之地,基本上都是在张士德的指挥下,夺取来的。 徐达也曾说“为惧张士德”。 失去张士德,对张士诚来说,犹如失去右臂。 两人一交战,张士诚七战七败,被打得苦水都吐了出来。 “停!别打了,我们谈谈。” 方国珍爱玩,但不菜,能打硬仗、胜仗。 而张士诚不同,他是又菜又爱玩。 十七年八月底,张士诚被方国珍打得信心全无,只好向元廷递交降书,并保证定期运粮至元帝都。 元廷上下闻之大喜,按照约定封张士诚为太尉,并让方国珍退兵。 从此,张士诚彻底放飞自我,每天就是勾栏听曲,无心争霸,沦为向朱元璋、元帝国供应军粮的“第三方户部”。 而方国珍也如愿以偿,先后被元廷封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左氶相,加爵衢国公。 …… 另外,还要说下盘踞在福建的陈友定。 陈友定是福建明溪人,目不识丁。 时逢天下大乱,他从一介布衣逐渐变成义军领袖。 再到后来,陈友定实力变强,逼迫元帝国任命他为福建行省的一把手——平章政事,从此割据一方。 但他受理学思想的影响,死忠于元廷,仇视起义军,每年都从福建通过海运,运输大米数十万石,经天津港入帝都。 总而言之,随着方国珍、张士诚的先后变节。陈友定、方国珍、张士诚通过海运不断向北方输血,运送粮食。 这些粮食有些送到京城,有些就直接送给察罕帖木儿、孛罗帖木儿等人。 也就是说,这三人实际上,是在帮元廷在打刘福通。 彼等虽不杀福通,福通却因彼等而死! …… 回过头来再说陈友谅。 他杀有提携、知遇之恩的倪文俊,杀曾并肩作战的战友赵普胜,杀带头大哥——皇帝徐寿辉,终于把强盛无比的天完政权变成四分五裂、人心分离。 首先是明玉珍闻讯后,公开反陈友谅。 至正十二年,当时还是义军领袖的明玉珍率军,归附徐寿辉,被任命为征虏大元帅。 后来,他奉徐寿辉之命,去讨伐元将哈麻秃。虽然最终是击败了哈麻秃,但明玉珍在此战中被流矢射瞎右眼。 因此,明玉珍也被元军戏称为“明眼子”。 至正十七年,明玉珍奉命去筹军粮,正准备率军在巫峡返回,就遇上另一股义军领袖杨汉。 两军在江上相遇,都各自吓一跳,以为对方是敌军。 但很快,杨汉认出来是天完政权的部队,便向明玉珍示好,并将自己的事情和建议告诉明玉珍。 原来,几个月前,元廷四川行省右丞——完者都在重庆募兵。 义军领袖杨汉知道后,便率五千人去投之。谁知,完者都竟然想杀杨汉,吞并其部下。 结果事情泄露,杨汉赶紧率军跑出重庆。 一看到明玉珍有一万多人马,杨汉便告诉他,现在四川的元军兵力很少,且将帅不和,自己又熟悉四川的情况,力劝明玉珍入川,占为己有。 明玉珍同意了。 从此,他便开启了一系列的入川争夺战。 经过两年苦战,明玉珍终于创业成功,占据四川。 徐寿辉闻讯大喜,下诏封明玉珍为天完国广西两江宣慰使,陇蜀四川行省参知政事。 后来,西路军的第二波人马被元军击败后,也来到四川,被明玉珍击败。 白不信向明玉珍投降,而李喜喜则投奔了陈友谅。 至正二十年,陈友谅杀徐寿辉自立为帝。 四川的明玉珍大怒,立刻起兵攻打陈友谅的地盘。 双方持续交战了两年,互有胜败。明玉珍见陈友谅难打,又派大司马万胜,转头去打在云南的元帝国梁王。 梁王不敌,眼看云南就要被明玉珍吞并,便向前大理国的王族势力求救。 这时候的大理国虽然已被元帝国消灭多年。但它的王族势力还在,其后裔被元廷封为大理总管。 第十任大理总管段功率领白族人,击退了万胜,帮助梁王收复了云南。 之后,梁王感其恩,将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儿——阿盖公主,嫁给段功为妻。 再后来,梁王担心段功和明玉珍一样,吞并云南,便将剧毒之物——孔雀胆混入酒中,交给女儿阿盖,骗她这是强身健体的药酒。 阿盖不知是计,就按照父亲之言,倒给丈夫段功喝下。 结果,段功当场暴毙身亡。 阿盖公主恨父亲狠毒,又恨自己无知,绝食而亡,为丈夫殉情。这是题外话了。 除了明玉珍公开和陈友谅干仗,傅友德、丁普郎,廖永安兄弟等赵普胜旧部,以及张志雄、欧普祥等天完旧将也在暗通朱元璋,纷纷表示自己可以权宜行事,暗助一臂之力。 朱元璋闻讯大喜,准备进攻陈友谅的大汉政权。 而此时,陈友谅也跃跃欲试,要攻打朱元璋。 他还派人去游说张士诚,劝他和自己一起打朱元璋,平分其地。 可惜,此时的张士诚早不是当初那个枭雄,毫无进取之心,拒绝了陈友谅的邀请。 一场南方的一哥、二哥之争将近拉开帷幕。 这场决战既分高下,也定生死。 第131章 新时代来临 在开战之前,陈友谅的各项数据都比朱元璋强不少。 地盘是朱元璋的三倍。 朱元璋当时只占据了江苏、安徽的一部分和浙江的中、南部,相当于一个省多一点。 而陈友谅的地盘差不多有四个省,这还是明玉珍反了他,四川不算进来。 兵力方面,陈友谅大概三十万左右,朱元璋大概十五万左右。 当然,兵力这些只是账面数据。 双方能够投入决战的主力部队都不会超过五万的。 在冷兵器时代,动辄就是几十万大军。 就算真有,大部分都是慵兵,上了战场不会真的死拼,顶多就是放阵箭,在后面呐喊助威。 要是感觉己方主力能赢,他们就积极起来,冲上去抢功。要是感觉己方主力要败,不用问,先跑为上策。 在冷兵器时代,若真的有五万敢死战的精锐之士,足以扫平天下矣! 虽然陈友谅人多地盘大,但由于很多将领不服他,随时会暴雷。所以,他和朱元璋之间的胜率顶多是五五开。 至正二十年五月,陈友谅率十万大军,乘坐战舰沿着长江而下,攻下朱元璋的地盘——太平府。守将花云兵败身亡。 此时,朱元璋心中最担心的有两件事。 一是担心陈友谅和他打持久战,一城一池地推过来。他的地盘比陈友谅小,资源也少,打不起持久战。 二是担心张士诚突然想通了,和陈友谅联手一起干他。 身边的谋士刘基给他出了个主意,让陈友谅的老朋友康茂才,写信引诱陈友谅速来。 于是,康茂才就给陈友谅写了一封信,说自己不满朱元璋已久,“若公来取应天,我必做内应”。 还说朱元璋兵力其实不足十万,应该早点消灭他,免得他壮大起来。 陈友谅见信士气大振,决定一鼓作气,借着太平之胜,直捣朱元璋老巢——应天府。 双方在应天府的城外迎来第一场硬战——龙湾之战。 在战前,朱元璋已经充分谋划,调动全部兵力,准备迎击来犯的陈友谅。 对他来说,没什么比在自家门口开战,更划算的事情了。 整个龙湾之战没有太多技巧,全是实打实的火拼。 陈友谅的运气差一点。 激战那时候,刚好龙湾退潮。陈友谅的船大多是大船,很多要不是搁浅后歪斜,要不是触礁。而朱元璋的船大多是小船,更加灵活。 结果是陈友谅兵败,折损了近三万名主力,丢下百余艘战舰,仓皇而逃。 此战后,陈友谅手下张志雄、欧普祥、于光等人按照之前约定,向朱元璋投降,增强了他的实力。 当年,朱元璋乘胜夺回太平,占领安庆、信州、袁州。此时,胜利的天平开始倾向朱元璋。 至正二十一年八月,俞通海、赵德胜攻到大汉国都城江州。陈友谅又败,连夜携妻带子逃往武昌。陈友谅的部将吴宏以饶州献降,王溥以建昌献降。 二十二年正月,陈友谅的部下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献江南重镇——龙兴城于朱元璋。 朱元璋改龙兴为“洪都府”,让其侄子朱文正为大都督,大将邓愈为江西行省参政,驻防洪都。 至此,陈友谅大有亲离众叛的势头,其胜率降到20%,翻盘的可能已经不大。 至正二十三年四月,陈友谅趁朱元璋主力不在,亲率大军围攻洪都。守将朱文正采取坚壁挫锐的策略,顽强坚守。 当时,洪都的城墙被攻破多处,守军且战且筑,攻守双方踩着尸体作战,伤亡都很惨重。 但朱文正发挥了卓越的指挥才华,沉着应战,坚守洪都85天,大量消耗陈友谅军的有生力量。最终,陈友谅不得已撤围,放弃对洪都的夺取。 此战后,陈友谅的胜率降到了个位数,离归天不远了。 二十三年八月,最终的决战来了。 朱元璋和陈友谅各自亲率主力在鄱阳湖决战。 在此战中,陈友谅将自己的巨型战舰用铁链连结在一起,结阵迎敌。 恰逢刮起了东风,朱元璋见状,便令勇士开着许多小船,带上易燃之物冲向敌军,火烧敌船。 陈军很多船起火,损失惨重。陈友谅的弟弟陈友仁在此役中被烧死。 历史再次重演了赤壁之战。 但赤壁之战中,曹操的主要败因是瘟疫。 当时,曹军中多是北人,初来南方,水土不服。瘟疫在曹军中横行。 鄱阳湖决战历时一个月。最终是陈友谅战败。 在泾江口一战中,陈友谅被流箭射穿头颅,当即死去。一代枭雄从此落幕。 顿时,陈友谅军土崩瓦解,太子陈善儿被擒。 太尉张定边保护陈友谅的次子陈理,带着陈友谅的尸体逃回武昌,立陈理为帝。 陈友谅杀恩公、杀战友、杀旧主,导致其手下对他有恐惧,而无敬佩之心。 一旦形势稍微不利,便纷纷临阵倒戈。 故此,陈友谅在龙湾战败后,再无机会翻盘。 又过了几个月,至正二十四年二月,朱元璋的大将廖永忠兵临武昌城下。 不久,陈理出降,陈汉政权亡。数年之后,朱元璋出于“安全考虑”,将陈理送往高丽定居。这是后话。 此时,朱元璋已吞并了,除四川之外的原天完政权所有地盘,一跃成为南方一哥。 而在十一年前,他还是一名到处化缘的年轻僧人。 当时,昔日好友汤和正在郭子兴军中当一名牌头。 汤和写信给朱元璋,告诉他,“郭元帅人很好,当兵有饭吃,管饱,来不?” 于是,他来了。 如今,朱元璋成为可以影响天下大局,决定群豪命运的风云人物。 这估计是当时来参军的朱元璋,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汤和的推荐,让朱元璋当上了郭子兴的亲兵,时常陪伴左右,有机会展现自己的能力。 而郭子兴对朱元璋的欣赏,让他开始青云直上,从一名小兵混到将领。 郭子兴把女儿嫁给他,视他为心腹爱将。朱元璋开始成为郭家军的核心。郭子兴还给他钱,让他去募兵,发展自己的队伍。 至正十二年,徐州城破,徐州系红巾军奔濠州。赵均用起了歹心,抓住郭子兴,要吞并其部。 幸好,彭大仗义,出手相救。包括朱元璋在内的郭家军逃过一劫。 不久,郭子兴病逝,众将推其子郭天叙为首领。此时,朱元璋虽然已是军中的左副帅,但毕竟还是第三把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至正十五年九月,郭天叙和其舅张天佑率兵攻打集庆路。忠于元廷的义兵元帅陈埜先设下伏兵。 郭天叙、张天佑双双身亡。 这对郭家军来说是坏事,但对朱元璋来说却是好事。 众望所归,朱元璋被推举为新的领袖。 但此时,朱元璋的地盘不过三城之地,在群豪当中实在不算什么。 他便打着韩宋的旗号,广召豪杰,不断吸收各种散装队伍,开始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的蜕变过程。 至正十四年十一月,脱脱摇来四十万大军包围高邮。 张士诚危在旦夕。 诚若死,则天下起义军亦亡。 反元事业在这一刻,跌至最谷底。 然而,张士诚和铁锅两人联手,在历史舞台上演了一出好戏。 不久,高邮城外,几十支军队各自散去。 刚好,北方的刘福通和元帝国进入死拼阶段。 元廷已经管不了南方的事情了。 南方各地起义军迎来绝佳的发展机会。 朱元璋自然不会错过良机。但他的好邻居阿诚错过了。 阿诚闭关十三个月后,刚出关有点小发展,就发现了北方来了一个新邻居——阿璋。 两位邻居切磋一阵后,以阿诚供粮为条件议和。 之后,阿诚又经历了一些挫折,从此再不过问江湖事。 然而,朱元璋称雄的路上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天完政权。 偏偏,天完内部开始剧烈的内斗。 皇帝徐寿辉被锤死。 天完四大牛人——倪文俊、赵普胜被“自己人”捅死。明玉珍反了陈友谅,而欧普祥降了朱元璋。 晋分三家,秦才有机会。 何况原天完政权已经四分五裂,人心分离。 接下来的发展,就好比阿谅、阿璋、阿诚三人在“南方”这张桌子上斗地主。 阿诚看着自己手中的牌迟迟不说话。 阿谅、阿璋两人疑惑地看着他,齐声说道:“你先抓的牌,说话啊!你叫不叫?” “我不叫。” 阿璋高兴地说道:“到我了,我叫地主。” “我抢地主!” “我再抢地主!” 阿谅狰狞地望着阿璋,冷冷地问道:“你什么牌面,也和我抢地主?” “我就抢,怎么啦?” “好!阿诚,我们一起打他!” 阿诚看了看两人桌上的筹码,又看了看自己的,把牌收起来,说道:“我肚子不舒服,可能要拉很久,你们玩吧,不用管我。” 说完,阿诚匆匆离去。 “喂,你人走,行!可牌要留下来给我啊!” 阿谅急声喊道,但阿诚已经听不见了。 “那我先出了。” “出吧。” “,还是同花顺,屌不屌?” “你牛,要不起。” “再来一个飞机,服不服!” “我炸!” “咦,你怎么还有炸?” “我还有一炸,你怕不怕?” “我怕你?搞笑。” 最后,阿谅果真又被炸了。 阿谅看手中剩下的一对“3”,沉思许久,眼睁睁地看着阿璋赢光他手中所有筹码。 …… 刘福通、徐寿辉这两个红巾军领袖,都是风云一时的顶流人物。 一个在北方独挡元军主力,咬牙坚持十几年军旗不倒,从不抢其他义军地盘,一心反元; 另一个以彭莹玉的门徒发家,占七省之地,坐拥四十万大军。 要说他们两人没有能力,恐怕世人难以信服。 只是,相比刘福通、徐寿辉两位前辈而言,朱元璋多了一样东西——运气。 这世上,有能力的人不少,有运气的人不多。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击败陈友谅后,朱元璋终于来到历史舞台的c位。 从幕后走到幕前,他仅仅用了十一年。 一个属于他的时代来临了。 第132章 桑谷献计 陈友谅的次子陈理向朱元璋投降后,南方的割据势力范围大致如下。 明玉珍占据四川大部分、重庆和贵州一部分,建立了大夏国,定都重庆。 元廷的梁王占据云南。 元廷大臣——也尔吉尼占据广西。 在中原大乱之时,也尔吉尼按照“不惹事,只守土”的原则,居然保有广西静土十五年,也算不易。 广东大部分地区在义军领袖何真手里,小部分在另一支义军领袖邵宗愚手里。 元廷忠臣陈友定占据福建,除温州外。 而方国珍占据琉球和台州、温州、庆元三城。 张士诚还是老样子,占据浙东南。 而朱元璋的地盘就大多了。他此时占据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以及贵州、福建、浙江一部分。 南方群雄已无人能与其争霸。 可能有人觉得奇怪,北方不是有察罕帖木儿、孛罗帖木儿、李思齐、张良弼四雄,还有答失八都鲁、刘哈剌不花两个元廷名将吗,他们在干嘛? 从至正十九年八月,汴梁城破后,北方的龙凤政权已经不再有一战之力。 到至正二十四年二月,陈理投降,陈友谅建立的大汉政权灭亡,这中间足足有四年半的时间。 这四年里,为什么北方的势力,对南方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为什么不南下争抢地盘? 难道是他们害怕朱元璋、陈友谅、明玉珍他们? 当然不是。 先说答失八都鲁、刘哈剌不花这两个名将。 他们两人死的早,已无力管身后事了。 在很长时间内,刘福通主要的对手便是答失八都鲁。 至正十六年十月,两人再次激战。这次,答失八都鲁被刘福通所败。 自古以来,胜负乃兵家常事。 然,元廷中许多人弹劾答失八都鲁,有人说他玩寇失机,甚至有人说他勾结刘福通。 答失八都鲁闻之,内心苦楚不已,不久郁郁而逝。其部下奉其子孛罗帖木儿为新领袖。 而刘哈剌不花在柳林击败劲敌毛贵之后,不久也病逝。其部下也被人瓜分了。 至于察罕帖木儿、孛罗帖木儿、李思齐、张良弼四雄,他们并不是怕朱元璋、陈友谅。 这些都是枭雄、悍匪,字典里从来没有“害怕”两个字。 只不过,他们这几年里实在是很忙。忙得焦头烂额,忙着在打麻将。 没错,南方的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在斗地主,而他们四人在打麻将。 原先,他们是不打的。因为要合力剿灭龙凤政权。 后来,龙凤政权衰弱了。于是,便打了起来。 这麻将桌上偶尔会换人打。有时还三个人打,有时五个。 他们通宵达旦地打,打出了黑眼圈和眼睛里的血丝,打得比南方大多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打,又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得回过头来,从至正十九年九月说起。 那时候,毛贵被赵均用所杀,汴梁城破,刘福通败走安丰等不好消息陆续传来,我不禁黯然神伤,心知大事已难为。 偏偏,我的好搭档哈麻和他弟弟雪雪也被双双罢免。 哈麻好不容易当上丞相,本应该珍惜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 没想到,有一天,哈麻和父亲秃鲁谈起朝堂里的事情。 他说道:“我和雪雪两兄弟,现在一个当丞相,一个当右御史大夫,理应规劝天子仁政爱民,任人唯贤,励精图治才是。 可如今,妹夫秃鲁帖木儿成天引诱陛下,沉迷于天魔舞,造船、建楼,对政事不闻不问。 现在,天下的士子都在说这些事,搞得我和雪雪也是脸上无光。所以,我想,把玷污咱家门楣的妹夫除掉。” “可是,你妹夫现在深受陛下恩宠,你又如何将他除掉?” “没错,他如今在陛下面前,说话是比我管用。所以,我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从根源上解决?” “陛下现在越来越昏聩,想要劝他回心转意,比上青天还难!但如今,皇太子已经长大,且聪明过人。 我是想逼陛下退位为太上皇,迎立太子为新君。这样,我和雪雪有了从龙之功,自然可以稳坐相位。父亲觉得如何?” “就算如你所愿。那秃鲁帖木儿,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当斩!” “啊,你妹妹非常喜欢他。这样的话,你妹妹岂不是成了寡妇?” “他名声太臭了,不除掉的话,今后只会连累我和雪雪。” “唉,我老了,管不了这些事情了。你和雪雪商量吧。不过,还得三思而后行啊。” “好,我知道了。” 其实,哈麻当时只不过有这个想法,并没有付诸行动。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父亲秃鲁的心向着女儿和女婿,便在第二天,和女儿说了这事。 哈麻妹妹又转告给自己的丈夫。 秃鲁帖木儿被大舅哥哈麻的想法,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入宫见铁锅,说道:“哈麻和雪雪说陛下年龄大了,想让陛下禅位给皇太子。” 铁锅闻言大怒,立刻下旨,罢免哈麻的左丞相职务,罢免雪雪的御史大夫职务,双双被流放。 哈麻的位置则由搠思监接任。 …… 就在这年的九月初三,我正为反元大业发愁时,菠萝进来和我说,桑谷从南方回来了。 我闻言不禁精神了一些,说道:“那快喊他到密室来,我们几人商量商量。” 从至正十七年起,我便让桑谷离开刘福通身边,去帮朱元璋的忙。现在他回来了,应该会有新的情况禀报我。 密室中,几人一坐下,我便急迫地问道:“朱丞相现在近况如何,何时可以挥军北上?” 当时,朱元璋被小明王授予江南行省左丞相,我便称他为朱丞相。 “公子别着急。我这次回来。丞相刚好让我带句话给公子。” “他怎么说?” “丞相说,他现在和陈友谅、张士诚接壤。两人皆对他的地盘虎视眈眈。倘若他挥军北上,其后方地盘必为两人所吞并。唯有消灭两人后,方能北上驱赶蒙元。” 听到这里,我不禁索然无味。 之前,我让他去救刘福通,他推三推四。如今请他北上,依旧是遥遥无期。 桑谷见我郁郁寡欢,笑道:“公子别忧心。陈友谅骄狂,而张士诚志小,我相信丞相很快就会把他们消灭的。到时候,挥师北上,一切水到渠成。 现如今,我有一计,可让元廷诸军自相残杀。到时候,我看,都不用丞相出手,他们自个就分崩离析了。” 我和星阵、菠萝三人一听,不禁都精神抖擞起来。 “速速说来听听。” 第133章 两桃杀三士 “我这一计乃是两桃杀三士。” “哪两桃?” “一桃为地盘,一桃为权力。这些年来,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两人的部下为了争夺一城一池,可没少内斗。 以前,刘太保强盛时,他们两人为了合力攻刘太保,还常常斥责部下,有所克制。 如今,刘太保仅仅剩下安丰一城。他们无所忌惮,又开始争抢地盘起来。 今年来,我就听说,他们两军已发生过四次小争斗。虽然双方滋事军官的官职,不过是千户。 但两军毕竟积怨已久,如果公子能够从中挑拨离间,我想,两军内斗指日可待。” “嗯,桑谷你言之有理!” 听完桑谷的话,我不禁沉思起来。孛罗帖木儿和察罕帖木儿两军有摩擦,我也早有所闻。 如今福通势弱,也只有在北方挑些事端出来,才能让南方群豪有所反应。 碰巧的是,几天后,铁锅因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平乱有功,让我去慰劳两人。 九月初十,我便从京城出发,带着金子、御衣、七宝腰带等赏赐之物,和菠萝先去汴梁,慰劳察罕帖木儿。 我故意在路上耽误几天时间。直到九天后,我才踏入了汴梁城。 入城前,察罕帖木儿的手下大将关保,还带着我在城外军营视察了一番。 这汴梁城曾经是小明王的帝都。那时候,我未曾来过。 如今,到处可见军民们在修补倒塌的房屋和崩塌的城墙。 比起现在街上行人的三三五五,它应该也曾繁华似锦过吧。 察罕帖木儿和他的外甥王保保在署衙门口,迎接我进入。 听闻,察罕帖木儿膝下无子女。察罕帖木儿姐姐便把儿子王保保,过继给他当养子。两人不是父子,却情同父子。 我见过察罕帖木儿两次,却是第一次见到王保保,不禁多看他几眼。 只见他不过二十岁左右,身材高大挺拔,脸庞线条分明,特别那眼神如冰刀般锐利,令人过目难忘。 进行简单的赏赐仪式后,父子两人便把我请到书房中闲聊。 “太尉从京城而来,一路奔波,辛苦了。请喝茶。” 我随口诳他,“客气了,我哪里有平章大人辛苦。不过,我倒不是从京城来的,而是从蜀相那边过来的。” 察罕帖木儿被封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我便喊他的官职——平章。 至于我口中的蜀相正是孛罗帖木儿。他继承父亲答失八都鲁的职位——四川行省左丞相,级别要比察罕帖木儿高。 提到“蜀相”这两个字时,我看到王保保眼神闪烁了一下。 “哦,蜀相那边的军容军貌,比起我军来,如何?” “那当然是——不分伯仲,哈哈。” 我说完哈哈大笑,父子两人也假意笑了起来。 “蜀相近况如何?” “气色很好。听他说,最近正在抓紧练兵,做好进军山东的准备。” 察罕帖木儿父子两人闻言,脸色微变。 几股红巾军开始在山东内斗,正是收复山东最好的时机。 孛罗帖木儿想把山东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们父子自然也想。 “什么!他也想进军山东?” “正是。莫非平章大人也有此意。” 察罕帖木儿不悦,说道:“那是自然。我军主力现在汴梁,他在蔚州。我近一些,当然是由我去收复山东才是。” 我笑道:“从蔚州出发,也不过是多走两天的路吧。” 察罕帖木儿一时语塞。 我继续说道:“两位都争抢着要去收复山东,我想陛下听到了,一定很开心。以我之见,不如一齐进军,共收山东?” 察罕帖木儿摇头,说道:“那不成。太尉,你没领过兵,不知道其中章法。 这行军打仗最忌讳的是有两个指挥。若我和他一起进军山东,容易出现配合上的问题,反而事倍功半。” “说的也在理。怪不得最近老听他们说,要选一个人来当总兵官,统领天下所有兵马。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里,父子两人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察罕帖木儿赶紧问道:“太尉,你这是听谁说的?是陛下要选一个人当总兵官吗?” 我假意用手打了下自己嘴巴,说道:“哎呀,怪我这张嘴,话多!其实你也知道,商议军务的事情,我极少参加。我也是在酒桌上道听途说的。未必是真的。 不过,刚才你自己也说了,这行军打仗最忌讳的是有两个指挥。选一个人来当总兵官,协调、指挥天下诸军,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太应该了。太尉你觉得,谁该当这总兵官?” “我这太尉只是个虚衔而已。你这话应该问搠思监、朴不花他们,才会有答案。 不过依我看,天下英雄虽多,但也只有你和孛罗帖木儿两人比较合适了。” 王保保冷笑,说道:“他哪能和我父亲相比。论军功,他不如!” 我悠然地说道:“少帅说的没错。蜀相的军功确实差一点。可他的出身是大脚跟啊。” 父子两人一听到“大脚跟”三个字,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闭口无语。 这“脚跟”就是蒙古社会中的世家。 蒙古世家以怯薛最为尊贵。“大脚跟”就是怯薛出身。 按大元一朝的惯例,朝中大僚和重要职位的人选,通常优先考虑“大根脚”。可以说,怯薛是元朝高级官员的摇篮。 而察罕帖木儿父子虽然是巨富之家,却出身低微,而且还不是纯种蒙古人。 察罕帖木儿是色目人。而王保保是混血儿,其母亲是色目人,亲生父亲才是蒙古人。 当时的风气以出身怯薛为傲。而一些士子在背后,对察罕帖木儿父子的出身卑微,常有轻视之意。 所以,这对养父子最忌讳别人在他们面前提出身。 我们三人一时竟无语。 察罕帖木儿见气氛尴尬,便说道:“太尉,时间也差不多到傍晚了,要不我们边喝边聊吧。” “好。” 酒桌上,我故意多喝几杯,又假装醉倒了。 菠萝见状,便过来搀扶我回房间。 一进房,菠萝把我扶放在床上,便在耳边低语,问道:“公子,怎么样?” 我也低声说道:“鱼已经上钩了。” 说完,我们两人相视一笑。 一会,菠萝出去后不久,我又起身,走出房间外,继续假装醉酒,耍了一阵酒疯,又叫嚷着让菠萝把围棋拿过来。 菠萝把棋摆好,又关紧了门,但特意留了一条窗缝。 我和菠萝在屋里一边胡乱下棋,一边不着边际地说酒话。 实际上,我们的耳朵都坚了起来,凝神聆听外面的声音。 一会,菠萝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棋盘上写下三个字——“有人来”。我点点头,便开始和菠萝唱起了两簧。 “唉,这李察罕父子战功累累。行军打仗的水平那是没得说的。可惜啊,可惜!” 李察罕便是察罕帖木儿,是他的汉名。 “可惜什么?” “可惜他父子,没人家孛罗帖木儿会经营。人家早就给搠思监丞相送钱,让搠思监在陛下面前替他说好话,捞好处。朝中有人好办事嘛。”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那天我和朵列等人喝酒。他亲口告诉我的。” 我口中的朵列真的是搠思监丞相的心腹。不过孛罗帖木儿贿赂搠思监的事,是我瞎编的。 我和菠萝又胡谄别的话题一会。 菠萝继续下药,说道:“公子,几天前,我们在孛罗帖木儿军中。我和他的手下将领喝酒。 我听他们言中之意,对李察罕父子多有轻视之意,说他们出身卑微。这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来到这边,可千万不要提起这事。嘘~” “好,我明白了。” 之后,我和菠萝又说了些别的酒话,便假装睡去,但耳朵都在聆听外头动静。 一会,窗外窥听之人见屋里不再谈话,而菠萝开始收拾棋盘,便蹑手蹑脚离去。 …… 我在汴梁又待了一天后,便离去,准备赶去蔚州,去慰劳孛罗帖木儿。 刚出汴梁城没多久,王保保便率着十几骑,追了上来。 “太尉大人,请留步。” 我让人停车,从车厢里出来。 王保保打马到我跟前,示意两人各托着一个木箱,就往我车厢里面塞。 “少帅,你这是何意?” “两箱苹果而已,汴梁的特产,请太尉笑纳。家父特意让我前来送行,有些事还想麻烦太尉。” “唉,平章大人也真是的,送什么礼。不过既然是苹果,我就收下了。少帅有事请讲。” “那个,太尉回京之后,麻烦在陛下面前,多为家父美言几句。特别是总兵官和进军山东的事,还请太尉多帮忙。” “哦,那是一定帮忙。不过,还有两人,我建议少帅也要送点特产过去。他们说话比我更管用。” “谁?” “朴不花和秃鲁帖木儿。少帅莫非忘了,他们现在几乎是和陛下朝夕相处。” 王保保闻言大喜,说道:“多谢太尉指点,到时候还望太尉引路引路,带我认识一下。” “那是自然,我和你父子一见如故,不帮你们帮谁?” “多谢!” 一会,王保保走后,我和菠萝相视一笑,心知挑拨相间之计已见效。 马车开动后,我打开王保保送来的一个箱子。 只见这汴梁的苹果与众不同,呈长条状,黄澄澄的。 到了孛罗帖木儿那边,我和菠萝故计重演。 他果然也中计,派人来偷听我们设计好的“酒话”。 不同的是,孛罗帖木儿听到我口中说的,是李察罕军中诸将自恃功高而轻视他,还说他是靠祖、父功业,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然后,在第二天,我又指引孛罗帖木儿,去贿赂当前权相搠思监,与李察罕争取朝中的话语权。 同样,他对我也是感谢不尽,照例也送了“特产”。 估计,搠思监也没想到,我堂堂一个王爷,会在外面劝人,给他送钱。 第134章 察罕帖木儿之死 不出所料,在我的煽风点火下,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两人的矛盾逐渐锐化起来。 在朝堂上,两人争取贿赂铁锅身边人,为自己争权。在地方上,两人放纵自己的手下,争取地盘。 至正十九年十二月,孛罗帖木儿的部将方脱脱在辽州,因为争取地盘,屡次与察罕帖木儿的部将八不沙交兵。 这事在当时闹得有点大。朝廷派出知枢密院事——兀良哈台前去辽州,调解好长时间,未果。 直到至正二十年五月,铁锅亲自下诏,下令“今后察罕帖木儿与孛罗帖木儿部将,毋得互相越境,侵犯所守信地,因而仇杀”,方脱脱和八不沙才肯罢手。 但自从辽州内斗起,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两人的矛盾就公开化了。 第一回合,辽州内斗,两人平手。 接下来,两人开始相争总兵官一职。 铁锅召开廷会商议了很久,终于在二十年七月,下诏任免孛罗帖木儿为总兵官,统领天下军马。 第二回合,争总兵官,孛罗帖木儿胜出。 但察罕帖木儿不服,几次抗拒孛罗帖木儿的命令。他这总兵官指挥得了别人,指挥不动察罕帖木儿。 到了二十年十月,铁锅下了一道圣旨,让驻守太原路的陈秉直,调防到别处,换由孛罗帖木儿的部将驻守。 这山西的太原路可是个好地方啊,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当初,李渊就是在太原发的家。 孛罗帖木儿很高兴,立刻派殷兴祖、保保、高脱三人领军去接手太原路。 可三人到了太原城下一看,傻眼了。 太原城门紧闭,城上守军个个弯弓瞄着他们。太原城的守将陈秉直在城头往下高喊。 “你们回去吧!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按照惯例,这城池,谁打下来的,就是谁来守。” 殷兴祖打马上前,喊道:“可我们是奉朝廷之命前来换防的!” “这个我不管!反正李大帅说了,太原不能让。希望殷将军不要让我难做!” 陈秉直口中的李大帅,便是察罕帖木儿。而他正是察罕帖木儿的手下部将。 当时,察罕帖木儿的军粮,很大部分是从太原取得。这太原路,事关自己的经济要脉,怎肯拱手让人。 结果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两军就在太原路开练起来,干得挺激烈。 后来,孛罗帖木儿又派脱列伯,再率军去打太原。而察罕帖木儿这边,也同样派出琐住,去支援守太原路的陈秉直。 这是两人第二次大内斗。这一打,就打出火花来。 当年十一月,孛罗帖木儿又派兵攻汾州。而察罕帖木儿毫不示弱,以兵拒之。 双方在山西一带全面开战,可以说是大打出手。 也就是说,随着朝廷官军在与刘福通的红巾军交战中,不断减员。 元帝国不得不依赖以地方义军为主力的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等人。 而现在,这两人自恃兵强马壮,元帝国已经指挥不动他们。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一点不假。 正当朝堂上下,不知如何调解两人矛盾的时候,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在二十年年底,反了。 之前,铁锅下诏给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让他在木儿古彻兀屯田、练兵,还指望他以后南下收复国土。 阿鲁辉帖木儿的兵确实是练出来了,足足有十万军马。可他却打算拿来打铁锅,还特意派人写信给铁锅。 “祖宗以天下付汝,汝已失其太半;若以国玺付我,我当自为之。” 铁锅看信后冷冷一笑,回信写道:“天命有在,汝欲为则为之。” 恰逢,秃坚帖木儿正好驻军在京城附近。铁锅便令秃坚帖木儿去进攻阳翟王。结果不敌阳翟王。 直到至正二十一年九月,知枢密院事老章率领大军再次讨伐阿鲁辉帖木儿,才平定了阳翟王之乱。 在这期间,西北的李思齐和张良弼这个两个悍匪,还打了两场硬战。 比起南方,北方豪强们的争斗更加激烈。 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两军在山西开练了五个月后,到了至正二十一年三月,孛罗帖木儿终于有所克制,主动和察罕帖木儿议和,撤军驻守延安一带。 第三回合,太原之争,双方平手。 到了二十一年四月,在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支持下,铁锅同意察罕帖木儿进军山东。 第四回合,山东之争,察罕帖木儿胜出。 五月,在元廷的授权下,察罕帖木儿统领除孛罗帖木儿之外的各路兵马,大举进攻山东。 这一次,察罕帖木儿认为山东境内的各路红巾军相互残杀,已元气大伤,对齐鲁之地是志在必得。 但察罕帖木儿万万没想到,他会殒命于此。 和察罕帖木儿料想的一样,进军山东非常顺利。 当年七月,他入山东,当月收复东昌、冠州。 八月,他收复长清、东平、棣州、济南等地。田丰、王士诚等部皆降。 九月,察罕帖木儿几乎收复山东全境,唯独益都一城攻不下。 益都守将陈猱头正是已逝毛贵的部下。 察罕帖木儿多次派投降的红巾军将领,去城头喊话,劝陈猱头投降。 陈猱头拒绝,并朗声说道,“益都城中只有战死的军魂,没有投降元廷的士兵”。 察罕帖木儿大怒,令大军急攻益州城,然而,八个月不能下。 到了二十二年六月,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发生了。 田丰、王士诚这两个降将在一起喝闷酒。一聊起过往,不禁嘘唏。 遥想当年,随毛贵进军元大都,何等风光,虽败犹荣。 又恨赵均用,伏杀毛贵,引起红巾军内斗。 如今被迫投降察罕帖木儿,还要围攻昔日战友陈猱头。 两人越说越不是味,皆泣不成声。 就在这个时候,王士诚突然说道:“田兄,陈将军守孤城八个月,兵力已大损,现难以为继。不如,我们两人领着亲兵,也加入益州,帮他一起守城吧。” 田丰猛拍大腿,说道:“王兄说的正是!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事。否则,我们俩今后下了黄泉路,有何脸面去见毛贵大帅。不过……” “难道田兄还有顾虑?” “不是有顾虑,而是想给陈将军带上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李察罕的人头!” “那是甚好!我们好好谋划一番。” 两人便商量了起来。 过了几天,察罕帖木儿正好来到田丰军营中巡营。他一向有到各军营中巡察的习惯。 此时,田丰早已埋伏好刀斧手。一声令下,刀斧手齐上,把察罕帖木儿及随行的几十人,杀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田丰和王士诚领着自己的亲兵,跑到益州城门下,献上察罕帖木儿的首级。 陈猱头见状大喜,赶紧打开城门,放两人及亲兵进城。 察罕帖木儿的死,在当时可是震惊天下的大事。 铁锅和他的宿敌孛罗帖木儿听到消息后,都痛哭流涕。 两年后,孛罗帖木儿还对部下感慨,“察罕若在,我省用多少气力”。 但对朱元璋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 那一年,朱元璋正在全力对付陈友谅。 而察罕帖木儿在山东的进军迅猛,仅仅两个月就几乎收复了山东全境。 要知道,西路军虽然已经没有首领,各自为战,但其战斗力极其彪悍的。 朱元璋担心察罕帖木儿很快要挥师南下,自己将背腹受敌。 于是,朱元璋便找了一个中间人——方国珍之兄方国璋,带着自己两拨使者去山东,主动向察罕帖木儿示好。 第一次遣使是想和察罕帖木儿结盟。察罕帖木儿同意了。 第二次遣使,朱元璋就表示愿意接受元廷的招安。 这就意味着,他要从龙凤政权的臣子,和察罕帖木儿一样,变成元廷的臣子。 其实,这时候的朱元璋的实力远胜陈友谅了。 朱元璋依旧苟着,一直保持龙凤政权的江南行省左丞相的身份不变,也是他一贯的“缓称王”策略的延续。 而邻居们陈友谅、张士诚早就称帝、称王已久。 察罕帖木儿听到朱元璋有归顺朝廷的意思,大喜,立刻派人报铁锅。 很快,元廷的圣旨就下来了。 元廷户部尚书张昶带着荣禄大夫、江西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的宣命诰书,以及龙衣、御酒、八宝顶帽等赏赐,正走在路上,没到应天府。 结果,察罕帖木儿身死的消息先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 他感慨道,“天下无人矣!” 等张昶拿着宣命诰书,来到应天府时,朱元璋拒收了。因为他忌惮的人死了,害得快递员张昶白跑了一趟。 只剩安丰一城的刘福通,听到察罕帖木儿死讯后,也为之一振,觉得龙凤政权还有一线希望,便在非常艰难的情况下,依旧火速派出援军,前往益州救陈猱头三人。 可惜,这时候的刘太保实力实在太弱了。 这波救援犹如蚍蜉撼树。 半路上,察罕帖木儿的部将关保,在火星埠全歼刘福通援军。属于他的时代不会回来了。 第135章 名存实亡 至正二十二年六月,察罕帖木儿死后,其手下众将共推王保保为新的领袖。 因养父被杀,王保保对陈猱头、田丰、王士诚三人是恨之入骨,继续调兵围益州,日以继夜地攻城。 当时,战争之惨烈,连鸟都不敢从益州上空飞过。城里,苍蝇密如蜂群。 益州城内的将士们,也知道已结下死仇,一步不退,凭据城防坚守。 王保保大军急攻三个月,虽有军士屡次上了城头,但始终不能破防。 王保保见士兵伤亡如此惨重,竟然还是不能奈何益州城,不禁又急又恨。 就在这时,一个谋士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城坚难破,大帅不如挖地道入城。” 王保保大喜,依其计,挖之。 到了十一月,王保保大军花了两个月时间,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城内。 当月初六夜里,城外大军从地道入城,并四处纵火。 顿时,益州城里喊杀声大作,火光冲天。红巾军猝不及防,大乱。 到了次日上午,益州攻防战结束。益州城里残破不堪,到处弥漫着烟雾。 陈猱头战死,田丰、王士诚两人被俘虏。 在察罕帖木儿的牌位前,王保保将田丰、王士诚两人的心肺挖出来,为其养父祭灵。 至此,龙凤政权的西路军全军覆灭。 时人将陈猱头、田丰、王士诚三人尊称为益州三杰。 元廷哀察罕帖木儿之死,诏赠察罕帖木儿为宣忠兴运弘仁效节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河南行省左丞相,追封颍川王,谥忠襄,食邑沈丘县。 还令河南、山东两省为察罕帖木儿立庙,每年致祭。 封察罕帖木儿的父亲阿鲁温为汝阳王。 破格封其养子王保保为太尉、银青荣禄大夫、中书平章政事、知枢密院事、太子詹事、兼知河南山东等处行枢密院事。 其中太尉、银青荣禄大夫都是正一品的官职。 铁锅还为王保保赐了一个蒙古名字,叫做扩廓帖木儿。 当时,铁锅也没多想,就是想厚赏王保保,希望能够安抚他的心,让他为朝廷尽忠效力。 但如此破格封赏,就让另外一个枭雄——孛罗帖木儿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对追封察罕帖木儿一事没有任何意见。 但是王保保当时不过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又出身平民,居然官居一品,排在孛罗帖木儿前面。 这让他非常闹心。 陛下你是不是瞎啊。我戎马半生,战功累累,却只能混到一个从一品的的行省左丞相? 而王保保他不过是因为是察罕帖木儿的养子,你就给他两个正一品官职,直接骑在我的头上? 更让孛罗帖木儿受不了的,是河南山东等处行枢密院事这个官职。 本来,山西有一大半就是察罕帖木儿的势力范围。 如今,朝廷又把河南、山东给了王保保。 那我孛罗帖木儿有何处可以立足? 而且,元廷的大僚现在大多都站在王保保这一边。 之前,在重金贿赂下,朴不花、秃鲁帖木儿先后支持王保保,还引进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和王保保交好。 爱猷识理达腊对王保保一见如故,常常和他保持书信联系。 就连刚升为右丞相的搠思监也站在王保保这边。这搠思监是两边都收钱,但王保保给的多,自然就替王保保说话。 也就是说,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地方上,孛罗帖木儿都感觉到,自己被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卡着脖子,快喘不过气来了。 于是,他就开始发飙了。 趁着王保保主力在山东,孛罗帖木儿向南扩张自己的势力,侵占真定等地。 北方豪强们的新一轮争斗又来了。 …… 不过,先转头来说南方阿诚的事。 如果你和阿诚交朋友,就会发现他人还真不错,慷慨疏财,讲哥们义气,可惜肚子里没墨水。 一个人往往是缺什么,补什么。 所以,张士诚很喜欢招揽一些文人骚客,留在自己身边当幕僚。 至正二十二年年底,阿诚和几个文人闲聊,就说道:“想当初,我也不过是一个走私海盐的盐贩,如今被朝廷封侯拜相,可以知足了。” 其中有一个刚来的文人,叫王蒙的,突然笑道:“诚王,其实你这不算封侯拜相。” 张士诚奇怪地问道:“我都被朝廷封为太尉了,怎么不算?” “诚王有所不知。在我朝,这太尉是虚职官衔,不限额。只要陛下喜欢,册封一百个太尉也没问题。 但这拜相可就难了。中书省丞相是实职,只有右、左两个位置。” 阿诚听了不禁黯然。他也知道,想让铁锅拜他为相,不大可能。 一会,张士诚强笑道:“好歹我也是诚王,也算是封侯了。” 王蒙摇摇头,说道:“这个诚王是自封的,也不算,得向朝廷讨封,才算数。” “这也不难,我明天就向朝廷上表,向陛下讨个诚王来当当。” “以我之见,这次要讨封,就讨个吴王吧。因为,自古以来,没听说过把名字冠在王前面的。 比如,汉献帝封曹操为魏王,而不是操王。诚王的地盘正在昔日吴国之中,不如改为吴王妥当一些。” 王蒙说完,众文人皆笑。 这张士诚哪里懂得这些。当初他学人称王,是因为小名叫阿诚,便自称为诚王。 幸好,他小名不叫阿猫阿狗,否则就闹出大笑话来了。 到了至正二十三年一月,派去的使者从京城回来了,将情况禀报张士诚。 “诚王,请封吴王的事,陛下答应了,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你出兵剿灭安丰的刘福通。” 当时,龙凤政权三路北伐军皆亡,仅存安徽安丰一地,根本不是张士诚的对手。 为了被册封为吴王,张士诚真的丧心病狂了。 在当年二月,张士诚派大将吕珍,去攻打同为起义军的刘福通。听到消息后,我大惊,急忙派桑谷去请朱元璋救刘福通。 到了三月初四,安丰南城已破,情况危在旦夕。 幸好在这时候,朱元璋带徐达、常遇春等人,率大军赶到,在城外大败吕珍。小明王、刘福通等人因此得救。 因为刘福通手下人马已所剩无几,加上安丰城残破。朱元璋便派军护送小明王、刘福通等人,到自己的地盘——滁州居住。 从此,龙凤政权连地盘都没有了,寄人篱下,名存实亡。 张士诚为了区区元廷的一个爵位称呼,居然加兵刘福通。这件事让他被世人所嗤笑。 更好笑的是,元廷后来因为没杀掉刘福通等人,不肯册封张士诚为吴王,还暗示他去打朱元璋。如果打朱元璋,可以册封为吴王。 这可把张士诚气得够呛,终于明白元廷这是把他当枪使呢。 一怒之下,张士诚干脆自封为吴王,并在二十三年九月起,不再给元帝国运粮。 第136章 第二轮纷争 说完阿诚的破事,再回头来,说一说北方豪强的第二轮纷争。 现在,矛盾的焦点变成王保保vs孛罗帖木儿。而他们又各有一个盟友,分别是李思齐和张良弼。 所以,实际上是王保保+李思齐vs孛罗帖木儿+张良弼。 至正二十二年下半年,孛罗帖木儿趁着王保保主力在山东,抢了他不少地盘。 所以,第二轮第一回合,孛罗帖木儿胜出。 王保保正是年轻气盛时,比养父更加桀骜不驯,自然忍不下这口气。 二十三年二月,王保保让锁住留兵守山东,自己守河南,让手下大将貊高率主力继续西行,准备开干。 到了四月,双方又在山西、陕西大干了起来。 孛罗帖木儿和李思齐互相交兵。而貊高则主攻张良弼。四股势力噼里啪啦打了两个月,打了个平手。 到了六月,孛罗帖木儿开始后悔起来,主动停战,并向王保保议和,建议一起征南。 事后来看,孛罗帖木儿这次议和,主张往南方打,正是绝好时机。 这时候,陈友谅正在率大军猛攻朱文正守的洪都。而朱元璋正在调集大军去救朱文正。 两个月后,南方双雄将在鄱阳湖决战。 也就是说,这时候除了鄱阳湖,南方其他地区的驻守兵力很少。 如果,王保保、孛罗帖木儿、李思齐、张良弼真的成功和解,四军一起南下。 那么,历史的走向可能会发生重大改变。 有可能,北方四雄和朱元璋一起灭了陈友谅,平分了大汉政权; 有可能,朱元璋遭到南北夹击,惨败收场; 也有可能是六军大乱战。 但无论如何,这对朱元璋来说都是极坏的消息。 但是,王保保这时候已经杀红了眼,收不了手,拒绝与孛罗帖木儿和解。 于是,在短暂和平半个月后,北方四雄再战。 七月,李思齐和王保保大将貊高,联手攻西安。孛罗帖木儿的部将竹贞不敌,向两人投降。 八月,王保保又攻占了孛罗帖木儿两块地盘。 十月,孛罗帖木儿和王保保各自亲率大军,在石岭关激战。孛罗帖木儿大败。其爱将乌马儿、殷兴祖被王保保所擒。 第二回合,孛罗帖木儿接连三连败,被王保保打得晕头转向。 幸好在这时候,铁锅派人出来调解。王保保答应停战。孛罗帖木儿得以缓一口气,回去大同继续屯田、练兵。 可到了至正二十四年三月,才过五个月,新的风波又起。 这次的风波是从朝堂吹过来的。 起因要从朴不花说起。 因为朴不花与丞相搠思监、宣政院使脱欢结党,长期擅政。 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御史大夫——老的沙等人看不惯,便弹劾朴不花,请铁锅以汉唐宦官之祸为鉴,将朴不花逐出中原。 可这个时候的铁锅早已厌倦了朝政,沉湎于享乐之中,将朝中大小事务,都托付给二十五岁的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 秃坚帖木儿、老的沙等人的奏章送上去,他也就是翻了翻,便让宦官移交给太子处理。 此时,弹劾朴不花这件事,引起奇皇后的强烈不满。 在她入宫之前,奇皇后早就认识朴不花。她入宫受宠后,便在铁锅面前推荐了同乡人朴不花。 因此,朴不花便净身入宫,当了宦官,长期以来深受铁锅、奇皇后重用,专门负责奇皇后资政院的财政。 秃坚帖木儿、老的沙等人弹劾朴不花,在奇皇后看来,就是在打她的脸。 于是,朴不花在被弹劾后,反而升为集贤大学士、崇正院使。 秃坚帖木儿、老的沙等人气急败坏,不依不饶地继续弹劾,还指责太子专权。 这可把奇皇后、爱猷识理达腊这对母子气坏了。 一场政治反击开始了。 御史陈祖仁、傅公、李国凤等人先后被太子流放到吐蕃等地。 同时,太子与右丞相搠思监密谋,准备捏造罪名,陷害秃坚帖木儿、老的沙等人一党。 秃坚帖木儿、老的沙见到身边人不是被流放,就是逮入狱中待审,大骇,急忙逃出京城,投奔大同的孛罗帖木儿。 对朝堂中的这次风波,孛罗帖木儿看得清清楚楚,同情秃坚帖木儿、老的沙,便把两人藏匿起来。 至正二十四年二月,太子派人去孛罗帖木儿军中,要求把秃坚帖木儿、老的沙两人交出来,说两人有罪,准备带回京城定罪。 孛罗帖木儿拒不交人。 这下子,就把年轻的爱猷识理达腊彻底惹毛了。 怎么,孛罗帖木儿你们这些地方军阀,现在是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是吗? 我以监国太子的身份,让你交两个人。你也不肯,还能指望你干什么? 二十四年三月,太子下诏,免去孛罗帖木儿的总兵官等所有职务、爵位,要求他交出兵权,只允许他回四川养老。 可年轻的太子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果然,孛罗帖木儿拒不从命。 当年四月,爱猷识理达腊以孛罗帖木儿谋逆为由,下诏给王保保,让他出兵攻打孛罗帖木儿。 太子的诏书还没有出宫。方构便已知晓此事,急报于我。 听到太子还要添乱,我初愕然,接着大笑。 当天,我给孛罗帖木儿写了一封信,让菠萝出京,去大同急报,让他早做准备。 信中,我暗示他,“若无所为,恐坐以待毙!” 自己则备好酒菜,在京中独善其身,笑看风云起。 果然,在我的添油加醋下,孛罗帖木儿大怒,决定先发制人,让秃坚帖木儿领着自己的一部分军队,南下居庸关,进军京城,逼宫。 太子闻讯,急忙让也速、不兰奚两人领官军迎战。两方在皇后店这个地方激战。也速、不兰奚两人不敌,败逃。 好笑的是,监国的爱猷识理达腊,听到前线战败后,二话不说,领着自己的亲军逃出京城,西逃。 同时,太子急派使者先行,督促王保保出兵,去讨伐孛罗帖木儿。 太子这番操作,把他爹铁锅,他娘奇皇后看蒙圈了。 儿啊,你闯出的祸,不填,却自己跑路了。京师中就剩你这一军了,这让爹、娘拿出什么御敌? 关键是,儿啊,你跑的时候,也不带上爹、娘,这不是坑爹、坑娘吗? 眼看大军逼近京城,铁锅无计可施,竟然让我出城安抚秃坚帖木儿,想凭借我的七寸不烂之舌,舔退大军。 这真是,人在府中坐,锅从天上来。 幸好,这些年来,为了让王保保、孛罗帖木儿双方实力不失衡。 在孛罗帖木儿失利后,我暗中与他勾结,常常向他输血,并将朝中动向,及时暗报于他。 所以,孛罗帖木儿、秃坚帖木儿、老的沙等人早已把我,当做自己人。 这事,我能办成就办成,办不成也不会引火烧身。 想到这些,我便领了圣旨,和帖木儿不花,出京城,去军营中见秃坚帖木儿。 这帖木儿不花当初因平定大圣军无力,被贬到庐州。 后来,红巾军起义,中原大乱,帖木儿不花散尽家财,招募勇士,屡次击败红巾军,有功。 铁锅便封他为太傅,虽是虚衔,也算是官居一品。 再后来,庐州实在守不住。铁锅担心帖木儿不花安危,便招他回京。 他虽能力有限,但对铁锅的确是忠心不二,这次便担任我的副手。 来到军营中,秃坚帖木儿见到朝廷派来安抚的正使,居然是我,也有些吃惊,但随之便神色如常。 我们几人刚坐下,我就单刀直入,直接说来意,准备早点完事,早点回自己王府喝酒。 第137章 言归于好 “知院事,我这次奉陛下之命,前来询问。这次大军犯宫阙,所为何事?莫非,是想造反吗!” 见我态度强硬,帖木儿不花吓了一跳,急忙说道:“不不不!雷太尉的意思是,知院事有什么诉求,请提出来。 我想,陛下一定会酌情考虑,一一满足。请千万不要冲动。一旦酿成大错,会让天下人笑话我们。” 秃坚帖木儿幽幽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对帖木儿不花说道:“老实说,这次进军,不是来冒犯陛下的。 我们是来清君侧的!这次,务必要铲除祸国殃民的奸佞、谗臣。不交人,绝不退兵。” 帖木儿不花沉默了一会,问道:“知院事所说的奸佞,是指何人?” “搠思监公受贿赂,贪声着闻;朴不花结党擅政,迷惑君主。此两人皆罪该万死,当诛!” “既然如此,还望知院事不要再往前进军了。处理奸佞的事情,我和雷太尉做不了主,须得禀报陛下后,再来回报,可否?” “可以,我军就在清河扎营等待。但请要快。” “这是自然。” 起初,铁锅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是下诏流放搠思监、朴不花两人。 实际上也只是送诏书给秃坚帖木儿看,并没有真流放。 毕竟,这两人都是察颜观色的高手,深得铁锅欢心已久。 但是,秃坚帖木儿却不肯,非要朝廷押解两人来军中,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奈,铁锅只好交出搠思监、朴不花两人,并恢复孛罗帖木儿原官职,加封太保。恢复秃坚帖木儿原官职,加封中书省平章政事。 四月十八,秃坚帖木儿在军中,将搠思监、朴不花两人就地正法,并按照约定,领大军还师。 两人死时,京城中人纷纷拍手叫好。看来其口碑确实是差。 退兵时,皇太子及亲军正好走到路儿岭。 铁锅便派使者,八百里疾行,追上太子,诏其领军回京。 但就在这个时候,太子的特使已经来到王保保面前,痛哭流涕,说孛罗帖木儿、帖木儿不花两人以下犯上,率军犯宫阙。现在陛下危在旦夕,请速速发兵救京师。 王保保不知道秃坚帖木儿此刻已经退兵,决定挥师勤王。 五月初,王保保在点齐大军后,兵分三路讨伐孛罗帖木儿。 白锁住这路领兵三万,朝京师进发。貊高领兵四万、关保领兵五万,联合向孛罗帖木儿的老巢——大同进军。 孛罗帖木儿闻讯后勃然大怒,分兵给脱列伯、孔兴留守大同,自己和秃坚帖木儿、老的沙再次率军南下,进攻京城。 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见状,亲率大军,和白锁住、也速等人前去迎战。 双方在居庸关附近大战,结果太子这方大败,先锋大将杨同签被杀,被迫败退。 白锁住见孛罗帖木儿大军势不可挡,便劝太子率残部,前往太原,徐徐图之。 太子依其言,第二次跑路了。 这场面和三个月前一样,京城中依旧无兵可御敌。 七月十三,孛罗帖木儿已经兵临帝都城下,但没有发动进攻,只是驻军健德门外。 铁锅又派我和帖木儿不花去舌战全军。 听到这道旨意,我都无语死了。 七月十四上午,我和帖木儿不花前去孛罗帖木儿军中。 路上,帖木儿不花忧心忡忡地说道:“太尉,孛罗帖木儿这次来势汹汹,怕是难以善了。你可千万要好言相劝,别,别让他再干出更出格的事情来。” “请太傅放心,我这次一定会力劝他回心转意。” 我明白帖木儿不花的意思。他说的“更出格的事情”是指弑君。 我虽然恨铁锅,一心想要推翻大元,但并不想让他死去。 但一见面,未等我们两人开口,孛罗帖木儿就先说话了。 “我之前和李察罕、王保保父子屡次交兵。如今想来也是十分后悔。 但是,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二十年十月,我和李察罕在山西大战。其起因就是他拒不奉旨,不肯交出太原。 二十三年,我和王保保又在山西、陕西开战。但在六月的时候,我是有心议和的,但王保保不肯。 这些年来,我虽有错,但他们父子两人又何尝没有错。但太子、奇皇后、搠思监、朴不花他们,就连陛下也站在王保保这边。 而且,秃坚帖木儿、老的沙两人秉义直言,又有何错,太子和奇皇后何至于将他们置于死地! 如今,太子居然说我谋逆,下令王保保讨伐我。这让我不得不行这忤逆之事。” 说着说着,孛罗帖木儿眼眶居然红了,看来心里真的是十分委屈。 我和帖木儿不花听完,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因为,孛罗帖木儿说的没错。 这李察罕、王保保父子确实也是寸步不让的性格。否则,事情何至于此。 再说,太子、奇皇后对秃坚帖木儿、老的沙弹劾朴不花这事,确实也是做得太过分了。 且听孛罗帖木儿的口气,好像没有太大恶意。 帖木儿不花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太保,我们一定会将你的意思,禀报陛下,争取让你和王保保握手言和。你呢,就领军回去,免得惊吓到圣驾,如何?” 孛罗帖木儿摇头,说道:“不成!现在,王保保奉太子之命,已经在讨伐我。我一旦离开京城,和他又是一场苦战。” “那太保的意思是?” “我想当面见陛下!” 我不禁苦笑,说道:“你领着大军入京,这怕是不妥吧?” “我只带两百骑入京,如何?” 我和帖木儿不花相视一眼,微微点头。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 这太子领军离开后,京城里的兵力已不足以抵御孛罗帖木儿的大军,但也有三千余人。孛罗帖木儿只带两百骑入京,的确表现出想和谈的诚意。 当下,我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太保随我等入京,去面见陛下吧。” 一会,帖木儿不花带着几人,骑快马,先入城禀报。而我陪着孛罗帖木儿,骑马缓缓后行。 没多久,京城的大门打开了。我一路带着孛罗帖木儿等人进入宫中。 在宣文阁中,铁锅与孛罗帖木儿、秃坚帖木儿、老的沙三人久别重逢,不禁都是十分感慨。 几人叙旧后,孛罗帖木儿走到铁锅面前,单膝跪下,诉说自己心中委屈,把上午和我们两人说的那番话,娓娓道来。 铁锅侧身聆听,频频点头。 说到动情处,铁锅、孛罗帖木儿君臣两人都是热泪沾襟。 我在一旁看到他们言归于好,心里居然也有一些欣慰,真是感觉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第138章 孛罗帖木儿之死 君臣和好的第二天,铁锅就下诏,加封孛罗帖木儿为中书右丞相,节制天下兵马,还加封老的沙为中书平章政事,秃坚帖木儿为御史大夫。 铁锅让孛罗帖木儿一人独相,将朝中政事皆托付给他。 同时,铁锅还派使者,给王保保下了一道圣旨。 大致的意思就是说,你和孛罗帖木儿都是朕的股肱之臣,理应从今起尽释前嫌,携手中兴帝业。 经过铁锅几次派使者苦心相劝,王保保到了至正二十四年八月,终于罢兵。 和王保保相争的第三回合,孛罗帖木儿两次进军逼宫,摇身变成右丞相,胜出。 而在这时候,朱元璋刚刚消灭陈友谅的大汉政权,将南方大部分地盘收入囊中。 现在,朱元璋在南方只剩下张士诚一个对手。碰巧的是,两人都是吴王。 不同的是,朱元璋的吴王是小明王下诏册封的;而张士诚那个,是自封的。 也就是说,孛罗帖木儿和王保保的反复内战,已经错过了南征的最好时机。 孛罗帖木儿独相后,采取了两项改革措施,既大快人心,也对日益艰难的帝国财政有缓解的作用。 第一是请诛狎臣秃鲁帖木儿,并将大情法王及圣女们逐出京城。 这秃鲁帖木儿和大情法王专门强抢民间良女,藏于寺庙,以天魔舞等蛊惑君主。世人多为不耻。 故秃鲁帖木儿被杀,人人都叫好。 第二是停止皇家正在兴建,或准备兴建的宫殿,裁汰朝中冗员和宫中宦官,禁止京城中做法事,以减少国库开支。 而铁锅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孛罗帖木儿言听计从。看来,大军阀的话还是比御史们好使。 但孛罗帖木儿杀秃鲁帖木儿,驱逐大情法王,却让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对他更加深恶痛绝。 因为,太子对藏传佛教密宗之法的沉湎程度不比铁锅浅,同样宠爱狎臣秃鲁帖木儿。 以前在宫中时,爱猷识理达腊还曾经感慨说道:“李先生教我读儒书许多年,我不省书中何意。西番僧教我佛经,我一夕便晓。” 孛罗帖木儿作为臣子,强行采取的系列改革措施,在太子眼中,是进一步挑衅皇权的表现。 于是,铁锅几次派使者请太子率军回京,都被爱猷识理达腊拒绝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至正二十五年三月初,爱猷识理达腊以皇太子的身份下诏给王保保、李思齐等军阀及蒙古诸王,令他们听从王保保的调度,一起讨伐在京城的中书右丞相孛罗帖木儿。 四月起,王保保再次向孛罗帖木儿进攻,纷争又又又起! 孛罗帖木儿不甘示弱,派手下部将率军迎战。双方激战三个月,孛罗帖木儿这边是胜少败多,手下大将保安被杀,姚伯颜不花被擒。 一怒之下,孛罗帖木儿将太子他妈——奇皇后囚禁起来,并以此要挟太子。但爱猷识理达腊根本不理会,继续督促王保保进军。 这时候的爱猷识理达腊不但想要除掉孛罗帖木儿,还想效仿唐肃宗架空唐玄宗,甚至想将铁锅取而代之。 就在北方不知第几次陷入内战的时候,有个人准备出手了。 这个人便是宫中的宦官首领赵伯颜不花。他既受到奇皇后母子恩宠,又和朴不花交好。 孛罗帖木儿裁汰宫中宦官,杀朴不花,软禁奇皇后,让他怀恨在心。 在暗中请示奇皇后之后,赵伯颜不花招募了金那海等六名武士,藏匿在宫中,准备对孛罗帖木儿下手。 七月初五,孛罗帖木儿收到秃坚帖木儿的捷报,说是前几天打退了蒙古诸王的联军,收复了元上都。 孛罗帖木儿很高兴,和往常一样,与老的沙入宫,准备向铁锅禀报此事。 走到延春阁时,金那海等六名武士冲出来,刺死了孛罗帖木儿。 随行的老的沙身上也中了两刀,但不致命,吓得他赶紧跑出宫外,率领一支队伍,护送孛罗帖木儿父母、妻子北遁。 和王保保相争的第四回合,孛罗帖木儿彻底败了,且永无翻身机会。 在孛罗帖木儿被刺的当月,铁锅再次遣使,召太子还京师,还授权爱猷识理达腊征调天下兵马和全部人事任命权。并加封王保保为太尉、丞相、知院事等官职。 铁锅此举无异于告诉太子和王保保两人,以后这天下就由你们年轻人做主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大概也是被无穷无尽的内战折磨累了。 孛罗帖木儿死后,他手下拥兵最多的两名大将脱列伯、孔兴,去西北投奔张良弼。 秃坚帖木儿也领一支军队逃向漠南的八儿思。 其余将领要不向王保保投降,要不干脆成为流寇。 对孛罗帖木儿手下部将,元廷区别对待,处置不同。 由于有张良弼的庇护,太子只是下诏要求脱列伯、孔兴等人听从王保保调度,并没有继续深究。 而老的沙、秃坚帖木儿这两人,太子不打算放过,继续举兵讨伐。直至二十五年底,老的沙、秃坚帖木儿先后兵败身亡。 孛罗帖木儿军事集团彻底消失了。 在察罕帖木儿死后三年,元帝国集团里另一个枭雄孛罗帖木儿终于也死了。 这两人其实很相像,都是意志坚硬,绝不屈服他人,都曾称雄一时。连死的方式都一样,被人所暗杀。 察罕帖木儿、孛罗帖木儿也曾亲密合作过几年,合力铲平刘福通的龙凤政权。 要论起军功,察罕帖木儿位居第一、孛罗帖木儿第二。 他们都是刘福通的苦手,却在后来屡次兵戎相见,无意中成全了朱元璋。 而在这个时候,朱元璋趁着北方不断内战的机会,不但吞并了大汉政权,也完成了讨伐张士诚的准备工作。 此时,张士诚经过缓慢发展,也占据了十六地,拥兵二十余万,不可小觑。 二十五年十月,双方正式开打。 和陈友谅不同,张士诚放弃了大军团作战计划,而是和朱元璋打阵地战,一城一池去坚守。 但无论是士气、地盘、士兵、装备,还是军粮,张士诚现在都没有办法和吞并大汉政权的朱元璋相比。 战争虽然缓慢,但张士诚的地盘还是逐渐被蚕食。 二十五年十一月,张士诚丢了泰州。 二十六年三月,他又丢了高邮。 四月更惨,淮安、徐州、宿州、濠州、泗州、颍州、安丰全无。 此时,张士诚的地盘只剩下湖州、杭州、绍兴、嘉兴、松江、平江诸路及无锡。 在这期间,张士诚也知道自己不敌朱元璋了,拼命派出使者,向元廷求救。 因为,他还是元廷正式册封的臣子。双方只不过是在封不封吴王的问题上有分歧。 爱猷识理达腊大哥!快来救我。不,你是义父!义父大人快救我。 你难道忘了?当年打刘福通时,我贡献了不可计数的军粮! 可无论张士诚如何呼救,爱猷识理达腊都无暇理会他了。因为,他有更大的新麻烦。 孛罗帖木儿死后,北方的内战并没有消失,而是进入第三轮。 这一轮比前两轮更加激烈。王保保无疑是绝对的主角。 下面,他开始单挑北方群豪。 第139章 何时北伐? 至正二十五年九月,王保保亲率大军,护送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回京城。 在进入帝都的前夕,两人在营帐中密谈。太子问了他自己最想问的一句话。 “我想,逼陛下退位,继承大统。你,支不支持我?” 王保保沉默无语。 营帐中的空气突然凝结了。 太子冷冷地看着王保保,恨不得把他嘴巴撬开,逼王保保说出他想听的那两个字。 可王保保始终倔犟地不吭声。 他的沉默实际上已经告诉太子答案了。 良久,太子叹了口气,走出了营帐。 第二天,大军继续朝京城进发。 在距离帝都不到二十里的地方,王保保停了下来。太子也停下马,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啦?” “太子殿下,前面就是京城了。我就送殿下到这里吧。” “你不打算进京?和我共商国事?”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急着处理。” “很好!” 说完,爱猷识理达腊猛地一抽马鞭,继续纵马前行。而他的脸,因为恼羞成怒,变得通红。 待太子的人马已走远,王保保便令大军转向,前去河南。 两军渐行渐远。 到了十月,爱猷识理达腊给驻军在河南的王保保,下了一道诏书。 其大致意思是说,现在南方故土沦陷于贼手,本应由我亲征。 但由于我身体有恙,特封你为总兵官加河南王,替我总制天下军马,挥师征南,收复国土。 但王保保的反应非常耐人寻味。 他迟迟按兵不动,直到二十六年二月,才给西北四雄李思齐、张良弼、脱列伯、孔兴下令,让他们率军南下。 张良弼本来就是孛罗帖木儿的盟友,而脱列伯、孔兴曾是孛罗帖木儿的部下,和王保保是敌非友。这三人首先抗命。 张良弼的回信还算温和,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不率军南下了,丞相你自便吧。 因为王保保已被元廷封为中书丞相,所以张良弼以官职称呼他。 而李思齐也拒不奉命,且回信十分不客气。 “我与汝父同乡里,汝父进酒犹三拜,然后饮。汝于我前无立地,今敢公然调我耶。” 他这个人,除了已去世的察罕帖木儿,别人的话一概不好使。 若察罕帖木儿、孛罗帖木儿都在,这西北四雄自然是听命的。 而现在的王保保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这四雄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也就是说,除了漠南的一些王爷来助力,这征南之事看来只能靠王保保本部人马了。 三月,王保保的主力大军终于动了,但诡异的是,不是往南方,而是朝西北进军。他准备教训一下西北四雄。 王保保此时在想什么,没人知道。或许,他也不想被太子当枪使了,而想学明玉珍,在西北割据一方,自立称王,或者称帝。 四月初,西北大战又起。 刚开始,王保保主攻的是张良弼。 见战事对自己不利,张良弼急忙将儿子送到李思齐那里当人质,请他帮忙。 李思齐答应了,也加入混战。 王保保在西北,开始一vs四。 在京城的铁锅、爱猷识理达腊父子见状,气得直跺脚,屡次派使者劝和,皆无果。 到了二十六年十一月,我见北方内战又起,暗暗叫好,心知大事有望,便入宫去见铁锅。 这几年来,铁锅很少召见我,我也很少主动见他。 上一次见他,还是上一次的时候。 当我再次见到铁锅时,发现他不知何时,突然变老了。一个四十六岁的中年人,神情憔悴,两鬓已发白。 “陛下金安!” “你来看朕了。好久没见到你了。” 他一见到我,神情十分亲热,起身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旁边。 “陛下,你的气色不太好,还望保重龙体。” “保重龙体有什么用?这天下都快是别人家的了。” “陛下何出此言。” “唉,这不明摆的吗。朱元璋很快要统一南方了。应该很快就要北伐了。 而他们还在内斗不止。我看,再打下去,不用别人动手,我们自个就要分崩离析了。” “请陛下不要灰心,我想去一趟山东,察看军务,加强防备,以防贼军偷袭。至于王保保、李思齐他们,只要陛下多劝解,我想,他们会罢手的。” “不提他们了,还是你最关心朕。要是你会指挥打仗就好了。” 铁锅一听我要去督察军务,突然笑了起来,还叨叨絮絮叮嘱我,去到地方要给士兵们打气,要看布防图合不合理,还要看军粮够不够,等等。 他真的老了,说话啰里啰嗦的,不再是以前那个充满雄心壮志的少年,像是一个回光返照的老人。 我突然间,有少许愧疚,又有几分心酸。 又聊了一会后,我离开了皇宫。 十几天后,我带着星阵、菠萝,以察看军务为名,借道山东,南下应天府,去找朱元璋。 一到应天府,却扑了空,见不到他,依旧是李善长接待的我。 “公子来的不巧。吴王现正在平江督战。” “那麻烦先生领路,带我去见下吴王。” “好,公子请随我来。” 可是一到平江,却被告知吴王回了应天府。当我又赶回去的时候,他碰巧又离开了应天府。 这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到了十二月份。 我心中不禁狐疑起来。他这分明是在躲着我。 可朱元璋躲我干什么? 还有,桑谷应该也在他身边的,怎么也不来见我? “公子不必多虑。如今战事繁忙,吴王跑来跑去也纯属正常。这两次正好是碰巧了。 公子要是有急事,和我说也一样。善长一定会转告吴王的。” “如今北方又起内乱。我察看元廷的军士,他们都厌战了。这正是北上驱赶蒙元的大好时机。 我这次来,便是想问问吴王,何时北伐?我从山东过来,把进军的路线图都画好了。你看!” 李善长接过我画的路线图,不禁肃容说道:“公子心怀反元大业,在下佩服。 请公子放心!吴王和我们商议过,平定了张士诚,就立刻北伐。”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公子要是不信,可以在应天王府中,坐等吴王回来,当面给你一个答复。” “好。” 我便在应天的吴王府住了下来。李善长也不再陪我,去忙他的事情。 在吴王府中,我还有一个特别想见的人——马秀英。但她也一直在躲着我。 吴王府很大,马秀英若不想见我,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住的地方和她住的后院相隔很远,且中间的门卡重重,守卫众多。我总不能贸然施展轻功,冲进后院去见她。 现如今,我对她早也没有了非分之想,只是内心还渴望见上一面。 在王府西边的别院里,我一待就是五天,整天无所事事,甚是无聊。 十二月初七这天,我正在书房里练字。外面传来了说说笑笑的声音。 我闻声,望向窗外。 只见星阵、菠萝带着一个少年,在两个仆人、两个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我便出门迎向他们。 星阵向我介绍起身边的少年。 “公子,这位便是吴王的大公子朱标世子。” 朱标便是朱元璋和马秀英所生的嫡长子。 只见朱标约十岁左右,眼睛温和且清澈,全身散发着令人想亲近的朝气。 他长得一点不像朱元璋,倒是有几分马秀英的影子。想起来,我竟然已经有整整十二年没见到他妈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如果当年,在那座荒弃的寺庙中,我要是真的把他妈掳走。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那会发生怎么样的事情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朱标清脆的声音响起,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来。 第140章 滁州有变 “在下朱标,见过雷公子。” 朱标不过十岁左右,却拼命装成大人的样子,还以江湖礼节向我拱手。 我不禁暗暗好笑,问道:“朱标世子认得我?” “公子相貌非凡,我一看便知。再说了,我娘也曾在我面前提过公子。说公子左边耳垂有颗痣,很好认的。” “哦,你娘还说我什么了?” “我娘说,公子多次资助义军,是我们的恩人。还说,公子有点怪,亦正亦邪。” 朱标身旁两男两女闻言有些尴尬。我和星阵、菠萝则笑了起来。 原来在马秀英眼中,我是个亦正亦邪的人。 突然间,我发现陪同朱标的四人中,有个丫鬟手里提着一篮的石榴,不停地给我使眼色。 她的异常,不单是我看到了,星阵也看到了。我们两人迅速交换了下眼色,都有点狐疑。 朱标接着说道:“这些石榴是我特意让人采摘过来,让公子尝尝的。安娘,你给公子提进去吧。” 那名叫安娘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还在给我使眼色。她好像有话,想要单独和我们说。 “星阵,你带安娘进去。石榴就放在书房里好了。” “明白。” 星阵向安娘招了招手。她突然松了口气,随着星阵走进书房。 我呢,则在院子里,继续和朱标闲聊。 他虽年轻,但对江浙一带的风土人情也说的头头是道。言谈中,还时不时卖弄点历史典故。 看来,朱元璋和马秀英在他身上花的心血可不少。 就在这时,安娘突然一路小跑出来,对朱标说道:“世子,我们该回去了。一会,宋濂先生还要过来给你授课呢。” “好,公子,那我们走了。” “嗯,慢走。” 朱标几人刚走,星阵就来到我身边,低声说道:“刚才,吴王妃给我们传了一句话,说滁州有变,速速去救!” 我不禁一愣。 滁州正是刘福通、韩林儿两人居住的地方。 去救?难道是指刘福通他们有难?又会是谁想害他们? “真是马秀英姑娘说的?” “正是!还有这个。” 星阵突然把一个婴儿佩戴的小金锁,放进我手中。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那丫鬟说,这是吴王妃给你的。” 当下,我无暇多想,便把金锁放入怀中,说道:“我们现在去滁州,要快!” 我们几人刚出了吴王府,迎面就看见李善长等人骑马而来。 “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 “有点急事,过几天再回来。” 李善长虽然在笑,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便瞒着要去滁州的事不说。 “公子何不再等两天?吴王马上就要回应天府了。公子要是走了,吴王一定会责怪我招待不周的。” “没有的事,先生招待的很好,是我临时有急事。” 我不理会他,径直上马,扬鞭而去。 “公子,公子!别走啊!” 李善长也追在后面,喊道。 “先生请留步,我去去就回。” 我回首向他摇手,大声喊道。 李善长终于停下马,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们离去。 “刘太保和小明王住的地方,你知道吧?” 在路上,我一边疾驰,一边对星阵高声说道。 “知道,我去过三次了。” “离应天府远不远?” “不远,大概三个半时辰可以到,中间要经过瓜步渡口,费点时间。” “明白,我们再骑快点。” 冥冥之中,我有种预感,刘福通他们可能真的有危险。 骑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的快马,来到了星阵所说的瓜步渡口,却看不见一艘船。 埠头上有十几人在骂骂咧咧,应该也是来乘船的。问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何无船可渡。 我焦急地等了一会,说道:“我们沿江边走走,看看还有没有船。” “好。” 我一边骑马缓缓而行,一边问星阵,“从另一处渡口到滁州,大概需要多久?” “那就绕不少路了,得多花三个时辰左右。” “那就再找找船吧。” 我不禁暗叹了一口气,越想越觉得奇怪。 菠萝突然喊道:“公子,你看!” 我顺着他指去的方向看去,江边有两个人正在修一艘船。 我一下子精神起来,说道:“走,去看看。” 很快,我们就疾驰到两人前面。 “船家,你们这船什么时候能下水啊?我们急着要渡到对岸去。” 一个皮肤黝黑的人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快修好了,再过一炷香就可以下水。” 星阵从怀着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说道:“麻烦再快点,这船我们包了。银子全归你,不用找。” 那船家喜出望外,赶紧把银子揣进兜里,急忙说道:“谢谢大爷。我们马上就好。二蛋,搞快一点!大爷们有急事。” 他旁边一人应了一声,手脚果然利索起来。 很快,船修好了。我们几人一起把它翻过来,往岸边推。 快下水的时候,有四骑朝我们奔来,都是军士打扮,不知是吴王哪个将领的手下。 为首一人对那船家喊道:“将军有令,这船,今天我们租下了。” 那船家为难地说道:“军爷,可这位公子已经先付了租金。” “不成,不成!今天我们要征用,闲杂人等皆不能租船。” 我冷冷地看着这名军士,突然喊道:“动手!” 星阵、菠萝几人不由分说,上去就是点穴,掌击。 顷刻间,四名军士都昏倒在地。船家两人直接看傻了。 星阵又给他们扔了一锭银子,说道:“这个你们收着,人是我们打晕的,和你们没关系,快点开船!” “好,马上!” 一番折腾,我、星阵、菠萝三人终于上了船,朝对岸渡去。 因为都骑了马,而船上仅能乘坐三人三马,跟着我们南下的其余三个武者只好在原地等待,等下一轮。 渡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上游突然漂来一艘沉船。 一个人从水底伸手抓住船舷,用力探出头来,大喊一声,“救命!” 可下一秒,又有两人从水底钻出来,一个用力卡住他的脖子,另一个试图用力掰开他的手,把他拉到水底去。 “是福通!” 听到救命声,我一下子认了出来,正是刘福通。 正当我准备跳下去时,“咕咚”两声,星阵、菠萝两人已经先我一步,跃入江中。 “船家,快朝那边划去!” 我一把抢过其中一人的船桨,用力朝沉船的方向划去。 那两人已经把刘福通的头按到水下了,见星阵他们游来,便潜入水底,迅速朝岸边游去。 我们已经顾不了这两名杀手。星阵、菠萝急忙去救溺水的刘福通,而我只管用力划船。 只见星阵、菠萝两人在水里游得很快,没多久就把刘福通从水底,托浮起来。 一会,我们终于把刘福通拉到甲板上。 那两名船家见状,也主动过来帮忙。 他们长期在江边,对这种溺水的情况显然是见多了,远比我们更懂得如何施救。 一个用手按压刘福通的胸部。另一个则捏紧刘福通的鼻孔,嘴对嘴地用力吹气。 我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急声呼唤,“福通,福通!” 第141章 称帝前的障碍 可能是那名船工嘴对嘴,又吹又吸起了作用。刘福通连“呕”了几声,又强烈咳嗽了几下,终于醒来了。 “王爷,是你们?” “太保,你好些了吗?” 我把刘福通扶起来,轻轻拍他的背。 “陛下,快救陛下!” 刘福通突然像发疯一样,一手紧紧抓住我,一手指着江面。 “陛下,你是说小明王吗?” “对,快救救他!他,他被那两人拉进水底了。” 说完,刘福通不禁泪流满面,死命抓我的手,那指甲都陷入我肉里了。 我的心立刻沉了下来。 小明王如果被那两名杀手,拉到水底这么长时间,那肯定是没救了。 聊胜于无,我们按照刘福通指的方向,往上游划去。可他也根本记不得,小明王是在哪里落水的。 当初江面上的那艘沉船,也早已漂到下游,消失不见了。 茫茫江面上,只有我们一艘孤船,在做无用的努力。 要想在奔流不息的江中,找到小明王的尸体,是绝不可能的。 一会,我便劝道:“刘兄,看开点吧。” “哇”的一声,刘福通突然用力捶胸,痛哭着说道:“韩兄啊,我对不住你,没保住你韩家的血脉,怪我刘某无能!” 我三人见状,不禁也垂泪。 一会,那两名船夫突然朝刘福通跪下磕头,哭着问道:“敢问,是刘太保吗?” 刘福通抹去眼泪,问道:“正是,你们是谁?” 其中一名年长的船夫说道:“我们是盛文郁平章大人的手下军士。我叫陈大牛,他叫张二蛋。 后来,孛罗帖木儿攻打我们曹州。盛大人战败后,我们就逃了出来,现在以渡河谋生。” 提到盛文郁“三个字”,刘福通的眼睛突然亮了,急忙问道:“那你们可知盛平章的下落?” 这盛文郁自从在曹州,被孛罗帖木儿击溃后,就一直没有消息,生死不明。 “这个,我们不知道。” 听到否定的回答,刘福通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说道:“太保,我们先上岸吧。”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一会,那两名船家把我们送上对岸,又回头去接我那三名手下。 我对方才的事有一肚子的疑惑,便问道:“太保,刚才那两名水里功夫高明的杀手,是谁派来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廖永忠。他和他哥哥都是巢湖水盗出身,手下有不少水里功夫厉害的高手。” “这廖永忠莫非就是吴王的大将?” “正是。” 刘福通叹了口气,便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居住滁州之后,刘福通、小明王身边的亲兵,就被以各种名义调离。两千多名亲兵最后只剩下十余人。 就在今天上午,廖永忠上门告诉刘福通、小明王,说吴王有急事相商,请他们两人今天到应天府一趟。 小明王虽然名义上还是朱元璋的君主,但实际上是寄人篱下,事事皆仰息于朱元璋。 既然吴王有请,两人便带着十余名侍卫,在廖永忠的护送下,来到了瓜步渡口。 “那时,廖永忠便说道,卑职的管辖范围只到这里,就不再护送了。陛下和太保渡过对岸,自然有其他人来护送。 渡口处刚好只剩一艘船。我们两人不知是计,便带了一名侍卫上了船。谁也没有想到,替我们开船的,居然是杀手。 开到一半,一名杀手突然发难,将我们那名侍卫推入江中。另一名杀手也如法炮制,想把陛下推下水。 我眼疾手快,抓住了陛下。这两个杀手也不在船上和我们纠缠,跳入水中,去破坏船。没多久,船就漏水了。 我当时心知要坏,因为陛下和那名侍卫都穿着轻甲,要是掉入水中,怕是要被淹死。 那两个杀手的水里功夫很好,我几次挥剑都没能刺中他们。反倒是自己重心不稳,差一点掉入水中。 没多久,船就被他们弄沉了。我和陛下双双掉入江中。我,我亲眼看见陛下被他们拖入水底。” 说到这里时,刘福通不禁哽咽起来。 “慌乱中,我喝了不少水,手中剑也不知何时滑落。当我在水中睁开眼时,只看到白哗哗一片,不见陛下在哪。 我欲开口呼喊,却又吞下一口江水。当时,我心跳得非常厉害,只会本能地手舞脚蹬。 幸运的是,我抓住了船舷,终于把头伸出水面。可那两人又抓住我,往水下拉。反复了几次,我便竭力呼救。这时,你们刚好来了。” 我听了,不禁黯然。 那两名杀手精通水性。他们应该是先合力,将身披轻甲的小明王拖入水底淹死,再一起来对付刘福通。 万幸是老天有眼,让我们碰巧赶上。 咦,马秀英怎么知道刘福通他们今天有难,前来向我预警? 莫非,朱元璋这段时间里,其实就住在王府中,只是故意不见我。 制造沉船意外事故,来害死小明王和刘福通的幕后主使,并不是廖永忠,而是朱元璋。 马秀英或者是她的丫鬟、仆人偷听到了朱元璋的计划,便急忙让朱标来接近我,发出预警。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朱元璋,不背上弑君之恶名,顺理成章地称帝。 突然间,我对朱元璋心生了一股寒意。 “对了,你们怎么来到了瓜步渡口?” “我这次南下,就是想问他,何时北伐,驱逐蒙元?没想到,来了快一个月的时间,连他的面都见不上。 想着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你了,便决定来滁州看看你和小明王。老天爷的眼没全瞎,让我们碰巧在江中相遇。唉,我没想到他,他……” 我们两人相望片刻,一时无语。 刘福通转头望向长江尽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迎面而来的江风,把他凌乱的长发托了起来,随意飘荡。 一转眼,我和刘福通竟然已有十五年没见面了。上一次见面时,我们正在商议红巾起义的事情。 那时,意气正风发。 如今,英雄已陌路。 “刘兄,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刘福通苦笑说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若能归隐山林,不被人寻到,便是余生最好的归宿了。” 我拍拍他肩膀,劝道:“成王败寇,绝非人力可为。刘兄,你看开一点。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刘福通突然长啸一声,脸色已恢复如常,缓缓说道:“你以为,我还在自艾自怜吗?我在滁州隐居的这几年,早就想通了。 只要他能起兵驱除蒙元,我为他做了嫁衣又何妨。两年前,我们有一次机会,可以潜逃出去。可惜,我那时还痴心妄想,以为他最多只是逼陛下禅让皇位。 如今人家帝业将成,吴王这个称号,他早就看不上眼。龙凤政权这个牌子不但过期了,反而成了人家称帝前的障碍。” 说完,刘福通摇摇头,强笑起来。 第142章 山林中的寺庙 等陈大牛、张二蛋两个船家,把我那三名手下也渡过来后,我们便动身西行。 按照我的想法,我们准备从湖北借道入川。 四年前,明玉珍已经在川蜀建立了大夏国。那里远离朱元璋的势力,比较适合刘福通隐居。 我们一行人避开了大路,全走人迹罕见的小路,第二天便进入了庐州境内。 我和刘福通皆是平民打扮,扮作回乡的旅者,一路上说说笑笑,并不急着赶路。 到了申时,夕阳西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远处传来一声暮钟,在寂静的村道上显得格外悠扬。 刘福通突然停下来,望着钟声响起的方向发呆。 “刘兄,怎么啦?” “这是寺庙里的暮钟。你知道,暮钟意味着什么吗?” 我摇摇头。 刘福通遥指钟声响起的方向,自问自答。 “寺庙中一天只敲三次钟。暮钟是最后一次,意味这一天即将结束,应当休息了。 我这一生亦是如此。雷兄,我不想去川蜀之地了,想就地重入佛门,在此度过余生。” 虽然看不见寺庙在何处,但此地能听见寺庙中的暮钟,料想离这应该不远。 “可是,他既然出手了,就一定会再派人来寻你。以我之见,还是去川蜀为妥。” 刘福通笑道:“我此生大起大落,经历无数风雨,难道还看不破这生死?他若寻来,我能躲就躲,躲不过便去黄泉下,和韩兄做个伴,也无妨。 我以佛之名兴兵,虽举反元大义,但这双手也沾满斑斑血迹。如今,佛祖以暮钟引我,自当在此削发为僧,在佛前忏悔,超度亡者。愿他们来生,活在太平盛世里。” 说完,刘福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看似已看破红尘世事。 “既然刘兄心意已定,那我也不勉强。”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转头一看,有二十多骑朝我们这边疾驰而来,但并不是军士,都是江湖人打扮,个个佩剑带刀。 我们都是心中一凛,但此刻也躲不过,便假装做若无其事,放慢了马速,并给他们让出道。 没多久,这些江湖人已来到我们身边。 为首两人放慢马速,打量着我们。 我赶紧驱马稍微上前一点,把刘福通的脸,挡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这些人明显是在找人,很可能就是在找刘福通。 为首两人来回扫了我们几眼,没发现什么,便继续前行。 正当我以为没事的时候,他们后面有一个人突然打马追上为首两人,说了几句,还指了指刘福通。 坏了,真是来找他的。 我低声说道:“准备战斗。” “明白,公子。” 星阵几人应道。 唯有刘福通神情自若地低声说道:“若是真来寻我的,你们就先走吧。” 就在这时,那帮人已经掉转马头,形成一个扇形,将我们拦住。 其中一人指着刘福通,喊道:“刘太保,别跑了!请跟我们走一趟。” “杀!” 我话音一落,星阵、菠萝等人立刻动手。 他们二十几人没想到我们六人会先动手,不禁愣了一下。 只听见一声惨叫,菠萝手起刀落,已将他最近一人砍下一条肩膀。 那人当场昏倒,血如山洪般泄出。 “兄弟们,杀!” 为首两名江湖人勃然大怒,立刻招呼手下向我们进攻。 由于地形不宽,敌我都是下马砍杀。 虽然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三倍多。 奈何,他们遇到的是星阵、菠萝这种顶流高手。 菠萝的刀如龙卷风般猛烈,又如闪电般快捷,在中间大开大阖。 而星阵的剑如游隼的尖嘴,在外围游走,专刺对方要害或下盘。看他的意思,是想把人全留下。 我们这边的其余三人也使出绝技,奋力厮杀。 唯独我比较悠闲,守在刘福通身边,谁敢靠近就给谁一剑。 厮杀了一阵,对方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能战斗的人员迅速减员。 “风紧,扯呼!” 为首两人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们才是被猎杀的对象,急忙招呼同伴跑路。 可惜,已经晚了。 “全杀了,别让他们跑了一个!” 说完,我自己也按耐不住,挥剑砍死一人,接着将剑飞掷过去,刺穿一个正飞身上马的敌人。 敌方为首两人的武功,明显比他们带来的人高出一截,虽被我的三个手下缠住,依旧是不落下风。 我和星阵、菠萝则施展轻功,快速击杀逃窜之敌。 很快,这帮江湖人便只剩下为首的两人。 “苏白,你们退下。我和菠萝来会一会这两位高手。” “是。” 苏白三人跳出战圈,星阵、菠萝两人则马上补上,开始一对一厮杀起来。 一会,星阵便结果了对手,在一旁观看菠萝和剩下那人单挑。 星阵看了一会,突然问道:“咦,你是天理教的高手。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听到星阵点破他的来临,知道自己也跑不了,惨笑一声,突然愣在原地,不再躲避菠萝的进攻。 一把白中带红的刀,划破了他颈部的大动脉。 剩下那人缓缓倒下,身体痉挛了几下,再也没有了动静。 星阵见状,急声问道:“唉,菠萝,你怎么不留活口?” 菠萝委屈地说道:“我已经留了四分力了。就是想找个机会活擒他。 谁知道,这一刀他根本不躲,直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根本收不住手。” 我笑道:“好了,不留活口就不留活口吧,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派来的。” 接着,我又对刘福通说道:“你看,我们一到庐州,他就派人过来杀你。 依我看,还是去川蜀为妙。这些人只是他派出的其中一拨。有可能明天还会遇到。” 刘福通笑道:“正是因为他到处派人寻我,一路西行反而容易被发现。反倒是就地削发为僧最为安全。 我们在庐州杀了他的人,他绝不会料到,我居然敢待在庐州不走。” 仔细想想,我觉得刘福通说的有道理,便不再言语。 “公子,那这些尸体怎么办?” 我看一眼四周,血流成河,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只剩下他们的马,扎堆在远处观望。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不用费劲去埋了。不过,你们要去把他们的钱袋子全取下来。” 星阵几人起初一愣,随即便明白我的意图。 菠萝笑嘻嘻地说道:“公子果真好计谋,假装成黑吃黑谋财害命,确实会让他们十分疑惑。” 我笑笑,又补充一句,“顺便把脖子再抹一刀,省得有人在装死”。 我的话还未讲完,真的有两具“尸体”迅速爬起来,朝他们的马跑去。 菠萝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过去,一刀一个,全杀了。 这下,这两具活“尸体”是真的彻底死了。 众人见状,大笑。 我们先把来敌的钱袋子摘了,接着包扎好伤口,然后便朝着暮钟的方向前行,寻找那隐在山林中的寺庙。 第143章 北方内斗的新高潮 通过钟声判断,这山林中的寺庙离我们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经过的山路特别的绕,特别的远。 直到戌时,我们才看见寺庙的一角。来到半山腰,就不能再骑马了。 我们拴好马,正准备步行而上。这时,石阶上有个僧人提着一盏油灯,朝我们走下来。 “阿弥陀佛,各位施……福通!” “文郁!” 当那名僧人走近时,刘福通和盛文郁几乎是同时认出对方,并兴奋地喊道。很快,盛文郁也认出我们三人。 彼此在此处重逢,都是惊喜交加。 谁能想到,一直杳无音信的盛文郁,就在这山林中的寺庙为僧。 而那一声暮钟,让我们不期而遇。 我们聊了很多往事和近况。 提到小明王的死,刘福通和盛文郁两人更是抱头痛哭。 许久,盛文郁抹去眼泪,说道:“天色已晚了。走,我先带你们去寺里休息。” 我看了看菠萝他们身上的血迹,苦笑着说道:“寺里我们就不进去了,怕惊扰了佛祖。晚上还要赶路,刘兄、盛兄,我们就此别过。” 盛文郁看着衣衫不整的我们六人,又看看穿戴整齐的刘福通,便说道:“那好,以后有空来寺里坐坐。这座寺庙叫做明教寺。对了,我现在的法号叫做岩卒。” “好。” “雷兄,那你们路上小心。” “请刘兄放心。” 我心中暗念“明教寺、岩卒”这几个字,向刘福通、盛文郁挥手告别。 刚骑到山脚下,我隐约觉得不安,一拉缰绳,爱马“咴”叫了一声,停了下来。 “星阵,太保他身边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万一有几个人寻上去,发现了他的身份,他也没有自保之力。我想……” “公子是想我留在寺庙中,暗中保护太保,是吧?” “正是,只是苦了你一些。你就替我,在这明教寺中,护他两年。 两年之后,他们要是寻不到太保,自然就淡忘此事了。到时,你再回来京城。” “好,星阵明白。” 星阵转头又对菠萝说道:“我不在公子身边,以后就靠你多费心了。” “师父请放心。” 看着星阵上山的身影,我不禁宽心了一些。 可没多久,星阵又返折回来,喊道:“公子,公子。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 “什么事?” “那个,就是吴王妃身边那个丫鬟,那天还说什么……嗯,她说,这个籍贯,要用力按住,再敲下。” 说完,星阵还做了个手势。我听得是一头雾水。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讲什么?” 星阵笑了笑,挠头说道:“当时一听她说滁州有变,速速去救,我就开始走神,竟然忘了她最后和我说什么。这也不全怪我。那丫鬟当时说话又快又急。” “好,我知道了。” “那,公子保重。” “嗯。” 一路上,我琢磨着星阵的话,始终不明白他想和我表达什么意思。 到了十二月十五,我们五人回到了京城。不久,南方传来了消息。 吴王朱元璋听到小明王“意外”落水,不幸遇难的消息后,“悲痛”不已,为小明王举行隆重的丧礼。 次日,吴王又祭告山川,宣布年号“龙凤”不再使用,改年号为“吴”。 这一切完全符合中原历来的礼法,顺理成章。 因为,小明王没有子嗣。他亡故后,龙凤政权自然就没有存在的基础。 也就是说,元帝国的至正二十六年,也是龙凤政权的最后一年——龙凤十二年,同时也是吴元年的开始。 听到这些消息,我不禁佩服朱元璋的心思缜密和隐忍不发。比起陈友谅,他的手段高明得让人无话可说。 而陈友谅那个莽夫,居然就在锤死自己先帝徐寿辉的五通庙里,即皇帝位,改元大义。 其脸皮之厚,大概也是前无古人了。 …… 到了至正二十七年,北方的内斗和朱元璋对张士诚的进攻也双双达到高潮。 先说北方这边的战况。 二十七年正月,随着西北战事白热化,李思齐、张良弼、脱列伯、孔兴等人在大明宫含元殿结盟,推李思齐为盟主,统一指挥四军,同拒王保保一军。 双方从二十六年四月一直打到二十七年七月,打得难解难分,异常的激烈。 “相持一年多,前后百战,胜负未决”。 而铁锅父子屡次劝和,皆无果。 七月底,元廷再次派出天下奴等特使,前去劝解。 这一次,天下奴因不满王保保所为,出言顶撞,竟然被王保保下令杀了。 一个被授权指挥天下军马的总兵官,居然公开杀了皇家特使。 这恶劣事件不但震惊朝野上下,也让铁锅父子认为,王保保有了不臣之心。 但王保保又是元帝国不得不依赖的最大一股力量。铁锅父子虽然怨恨他,当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八月初,铁锅下了一道诏书,免去王保保的总兵官一职,令他和李思齐等人和解,起兵收复江淮,并将指挥天下军马的权力,转授予太子爱猷识理答腊。 王保保拒绝进军江淮的诏令,依旧督促部将继续进攻李思齐、张良弼等人。 这下子,可把王保保最重要的两名大将貊高、关保激怒了。 貊高、关保原为察罕帖木儿手下大将。察罕帖木儿死后,两人感其恩,便奉其养子王保保为主。 貊高、关保一商议,觉得王保保放着南方不闻不问,专打李思齐、张良弼,其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决定反了王保保。 当下,貊高便将两人的想法,以密信急报铁锅父子,表示愿意臣服元廷。 看到貊高的来信,铁锅父子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貊高、关保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归顺朝廷,且两人所领兵马很多,占王保保大军差不多一半。 忧的是,以王保保的性格,若知道貊高、关保反了他,会更加针锋相对。要是不能消灭他,这内斗怕是难以平息。 十月,铁锅父子权衡再三,下了两道诏令。 一道是明诏,削去王保保太傅、左丞相等官职,只保留河南王的爵位;并令王保保交出兵权,其部下改由貊高、白锁住、虎林赤、李克彝、关保、也速、沙蓝答里等人统领。 一道是暗诏,是专门颁发给貊高、关保的。表示若王保保仍然抗命不遵,两人即讨伐之。 同时,爱猷识理答腊还设立了大抚军院。这机构最主要的职责之一,就是专门研究如何对付王保保的。 也就是说,元廷已经做好和王保保翻脸的准备。那道明诏就是最后的通牒。 以王保保的性格,怎么可能乖乖就范。果然,他再次抗命。 二十七年十月,貊高、关保两人反了王保保,起兵向其进攻。当月,也速也领着一支官军,加入讨伐王保保的阵营。 王保保毫不畏惧,在山西以一挑七,大打出手。 为了泄愤,王保保还把他势力范围内的元廷官员全部杀光,进一步激化了矛盾。 北方的内斗至此达到了新高潮。 第144章 大厦将倾 在南方,阿诚的处境岌岌可危。 早在至正二十六年四月,朱元璋就把他的江北之地蚕食了。 现在,阿诚只剩下江南的湖州、杭州、绍兴、嘉兴、松江、平江及无锡。 有意思的是,二十六年五月,朱元璋发布了征讨张士诚的檄文,列举了他的八条罪状。 其中有七条是说张士诚不该造反,更不该降元后又对元朝廷不忠。 这可把阿诚气坏了。 阿璋,你这纯属是猪八戒倒打一耙。 朝廷缺粮,我就年年给朝廷输送军粮。朝廷让我打刘福通,我就打刘福通。 而你这个大反贼,在这些年中不是抢阿谅地盘,就是抢我的,还敢说我不忠? 当然,朱元璋突然站在元廷的立场上,去声讨张士诚的罪状,是有他特殊用意的。 打完口水仗,就开始动真格了。 二十六年八月,朱元璋令徐达为主帅,常遇春为副帅,率领二十万精兵,向张士诚发起总攻。 十一月,张士诚先后丢掉湖州、杭州、绍兴、嘉兴四地。 二十七年正月,他又没了松江,仅剩下平江和无锡还在自己手里。 就在这时,朱元璋派人,送了一封信招降张士诚。 信中写道:“古之豪杰,都以敬畏上天、顺从民意为贤能,以保全自身及家族为明智,汉代窦融、宋代钱俶就是如此。你应当三思,不要自取灭亡,为天下人耻笑。” 阿璋又和阿诚玩起了心理战,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是因为阿诚虽然只剩下两城,但城里的兵可真不少啊。要是强攻,损失会非常惨重。 阿诚此时也知道自己快完蛋了,何尝不想活命。 但想到弟弟张士德被阿璋部将活捉后,自己每次拿粮去赎弟弟,阿璋总是说,过段时间就放回去。 可每一次都没有兑现,直到自己弟弟绝食而亡。 想到这些,阿诚默默地把阿璋的来信烧了,决意凭借城防,坚守到底。 主帅徐达见张士诚无降意,并没有发起强攻,只是让常遇春、汤和等人分兵把守平江城四门,还在外面建筑起军事工事,将平江团团围困住。 然后,徐达让人拉来火炮,日夜轰击,坐等城墙被毁。 张士诚见城外炮火不断,开始急了,尝试了几次突围,都没有成功。 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平江城终于被火炮轰破,徐达指挥大军杀入城中。 而城中守军早已经没有了战意,稍做抵抗便纷纷投降。 张士诚绝望之下,在王府中自缢,结果被部将赵世雄救了下来。 同月,无锡的守军也投降。 张士诚建立的吴政权灭亡了。 不久,张士诚被押送到应天府,见到了朱元璋。 但不管怎么问,张士诚始终闭目不语,最后被乱棍打死。 不知他临死前,有没有后悔,当初拒绝了陈友谅,联合攻打朱元璋的提议。 阿诚的失败在于,他一心只想见好就收,在繁华的江浙温柔乡,当他的土皇帝。 在乱世中,想自立一方,又不思进取,迟早是要覆灭的。 当年十月二十一日,朱元璋见王保保在西北与七军交战不休,便命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军二十五万,进军中原。 当桑谷派人将这消息传来,我不禁在府邸里欢呼雀跃,心知元廷这次气数已尽。 试问一个帝国外有强敌,内有纷争,将士们哪来的信心和士气去抵抗。 何况朱元璋接连吞并了陈友谅、张士诚两人的版图,士气火旺,正是势不可挡的时候。 二十七年十一月,北伐的第一仗在山东沂州打响,元廷守将王信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同月,元廷失去山东峄州、益都等地。 十二月,元廷在山东的另一名守将陈秉直又逃,元廷失去山东般阳、济宁、莱州、济南、东平等地。 同月,朱元璋又命汤和为征南将军,另率一军讨伐方国珍和陈友定。 方国珍派儿子奉上降表,乞降。朱元璋同意了,笑纳其版图,封方国珍为广西行省左丞,不用他去上班,只须在家领工资即可。 元廷这边,见徐达来势汹汹,急忙又派使者去西北劝和,令王保保、李思齐、貊高等人即刻罢兵,去山东抵御徐达。 可是王保保、李思齐等人拒不奉命。 貊高、关保两人倒是想去,但又被王保保缠住了,抽不开身。 至正二十八年正月初四,朱元璋在应天府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 所以,至正二十八年便是洪武元年。 朱元璋大封功臣,其中以五大将、一大臣为开国元勋。分别是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遇春、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 这个月,北方的元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彻底恼了,给王保保下了最后通牒,说你再不罢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王保保对他不理不睬,依旧打他的内战。 在南方,汤和的大军进攻据守在延平的陈友定。 当月,延平城破,陈友定被俘虏。 建宁、福州、兴化等地守将纷纷投降。福建全境纳入大明版图。 不过陈友定这个人很有骨气。在押解前往应天府,见到朱元璋后,他宁死不跪,厉声说道:“国破家亡,要杀就杀,不必多言。” 当天,朱元璋下令,将陈友定和其子陈海一起处死。 洪武元年二月,爱猷识理答腊下诏,宣布王保保并非察罕帖木儿儿子,是假的,削去王保保的河南王爵位,并令天下军马,共同讨伐他。 爱猷识理答腊大概此时,已经被王保保气疯了,开始说胡话了。 当月,徐达已鲸吞山东,开始进军河南,并令冯胜分兵进军西北。 这时候,李思齐、张良弼等人开始有点后悔,决定退兵,不想再和王保保这神经病打下去。 而貊高、关保两人,却已经和王保保杀红了眼。看样子,不分出胜负是绝不罢休的。 察罕帖木儿大概也没想到,在他死之后,他养子和他最能打、最信任的两名大将会成为死敌。 洪武元年三月,冯胜率偏师,与李思齐、张良弼两人激战,败之,夺取西北重要的军事重镇——潼关。 李思齐、张良弼见大事已不可为,分别向西退兵。 李思齐退守凤翔,张良弼退守临洮。 当月,大明另一名征南将军廖永忠进军广东。当地最大的割据势力——何真向大明投降。 洪武元年四月,廖永忠平定了广东、海南境内的割据势力,将两地纳入大明版图。 洪武元年五月,元廷河南守将左君弼投降,另一名守将李克彝率本部人马西逃,去投奔李思齐。 河南大部分版图又被徐达、常遇春拿下。 洪武元年六月,杨璟、周德兴、张彬奉命进攻广西。 元廷大臣也尔吉尼兵败被俘虏,后被杀。广西也纳入了大明版图。 至此,南方的割据势力只剩下明玉珍在川蜀建立的大夏政权,以及在云南的元廷梁王。 不过,明玉珍在两年前已病逝。继承大统的是他的儿子明升。 洪武元年七月初,王保保和貊高、关保两人的不死不休局,终于有了结果。 貊高、关保两名沙场老将最终不敌年轻的王保保,兵败被杀。 这两人跟随察罕帖木儿东征西站,立下无数战功,最后却死在他儿子手中。 至此,北方的内战,经过三轮之后,终于结束了。 同时,元廷大厦也将近倾倒。 第145章 按兵不动的王保保 洪武元年闰七月初三,徐达大军攻破河南北部的卫辉城。当月初五,又攻取了河南彰德。 初七,元廷在河南的其他守将纷纷向徐达投降。河南全境纳入了大明版图。 初九,徐达开始进军河北,攻占河北广平。此时,徐达的主力距离元大都不过八百余里。 元廷朝堂上下十分震惊。帖木儿不花、庆童等大臣纷纷劝铁锅父子,与王保保和解,请他即刻起兵勤王。 不得已,铁锅于十一日下诏,解散专门针对王保保的大抚军院,恢复王保保的河南王、太傅、中书左丞相等官爵,令他即刻率领本部人马进京勤王。 同时令中书右丞相也速,统率其他各路军马,抵御徐达。其他大僚皆有任务安排,连我都有一份差事。 我的差事比较简单,就是派人到河北各地,以朝廷名义征收粮食等物资。 其目的就是坚壁清野,不能让徐达以战养战,同时确保元大都有足够的粮食保障。 此时,元廷中能够和徐达叫板的,也只有王保保了。 倘若他能从太原发兵勤王,加上京城及周边还有十万皇家亲军,且元大都的城防绝非他处可比,徐达要想啃下元大都这块硬骨头,难度不小。 要知道,张士诚坚守平江孤城,就坚持了九个月。 而元大都绝非一座孤城,西边有王保保的大军,北边还有漠南诸王和辽阳行省的军队。 此外,还有李思齐、张良弼,川蜀的大夏政权,云南的梁王等不确定因素。 一旦僵持不下,事情可能就会有变。 特别是战事拖进寒冬后,徐达大军里的士兵,多数是南方人,见大都久攻不下,难免会泄气。 十天过去了,从太原到大都的各处驿站,人歇马不歇,每天都有消息传到京城。 可是所有传来的消息都是一样。王保保依旧按兵不动,没有丝毫要挥师勤王的迹象。 铁锅父子的心,一天比一天凉。 二十三日,也速的大军也被徐达打败了,只好率残部退回京城。 此时,徐达大军的先锋已抵达通州,距京城不过五十里路。 …… 二十五日下午,阳光明媚,天气晴朗。而我此刻的心情更是晴朗无比,正在书房中胡乱写字,平静下激动的心。 就在这时,菠萝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门。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桑谷。 我见状,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几年不见,你比起以前胖了一些。看来,在洪武帝身边,日子过得不错嘛。” 桑谷单膝向我跪下,笑道:“多谢王爷推荐之恩,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是陛下的都尉司千户。” “哦,原来桑谷已经成了千户大人,快快请起。” 在我的搀扶下,桑谷起身,坐下来。菠萝给他倒了杯茶。 我又问道:“今天刚到吗?” “昨天下午已到京城周边,见天色将晚,便在外面住了一宿。今天联系上了菠萝兄弟,便领着我们入了城。这次,我还带了三十几个兄弟过来。” “哦,都安排好了吗?”我转头对菠萝说道。 “公子,刚刚安排好了,就安排在我们之前住的观星阁里。” 桑谷喝了口茶,拱手向我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同喜!王师北伐,驱赶蒙元,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喜事,那是天下人的大喜事。” 说完,我不禁眉开眼笑。 “王爷,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有口诏。” “哦,那我是不是应该摆个香案,搞个仪式接诏?” 桑谷连忙摇手说道:“不用,不用!王爷既是我的恩人,也是陛下的恩人,无须这些礼节。” “那请宣诏。”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因雷先生暗助于朕,有功,特册封为静江侯,钦此。” “谢主隆恩!” 我笑嘻嘻地应道,但菠萝的脸色却有点难看起来。 “桑谷,你这次来,不止是来为我贺喜的吧?” “王爷猜的没错。我这次奉魏国公之命潜入京城,最主要的目的,是保护元廷户部的档案资料,特别是各地的人口户籍、土地籍册这些。 魏国公担心战火一起,万一元廷官员狗急跳墙,将这些资料一把火烧了。那就损失大了。便特派我们进城,在暗中观察,见机行事,尽可能保护这些档案资料。” 他口中说的魏国公便是徐达。 “这个不难,现在情况紧急,各个衙门的人手都不足。我以静江王府的名义,给户部送一些免费的人手过去,户部的张昶尚书高兴都来不及,一定会笑纳的。菠萝,我和张昶尚书打个招呼后,你就来安排。” “好的,公子。” 桑谷闻言大喜,说道:“那就多谢侯爷了。” “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我们三人又聊了一会,桑谷便离去,说是很久没来京城了,要去城中逛一逛。 菠萝看他离去后,再次把门关上,忿忿地说道:“这洪武帝也忒小气了,只封你一个侯爷。当初他弱小时,公子你资助他那么多钱和粮食。唉,真是的!” 星阵的心情,我能理解。 在元廷这边,我已经贵为太尉、王爷。而朱元璋只封我一个侯爷,这档次差得不是一点点。 要从谋荣华富贵的角度来说,我这笔投资可是亏大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善长、徐达等六人也不过封为公爵,我和汤和等人同封为侯爵,也不算亏待我。再说了,我们的目的不在于此,而是为了反元大业。” “公子说的也是。” “对了,我们的人都安排进去了吗?” “放心吧,我们的人都安插进义军队伍里面了。” 我满意地笑笑。 前天,也速兵败后,就在京城中招募义军守城。我一看有机可乘,便让菠萝,安排一些咸鱼宗人去报名参加义军。 当然,我们咸鱼宗人并不是真的去替元廷守大都的,而是准备见机行事,找机会夺门,放徐达大军进来。 最不济,也能把礌石和滚木故意扔偏,方便攻城军士登上城头。 这是我献给朱元璋的最后一份大礼。 “公子,你有没有觉得,桑谷有点怪怪的。” “他哪里怪?你不要瞎说。对了,他说自己现在是什么都尉司的千户。这都尉司,是干什么的?” “是专门守护马皇后、朱标世子和大臣家人的。以前听星哥说,这都尉司好像还有监视大臣动向的意思。” “哦。” 一提到马秀英和朱标,我不禁露出微笑,忍不住又从抽屉里,把那个小金锁拿出来,举起来再次端详。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时不时就拿这个金锁来看,始终猜不透马秀英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金锁不同寻常,做工极其精致,中间鼓鼓的,下面还有一个球形的小突起。应该是出自于名家工匠之手。 菠萝突然开口说道:“公子,你有没有觉得,朱标世子长得很像你!” 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劈中我,全身顿时麻了一下。 那金锁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打开了,露出一个折叠起来的纸条。 原来,金锁里面是空心的。 那瞬间,我一下子明白了,星阵那天在明教寺山脚下,和我说的那些怪话。 马秀英身边丫鬟和他说的应该是,金锁有暗机关,用力敲下底部的球形突起,便可打开。 而他却和我说成,“这个籍贯,要用力按住,再敲下”。 第146章 快乐的摸鱼 菠萝捡起弹开的金锁,把里面那张纸条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行字,“标儿生于乙未年十月初十,怀胎十月有余”。 “乙未年是哪一年?” “是……至正十五年。” 菠萝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公子,你还记得吗?乙未年的前一年,也就是至正十四年,你奉命和月阔察儿、宽彻普化两人,去高邮宣旨,要免去脱脱的官职。 半路上,你装成染上了痢疾,改道去滁州看马姑娘。在那破庙中偶遇到她。我还记得那天是十二月初五。” 菠萝叨叨絮絮,沉湎于往事中。 我不禁苦笑,说道:“我怎么会不记得。那天下着好大的雷雨。” “对,没错,我还出去帮马姑娘的仆人,一起追赶受惊的马车。种种迹象表明,朱标是你儿子!你和马姑娘一定是在庙中……” “不可能!” 我打断菠萝的话,但内心却激动不已,握着纸条的手不断颤抖。 “怎么不可能。要不然,马姑娘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给你这个金锁。时间也对上了,刚好十个月余五天。那天在破庙里,马姑娘怀上了你的种子。恭喜公子,你终于有了儿子!” 我心里觉得,菠萝的话句句在理。 虽然盛文郁曾经判定我不能生育,可他也说过,除非出现奇迹。 难道,真的出现奇迹了! 我越是回想,越觉得朱标像自己。反正,他长得和朱元璋一点也不像。 当时,我还以为,他长相随她妈,原来是随我。 苍天啊!你终于开眼了,让我老雷家有了后。想到这些,我不禁泪流满面。 …… 听雷老侠讲到这里,方霹和魏葵杨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匪夷所思。 魏葵杨忍不住问道:“朱标真的是前辈的亲生儿子吗?” “没错,其实他应该叫做雷标才对。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 方霹接过话来,说道:“可惜雷标太子英年早逝,仅仅三十七岁就病死了。 史书上说,雷标和雷允炆父子两人的性格,都非常仁慈宽厚,和朱元璋完全相反。倒是朱棣的性格很像他。” 雷老侠点点头,不再言语,神色有些疲倦。 方霹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三点,便问道:“前辈是不是累了?要不,您今天就不用讲了,先好好休息?” “嗯,是有点累,想小睡一会。” “那好,我们两人先离开,明天见。” “明天见。” 方霹和魏葵杨辞别雷老侠,坐电梯下去。 “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不回杂志社,去摸鱼吧。” “摸鱼,合适吗?万一被雷主编知道了,会被骂得很惨的。” 魏葵杨心里何尝不想摸鱼。 但吉尼侠杂志社责编这份工作,她是真心喜欢。所以上班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不会偷懒,也绝不敢迟到和早退。 “这你就放心好了。跟着我摸鱼,绝对不会被雷主编知道的。我都摸好几年的鱼了。 短暂的摸鱼,是打工人的快乐秘诀,也是必修课。跟我走吧。” 电梯到了地下车库。 方霹不由分说,拉着魏葵杨的手往外走。 “去哪?不是回家吗?” 话一出口,魏葵杨有点小后悔。万一,方霹真的送她回家了呢。 “这么早,当然不回家啦。我们随意溜达吧。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比如,逛街?” “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你,你定吧。” 由于自己的小手被方霹长期间握着,竟冒出了细汗。 魏葵杨突然间有些期待这次的摸鱼。 “那好,我们上车。” 方霹终于松开了魏葵杨的手。 坐在车里,空间变得狭窄起来。魏葵杨突然也变得局促起来。 她总感觉,今天的方霹像太阳,有很高的热辐射。即便车里空调吹着冷风,可她心里依旧很热、很驿动。 一会,车子开进了一家电影院的地下车库。当方霹问起,喜欢看什么电影时,魏葵杨瞄了一眼影院里的大屏幕。 在这个时间段,即将放映的八部电影,魏葵杨都不是特别喜欢。于是,她还是让方霹做主。 但魏葵杨没想到,方霹选的是二十七年前的老电影——《色·盲》,还是无删减版的。 《色·盲》这部电影以抗日战争时期为背景,讲的是一个女大学生利用美色接近汉奸,并意图行刺的故事。 剧情不错,演员演技也很好。 但有些镜头太过于露骨和刺激,看得魏葵杨的小心脏砰砰乱跳,即便她早就不是不通人事的少女。 更要命的是,方霹有好几次还伸头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评价起电影。 魏葵杨能感觉到,方霹呼出的气流,已经吹到她的耳朵里了,痒痒的。 “嗯,对,对对。” 慌乱中,魏葵杨只能简单地敷衍着。 终于,让人看着羞羞的《色·盲》总算结束了。 出来时,魏葵杨一直不敢抬头看人。 这万一要是被熟人看到,自己和男人在上班时间,来看《色·盲》。那脸岂不是丢到外婆家了。 接下来,方霹又带她去了大型电玩城。 这下,魏葵杨终于笑了。 她一直就想来玩电子游戏机。可惜身边的好闺蜜们,没有一个人对此有兴趣。她一个人又不想来。 魏葵杨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带自己来玩。时隔多年,方霹又带她来玩了。 和刚才在电影院的局促不同,魏葵杨在电玩城如鱼得水,渐入佳境。她在电子游戏方面有点天赋。 方霹也像个少年一般,大呼小叫,玩得不亦乐乎。 魏葵杨发现,两人的电子竞技水平好像差不多,而且很有默契,许多难的关卡都打过去了,引起一些少年在围观。 “哇,那个漂亮姐姐好厉害。” “是啊,配合真好。看,大boss出来了,要通关了!” 少年们在旁边的嘀咕声,让她有点飘然的感觉。 游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快七点了。 “不玩了吧,我们去吃东西?” “好。” 魏葵杨虽然有点恋恋不舍,但到了这个点,确实该吃晚餐了。 “这些币,你们拿去玩吧。” 方霹随手把剩下的游戏币留给围观的少年们,然后拉着魏葵杨的手走出去。 “谢谢大哥哥!” “祝哥哥和姐姐百年好合!” “祝大哥大姐万寿无疆!” 身后传来少年们嘻嘻哈哈的玩笑话。 魏葵杨又羞涩,又想笑。 自己和方霹真的会百年好合吗? 一丝丝甜意沁入她心田。 “饿不饿?要不是不太饿的话,我知道有家叫做大四喜的餐厅,菜做得不错,很有特色,周边还有地方可以逛逛。只是远一点,大概要开半个小时的车。” “那就去大四喜餐厅吧。” 从电影院、电玩城再到大四喜餐厅,车上的魏葵杨突然发现,怎么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远了呢。 半个小时后,两人来到了大四喜餐厅,点了三个菜——番茄烧牛腩、猪头茄子煲、鱼香肉丝。 都是魏葵杨爱吃的,她喜欢吃肉肉。 “再喝瓶红酒吧?” “不用了吧,你不是开车吗?” “没关系,可以找代驾。” 架不住劝,魏葵杨同意和方霹共同喝一瓶红酒。 刚好,两人都饿了。上来一盘就消灭一盘,一点也不浪费。 最后,在美味的诱惑下,魏葵杨也不装淑女了,抓起半边猪头猛啃。这吃相,实在让方霹有点想笑。 “要不,再来一盘?” “不用了,真的很饱了。他们家做的猪头茄子煲确实很好吃。” 魏葵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第147章 妈,我晚上要加班 红酒喝完了,菜也吃饱了。 方霹、魏葵杨两人在结账后,走出了大四喜餐厅。 这餐厅沿河而建。出了餐厅大门不远,河堤两侧刚好各有一条观赏小道,可供步行。 两人走上小道漫步,一边欣赏河景,一边闲聊。 河边微风拂面,魏葵杨竟然有些微醺。刚才那瓶红酒大部分都入了她的口。 走了一会,方霹指着不远处一家台球厅的招牌,说道:“我们去打会台球,散会酒再回去。” “可是我不会打。” “没关系,我教你啊。” “好吧。” 魏葵杨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进了台球厅,魏葵杨笨拙地双手举杆,胡乱地捅。那姿势就像是在举着冲锋枪。 方霹不禁笑了,过来手把手教她怎么握杆、怎么支手夹,怎么瞄准,怎么推杆。 两人贴得很紧。魏葵杨能闻到方霹身上那股浓烈的荷尔蒙味道。这让她不禁又开始手心出汗起来。 “好了,你到那边去。我会打了。” 一会,魏葵杨轻轻推开方霹的手。她觉得,在众目睽睽下,方霹这样紧贴着自己,教自己打台球的姿势太怪异了。 “好,那我们继续。” 打了一会,魏葵杨开始觉得有趣,并认真起来。因为,她刚好蒙进了一个。 方霹见状,利用自己精湛的球技,暗中帮魏葵杨,把她的球撞到袋口。魏葵杨又打进了两个,高兴地蹦了起来。 “耶,我赢了吗?” “还没有,你还要再打进三个大花的子球,再打进黑八,就赢了。” 方霹暗暗好笑,又把游戏规则重说了一遍。 球桌上除了黑八,还剩下方霹的3号球,和魏葵杨的11、13、14号球。 她打进的四个球,一个是她蒙的,一个是方霹帮她进的,还有两个是袋口球。 方霹故伎重演,又帮她做好两个接近袋口的球。一会,魏葵杨瞄了好久,终于再打进两个。 这次,方霹不再让她,一杆清了台。球桌上只剩下她的13号球。 “可惜了,差一个球。再来!” “好啊。” 不知不觉,两人在台球厅玩了一个多小时。 “哎呀,已经十点了,该回家了。” 玩了一会,魏葵杨看了时间,说道。 “那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台球厅,朝方霹的车子走去。 “要找代驾吗?” “不用,酒已经醒了。” 坐上车后,魏葵杨却发现方霹怎么也打不着火。 “怎么了,车子坏了?” “不清楚。我们先下车,我打个电话问下。” 两人下了车。方霹走远几步,打起了电话。 大概两分钟后,方霹走了回来,说道:“是车子的操作系统出了点小故障。不过现在太晚了,师傅要到明天早上才能过来帮忙修。” “啊,那怎么办?” “打滴滴回去吧。” 方霹拿起手机,操作了一番,皱了皱眉头,说道:“奇怪,这地方怎么叫不到滴滴?” “不会吧,让我来。” 魏葵杨刚拿起手机,却发现没电了。 正欲开口,方霹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要不,我们就近凑合一晚吧。” 方霹指了指旁边的商务酒店。 突然间,魏葵杨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响得厉害。 “啊,我妈会骂的。” “不会的。一会到了酒店,你冲上电,给伯母打个电话,就说加夜班,不回去了。” “这样啊?” “那能怎么办呢?走吧。” 魏葵杨糊里糊涂,就这样被方霹拉着,走向酒店。她的脸莫名地发烫起来。 路上,方霹说,已经用手机订好了房间。到了前台,方霹还贴心地帮她找来合适的充电线。 等魏葵杨来到房间门口,才发现,方霹订的居然是双人房。 “我们两人住一间房?” “对啊,没有单间了。总不能订四个房吧?” 方霹一脸无辜地说道。 魏葵杨的心跳又加快了。她突然觉得,今天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个陷阱。而且,方霹说的好像都合情合理。 进了房间,方霹问道:“你要先洗澡吗?” “你先洗吧,我充会电,给我妈打个电话。” “好。” 一会,魏葵杨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妈,今晚公司要加班,我就不回去了。” “什么?大半夜的加什么班?葵杨,和你老板说,我们不加班。需要妈妈开车去接你吗?” 母亲林琳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好像有些火大。 “可是妈妈,同事们都在加班,我一个人请假,不好的。” “哦,也有其他女的,在加夜班吗?” “嗯。” “那好吧。女儿,你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别让坏人欺负了。” “知道了,我挂电话了。” “挂吧。” 魏葵杨刚挂上电话。沐浴间里的方霹哼起了小曲。 魏葵杨心里一紧,小鹿乱跳。 可是老妈啊,房间里好像真的有个“坏人”。他要真的“欺负”我,该怎么办呢? 一会,方霹穿着浴袍,走了出来。 “该你了。” 魏葵杨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方霹奇怪地问道:“你不去洗一下吗?洗完暖水澡好舒服的。” “门,门窗都关好了吗?” 方霹不禁笑了,说道:“都关好了。你怕什么,又没有坏人。” 魏葵杨没再吭声,走进沐浴间,在忐忑不安中洗了个暖水澡,也穿着浴袍走了出来。 两人一时无语。方霹在玩手机,魏葵杨在吹头发。 吹干了头发,魏葵杨直接裹着浴袍,躺在床上。 一会,方霹说道:“你要看我养的猫吗?是橘猫,很顽皮。” “拿来我看看。” 方霹起身坐在魏葵杨的床上,把手机递给她。魏葵杨点开手机里的视频,笑眯眯看了一会。 一转头,发现方霹已经挨了过来。 “你……” 魏葵杨刚要开口,嘴巴却被堵上。 两人终于情不自禁相拥着,亲吻起来。一阵长长的激吻后,方霹把房间里的所有灯都关了,只留下昏暗的夜灯。 “你干什么呢,快回你的床上去。” “我爱你,葵杨。” 方霹再次吻上了她。 而这次,魏葵杨也没有抗拒,热烈地回应着。 也许,当她撒谎说要“加班”时,真的有想过要和方霹一起“加班”。 有时候,爱情可能就是,当有人在慢慢向你靠近的时候,恰好你也这么想。 一会,床上的浴袍、被子、内衣等,先后被扔了下来。有这么一对爱“加班”的男女,在床上滚了起来。 “你这个坏蛋,轻点。” “嗯。” 窗外刚好也下起了小雨,啪嗒啪嗒的响起,润物细无声。 …… 第二天早上,魏葵杨睁开眼,就看见枕边方霹的笑脸。 想起昨晚的事情,魏葵杨假装生气,举起小拳拳捶了下方霹胸口,却被他一把搂住。 这时,魏葵杨才发现,他的身材好有型,忍不住咬了一口。而方霹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你干嘛?” “再来一次。” “不要啦。” 话虽如此,但一会,床却有节奏地晃动了起来。 到了九点钟左右,两人终于下来,办完退房手续,离开酒店。 “你的车不是坏了吗?师傅来了吗?” “我自己修一下试试,说不定能好。” “你自己修?” 刚坐上车,方霹就顺利地启动了车子。魏葵杨气鼓鼓地拧了他一下。 “啊,疼。” “活该你疼。” 说完,魏葵杨忍不住自己笑了。 到了雷阵雨小区,两人手挽手,亲密地敲开了门。雷老侠继续向他们讲述下面的故事,并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变化。 第148章 憧憬新生活 桑谷来后的第二天上午,也就是洪武元年闰七月的二十六日,知枢密院事——卜颜帖木儿奉命前去抵御徐达大军。 结果又是兵败被杀。 上午消息传来,铁锅在当天下午,就急召中书右丞相也速、左丞相失列门、太常礼仪院使阿鲁浑和我,到大明殿议事。 申时一刻,我们四人已在殿中等候多时,彼此都是无言相对。 许久,铁锅终于从后面走了出来,坐在那把龙椅上。 和以往不同,今天的他神色平静,身上还带着一些酒气。 我们四人相视,都不想先开口说话。 “朕已经下定了决心,即日将要移都上都。” 我和失列门不禁齐齐惊呼一声,而也速、阿鲁浑两人却只是黯然,仿佛早已知晓铁锅这个决定。 失列门是真吃惊,而我却是装的。 就在刚才入宫之时,方构便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告诉我,后宫嫔妃开始打包贵重物品。 这迹象明显是,准备要跑路了。 失列门见我们三人都不吭声,忍不住说道:“陛下,京城还有八万怯薛军,且城中粮食充足,凭借大都城防,坚守个一年半载绝无问题,何必移都?” 铁锅叹道:“就算如此,可一年半载之后,王保保、李思齐等人依旧不肯勤王,到时又该如何?” 失列门语塞,不敢回答。 殿中再次沉默。 许久,铁锅说道:“阿鲁浑,太庙中诸位先帝的牌位,你今天要收集好。” “臣明白。” “卜颜帖木儿已经为国捐躯了。失列门,在正式移都上都之前,京城的防务由你全权负责。” “臣遵旨。” “也速,朕走后,负责监国的名单,就由你来草拟。今晚报给朕。” “臣遵旨。” 铁锅点点头,淡然地说道:“今天就这三件事。你们要没别的事要报,诸卿就退下,先去忙吧。雷太尉,你留下。” 也速三人应了一声,便先后走出。大明殿里,只剩下我和铁锅。 “你要跟朕,去上都吗?” 去元上都?我还真的没想过。算了,还是先答应他,半路再想办法逃回来吧。 正当我准备回答时,铁锅悠悠地自问自答。 “算了,你是南人。去到上都,怕是受不了漠南的寒冷。那边也远不如大都繁华。若强迫你去,朕想,你会不快乐的。 你就留在大都,等明军进城后,就向他们投降吧。料想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 朱元璋在檄文中,也明确了对投降者秋毫不犯。嘿嘿,他说,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 你是朝中重臣,熟悉朝廷的运作。若是降他,最不济也能当个五、六品的小官吧。”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竟然是处处为我着想。 忆起在静江时的种种,一向巧言善辩的我突然无话可说,潸然泪下。 “你也无须悲伤。朕当这皇帝早就已精疲力尽。如今大势已去,而王保保他又不肯来救驾。死守京城,只是白白让双方将士埋骨于此,朕于心不忍。 唉,这段时间来,朕夜观天象。南方的帝星明亮无比,而朕的命星却越来越暗淡。这或许就是天命吧。” 说完,铁锅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神情也变得寂寥起来。 “陛下——路上请珍重龙体!” “嗯。再过几天,我们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你也要保重身体——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臣告辞。” 说完,我便离开了大明殿。 一会,菠萝见我从宫内出来,问道:“公子,要回王府吗?” “不,我们出城,去阿秀的墓地看看。” “好。” 阿秀的忌日是正月廿一。 每年,只要我人在京城,都会在忌日,去她墓前祭扫。今天虽然不是她的忌日,但我有股强烈的意愿,想看看“她”。 马车出城后,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阿秀墓前。 而她的墓前居然有一大束的白色的橘子花团,由无数支橘子花捆绑而成。 这些花,看样子已经在墓前,放一段时间了,大多已经枯萎,颜色也变成了灰白。我一举起来,花瓣纷纷随风飘零。 菠萝见我疑惑,便说道:“公子,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每年的七月十二,陛下都会派人来主母墓前祭扫。这橘子花团,便是陛下让人放的。” 我点点头,看着手中的残花出神。 每年的七月十二是阿秀的生日。 呵,我在忌日给阿秀祭扫,他却在生日祭扫。 那些往事,再次一幕幕浮现在我脑海里。 三十多年前,我、阿秀、铁锅在静江,经常打点野味,一起喝我岳母酿的酒。 后来,脱脱带着我们来到了京城。我也曾和脱脱一起商议,如何扳倒他叔叔伯颜。 那时候的脱脱和我,都曾想过好好辅佐铁锅,重振大元。 未曾想到,阿秀会怀上他的孩子,流产而死。 而我居然会去害死脱脱,也成了千方百计要扳倒大元的奸臣。 如今,我的目的已基本达到了,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突然间,我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在无人的墓地群中传播开来,犹如一只落单的狼在嚎哭。 许久,我收拾下心情,回到了自己的王府。 我走到小倩的房间,一推开门,只见宝勒尔也在。 两姐妹正在聊天,看见我,便都起身迎上来。 “夫君,现在大明的军队快打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宝勒尔和小倩都是一脸的忧愁。 我拉着小倩和宝勒尔,一起坐在床上,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自有对策,你们无须担忧。” “怎能不担忧?我刚才还和倩儿说,要是陛下安排你负责一处城门的防务,那就麻烦了。这炮、箭无眼,万一,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倩儿也不活了。” 说着说着,宝勒尔眼泪都流出来了。 小倩在一旁也说道:“这些天来,我们真是愁坏了。我天天陪着主母,去寺庙中为你祈求平安。公子你真的有对策吗?” 我擦去宝勒尔眼角的泪水,笑道:“当然有。偷偷和你们说吧,陛下,他可能近日要出逃,去上都。这京城,他不打算守了。” “啊,陛下要放弃帝都?那他会不会让太子在帝都监国。” “嗯,这个还不清楚。但是今天,陛下明确和我说,要是大明军真的攻破京城,允许我投降。所以,守城的任务,不会安排给我。”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这两件事,你们可千万别和外人说起,身边丫鬟也不行。” “嗯,知道了。” 两女闻言,都是破涕为笑。 我见状,忍不住在两人的可爱面容上,各亲了一口。 事到如今,大局已定。 我开始憧憬起新的生活。 在大元一朝,我是奸臣。但到了大明朝,如果朱元璋愿意,我倒是真心想为他的新帝国,出一份力。 第149章 百年祖业 洪武元年闰七月廿七,铁锅下诏,由淮王帖木儿不花监国。留守帝都的还有庆童、扑赛因、丁敬可、郭允中,满川、张康伯等官员。 这道诏书在当天并不张榜公告,只发给十几个重要大臣知晓。方构特意抄录了一份,派人送给我。 而此时,徐达的进军速度开始放缓,除了先锋部队,主力只是在京城外围,清理一些小据点,距离京城尚有百里之外。 七月廿八,铁锅召开廷会,五品以上官员都参加。会上,铁锅正式宣布放弃元大都,移都上都。 哈剌章、黑厮等人大惊,苦苦哀求铁锅,力谏帝都不可弃。 宦者赵伯颜不花更是痛哭,大声疾呼,“这天下,是世祖打下来的百年祖业。陛下当以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怯薛军,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 铁锅叹息说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岂能重蹈北宋徽、钦两帝之覆辙!” 殿中大臣分成两派。一派黯然无语。另一派则齐齐向铁锅跪下,恳求收回成命。 铁锅不肯,最后以身体不适为由,强行解散了会议。这场廷会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帝都的健德门突然大开。 铁锅、皇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以及奇皇后等后妃,一百多名大臣,在七万余怯薛军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弃帝都而北上。 这支连绵不断的队伍,在两侧怯薛军士火把的点缀下,形成一条火龙,飞向夜幕的尽头。 我和菠萝站在健德门的城头上,一直远眺,直到这条火龙消失不见。 这一刻起,大元帝国在中原的统治,终于落下了帷幕。这一年,距离忽必烈建立大元帝国不过九十七年。 七月廿九,负责监国的淮王帖木儿不花散尽家财,以激励守城的军士。可是,这个守城的任务,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 京城守军的绝大部分——怯薛军七万余人,已经随铁锅北上了。剩下的全是各种杂牌军,不足四千人。 在战时,这个兵力只是一座县城守军的规模,对偌大的帝都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捉襟见肘了。 帝都一共有十一个城门。每个城门,我都以太尉的身份,去看了一遍,仅有二、三百兵。若是平时,每个城门约有三千驻军。 我站在城头望向远方,并没有发现大明军的踪影。 这几天,徐达进军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仿佛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直到八月初一下午,我终于看见了徐达的大军。 迎风飘摆的战旗陆续出现在地平线上,接踵而至。从城头上望去,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从四面八方涌来,如蚁潮般。 虽然无法估算城外大明军的兵力具体有多少,但看这阵势,至少是城内守军的二十倍以上。 徐达大军兵围城下后,开始安营扎寨。一些斥候骑兵开始围着外城跑,察看守军的情况。 城头上的守军虽然射出零零星星的箭矢,但由于距离较远,并不能伤到大明斥候分毫。 一会,大明斥候回营了。过段时间,又换了一批骑马的长弓手,朝城里射箭。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杀敌,而是将劝降信射入城中。 亲自披甲上阵的帖木儿不花,在齐化门城头上,将射进城里的劝降信全部烧掉,并再次和众将宣誓,死守帝都,直到援军到达。 虽然天子已经放弃帝都,可忠于大元的人依旧不少。单是在齐化门城头上,就有不少将士依旧热泪盈眶,纷纷发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若是天子还在城中,徐达想要拿下这百年帝都,怕是很难。 可如今,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帖木儿不花此举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就算能多守两、三天,勤王的援军也是不可能出现的。 想到这些,我心里不禁暗暗叹气。 见城里没有投降之意,大明军开始取土,填京城的护城河。 举着长盾的士兵走在前面,护住民夫,将一包包的土扔进护城河里。到了傍晚,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了好几段。 此时,夜色已晚。徐达也不急于进攻,下令鸣金收兵。 不出意外的话,大明军将于明天一早攻城。 到了当天傍晚,我再次叮嘱菠萝,让他率咸鱼宗的精英,争取在混乱中夺门,让大明军进来。 早点破城,对双方将士都好,免去无谓的牺牲。 我们的目标便是守军人数最少的肃清门。这一门的守将——郭允中是汉人,其守兵有一半也是汉人,最容易得手。 八月初二一大早,我一醒来,就隐约听见城外的喊杀声。徐达大军终于攻城了。 刚用过早膳,宝勒尔就要拉着小倩,要去万宁寺给我祈愿平安。 我本来是不同意的。但宝勒尔一直在耳边念念叨叨,说是留在帝都的官员夫人,今天都去寺庙中祈愿,不去不行。 考虑到万宁寺离王府不远,只有半炷香的路程,我便答应了,并让管家李源清带着府中护卫陪着两人。 宝勒尔、小倩两人走后,我在王府大厅中走来走去,有点闲不住,准备去肃清门,看看菠萝等人得手了没有。 就在这时,仆人进来禀报。 “王爷,桑谷先生三人求见。” “哦,快请他们进来。” 一会,桑谷带着两人走进大厅。那两人手里还抬着一个长方形的大木盒。 “桑谷,你不是要去户部,盯着那些档案资料吗。怎么还有时间来我这里?” “王爷有所不知。这几天,淮王帖木儿不花把各衙门的守卫和大部分官吏,都派去协助守城了。 各衙门中留下的人寥寥无几。昨天夜里,我们的人已经把重要的档案资料偷走了。今天前来,是特地要感谢王爷的。王爷请看!” 桑谷一说完,他的两名随从便把那个大木盒,放在我面前的长桌上。我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十几个长短不一的画轴。 “这些莫非是元廷的藏画。” “王爷猜的没错。昨夜,我们潜入户部,轻松得手后,便又到其他衙门转转。结果在宣文阁的一个木柜里,发现了这些藏画。 我们便顺手牵羊,也偷了出来。回去打开一看,这些画全出自名家之手。其中还有两幅名画,我想王爷一定听过。一幅是唐棣的《霜浦归渔图》,另一幅是倪瓒的《幽涧寒松图》。 不知道是鞑子皇帝走得匆忙,还是他们欣赏不来这些山水名画,居然没有带走。桑谷深受王爷大恩,无以为报,便想借花献佛,将这些名画赠与王爷。” “哈哈,桑谷,你这么说就和我见外了。你们请坐,请喝茶。” 我在京城当官多年,常年与权贵交往,也有了收藏书画的小癖好。 但可惜,府中可以拿出手的藏画不多,我一听有唐棣、倪瓒的名画在其中,不禁大喜。 第150章 天理教中的机密人物 当下,我便请桑谷三人坐下。府中仆人也泡好了茶,给他们端过去。 我则取出画轴,放在长桌上,一幅幅欣赏起来。 特别是《霜浦归渔图》、《幽涧寒松图》这两幅山水名画,我是爱不释手,先是远观,接着贴近,慢慢欣赏其细节。 只是不知为何,这两幅画中有股奇怪的香气,像是兰花,又像桂花、月季。反正,这香气我是第一次闻到。 “桑谷,这两幅画中为何有股奇特的香味?” “我偷到手的时候,就是这样。或许,是为了更好地保存,工匠们特意用香料熏过,才有特殊香味的吧。” “嗯,有道理。” 这香气并不难闻,我不禁又深深嗅了几口。闻久了,有种让人沉醉的感觉。 过了一会,我欣赏完名画,便坐下来,和桑谷闲聊。 “我只是和张昶尚书打了声招呼,让你们混入户部,方便行事。你就赠我这么稀有的名画。桑谷,你这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些。” “不重,不重。若不是王爷的推荐,我不会得到陛下的器重。若不是陛下的支持,我在南方建教就不会这么顺利。” “建教?这么说,你这些年来,在南方开了很多处全真分教吗?” “不是,忘了和王爷说了,我早已不是全真门人。现在,我在南方自创了教派。” “厉害,你建了什么教派?” “这个嘛,王爷很快就会知晓的。我先保密。” “呵呵,你还有什么事,是本王不能知道的。” 桑谷笑而不答。 这家伙居然和我卖起了关子。 我有种感觉,桑谷好像变了许多。但到底是哪里变了,一时又说不上来。 “对了,王爷,我来京城后,一直没见到星阵。他去哪了呢?” “他现在——这个嘛,本王也保密。不过,再过段时间,星阵就会回来京城。” 一提到星阵,我就想起隐居在明教寺中的刘福通。 仔细算来,他出家为僧已有一年七个多月了。再过四个多月,两年期满,星阵就该回来了。 就在这时,管家李源清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我不禁一愣。 “咦,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回王爷,我在万宁寺外看见了菠萝他们。菠萝让我先回来,告诉王爷一个大喜讯。他们现在正在寺外等候。待主母和小倩姑娘祈愿完毕,就护送她们回府。” “哦,什么大喜讯?” “菠萝说已经得手了。大明军刚刚从肃清门杀了进来。虽然淮王还带着自己的亲兵家将去迎战。但菠萝估计,用不了多久,这帝都就要易主了。” “太好了!” “哈哈,狗鞑子皇帝也有今天。” 我和桑谷不禁齐声称赞。 我一高兴,便猛地站起来。 突然间,我感觉到有点头晕目眩。一运真气,更是大吃一惊。 体内真气在经脉中,流动得异常缓慢,感觉就像是经脉萎缩了,又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是我习武以来,从未遇过的情况。 我不动声色,慢慢坐下来,苦苦思索其中缘由。 难道是那两幅画上的香气有鬼! 我不禁疑惑地望向桑谷。 只见他十分得意,笑着问道:“王爷心中,莫非有什么疑惑吗?” “桑谷,你说实话。那两幅画上的香气,到底是什么来历?” “王爷有没有听过,有一种花,叫做相思一品紫?这花极其罕见,其香气更是非常独特。” 我暗运真气,试图将体内的奇经八脉打通畅,冷冷地说道:“没听说过,难道这花的香气有毒?” “毒倒是没有。但倘若没有解药,习武者闻了之后,短时间内,体内真气便极不通畅,内力大打折扣。其症状,就像王爷现在这样。” 果然是他搞的鬼,桑谷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你有解药?” 桑谷不答反问。 “我都忘了和你介绍下。我这两名手下,一个叫玄玉手叶白,另一个叫血剑苏丞信。王爷,你有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我望了望跟着桑谷来的两人,脑海里毫无印象。 “没听说过。” “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提示一下啊。至正六年的十二月初八,你出面邀请天理教的骨干,在阳翟王府相聚。但是有两人没有参加,便是他们!” 顿时,我大感不妙,眼皮直跳。 “桑谷,你难道就是天理教中的机密人物!” “没错!实话告诉你,这些年来,我在南方重建了天理教。本座便是现任教主!今天特意来和王爷算算账!” 管家李源清见我们两人说话的火药味渐浓,便给厅中一个仆人使了一个眼色。 可那仆人刚起身,叶白、苏丞信两人便如鬼魅般,顷刻间将大厅中五名仆人点了穴位。仆人们纷纷晕倒在地。 “王爷快走!” 李源清怒吼一声,双手握拳,朝桑谷扑来。桑谷一个“移行换位”,突然出现在李源清身后,一掌击晕了他。 我见状大骇,急忙催动体内真气。可无论如何,真气不通的症状依旧没有好转。 “王爷,你府中会武功的高手,都被你派出去了。再喊多点仆人过来,怕是没什么用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喊人了?我不是一直坐在这里吗?” 桑谷说的没错,除非是坚持到菠萝等人回来,靠府中仆人可救不了我。 “哈哈,明人不说暗话。多年前,朱心教主派我投入全真教,准备扶我做下一任的掌教。 谁知铁锅这个昏君,听了你的话,居然在酒中下了蒙汗药,又派玄甲武士剿灭我们天理教。 可怜我们天理教对朝廷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从此,我便想办法引起你的注意,启动两项复仇计划——推翻大元、灭咸鱼宗。 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让我一步步成为你的心腹。这大概是天意吧!只可惜,让那昏君跑了。不过,王爷你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一旦没有你这个朝中大佬支持,咸鱼宗拿什么和我们天理教斗。当然,我也会套用你的办法,用朝廷的力量去剿灭咸鱼宗。” 第151章 临终遗愿 就在桑谷得意洋洋,向我炫耀他的计谋时,我突然发现,体内的奇经八脉,除了任、督二脉,全都通畅了起来。 看来这冰心诀不但能解毒,还能解去异常状态。 我不禁精神大振,决定继续和桑谷打口水仗,拖延时间。 “你若杀了我,难道不怕陛下怪罪于你吗?别忘了,我有恩于陛下!” “怪罪我?你想的太天真了。你以为,陛下真的喜欢你吗?你以为,你在瓜步渡口救了刘福通,陛下不知道吗?你有没有想过,刘福通和小明王活着,对陛下有什么好处?” “莫非害死小明王的,就是你们天理教的手下?” “正是!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只可惜,让刘福通逃脱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你们救了他,直到看见我那队手下。 从他们身上的伤口,我才知道是咸鱼宗下的手。算他刘福通命大!我想,星阵这一年来不见踪影,想必是护送他去了川蜀避难了吧。” “哈哈,桑谷你错了。星阵确实是在护送刘太保。不过,不是去川蜀,而是去了安南。” 桑谷突然狞笑,说道:“无论星阵和刘福通去哪里,我迟早都会找到的。今天,王爷你就安心去死吧。动手!” 说完,桑谷从袖子里抖出一把匕首,飞身向我刺来。那匕首还泛着绿光,看似有毒。同时,叶白、苏丞信两人也挥拳加入战局。 我体内任、督二脉还没有通畅,又要以一敌三,不禁暗暗叫苦。 电光石火间,我将桌上的茶杯,连茶带水,用力掷向桑谷,阻他一下。 然后揉身向左,一拳击退苏丞信。但却躲不过叶白的掌。 “啪”的一声,我听到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一口血忍不住,从嘴角溢了出来。 “啧啧,没想到王爷闻了相思一品紫,还如此神勇。” 桑谷潇洒地挥袖,将我掷去的茶杯荡开。他那神情,犹如一只老猫在戏谑老鼠。 就在这时,地上的管家李源清突然醒来,一把抱着桑谷的大腿,大声喊道:“王爷,快走!” 大厅外的几个仆人听见声响,也朝大厅跑来。这应该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当下,我强催真气,施展轻功,准备逃出去。 “拦住他!” 桑谷正欲向我扑来,却被李源清死死抱住。 我一个加速,躲过叶白的攻击。快冲到厅门口的时候,却被苏丞信拦住了。 和苏丞信对了一掌,非但没有击退他,自己反而倒退一步。好不容易积攒的真气,竟然将要竭尽。 身后,传来李源清一声惨叫。桑谷疾行而来。我躲过他的左掌,却躲不过他的匕首,被划了一道口子。 一名忠仆手持木棍,朝桑谷当头一棒砸下,被他轻松击杀。 此时,我已被桑谷三人夹在中间。 李源清已气绝。几个仆人死的死,跑的跑。 那一刻,我心里清楚。 吾命休矣! 桑谷三人手底不停,继续攻来。 一会,我又被桑谷的匕首刺中,后背还中了苏丞信一拳,再次溢出一口血。 就在这时,一枚飞镖破空而来。 苏丞信发出一声惨叫声,捂住眼睛,蹲了下来。 “休伤我公子。” 菠萝的怒喝声从外面传来。他带着十几个武者,终于赶到了。 刹那间,桑谷再次袭来,将匕首扎在我的胸口。 我也用尽全身真气,一掌击中桑谷胸口,将他击退。 同时,我也无力地往后倒,倚靠在大厅的门上,慢慢滑下来。 “贼子,住手!” 两支飞镖再次向桑谷、叶白飞来,可惜被他们躲开了。 “走!” 话音一落,桑谷、叶白两人破窗而逃,根本不管被飞镖射瞎眼睛的苏丞信。 “公子,公子!” 菠萝飞跃过来,双手搭住我的手,注入冰心诀的真气。 他身后的武者,有些去制服苏丞信,有些去追赶桑谷、叶白两人。 “我的内伤不要紧。他匕首上有剧毒。” 说完,我只觉得头疼,全身乏力。 菠萝看了一眼扎在我身上的匕首。只见伤口处已经发黑。他握着匕首,手指微微发抖,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拔出来。 我咬牙喊道:“拔!” 菠萝闻言,立刻拔出匕首。我胸口顿时血如泉涌。旁边几人赶紧用布包扎,帮我止血。 我只觉得昏昏欲睡,全身发冷。这匕首上的毒发作得越厉害了。 “菠萝,追他,拿解药。” “公子,你等着,我去追他。” 菠萝一抹眼泪,就追出去。 他刚走,我就听见宝勒尔、小倩两女的哭喊声。 我转头向厅外望去,只见两人踉踉跄跄朝我奔来。 “夫君,是谁伤了你?” “公子,公子!” 宝勒尔、小倩来到我面前,双双蹲下来,抚摸着我,泪流不止。 “夫君,你嘴唇怎么发紫了!大夫呢!” “我冷!” 此时,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小倩紧紧抱住我,眼泪不停地滴在我脸上。 一会,府里大夫也过来,把急救丹合水,给我喂下。 但这急救丹并不能解毒,我开始抽筋起来,全身冒汗,耳朵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在我眼中,整个世界开始上下颠倒。 …… “公子,公子,你醒醒!” 一股冰凉的内力再次强行输入我丹田。 “菠萝,你回来了。” 眼前的人虽然模糊不清,依稀能认出,是菠萝的模样。 “我没追上那贼子,公子,对,对不起。” “菠萝,你别哭。听我讲。” 菠萝赶紧把耳朵贴到我嘴边。 “找星阵,桑谷是天理教的,要隐姓埋名,出京城,别回来,宝勒尔、小倩就拜托了。” 话到最后,我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最后看一眼那灰色的世界,便闭上了眼睛。 …… 讲到这里,雷老侠就不再言语,只是喝茶。慢慢喝完一杯,再倒上。 魏葵杨哽咽地问道:“那雷王爷最后是被桑谷害死了吗?” “是的,我的回忆只到这里了。” “那后来呢?咸鱼宗还能崛起吗?那王保保是不是投降了大明?还有那雷标是不是当上了皇帝?大元当时不是世界上的头号强国吗?为什么在中原只待了九十七年?” 魏葵杨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雷老侠笑笑,不答。 方霹答道:“王保保并没有投降大明。雷标太子命不好,没能继承大统。 至于大元为什么在中原昙花一现,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是,它无法解决贫富差异过大和内部剧烈争斗的问题。是吧,前辈?” “没错!” 魏葵杨说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呢。是不是偷偷做功课了?” “那当然了,前几天我查了好多资料。有个叫周秋裤的,讲了许多大元的历史。我觉得很有道理。” “周秋裤?是历史专家吗?” “不是,他在一个论坛贴吧里的个人资料上,写的是一个卖秋裤的人。” “啊,我还以为是专家呢,原来是卖秋裤的。” “卖秋裤的又怎么啦?只要是喜欢历史,谁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 “对大元历史,周秋裤是怎么说的?” 雷老侠打断两人的对话,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找一找。” 方霹拿出手机,点划了几下,说道:“从2032年7月,周秋裤在贴吧陆续发表了关于大元的一些文章。我念给你们听一下?” “好。” 第152章 蒙元内斗之托雷的抉择 1206年,铁木真彻底消灭了敌对势力——蔑儿乞部和乃蛮部联军,正式统一蒙古各部,被蒙古贵族们共同推举为“成吉思汗”。 同年,他建立了大蒙古国。这个新生帝国因为统一,而逐渐走向强大。 后来,铁木真及他的后裔们,也被称为黄金家族,开始四处扩张,先后消灭四十个国家。最盛时期,大蒙古国的版图超过3500万平方公里。 当然,大蒙古国最主要的对手是它原先的宗主国——大金帝国。 可以说,大蒙古国的统一是铁木真一手促成的。但是,大蒙古国的分裂也是由他开启的。 1227年,在西夏被灭的前夕,铁木真病重。在病床前,铁木真交代了两条遗言。 第一,联宋灭金。第二,一定要团结,拥戴三子窝阔台继位。 联宋灭金,这本来就是预定的国策,自当执行。 但是,由窝阔台来继位,让铁木真的幼子托雷和许多蒙古贵族心中不满。 因为,按照传统惯例,蒙古人一直以来执行的是幼子守灶制。这个制度在铁木真自己颁布的大扎撒法典中,也是给予确认的。 幼子守灶制是指,蒙古部落首领在其嫡长子、嫡次子等先后成年后,分给他们一些财产和部众,让他们到外面发展,剩下大部分财产和部众留给嫡幼子。 但非大皇后,或者是第一皇后所生的儿子,没有合法继承权。 也就是说,铁木真既没有废除幼子守灶制,也没有遵守幼子守灶制。 这是大蒙古国第一次破坏帝国继承的游戏规则。 更要命的是,在临终的遗命之前,铁木真已经把大蒙古国最大、最好的土地,和最多的军队留给了托雷。 其中,帝国最精锐的部队——怯薛军有十三万。幼子托雷一人就继承了十万怯薛军。 这让铁木真指定的新可汗、新皇帝——窝阔台十分尴尬。 国不可一日无君。 铁木真死后,窝阔台理应即刻继承大统。但是他不能。 蒙古许多贵族,特别是手握军权的托雷系大将们,以尚未在库里勒台大会通过,拒绝承认窝阔台的汗位,改为共同推举托雷监国。 库里勒台大会是蒙古在原始社会时期执行的一项重大议会制度。其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推举部落盟主——可汗。 这意味着,并不是你爸爸是可汗,你就可以接班,也不是你部落兵强马壮,就能做盟主,而是通过众多部落首领一人一票推举,票多者当选为部落盟主。 这制度类似于中原在三皇五帝时期的制度。让后来儒学家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尧、舜、禹三人,因为对方的美德而相互禅让的故事。 实际上,三皇五帝时期的中原和早期的蒙古部落都一样。哪里会有别人,因为美德,将盟主的位置让给你的童话故事。 实际上,尧、舜、禹都是被推举出来的部落首领盟主。尧、舜、禹三人并不是上下级的君臣关系,而是平级的大部落首领。 把落选强行解释为相让,是一种美化的说辞。 这种推举制虽然有民主的性质存在,但它不能解决统一和分裂的问题。 盟主也好、可汗也罢,他们对其他的部落首领约束力不大。 你部落强盛的时候,别的首领还能听你的话。一旦你衰落,搞不好连你这个盟主都一块揍了。 这一点,后来几任的周天子大概深有体会。 所以,在铁木真之前,蒙古大草原上长期保持着一盘散沙的局面。 铁木真这个蒙古共主是选出来的吗? 不是的,他用了整整十七年,发动了无数次战争,才登上可汗、皇帝的位置。 库里勒台大会到了铁木真时期,早就是形式化的东西,理应废除,顺理成章进入“家天下”的时代。 但铁木真当时认为,蒙古诸部的团结是最重要的事情。 于是,他在自己颁发的大扎撒中,再次强调,“如果任何人由于骄傲,自行其是,想要当皇帝,而不经过诸王的推选,他就要被处死,诀不宽恕”。 于是,支持托雷的大将们就以铁木真这条规定,来抵制铁木真的遗命。 铁木真以为延续库里勒台大会制度会让蒙古更加团结。但恰恰相反,这个制度反而让后来的帝国逐渐出现裂痕。 铁木真没意识到,时代变了。 这时的蒙古已经进入帝国时代,应当废除幼子守灶制、库里勒台大会制、分封制等旧习。 库里勒台大会制只有在上任皇帝没有合法继承人时,才可以启动。 因为,参加库里勒台大会的不是现代的议员或者是代表,而是部落首领。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部落里独立的兵权、经济权、人事权。一言不合,马上就可以调动军队来干你。 所以,实力较弱的窝阔台虽然内心愤怒,但由于兵力不够,只能表现出大度的一面。 问题是召开库里勒台大会的召集人是幼子托雷。 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了,托雷正在兴高采烈地监国,好像把召开库里勒台大会的重要事情给忘了。 其实他不是忘了,而是在天人交战。 论实力,托雷手握帝国的大部分重兵;论人脉,托雷长期跟在父亲身旁,和众大臣相处的都不错;论声望,托雷军功显赫。 他也清楚自己不能永远监国。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种背弃父汗遗命,以武力强迫三哥让位给他。否则,伐之。另一种是遵守父汗遗命,还政于窝阔台。 这不是一个容易抉择的问题。 窝阔台见托雷迟迟不开大会,也不敢去问亲弟弟,只好找耶律楚材,让他帮忙,去提醒弟弟,别忘了父汗的遗命。 金国人耶律楚材是铁木真生前最重要的辅臣,威望很高。 在耶律楚材苦苦劝说下,托雷监国两年多后,终于克制了称帝的欲望,遵守父亲遗命,召开库里勒台大会,并在会上率先承认窝阔台的帝位。 从1227年7月铁木真留下遗命,到1229年9月库里勒台大会正式通过,大蒙古国的第二任皇帝——窝阔台终于姗姗来迟地继承了大统。 而托雷就像辅助父亲那样,真心辅助着三哥窝阔台。 但四年后,三十九岁的托雷,这个军功赫赫的铁木真幼子,在班师的路上突然暴毙。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窝阔台派人下的毒。 托雷手下的大将们群情汹涌,准备反了窝阔台。 这时候,托雷的正妻唆鲁禾帖尼,出于国家稳定大局考虑,制止了他们。 这里要提的是,蒙古的后权,也就是首领的正妻,权力非常之大。 蒙元历代的大皇后,绝不像中原王朝的皇后,要和别的妃子争宠,去玩宫斗。她们没这个必要。 蒙元的大皇后很多都是狠角色,影响力很大,可以左右下一任继承人和朝堂大事。 后来,窝阔台又向弟妹唆鲁禾帖尼提出,让她改嫁给自己的长子贵由。 因为这个弟妹掌管着托雷系的基本盘和军队。 如果她嫁给贵由,窝阔台就可以合法吞并托雷一系的地盘和兵力。 但是,唆鲁禾帖尼以诸子尚未成人为理由,拒绝了皇帝的要求。 之前,这个女人选择了隐忍不发,但不代表她屈服了。 窝阔台那笨拙的吃相,让她感到恶心。 从此,唆鲁禾帖尼在等待时机,并暗暗发誓,要让托雷系重新拿回,她认为该拿回的东西。 第153章 蒙元内斗之蒙哥的草率 1241年,窝阔台也病逝了,由他的遗孀脱列哥那皇后摄政。 窝阔台生前,曾指定由孙子——失烈门做继承人。 但他死后,脱列哥那皇后却改变主意,要废掉失烈门,另立自己的长子贵由为帝。 这是大蒙古国首次废弃上任大汗的遗命。 这就意味着,每个大汗的命令,在他死后都可以被抛弃。 这也是大蒙古国第二次破坏帝国继承的游戏规则。 脱列哥那皇后这个决定激怒了黄金家族的其他人。其中反对最激烈的是拔都。 拔都是铁木真的孙子。铁木真一共有四个嫡长子,分别是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和幼子托雷,全是正妻孛儿帖所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地和军队。拔都继承了铁木真长子术赤的地盘和军队。 此外,拔都还是大蒙古国第二次西征的主帅,战功赫赫,影响力很大。 但脱列哥那皇后通过贿赂,争取到了大多数贵族的支持。 摄政五年后,脱列哥那皇后主持召开库里勒台大会,来确定帝国的继承人。 在开会之前,脱列哥那皇后早已暗示众人,要选贵由。 拔都拒绝参加,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即便如此,贵由在母亲的支持下,还是顺利当选为大蒙古国的第三任皇帝。 两年后,贵由因为对拔都怀恨在心,决定大举进攻拔都,来树立自己的威望。 这是大蒙古国第一次挑起内战。 意外的是,四十三岁的贵由在进军途中,突然病逝。 贵由的死,拉开了大蒙古国分裂的序幕。 因为,他是突然暴毙,还来不及指定继承人。 第三任皇帝贵由死后,按惯例由他的大皇后海迷失摄政。此时,大蒙古国最重要的政治任务是选出新一任的接班人。 海迷失希望由贵由的侄子——失烈门来继承大统。因为,失烈门是第二任皇帝窝阔台指定的继承人。 如果能够这样,就可以保证窝阔台系继续掌舵大蒙古国。假如是在中原汉地,海迷失的主张会得到支持。 正常情况下,遵守先帝遗命永远是继承规则的第一选择,除非有特殊理由。 但海迷失的提议,遭到托雷正妻唆鲁禾帖尼的反驳。 唆鲁禾帖尼的理由是,本来我也不反对失烈门继承帝位。是窝阔台的皇后脱列哥那把失烈门废掉了,又在库里勒台大会改选了贵由当新君。 那么,这次的新君理应通过库里勒台大会的推选产生。 这些年来,唆鲁禾帖尼暗暗积攒力量,准备夺回权力。这一次,她认为托雷系上台的时机到了。 于是,她和术赤系的掌权人——拔都秘密结盟,准备推举托雷和自己的长子——蒙哥上台。 拔都和窝阔台系本来没有矛盾。是贵由要征讨他,间接促成术赤系和托雷系的结盟。 海迷失没办法,在摄政两年后,召开库里勒台大会,选举新的可汗和皇帝。 会上,术赤系和拖雷系的人推举蒙哥,而察合台系和窝阔台系的人则推举失烈门。 双方所推举的新君人选,得票相等,都不能达到法定条件。于是,这次的库里勒台大会无效。继续由海迷失摄政。 但接下来,该轮到拔都、唆鲁禾帖尼联手破坏游戏规则了。 1250年、1251年,拔都以自己的名义,两次邀请蒙古贵族们召开库里勒台大会,推举蒙哥为新君。 这两次会议,察合台系和窝阔台系中,只有个别暗中支持蒙哥的亲王参加,其主要人物,包括摄政的海迷失都没有来。 也就是说,蒙哥虽然在这两次大会中全票当选。但由于参会的人数达不到条件,这次的新君推举实际上是不合法的。 唆鲁禾帖尼、拔都之所以敢硬来,是因为托雷系和术赤系结盟后,其实力大于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 这时候的忽里勒台大会制度,已经成为军事强者的过家家游戏。 虽然,蒙哥的帝位并不得到察合台系和窝阔台系的认可,但他照样上台。 之后,强悍的蒙哥为了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发动内战,对反对者进行了一番大清洗。 比如,海迷失被剥光衣服,缝在袋子里,投入河中淹死。 窝阔台系的失烈门、镇海、萨伦迪被处死,忽察、脑忽被放逐。察合台系的也速蒙哥、不里也被处死。 这也是大蒙古国第三次破坏帝国继承的游戏规则。 如果游戏规则不适应时代要求,就应该进行修改。反之,就应该遵守。 但是,大蒙古国的核心层既不改规则,也不守规则。导致帝国继承毫无规则可言。 正如五代十国时期,大将安重荣所说的,“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蒙哥的上台,标明了大蒙古国的帝位继承,实际上变成了内战继承法。 在蒙哥的强力镇压下,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的其他贵族只好表示臣服。 蒙哥的强行上位,也为帝国后来的分裂埋下伏笔。 唆鲁禾帖尼看到托雷系,终于从窝阔台系手中抢回来了帝位,松了一口气,一年后病逝。 蒙哥成为第四任皇帝后,继续对外扩张。 他让幼弟阿里不哥驻军哈剌和林城,负责保护蒙古大本营;让三弟旭烈兀领十余万兵马,第三次西征。自己和二弟忽必烈,大将兀良合台兵分三路,齐攻南宋。 1258年,蒙哥率主力入川,很快就攻占了川蜀三分之二的城池,但军事重镇——钓鱼城却久攻不下。 而且,守将王坚还屡次派兵袭击蒙古大军的补给线。 这让蒙哥大为恼怒,决定亲率大军,从1259年二月开始围攻钓鱼城。 蒙古大军猛攻三个月,虽然几次攻上城头,但均被击退。 守将王坚并不是单纯的防守。在白天,他指挥将士抵抗进攻;在晚上,他还派军偷袭敌营。这让蒙军将士十分疲劳。 此时,蒙哥手下一名大将术速忽里认为,钓鱼城乃是雄险之地,且城中军民同心,士气正旺,应当留少量军队限制之,让主力沿长江东下,与忽必烈等军会师,一举灭掉南宋。 术速忽里的意见无疑是对的。但其他将领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主张继续强攻,还扬言“攻城则功在顷刻”。 蒙哥很纠结,最终还是没有采纳术速忽里的意见。 因为,另外两路征宋的大军捷报连连,而自己却在被拖在钓鱼城长达三个多月。若是半途而废,怕是会被人笑话。 于是,他决定继续强攻钓鱼城。 万万没想到,到了1259年6月,蒙军不但在攻城战中又失去大批精锐军士,连先锋大将汪德臣也在此役中战亡。 蒙哥很器重汪德臣,把他视为左膀右臂。得知爱将阵亡后的他勃然大怒,决定亲临现场,指挥攻城,以激励士气。 这一次,他草率了。 七月二十一日,蒙哥意外被飞箭射中,严重受伤。几天后,蒙哥又患上疟疾。病情和伤情迅速恶化。 二十七日,蒙哥卒于军中。蒙古军帐中哭声大起,遂撤围北还。 当时,满脸血污的王坚站在城头,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敌军如潮水般退去,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意外地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总而言之,钓鱼城大捷,堪称1235年全面爆发宋蒙战争以来,最给力的绝地反击。 它是大蒙古国崛起以来,所遇到的费时最长、战损最大、最为棘手的一场战争。 钓鱼城军民众志成城,艰苦奋战,坚守孤城五个多月,拖住了敌军主力。 蒙军精锐在攻城中死伤惨重。先锋大将汪德臣,蒙古皇帝蒙哥先后在此役中毙命。 这些辉煌战果还是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取得的,可谓弥足珍贵。 在被围城期间,南宋朝廷曾派吕文德率军去救援钓鱼城。结果被蒙哥手下另一名大将史天泽所败。 援军无一人抵达城外。 蒙哥的病来势汹汹,让他直接陷入昏迷。导致直至病亡,蒙哥都没来及留下遗命,指定帝国的下一任继承人。 若按照幼子守灶制,理应由蒙哥的幼子玉龙谷失继承大统。 若按照忽里勒台大会制度,理应由四系的亲王票选出新君。 但由于前人不断破坏游戏规则,决定了新君的上台,必须通过大规模的流血,才能实现。 和平过渡是不可能的。 此时,大蒙古国中拥有军队最多的三个人,将成为帝位最有力的争夺者,分别是蒙哥的三个亲弟弟——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 大蒙古国最后一场内战,也是最大一场内战即将开启。 第154章 蒙元内斗之旭烈兀的东归 三个亲弟弟中,忽必烈是第一个知道蒙哥暴毙,而且没有留下遗命的。 当下,忽必烈立刻以征宋副帅的身份,给统领另一路大军的兀良合台下令,让他和自己一起班师,回大本营——燕京,准备争夺帝位。 本来,除了蒙哥这路大军受阻于钓鱼城。忽必烈、兀良合台这两路大军进展顺利,势如破竹,即将会师。 可以说,当时的南宋江山风雨飘摇,形势危急。 谁能想到,蒙哥会殒命于钓鱼城。 随着蒙哥这路大军护送他的灵柩返回漠北,忽必烈、兀良合台也先后被迫放弃战果。 三路大军皆退。蒙古征宋计划流产。 阿里不哥是第二个知道消息的。他开始四处派出使者,游说四系的贵族们支持自己称帝。这些年,他留守蒙古老家,积攒了不少人脉。 旭烈兀则是第三个知道消息的。当时,他正在奉蒙哥之命西征。 大蒙古国一共有三次西征。 第一次,是铁木真亲自统帅,打下西辽和中亚的花剌子模国。虽然战果已经很辉煌,但和他的子孙相比,还是差很多。 第二次,是拔都统帅,先后消灭钦察汗国,几十个基辅罗斯公国,波兰公国,匈牙利大公国。 打下的地盘相当于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波兰、匈牙利等国家的面积。 最后,拔都的大军在维也纳,被奥地利公国和波西米亚王国的联军击退。拔都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第二次西征结束。 旭烈兀这次是第三次西征,军队规模更大,装备更加精良和先进。 而且,旭烈兀的进军很顺利,一路上平推,已经消灭了木剌夷国、阿拉伯帝国、阿尤布王朝,并接受了安条克公国等小国的无条件投降。 其打下的地盘大致相当于伊朗、伊拉克、科威特、叙利亚以及阿富汗、土库曼斯坦、巴基斯坦的部分地区。 就在蒙哥去世的消息传到时,旭烈兀正驻军在加沙地区。 他的下一步目标正是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按照旭烈兀的进军路线,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从埃及入侵非洲。 旭烈兀及手下的十一万蒙军,无论是作战能力,指挥水平,还是武器装备,都是世界顶流的,完全在马穆鲁克王朝之上。 比如,蒙军拥有当时射程最远,杀伤力最大的组合式弓;拥有可以摧毁敌人城墙的大型抛石机——回回炮。 “其回回炮甚猛于常炮,用之打入城,寺观楼阁尽为之碎。” 蒙军还拥有火铳、火炮、轰天雷等爆炸火器。 崛起的大蒙古国与宋、金的战争中,学会了制造和使用了火器,并在宋、金的基础上继续发展,更胜前两者。 当听到蒙哥并没有留下遗命时,旭烈兀突然觉得,去非洲围猎狮子,或许并不是一件急着要做的事情。 因为,他打下再多的地盘,都是蒙古皇帝的。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蒙古的帝位,更值得去拼命的。 于是,旭烈兀决定中止西征,率十万主力东归,参与帝位的角逐,只留下一万杂牌军,交给怯的不花,驻守在叙利亚。 可以说,钓鱼城大捷,绝非是一场局部战役的胜利。它发生了激烈的蝴蝶效应。 从事后来看,钓鱼城大捷有四个重大的历史作用。 第一,它彻底打破蒙军战无不胜,攻无不破的神话,极大鼓舞了南宋军民抗战的信心和士气。 第二,它为积弱的南宋延续了二十多年国运。南宋朝廷有了充分的时间,去选拔良将,训练士兵,重新布防。 可惜,南宋朝廷后来没能抓住,这次由钓鱼城军民争取到的来之不易的历史机遇。历史,它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第三,它中断了大蒙古国第三次西征。蒙古前两次西征,已经打到欧洲的多瑙河。 如果蒙哥只是战败,不是丧命,旭烈兀的西征计划会继续。只有三万兵力的马穆鲁克王朝很大概率抵挡不住他。 很大可能,非洲的酋长们会提前几百年,见识到来自东方的火器。而大蒙古国也将成为跨越亚、欧、非三洲的超级帝国。 所以,从另一种角度来说,钓鱼城军民的艰苦抗敌,意外地挽救了非洲人民,让其免受战火之苦。 第四,它诱发了大蒙古国后来的激烈内战,并从此一分为五。 从以上四点意义来说,钓鱼城守将王坚,凭借此战名垂青史,理应配享太庙。 当时的他,不过是南宋朝廷的从五品小官。 1260年初,忽必烈率主力回到燕京后,阿里不哥就派出使者,请他回哈剌和林城,参加忽里勒台大会,票选新一任的帝国皇帝。 按理说,阿里不哥的请求完全合情合理,但忽必烈犹豫了。 他身边的谋士们更是力劝忽必烈,千万不要回蒙古老家。其理由有二。 其一,蒙古老家是阿里不哥的地盘。你要是去了,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肯定被他软禁起来。 其二,就算不被软禁,让四系贵族们投票,你肯定输给阿里不哥。 这是因为,忽必烈在蒙古众王中是个异类。他很喜欢中原文化和历史,受汉化程度很高,早期就网罗了一批汉人精英在身边,议论治国之策。 后来,忽必烈奉蒙哥之命,经略汉地时,他广泛吸收汉法,开设了金莲川幕府,进一步招揽汉族人才,并主动和汉族大世家、大地主交好。 在这基础上,忽必烈经蒙哥同意,任命史天泽、杨惟中、赵璧等人为经略使,还组建了汉军。 总而言之,忽必烈是个改革派。 在众多蒙古亲王眼中,他和汉人走得太近,有违背祖宗之法的嫌疑。 而阿里不哥是个不折不扣的守旧派,更容易获得其他亲王的支持。 所以,忽必烈心里也明白,通过忽里勒台大会票选,自己是个必败的局面。 他反过来忽悠阿里不哥,要不你来我地盘上开大会,共商国事,可否?阿里不哥自然也不肯去。 到了忽必烈地盘上,哪怕他关起门来,告诉贵族们,不选他当新君就不给饭吃。贵族们也受不了。 所以,开忽里勒台大会的事情,就在双方的口水仗中不了了事,以相互问候对方家人收场。 当年三月二十四日,忽必烈接受谋士们的意见,索性在开平召开了一次假的忽里勒台大会,宣布自己登基,成为新的大蒙古国皇帝,建元“中统”。 并在之后的系列诏书中,忽必烈明确要更改蒙古旧制,采行汉法,建立与中原经济相适应的政治体制。 之所以说,这次的忽里勒台大会是假的,是因为参加大会的蒙古贵族很少,全是忽必烈身边人。反对者一个不邀请。 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忽必烈这招率先称帝,必定会获得许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的支持。 与此同时,忽必烈立刻派出使者,以蒙古皇帝的身份向旭烈兀承诺,你带走的所有蒙古军队,都归你个人所有;你所打下的地盘,也都由你自己处置。 一句话,只要旭烈兀你不回来,就可以自由地建立自己的国家了。 当时,忽必烈觉得自己可以搞定阿里不哥,但旭烈兀一回来,就有许多不确定因素了。旭烈兀手握十万重兵,他倒向谁,谁就能获胜。 所以,忽必烈给旭烈兀开出了一个他不能拒绝的条件。 旭烈兀心里在想,我所图的,不就是帝位吗? 现在,二哥同意我称帝,兵和地盘也全归我。我还去凑什么热闹?万一打输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旭烈兀很高兴地停止向东进军,就在波斯开始谋划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并静观国内的变化。 旭烈兀的东归,意外地让他从一个破坏者,瞬间变成了一个建设者。 第155章 蒙元内斗之忽必烈的胜利 搞定旭烈兀后,忽必烈开始组编和征调忠于他个人的精锐部队,筹备大量军粮,基本完成了战前部署。 之前,忽必烈在班师之前,还通过恐吓,引诱南宋朝廷向他求和。所以,他得以集中力量解决阿里不哥。 忽必烈抢先即位,完全打乱了阿里不哥的计划。 1260年4月,阿里不哥在漠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并在会上也被拥立为蒙古皇帝。 也就是说,当时的大蒙古国有两个皇帝和大汗。 参加这次大会的有四系的亲王,包括蒙哥的两个儿子,替旭烈兀留守漠北封地的儿子——药木忽儿。 很显然,阿里不哥这边,得到蒙古贵族的支持更多。而忽必烈这边,因为广泛推行汉法和笼络人心,则获得北方汉族大地主的支持。 地盘方面,阿里不哥以托雷监国时期的蒙古大本营为主,忽必烈则以原先的大金帝国为主。 这就有点类似于蒙金战争。不过,双方的君主都变成了蒙古人。 开战之前,双方似乎都认为自己的胜算更大。 兄弟二人之中,率先发起战争的,是在都城哈拉和林即位的阿里不哥。 战争之初,阿里不哥派大将阿兰答尔、浑都海两人南下,进攻忽必烈的陇西汉地。忽必烈则派出汪良臣迎战。 1260年9月,北上的汪良臣与南下的阿兰答尔、浑都海在河西走廊的重镇——甘州遭遇。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雄的第一战在甘州打响。 战争从早上打到傍晚。最终是阿里不哥这边的大将——阿兰答尔、浑都海血染黄沙。汪良臣胜出。 差不多同时间,阿里不哥亲自指挥主力大军南下,朝忽必烈的临时治所——开平进军。 获知消息的忽必烈,派出大将也先哥北上迎战。 阿里不哥、也先哥这两哥在野外激战。结果又是阿里不哥大败。阿里不哥只好收拾残部,仓皇北归。 第一阶段,主动挑衅的阿里不哥两战皆败。 到了1260年冬,忽必烈开始反击,率主力北上,朝阿里不哥的大本营——哈拉和林进军。 就在忽必烈即将兵临城下时,原本打算以逸待劳的阿里不哥却变得忧心忡忡。 因为,原本早该入城的运粮队,晚了好几天。派去的探马都说没看到运粮队的踪影。 这让哈拉和林的守军士气大减。大家都怀疑是被忽必烈劫了粮道。 事后才知道,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让阿里不哥的运粮队迷了路。 加上前两仗新败,阿里不哥觉得军心不稳,临时决定北撤,回到大后方的谦谦州。 谦谦州那里,土地肥沃,除了畜牧业和狩猎外,还可以种植粟、麦,适合军屯。 当忽必烈大军抵达哈拉和林时,他们看到的是阿里不哥留下的空城。 当时的天气情况虽然很恶劣,但忽必烈还是决定乘胜追击,踏着冰雪深入漠北。 阿里不哥见状,慌了,赶紧写了一封“悔过书”,提起这几十年来和二哥忽必烈的兄弟情,并表示不再兴兵,“愿以兄长为尊”。 见信后,忽必烈动了恻隐之心,没有继续进军,率主力南归,留下万余兵马,交给也先哥镇守哈拉和林。 第二阶段,阿里不哥失去都城,被迫诈降。 有了喘息的机会,阿里不哥继续调集兵力,准备积蓄力量再战。 就在这时,察合台的孙子阿鲁忽来到阿里不哥面前。 阿鲁忽请阿里不哥出兵,帮他驱赶兀鲁忽乃。 兀鲁忽乃是察合台的孙媳妇,也是察合台汗国的现任掌控者。 阿鲁忽向阿里不哥发誓,只要帮他夺下察合台汗国,自己将源源不断地向阿里不哥,提供粮草等战争资源。 而阿里不哥最头疼就是军粮。 他的地盘虽大,但经济条件较差,无法长时间养活不从事生产的大军。 因此,双方一拍即合。 在阿里不哥出兵帮助下,阿鲁忽如愿以偿地夺取了察合台汗国,并也履约,向阿里不哥提供粮草。 1261年秋,准备充分的阿里不哥出兵,进攻驻守哈拉和林的也先哥。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也先哥被打得大败,逃回开平。 阿里不哥终于在八个月后,进行反攻,夺回了自己的都城哈拉和林。 听到阿里不哥撕毁承诺的消息后,忽必烈大怒,集结大军,第二次北征哈拉和林,准备彻底消灭阿里不哥。 而此时的阿里不哥在漠北众多贵族的支持下,兵力大增。他觉得自己的实力完全不输忽必烈,也率军南下。 1261年的10月、11月,双方在大草原上发生了两场激烈的遭遇战。 第一场,阿里不哥又三败。 幸好,他在第二场艰难地扳回一局,把忽必烈打了回去。 这两场遭遇战,让忽必烈和阿里不哥都元气大伤。 在忽必烈撤军的同时,阿里不哥见军中全是伤员,也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回到哈拉和林休养生息。 第三阶段,阿里不哥经过艰难奋战,勉强扳成平局。 暂时休战后,阿里不哥又面临经济窘迫的难题。 这两年来,老天不作美。阿里不哥领地里的收成不好。于是,他便狮子大开口,向阿鲁忽索要更多的军粮。 但这时,阿鲁忽却不想被阿里不哥继续勒索了。 而且,从双方交战的情况来看,阿鲁忽认为阿里不哥的胜算很低。 于是,他不但软禁了阿里不哥的使者,反而转头向忽必烈表示臣服。 对此,忽必烈自然是喜出望外,下诏正式承认阿鲁忽在察合台汗国的统治权。 而阿里不哥这边,听到阿鲁忽变节后,大怒。他决定出兵讨伐阿鲁忽。 一是要彻底占据其领地,把它变成自己的后勤基地。二是要维护自己的威望。 1262年初,阿里不哥率十几万大军向西,朝察合台汗国进军。 与此同时,忽必烈也集结大军北上,进攻阿里不哥的都城哈拉和林。 阿里不哥此刻已决定不要自己的老巢了,换个地盘发展,根本不留守军。 忽必烈第二次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夺取哈拉和林。 占领漠南之后,忽必烈并不急于追击阿里不哥。他想等阿里不哥和阿鲁忽两败俱伤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但就在这时,忽必烈的后院也起火了。 忽必烈的江淮大都督——李璮在山东、江苏一带拥兵自重,反了他。同时,南宋朝廷也趁机北伐,收复了不少旧地。 忽必烈已无暇理会阿里不哥,决定挥师南下,命右丞相史天泽负责全力平反。 1262年7月,李璮兵败被杀。 不久,南宋刚收复的旧地又沦落于敌手。 与此同时,察合台汗国这边,阿鲁忽也兵败,被迫逃亡。 阿里不哥占据了察合台汗国。 第四阶段,忽必烈、阿里不哥这两兄弟各自平乱。阿里不哥换家。 到了1263年的夏天,这时的阿里不哥带领大军进入察合台汗国已经有一年的时间。 然而,在过去的一年里,阿里不哥得不偿失。 自从阿鲁忽跑路后,阿里不哥在察合台汗国内,对阿鲁忽的残余势力进行了血腥的清洗,并对封地内的人民进行横征暴敛。 他过度的盘剥,导致察合台汗国里的人民起义不断涌起。 对此,阿里不哥进行了更加血腥的镇压。 阿里不哥的暴行,让他许多手下大将对他心生不满。 这一年,他确实得到了更多的粮食和财富,却失去了军心和民心。 阿里不哥的许多手下相继离他而去,有些东归投降了忽必烈,有些甚至归附了阿鲁忽。 阿里不哥渐渐日薄西山。 而这时的忽必烈早已平定了内乱,恢复了元气,开始腾出手来对付阿里不哥。 他在哈拉和林布下重兵的同时,率主力西移,准备进攻阿里不哥。 随着将士们纷纷倒戈,此时的阿里不哥已经没有实力再和忽必烈抗衡了。 1263年10月,穷途末路的阿里不哥迫于忽必烈的兵锋,只能再次北逃,回到大后方——谦谦州。 听闻消息后的阿鲁忽,又收拾残部,重返伊犁河畔,将察合台汗国复国。 而忽必烈则兵分多路,继续朝漠北进军。 但他并不打算强攻,而是将谦谦州进行封锁,切断阿里不哥的粮道。阿里不哥做了几次尝试,都不能突破封锁线。 1264年8月,经过三百个日夜的煎熬,山穷水尽的阿里不哥终于妥协了。 他自行取消了大汗和皇帝的称号,亲自向忽必烈请降。 经过审判,忽必烈将阿里不哥的重要手下全部处死。其本人自请降之日起,也被幽禁起来。 几年后,郁郁寡欢的阿里不哥病逝。 最后一个阶段,这场长达五年之久的内战终于以忽必烈的胜利,落下帷幕。 自从忽必烈和阿里不哥这对亲兄弟开启内斗起,其他三系的掌权人和托雷系的旭烈兀,也先后在自己的封地上宣布自立,从大蒙古国中分离出来。 1271年,忽必烈采纳刘秉忠的意见,取《易经》中“大哉乾元”之义,将国号由“大蒙古国”改为“大元”,从大蒙古国皇帝变为大元皇帝。 忽必烈建立了大元帝国。 而同时,原先的大蒙古国正式不复存在,分裂成为五个国家。 分别是托雷之次子——忽必烈建立的大元帝国,术赤之子——拔都所建立的金帐汗国,察合台所建立的察合台汗国,窝阔台之孙——海都所建立的窝阔台汗国,托雷之三子——旭烈兀所建立的伊利汗国。 第156章 蒙元内斗之大元和四大汗国的关系 大蒙古国自铁木真在1206年建立,直到忽必烈在1271年改国号为“大元”,仅仅存在了65年了。 大蒙古国历经了铁木真、窝阔台、贵由、蒙哥、忽必烈五任掌舵者,中间还有托雷监国,和脱列哥那、海迷失两个皇后的摄政。 其中,忽必烈既是大蒙古国的末代皇帝,同时也是大元帝国的首任皇帝。 大蒙古国虽然是大元帝国的前身。但大元帝国却并不是大蒙古国的延续。 忽必烈在执政时期进行了汉化大改革,其政治制度和大蒙古国,完全不相同。 在铁木真时期,他将打下来的庞大地盘,分封给四子和诸弟。 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便是从在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封地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其中幼子托雷,按照幼子守灶制,得到的地盘最大也是最好。铁木真把蒙古大本营和打下来的汉地都给了他。 在蒙哥执政时期,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或者说是封地,以及西征的旭烈兀,都听从他的命令,并不具备独立国家的性质。 要兵调兵,要粮给粮。蒙哥指哪,他们打哪。 蒙哥死后,随着忽必烈推行汉化,并和阿里不哥内斗,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利汗国这四大汗国先后独立。 那么,这四大汗国和大元帝国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先说金帐汗国吧。 在击败阿里不哥后,忽必烈吞并了大蒙古国的大本营——漠南、漠北。 因此,忽必烈自认为,自己的大元帝国是正统,是其他四个汗国的宗主国。 但当时的金帐汗国现任国君——别儿哥却不这么认为。 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斗时,拔都已死,将汗国传给了弟弟——别儿哥。 别儿哥支持阿里不哥,拒不承认忽必烈的宗主国地位。 但他死后,拔都之孙——忙哥帖木儿继位。他承认大元帝国的宗主国地位,接受忽必烈的册封。 从此,金帐汗国一直和宗主国保持良好的关系。 之后,随着内斗,金帐汗国也开始四分五裂。 再之后,附庸国——俄罗斯的崛起。 分裂后的金帐汗国逐个被俄罗斯蚕食,灭亡于十六世纪。 …… 察合台汗国在阿鲁忽执政时期,自然是向忽必烈臣服。 但到了八剌、笃哇这父子两人执政时期,察合台汗国联合盟友窝阔台汗国,开始向大元帝国交战,但胜少败多。 1306年,笃哇之子——宽阇继任后,迫于压力,承认大元帝国的宗主国地位,之后屡次派使者向大元示好。 后来,察合台汗国分裂为东西两国。 西察合台汗国于1370年,被帖木儿帝国所灭。 东察合台汗国于1680年,被准噶尔人所灭。 …… 窝阔台汗国是由窝阔台之孙——海都所建。 海都是阿里不哥的铁粉,在托雷系两兄弟的内战中,他派兵支持阿里不哥。 在阿里不哥失败后,海都依然立场不变,暗中积蓄实力,准备反击忽必烈。 1269年,海都建国,并邀请四系中许多蒙古贵族会盟。 这次会盟中,海都公开指责忽必烈已经和中原汉人同化,提出要对忽必烈用兵,以恢复蒙古人的游牧本性。 之后,在很多蒙古贵族的支持下,海都先后和察合台汗国的国君——八剌、笃哇父子联手,屡次兴兵进攻大元帝国,一度攻占漠南的哈拉和林。 这让忽必烈大怒,先是派中书右丞相伯颜平乱,后又亲统大军征讨海都和笃哇。 海都等人不敌。 但由于海都等人采用游击方式,大元军队补给困难,无法长时间深入其腹地。 在忽必烈执政时期,大元虽多次征伐,但一直无法剿灭海都等人。 直到1301年,海都与笃哇联军再次入侵,元成宗派侄子海山迎敌。 双方几番恶战。海都与笃哇联军被大元军队彻底击溃。 海都负伤致死。笃哇膝上中箭,导致瘫痪,几年后病死。 再之后,海都之子——察八儿和笃哇之子——宽阇,先后继承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汗位。 察八儿、宽阇两人迫于大元帝国的武力,先后臣服,承认其宗主国的地位。 再再后来,窝阔台汗国逐渐衰弱,被昔日的盟国——察合台汗国蚕食。 察八儿无奈,于1306年,率部归顺元朝,被封为汝宁王。 至此,窝阔台系和托雷系的明争暗斗划上了句号。 窝阔台汗国在1269年建国,在1306年灭亡,仅仅存在37年,是个短命王朝。 铁木真生前希望四个儿子团结一致,一直辅佐窝阔台系。 结果,在他死后,其四系的后裔一直内斗不休。而他希望把大蒙古国传给窝阔台系,结果最终是托雷系赢得胜利。 …… 最后要说的是托雷之三子——旭烈兀所建立的伊利汗国。 伊利汗国一开始就承认大元的宗主国地位。 1264年,旭烈兀接受忽必烈的册封,正式建国。 至此,唆鲁禾帖尼在托雷被毒死之后,独自抚养四个未成年的儿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到后来全部称帝。 因此,唆鲁禾帖尼也被称为“四帝之母”。 虽然到了1264年,唆鲁禾帖尼已亡故多年。 但别的女鬼见到唆鲁禾帖尼的亡灵,依然不得不低下骷髅头,以表示对四帝鬼母的尊重。 伊利汗国自建国起,长期和相邻的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为了领土发生军事冲突。 在第八任君主完者都执政时期,察合台汗国的也先不花率军大举入侵伊利汗国,差点亡国。 幸好,东边的大元帝国出手相救,向察合台汗国发动攻势,迫使也先不花从伊利汗国撤军,这才逃过一劫。 1335,伊利汗国迅速瓦解,权臣各自拥立傀儡皇帝,分裂成卡尔提德王朝、穆札法尔王朝、札剌亦儿王朝和楚邦王朝,并互相攻杀。 到14世纪末,这些王朝相继被帖木儿帝国攻灭。 总而言之,因为反对忽必烈的汉化政策,和大元帝国相邻的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一度联手攻击大元帝国,多次发生蒙古势力的内斗。 但最后迫于武力,两国不得不臣服大元帝国,承认它的宗主国地位。 而金帐汗国由于离大元帝国较远,中间隔着察合台汗国,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大部分时间里和大元保持友好关系。 而伊利汗国一开始就承认大元帝国的宗主国地位,且接受大元的册封和帮助。 这四大汗国虽然最后都承认大元帝国的宗主国身份,但和大元帝国并不是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关系,是完全独立的国家。 它们和大元帝国更像是亲戚关系。 同时,也意味着,大元帝国自1306年起,它的外部环境非常友好。周边是三个强大的亲戚,没有敌人。 第157章 蒙元内斗之忽必烈的改革 在众多蒙古贵族中,忽必烈是个旗帜鲜明的改革派。 在政治体制上,他基本上采纳了刘秉忠、许衡等人的建议,逐步推行“汉法”,大量沿袭和改良宋、金的体制,实行了三权分立,对大蒙古国原有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比如,他设立御史台,并全面加强御史的地位,负责“纠察百官善恶”,谏言“政治得失”。 又比如,他首创推行行省制,使得地方行政更加规范化和集中化。 在经济上,忽必烈发行纸币,推广棉花种植,鼓励商业发展,重视水利建设。 在用人上,忽必烈不拘一格。凡是有才华的人,忽必烈都给予重用,不问民族,不问出身。 比如,史天泽、刘秉忠、姚枢、卢世荣、赵璧、杨惟中、张德辉、窦默等汉人都是忽必烈时期的重臣。 其中,史天泽官居中书右丞相、枢密副使,手握军政大权,可谓是忽必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刘秉忠以布衣身份,长期陪伴在忽必烈身边,为他建造了上都和大都两座都城。他病逝后,忽必烈感其功,封为三公。这是元朝很多大丞相都没有过的待遇。 而负责帮助忽必烈理财的色目人权臣——阿合马,原本不过只是一个奴隶。 在军事上,忽必烈设立枢密院,负责全国军务。自铁木真以来,一直没有专门设置统领全军的机构。枢密院的设置,标志着蒙元军事制度的逐步完善。 忽必烈还大量组建汉军。就连他的侍卫亲军都是汉人为主。汉将董文炳、李伯佑等人都曾是忽必烈亲军的大首领。 总而言之,忽必烈坚持改革,笼络人心,取得北方汉人,特别是北方汉族大地主、大世候的广泛支持。 因此,他能打败阿里不哥,以及平定海都等人的叛乱。这也是后来忽必烈能够统一大江南北的关键。 1261年6月,南宋大将刘整因为是北方人的身份,在南宋朝廷中受到排挤,又遭到吕文德、俞兴的告状,担心被权相贾似道治罪,以泸州15郡30万户投降大元。 之后,刘整又向忽必烈献上攻宋之策。 本来,大元朝廷对攻宋一事分成两派,意见相左。 一派认为南宋奸相当权,排斥异己,任用庸才,赏罚失律,治军迂腐,应当发兵攻宋,统一中原。 另一派认为南宋依靠长江,采取坚守政策,难以攻灭,应当以蒙哥之死为鉴,不宜攻宋。 忽必烈对此也是十分犹豫,难以抉择。 但刘整率部投降并向他献策,给了忽必烈信心。 当下,忽必烈便让刘整训练水军,准备攻宋。 1268年,忽必烈令史天泽督军,派刘整、阿术率军攻打襄阳,时隔十年后再次攻宋。 1274年,襄阳守将吕文焕也降,并自请为攻宋急先锋。 忽必烈大喜,厚待吕文焕及其家族。 之后,在吕文焕派使者劝说下,很多南宋将领先后投降大元。从此,南宋再无翻盘机会。 1275年2月,吕文焕率大元水陆联军,于芜湖击溃南宋主力水军。 当年11月,伯颜、董文炳、阿剌罕分兵三路,剑指南宋都城——临安。 1276年初,元军刚进军至临安附近的皋亭山。 南宋太后——谢道清便带着三岁的宋恭帝不战而降,奉上传国玉玺。 之后,陆秀夫、文天祥、张世杰等人拥立7岁的宋端宗在福州即位,持续抗元。 1278年4月,宋端宗病死。陆秀夫等人又改拥立幼主赵昺为帝。 然而,南宋的形势是每况愈下。 1278年,陆秀夫等人被迫退守广东崖山一带。 1279年初,张弘范在崖山海战中击溃南宋最后的力量。 绝望之下,陆秀夫抱着8岁的幼主赵昺投海而死。 同年,曾经让蒙军先锋大将汪德臣,蒙古皇帝蒙哥殒命城下的钓鱼城军民,也到英雄陌路的时候。 自1268年,元、宋再次开战起,川蜀之地中唯有钓鱼城坚守11年不倒。城头上始终挂着大宋的军旗。 历史上,有些不为人知的小城,却是侵略者的噩梦。十多年前,蒙哥的大军攻不下钓鱼城。现在,忽必烈的大军也不行。 当然,守将早已不是王坚,而是王立。 然而,钓鱼城军民的坚守,到了1279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此时,不单是川蜀,整个南宋朝廷仅剩此孤城! 围攻钓鱼城的元朝安西行省左丞——李德辉,不断将元军的捷报射入城中。 坚守孤城的王立屡次登高远眺,不见援军任何踪影,早已绝望。 忽必烈听闻钓鱼城依旧不能攻下,亲自下诏,派出使者向王立承诺。 若开城献降,不计旧仇,不追究城中一兵一卒责任,不屠杀城中一民。 王立见诏,泣之,当即开城献降。 在献降当天,城中二十四名南宋将领相约朝临安方向拜了拜,集体自刎。 当年,南宋亡。 至此,中原四国先后被蒙元所灭。 其中,西夏被灭亡于托雷监国时期,大金被灭亡于窝阔台执政时期,大理被灭亡于蒙哥执政时期,南宋被灭亡于忽必烈执政时期。 …… 忽必烈还有一项重要改革,就是在帝位继承上,抛弃了蒙古的幼子守灶制和忽里勒台大会票选制,采用了中原王朝的嫡长子继承制。 也就是说,除非是皇后所生长子有明显恶行,否则就默认为帝国的接班人。 为了避免争夺帝位而发生内战,忽必烈听从姚枢、张雄飞等汉臣的意见,早早就册立嫡长子真金为太子,定为储君。 可惜真金太子命不好,于四十三岁病逝,走在长寿的忽必烈前面。 真金太子共生有三个儿子。他死后,悲痛不已的忽必烈将真金的皇太子印玺,授给真金之三子——铁穆耳,并向众臣示意,百年之后,铁穆耳可以继承大统。 1294年,八十岁的忽必烈终于走完了他的一生。 当年,铁穆耳在大安阁接受诸王和百官的膜拜,成为大元的第二任皇帝,为元成宗。 铁穆耳只有一个儿子——德寿。 毫无疑问,德寿在1305年,被元成宗册立为太子。 但到了1306年,皇太子德寿突然病逝,且无子嗣。1307年一月,原本就患病的元成宗在悲痛中也病逝,没有指定接班人。 也就是说,大元帝国刚平稳过渡到第二任皇帝,随着太子、皇帝先后驾崩。帝位的继承问题又出现了大漏洞。 帝国内部立刻分成两派,准备各拥其主。 一派是以元成宗皇后卜鲁罕、左丞相阿忽台为主,准备拥立真金弟弟的儿子——阿难答为新君。 另一派以右丞相哈剌哈孙为主,准备拥立真金之孙——海山为新君。 双方各自调兵遣将,大打出手。 这是大元帝国第一次为了帝位而内斗。 最后,海山这边在内战中胜出,继承大统,成为大元帝国的第三任皇帝,为元武宗。 第158章 蒙元内斗之海山的天真 元武宗海山即位后,在母亲答己的劝说下,加上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在自己继承大统时确实立下大功,便干了一件非常蠢的事。 那就是,要立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 元武宗还与弟弟约定,当爱育黎拔力八达即位后,要立自己的长子——和世?为太子。以后,和世?再传位给弟弟的长子。 这种继承法叫做兄终弟及,叔亡侄继。 这倒也不是元武宗的首创。 早在1800年前的吴国,也是这么玩的。 结果,王位传到夷昧手上时,就变卦了,改传给自己儿子,而不是侄子阖闾。阖闾一怒,就请来刺客阿诸,一剑捅死了吴王僚。 元武宗以为,凭借自己和弟弟这么多年深厚的感情,帝位肯定会在兄弟之间的子嗣中传来传去。两家人亲如一家,和睦地共享天下。 可是历史上,已经无数次证明,这种兄终弟及,叔亡侄继的继承法,除了让亲兄弟两脉反目成仇,让帝国发生内斗之外,不会有别的任何好处。 期间,左丞相三宝奴和宦官李邦宁屡次劝元武宗,别听你妈的话,应该改立自己的长子和世?为太子。 海山不听劝。在这方面,元武宗海山实在是太天真了。他严重低估了人性。 1311年,元武宗海山驾崩。 其弟弟兼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继位,成为大元帝国的第四任皇帝,为元仁宗。 几年后,海山执政时期的旧臣们开始劝元仁宗,按照之前约定,该册立和世?为太子了。 结果,元仁宗犹豫了,去问他妈——答己太后的意见。 当初劝海山让位给弟弟的答己,如今却怂恿元仁宗该传位给自己的儿子。看来,同样是亲生的,答己还是爱幼子多一点。 于是,元仁宗在1316年,立自己儿子——硕德八剌为皇太子,打破了叔侄相传的誓约。 原本应该册立为太子的和世瓎被外放到云南。 从元武宗答应母亲,册立弟弟为太子,到元仁宗违约。这系列做法让帝国的继承规则全乱套了,导致后来的元帝国政治非常混乱,内斗不断。 果然,元武宗昔日旧臣们心怀不满,就在和世瓎走到延安时,聚众相约谋反,另立和世瓎为帝。 元武宗旧臣们的兵锋一度到达河中,以致京师不得不戒严。但这场叛乱,最终还是被镇压下去了。 这是大元帝国第二次为了帝位而内斗。 和世瓎兵败后,就逃到国外——亲戚家察合台汗国。 几年后,和世瓎在察合台汗国生下长子妥懽帖睦尔,就是后来的元惠宗铁锅。 元仁宗和他哥哥元武宗一样,是个短命的皇帝。 1320年正月,元仁宗病逝。 当年三月,17岁的太子硕德八剌即位,成为大元帝国的第五任皇帝,为元英宗。 此时,年轻的元英宗并无法完全掌控权力。朝中很多大臣都是祖母答己太后和权相铁木迭儿的党羽。 幸好,两年后,答己、铁木迭儿相继去世。 为了夺回权力,元英宗开始清算答己、铁木迭儿的党羽。 但是,他的打击面过大,清算速度太快,引起许多人不满。 由于大元实施的是两都制。 1323年,元英宗按照惯例前去上都。 当年八月五日,他从上都南归大都。当晚驻营于南坡。 夜里,铁木迭儿的义子——御史大夫铁失,联合知枢密院事也先铁木儿、晋王府内史倒剌沙等人发动政变,杀死元英宗和右丞相拜住。 史称“南坡之变”。 早在政变之前,铁失早已和漠北的晋王——也孙铁木儿勾结一起,并承诺政变若能成功,将拥戴他为帝。 参与这次政变的除了御史大夫、知枢密院事、大司农这种朝中大僚,还有五个亲王,和一批被罢免的旧官员。 弑君后,铁失一党即刻将传国玉玺献给晋王也孙帖木儿。 一个月后,也孙帖木儿宣布即位,成为大元帝国的第六任皇帝,为泰定帝。 这是大元帝国第三次为了帝位而内斗。 而且是首次出现权臣弑君的恶劣行为。 然而,牵头发动政变的铁失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泰定帝上台一个月后,便以雷霆手段将铁失、也先铁木儿等逆党全部诛杀,还流放了同谋的五个亲王。 泰定帝此举是在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其实和“南坡之变”无关,顶多是受牵连其中。 后来,泰定帝的身边人还宣称,当时还是晋王的他知道铁失的阴谋后,还派出使者去向元英宗预警。万万没想到,使者还没有赶到,铁失就提前动手了。 “南坡之变”中,唯一的得益者,说这事和自己没关系。 你信吗? 同时,泰定帝开始提拔原先晋王府中的亲信。 如倒剌沙从晋王府内史,一路高升至中书右丞相,官居一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原先忽必烈定下的嫡长子继承制度早已被破坏得面目全非。 帝位继承又变成靠政变,靠武力上台。 既然泰定帝能够这样上台,那么别人自然也可以。 当时,担任左卫亲军都指挥使的燕帖木儿牢记“南坡之变”,暗中积攒力量,默默等待时机,准备要回公道。 这燕帖木儿和他父亲知枢密院事床兀儿,都受过元武宗、元仁宗两兄弟的恩宠。 床兀儿常在燕帖木儿耳边念叨,“吾受朝廷之赐厚矣,吾子孙当以死报国”。 所以,在燕帖木儿心目中,这天下不是元武宗的子孙继承帝位,就是元仁宗的子孙。什么时候轮到泰定帝即位了? 由于元英宗没有儿子,元仁宗这一脉已经没有嫡子可继承大统。 但元武宗还有两个嫡子——和世瓎和他弟弟图帖睦尔。 燕帖木儿认为,继承大统的应该只能是这两人当中的一人。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心里的想法。 现在的燕帖木儿还没有力量和泰定帝掰手腕。 五年后,时机到了。 1328年7月,35岁的泰定帝突然病逝。 8月,中书右丞相倒剌沙在元上都,拥立泰定帝8岁的儿子阿速吉八为新君。 同月,留守元大都,且握有兵权的燕帖木儿发动闪电般的兵变,逮捕泰定帝旧臣,安排心腹夺取中书省、枢密院权力。 随后,燕帖木儿宣布迎立元武宗的长子——和世瓎为新君。 可和世瓎此时已流亡国外十多年。 燕帖木儿派出的使者一时半会,在察合台汗国没找到他。 而原先被流放至海南的元武宗次子——图帖睦尔,此刻就在元大都。 燕帖木儿只好退而求其次,改迎立图帖睦尔为新君,成为大元帝国的第七任皇帝,为元文宗。 元文宗即位时,还当众做了表率,宣称待兄长和世?到来时,即刻让位。 事后来看,他就不该多说这一嘴。 此时,大元帝国又像昔日的大蒙古国一样,有两个皇帝。 不同的是,忽必烈和阿里不哥是亲兄弟。而图帖睦尔和阿速吉八是堂兄弟。 两帝并立后,元上都的倒剌沙先发制人,发兵进攻元大都。 而燕帖木儿急忙令弟弟撒敦、儿子唐其势领军回来迎敌。双方一触即发,开始激战,史称“两都之战”。 第159章 蒙元内斗之文宗的愧疚 两都开战后,燕帖木儿不愧是行军打仗的好手,连战连捷。 但上都倒剌沙这边的兵多,援军不断抵达战场。 双方激战两个多月后,在长城沿线形成了僵局。 就在这时,据守辽东的齐王月鲁帖木儿,趁着上都这边后防空虚,突然临阵倒戈,出兵进攻上都,杀死辽王脱脱。 中书右丞相倒剌沙被迫投降。而上都皇帝阿剌吉八在贴身侍卫的保护下,在混乱中逃出,不知去向。 在前线作战的上都将士听闻消息后,只好向燕帖木儿投降。 伯颜、脱脱这两叔侄因为在“两都之战”中立功,后被燕帖木儿提拔、重用。 元大都这边大获全胜。 这是大元帝国第四次为了帝位而内斗。 “两都之战”刚打赢,使者就向朝廷回报,说元武宗的长子和世瓎找到了。 这个消息让元文宗有点难受了。 该不该让位给亲哥哥呢? 让位,自己难受。不让的话,自己失信。当初,元文宗可是当众说了,哥哥归来时,即刻让位。 唉,都怪自己嘴欠。 元文宗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派中书右丞跃里帖木儿,去接亲哥哥和世瓎回国,继承大统。 和世瓎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 他万万没想到,自从亲叔叔元仁宗答应要立自己当太子,后又变卦,这都过了快二十年了,帝位居然从天而降。 在途中,和世瓎玩了点小心眼。他没有直接去元大都即位,而是变道先去漠北。 因为他父亲元武宗之前长期驻军在北方,也是先在漠北即位,再南下大都。 一来,和世瓎想先去漠北,笼络诸位亲王,利用父亲以前的声望,打打人情牌。 二来,他担心直接去了大都后,怕弟弟突然反悔。 1329年正月,和世瓎在事先没有告知图帖睦尔的情况下,在漠北诸位亲王的拥戴下,在哈拉和林宣布正式即位,成为大元帝国的第八任皇帝,为元明宗。 随后,和世瓎便缓缓南下元大都,中间还在元上都停留了一段时间。 三月初四,元文宗又遣燕帖木儿奉皇帝玉玺北上。 四月初七,燕帖木儿与和世?一行相遇,便率百官献上玉玺,并陪同和世?返京都。 八月初一,和世?抵达晃忽叉。晃忽叉也叫元中都。 八月初二,图帖睦尔也从大都赶到。 两兄弟久别重逢,叙起旧情,自然都是潸然泪下。 当天,和世?宣布,册封弟弟图帖睦尔为皇太子。并当众承诺,依照元武宗、元仁宗旧事,他和弟弟图帖睦尔也是实行兄终弟及,叔亡侄继的继承规则。 图帖睦尔也立刻表态,自己以后将立哥哥的长子——铁锅为太子。 随之,和世?在晃忽叉宴请皇太子及诸大臣、诸亲王,其乐融融。 可四天后,29岁的和世?突然在晃忽叉暴毙,死因不明。 元朝廷对外宣称,是元明宗突然得了急病,是病死的。 皇太子图帖睦尔顺理成章,又再次被拥立为新君,成为大元帝国的第九任皇帝。 也就是说,他一个人当了两次皇帝。 对此,世人皆哗然,议论纷纷。 后来,有人说是元文宗图帖睦尔派人下的毒手,也有人说是权相燕帖木儿派人下的毒手。 说起来,这个锅,燕帖木儿背得没有道理。 第一,燕帖木儿年轻时,是元武宗的贴身侍卫。燕帖木儿发动兵变,固然有为自己谋权争利的一面,也和元武宗昔日对他的恩宠有关。 和世?比弟弟年长四岁。按理,燕帖木儿在当贴身侍卫期间,对元武宗长子的感情会更深一些。 第二,和世?、图帖睦尔这两兄弟,谁当皇帝,燕帖木儿都是中书右丞相。 图帖睦尔要让位给哥哥,并不损害他的利益。燕帖木儿为什么要冒险背上弑君恶名,引起元武宗旧臣的不满。 和世?死后,他的遗孀八不沙被封为皇后,带着两个儿子——九岁的铁锅和三岁的懿璘质班,随着小叔子元文宗住在后宫。 几个月后,八不沙也死了。 一个皇后居然在后宫中,不慎掉入火坑,被活活烧死。 元文宗对兄嫂的手段过于恶劣,引起一些亲王和大臣的不满。不少人因此辞官。 而盘踞在云南的亲王秃坚不花,就以元文宗得位不正为由,拒不奉朝廷命令,在云南自立。 元廷调集大军,历时一年多,才平定秃坚不花的叛乱。 这是大元帝国第五次因为帝位而内斗。 元文宗即位不久后,开始要考虑册立太子之事了。 但当初,他在晃忽叉时,又表过态,说自己即位后,要立哥哥的长子铁锅为太子的。 事情走到这一步,元文宗怎么可能去立铁锅为太子。 于是,他就指使大臣,声称铁锅并非哥哥元明宗的亲生儿子。 铁锅从太子候选人,立刻变成了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此时,铁锅的父母已亡故,他去找谁说理去? 没多久,元文宗就将铁锅流放到高丽境内。后来,又被软禁在广西静江。 1331年1月,元文宗以铁锅非亲生的理由,改立自己的长子阿剌忒纳答剌为太子。 可诡异的是,一个月后,太子阿剌忒纳答剌突然病逝。 而且,元文宗和皇后卜答失里的次子古剌答纳也病危。 元文宗夫妻两人大哭,同时也被吓坏了。 他们就这两个儿子,看得金贵无比。 夫妻两人从此大作佛事,为仅存的次子古剌答纳祈求消灾祛病。 从此,元文宗夫妻两人就有了心病。 元文宗夫妻相信因果报应轮回,怀疑是兄嫂的鬼魂,来向他们孩子索命的。 为此,元文宗还特意将古剌答纳,改名为燕帖古思,想骗过兄嫂的鬼魂。 1332年,整天疑神疑鬼的元文宗病倒了。到了八月,病情加重了。 元文宗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临终前突然愧疚无比,留下遗言,让哥哥长子铁锅继承大统。 “昔者晃忽叉之事,为朕平生大错,朕尝中夜思之,悔之无及。燕帖古思虽为朕子,朕固爱之,然今大位,乃明宗之大位也。汝辈如爱朕,愿召明宗子妥懽帖睦尔来,登兹大位。如是,朕虽见明宗于地下,亦可以有所措词而塞责耳!” 说完,元文宗当天驾崩。 但在事后,权相燕帖木儿却力劝元文宗的遗孀——皇后卜答失里,应该改拥立燕帖古思继承大统。 他的理由很充分。 你们夫妻两人害死了兄嫂,现在又要拥立兄嫂的长子继承帝位。 等到铁锅长大了,你们母子两人这不是找死吗?搞不好还连累到我头上来。 卜答失里皇后死活不肯让自己儿子当上皇帝,怕兄嫂鬼魂索命。 燕帖木儿见劝不动,又建议改立元明宗的次子懿璘质班为新君。 因为元明宗夫妻两人驾崩时,懿璘质班才不到三岁,对父母的死因懵懵懂懂,或许不会记仇。 卜答失里同意了。 1332年10月,卜答失里太后拥立年仅7岁的懿璘质班在大明殿登上皇位,成为大元帝国的第十任皇帝,为元宁宗。 因为新帝年幼,由卜答失里太后摄政。 或许是大明殿的风水真的有问题,年幼的元宁宗登基仅仅53天,又驾崩了。 元帝国又面临继承人的问题。 权相燕帖木儿又劝卜答失里,该立自己的儿子燕帖古思为新君了。可卜答失里依旧不肯。 “天位至重,吾儿恐年小,岂不遭折死耶?妥懽帖睦尔在广西静江,可取他来为帝,且先帝临崩云云,言犹在耳。” 在这个太后心中,自己儿子多病,实在没有这个福分继承大统。 而元宁宗的驾崩,大概是自己没有按照亡夫遗命,才折寿的。 卜答失里坚信,远在广西静江的铁锅,才是这大明殿的天命之子。 而燕帖木儿心里明白,请铁锅来即位,那是真正会要了卜答失里、燕帖古思母子两人的命。 两人因此争吵不休。 最后,燕帖木儿坳不过太后,终于把铁锅从静江接回元大都。 人是接来了,但燕帖木儿却耍起了心眼。 他让太史令占卜,说如果铁锅等待六个月再即位,他的帝运会和元世祖一样长久。 在这半年里,朝中一切事务由燕帖木儿决定,再上奏卜答失里而奉行。 卜答失里也同意了。 当时,燕帖木儿大概是想把登基之事缓一缓,再好好劝下卜答失里。 或许,铁锅真的是命硬。 半年不到,一直阻拦他登基的权相燕帖木儿,突然又暴毙了。 1333年6月,卜答失里见半年期到,正式拥立13岁的铁锅登基,成为大元帝国的第十一任皇帝,为元惠宗。 从铁锅的祖父元武宗在1307年5月登基,到他在1333年6月登基,不过26年时间,却换了八任皇帝。 这大元帝国实在是有点费皇帝。 第160章 万民的愤怒(一) 在元惠宗即位前,卜答失里太后和他约定,将来要册立自己儿子燕帖古思为皇太子,如元武宗、元仁宗,和元明宗、元文宗故事一样。元惠宗答应了。 没多久,元惠宗就册立燕帖古思为皇太子,还册立燕帖木儿之女——答纳失里为皇后。 这个少年皇帝表面上木讷、怯懦,但他是装的。 经历坎坷的元惠宗不但早熟,也富有心计。被软禁在广西静江的时间里,秋江长老给铁锅看了不少史书,让他大概知道权力斗争是怎么一回事。 元惠宗心里明白,自己父母是怎么死的,暗暗发誓要为父母报仇,但他也知道,自己当前的处境很艰难。 满朝文武大臣,不是权相燕帖木儿提拔的,就是卜答失里太后的党羽。 可以说,大元帝国从第五任皇帝元英宗起,君权就不断受到相权、后权的挑战。 比如,元英宗时期的答己太后、权相铁木迭儿,泰定帝时期的权相倒剌沙,这些人都权倾一时。 到了元文宗时期,燕帖木儿大权独揽,标志着大元帝国的丞相权力达到巅峰。 究其原因,主要是从元英宗起,他们得位不正,不得不依赖大臣、太后的力量。 嫡长子继承规则,被改成兄终弟及,叔亡侄继,反而更加乱套。 元帝国在接班人问题上,一直没想明白该怎么办,才让权力平稳过渡。 …… 元惠宗的父亲流亡国外十多年,而他自小也被软禁起来,和大臣、亲王们几乎没有什么接触。 也就是说,13岁的元惠宗单身入京时,并无任何力量可依赖。他这个少年皇帝其实就是一个傀儡。 元惠宗能做的就是慢慢笼络人心,仔细观察,暗中布局,等待时机夺回皇权。 不久,他发现同为丞相的唐其势和伯颜两人水火不容,便决定利用伯颜,先铲除燕帖木儿余党。 唐其势便是上任权相燕帖木儿之子,飞扬跋扈久矣。 1335年,唐其势商其弟塔剌海、其叔荅里,勾结两位亲王,准备谋反。 当年6月,唐其势、塔剌海两人率亲兵,兵犯宫阙。结果在举兵当夜,就被伯颜等人率军所擒杀。 很显然,唐其势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铁锅、伯颜等人知晓。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平定叛乱。 铁锅、伯颜借此机会,一举铲除燕帖木儿余党。皇后答纳失里、中书左丞相唐其势等人被诛杀。 但是,新的权相——伯颜又出来了。 他内联太后,外收党羽,其权势一点也不亚于昔日的燕帖木儿。元惠宗决定再次利用其侄子脱脱,来扳倒伯颜。 1340年2月,元惠宗和脱脱密谋,趁着伯颜去柳林打猎的机会,收其兵权,贬出京城,后又放逐去广东。当年3月,伯颜病死在路途中。 史书上虽说他是病死。但很大概率是元惠宗派人下的毒手。 紧接着,元惠宗又对卜答失里等人下手。伯颜死后不久,太后卜答失里被赐死,皇太子燕帖古思也突然暴毙。 少年皇帝铁锅入京后,仅用了七年时间,便收回皇权,为其父母报了血仇。 当年,权相燕帖木儿力劝卜答失里,不要遵守元文宗遗命,拥立铁锅为帝。否则,必有大祸。果不其然。 后来,元惠宗又利用哈麻、雪雪等人扳倒大丞相脱脱;又借搠思监、定住等人之手,除掉哈麻、雪雪。 总而言之,在君权与相权、后权的斗争中,元惠宗显然深谙其道,懂得权力制衡之术,是历代皇帝的佼佼者。 元惠宗在龙椅上一坐,就是37年,比之前八位皇帝总共在任26年,还多了11年。 但是,元惠宗精通内斗,却不善于治国理政。 1351年5月,刘福通在颍州,率白莲教徒起义,并喊出“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的口号。 随后,徐州芝麻李、彭大、赵均用,濠州郭子兴、孙德崖,襄阳布王三、孟海马,蕲水徐寿辉、彭莹玉、倪文俊,泰州张士诚、李华甫等人纷纷响应。 一场席卷大江南北,以红巾军为主力的大起义爆发了。 这些起义军起初不过几千人,少的仅仅几百人。但是,反元大旗一旦举起,加上白莲教的宣传,从者如云。大量的流民、贫民争相加入起义军。 这是万民的愤怒! 究其原因,不外乎天灾人祸。 先说天灾吧。 根据《中国救荒史》的统计,大元帝国统治中原的九十七年里,发生水灾九十二次,旱灾八十六次,雹灾六十九次,蝗灾六十一次,歉饥五十九次,地震五十六次,风灾四十二次,霜雪二十八次,疫灾二十次。 后来有学者对照各行省的资料进行复核,认为天灾的统计过少了。 但无论如何,在中原历代皇朝中,大元帝国是受灾最严重的。其中大部分天灾就发生在元惠宗执政时期,因为他刚好赶上了小冰河时期。 天气变化无常,黄河屡次泛滥,蝗灾几乎每年一次。史书上,人吃人的现象比比皆是。 那么,元惠宗救灾了吗? 他救灾了,而且力度还不小。 在史料中,元惠宗减免赋役,发赈灾金、赈灾粮的记录也很多。 这一点,他比杨广之流可强太多了。 杨广时期的隋廷有钱有粮。但他偏偏要大兴宫殿,挖运河,到处兴兵,造成民不聊生。 杨广有钱,但他不把百姓当人看,且屡次失信于大臣、军士。 元惠宗的种种举措表明,他是关心百姓的,但他是真的没钱。 很快,元惠宗就发现,国库里空空如也。 别说赈灾了,军粮都快成大问题了。 要不是方国珍、张士诚先后变节,加上一个陈友定,这三人通过海运,不停地向元帝国输血。 刘福通那波四路齐攻,搞不好真的把元惠宗提前打跑了。 那么,元帝国的财富去哪了呢? 大元没钱的原因在于支出太大,而收入太小。 国库的支出上,大元历代皇帝花在喇嘛教上的银子不计其数。 1317年,元廷的宣徽院统计过,当年仅供佛饮食一项,共用面四十三万九千五百斤,油七万九千斤,蜜二万七千三百斤,每日宰羊至万头。 这是中央朝廷,这一年向喇嘛教僧侣,供应伙食的数据,不含地方行省的。 此外,大元历代皇帝还大肆对藏僧赐物赐田,不计其数。 又如,据“虞集大护国仁王寺恒方碑”记载,光是这一处寺庙,就在大都城外拥有水地近三万顷,陆地三万五千顷,并占有山林湖泊鱼荡竹场等二十九处。 英宗时期,有个藏僧要建大佛像,请求朝廷支持。英宗大笔一挥,光冶铜就拨了五十万斤。 故此,元朝大臣中很多人感慨,“国家财赋,半入西蕃”。这西蕃可不是指西藏地区的人民,而是单指喇嘛教。 黄金家族真的是被他们成功洗脑了。 元朝礼部尚书张养浩,曾作过粗略的统计,他认为朝廷一年的开支中,用于供养僧侣,做佛事的,约占三分之二。 元朝时期的藏僧还是法外之徒。 元廷有令,“凡民殴西僧者、截其手;詈之者,断其舌”,不问其青红皂白。 此外,喇嘛高僧们甚至可以操纵法律,成为保护伞。 他们为皇室祈福为理由,无数次请求元廷释放重囚。这些重囚不是贪官污吏,就是富家之子,在“佛法”的保护下,屡屡逃脱法律的制裁。 到后来,这些高僧大肆挑选貌美女子,以“天魔舞”这种形式,取悦元惠宗,迷惑帝心。这就更过分了。 由于经济、政治上享有特权,元朝僧侣的数量到后期非常庞大,虽不可考,但应该不亚于明朝的百万宗室。 这些庞大的僧侣队伍不从事生产,大兴佛事,出入有香车宝马,穿绫罗绸缎,吃珍馐美馔,住富丽华贵的寺庙。 这笔庞大的开支,虽是元帝国的恩赐,但每一分一厘,何尝不是来自民脂民膏。 宋朝的冗官冗兵,元朝的僧侣,明朝的宗室,清朝的八旗子弟,就像血吸虫一样,寄生在帝国的内部,疯狂地吸收帝国的养分。 导致帝国的经济血液越流越少,头晕脑胀,四肢无力。 其中,元朝的僧侣最甚! 吐蕃王朝和大元帝国的衰弱,和藏传密宗都有着密切的联系。 第161章 万民的愤怒(二) 国库的收入上,也出现严重的问题。 元廷的税收种类比较复杂,南北还不一样。老实说,朝廷的税收不重,但底层百姓的负担却很高。 明初学者叶子奇说,“元朝自世祖混一之后,天下治平者六、七十年,轻刑薄赋,兵革罕用,生者有养,死者有葬,行旅万里,宿泊如家,诚所谓盛也矣! ” 明末史学家谈迁说,“宋时亩税一斗;元有天下,令田税无过亩三升……盖吴中之民,莫乐于元,莫困于明,非治有升降,田赋轻重使然也。” 明朝太常寺少卿李开先也说,“元不戍边,赋税轻而衣食足,衣食足而歌咏作。” 既然朝廷的税收不重,为什么底层百姓却不堪其苦? 这主要是因为地主的田租太重了。 大金、南宋后期,土地兼并问题就很严重了。 大元在吞并它们地盘的同时,也把这个棘手问题吞了进去。但蒙元高层对此却不重视,一直没有认真对待,去研究解决,缓和阶级矛盾。 身为一个佃农,你手上没有田地,要租地主的田种粮、种菜,自然就要向地主交田租。 这田租比朝廷的税,可重多了。 以南方为例,佃农向地主交的田租,基本上按照年平均产量的六成,甚至更多。 大元有几任皇帝,包括元惠宗在内,都曾经下诏,命令江南地主减租。 但由于政治腐败,地方官吏早已和地主富商穿上同一条裤子。这种诏令实际上落不了地,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在人身上,佃农也受到地主的迫害和控制。自南宋以来,地主干预佃农婚姻,奴役其子女的现象长期得不到整治。 说是佃农,其实和农奴也差不多。 不但是南方汉人佃农的生活悲惨,北方的蒙古人也是如此。 元宗大德七年,刑部就上报朝廷,说有商人“往往将蒙古人口贩入番邦博易”。从明宗起,这种贩卖蒙古人为奴的现象加剧了。而买家的主力变成了南方的大地主、大富商。 因为受到蒙古贵族的压迫,在史料中记载的蒙古人民起义,也有十多起。但他们的起义都在红巾军大爆发之前,没碰上历史的窗口期,全部被镇压下去了。 在法律上,元廷还保护地主。 比如,地主打死佃农只需杖一百零七,赔其家人五十两,就了事。 实际上,没有一个地方官吏会真的下狠手杖打地主的。所谓的杖打,它也分贫富。 还有一点,元廷赋税的征收方式有严重问题。它把赋税外包给商人。 比如,某地计划收的某项赋税是一万两白银。商人缴纳一定的保证金后,把这项收税的任务承包下来。 没有利润,商人会承包赋税吗?不可能的。 商人上缴国库的,确实是一万两白银。但他实际上收到的可能是三万两,甚至更多。这多出来的,便是商人的利润。 元朝承包税收的项目非常繁多,远远超过了宋朝,有包天下河泊、桥梁、渡口之税的,有包酒税的,等等。 这无形中又增加了底层百姓的负担。 最后一点,还有地主偷税漏税的问题。 元仁宗时代,元廷曾经试图重新丈量土地,查清漏税问题。结果遭到大地主和地方贪官的强烈抵制。 在一片反对声浪下,这场改革不了了之。 总而言之,元廷收上来的税收不多,但底下百姓却不堪其苦。这是因为地主的盘剥太重,富商从中赚差价,。 以致后来的起义军,大多以“摧富益贫”的口号,发动群众参加。 底层的农民们,每遇到青黄不接或受灾欠收之际,就只好向地主、商人们借高利贷。 一旦还不上,农民就变成佃农,佃农就变成流民。 卖妻鬻子也是平常事。 地主、富商通过勾结地方官吏,继续兼并土地,以致贫者流离转徙。 “富室有敲占王民奴使之者,动辄百千家,有多至万家者。” 贫者愈贫,富者愈富!阶级矛盾在逐渐锐化! 同时,盘剥百姓的,还有地方的贪官污吏。他们也趁着天灾,大肆侵占民田。 而大元从第三任皇帝起,就陷入无休止的内斗。每一任皇帝在位的时间都很短。 大家都在忙着拉拢大臣,争帝位,哪里有心思和时间整顿吏治。历任大元皇帝对犯法官员的惩罚都是过宽的。 所以,大元的政治腐败也是触目惊心的,就连御史们也渐渐在腐化。 高僧们在保护官吏,御史们也在保护官吏。导致后来还出现赈灾钱、赈灾粮被官吏贪污的现象。 “官买田,台不谏,省不言。”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元末这些民谣都反映了当时的社会乱象。 喇嘛僧侣,贪官污吏,地主富商成了底层百姓的三座大山。 …… 话说回来1350年。 这一年,元惠宗和大臣们正在商量治理黄河之事。 对于治河,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但一提到治河的费用,就全都哑口无言了。 很多问题的源头都出现在钱上面。 当时的元廷确实没钱治河。 解决国库赤字的办法通常来说就是四个字——开源节流。 节流,就是要大幅度减少对喇嘛教的供养。开源,自然就是要出台政策,朝地主富商身上收点钱。 但是,大元帝国的君臣们可没有朝这方面想。 他们又走回老路,准备大印纸钞,解决国库赤字,治理黄河。 后来,有些人指责元廷不该治河。这种观点过于偏激了。 九十七年里,黄河屡次变道,泛滥成灾。早该治理了。 问题是治河的钱,不该通过滥印纸钞来解决。 通货高度膨胀造成的灾难,比河灾更加猛烈。 在大元宝钞彻底退出市场之前,元帝国确实通过滥印纸钞,又有了财富。 但是,财富不会凭空出现,只会转移。 假设,帝国里流通的纸钞现在只有百万贯,朝廷突然多印了百万贯。 流通的货币增加了一倍,但要交易的货物却没变,这就造成物价上涨一倍。原先要一贯才能买的货物,涨价到了两贯纸钞。 短时间内,朝廷确实是突然有钱了,但天下人的财富却突然缩水了一半。 朝廷印的纸钞越多,天下人的财富就缩水得更厉害。 这既让底层穷人更苦,也严重伤害了地主富商们的利益。 国库没钱,穷人没钱,纸钞攥在谁手里?大部分都在地主富商手里。 朝廷天天在印纸钞,物价天天涨,一部分地主富商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个别的地方豪强察觉到天下将乱,便决定起兵反元。 当大富商、大地主开始大力发展私人武装力量时,他们就变成了地方豪强。 元末的起义,是由地方豪强发起,并吸引大量贫民、流民广泛参与的过程。 起义军领袖刘福通、徐寿辉、芝麻李、郭子兴、孙德崖、张士诚、方国珍都是地方豪强。北方后来的大军阀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张良弼等人也是。 没有钱,没有粮,谁跟你干革命? 倒是朱元璋、陈友谅两人出身平民。他们是通过参加红巾军,立下战功,逐步上升到起义军领袖的地位。 总而言之,元帝国对僧侣太厚,对官吏太宽,对豪强太软,而对底层贫民关注太少。 随着地主富商对农民的盘剥过重,贫富差异越来越大,阶级矛盾逐渐锐化,终于在变钞之后,引发了大起义。 “变钞未久,物价腾踊至逾十倍。及兵兴,所在郡县皆以物贷相贸易,公私所积者皆不行,国用由是大乏。” 一个政权的崩溃,往往是从经济的崩溃开始的。 皇族们生活奢靡,却无力赈灾,僧侣们享有特权,官吏们贪赃枉法,地主们重利盘剥,奸商们哄抬物价。 这一切早就酿成万民的愤怒。 而1350年的那场变钞,终于点燃了熊熊怒火。 元惠宗无法灭火,只好在1368年仓皇北逃。 第162章 大元和王保保的结局 “念完了?” 见方霹不再说话,魏葵杨便问道。 “嗯,我手机上收藏的,就这些。” “那王保保后来呢?他既然不肯发兵去勤王,是不是准备向大明投降?” 方霹不禁笑了,反问道:“你觉得他像是大明的友军,是吧?” “对啊。” 方霹摇摇头,说道:“那你可看错他了。朱元璋开始也以为,王保保会和方国珍一样,投降大明,先后写了七封招降信给他。还派元廷的一些降臣,去招安他。 结果全被王保保拒绝。因此,徐达、常遇春等人在元惠宗北逃后,就调动大军西进,准备讨伐王保保。 洪武元年十月,冯胜、汤和率先锋部队一路攻占碗子城、晋城。元军守将大多遁逃。 但几天后,王保保派手下部将韩札儿迎战。双方在韩店首战。明军失利,败退。 捷报传去,当时在上都的元惠宗大喜,晋封王保保为齐王,赐金印,又令其收复大都。 韩店受挫后,徐达、常遇春率主力继续西进,准备进攻王保保的老巢——太原。 在进军途中,探马终于发现了王保保主力的轨迹。他北出雁门,经保安州、居庸关,准备收复元大都。此时的元大都已经改名叫做北平。 这时候,在徐达的帅帐中,众将开始讨论起来。绝大部分人的意见是赶紧回师,去救北平。 第一,北平是大元的故都,其重要性可比太原大多了。第二,留守北平的孙兴祖兵力很少,绝不是王保保的对手。 唯独徐达力排众议。他认为不可回救北平。因为此时大明主力离北平远,而离太原近。回去只能让王保保以逸待劳。继续进军太原,以逸待劳的将是明军。 徐达赌,王保保一定会舍弃收复元大都的机会,回师救太原。他不敢和自己换家。 徐达赌对了。 王保保及其部将们的妻子全在太原。对元惠宗来说,元大都当然是最重要的。但对王保保来说,太原才是他的根。 可徐达没想到,王保保回师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王保保的主力明明离太原,比起明军主力远多了。可是双方的先锋骑兵部队,居然是同一天的中午,抵达太原城下。 这一方面是因为徐达主力是步兵,为了不让大军拉得太长,不得不放慢速度,等下步兵。另一方面是事关城中妻小,王保保这边也是急眼了,其急先锋一路狂飙突进。 王保保这支急先锋也确实彪悍,一路急行军后,居然不嫌累,二话不说,直接向徐达的骑兵部队发起进攻。而徐达的骑兵部队,面对这支疲劳之师,居然还处于下风。 徐达急忙派传令兵去下令,让两路步兵主力,以急行军的速度赶赴太原。激战到黄昏,双方都又饿又累,便各自撤兵,安营扎寨。 当天夜里,部分明军步兵也抵达战场,开始连夜挖壕沟,扎垒栅,铺防御工事。没多久,王保保率后续部队也连夜赶到太原城下。 接下来的两天,双方都没有开战。徐达在等自己的步兵部队全部到达后,再和王保保决战。而王保保也要让将士们休息下,消除日以继夜急行的疲劳。 为了发挥骑兵的冲锋作用,王保保没有让骑兵主力进城,而是紧挨太原西城扎营。在古代,守城的大多都是步兵部队。 正在这时,天上突然掉下了一块大馅饼。太原守将豁鼻马突然派使者来报,说愿意归降大明。 而且,使者还告诉徐达。由于王保保的骑兵主力比较疲劳,夜里的警戒都由豁鼻马的部队负责。 明军军帐里,众将又开始讨论了。有人怀疑豁鼻马是诈降。但徐达决定信豁鼻马一回。 他准备夜袭王保保大营,并让豁鼻马做内应。豁鼻马答应了。 徐达立刻部署,先由郭英率三百精骑作为踏营敢死队。若有诈,就立刻杀回来,主力再去接应。若是豁鼻马真投降,就放火烧营为信号。 同时,徐达又派五十骑,埋伏在另一个方向的十里外,到时候点火举炮,来疑惑敌军。 当晚三更时分,郭英带人潜行到敌营附近。豁鼻马果然真降,打开营寨大门,放入明军。郭英即刻分散部下,四下放起火来。 徐达见状,立刻率主力,从敌人的营寨大门而入。远处的五十骑,看见火光,开始乱放炮。 睡得迷迷糊糊的王保保主力,没想到明军会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突然杀进来。 而且,大营中火光一片,远处炮声大响,豁鼻马等降兵又在营中用蒙古话,乱喊败了、败了,王保保军中大乱。 王保保知道消息后,慌不择路,急忙上马从后面的寨门逃出,身边只有十八骑跟随。 攻进来的明军大喊——降者免死,营内元军纷纷丢下武器,举手投降。天亮后清点,共计获得四万降卒。 更重要的是,徐达得到了四万匹蒙古骏马,极大地补充了明军的骑兵力量。同时,太原城的守军也开门献城。 太原一役后,王保保实力大损。一年后,王保保集结兵力又围攻兰州城,还歼灭了去救兰州的于光一军。 明廷收到消息后,决定兵分两路,给予反击。一路由徐达挂帅,去兰州进攻王保保。 另一路由李文忠挂帅,去进攻驻军在应昌的爱猷识理达腊。此时,元惠宗已病逝,由爱猷识理达腊继位,为元昭宗。 结果,明军两路皆大捷。徐达在沈儿峪再次击溃王保保军。王保保狼狈逃窜。李文忠奇袭应昌也得手,元昭宗仅以数十骑北逃。 君臣两人收拾残部,在哈拉和林会合,皆泣不成声,懊悔不已。 王保保懊悔当初不该按兵不动,坐视大都沦陷而不管。如今连自己的地盘也全丢了。元昭宗懊悔当初不该设立大抚军院,专门针对王保保,还下令天下军马,共同讨伐他。 君臣两人在赤心相待后,终于捐弃前嫌,重归于好。元昭宗以王保保为中书右丞相,商讨中兴之计。 同时,明廷这边,也将王保保视为心腹大患,认为他狡猾狙诈,使其在,终必为寇,不如取之。 洪武五年,徐达等人再次提出,今下大定,庶民已安,北虏归附者相继,惟王保保出没边境,今复遁居和林。臣愿鼓率将士,以剿绝之。 朱元璋因此决定大举北伐,目标通过围攻哈拉和林,逼王保保现身,歼灭其主力。 考虑到王保保一军在大草原里来去如风,不易捕捉其主力,明廷大军便兵分三路。 其北伐的主力军交给王保保的老对手——徐达统帅,从中路进军,经雁门,直捣哈拉和林。 李文忠统一军,从东路,走居庸关、应昌,侧面包抄哈拉和林。 冯胜领军最少,也是最先出发,从西路,出兰州,攻甘肃地区的元军。他这一军的主要作用是疑兵,让王保保摸不清明军意图。 徐达是明朝开国第一功臣,位列开国六王之首,又两败王保保。这次北伐,朱元璋最是倚重他。谁知,老江湖也有走眼的时候。 一开始,中路军的先锋蓝玉接连两胜。这让徐达有点轻敌,一路冒进,战线和补给线拉得过长。 结果在野狐岭之北,徐达主力遭遇到王保保和手下大将贺宗哲的伏击。 那天,恰逢天降暴风雪。王保保、贺宗哲两人率军,踏着冰雪而来,直接打爆徐达大军。 撤退途中,负责断后的汤和,又在断头山被击溃,明军再折一阵,中路军死伤数万人。战神徐达的生涯终于有了羞愧的污点。 李文忠的东路军在土剌河击溃元将哈剌章后,继续进军。结果在拉鲁浑河畔的称海,被北元太师——蛮子哈剌章率诸王联军包围。 李文忠勉强撤退,损失惨重。称海一役中,开国名将宣宁侯曹良臣、常遇春之兄常荣、指挥使周显、张耀皆战死。 唯独冯胜的西路军一路高歌猛进,连战连胜。元将上都驴、卜颜帖木儿皆降。元廷岐王——朵儿只班兵败后,一路北逃,不敢回头。 但听闻中路、东路两军皆败退后,冯胜担心被包了饺子,也只好撤军。这次北伐,宣告失败。 《明太祖实录》中只写了这么一句,壬子,大将军徐达兵至岭北,与虏战,失利。所以,王保保击溃徐达的这一战,也叫做岭北之战。 而北元那边的史料记载却很详细。一般来说,交战双方中,一方没有记载,或者是简单带过,而对方却津津乐道的,通常不是什么好事情。 王保保虽然在岭北之战获胜,但战损也很大,也没有能力再反扑明廷,仅仅在洪武六年,发起一些骚扰性的进攻。 而且,老天爷也不准备给他机会了。岭北之战的三年后,三十多岁的王保保因长年打仗,病逝。元昭宗希望他中兴北元的愿望,落空了。” “北元?北元和大元是什么关系。” “北元就是大元。元惠宗北逃后,大元政权并没有灭亡,只是退回蒙古本部了。北元是后来者对它的称呼,就像把宋朝,称做北宋和南宋一样。大元帝国内部可不会自称为北元。 大元政权退回老家后,又恢复了旧制,其君主也不再自称皇帝,改称大汗。而且长期处于分裂、内战的状态,仅仅在也先、巴图孟克两人执政时期一度中兴。 到了1634年,大元末代大汗——林丹汗被皇太极的满、蒙、汉联军追击,一路西逃,病逝于路上。 1635年,林丹汗的遗孀和儿子迫于兵锋,便向先锋多尔衮献上传国玉玺,投降。大元亡,历经364年。 蒙古人在1234年,消灭自己的宗主国——女真人建立的大金。之后,建立起了大元。过了401年后,终于被大金的后裔所灭。这大概是此一时彼一时吧。” 魏葵杨长长地“哦”了一声,转头问道:“雷前辈,那咸鱼宗的故事还有吗?” “有。” 雷老侠喝了杯茶后,又讲起自己的第五段记忆。 第1章 那时,初见小萍 丁丑年,三月。 北京,宣武城南长街中,有家小饭店生意还不错。饭店外面的牌匾上写着显眼的五个红字——“香喷喷饭店”。 店门口旁边,还竖立着一块小木板,上面的贴纸写着:“咸鱼猪肉粥今天特惠,第二碗七折。” 饭店里,一个少年坐在唯一一张空桌旁,无聊地在手中飞转着一支筷子。 “雷老侠!你没看到三号桌的客人走了吗?还不快去收拾一番,把碗筷洗了。” 一个女人突然对那少年嗔道。 没错,这少年正是我。而这个女人是我娘——白素真。 她和我爹雷大雄开这家香喷喷饭店已经有十余年了。每天早起晚归,卖早餐、午餐、晚餐来糊口。 虽是小本营生,但由于回头客多。一家子的生活也算是衣食无忧。 “知道了。” 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在起身的同时,瞪了一眼方飞羽。他是我七大姑家的侄子,比我大两岁,是我们家请的长工。 我娘也真是的,有长工闲着不喊,偏让我干活。 我洗完碗筷,刚从后门走回来,就听见有客人和我娘闲聊。 “内掌柜的,你今天怎么不送他去私塾读书啊?年纪轻轻的,应该早点学会做八股文,先考个秀才,再考上举人。那你们雷家可就光宗耀祖啰。” “对对对,举人老爷说得太对了。可我家这小兔崽子,一到私塾就光睡觉。他睡觉也就罢了,还打呼噜,影响其他人学习。 这不,前几天,周先生来说,这小兔崽子再不改改,以后就别送去他那里读书了。我便想着,让他来店里帮忙,尝一尝生活的苦头,磨一磨他的性子。” “嗯,也是。” 和我娘说话的客人姓范,以前中过举人,当过一名小官。后来听说是因为贪污,被免了职,现待在家中,天天闲着。 “当家的,你也不说说你儿子!” 我娘陪着笑脸和举人老爷说完话,回过头来瞪我一眼,又对我爹嚷道。 灶台里,我爹抬起头,憨厚地对我笑道:“崽啊,乖,听你娘的话。” “知道了,我以后去私塾,睡觉绝不会打呼噜。” “让你去读书,还敢睡觉。再睡觉,你就吃一辈子的苦。” 说完,我娘高高举起筷子,却只是轻轻地敲了我的头一下。那双眼睛微微泛红。 “娘,我保证,不敢再睡觉了。” 范举人朝我招了招手。 我便走过去,说道:“举人老爷好。” 范举人点点头,问道:“《千字文》,你学过了吗?” “学过了。” 范举人又指着桌上的粥,问道:“那我考考你,咸鱼猪肉粥的粥字,你知道怎么写吗?” “知道。” 说完,我抽出一根筷子,用背面沾了沾茶水,在木桌上迅速写了个“粥”字。 范举人又点点头,继续问道:“忠君的忠字,有两种写法,你懂吗?” “懂的。上一次,老爷,你不是教过了吗?” “对,我都忘了。” 范举人捋着胡须,眯着眼睛又问我别的。看他那架势,不把我问倒,不足以显出他举人老爷的水平。 真是的,我只是一写起八股文就犯困,并不代表我不识字。 但范举人是我们家饭店的老客。虽然有点不厌其烦,我也只好忍着,规规矩矩地回答他的问题。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你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又是什么意思吗?” 范举人终于把我问倒了。我想了半天,既不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什么荡荡乎,是荡秋千吗? 范举人见我半天不说话,得意地又捋了捋胡须,笑道:“这句话可曾是科举的考题。你连这句话的意思都不懂,怎么能考上秀才呢,咳……” 他一咳嗽,我就知道,这位范举人准备长篇大论地和我讲解这句话了。有可能一讲,就是一个时辰以上。 就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年。我便趁机离开,迎向他。 再和范举人聊下去,他能把我聊到睡着为止。 “谭公子,你来了。这边请。” 我热情地招呼少年在三号桌坐下,顺便拿起身上的抹布,再擦一遍桌子,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老侠,以后你别老是喊我公子了。我们差不多同龄,叫我石麟就行。” “好嘞。老样子?” “嗯。” 石麟朝我举起两根手指。我心领神会,很快就去灶台,端来两碗咸鱼猪肉粥,还索性坐在他身旁。 那范举人见我不再理会他,“哼”了一声,结了帐就离开了。 我见状,心里总算轻松多了,主动起身,去把范举人那桌碗筷收拾了。 等石麟把两碗粥都吃完,我再次坐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带了。” 说着,石鳞从大褂里掏出一份报纸,放在我手里,然后结账离开。 “谢谢你啊,石鳞。” “不客气。” 我打开报纸,上头的《申江新报》四个字映入我眼帘。 大概在一年前,我无意中发现,石鳞在店里吃完东西后,会拿出《申江新报》来看一看。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东西叫做报纸。 听石鳞说,这报纸还是洋人举办的。 这里面的内容,可比《四书章句集注》等有意思多了,有文章、有新闻,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 也不知道,石鳞是从哪里拿到的。 他见我每次都站在后面看,便把看过的过期的《申江新报》,送我一份。 我刚准备好好看报。我娘就朝我走来。 “看什么看,周先生让你看的书,你不好好看,整天看这个!看这个,能中举吗?” 我赶紧先把《申江新报》收好,板着脸,也不吭声。 “好了,好了。孩子爱看什么就看什么吧。多识点字,懂得道理,也就可以了。” 我爹走过来,把我娘拉走,对我笑了笑,又走回去灶台。我娘叹了口气,看见有客人进来,也不再搭理我,去招呼客人了。 我舒了一口气,把凳子搬到角落里,准备好好看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雷哥哥在吗?” “呦,是小萍啊。他坐在那里。” 一个秀气的小姑娘探出头,朝我娘指的方向,望向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笑出一条缝。 “这是最新的《申江新报》吗?” 她朝我轻快地蹦来,像只蝴蝶般,穿过店里走动的客人。 她叫白萍,今年十一岁,比我小两岁。我娘叫她小萍,我便也跟着叫她小萍。 两年前,她家搬到我们家附近。 那时,我初见她。渐渐地,她就成了我的跟屁虫。 第2章 孤星观里的纳兰公子 “正是。小萍,我们走,到后面看报去。” 见店里的客人开始多了起来,有点喧哗,我便拉着白萍的手,从后门走出去。 后面的小院子,便是我们一家人住的地方。连同临街的店铺,合起来就是一个小四合院。 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听我爹说,我们雷家祖上也曾是官宦人家,可惜后来家业败落了。 但也给子孙留下这个小四合院,经过小小改造后,得以安居乐业,幸也! 白萍在屋檐下,找来两个小板凳。我们两人依着院子里的那棵大红枫,开始屏气凝神地看起《申江新报》。 “贝尔先生发明了电话!这是一种可以千里传音的工具,跨时代的产物!摘自《华盛顿邮报》。” 白萍指着报纸上的一行新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起来。 然后,她歪着脑袋问我,“这电话是什么东西?” 白萍是女孩,不能像我一样,早早就被送去私塾读书、识字。她识的字,是我教的;她念的书,也是我送的。 如果说,石鳞是我了解这世界的窗口。那么,我就是她的窗口。 但这个问题属实难倒了我。 电话,那是什么鬼东西?我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一种洋人的武功,就像少林寺的狮子吼一样,嗓门够大就可以了。” “真的?王师父有没有教你这种武功?” 白萍口中所说的王师父,是教我武术的老师。我爹说,学武功要从娃娃抓起。于是,从五岁起,我就跟着他学武功。 “没有,估计是我嗓门不够大。师父还,没有开始教我。” 我越回答,心就越虚。 毕竟,洋人发明的这种叫“电话”的武功中,有个“电”字。说不定,还可以开口伤人,看样子要比狮子吼高明。 幸好,白萍也没有继续追问。 我们两人津津有味地把《申江新报》看完了。她开始指着报上不懂的字,问我。 就在这时,饭店后门被推开了。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来的正是我的师父王正谊。 他素来嘻嘻哈哈,看见我们就笑道:“还以为你去私塾读书了呢。原来躲在这里,和小女友约会。” 我的脸立刻涨红了,扬了下手中的报纸,梗着脖子说道:“师父你别瞎说!我在教小萍读报识字呢。” 白萍“嘤”了一声,羞涩地捂着脸,从我师父身旁,绕个弯,跑了出去。 “老王,你过分了啊!” 我忍不住生气地跺了一下脚。 在外人面前,我通常都喊他一声师父。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我也会毫不客气地喊他老王。王正谊从不以为忤。 “徒儿,我这是为你着想。这小萍真的很不错。人家康熙帝十二岁就大婚了。你今年十三岁,不小了。 赶紧把婚事订了,才是正经事。那么好的姑娘,下手早,有;下手晚,无!懂不懂啊?” “唉,你别说我的事情了。师父,你不是去跑镖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赶紧转移话题,免得师父又说我和小萍的事情。 我师父原先是个大镖师。今年正月,他在朋友的帮忙下,自己开了家新镖局,叫做顺源镖局,就坐落在半壁街。 “那是江湖朋友给你师父一个面子。这两趟镖,都没有一个人打劫,顺顺利利的,自然回来就快上几天。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 “有没有给我买点新鲜玩意回来?” “哪有功夫给你买这个。走吧。” 说完,王正谊伸手,在我额头上弹了个响栗。 “哎呀,疼!” 我忍不住摸了摸额头,火辣辣的。 当穿过我家饭店时,王正谊朝我爹、我娘打了声招呼。“师兄、师嫂,我带老侠去习武了。” “好嘞。” “晚上要回来一起吃饭吗?” “不用了。” 出了饭店没走多远,我便跃上师父的马。两人一骑,朝西北而行。 许久,我们出了城,来到一座山的半山腰。这山叫做冷月山。 我以前也随师父来过多次。顾名思义,这冷月山是真冷。 北京城的三月只是有点凉,下不起冰雪。可冷月山是越往上走,越冷。来到半山腰时,到处可见山里凝结着一层层冰霜。 这和它特殊的山势有关。北风吹不过去,南风吹不过来。冷月山就像个慈祥的母亲一样,伸出双臂,常年拥抱寒流。 “徒儿,冷不冷。” “有点冷。” “我们先吃点东西,缓和暖和。” 我和师父先后下了马,拴上后,就朝半山腰的一座道观走去。上面的牌匾上写着“孤星观”三个字。 由于冷月山实在太冷,道观里早已没有住持和道士。这孤星观是座废弃的道观。 但此时,一股诱人的狗肉香气,从道观中飘了出来。我不禁咽了下口水,食指大动。 走进道观,只见一个青年,正在元始天尊的雕像下面,竖起烤架,烤起了全狗。他时不时在金黄的狗皮上,再划上深深一刀,加点酱料。 看见我们进来,这年轻人抬头笑道:“师父,你可真会挑时间。这狗,刚好烤熟了。” 烤狗的青年叫郑梦启,是我师父的首徒,自然也是我的大师兄,比我大五岁。 “再烤一会,入味一点才香。” 说完,师父朝右侧望去。 只见道观右侧,紧挨着墙壁,放着一张大床。 床上,一个发、须都很长的男人,头枕着道观里的蒲团,身上披着一张破被子,慵懒地躺着,一动不动。 他不像我们,都蓄发,留着长短不一的辫子。他的长发很随性的挂着,就像上游的瀑布劈头盖脸地奔流下来,以致无法看清他的脸。 要不是他的右眼时不时地眨了一下,你会以为,那是一具刚死去的尸体。 这个男人叫做纳兰公子,师父让我们都这样喊他。 听师父说,十年前的纳兰公子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他,家中巨富,人又风度翩翩,武功还很高强。据师父讲,不在他之下。 说那时的纳兰公子是人中龙凤,一点也不过分。 而如今,我每次看见纳兰公子,他就这么一直躺着,搞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准备睡。 身为武者的我,曾经好奇地问道:“师父,纳兰公子那么好的武功,如果一直躺着,岂不是要退步。” “也许吧。不过,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孤星观外舞剑。我见过他舞剑的样子,身手依旧敏捷。” 半夜起来舞剑,说明这世上还有他放不下的东西,比如说,他的剑。 “师父,你不是他朋友吗,怎么不劝劝纳兰公子?” “唉,劝过好多次了,没用!除非……” “除非什么?” “啧,你专心习武就是了,整天问这些干什么?” “徒儿知道了。” 第3章 弹指惊鬼神 “纳兰,今天是什么酒。” “汾酒。” 躺在大床上的纳兰公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突然,他一下子动起来,从蒲团旁边拿起一柄银制的烟枪,又把烟枪底部放在大床左边的烟灯上,烤了一会,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 在烟雾缭绕中,纳兰公子的脸色突然惬意起来。 仿佛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忘记一切,不知此身在何处。 吸完洋烟后,纳兰公子往右边伸手一捞,抓住一个酒坛的挂耳,用力朝我师父飞掷过来。 我师父伸手接着,然后轻轻一拍。那酒坛上的封泥应声而裂开。 一打开盖子,浓郁的酒香溢了出来,顿时压住洋烟的味道。 “我只要一个狗腿。” 床上的纳兰公子说完,头一歪,又躺下,好像又睡过去了。 “好酒,果真是好酒!” 我师父哈哈大笑,举起酒坛,直接往嘴里倒。没有一滴酒溢出来,或者是洒出来。 可他刚放下,没过多久,咂了咂嘴巴,举起酒坛,又是一大口牛饮。 我和大师兄郑梦启眼巴巴地看着,不禁急忙喊道:“师父,手下留酒!” “还多着呢。你们两个着什么急。” 话虽如此,我师父还是把酒坛放下了。 这时,郑梦启已经把底下的炭火弄熄灭了,急不可待地举起酒坛,喝起酒来。 我接过他的小刀,从全狗身上割下一条狗腿子,拿到纳兰公子身旁。 “纳兰公子,醒醒,吃狗腿了。” 我见喊他不醒,便把香喷喷的狗腿举到他鼻子面前。纳兰公子鼻子吸了吸,终于睁开了迷离的眼。 “纳兰公子,趁热吃吧。狗腿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并没有伸手接狗腿,喃喃地说道:“冷热都一样。” 一会,纳兰公子大概是觉得,我举着狗腿的样子有些尴尬,便接过来,随性地咬了两口。 我便知趣地走了回去。等我再回头的时候,发现纳兰公子又睡着了。那咬剩的狗腿滴着油,就这么放在被子上。 又过一会,我们师徒三人把狗肉吃完了,把汾酒也喝光了。 “走,我们去道观外。” 在道观外的庭院里,我师父停下来,开始嗑起瓜子。 突然间,我师父手中的瓜子并没有吃下去,而是迅雷般弹射向我和郑梦启。 我的虎笑穴麻了一下,有股冰冷的真气钻入穴位。 “咯咯咯。” 那一瞬间,我就像只发癫的母鸡,不受控制地傻笑起来。 而大师兄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见他拼命把两个膝盖并起来,右手叉着腰,屁股后面的“噗噗噗”声音大作。 看这样子,大师兄是准备把刚才吃的酒和狗肉,全拉出来吗? 幸好,师父笑嘻嘻地走过来,帮我们揉了揉穴位。 我的笑声和大师兄的屁声,才戛然而止。 “怎么样,师父的新武功,厉不厉害?” 虽然方才有被他捉弄的感觉,但我和郑梦启都急忙点头。 “师父,这是什么武功?” “这是我们咸鱼宗的独门绝技——弹指惊鬼神。刚才我用瓜子打中你们穴位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到一股凉意入侵,就像是经脉被暂时封住了。” “对,我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放,放那个。” “我也不受控制的傻笑。师父,这是什么道理。” “我在整理宗里遗物时,有个叫岩卒大师的宗中前辈,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这样写的。” 我师父停顿了下,指着自己脑袋,接着说道:“他说,人脑里都有一小块部分,通过经脉,对应控制着身体的每一个位置。比如,有些控制嘴,有些控制腿。 如果经脉突然受到外来真气攻击,特别是受到我们咸鱼宗这种冰冷真气的入侵。大脑和身体部位的连结就会中断。刚才,你们两个,一个傻笑,一个狂放屁,就属于这种情况。” “师父,我刚才被你打中虎笑穴。要是没有你解开,我会不会一直笑到没气。” “那倒是不会,每个人都是有自愈能力的。即便如此,弹指惊鬼神能够在短时间内,让你某些部位不受大脑控制,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和郑梦启相视一眼,都露出惧意,频频点头。 就刚才那一下,要是在公共场合,被师父阴了,当众放屁,岂不是让人笑落大牙。 “师父,请授我俩弹指惊鬼神。” “好。” 当下,师父便为我们两人讲解起来。 原来,所谓的弹指惊鬼神,就是通过冰心诀的真气驱动,再加上弹指惊鬼的指法。 这冰心诀我早已修炼过,略有小成。但这弹指惊鬼,我和郑梦启都是第一次练。 说起来容易,这弹指惊鬼的指法,一共就三招,分别是——指鹿为马、指桑骂槐、指手画脚。 但练起来难,每一招都有无穷的后续变化。 师父把指法招式教完后,便让我们两人自行拆招解招,自己跑回道观里休息了。 不知道是他教的不太对,还是我们两人练得不太对。 等师父打着酒嗝,再次从道观出来的时候,我和大师兄两人的额头上,都布满了小肿块。 那是我们两人相互弹出来的。 “好,练的不错。接下来,我教你们,如何将冰心诀应用到指法上去。” 师父笑嘻嘻的,好像对我们的满头小包,甚是满意。 这弹指惊鬼神虽然只比弹指惊鬼,多一个字。可要把冰心诀和弹指惊鬼,这两者合而为一,真是不易。 大师兄比我入门早,修炼了一会,已有些效果。 那弹出的瓜子,打在我身上,有种清凉的感觉。要是近距离被他打中穴位,还有种麻麻的感觉。 而我的瓜子弹在他身上,却没有任何效果,反被他捞起来,吃了。 “好了,都停下来吧。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方法你们都掌握了。接下来,就靠你们勤加修炼了。” 不知不觉,从巳时一直修炼到傍晚,我和郑梦启都有些疲惫了。师父便让我们停下休息。 “师父,这弹指惊鬼神,我要练到师父这个程度,需要多久?” “因人而异。一般来说,练个四、五年,便可小成。要想大成,非得下十年、八年的苦功才行。” 我一听,不禁有些泄气。 “啊,要这么长时间?难道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吃下去,一年时间便可速成的那种?” “那都是说书人意淫的东西。世上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让人脱胎换骨。你们两人须记住,这世上的事情,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 “弟子明白了。” 我和郑梦启齐声应道。 第4章 到谭府读书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上午去私塾读书,下午开始习武,修炼那弹指惊鬼神。 可私塾教书的周老先生,对我是越来越不友好了。 他动辄用戒尺打我掌心,或者是让我举着椅子,抬高过头,在外面罚站。 究其原因,都怨我。是我实在是手欠,抓了两只癞蛤蟆,偷偷放在周老先生的书包里。 那天上午,周老先生在隔壁用过早餐,泡好茶,走回来坐下,悠悠地打开书包,准备拿出《四书章句集注》授课。 这时,两只癞蛤蟆就顺着周老先生的手,一只跳到他身上,一只跳到他头上。 坐在下面的我们,顿时哄堂大笑。 我至今不能忘记,周老先生那被吓得凸出的金鱼眼,和那略微夸张的尖叫声。 事后,周老先生虽然没有证据抓到“真凶”,但他猜测是我干的。 他猜对了。 从那天起,我就常常被他点名,不得不站起来回答问题。 通常,周老先生那满嘴“之乎者也”的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于是,他就开始惩罚我。 我皮糙肉厚的,戒尺打掌心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可举着一个椅子,傻站在门口,实在是太尴尬了。特别是,当有女的经过时,我就更臊得慌了。 幸好,没多久,这种尴尬的情况总算结束了。 记得是三月底的一天下午,谭公子照例来我们家饭店用餐。又照例打开书包,递给我一张新的《申江新报》。 就在这时,我发现他书包里也有《四书章句集注》,便悄声问道:“石鳞,你也在准备考科举吗?” 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是不需要考科举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提过科举的事。 “是啊。家父所迫,不得不从。” 石鳞不禁苦笑起来。 “那我跟着你学八股文,好不好?” “和我一起学八股文,你确定?” “我十分确定。” “那好,只要你爹娘不反对。随时可以来我府上,跟我一起学。记住,你要和你爹娘说,是免费的哦。” “真的,那太好了。” 当下,我便走到后面,和正在洗菜的我娘一说。她便爽快地答应了。 那时候的学校,大致分为两种——义学和私塾。 义学也叫蒙学,是朝廷举办,或者由地主、富商捐助而设立的学校,供六到十岁左右的贫寒子弟,免费上学。 但义学所教的,大多是像《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种启蒙读物,仅能让贫寒子弟读书识字。 你要想考上秀才、考上举人,就非得上私塾不可。 私塾就是收费的学校,也大致分两种。 一种就是像教我的周老先生一样。 他有自己的教馆。周边街道上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们,便将孩子,送去他那里,学《四书章句集注》等科举教材。 周老先生收费可不菲。因为,他算是半个名师了。 据说,周老先生先后十五次名落孙山,考试经验丰富,熟知历届考题。 他靠教周边二十余个学生,在京城养家糊口,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也算是学有所用。 另一种私塾就是地主、富商,或者是官宦人家自己设立的。 他们所请的老师水平就更高,费用也更贵。教书的地方就在其家中。 所教的学生一般就是二、三人。甚至有多位名师教一个学生的情况。 石鳞家里就是这种情况。 他父亲是户部郎中,虽只是正五品的官员,但手掌实权。自然,谭家请的老师也是顶呱呱的。 所以,我娘一听,我可以跟随石鳞去谭府读书,还不要钱,笑得脸上发出了光。 “到谭府上,一定要面带笑容,记得向老爷、夫人问安。” “娘,这话你已经说了五遍了。” 一晚上,我娘就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把她能想到的地方,都叮嘱了几次,生怕我失了礼节。 第二天一大早,我娘就在我的书包里,用油纸包了很多吃的,有鸡腿、鸭蛋、还有咸鱼。 “娘,你这是干什么?” “第一次去别人家里,哪有空着手去的。我们家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就把这些吃的带过去。等读书累了,你再拿出和谭公子分享。他一定会喜欢的。” “好吧。” 一会,石鳞过来接我。 就这样,我背着满满一包食物的书包,跟他来到了谭府。 我们是从侧门走进去的,见不到他爹、娘,省去好多繁文缛节。 这时候,时间还早,授课的先生还没有来。 我就从书包里,拿出鸡腿,一起和石鳞分享。 我们两人边吃边聊,我顺便还把两只癞蛤蟆的事情,和他说了。这把石鳞乐得合不拢嘴。 按石鳞言中之意,朝先生的书包里塞癞蛤蟆,这事他想过,但不敢做。 原来,石鳞和我一样,属于一打开《四书章句集注》就犯困的那种。 这几年来,因为他常和他娘打小报告,谭府授课的先生也换了好几个。 最近的这个先生叫杨开旗,因为性格开明,和石鳞很合得来,一直没换。 说白点,就是这位杨先生不怎么管他。 “既然你也不喜欢学习八股文,干嘛不和你爹、娘说清楚,免得浪费钱财。” “说过一次,差点被我爹骂死。他说,你考不上,那是能力问题。不想学,不想考,那是态度问题,不配为谭家子弟。” “啊,你爹是这么说的?” “是啊,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提起。” “那是自然。再提这事,就是自找不痛快了。” “对了,老侠,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我娘当然是希望我考上一个举人,那就相当于祖坟冒青烟了。至于中进士这种,我娘她都不敢想。 我爹希望我能继承他的厨艺,等他老了,接他的班,继续在香喷喷饭店炒菜。而我,却只想跟着师父,在江湖上走镖。” “啊,你还有一个在镖局的师父?” “对啊,教我习武的。石鳞,你呢,长大后想干什么?” “这个,我还没有想清楚。我喜欢研究史书。长大后想做史学方面的考据。如果能够着书立说,那就更好了。” 就在我们两人闲聊的时候,谭府请的杨先生走进了书房。 “先生,这是我的好朋友雷老侠。从今天起,他和我一起,跟着先生学习。” “先生好!” 我赶紧给进来的杨开旗行了师生之礼。 “嗯,刚才陈管家也和我说过了。好了,话不多说,开始上课。” 杨开旗举起戒尺一拍,便朗读起来。 “如切如搓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在我印象中,或者是我所听闻的,不管是义学还是私塾,所有的先生都一样。 他们在讲课之前,一定要摇头晃脑地朗读《四书章句集注》。 仿佛要是不先读上两、三句圣贤之语,就不会授课了。 第5章 谭府的杨先生 话说回来,谭府请的这位杨开旗先生确实很开明,比之前动不动就体罚我的周老先生,不知道心地善良了多少倍。 杨先生把今天要讲的《四书章句集注》这一段,详细解读后,接着便告诉我们应考之道。 比如,“如切如搓者,道学也……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这一段,他会告诉我们两个关键点。 假如要考这一段,考官大概会从哪些角度出题。和这段有关的圣贤之语有哪些。这些是一定要背熟,并写在八股文里面的。 说真的,杨先生不但人好,其授课水平,要比之前那个周老先生,也要强上好几倍。 可惜,他今天面对的,是不解琴声的两头牛。 就在杨先生滔滔不绝时,石鳞一只手伸进书桌下面的书柜,打开书包,拿出一本小说《西游记》,在偷偷看。 我见状,那也不用客气了,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鸭蛋,心安理得地开剥起来。 剥完后,再用掌心夹着,放到嘴边,“咕嘟”一声,吞了进去。 石鳞给我做了个手势,表示他也想要一个。我便摸摸索索,从书包里又掏出一个鸭蛋,递给他。 而授课的杨先生,不知道是看不见,还是熟视无睹。反正,他不受任何影响地,把今天的课教完了。 “好,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你们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 我们两人,在下面齐声应道。 “那好,接下来进入自习阶段。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说完,杨先生也不再理会我们,坐下来,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本小说,也看了起来。 一会,石鳞见我一个人,在无聊地啃咸鱼干,便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 他带我去的地方,就是谭府的小藏书阁,离授课的书房不远。 谭府的藏书可真多啊。 属实惊呆了,当时没见过世面的我。 书阁里面有儒家经典,有史学着作,但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小说。 一眼望过去,那些我比较熟悉的《隋唐演义》《三侠五义》《儿女英雄传》《永庆升平》等等这些小说,映在眼底。 以前,每到香喷喷饭店没客人时,我父亲一听到街上有人说书,定会拉着我的手,一起去听。 说书人讲的故事,早就忘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说书人讲完一集后,必定喊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通常在这时,说书人会把前面装铜钱的小木筒一摇,然后瞪我父亲一眼。 他的意思,连我也明白。 你们爷俩已经白听了两回,是该给赏钱的时候了。 我父亲见状,只好腼腆地拉着我的手,从人群中钻出来。 说书人希望听众们都给赏钱,越大方越好。 而像我父亲这么抠门的,却只想白听故事。 其实,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这些小说,我都可以看?” “那是自然。” 我闻言,不禁大为兴奋,拿了那本《三侠五义》,就和石鳞走回书房。 一时间,我们师生三人,都在静静地看各自的小说。 一会,我看授课先生比我们两人看得更加入神,便起了好奇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知道杨先生看的是什么小说。 只见那杨先生看得面红耳赤,十分着迷,时不时还伸出舌头,舔了下有点干的嘴唇。 再看他手里那本小说,是那种很简陋的手抄本,上面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字——“杏花天”。 就在这时,杨开旗终于发现了我。 他好像吓了一跳,赶紧用衣袖遮住那本《杏花天》,再把《四书章句集注》压在上面。这才板着脸斥责我。 “我让你们自习。为何不好好看书,跑来跑去的,成何体统?” “先生,我有些地方看不懂,就过来请教先生的。” 看我手里拿的是《四书章句集注》,杨先生的神情才松缓下来。 “嗯,以后提问,就站起来问,不用走来走去,知道吗?” “知道了,先生。” 我赶紧随口问了个问题,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总感觉,那本《杏花天》应该对科举考试大有益处。否则,杨先生也不会看得如此着迷。 可惜,我在谭府的藏书阁里,却找不到那本《杏花天》,甚是遗憾。 渐渐,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但见到石鳞的母亲——徐夫人,谭府的管家陈夜玄等人,还深得她们欢心。 大概,她们也想石鳞有个伴吧。 而石鳞的父亲,我却一直没见着。 听石鳞说,他父亲长期驻扎在通州。偶尔回家的时候,恰逢又是杨先生的休假日。我便见不着。 在谭府学习八股文的时光,是我学习生涯中,最快乐的时光。 每天,我负责在书包里放吃的。石鳞负责提供小说。而杨先生在讲完他的课后,便照例放任我们自流。 甚至到后来,他也加入我们。大家一起吃着小吃,看着小说,十分自在。 起初,当我向杨先生孝敬上鸡腿时,他是拒绝的。 一会,当我和石鳞在下面大口朵颐的时候,我无意中捕捉到,杨先生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果然,到了第二天,我再次向杨先生孝敬鸡翅膀时,他再也不装了,愉快地接过来大嚼特嚼。 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来到了七月十八。 在家闲了两天之后,我一大早背着书包,高兴地又去谭府求学。 到了书房,杨先生照例还没有来。只有石鳞坐在那发呆。 看上去,他的神情有些苦闷。 “怎么啦?” “前天,我爹回来了。可在家待了不到两天,又走了。” “又去通州了?” “没有,这次是去甘肃赴任,当巩秦阶道的道员。” “这么说,难道你爹升官了?” “嗯,朝廷的道员一般都是正四品。我听我娘说,这次左大人还向朝廷,特地为我爹加了三品的官衔。” “那是天大的喜事啊。” 石鳞的表情很淡然,好像浑然不觉得他父亲的升官加衔,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问题是我爹本来打算在这个月,带我回一趟湖南老家的。这也是早和老家人定好的事情。” “这有何难?我陪你回老家,再把陈管家喊上。三人行,必不会闷的。” 石鳞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会点武功吗。你一个人能打几个山贼?” 打山贼?干嘛要打山贼? 石鳞问得我糊里糊涂的。 第6章 回浏阳老家 “能打两个山贼吧。”我心虚地答道。 虽然我从小就跟着师父习武,可从来没有和外人交过手。 除了和师兄们进行过“友好”的切磋,还是被大师兄按在地上摩擦的那种切磋。 “那要是有五、六个山贼拿刀拿枪,或者是更多的山贼,你是肯定打不过啰?” 我不敢吹牛,只好点点头。 石鳞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爹这次急忙去甘肃赴任,把府中精壮的几个家丁都带过去了。 现在家中男人,除了我之外,就剩陈管家和一个老仆人。而这次回湖南老家,是要带许多银两过去的。” “为什么要带许多银两回乡?” “这次回浏阳老家,主要是要翻建祖屋和修缮谭氏宗祠,不带银两回去,怎么行呢?” “所以,你的任务主要是带钱回去。建祖屋和修宗祠的事情不用你管吧?” “那是当然。我伯父谭继升就住在浏阳老家那边,这些事情当然由伯父他们来负责。” “那这就好办了。你要担心路上被劫,可以请镖师啊。你忘了,我师父就是开镖局的。” “咦,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我先和我娘商量一下,再请你师父过来府中商谈。” “好。” 第三天,石鳞他娘就同意石鳞的建议,决定请镖师护送银两回乡。 到了第五天下午,我带着师父王正谊走进谭府。双方相谈甚欢,很快就谈拢了。 主要是我师父看在我面子上,在价格上做了大幅让步,并答应亲自押镖。 通常,北京这边的大镖局,对押送银子这种活,都是逢百抽五,就是要5%的佣金。 而我师父接谭府的银镖,只要逢千抽五。 七月廿五,我师父在谭府当面签订了镖单后,就正式出发了。 每个镖局的镖单大同小异,但都会注明押运的是什么,数量几何,送到哪里,被劫后镖局赔多少,等等。说白了,镖单就是一种契约。 一起走镖的共有七个人,分别是源顺镖局四个人,谭府的陈管家,石鳞和我。 我之所以也能跟着去,是师父向我爹、娘求了情。我也信誓旦旦保证,路上一定会跟着谭公子苦学八股文,他们这才肯。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父母,去千里之外的异乡。 源顺镖局四个人里,有我师父,二师兄段一凡,还有陈垣、陈墙两个趟子手。 镖局里,趟子手虽也懂点粗浅功夫,但在这次任务中主要是替雇主搬钱。陈垣、陈墙两人,一人负责一麻袋的铜板。 当然,谭府真正想押运的是一口箱子。里面放着少量金子和大量银元。 路上,石鳞非常好奇,便向我师父问起江湖上镖局的事情。 原来,镖局中人把要押送的镖分为明镖和暗镖。 明镖就是货镖,也是镖局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铜板、银元这些,还可以用麻袋、箱子装起来,让人不易察觉到。 但大宗货物实在是瞒不住各地的马匪。 负责护送的镖师们只好在长长的车队上,到处插满镖局的旗子,吆喝着响亮的镖号,希望能够借助镖局的威名,吓退一部分宵小。 真遇上不怕事的劫匪,双方也不是上来就打,而是隔空喊话,相互谈判。 如果来的江湖朋友,开口要的过路费不多,即便镖局这边实力强于劫匪,通常也会给。 毕竟,镖师要吃饭,劫匪也要吃饭。刀枪无眼,真交上手,弄死、弄伤几个,更划不来。 要是谈不拢,那就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暗镖就主要包括钱、票,甚至还有护送活人的。 除此之外,各大镖局还帮忙给人送信和送一些不值钱,但对某些人来说,具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 因为,大的镖局在全国十八个省都会设有分部。即便像我师父这种刚开的小镖局,在陕西、河南也设有分部。 而且,各镖局之间都是相互帮忙传信、传物的。 这种信件、小物件没有被劫的风险,利润不薄,又能在走镖的过程中顺路送了,深得各镖局的喜欢。 刚开始,我还以为路上会有很多劫匪跳出来拦截,需要师父一路上打过去。 谁知,走过了半程,依旧无人问津。 这天,我们进入了湖北境内。中午,我们在一个小镇上用过午餐后,师父便问起饭店的掌柜。 “掌柜的,去浏阳的路,是不是只有前面这条道。” “对,没别的路了。” “好,我们继续赶路。” 出了饭店后,我们把打包好的饭菜拿给陈垣、陈墙两人。 一路上,在饭店用餐,我们都是分开的。 通常是我们五人先吃。他们两人负责看守马车和那两袋伪装成普通货物的铜板。 等陈垣、陈墙吃饱,我们就慢慢出了小镇。师父特意让我陪着他,并肩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后。 一会,他低声对我说道:“前面这条大道上,可能会有劫匪。” “真的?” “嘘,小点声说话。” “哦,那师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在饭店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两个人,坐在角落里,应该是早已吃饱了,但迟迟不结账,在暗中观察饭店里的客人。最后,他们确认我们身上有财物,便才结账走人。” “啊,那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师父苦笑着说道:“都怪今天陈管家过于在意那口箱子了。” 师父这么一说,让我倒想起来,吃饭时一个细节。 方才,我们五人走进饭店时,二师兄段一凡坐下后,随手就将那口箱子,放在地上。 看似随意,但师父和二师兄两人的注意力,其实都在箱子上。 也许是店里人多,坐在二师兄旁边的陈管家突然紧张起来,赶紧用手握住箱子的提手,拉到自己身边。 连吃饭的时候,陈管家都用双脚紧紧夹住箱子,一副生怕别人抢走箱子的样子。这不明显告诉个别有心人,这箱子里的东西值钱。 “所以,那两个人就是专门来踩盘子的?” “应该是。” “那要不要告诉谭公子他们?” “不用,毕竟是猜测的事情,不必惊吓了谭公子。我先和你说,让你心中有个底。” “师父,那你有把握击退劫匪吗?” “那是自然,我大刀王五的外号岂是浪得虚名。他们想要劫镖,得看我这把刀答应不答应。” 说完,师父哈哈大笑,引得谭公子等人频频回头看。 我不知为何,居然有点期待劫匪快点来。 长这么大,只在小说或说书人的嘴里,听过拦路打劫的事。今天有望亲身经历,突然兴奋起来。 第7章 泼墨刀法 我们七人走了一阵子,脚下的阳光大道逐渐变窄。两边的树荫也开始愈发茂密。不知不觉,大道变成了林间小路。 声声马蹄,惊起一群小鸟齐飞。随着林渐深,我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不停地东张西望,不自觉地握住刀柄。 果然不出师父所料,又走了一会,路上突然出现一个简陋的拒马。这是个用小木棍捆绑成的拒马,目的在于拦路。 坐在车厢里的石鳞和陈管家,因为车帘的遮挡而看不见。但骑马的我们五人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见师父神色如常,我也只好假装很淡定。 快到拒马的时候,前头的二师兄段一凡“吁”了一声,把马停下来。 石鳞和陈管家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齐齐走出车厢。 “王大侠,段小侠,这路上,是什么东西啊?” 石鳞非常镇定,只是把佩剑取下来,握在手中。而陈管家显然是慌了神,大呼小叫起来。 师父笑道:“陈管家不必慌张,一切有我。一凡。” “在。” “去喊话。” “好嘞,师父。” 段一凡清了清嗓子,对着树林一处喊道:“五湖四海皆朋友,朋友一生一起走。顺源镖局路过此宝地,不知是哪路朋友掉了个东西在路上?” 没多久,有八个蒙面人先后从树林深处现身了。 粗一看,这八人都一样,蒙着黑布,只露出眼睛。 但仔细一端详,我发现里面居然还有女的、老的、少的。最小那个,从身高来看,好像不过是八、九岁。 难道是碰上一家子的贼了? 对方为首一人向前走了几步,也高声喊道:“对面的朋友看过来,看过来!这边有话要问一问?” 段一凡应道:“朋友啊朋友,有事您就问。” 说来也怪,两人的喊话非常有节奏,就像对上了山歌似的。 “你们吃的,是谁家的饭?” “吃的是朋友的百家饭。” “你们穿的,又是谁家的衣裳?” “穿的是朋友的百家衣。” 双方客客气气按照惯例,对完了江湖黑话。 对面为首之人也清了下嗓子,换个正常点的腔调接着说道:“既然这样,外地的朋友,你们踩坏了我们祖宗的林路。按照我们这边的规矩,每人赔五根香蕉。今天这事就算了。” 除了师父他们,我们几人都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劫匪为何要让我们赔香蕉。 段一凡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师父。 我师父摇摇头,低声说道:“小本买卖赔个球。你把我们的招牌喊出来,再露一手给他们看。再不识相,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段一凡点点头,又朝对面喊道:“对面的朋友听着,今天是我师父王正谊带的队。江湖上的朋友给我师父送了一个外号,叫做大刀王五。” 段一凡停顿了下,继续说道:“我师祖便是大名鼎鼎的沧州双刀王李凤岗。” 对面八人听到大刀王五的名号,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听到沧州双刀王时,有几个动了容。年纪较大的一名劫匪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远了,听不清他嘟囔什么。 “这次赶路匆忙,我们身上没带水果。我就出出力,给本地的朋友砍点木柴,表下心意。” 说完,段一凡从马上跳下来,又从背后抽出自己的双刀,舞成一团光球,朝路上的拒马砍去。 瞬间,原先那排被绳子绑着的拒马,立刻被还原为许多条小木根。 除了绳子被锋利的刀口割断,木棍倒是每一条都安然无恙。 接着,段一凡又用双刀,将横七竖八的小木棍逐个挑飞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飞着插入道路两边柔软的泥土里。 远远望去,就像是道路两边,突然长出两排整齐的小树苗一样。 我醉心于二师兄的刀法,忍不住喝彩了一声。再抬头望去,那八名劫匪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树林里,彷佛刚才没出现过似的。 “啊,师父,他们人呢?” 师父笑嘻嘻地说道:“当然是走了。看了你二师兄这手泼墨刀法,他们还不走,难道要留下来吃刀子吗?谭公子,我们继续赶路吧。” “好,今天幸亏王大侠和段小侠了。” “这是我们应该的。” 石鳞和陈管家上了马车。我们继续前行。依旧是二师兄在前头探路,我和师父跟在马车后面。 就在我们的车队快要走出这片树林时,那名年龄最小的劫匪,隔着一条山沟,从一个大树后头,伸出脑袋,在目视我们的离开。 走在前面的石鳞应该也看见了他,突然从车窗用力抛出一小锭银子,掉入山沟里头。 那小劫匪眼睛一亮,把整个身子都露了出来,看了看山沟,又看了看我们。想去捡银子,但又有些害怕。 我和师父默契地转头朝前看,不再看他。 一会,我忍不住又回头瞄了一眼。只见那小劫匪已经从山沟里捡到那锭银子,用手高举着,跑入树林中。 之后的路途便再无风波,我们一路平安到达了石鳞的老家——湖南浏阳。 这让我有些失落。因为没见到师父亲手惩治劫匪的场面。 但转念一想,毕竟自己也配合完成了人生第一次走镖任务,也算不虚此行。 石鳞在老家的亲戚可真多。自从踏入老家大门之日起,前来拜访石鳞的亲戚们络绎不绝。 石鳞显然记不起大部分亲戚的姓名和关系,但亲戚们对于他和他父母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 得亏他伯父谭继升在一旁提醒。要不,他那尴尬的样子,显然是无法和亲戚们,友好地聊下去。 据说,他父亲谭继洵,是当地谭氏宗族中,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进士的读书人。 十几天后,石鳞和他伯父把建祖屋和修宗祠的事情,交接清楚了。 我们便从浏阳返回。 当卸下重任后,回程就变得轻松许多了。 来的时候,我们几人都是滴酒不沾,怕耽误事。但回去就不一样了,师父每隔三、五天就招呼喝酒,我和石鳞也小尝几口,唯独陈管家是不会喝酒的。 走了一些时日,我们几人进入了河北衡水,入住在一个偏远小镇上,一间叫做复生客栈里。 河北衡水的老白干,就是远近闻名的美酒。 这天中午,我们刚在客栈住下,师父和二师兄就按捺不住,买来老白干,配上几碟花生米,开始喝了起来。 第8章 黑山双熊 这衡水老白干明显要比别处的白酒更烈。 第一口下去,我和石鳞不约而同地张开嘴巴,直哈气,好把那股酒劲透出来一点。 当时,我只感觉到,有一种热,像面条般从喉咙,直线地滑入肺腑之中。整个身体顿时都暖和了起来。 二师兄段一凡见状,笑着给我们两人又添上一杯。 我赶紧求饶,说道:“二师兄,别给我倒了。我真的喝不下这老白干。” 石鳞也苦笑地说道:“是啊,这酒太烈了。我也一样喝不下。头一杯就有点晕。” “第一杯都这样,再喝一杯就习惯这个劲了。” 连师父也在一旁劝道:“对对对,来到衡水,哪有不喝老白干的道理。一定要喝高兴了才行。” 一旁的陈管家见我和石鳞愁眉苦脸的,打起了圆场。 “王大侠、段小侠,他们两人的年龄确实小了一些,喝这种高度烈酒,多少会伤身子。依我看,就以三杯为止。三杯过后,就不要再给他们添酒了,好不好?” “好,就依陈管家的。” 即便如此,我喝完第三杯后,身子不禁微微出了汗。这老白干的浓烈程度,好像比北京的烧刀子还要高一些。 酒过三巡,桌上的几碟花生米已经见了底。大部分的老白干也进入他们四人的肚子里。 段一凡是第一个醉倒的。不知何时,他就把脑袋,歪放在桌子上。接下来是趟子手陈垣、陈墙两人。 我师父是最后一个醉倒的。他身子后仰,躺在椅背上,头枕着椅子最上面的横木,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我和石鳞相视一笑,正准备把我师父抬到床上去。 就在这时,外面的小镇街道上,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我和石鳞闻声,便起身走到二楼的窗户,往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有两个女人,一个三十岁左右,一个十几岁左右,手里都拿着崭新的布料,正想朝一辆马车走去,却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 “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无非是想请两位美人,到我们兄弟住的山上,小住上一段时间,彼此亲近亲近。哥,这个年纪大的就归你了。这个年纪小的,就让小弟来代劳了。” “好说,好说!二弟你喜欢就行。” 说完,那年纪偏小的大汉就笑嘻嘻,伸出双臂要环抱那两名女子。吓得两女子后退,再次发出尖叫声。 马车上的车夫下来和他们理论,却直接被另一名大汉一脚踹翻在地。 朗朗乾坤,居然有人在镇上,想要公然抢劫民女。我不禁大怒。 旁边的石鳞从窗口探身出去,手指着两名彪形大汉,高声喊道:“吓,尔等大胆,休得无礼!” 被石鳞这一喊,那两名大汉不禁一愣。 其中一人朝我们这边走了两步,喊道:“黑山双雄在此办事。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要了你们的小命。” 说完,那人还拔出腰间的刀,空砍了一下,在太阳的照耀下,闪出一道亮光。 “没错,你们既然是狗熊,就应该滚回山里蹲着。” 石鳞这话彻底惹恼了两人,纷纷朝我们谩骂起来。 “年轻人,你娘没告诉你,遇上黑山双雄这两位爷,要赶紧跪下磕头吗?” “你们两个有种,就现在下来送死!” 我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提着刀,就从楼梯直奔出去。石鳞也紧跟其后。 “少爷,少爷,你们别去!”陈管家急忙劝道。 “陈叔,你快把王大侠叫醒。我们去拖住他们。” 黑山双雄大摇大摆地站在街道正中,见到我们两个真的敢出来,不禁都是一愣。 “二弟,这两个兔崽子还真是有点胆识。” “可惜了,毛还没有长齐,以后没机会再长毛了。” 我把石鳞推到身后,喊道:“你们两个立刻收手离去,还来得及。否则,犯了众怒,想跑也跑不了。” 黑山双雄中年长那人,姑且先叫他黑大熊吧,轻蔑一笑,说道:“犯了众怒又如何?你看这条街上,还有其他人出头吗?说吧,你们的师父是谁?我们兄弟两人的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我瞄了一眼街上。果真如他所说,大多只是在店铺里,或在家中察看动静。即便是站在街边的远处几个男人,脸上也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想让他们帮手,估计难了。 石鳞忍不住喝道:“你们当街抢民女,还把王法放在眼里吗?” 黑山双雄闻言又是哈哈大笑。 其中年轻一点的黑二熊放肆地说道:“王法?我们哥俩的刀就是王法。实话告诉你们两个,就算是京城里的慈禧太后,要是在野外碰见我们哥俩,也是一样被劫走当个山寨夫人。” “二弟,慈禧,她老了一点,就不要了。” “对对对。” “你们!” 石鳞被这两个狂徒气得说不出话来。 “快说,你们到底什么来历。咦,大哥,那两个妞好像要跑,你去抓住她们,绑在马背上。我负责料理这两个小兔崽子。” “好咧。” 石鳞见黑大熊要去抓那两名女子,喝了一声,一剑就朝他背后刺去。 黑大熊回首一刀,把石鳞的剑荡开,又掏出两枚石子状的暗器,击中那两个女子的脚。 只听见那两女子齐齐痛叫一声,脚一软,摔坐在地上。 石鳞挺剑又朝黑大熊刺去。结果不但扑了空,大腿上反而中了一刀。 我看这架势,知道石鳞不是他对手。 正想拔刀相助之时,黑二熊的刀却已经向我砍来。 这厮的刀又快又急,力大无穷。 “铮铮铮”响了三下,我竭尽全力挥刀,格挡了黑二熊三招,只觉得胳膊酸麻,有种抬不起来的感觉,不禁大吃一惊。 而石鳞那边更糟。只听见石鳞“哼”了一声,又一道血水从他身上溅了出来。 “石鳞,快跑!我来拖住他们。” “还想跑!做梦吧。” 就在这时,两个鹌鹑蛋般大小的石子,急速朝黑山双雄破空袭来。 黑二熊往后一跃,躲过这一石。而黑大熊却没有这么快的反应,下意识地举手一挡。石子正中他的手腕。 “珖琅”一声,黑大熊的手中刀没握住,掉在地上。 而此时,我师父和二师兄正朝我们急奔而来。 “点子很硬,大哥,我们走!” “走?” 黑二熊显然比较狡诈,他从我师父飞掷的石子中,就察觉到不妙,开始招呼他大哥跑路。 但黑大熊却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眨眼功夫,我师父就冲了过来。 第9章 互换人质 说时迟,那时快。 我师父连人带刀奔过来,二话不说,就和黑二熊交上了手。 二师兄段一凡见那黑大熊没动,便也只在边上掠阵。 “铛铛铛”,一阵密集的刀击声响起,两人已经迅速交手了十几招。 “你这使得是醉刀?” “错!” 师父的话音刚落,黑二熊的左肩上就中了长长一刀。 可惜师父这刀是横削,不是直砍。看上去血肉模糊,实际上筋骨没断。 那黑二熊确实也彪悍,就好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和我师父凶狠地斗刀。 “你是大刀王五?” “孙子,总算认出你爷爷来了?” “大哥,我们走!” 黑二熊在突然两段连击后,马上收刀就跑。 这番说砍就砍,说跑就跑的功夫,果然令人叹为观止。 可惜,他的大哥——黑大熊不但手上功夫不如其弟,这跑路的功夫更远不如其弟。 一眨眼功夫,先跑的黑大熊就落到后面了。 追在最前头的师父一刀就朝他后颈砍去。 黑大熊听见刀风,被迫停下来接招。 才三招,黑大熊的手中刀再次被击飞。 可是,就在师父的刀架在黑大熊脖子上的时候,黑二熊的刀也架在十几岁女孩的脖子上。 那女孩正是方才被黑山双熊,意图掳走的其中一人。 “放开我大哥!否则老子就一刀割了她脖子。” 黑二熊一边凶狠地喊道,一边拖着那女孩,朝拴在街边的两匹马缓缓后退。 看样子,他是准备好随时上马跑路。 “你先放!” 这时,我师父和二师兄也一人一刀,形成一个刀架,逼着黑大熊缓缓向前。 “放你娘的屁,凭什么老子先放。停!别再过来了。再往前走,老子就不客气了。” 看到自己的马匹就在眼前,黑二熊高声喊道。双方隔着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由于黑二熊把刀稍微压了压。那女孩的脖子上立刻流出了血,引起另一个女人和车夫大哭。 “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我来当你的人质。” 石鳞把手中剑一扔,朗声说道,并疾步朝黑二熊走去。 “石鳞,你别去!” “谭公子,请回来!” 我们几人纷纷开口劝道。 但石鳞并不听劝,反而加快脚步,走到了黑二熊跟前。 “哈哈,你这小子有点意思。可惜你今天惹的是黑山双雄。” 黑二熊真的放了那女孩,转手把石鳞挟持住。 “谢谢谭少侠相救之恩!” 那女孩一直没有哭,但到了鬼门关又走回来这一会,不禁流了泪,朝石鳞遥遥一拜,便缩在我们身后。 “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喊三声后,一起放人,好不好?” “那是自然,但是距离还是近了些,你们再退几步。” “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 “三、二、一,放!” 我师父和黑二熊一起喊了三声后,放开彼此的人质。 石鳞和黑大熊迟疑地迎面走来。 等两人交错而过时,我忍不住喊道:“石鳞,跑起来!” 石鳞闻言,拔腿就跑。 同时,师父和二师兄也动了,齐齐朝那黑大熊追去。 就在这时,对面的黑二熊从怀里掏出飞镖,“嗖嗖嗖”朝我们射出了五枚。 其中有每一枚居然还是朝我飞来。这让我多少意料不到。幸好,师父的刀及时挥出,帮我挡下了这一镖。 就在师父等人停下挥刀挡镖的时候,黑山双雄已经割断缰绳,飞身上马远遁。 我也迎面朝石鳞走去。 只见他突然放慢脚步,面朝我,缓缓倒下。 我一愣,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石鳞。 “怎么啦?石鳞。” 他的眼神突然黯淡起来,发紫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师父,二师兄,你们快回来!” 我抬头,急忙喊道。师父两人闻言,放弃追赶黑山双雄,折返回来。 此时,石鳞已闭上眼睛,脸色发青,呼吸急促。 我仔细观察,发现他的后背中了一镖,而流出的血竟然发紫。 这狗娘养的,发出的居然是毒镖。 我不禁大骇。 看石鳞已经开始抽搐,我当机立断,把毒镖拔出来,对准石鳞的伤口就吸,接着吐。 就这样又吸又吐了几口,石鳞伤口处流出的血开始变红,我才稍微放心一些。 这时,师父和二师兄终于赶了回来。 “一凡,快把谭公子面朝下,缓缓放平。咦,老侠,你的嘴怎么啦?” “我……没……” 我费劲地抬起头望向师父。却见他的身子一分为三,在我面前飘忽不定。 片刻后,我只觉得眼皮发沉,便不省人事了。 …… 等我再次醒来时,不禁呻吟了一声,发现自己身在复生客栈的客房里。 听到我的声响,趟子手陈墙便把我扶了起来。 “怎样?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碍了。” 除了头还有点晕,嘴巴有点肿,我感觉别处并无异常。 “谭公子呢?” “已经请来名医给谭公子看过了,也服下了药汤,说过几天会好。” “哦,他现在在哪?” “他在房间睡觉呢,还没醒来。” 听到石鳞没事,我不禁放心了。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有一天时间吧。” 我瞄了一眼窗外,阳光刺眼而强烈。那肚子里,就像是烧开了水,“咕咕”乱响。 “饿了吧?他们正在吃饭。” 我点点头,轻轻推开陈墙的手,说道:“谢谢你,陈大哥。我可以自己走。” “那好。” 舒服地解手和洗漱后,我来到了昨天我们喝酒的雅间。 只见师父他们大多都在,少了陈垣,多了两个女人,正是昨天我们救下来的两个女人。 师父向我说道:“你来的正好。饿了吧,快入座。” 我也确实饿了,朝大家笑了笑,费劲地张开肥大的嘴唇咀嚼起来。低头猛吃了一会,干瘪的肚子也舒服了起来。 “徒儿,介绍一下,这位姑娘是李闰,旁边这位是她的姑妈李寿芳。这便是我的小徒雷老侠。” 师父向我介绍起昨天救下的两名女子。 “昨天雷老侠和各位大侠拔刀相救,我们两人真是感激不尽。” “这是我们该做的,不必客气。” 这时,我才发现,嘴唇有问题的,不止是我。 李闰姑娘的樱桃小嘴,也变成了两支细长小腊肠。 而师父的嘴,也起了不少泡。 第10章 义结金兰 我师父仿佛看出我的不解,笑着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晕倒吗?” “不知道。” “你下嘴唇破皮了,再去吸谭公子的血中毒液时,自然也中了毒。我们赶到时,你的嘴唇已经肿得和香蕉一样了。 幸好,李闰姑娘扒开你的嘴,察看你口腔的情况,还帮你把下嘴唇的毒液也吸了出来。” “啊!” 李闰的香肠嘴,原来是因为帮我吮吸毒液,才肿成这个样子的。我错愕地站了起来,十分茫然。 “还不感谢李姑娘。” “谢谢李姑娘。” “雷老侠客气了。比起你们,我这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话虽如此,被一个女孩如此相救,实在令人羞愧。 我坐下来后,看了看李闰的嘴唇,又看看师父那起泡的嘴,忍不住问道:“师父,那,那你的嘴是怎么回事?” 师父瞪圆了眼睛,说道:“我这是因为你们,上火!才起的水泡。你小子是不是想歪了!” 席间众人不禁一阵窃笑。 “没有,我纯粹是在关心师父。”我赶紧强行解释。 “哼,你和谭公子虽是侠义心肠,可也太鲁莽了。遇上这种事情,得先把为师喊醒才是。 幸好,陈管家机智,给我和你二师兄各泼了一脸冷水,我们才能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陈管家赶紧说道:“那天心急,泼了王大侠和段小侠一脸的水,失敬、失敬。” “诶,陈管家,这不叫失敬,这叫机智。对方可是臭名昭着的黑山双熊。” “师父,这黑山双熊是什么来历?” “这两人是亲兄弟,是不折不扣的江湖败类。原本拜在华山派岳念生的门下,习得一身好刀法。特别是那弟弟,当年号称是华山第一刀客。 后来,听说那弟弟把自己师娘的肚子搞大了。两兄弟便隐姓埋名,到处偷师学艺,又学得一手暗器功夫。 再后来,两兄弟自立门派,叫做黑山派,自称为黑山双雄,在全国流窜作案。死在兄弟两人手下的人,不计其数。 由于他们都在小城市流窜,武功又高强,普通捕快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听说,大内高手李瑞东曾经带队追捕过他们两人,也无功而返。你们两人也算是命大。” “师父你能不能抓住他们。” “我当然可以,关键是不知道他们跑去哪了。要是下次再遇上,我绝不会让他们跑了。” 一会,我们吃饱了,便一起去看望石鳞。 正在看守他的陈垣,见我们来,便去用餐了。 石鳞躺在床上,脸色憔悴,昏睡不醒,幸好呼吸和脉搏还算均匀。我叫唤了几声,石鳞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师父,石鳞他何时才能醒来啊?” “他没你身子底子好,大概要晚一些。放心吧。” 到了当天晚上,石鳞终于醒来了。只是他眼神呆滞,简单吃了点稀粥后,又睡了过去。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第三天下午,石鳞终于恢复了神智,还能下床走走。整个人看起来也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到了第五天,他终于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其言行举止与往常已无异。 大家吃完饭后,石鳞突然开口说道:“王大侠,若不嫌弃。我想拜您为师,学习剑术,可否?” 我师父笑道:“我正想问谭公子,对武术有没有进一步修炼的意思。我王正谊在这方面想来可以指点谭公子一二。不过,这一路来,我见谭公子心地善良,又义薄云天。 在下实在佩服!王某不敢为师。以我之见,我们不如结拜为异姓兄弟。我一样可以将武学上的心得,传授给谭公子。” 师父这话让我吓一跳,他和石鳞的年龄相差了二十岁左右,居然要结拜为异姓兄弟。 石鳞闻言大喜,说道:“多谢王大侠抬爱。不,多谢大哥才是。” “来来来,我们整个仪式,今天就结拜。” 说完,我师父就让陈墙、陈垣两人去准备一番,便和石鳞闲聊起来,两人越聊就越开心。 我在一旁,虽然也为他们两人高兴,心里却有点酸酸的,暗怪老王多事。 要是我师父爽快地收了石鳞当徒弟,我就是石鳞的师兄了。现在,难道我要改口喊他师叔? 一番闲聊下来,我才知道,石鳞原先也是习过武术的,拜在一个叫李青华的北京武师门下学剑术。每天下午,都会在自家院子里练习剑术,也算有武功基础。 过了一会,陈墙、陈垣两人回来了,买回香炉、关公像、红纸等物品。我师父便和石鳞在雅间里,简单地举行了结拜仪式。 两人齐齐向关公像拜了三拜后,师父先开口说道:“我王正谊。” “我谭嗣同。” “今日在此结为兄弟,此后生死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天地作证,山河为盟,一生坚守,誓不相违!” 后面的话,我师父念一句,谭嗣同就跟着念一句。 等结拜誓词说完,我师父哈哈大笑,把谭嗣同扶起来。二师兄笑嘻嘻给他们端酒过去。他们两人举起酒杯,痛饮了三杯。 “趁着今天高兴,我也告诉各位一件事。从今日起,我改字为复生。这复生两字既是取自复生客栈之名,也是庆祝自己因祸得福,不死而复生。今后起,石鳞这两个字,嗣同就不再用了。” “好,复生这字好。” “恭喜复生,祝复生以后都没病没祸。” “复生谢各位吉言。” 当天下午,我们几人就继续返回北京。李闰和她的姑妈李寿芳也跟着我们一同回去。原来她们两人原本就住在京城。这次来衡水是来访亲友的,没想到会遇上黑山双熊。 回到京城后,我上午依旧去谭嗣同家中读书,下午就和他去我师父那里习武。称呼上,他喊我师父为大哥,而我也不喊他师叔,还是叫他复生。大家各论各的。 到了第二年一月,全国发生了一件令人振奋的喜事。左宗棠抬棺出征伊犁,经过一年多苦战,终于收复了新疆全境。 消息传来,整个京城都是一片欢庆的海洋。大街小巷上到处挂上红色贴纸,祝贺左宗棠收复之功。 就在这个时候,谭府中也来了两个远方的客人。 第11章 西学东讲 那天上午,谭府的杨开旗先生刚讲完课。 然后,我们师徒三人又和往常一样,安静地看小说。 就在这时候,陈管家领着两个客人走了进来。 “欧阳先生,伯平兄,见到你们,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谭嗣同一见到两人,立刻起身迎上去。 跟着陈管家进来的两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举人打扮,应是他口中所说的欧阳先生;另一个十五岁左右,外面穿着一件白色马褂,料想就是伯平兄了。 “嗣同。” “石鳞。” 两人也笑着向谭嗣同打声招呼。 谭嗣同先是向欧阳先生行礼,然后和伯平兄紧紧相拥。两人看似感情不错。 “对了,伯平,我改字了,不叫石鳞,改叫复生了。” “哦,怎么想着改字呢?” “这话说来就长了,改天再和你细聊。欧阳先生,伯平,请坐。陈叔,麻烦沏壶茶过来。” “好咧。” 大家坐下后,谭嗣同便将我们和两位客人相互介绍起来。 原来,这欧阳先生和伯平都是谭嗣同的浏阳老乡人。 欧阳先生大名叫做欧阳中鹄,和谭嗣同父亲交情很好。他五年前中过举人,还被推荐当过京城里的芝麻小官。一年后,欧阳中鹄觉得十分无趣,便辞官回乡。 而谭嗣同口中所称的伯平兄,大名叫做唐才常,在谭嗣同穿裤裆的时候就和他相识,是他的发小兼同乡。 一会,陈管家沏好了茶,给大家倒上。 而杨先生很识趣,喝了一杯茶后,便借故离开,以便谭嗣同他们叙旧。 “欧阳先生,可惜我父亲远在甘肃。否则,他要是知道您来,一定更加高兴。” 欧阳中鹄抚须笑道:“嗣同,我这次入京,正是受你父亲之托。你父亲来信说,他离开京城后,你再无约束,一定是如鱼得水,不会好好学习八股文。 因此,你父亲托我入京,教你怎么应付科举考试。正好,才常听说此事,也跟随我一起入京。” 唐才常说道:“上次你回浏阳老家时,我刚好外出不在家。这次听闻欧阳先生要来找你,我便跟着来了。复生,我们有三年没见面了吧。” “是啊。上次回乡时没见到你,我也挺遗憾的。没想到几个月后,会在京城相遇。” 谭嗣同转头又对欧阳中鹄问道:“可我已经请了杨开旗先生当我的老师了。莫非要辞退杨先生?” 欧阳中鹄摇摇头,说道:“非也,你父亲的意思是杨先生上午教,我下午教。大家各教各的,互不影响。” 谭嗣同一听,原本的笑脸就像是慢慢泄气的气球,收敛了起来,忿忿地说道:“我爹也真是的。这科举非得考吗?就算人人都考中了进士,能阻拦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吗?” 洋人火烧圆明园时,我和谭嗣同尚未出生。但火烧圆明园乃是天朝上国有史以来最耻辱之事,人人皆知,想忘也忘不了。 也许是谭嗣同的话太重了,大家顿时都沉默了一会。 陈管家咳嗽了一声,说道:“少爷,你也不能这么说。老爷也是为了你好。现在不考科举,又能干什么呢?” 谭嗣同听了更加生气,整张脸都拉长了,转头过去看窗外,也不吭声。 “陈管家,你说的也不太对。祖宗之法或许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了。天下的读书人如果都把精力,放在研究八股文上,怕是对国事无益。 我觉得,读书人应该尝试接受新的思想,读点四书五经之外的东西。” “真的?欧阳先生,您真的这么认为?” 谭嗣同一下子转头过来,那张长脸就像注水般,向两边隆起。脸颊也拉出一个倒着的“八”字。 “当然!我又不是那帮迂腐不化的老古董。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认真备考一次。哪怕再考不上,只要你尽力了,也算是给你父亲一个交待。” 谭嗣同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吧,我一定会尽力。” 于是,从那天起,我们原先快乐的求学,变成对内心的折磨。 上午,陈管家就坐在我们两人后面。我和谭嗣同再也不能吃零食,看小说了。 同样,杨开旗先生也不能看他的《杏花天》《肉蒲团》等经典小抄了。他开始带点小愤怒,竭力地讲解起《四书章句集注》。 听到杨先生“嗡嗡嗡”的授课声,谭嗣同能忍,可我却实在忍不了。勉强陪着谭嗣同读了几天《四书章句集注》后,我便果断告辞,改为下午陪他上欧阳中鹄的课。 可谭嗣同的日子就非常难过了,白天读一整天的书,晚上还要练剑,十分辛苦。 欧阳中鹄虽然也讲《四书章句集注》,但他浅尝辄止。 欧阳中鹄授课的内容很杂,有魏源的《海国图志》,有王夫之的《读通鉴论》,还有洋人的书。 比如,伽利略的《论两门新科学的对话》,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拉格朗日的《分析力学》,法拉第的《电学实验研究》,麦克斯韦的《电磁学通论》,等等。 当时,我和谭嗣同、唐才常三人都听懵了,好像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特别是我,感觉脑子快不够用了。 我们三人常常听着听着,就提出一些问题。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欧阳中鹄都不能回答我们三人的问题。 他看起来也并不理解所讲的内容,特别是洋人的书籍。 与其说欧阳中鹄在授课,不如说他是在领读。 比如,学到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时,这个洋人居然说,生物互相竞争,能适应生活者被选择存留下来。 一种适应能力强的古猿猴,被环境所选择存留下来,经过长时间的进化,就变成了人。 我立刻就站起来说道:“欧阳先生,这洋人说的不对。我们都是女娲用泥土沾水,捏出来的。我以前的启蒙老师讲《山海经》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欧阳中鹄一听,照例保持了沉默。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欧阳中鹄现在能做的,只能是传道,还无法解惑,所以我们一提问,他通常就沉默。 唐才常不屑地说道:“《山海经》那是本写神话故事的书,能信吗?用泥造人,那骨头从哪里来的?” “泥巴里有石子啊。石子再捏长一点就变成了骨头。” “那头发呢?” “浇水后,头发自己长出来的啊。” 唐才常摇摇头,说道:“不对。还是洋人说的有道理,我们就是进化而来的。” 看他依旧坚持,可把我气坏了。 因为,在我的小时候,我爹带我去看猴戏。结果,那天我去逗猴子,被猴子挠伤了。 从此,我对猿猴十分怨恨,说什么也绝不相信自己是从猿猴进化而来的。 “反正!我们东方人就是女娲,用泥土做出来的。西方人才是从猿猴进化的。你要喜欢,你就去当西方人啰。” 听了我们的争吵,欧阳中鹄和谭嗣同不禁都笑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不过,从目前来看,还是从猿猴进化的西方人厉害一点。你说是不是,老侠?” “对啊,西方人会挠人,当然厉害一点了。” 虽然每次讲洋人的书,我们师徒四人总会吵个不停。但确实也为我们打开了眼界。 起码,现在的我不会认为“电话”是一种武功了。 第12章 二月考秀才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欧阳中鹄所传授的各种奇怪的理论,正在潜移默化地改造着我的世界观。 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可以在白萍面前,炫耀起我刚学的知识。这种现买现卖的感觉,其实很好。 每当白萍在上午走进我家院子的时候,我就会把前段时间学到的新知识,向她卖弄一番。 特别是那一天,我刚刚了解到,电话大概是个什么玩意。 “小萍,你知道吗?我查清楚了,电话其实不是洋人的武功。” “那是什么?” “洋人会利用电,可以把人说的话存起来,通过铜线传到远方,然后再放出来,给别人听。” “用电?是打雷时天上那种电吗?” “对,就是那种电。” “那要是不打雷,是不是就没法用电话了?” “不是,电话一旦接通,随时可以用。” “啊,那洋人怎么做到的。我听我娘说,雷电会咬死人的。” “他们好像可以把电存在一个池子里,叫做电池。用电的时候,就把电从池子里放出来。” “这么神奇吗?” “嗯,此外,我还听说洋人还有电灯,一种用电来发光的灯笼。” “那也没有什么啊,我们也有灯笼。还有蜡烛、油灯这些也都可以发光的。” “可人家那灯笼吹不灭,而且很亮的。” “那洋人岂不是很厉害?” 聊到这里,我突然有点泄气,说道:“是厉害一些。不过,你放心,我们迟早也会有的。” “嗯。” 学着学着,时间一晃就到了光绪六年。 这一年正好是三年一次的科举之年。按照惯例,今年二月考秀才,八月考举人。 检验学习成果的时间到了。 天下学子无不翘首以待,唯独我是愁眉苦脸。 因为,我的学习时间,至少花了一半在看小说,吃零食上面了,而且很快就要在我娘面前露馅了。 想想这些年,她给我书包里塞的鸡腿、鸡翅膀,怕是都白吃了。 二月十五一大早,我被迫去参加院试了。 临走前,我娘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我发挥失常。我心里不禁苦笑,深知自己就是超常发挥,也考不上秀才。 选拔秀才的考试不需要到科举的专门考场——贡院去考,只是临时安排了一所公立学校作为考场。 辰时左右,我就来到考场大门前。 真是不来考试不知道,一来吓一跳。 我以为大多考生会和我年龄一样,在十六岁左右。 可望着几排长龙,考生里有八岁左右的孩童,也有六十岁左右的老翁。 粗略一看,还是二十到三十岁的人群居多。而且绝大多数人都有严重的眼袋,都是长期熬夜苦读出来的结果。 过了一会,大门打开了。我随着队伍缓缓进入。整个考场外面和里面,都有很多军士站岗,可谓是戒备森严。 我进来没多久,考场的大门就关上了。要是错过考试的时间,那就只能等待下一次了。 考场里面还有两道关卡。第一道关卡是验明身份,就是看学子有没有当地教谕开具的准考证,也叫报考备案。 第二道关卡主是察看学子,有没有夹带小抄进去。我排了好久的队,终于过了第一道关卡,进入第二道关卡。 只见长廊前头有许多脱光衣裳的学子,只穿着一条亵裤。长廊两边用挂起的布,简单遮掩下,就算是遮羞布了。 我顺着人群慢慢往前走。 这时,边上一个军士对着我们相邻几个说道:“前面也就十几人了。你们几个也把衣服脱了,放在筐里。自己拎着筐走。等过了检查,就穿上衣服,进去考场考试。” 等脱了衣服才发现,我应该是考生当中最强壮的,全身都是肌肉。 而他们全都瘦骨嶙峋,长手细腿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个考生还好心提醒我。 “兄台,你是不是来错考场了,今天可不是考武举的。” “知道,我就是来参加院试的。” 眼看就快到我了,前面又出了点小差池。 一个刚通过检查的考生,正准备穿衣服的时候,被喊住了。 “嘿,你亵裤下里怎么鼓鼓的?”一名官员朝他喊道。 “老爷,那是我的两个蛋。” “蛋?人的蛋有这么大?” “老爷,我天生异禀。比一般人大些。” “放屁,快把亵裤脱了。” “老爷,这可脱不得,有辱斯文啊!” “说的也是。来人,你们几个帮他摸下,本官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蛋,如此之大!” “使不得,使不得!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几名军士可不管这些,上去按住他后,就是一顿乱摸。 还真的从他的亵裤里掏出两个大鸡蛋来。我见状不禁窃笑。 旁边还有一人傻傻地问道:“怎么?真的把人家的蛋掏出来,那岂不是逼着人家要去做太监。” 另一个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眼睛看清楚点,那是鸡蛋,不是人蛋。” 只见那官员当众把两个鸡蛋打开了,只见里面没有蛋黄和蛋清,全是塞得满满的小抄。 众人见状,不禁一片哗然,骂声一片。 “还以为真的是蛋大,原来蛋中另有乾坤,啧啧。” “居然想到在亵裤里藏鸡蛋,鸡蛋里夹带小抄,读书人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啐!” 那名官员亦厉声说道:“你今天的考试被取消了。来人,把他赶出考场。同时将他的姓名、籍贯抄报给教谕大人,十年内不得再参加科举考试!” “是!” 那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被几名军士押着,离开了考试地点。秩序又恢复了正常。 一会,我和二十几人进入了一间大教室。 大家一人一张桌子坐下后,监考的官员就说道:“由于今年报考的人数较多。这次考试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考试期间,你们不得喧哗。另外,考完之后,按着牌子的指引,从后门走出,不得再进入考场。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好,考试正式开始。” 我一看考题,开始有点发懵。 第一道题是围绕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这句话,写一篇八股文。 第二道题是默写《圣谕广训》的第七条和第十一条。 第三道题是默写四书章句集注中,《论语集注》卷八的最后三段。 要是让我默写《圣谕广训》和《四书章句集注》第一页的内容,大概也能写个七七八八。 跳着让我默写,我这脑子能记住? 至于要考的八股文,我同样也是脑瓜嗡嗡的。提起了笔,却连第一个字,都想不出该写什么。 难不成我要交白卷上去?要是我娘知道了,那下次她不得把鸡腿,直接塞进我鼻孔里面。 第13章 红榜题名 就在我十分苦恼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考试位置——非常地得天独厚。 整个考场里共有五列桌子。每张桌子都相隔较远。而我就坐在最后一排的正中位置。 坐在我前面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考生,刚好挡住我的脸。 我微斜脑袋,瞅了一眼两个监考官。只见主监考官正在闭目养神,而副监考官从怀中拿出一本小说,正在津津有味地翻看。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我心中滋生。 自从上次和黑山双熊交过手后,师父王正谊一回来,就教给我们“洞若观火”功法。 这功法专门为躲避暗器而设,以“冰心诀”为基础,时常按摩睛明、四白、球后、承泣、太阳等眼睛旁边的穴位,让眼神更加犀利,看得更远、更清楚。 当下,我运转真气,启动“洞若观火”功法,眼眶顿时微微发热。 我用余光朝左右两边扫去。只见左右同列和左右上列的考生答卷上的字,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禁大喜,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实际上眼珠子一直在乱瞄。 恰好,我的左邻右舍们非常配合。有的写一会就伸伸懒腰;有的貌似不满意,举起卷子苦思冥想,再放下继续执笔,等等。 老实说,要让我写出一篇朗朗上口的八股文,实在太难了。 它对文笔的要求很高,必须是要有对仗、有排比、还要有押韵。 幸好,它也很格式化,第一段写破题,第二段写承题等等,都有明确规定,且每一段也有固定的模式。 这让我非常好抄。 这些年来,我虽然写不出好的八股文,但能看出来文章的好坏。 左边的考生第一段写得好,我就略改一下,抄他的;右上的考生第二段写得好,我又改为抄他的。 也幸好考题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往一个方面想。所以连接起来,并不突兀。 就这样缝缝补补,在融合四人的文章后,一篇洋洋洒洒的八股文居然在我笔下出炉了。 到了默写阶段,我也一样依葫芦画瓢。 基本上,我的左邻右舍们答题完毕,我也交卷了。 通过反复对照,我甚至能清楚地知道他们哪些地方写错了。 出了考场,我突然有种亏欠感,也不敢和其他考生交流,低头就走。 万万没想到,两个月后,我居然中榜了。 那天上午,白萍兴高采烈地过来找我。 “雷哥哥,你考上秀才了。” 当时,我正在香喷喷饭店里。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娘擦了擦手,拉着白萍,迟疑地问道:“是真的吗?” 白萍点点头,说道:“今天贴榜了。好多人都在看。我也过去凑热闹,结果就看见了雷哥哥的名字。” “那太好了!小萍,快带上你雷哥,再去看一下,别看错了。” 我娘猛一拍巴掌,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心里也怦怦直跳,拉着白萍的手,就往外走。 果然,在署衙的大门旁边,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用黑字写着今年考上秀才的考生名单。我雷老侠的名字居然排在第六的位置。 “你的名字在那,看见了吗?” 人群中,白萍生怕我看不见,还用手指着。 “我看见了。” “雷哥哥,你太厉害了,居然考上了秀才。” “也不算厉害,都是努力的结果。” 话虽如此,我心里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只好假装在笑。 回到饭店里,我再次确认已经考上秀才后,大家都沸腾起来,就连常来光顾的食客也为我高兴。我爹也大方地给在场的食客全免了单。 到了当天下午,欧阳中鹄、谭嗣同、唐才常三人知道后,也是十分震惊。 在当时,秀才可是个好东西。秀才也叫生员,虽然不是官员,但也有好多特权。 第一,秀才可以免去一定的赋税。 第二,秀才可以被地方,向朝廷推荐,进入国子监读书。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就不再叫做秀才,叫做贡生。 贡生如果能在国子监毕业,就可以有机会安排到地方当官。但是,被推荐成为贡生的秀才,也只是极少数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秀才是考举人、考进士的门槛。 总之,考上秀才,好事多多。 很快,又到了要报考举人的时间了。谭嗣同、唐才常两人极力推荐我去报考举人。 因为举人比起秀才,更上了一个档次。 在赋税上,举人可以免去十几户人家的徭役,免除100-200亩的田赋。 即便举人家里没有这么多田产,他也可以把这个特权当做批文一样,倒卖给别人。 这样,大地主们就可以把自己的土地挂在举人的名下,合理的避税。 此外,举人还有朝廷定期发的俸禄,虽然不多。 在司法上,举人拥有特权。 倘若举人犯了事,地方官员不可对其用刑。通常都会从轻处置,甚至可以特赦。 最重要的一点,秀才不是官,但举人已经是朝廷官员的后备人选。 只要地方上有岗位空缺,就可以安排举人去上任。 当然,这些空缺岗位都是地方上的芝麻小官。很多举人看不上眼。 因为,举人一旦入仕为官,就没法继续考进士了。 如果举人的后台不够硬,一辈子大概只能在一个小县城里打转,好一点的,能混到州、府去。 如果考上进士,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要不被安排在京城当官,要不外发到地方当主官,都是好位置。 进士的安排再差,也是个县令,是地方的一把手。 好一点的,安排进入翰林院,那才是真正的前途无量。 翰林院是天子的参谋、顾问、秘书,是大僚的摇篮。 通常情况下,大学士,各部尚书,各省督抚很多都是进士出身。 谭嗣同、唐才常只要考上举人,明年春就可以参加会试和殿试,拼一拼手气,晋升为进士。 俗话说,举人变进士,老娘不用愁。 总之,秀才考举人,那绝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我却拒绝了谭嗣同、唐才常两人的好意。 这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能考上秀才,对得起我娘的那些鸡翅膀,就已经不错了。 假设我能够再作弊,考上举人,就我这个八股文水平,迟早是要露馅的。 到时东窗事发,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亏大了。 所以,我很安心陪同他们读书,不去想考举人的事情。 第14章 八月考举人 秀才考举人的考试,叫做乡试;而举人考进士,则需要两场考试,按顺序分别是会试和殿试。 谭嗣同、唐才常两人已经是秀才了,他们要考进士的第一关便是乡试。 光绪六年八月初七,我陪着谭嗣同、唐才常两人,来到北京贡院,提前看考场。 北京贡院既是全国会试的考场,也是北京地区的秀才们进行乡试的地方。 对天下读书人来说,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 北京贡院占地非常之大,四周修建起围墙,每个门口都有军士看守。 我们三人一路走去,只见贡院围墙外,到处都是考生来拜神灵的。贡院外面的长街上,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檀香味。 他们不但带着小型的孔子木雕,过来跪拜,还有带太上老君,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的。甚至,我看到有人把耶稣也请过来了。 这种心情,都能理解。我们三人在来之前,在谭府中,也一起跪拜过了孔孟二圣的木雕。 来到贡院的正大门前,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 大门两边贴着长长的公示,上面画着贡院里考场的平面图,包括每个考生自己的位置。 这考举人的乡试,居然是一人一屋进行考试。基本上杜绝了,像我这种靠左顾右盼的考生,在考场作弊的可能性。 我眼尖,很快就发现了谭嗣同、唐才常两人的姓名。 “唐兄,复生,快看,你们的名字在那。” 我领着两人,挤过人群,来到公示下面。 北京贡院里有三个大考场,分别是东文场、西文场和西北文场。 谭嗣同、唐才常两人被安排在西文场里,一个是五十七排三号舍,另一个是二十三排十一号舍。两人相隔还挺远的。 我们三人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知道自己大概坐在哪里考试。 现在,北京贡院里面是进不去的。开考前三天,贡院的大门就禁止外人进入了。 八月初九,乡试正式开始了。 一大早,我就陪着谭嗣同、唐才常两人,来到贡院大门前排队。 来参加考试的考生,比两天前来看公示,烧香拜佛的更多了。 令我诧异的是,考生当中居然还有不少白发苍苍,年过八十的老秀才。他们无一例外,全由孙子陪同着。 “大家麻烦让一让。我家老爷子今年一百零三岁了,腿脚不利索。” 随着喊声,我往后望去。只见两个中年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颤颤巍巍的百岁老人,朝门口走来。 那些考生见状,纷纷让出一条道。人群有不少人向那老先生打招呼。 “陆老先生,您今年又来啊?” “陆老,你这是何苦呢?” “老夫读了一辈子的书,不考上举人,实在是不甘心啊。诸位,只要我老陆还有一口气,就得来考!” 那陆老先生虽然腿脚不便,可人依旧很精神,说话的声音也很洪亮。我们三人见状,不禁面面相觑。 我上次考秀才的时候,就已经为考生的年龄跨度,震惊过一次了。 记得我参加院试的时候,年龄最小的大概八、九岁,年龄最大的有六十出头。 而这次乡试,年龄跨度更大了,像谭嗣同这种十几岁左右的少年郎,已经算是最年轻的了。而年龄最大的居然已经过了百岁。 我瞄了一眼考生。虽然是以三十岁到四十岁的考生居多,但也不乏发须皆白的老秀才。 真的是活到老,考到老。 又等了一会,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了。考生们自觉排成三排,依次进入。 我帮着谭嗣同、唐才常两人,拎着两大桶食盒和两壶水,走到贡院里面的第一道关卡前,便停了下来。 这大桶食盒里面,就是他们两人三天的饭菜。 为了防止食物变质,除了第一隔层里有菜,下面两层都是放着不易腐败的肉干、咸鱼干和鸡蛋。 谭嗣同、唐才常两人接过我手中食盒和水壶,便向我挥手告别。我站在关卡外,目送他们进入。 乡试的关卡和院试一样,第一道验明正身。第二道就是全身搜查,防止夹带小抄进去。 我在外面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瞅。只见那些军士,连带的食盒也不放过,一一打开来检查。 再往远处望去,只见一间间号舍连在一起,十分狭窄。一想到他们两人要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两夜,不禁为他们心疼几秒。 听说,这号舍进去后,军士就把门锁上了。除了大便可以申请出来,并由军士全程陪同你上茅厕。 其余的考试、吃饭、小便、睡觉,在这三天两夜里,便全在这狭小的号舍里,与坐牢无异。 八月十二,也就是第一场乡试的第三天下午,我早早就到北京贡院大门前等候。 接近傍晚时分,我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谭嗣同、唐才常。两人神情看来都十分疲惫。 “考得怎么样?” 谭嗣同笑着摇头,不语。 唐才常叹了口气,说道:“哎,别提了。这科举就不是人考的。我躺在案板上睡觉,既不能翻身,也不能伸腿。没有一晚能睡踏实” “为什么不能伸腿啊?” “你没进去过,不知道里面的情况,那号舍总共就一米一尺长,让我如何能伸腿。” 讲到这里,谭嗣同也忍不住吐槽说道:“伸不长腿也就算了,最难受的是号舍里放有夜壶。这两晚都要和自己的陈尿入睡。我快被我的尿熏死了。” “复生,你不知道。我隔壁的老考生,半夜还醒来,在号舍里低声哭泣,哭得我心慌无比。” “啊。” 两人越说,就越生气,显然对这种考试厌恶至极。想想他们两人还要在里面考两场,再熬个六天四夜,我不禁也为他们发愁。 到了八月十五这天下午,我再次早早来到贡院大门前等候。这时候离考场开门还早。 突然间,贡院大门打开了。几个军士用担架抬着一个考生走了出来。 为首一名军官喊道:“谁是考生韩志成的家属,或者是朋友,过来一下。” 人群有人问了一句,“这考生怎么啦?” “他在里面,用自己的腰带自缢了。” “啊!” 人群一片哗然。我一听,也挤进去看看。 只见那名考生大概五十多岁左右,身上穿着极其朴素,到处可见缝缝补补的痕迹,脖子上有深深的勒痕。 那军官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无奈,他只好又走进去,和贡院里的官员商量了几句。 一会,那军官举着一个牌子又走出贡院大门。那木牌上写着已自缢考生的姓名和籍贯。 那军官让一名士兵举着这个牌子,站在大门的左侧,一挥手,领着几个士兵,把考生韩志成的尸体,从贡院大门前抬走。 我见状,不禁恻然。 从衣着上看,这位老秀才显然过得很不如意。 考上举人,也许是他自认为最好的出路,这才孤身一人才来报考。料想是考砸了,这才忍无可忍,自缢于考场。 哎,这考个举人也真是不容易。 第15章 体弱的霍元甲 到了光绪六年十月,乡试的结果出来了。谭嗣同、唐才常皆榜上无名。看两人的神情,倒也不是很在意。 我在替他们去看榜的时候,还听到了一件事。 那个一百零三岁的陆老先生,虽然也没考上,但皇上特例赐给他一个举人身份,还在国子监给他安排了一个芝麻小官。这算是了了这个百岁考生的心愿。 又过了一个月,谭嗣同的父亲给他来信,让谭嗣同去甘肃。他父亲大概是担心,他娘管不住他。 于是,谭府把杨开旗先生解聘了。不久,欧阳中鹄也带着唐才常离开北京,回去湖南浏阳。 那天,我到城外,为谭嗣同送行,挥手告别。想到可能再也不能去谭府,愉快地和谭嗣同、唐才常在一起学习,不禁心里黯然。 那接下来,我该何去何从呢,自己也迷茫起来。 为这事,我爹和我娘在院子里争吵了起来。 我娘觉得,我应该继续到以前的周老先生那里求学,为考举人做准备。我自然是极力反对。理由是我不是考举人,走仕途的料。 “那你不想考举人,到底要想干什么?当厨子吗,还是回乡务农?” “我,我想去源顺镖局,和师父一起去走镖。” 这句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走镖?你懂不懂,走镖是件风险很大的事情,轻者受伤,重者丧命!老雷,你把衣服脱了,给你儿子看看,你以前的伤疤。” 我娘一听我要去走镖,声音立马大了起来。 “娘,没事的。我师父武功很高的。我跟着他走镖,不会有危险的。” “你知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说了,武功再高,难免也有疏忽的时候。” 幸好,我爹这次坚决站在我这边。 “行啦,孩子他娘,你别说了。这世道有哪件事情没有风险?师弟走镖这几年来,不也是平安无事。侠儿他喜欢走镖,就让他去吧。” 有了我爹这句话,我娘这才不吭声,气鼓鼓地瞪了我们父子两人一眼,走进房子里。 我爹叹了口气,拍了拍我肩膀,说道:“你自小就爱习武,去走镖也是理所当然,我支持你。” “真的?” “当然。不过你娘说的,你也要记在心上,切莫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便起了争强好斗之心。做镖师,最要紧的是能忍则忍,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爹,我记着了。那我去找我师父了?” “去吧。” 就这样,我当天就去找我师父王正谊,说要跟着他走镖。他自然是笑不拢嘴,一口答应下来。 从此,我便开始弃文从武,跟着师父走江湖。 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师父的源顺镖局越做越大,又新设立了广东分局、江苏分局、浙江分局,还请来了几个武师加盟。 大师兄郑梦启、二师兄段一凡现在也都可以独当一面,自行带队走镖。而我只能跟着师父混,陪他走南闯北。 有一次,我们押着一家大商行的货物,来到天津港口。货物上了船,就不用我们跟着了。这趟护镖任务算是完成了。 “走,师父带你去认识一下新朋友。” “去哪?” “跟着我来就对了。” 师父让两个镖师和趟子手他们先回北京,要带我去访友。我骑马跟在师父后面,来到天津静海的一处村庄里。 师父看样子来过几次,对这地方很熟悉,左拐右拐就来到一处大户人家门前。 “老霍,老霍。” 我们拴好马后,师父远远就喊了几声,可是并无人应答。 一接近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呼呼”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里面比武。 师父皱了皱眉头,也不上前敲门,二话不说,直接一招“鹞子翻身”,就从墙头飞身而入。 这是访客之道?我虽然觉得尴尬,也只好跟在师父后面,翻墙进入。 只见院子里,有两个中年武师正在比斗。屋檐下,有一个女人和四个年轻人在观战。 两人出拳都很快,拳脚相撞时,发出厚重而沉闷的声响。 “恩第、恩显,你们两个怎么打了起来?” 师父边说,边朝两人疾步走去。 比斗的两人只是各自“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出拳反而加快了,招招打对方的要害。看样子,不把对方打倒,誓不罢休。 师父在一旁观战片刻,瞅准机会,使出一招“野马分鬃”,左手挡住一人的拳,右手顺势抓住另一人的手腕。 “好了,好了!你们两兄弟,就算给我一个面子,别打了。一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这岂不是让小辈们看笑话。” 被我师父抓住手腕的那武师,甩开我师父的手,朝观战的一个少年喊道:“元真,我们走。” 说完就去解开缰绳,牵着树下的一匹马,朝院外走去。那名叫元真的少年,赶紧过去把大门打开,然后乖乖地跟在后面。 “恩显,恩显。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不打算陪我喝几杯吗?” “就让我哥陪你喝吧。” 说完,那叫恩显的武师头也不回地,带着那少年,一起离开了。 师父摇摇头,又对另一个中年武师说道:“霍兄,你怎么和你师弟干仗起来了?” 那武师满脸不高兴,说道:“唉,这个说来话长了。对了,这个年轻人,是你的徒弟?” “对,快叫霍大侠。” “在下雷老侠,见过霍大侠。” “叫霍伯伯就好了。你霍伯伯早就退隐江湖了,当不起大侠两字。” 这时,观战的三个年轻人也过来向我师父行礼问好。 那女子对我师父笑道:“今天幸好是你来了。要不然,以他们两兄弟的脾气,非得打到两败俱伤,才能停手。真是谢谢你了。” “嫂子客气了。” “都别站着了,我们到里面坐着喝茶吧。” 那霍大侠亦露出笑脸,招呼我们进入室内。 在霍家客厅里,通过介绍和闲聊,我才知道刚才比武的两人,分别是霍恩第、霍恩显。 眼前这位中年武师叫做霍恩第,是秘踪拳第六代传人。以前,他和我师父在一家大镖局工作,同为镖师。 几年前,霍恩第急流勇退,正式金盆洗手,回乡务农。那个怒而离去的那位叫霍恩显,是他的堂弟,也是他的师弟。 那女人便是霍恩第的妻子江欣凤,而观战的三个年轻人是他的儿子,按大小分别叫做霍元英、霍元甲、霍元武。 霍元英和我年龄相仿,他的两个弟弟,看上去比我小一些。 特别是那霍元甲,时不时咳嗽几声。他看上去体质较弱,不像是武术世家的子弟。 第16章 兄弟相争 “霍兄,这一次,为何和恩显起了争执?” “说来也是我霍家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的师弟……哎,贤弟你也知道的。我们霍家秘踪拳素来的家规便是,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 可我这个师弟,偏偏要和祖宗之法对着干。这几年来,他背着我,在外面偷偷教了许多外姓人,学我们霍家的秘踪拳。我睁一只闭只眼,当做不知道,也就算了。 可是今天,他居然有脸找上门来和我说,准备在天津静海正式开一家霍家武馆,还想请我去当个挂名馆主,壮壮声势。我这不孝师弟要公然违背师门规矩,可把我气坏了。” “所以,你们两人便吵了起来?” “正是。我听完后就立刻骂他,不成体统,恣意妄为,离经叛道。他倒好,反过来说我,迂腐不化,榆木脑袋,简直不把我这掌门师兄放在眼里。 我们越吵越凶。最后约定,以拳脚定输赢,谁赢了谁当这霍家的掌门人。贤弟,今天要不是你拦着,我非把他打死不可。你说是不是?” 霍恩第越说,声音就越大,那脸生气得涨红起来。这时,我才注意到,霍恩第的左边颈部貌似挨了一拳,微微肿起。 再想起刚才的比武场面,那霍恩显拳脚凌厉,又比霍恩第年轻不少。正所谓,拳怕少壮。这霍恩第说要打死他师弟,怕是言之过早。 我师父显然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能摸着鼻子苦笑。 霍恩第的妻子江欣凤见空气有点尴尬,忍不住插话说道:“其实,师弟让你去当馆主。你推辞不去就是了,何必拿祖训来压他。好好的,两兄弟打了起来,不值得。” 霍恩第一听,很不高兴,斥道:“什么不值得?你妇道人家懂什么。贤弟既然来了,你还不赶快去准备好酒好菜。我一会和贤弟好好喝上一杯。” 江欣凤被丈夫训了一句,也不生气,对我师父笑道:“王大侠,麻烦你替我劝一劝这头倔牛。嫂子给你炒几个拿手菜。” “嫂子,简单的家常菜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来一趟。” 说完,江欣凤起身离开。霍元英也跟着他娘一起出去。 我师父喝了口茶,说道:“前段时间,我镖局请来一位镖师,叫做秦飞。他是太极派的高手。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便和他切磋切磋,交流武艺。 切磋几次后,我这才发现,太极的推手非常独特。霍兄,时间还早,要不我们练练手。我把太极的推手演示给你看看。” “好,我正好没打过瘾。” 说完,两人便放下茶杯,走到院子里。我和霍元甲、霍元武也跟着出去看热闹。 “霍兄,请。” “贤弟,请。” 两人抱拳施礼后,便开打起来。只见霍恩第施展起秘踪拳来,轻灵敏捷,灵活多变,主打一个“快”字。那拳法虚中有实,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我师父先是以一套“咸鱼长拳”应对,大开大合。没多久,师父又换了一套拳法,速度虽然放慢下来,却能够“以慢制快”,逐渐占据上风。 这套拳法,我从未见师父施展过,应该就是他说的太极推手,不禁凝神观看。只见这太极推手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克刚”,颇有借力打力之妙。 交手没多久,霍恩第不禁也吃惊地“咦”了一声。转眼间,他和我师父就交手了上百招。 突然间,霍恩第一招“白蛇吐芯”没施完,马上变招为“饿虎扑食”,双拳朝我师父两肋打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师父不慌不忙,身子急退,双拳化掌,将霍恩第打来的双拳往下一拉。 紧接着,他双腿和腰间突然发力,缩身低头,一记头槌撞在霍恩第胸前,双掌随之推出,再次击中霍恩第。 霍恩第顿时失去平衡,被击倒在地。但他的反应也特别快,在地上连着打滚,卸去推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霍恩第拍拍身上灰尘,说道:“老了,老了。不是贤弟的对手啰。” “哪里,是霍兄一时疏忽而已。这才让我有机可乘。” “贤弟过谦了,这就是你说的太极推手。” “正是。” 两人一边说,一边又交起手来。 不过这次交手并非正式比武,两人都没出全力,只是放慢速度,在那相互拆招。 “这太极推手非常注重身法和爆发力。他们门派的口诀叫做,任他巨力来打我,牵动四两拨千斤。” “嗯,有些道理。” 我师父一边拆招,一边和霍恩第讲解。霍恩第频频点头。 “霍兄,这样,我把太极推手的练习功法和口诀,传给你吧。你在训练中慢慢体会这推手的妙用。” “那怎么行。这是人家太极派的武功,我可学不得,万万学不得。” “可是,阿爹,我想学!” 在一旁观战多时的霍元甲突然开口说道。 “元甲,你的身子怎么能习武?” 我师父觉得奇怪,便问道:“霍兄,元甲多大了?你没教他习武吗?” “元甲今年十三岁了。他小时候得过肺痨,差点死了。大夫说他体质弱,最好不要激烈运动。我便只教他一些普通的基本功。 这霍家的迷踪拳始终没敢教他。一来,这迷踪拳耗费体力巨大,怕他身子扛不住。二来,又怕他练得不上不下,丢了霍家的脸。” 啊,这霍元甲原来小时候得过肺痨。怪不得一直看他在那咳嗽。 “爹,求你了。教我霍家的迷踪拳吧。我答应你,只在家里练,绝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别人要问,我就说自个生病,没有学。” 霍恩第一看霍元甲哀求的样子,心里一下子软了,脸色有些愧疚起来。 “霍兄,这样吧,我们咸鱼宗有个内功心法,叫做冰心诀,可以固本强基,对体弱多病的少年最是适合。元甲,我就把冰心诀和太极推手,都传授给你,好不好?” “好!” 不等他爹点头,霍元甲响亮地应了一声。 旁边的霍元武也急迫地问道:“王大侠,那我今年十岁了,可以跟着我哥学吗?” 我师父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当然可以,不止你们两个,你们的大哥哥霍元英,我也一样会教的。” “真的,那太好了。” 霍恩第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说道:“贤弟,这可不妥吧。” “这有什么不妥。武艺嘛,传出去才能继续发扬光大,留在自己手里,只能带到地下去。” 霍恩第闻言一怔,若有所思起来。 当下,我师父便把修炼冰心诀的姿势、呼吸方法、意念控制等等,先教给霍元甲、霍元武。直到霍元英过来喊我们吃饭,才停止授功。 第17章 在潘家园布粥 就这样,我和师父在霍家住了下来。 我师父在教霍元英、霍元甲、霍元武三人冰心诀和太极推手时,霍恩第就在旁边看,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到了第三天,霍恩第终于忍不住了,在我面前打起迷踪拳来。他一边慢慢打拳,一边自言自语,念起了拳法的要诀。 我当然明白,霍恩第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推辞,便跟在他后面学起了迷踪拳。 通过不同的方式,他和我师父心照不宣,默默地将所学,传授给对方的徒弟或者是儿子。 到了第五天,在临别的饭桌上,我师父借着酒劲,拍了拍霍恩第的肩膀,说道:“霍兄,我有些掏心窝的话,想和你说一说。你要是不爱听,也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贤弟,请讲。愚兄,我一定洗耳恭听。” “这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的祖宗之法,或许该改一改了。你想想看,这世上只有你霍家的人会迷踪拳。那些爱习武的人,自然都去学别派的拳法了。 以后,谁会记得,你是迷踪拳的第六代掌门人。只有学迷踪拳的人,越多!大家才会尊重你,敬佩你。霍兄,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对,太对了!” 霍恩第打着酒嗝,大声地应道。 “还有,这武功啊,不但可以克敌制胜,更重要的是强身健体。你看我们武师,一年下来,没几个人染上伤风、风寒这些疾病。 所以我说,武术需要全民推广,既要传男子,也要传女子。只有民强,国家才能强啊。你说是不是?” “是!你不用再说了。我都懂了。来,我们再喝一杯。” 两人干了一杯后,我师父又说道:“元甲是个练武的好料子。霍兄,我觉得你,应该教他迷踪拳了。” “好,没问题。过几天我就全力辅导他,把这些年落下的功夫,全,全给他补回来。” 说完,霍恩第酒气上涌,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 第六天,我们就离开了霍家。 后来,我和师父借着押镖的机会,又去了霍家几趟。霍元甲自从修炼了冰心诀后,我再也没听到他咳嗽了。 而且,霍元甲的体格比起最初见他的样子,强壮了不少。那迷踪拳打得是虎虎生威。 随着一趟趟走镖,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光绪八年的秋天。 这一年,天公不作美。整个河南、河北长期干旱,农作物枯萎,粮食大量减产。 这鬼天气对富人影响不大,可坑苦了穷人。北京城里,乞丐和流民开始多了起来。 这一天,我刚从家里来到镖局。一踏入后院,就听见师父的喊声。 “老侠,快过来,这会镖局里正缺人手呢,你来得好,赶上了。” 我转头一看,师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却待在厨房里,便朝他走去。 “师父,师娘昨晚不会是没给你饭吃吧,这个点就在厨房等饭吃了?” “少贫嘴了,快过来抬粥。” 抬粥? 我走进厨房一看,地上放着两大铁桶的肉粥,还掺着不少菜叶。厨房里只有师父和两名趟子手,加上我,正好两人抬一桶粥。 当下,我二话不说,盖上盖子,便和师父抬起粥桶,朝镖局外走去。两名趟子手也抬着另外一桶,跟在后面。 “师父,这粥我们要抬去哪里。” “到潘家园,去施舍给乞丐和流民。” “好嘞。师父,煮这么两大桶肉粥,得花你不少钱吧?” “我没花多少钱,主要是出力。这钱是纳兰公子出的。” 纳兰公子?那个躺在床上抽洋烟的纳兰公子?我记得,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我每次见到纳兰公子,都是在冷月山的孤星观里。如果不是师父带上我,我想,自己大概无缘与纳兰公子见面。即便如此,我见到他的次数也非常的少。 “哦,原来是他。”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每次出现灾情,纳兰公子都会在潘家园布粥施济。只不过,他以前都让福到饭店的老板——王阳牧帮忙煮粥,并带过去。 可惜,这王阳牧去年病逝了。这福到饭店也刚刚倒闭了。我便自告奋勇,把这差事承接下来。 这两个大铁桶便是纳兰公子,专门让人制作,用来布粥的。前段时间,我专门从福到饭店拿了过来。唉,王阳牧可惜了,真是好人命不长。” 师父的话让我大为诧异。在我以前的印象中,纳兰公子就是躺在床上抽洋烟,不问世事的那种。没想到,他还坚持做善事。 我们源顺镖局离这潘家园有点远。我和师父两人抬着大铁桶的粥,倒不觉得什么。那两个趟子手有点受不了。我们不得不在路上歇了两次,才抬到潘家园。 走在长街上,我就看见,写着“布粥点”的牌子。顺着路引,我们来到一个“t”字形的交叉路口。 只见路边搭起了一个简易木棚,纳兰公子就躺在木棚角落里的躺椅上,面无表情地摇着扇子。 若不是我们事先知道,纳兰公子这身上的打扮,可能会让人误以为,他也是来讨粥吃的。 木棚里面还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老仆,远远看见我们,便向我们招手。 我记得,这老仆叫做何大清,专门给纳兰公子送酒、送饭菜,大概也给他送洋烟土。 这些年来,若不是何大清这个老仆在照料纳兰公子。父母已故的他,大概早饿死了吧。 我每次见到何大清,常常这么想。 这时,木棚外面已经排起了前来领粥的长长队伍。 木棚里还有两个灶台,那种用砖头简单叠起来的灶台。我们四人便把两大铁桶的粥,放在灶台上。 老仆何大清见状,指挥身边几人,开始布粥。 前来领粥的有流民,有乞丐。不少人都是携家带口,瓶瓶罐罐都背在身上。他们领完粥后,就在路边吃完,然后重新排队,再领一份粥,打包带走。 偶尔,也有人插队,却被我们镖局的两名趟子手推了出去。 从我们进来到现在,纳兰公子就一直躺在角落里的躺椅上,和我师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眼睛却一直望着马路斜对面的一间老宅。 其视线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老宅或许曾经是一个豪门的府邸。如今却显得十分破旧,而且没有人气。 外面的墙体上长满了青苔,墙头上还有蜘蛛搭起了网。偶尔能看见,几只鸟飞入宅院里的果树中。 若不是大门的把手被摸得发亮,我都怀疑里面无人居住了。 第18章 纳兰公子的往事 就在这时,领粥的队伍后面,来了几十个乞丐。他们看上去是一伙人。每个人的肩膀上,都背着一个,或者两个袋子。在排队时,彼此之间在相互交谈。 仔细一看,这些乞丐全都是残缺不齐的人。 有的眼睛瞎了,一只手搭着前面伙伴的肩膀。有的双腿断了,被另一个身材魁梧的乞丐背了起来。而背人的那个魁梧乞丐一直在傻笑,嘴角还时不时流出口水。 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乞丐,半边脸是黑的,耳朵还掉了一只,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喊了几声,让他们安静一些。 别的流民或乞丐,在领完粥后,就和老仆何大清说了声谢,便离开了。 唯独这几十个乞丐,仿佛是老关系户了,知道纳兰公子才是真正的善主。他们在吃完粥后,便跟在领头的乞丐后面,形成一个方阵,齐齐跪在纳兰公子面前。 “谢谢纳兰公子慈悲。我等又苟活了一天。祝公子万寿无疆,心想事成。” 领头的乞丐说一句,他们就说一句,齐声喊道。 “刘天奇,快让他们起来。别跪在地上。” 纳兰公子终于动了,从躺椅上起来,对领头的乞丐说道。 刘天奇转头对跪着的乞丐们摇手,说道:“起来,都起来吧。” 那些乞丐站了起来,个个对纳兰公子露出笑脸。从扮相上看,纳兰公子那长年不洗的衣袍,和那冒油的长发,倒是和乞丐们很像。 “清叔!” “来了。” 何大清应了一声,快步走到纳兰公子身边。 “给钱。” “好嘞。” 何大清把手伸入内兜,正准备给刘天奇他们赏钱。 那刘天奇却摆摆手,说道:“公子的钱,我们这次就不要了。再次谢谢公子的肉粥。祝公子万寿无疆,心想事成!” 那些乞丐也齐声说道:“祝公子万寿无疆,心想事成!” 说完,刘天奇领着几十个乞丐,再次形成一条长龙,慢慢离去。 “心想,事不成啊。” 纳兰公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自语。 一会,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老宅,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叹了一口气,又躺在躺椅上,再也不想动弹了。 这时候,已经有一个铁桶的肉粥,布施完了。 有一人在另一个铁桶下面的灶台,升起了小火,另一个人拿着长长的木勺,费劲地搅动着桶里的肉粥,以免桶底的粥糊了。 我们镖局的两个趟子手,抬着空着的铁桶,往回走。师父和我,与纳兰公子、何大清打了声招呼,也回去了。 路上,我问道:“师父,刚才那些人,莫非是丐帮的?” 丐帮在京城一带名声很臭。丐帮以落魄的八旗子弟为核心,也有汉人。他们的头目叫做丐头。 丐头都会点拳脚功夫,又分蓝杆子、黄杆子两种。蓝杆子丐头都身穿一身蓝长衫,手里拿着木棍,或者是旱烟管,黄杆子丐头都身穿一身黄长衫。 丐头手中的木棍或者是旱烟管,主要是用来殴打不听话的乞丐。 除了衣服颜色的不同,黄杆子丐头武功更高,资历更深,还管辖着蓝杆子丐头。 若不是丐头身边围绕着一群乞丐,单从外表上看,丐头衣着干净,与常人无异。 之所以令人生厌,是因为丐帮的乞讨方式和普通乞丐截然不同。 除了正常的乞讨,丐头在每个月,还会带着一群乞丐,到管辖区域内的商铺、饭店等门前,乞讨所谓的“责钱”。实际上就是按月收保护费。 店家要是不肯给,丐头便指使乞丐们唱起莲花落。其歌词大多很恶毒,比如,“不给财,天天来,掌柜留钱买棺材”之类的。 即便是巡捕驱赶,也没有用。 因为,第二天、第三天……他们又来了。 而且店铺外的乞丐会越来越多。丐头还会故意让乞丐们弄得一身污秽,臭不可闻,在店门外大呼小叫,撒泼打滚,直到店家受不了为止。 通常情况下,店家为了生意不被打扰,只好乖乖给钱。 第二个生财之道便是,借着大户人家举办红白大事的机会,进行揩油。每逢这时候,丐头们总是不会错过时机,立刻带着乞丐们,上马乞讨“捐钱”。 如果不想被乞丐们弄得丢脸,狼狈不堪,大户人家们也只好照付。 更有甚者,一些丐头还会把普通百姓家的小孩子拐走,毁伤其肢体或者眼睛、耳朵,养大之后让他们上街乞讨,为自己赚钱。 我师父摇摇头,说道:“不是!他们虽然也乞讨,但主要是靠捡破烂为生。肩膀上的布袋便是他们的工具。 你看为首的刘天奇衣衫褴褛,手里既没有木棍,也没有旱烟管,还背着两个布袋,哪里像是丐帮的丐头。” 我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 师父叹了一口气,说道:“外人以为他们是乞丐,其实不然。他们虽然残缺不齐,生活不堪,却有一个响亮的口号,叫做共济会。这共济会的发起人便是刘天奇。 听说,刘天奇以前家中还算富裕。可怜,一场大火把他们家烧个精光,还欠下一屁股债。一个残疾的老乞丐冲进火场,把刘天奇救了出来。 只可惜,他家人全葬身火海。刘天奇的脸,在那场大火中,也被烧成半边黑。不久,残疾的老乞丐也病逝。 刘天奇感其恩,便逐渐将京城中残疾的乞丐召集在一起。大家抱团谋生,共济艰难。纳兰公子知道此事后,在十几年前,就不断救济他们。” 原来如此。 听了刘天奇的事情,我突然有些伤感起来。 回到镖局后,师父让厨子去买肉、菜、米,准备再煮一大桶粥,再送过去。 我默默地陪着师父坐了一会,忍不住又问道:“师父,纳兰公子今天一直望着对面的老宅。莫非那户人家和他有什么关系?” 师父苦笑着说道:“唉,纳兰公子和那户人家关系可大了。” “师父,你讲给我听下嘛。” 我师父原本欲言又止,但架不住我磨,便将纳兰公子的往事告诉我。 原来,纳兰公子家中原先是做布料生意的,经营规模很大。纳兰家有个竞争对手——陈记布行。 当时,陈记布行的当家人叫做陈锦文。纳兰家和陈家都是家族生意,从上一代起,就积怨很深,可以说是世仇。 偏偏,纳兰公子爱上了陈锦文的女儿——陈婉君。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便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彼此也知道,两家积怨很深,但总想着靠两个人的感情,来化解这段世仇。 或许,是恨的力量大于爱的力量。 纳兰公子和陈婉君暗中交往几年后,终于被陈婉君的父亲——陈锦文知道了。 有一天,陈锦文带着一帮人,去纳兰家中大吵大闹。当时,纳兰公子的父亲并不在家,是他母亲出面调和。 虽然,纳兰公子跪在陈锦文面前,请求他,成全自己和陈婉君的恋情。但陈锦文对纳兰家厌恶至极,断然拒绝,并且对纳兰公子两母子破口辱骂,用词十分恶毒。 两家人都想拆散这对苦鸳鸯。纳兰公子和陈婉君却不想放弃彼此,各自做父母的工作。 谁知,一个多月后,纳兰公子的母亲急火攻心,突然病逝了。纳兰公子的父亲大怒,也召集一帮亲友,去陈家讨个说法。 双方一言不合,在陈家大打出手。陈锦文性格暴躁,居然拿出锋利的钢剑,来刺纳兰公子的父亲。 纳兰公子见状,急忙拿起板凳,帮父亲挡开。那时候,陈锦文刚好脚下一滑,身子突然往前倒下。 而那把钢剑又刚好被纳兰公子挡回去。剑尖不偏不倚,刺穿了陈锦文的心脏。由于流血过多,陈锦文当场死去。 这个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纳兰公子更是吓得全身发抖,不知所措。 事后,衙门经过调查,认为纳兰公子只是过失杀人,而且有救父的情节,只判处他三年徒刑。 在狱中的第二年,纳兰公子的父亲也病逝了,留下一条遗言——纳兰家人死不娶陈家人。 从此,纳兰公子和陈婉君的这段苦情再也没有可能。 出狱后,纳兰公子意志消沉,开始吸食洋烟土,逐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陈婉君也一直未娶,不出家门。 如今,纳兰公子苦苦凝望的老宅里,便住着他以前的心上人——陈婉君。 说完纳兰公子的往事,师父的眼角似乎泛起了泪花。 第19章 又见《申江新报》 光绪十一年的冬天,我和师父押一趟镖,去了南方。又在南方接了一趟货镖,护送回北京。把货押送到指定地点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在回源顺镖局的路上,我师父让人买了酒,还有羊肉和下酒的小菜,想犒劳下大家。 都忙活了一年,实属不易。那天,天空下起鹅毛小雪,正是喝酒吃肉的好天气。 “老张,你人呢,来喝酒了。” 老张是我们镖局的看门人。我拎着酒,第一个走进镖局,见门口没人,便喊了一嗓子。一进去,我就呆住了。 在院子中间,老张的身边站着一人。他一袭白衣,背负着一把剑。绒毛般的雪花飘下来,把他的黑发染成半白。 听到我的声音,他转过身来,对着我笑。这人正是谭嗣同,他回来了。 “复生!” “老侠!” 我把手中酒坛往雪地上一放,便朝他奔去,他也朝我奔来。彼此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一回来京城,便直接来镖局找你和王大哥。” 我仔细打量着谭嗣同。五年不见,他长高不少,身子更加健壮,连容貌和声音都发生了少许变化。 “嗣同,你回来了。” 身后响起了师父的声音。 “大哥,嗣同给你行礼了。” “哎,我们兄弟之间行什么礼。你变了。” “嗣同没变,只是长大了。” “功夫长进一些了没有?” “这些年,大哥教的剑法,嗣同不曾落下。” “真的,来。我考量考量你。” “好,大哥请赐教。” 说完,师父拔出刀来,和谭嗣同切磋起功夫。两人在雪地里打斗起来。 只见谭嗣同施展的,正是师父教他的落叶剑法,时而轻柔如风,时而迅猛如雷。 当然,谭嗣同的武功和师父王正谊比起来,还是差很多。切磋没多久,谭嗣同就被我师父一招“风卷残云”,打落手中剑。 师父见状,便收了刀,哈哈大笑,说道:“嗣同,比起五年前,你的剑术确实大有长进。但要和老侠比起来,就差点意思了。你还得勤加修炼。” “是,嗣同一定。” 我从雪地中捡起谭嗣同的剑,递给他,说道:“师父,我是镖师。这手中刀是我赖以吃饭的家伙,岂敢不努力。可复生是学者,志不在武功上。怎么能相提并论。” 师父又是大笑,说道:“说的也是。不扯那些了。走,今天高兴,我们不醉不休。” 说完,师父让人去准备下酒的菜,左手拉着我,右手拉着谭嗣同,走入大厅。坐下后不久,一名趟子手沏好茶,端上来。我们三人便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我们讲这些年走镖的趣事。谭嗣同则讲起自己在甘肃、青海、新疆一带的所见所闻。 听谭嗣同说起新疆自战乱平定后,百姓开始安居乐业,师父不禁感慨说道:“遥想当年,朝廷上下欲弃新疆,唯独左公力排众议,千里抬棺,孤军远上,收复新疆。以中华之积弱,左公此举,可谓是振奋天下人之心。” “正是。”我和谭嗣同皆肃容说道。 左公便是左宗棠,他收复新疆的事情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但一提到最近的国家大事,我们三人越说便越没劲。特别最近的中法战争中,慈禧太后在镇南关大捷后,颁发了停战诏令,一心要和法国人议和,签订了《中法新约》。 世人皆不满,有人称之为战场上的胜利,外交上的失败。 “今天重逢,是个高兴的日子,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对了,嗣同,你这次回来,是为了明年的科举考试做准备吗?” 说到科举,谭嗣同突然开心地笑了。 “大哥,老侠,去年的时候,我终于说服了我父亲,不用在科举这条路上死磕了。 这次回来,我想在京城陪我娘一段时间。之后,我想去全国各地走走。天下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说着,谭嗣同停顿了下,殷切地看着我,问道:“你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吗?” “我愿意。” 当时,我的回答毫不犹豫。 走镖虽然也可以到处走走,但那是任务,是工作,有固定的路线和限定的时间。 如果能够不受约束,在全国各地四处游玩,不用担心会不会有人来劫走你的货,那自然是太爽不过的事情了。 想到这些,我和谭嗣同不约而同地看向师父。 “没错。正所谓,走千里路,读万卷书。年轻人确实应该出去看看世界。” 听到师父支持我和谭嗣同结伴而行,便安心下来。 这时,一名趟子手推开门,说道:“当家的,酒菜准备好了。” “好,我们去喝酒吃肉。” 那一天,我们开怀爽饮,都喝得酩酊大醉。我和谭嗣同在源顺镖局,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师父见我们醒来,又让厨子张罗了一些下酒菜,和我们两人小饮了几杯。之后,谭嗣同便向师父告辞,要回家。 我正好也要回家看看父母,便和他骑马同行。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我们准备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临别时,谭嗣同喊住了我。 “老侠,我差点忘了。这个,是给你的小礼物。” 说着,谭嗣同解开行囊,从里面又取出一个绑紧的布袋,抛给我。我伸手接住布袋。 “里面是什么?” “回家看看就知道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说完,谭嗣同向我摆手,驱马而去。 回到家中,我急迫地打开布袋,里面有王夫之的《读通鉴论》。一翻开,每页上都有谭嗣同用小笔写的心得笔记。 更令我高兴的是,布袋里还有厚厚一沓的《申江新报》。虽然好多都是好几年前的报纸,但对我来说却是如获至宝。 随着列强屡次入侵,一些底层的百姓也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一种完全不同于中国的变化。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没有几个人说得清楚。 即便像我,住在京城,还经常四处走动,但所获得的信息,大部分来自于道听途说。 唯一让我觉得有公信力的信息来源——便是报纸,特别是《申江新报》。 到了光绪十一年,我在京城里,偶尔也能看见洋人教会出版的报纸。有些报纸还是免费的。 但是那些教会的报纸,大多都是宣传基督教义为主。 当时,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书籍或者是报纸,会像《申江新报》一样,全面地客观介绍世界的变化。 可惜,自从谭嗣同离开京城后,我便没有了《申江新报》的来源。 第20章 外面的世界可能很精彩 在家休息了一晚,我一大早便来到白萍家的外面。 远远,我就听见她家里胡琴的伴奏,还有白萍唱戏的声音。白萍父母都是唱京剧的伶人。她们白天练声,晚上唱戏。 我并没有敲门,而是在墙外学着鹌鹑,叫了两声,然后竖起耳朵聆听。 这鹌鹑声是我和白萍的暗号,也是她教我的。隐约中,我听见白萍停了下来,和她娘说了几句。 一会,大门打开,白萍像只出笼的画眉鸟,朝我小跑过来。 “雷哥哥,你找我?” “嗯。” 白萍一看见我,嘴角就扬了起来,像朵绽开的白兰花。而每次,我看见她的笑容,心里也总是暖暖的。 “你娘在教你唱戏?” “对,我听见你的鹌鹑声,就和我娘说,今天约了韩小云逛街。我娘便让我出来。不过,临走时,我娘嘀咕了一句,说这么冷的天,哪里的野鹌鹑。” 韩小云是白萍的好闺蜜。 说完,白萍的脸蛋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野鹌鹑?我也笑了起来。 “你以前不是老来问我,最近怎么没有了《申江新报》。昨天,谭嗣同带回来了一沓,可以让你看个够。”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就在我家。走,我们一起去看报。” 说完,我便伸手去抓白萍的手。 可一抬头,就看见街边有几个老学究,板着脸正朝我们走来。其中有一人,看我们的眼光仿佛是在审判犯人。 我赶紧松开她的手,走在前头。白萍低着头,跟在后面,刻意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假装和我不是一起的。 白萍现在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我也长成了健壮的小伙。 我们不可能,再像几年前那样,可以无拘无束地在一起玩耍。有些时候,不得不避嫌。 即便到了我家的香喷喷饭店,白萍也是在门口溜达了几圈,等我进去一会了,才走进饭店。 我坐在自己屋里,等了好久,才看见白萍蹑手蹑脚走进来。 她刚进屋没多久,我娘后脚也跟着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面条。 “小萍,尝尝阿姨的手艺,里面给你加了一个荷包蛋。” 我娘把一碗面条、筷子、汤勺放在白萍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她。 “阿姨,我还不饿。” 白萍笑着说道,并把那碗面条,推到我面前。 “不饿就吃那个荷包蛋就行。小萍,你现在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一点,长胖一些才好。” 我娘说完,瞪了我一眼。我赶紧把那碗面条,推回白萍面前。 “这是我娘的心意,你趁热吃了吧。” “对对对。” “那就谢谢阿姨了。” 推来推去后,白萍也不再客气,矜持地吃了起来。 “小萍你慢慢吃。一会阿姨再过来收拾碗筷。” 我娘边说边笑,露出一口牙齿。 “好的,阿姨。” “娘,我的呢?” “知道了。” 看见我娘离开,白萍便从碗里夹起荷包蛋,给我咬了大半。 一会,我娘也给我端来一碗面条。我拿起筷子一捞,里面连个蛋花都没有。我娘也真是的,居然是见人下蛋。 都吃完面条后,白萍把碗筷端出去,拿去洗了,再走回来。我们便开始一起看那沓《申江新报》。 这份报纸里面的内容很多,有政论文章、副刊专栏、市井琐闻、社会事件,还有大量的广告。我们最感兴趣的当然是时事新闻,特别是国外的新闻。 “哇,现在的《申江新报》还配有图片。你看,这重机枪是什么武器?” 白萍把手中的报纸递给我看。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了上面的新闻。 “继自动步枪之后,美国人马克沁又制造出世界上第一支能够自动连续射击的重机枪。据马克沁先生所说,这是一种可以完全压制敌人火力的新型武器。” 新闻的下面画着重机枪的黑白图片。 重机枪?这是什么鬼东西? 光从图片上看,我完全不理解这黑不溜秋的武器为什么要装上三个支架,也不明白后面那条像是铁链的长尾巴是干什么用的。 在我印象中,从来没听师父或者是其他镖师,说过“重机枪”这三个字。 “不知道,可能是可以自动扔飞镖的武器吧。洋人的武器总是花里胡哨的,不一定实用。何况这玩意这么重,挥舞起来需要很大的力气。” 虽然,当时的我已经知道,洋人的武器很厉害,比我们的传统武器厉害多了。 但在白萍面前,有一种莫名的虚荣心,总是让我言不由衷,不自觉地贬低洋人的东西。 “威斯康辛州的爱波顿市狐狸河上,美国人建造了世界上第一座水力发电厂。你快看,洋人的电池这么大!” 看了一会,白萍又一惊一乍地说道。 我瞄了一眼图片,说道:“那不是电池,那是水坝。” 自从我上次,和白萍说过,洋人能够把电存在电池里。她就以为,所有能发电的东西都是电池。 白萍不能像我一样,离开家去各地走走,看京城外面的世界。 但和传统的女子不同,她对外面的世界始终保持着一个强烈的好奇心。 “你再看这个。自德国人西门子发明了第一台直流电动机后,他的公司连续几年发明了电梯、电力机车、有轨电车、无轨电车等新产品。 这是洋人坐的车。看起来,他们的车要比我们的马车大很多。而且不需要牛、马来拉动,是用电的吧?” 一会,白萍又指着报纸中的一张黑白图片说道。 “嗯,是比我们的大不少。可是这东西坐着,不如马车不安全,容易漏电,会电死人。” 虽然我心里也很羡慕洋人发明的东西,但嘴巴依旧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看着这些国外的新闻报道,确实让我感到新奇,同时也让我有点泄气。那些层出不穷的新鲜名词,总是令我感到困惑。 比如,“德国人科赫证实肺痨的病原是结核杆菌。这位提出霍乱预防法的伟大医生,认为几年内可以提炼出结核菌素,用于治疗肺痨”。 “光绪十一年,第一辆摩托车在德国问世。同年,德国人卡尔·本茨和戴姆勒各自研发出以汽油内燃机为引擎的三轮汽车。可是,他们的汽车常常在路上熄火,导致无人问津。” “美国人伊士曼发明了一种叫做柯达的干胶片。伊士曼正在竭力向人们推广他的新产品。他声称,柯达胶片很方便,不同于以前的湿胶片,可以在任何时候进行曝光和冲洗。” 这些简单的文字和配上的黑白图片,并不能让我理解这些新鲜事物。 但我从中能察觉到,不同于国内的一成不变,外面的世界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精彩。 “老侠,你说,要是有机会,你想出去看看,体验一下洋人发明的这些东西吗?” 说着,白萍突然把头倚在我肩膀上。她身上的体香轻轻地飘入我的鼻尖,让我全身突然都僵硬起来,一动不敢动。 “我,我不想。”我大脑顿时空白了,结巴地说道。 正当我回过神来,鼓起勇气,准备抱一下白萍,或者是做点别的刺激动作时,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坐姿。 我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刹那间松泄掉,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我想看看,可惜没有机会。” “机会,也许会有的。” “真的?” “真的。” 到了下午,我把白萍送了回去。走在街上,我们依旧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 那天晚上,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带着白萍,乘坐着大轮船,去到遥远的国度,坐上洋人的汽车,手里还挥舞着洋人的重机枪。 第21章 《明夷待访录》 光绪十二年的夏天,我和谭嗣同结伴而行,准备开始游历全国各地。 走的那一天,师父在城外长亭里,和我们对饮。 “希望你们两个能够结交到志同道合的豪杰之士”,这是我师父送别时,对我们两人说的话。 我们从直隶出发,先后途经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江西、湖北、湖南等八个省。一路上,我们领略大好河山,感受各地风土人情。 期间,我们在湖南停留的时间最长。我和谭嗣同在湖南再次和唐才常重逢,还认识了号称“大围先生”的涂启先老先生。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也曾经饱受科举考试之苦。 据涂启先说,他自小被视为神童,十三岁考上秀才,但始终越不过举人这道门槛。 从十三岁考到四十九岁,涂启先这个老秀才终于在最后一场考试中,愤怒地把笔折断,声称八股文是一堆狗屎。 从此,他再也不参加科举考试,改为研究黄宗羲的思想和西学之说。 我、谭嗣同、唐才常经常在涂启先老先生家中的密室,进行激烈的争论。当然,我主要是旁听者。 我们四人之所以选择在密室中,偷偷摸摸地相聚。这是因为,我们讨论的是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这本是禁书! 朝廷的禁书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灯草和尚》、《肉蒲团》、《金瓶梅》、《红楼梦》这些。 但这类禁书,官府查的不严。即便被人举报,官府查获后,处罚也不严厉。一般就是没收禁书,打一顿板子了事。 因为利润很高,我们源顺镖局有时候也帮别人,偷偷运送禁书,就夹藏在普通的货物里面。 但有一类禁书,比如《明夷待访录》,我们是不敢碰的。 师父曾经和我说过,以前有不少人,因为私藏、传播《明夷待访录》,被官府查获后,重者处于死刑,轻者流放千里。 所以,我只听说过《明夷待访录》,从未知道这本书写的是什么东西。 第一次在密室相聚的时候,涂启先、唐才常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和谭嗣同,这本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的书,就是《明夷待访录》。 当时,我握书的手不禁本能地抖了一下。 一翻开里面的内容,我终于明白朝廷为什么要严禁这本书了。 “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天下为主,君为客。” “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 “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为君者,私其国,奴其民,保其子孙帝王万世之业。” “为臣者,乃为天下,非为君也;臣之职,乃为万民,非为一姓。不以天下为事,则君之仆妾也;以天下为己任,则君之师友也。” “凡令天下不得安宁者,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美曰:我为子孙创业也。 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美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 这本翻得有些破烂的手抄本,通篇都在大骂皇帝,反对君主专制,主张民权。 这就怪不得,私藏、传播《明夷待访录》者,要被朝廷处死、流放。换成我是皇帝,也忍不了。 这本书和我自幼接受的教育,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记得我的启蒙老师,在教我们识字之余,苦口婆心地教诲我们,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秀才、举人、进士。入朝为官,忠心耿耿地为皇上效力。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君要臣死,不敢不死。” 这是当时,启蒙老师教给我们的诗。那时候,身为童孩的我们,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冲入皇宫,去护驾、救驾。 现如今,《明夷待访录》却告诉我,君主是天下最大的毒瘤。官员们应该为天下人谋利,而不是为了一姓之帝业。 我看完后,安静地看他们三人在争论,整个脑瓜嗡嗡的,感觉脑袋里的元神要分裂了。 对黄宗羲的思想主张,他们三人都十分佩服、非常认可。 争论的分歧在于,君主应不应该退出历史舞台。 谭翮同比较温和,他认为君主不应被废除,主张通过内部改革,限制君权,提升民权,来实现民主共治。 而涂启先、唐才常两人却比较激进,认为应该通过暴力的革命,把君主赶下台。 特别是涂启先老先生,一提到朝廷就吹胡子瞪眼睛,动辄痛骂京城里的慈禧太后。 他左口一个“老妖婆”,右口一个“死浪猪蹄子”。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涂老先生在骂谁。后来才听出来,是在骂老佛爷。 而且在三人之中,要属涂启先老先生的声音最大。这我总是担心,隔墙有耳,被人告发,把我们全抓起来。 看来,三十六年的考举人之路,真的是深深刺痛了这位老秀才的心。 到了光绪十三年的的二月,我和谭嗣同,离开了湖南,来到了广州。 在道光二十二年签订《南京条约》之前,广州是全国唯一的通商口岸,别无分号。 因为特殊的地位,广州的繁华程度历来不亚于京城。河上商船密集,城里高楼林立,街上洋人众多。 我之前已经来过广州多次,并不为奇,但对谭嗣同来说,他却是第一次来广州,不禁流连忘返。 那天早上,我们两人正在广州的仁安街上闲逛。这条街上有很多医馆、药铺。 突然间,我发现前面两个身影,有点眼熟,便低声在谭嗣同耳边说道:“你看前面,那两个人是不是黑山双熊?” “啊,我看看。” 谭嗣同和我快步疾走,从侧面又瞅了几眼。 “没错,是他们。” 记得在光绪五年的时候,在衡水的小镇上,这两个狗熊居然要公然掳走李闰两女。结果被我师父王正谊吓跑。 没想到,时隔八年之后,居然在广州街头,再遇上这两头狗熊。想起昔日之仇,我和谭嗣同不禁都是怒火中烧,跟在后面盯梢。 只见这两人比起以前,好像有些发福。那黑大熊的耳朵还掉了一只,后颈上有条明显的刀痕。不知是哪个英雄好汉留下的杰作。 我们的注意力在这两个狗熊身上,而这两个狗熊的注意力却在前面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 第22章 桥头激战 被黑山双熊暗中跟踪的年轻人腰间佩着剑,走路轻盈,看似也是练武之人。他每到一家药铺就进去询问一番,手中布袋鼓鼓的,像是准备来这里采购药材。 就在他准备走入一家叫做“宝芝林”的药铺兼医馆之时,黑大熊突然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年轻人手中的布袋,准备要抢走。 那年轻人反应很快,双手紧紧抓住布袋不放手。黑大熊一时间竟然抢不动。 但黑二熊立刻拔出腰刀,一刀朝年轻人的手腕上砍去。这一刀凌厉至极。 幸亏这年轻人反应很快,身体后跳,双手一缩,躲过了黑二熊这一刀。 可同时,他一松手,布袋也被黑大熊抢走,跑了。 “帮帮忙!有人抢我钱。” “站住!” “狗贼,别跑。” 年轻人的呼救声,以及我和谭嗣同的喊骂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黑山双熊在抢到布袋后,拔腿就跑。我和谭嗣同风驰电掣,追了过去。 “大伙帮下忙,拦住前面两人。” 那年轻人一边喊,一边也紧跟在我们后面。 不知道是黑山双熊年纪大了,而且发胖的原因,还是我们的武功变强了。 我和跑在后面的黑二熊,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他。 可这两个狗熊明显对这地方很熟悉。在仁安街的尽头处,他们突然横插入一条小巷。之后便是左拐右拐,穿梭在小道、弄堂之中。 我的轻功虽然比他们略好,但苦于不熟悉地形,一时间竟然也是追不上。 追着追着,两个狗熊奔入一个死胡同,三面都是高墙。 “你们哪里逃!” 我见状不禁暗喜,对他们喝道。 “你二大爷的!” 正在急奔的黑二熊突然一个急刹,转身对我就是“唰唰”两刀。 我一路紧追,还没有来得及拔刀,只好被迫后跃,与气急败坏的黑二熊拉开一段距离。 余光扫去,只见前头的黑大熊用力一蹬墙角的石礅,使出一招“蟾蜍跳墙”,手脚并用,爬上了墙头。 而黑二熊趁着逼退我的空档,在加速跑的助力下,身体凌空跳起,右脚在墙面上再用力一蹬,朝墙头跃去。 墙头上的黑大熊半弯身子,伸手轻轻拉了黑二熊一把,让他稳稳地站立在墙头。随之,两个狗熊齐齐从墙头跳下。 整个过程,这两头狗熊配合得行云流水,就好像是黑二熊如履平地,直接跑上了高墙。 我们几人一路狂奔,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在这种情况下,黑二熊居然还能如此轻松地跃过高墙,让我有些佩服。 坏人虽然老了,但本事还在。 我也是一个助跑,使出一招“咸鱼跃龙门”,跃上了墙头。我望了望前头奔跑的两头狗熊,朝追在后面的谭嗣同招了招手。 没多久,在我伸手协助下,谭嗣同也跃上了墙头。 “还追吗?” “追!” 我们从墙头跳下后,跑过一段杂草地,没多远就是一条乡道。此时,乡道上并无他人。 我们四人一口气,从城内一路跑到城外,全都是气喘吁吁。又追了一会,两头狗熊是越跑越慢,我和谭嗣同一样如此。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条湍急的小河。一座短桥横在河面上。 跑在最前头的黑大熊,脸色苍白,扶着桥栏,慢慢坐下来,生无可恋地转头看着我们。 黑二熊也放慢脚步,一屁股坐在他大哥旁边,凶狠地瞪着我们,嘴里直喘粗气。 我和谭嗣同也是举步维艰,那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 在距离两个狗熊几米的地方,我和谭嗣同一样是双双坐下来,歇一歇发麻的双腿。 “你大爷的,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为了一个外人,死死追了一路,是和我们有仇吗?” 过了一会,黑二熊缓和了一些,对我们怒喝。 黑山双熊好像没认出我和谭嗣同。 也是,毕竟隔了八年。何况那时候,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少年。 谭嗣同高声喊道:“黑山双熊!废话少说。八年前你们强掳民女,八年后你们抢劫民财。少爷我今天要为民除害。” “咦,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号?八年前?二弟,我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当年被你打了一镖的那个。啧啧,今天阴魂不散,居然和我们碰上了。” “哦,原来是他们。小兔崽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上次没弄死你,还留下了祸根。这次,就别怪你雄爷心狠手辣了。” 彼此一对上号,新仇旧恨全都涌了上来。我和谭嗣同也不再多说,双双抽出刀、剑,和这两头狗熊就在桥头厮杀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由于他们兄弟两人配合很默契,我和谭嗣同不禁手忙脚乱,处于下风。 但随着时间推移,我们对两个狗熊的刀法渐渐熟悉,加上年轻力壮的优势,攻守开始逆转了。 想当年,黑山双熊处于盛年时,我和谭嗣同的武艺还没练成。如今倒过来,我们武艺已成,且正处盛年,而这两个狗熊已经年老体衰。 过了一会,这两只狗熊就分别中了我一刀,鲜血直流。 “小心毒镖!” 在与谭嗣同错身时,我见黑二熊的左手伸入怀中,急忙提醒了他一句,并将铜板攥在左手里,准备运功,施展弹指惊鬼神绝技。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黑二熊的两枚毒镖和我的两枚铜板,射向对方。 那瞬间,黑二熊的毒镖和我弹射向他的铜板,全落空了。但黑大熊的膻中穴却被我的铜板击中。 黑大熊顿时脸色痛苦,脚步停滞下来,左手捂着胸。 借此良机,我朝着黑大熊就是一招“咸鱼在天”。 一道刀光划过,黑大熊的颈动脉直喷鲜血。紧接着,我“咔嚓”又补上一脚。黑大熊只来得及“啊”的半身,就从桥头上掉入河里。 “不,哥哥!” 黑二熊一刀逼退谭嗣同,悲痛地喊了一声,朝江面望去。可那湍急的河水,早就把黑大熊的尸体,不知带去何方。 我趁机朝着黑二熊又是一刀。 不得不说,黑二熊的功夫还是远在其哥之上的。他反应极快,身子紧缩。我那把钢刀只是在他的两个屁股蛋上,划过一道不深的血痕。 见我和谭嗣同的刀、剑再次攻来,黑二熊忍住悲痛,再次拔腿急奔。 事到如今,我们怎能肯放过他,便紧追上去。 经过一个九十度的大弯道,只见在一棵参天大树下,搭建了一个大木棚,有十几人正坐在棚里喝茶。 黑二熊跑到这里,见到他们,就像是见了亲爹一样,高声喊道:“少教主,你在就好了,快救救我!” 说着,他就朝那群人跑去。 这些人难道是黑二熊的帮手? 我和谭嗣同相视一眼,便把脚步放缓,在距离他们二十几米左右时,停了下来。 “少教主,少教主!这两人把我哥哥给杀了,还坏了我们的好事。请少教主为我报仇。” 黑二熊跑到为首一人面前,指着我们,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哥哥死了?” 黑二熊泪流满面,答道:“对!刚刚被他们害死了。” 那被黑二熊称为少教主的青年,大概三十岁左右,腰间佩着长剑。 他眯着眼,看向我们两人,傲慢地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桑家村杀人。给我上!” 那少教主一挥手,他身边十几人纷纷抽出武器,朝我们杀来。那黑二熊也是一脸狰狞,跟在后面。 我没想到这少教主连我们的来历,也不问一声,上来就喊杀。 “跑!” 我看对方人多势众,便对谭嗣同喊道。我们两人又沿着原路,往回跑。 追了黑山双熊一路,又和他们厮杀一阵,此时的我们早已疲惫不堪。可这十几人却是精力充沛。 跑到刚才那个大转弯处之时,他们前头几人已经追了上来,那少帮主就追在最前头。 眼看跑不过他们,我和谭嗣同无奈之下,只好停下来和他们交手。 我对上的正是那少教主。他的剑法凌厉凶狠,一剑比一剑快。就算是我体力充沛的时候,也不是这位少教主的对手,何况是此时。 仅仅几招,我便险象环生。耳边又传来谭嗣同痛楚的喊叫声。 余光一扫,只见他被四人围攻,胸前已中了一刀,鲜血直流。而后面还有人追来。 完了,完了,难道我们两人今天要命丧于此,我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第23章 佛山无影脚 就在这时,一个石子破空而来,弹开少教主刺向我的长剑。一个人飞身过来,“嗵”的一声,站立在我身旁。 紧接着,还有两个人也跟着飞奔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踢出连环脚,还有一个胖子手持双刀挥舞,把围攻谭嗣同的几人逼退了。 对方其中一人的手中刀,被那年轻人一脚踢飞,插在地上。 “黄飞鸿、猪肉荣、鬼脚七,三位不在宝芝林中行医济世,传授武术,来到桑家村干什么?” 少教主做了个手势,让他的手下停手,对突然到来的三人问道。 我和谭嗣同面面相觑,不知黄飞鸿三人是什么来历,又为何出手相助,只好静观其变。 “桑少教主,我们师徒三人一路寻来,便是为了他。” 黄飞鸿朝黑二熊一指,继续说道:“想必桑少教主也知道,这几年来,黑山双熊屡次在广州抢劫民财,民愤极大。 上一次,我的两个徒弟将黑大抓获,只是将他耳朵割去,小小惩罚一下,以观后效。 谁知这两兄弟贼心不改,今天居然在我宝芝林门口,抢劫一位客商。幸好,这两位小兄弟仗义,一路追到此处。” “黄飞鸿,我们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黑山双雄抢劫这事,我承认是有错。可这两人杀了黑大,这事又该怎么说?” 桑少教主打断黄飞鸿的话,反问道。 黄飞鸿转头望向我和谭嗣同,惊喜地问道:“你们杀了黑大?” 我点点头。 黄飞鸿又转头对桑少教主说道:“黑山双熊作恶多端,这该是罪有应得。既然黑大已殒命,我看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我要带他们两个人走。” “等等,黄飞鸿,这笔账不是这么算的吧。我死了一个重要手下,你说算了就算了?当着我们十几号人的面,你黄飞鸿一句话,就把人带走了?” “那依桑少教主之见,这笔账该怎么算?” 桑少教主看了看我们五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下,说道:“黄飞鸿,我今天不以人多欺负人少。我们两个单挑一场。 你赢了,你把人带走。以后黑二再有作奸犯科的事,我也不管了。你要是输了,他们其中一人,给我留下一只手。” 黄飞鸿又望向我和谭嗣同。我举起左手,点点头,表示自己这只左手可以留下。 “好,那就依桑少教主之言。桑少教主是想和我比刀剑,还是比拳脚?” “比拳脚吧。早就听说黄师傅是广东第一高手。我早就想和黄师傅切磋一番了。” 一听两人要切磋,我们和对方的人全都后退,给黄飞鸿和桑少教主让出一个宽敞的场地。 “桑少教主,请。” “黄师傅,请。” 简单行礼后,两人便比武起来。我在一旁凝神观看。 只见黄飞鸿的拳法中有虎鹤双拳,也有铁线拳,出拳如暴雨般猛烈。 而让我赞叹不已的是黄飞鸿的腿法。其腿法踢出时飘忽不定,常常从令人想不到的地方袭来。 而这个桑少教主的功夫也很厉害,其拳脚招式更加诡异。我走镖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路拳脚。隐约中,我总感觉,桑少教主的武功好像有师父咸鱼刀法的影子。 转眼间,两人以快打快,已经交手了两百多招。突然间,“啪啪”两声接连响起。 黄飞鸿肋下中了桑少教主重重一拳,不由自主地连着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 而几乎同时,桑少教主也被黄飞鸿的右脚踢中头部,顺势摔飞在地上。他那张脸很快就肿了起来。 桑少教主刚站起来,就像醉酒一般,踉踉跄跄地朝边上,不自主地走了几步,差点又摔倒。看来,黄飞鸿刚才踢中他的那一脚,有点重哦。 “原来这就是你的成名技——佛山无影脚。好,好厉害!我们走。” 一会,桑少教主一挥手,两个手下过来搀扶着他,十几号人一股脑全走了。 黄飞鸿突然咳嗽两声,捂着肋下,嘴角溢出一丝血。 “师父,你没事吧。” “今天多谢黄大侠了。” “黄大侠,多谢相救。大侠是否受了伤?” “师父,我帮你推拿一下吧。” 我、谭嗣同、猪肉荣、鬼脚七四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咳,咳,没事了,一点小伤。两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黄飞鸿摆摆手,对我们说道。 “在下谭嗣同。” “久仰久仰。” “在下雷老侠,是源顺镖局王正谊总镖头的徒弟。” “哦,原来你是大刀王五的徒弟。我听闻为师侠义之名久矣,可惜一直未曾蒙面。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怪不得能把黑山双熊杀得落荒而逃,还杀了黑大。 我叫黄飞鸿,别人都喊我黄师傅。这两位是我的徒弟。这位是梁宽,人送外号鬼脚七。那位是林世荣。他家是杀猪的,所以别人都叫他猪肉荣。” 在黄飞鸿的介绍下,我们两人也和梁宽、林世荣寒暄了一番。 大家一边慢慢往回走,一边聊,才知道黄飞鸿三人为什么能及时赶到,救下我和谭嗣同。 原来,就在那年轻人呼救时,宝芝林的一名卖药的伙计见状,便急忙跑入后院,告诉黄飞鸿三人。 他们三人便赶紧出来,并追上那名年轻人。可年轻人跟丢了我和谭嗣同,一时间不知道我们跑去哪里。 幸好鬼脚七以前惩戒过黑大,记得黑山双熊的逃逸路线,便来到那个死胡同,跃墙而出。 走到那座小桥时,看见桥头有一滩血,黄飞鸿三人直觉出了大事,便急忙沿路寻来。碰巧遇上边跑边打的我们两人。 讲到这里,我和谭嗣同再次谢过黄飞鸿三人相救之恩。 当走过那座短桥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都忘了。和黑山双熊打斗时,我记得,黑大把那装银子的布袋就放在桥头附近。这,这丢去哪了呢?” 林世荣拍拍自己的后背,笑着说道:“丢不了,绑在我这呢。” 只见他背后紧紧绑着一个布袋,正是那年轻人的。 “那,他人呢?” “我师父让他回宝芝林,等着我们消息。” “哦,那就好。” 我们五人顺着原路,走回仁安街。快走到宝芝林的时候,正在药铺门口等待的那名年轻人,看见了我们,高兴地迎上来。 “几位大侠,在下那银两是否追了回来?” “在这呢,收好了。” 说着,林世荣从背后解下布袋,递给了他。 年轻人打开一看,满心欢喜,从里面拿了五锭银子,要塞给我们五人,说是一点小小谢礼。我们连忙摆手,推辞不要他的谢礼。 “各位大侠,既然你们都推辞不要银子。现在刚好到吃饭的时间,不如由在下做东,请各位大侠到对面的饭店吃顿饭。好不好?要不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 如他所指的方向,宝芝林斜对面刚好有一家饭店。见那年轻人心意诚恳,黄飞鸿便答应了。 到饭店的二楼雅座坐下来后,一聊,才知道这年轻人叫做康寿延,今年24岁,比我都大一岁。康寿延是南海人,和黄飞鸿刚好是同县人。 康寿延家里是做贸易的。这次,康寿延带着两个随从,从北方进了一批货,准备在广州卖掉。 就在这期间,康寿延收到好友杨鹤龄的来信,请他帮忙在广州买一批药材,带去澳门,有急用。 康寿延二话不说,让两个随从继续在广州卖货,自己则带着银两来仁安街购药,碰巧被黑山双熊盯上。这才有后来的一幕。 “寿延,你需要什么样的药材?我宝芝林要是备不齐,可以找同行调度,给你备齐。” “那,那最好不过了。” 说完,康寿延从怀中掏出药材的单子,递给黄飞鸿。 “没问题,下午就可以帮你备齐。” “多谢黄师傅了。” 我们边吃边聊了一会,康寿延知道我和谭嗣同是来广州游玩的,便力劝我们两人随他去澳门,顺便介绍几个朋友给我们认识。 去澳门?这主意,好像也不错。 我迟疑地看着谭嗣同,想让他拍板。 第24章 初来澳门 还没等谭翮同开口,黄飞鸿便对我们劝道:“我觉得康寿延的主意不错。这天理教素来睚眦必报。你们两个又杀了黑大。还是去澳门游历一下,顺便避一避风头。” “天理教?莫非就是桑家村里的那些人?” “正是。刚才和我师父交手那个,便是天理教的少教主,叫做桑塔。他年纪轻轻的,却是十分心狠手辣,专门网罗江湖上一帮恶棍,为自所用。这些年来,桑塔指使手下,在广州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民愤极大。” 鬼脚七忍不住插话说道。 “那没有人向官府告他们的状吗?” “告状?嗣同,这些年告状的人可不少。但桑塔的父亲桑纳,和广东历任的巡抚、布政使交好。这天理教的斑斑劣迹便被压了下来,置之不理。” “没错,我还听说桑纳的人脉极广,连京城中的一些大儒和洋人也认识不少。这父子两人在广州可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既然诸位大侠都这么说,那嗣同两人就恭敬不如从命,陪着康兄去一趟澳门。” 康寿延听到我们两人答应与他同行,高兴地说道:“能和两位少侠结伴而行,那是再好不过了。” 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宝芝林已经按照康寿延的单子,替他备好了药材。 康寿延付款后,再次向黄飞鸿等人千恩万谢,和我、谭嗣同骑着马,一起离开广州。 康寿延买的这批药材分别装在三个袋子里。我和谭嗣同帮他带货,各将一个袋子绑在马背上。 我们三人一路向南。傍晚时分,进入顺德地界的时候,我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后面有两骑,好像在跟踪我们。” 康寿延、谭嗣同两人闻言,回头望了一眼。 “何以见得,说不定只是碰巧和我们同路而已。” 后面两骑离我们较远,也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以我多年走镖的经验,基本上可以判断,他们是在跟踪我们。 “你们要是不信,就按我的法子试探一下,便可知晓。” “好。” 对他们两个低语一番后,我们三人突然加快马速,后面两骑也跟着加速。我们放慢马速,他们也放慢,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即便是康寿延故意绕路,多走了一条弯道,他们也跟着绕路。这下终于可以确定,后面两骑就是跟踪者。 “他们会是谁?” “我想,很有可能是天理教的人,得把他们甩掉才行。” “老侠,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看了看康寿延马背上那捆绳子,心里有了主意。 今天绑药材的袋口时,剩下一捆长长的绳子。康寿延随手把绳子捆起来,套在袋子上。如今用来对付跟踪者,倒也不浪费。当下,我便把自己的想法和他们两人说了。 一会,到了一处拐弯处,我们三人突然加速把后面两骑甩开。一离开跟踪者的视线,康寿延就把那捆绳子扔给我,自己抓住另外一头。 我们两人立刻放慢马速,停下来,把绳子两头绑在两棵树的下部。一条绊马索很快就拉好了。接下来,我们三人牵着马,藏在路边的树林里,准备看好戏。 果然,没多久,后面的两骑风驰电掣地从拐弯处奔来。此时,天色昏暗。他们也没注意到,路上有绊马索。 “扑通”两声巨响,那两骑连人带马,摔翻在地上。其中一人脑袋撞在树干上,当场晕了过去。 另一人摔在草丛中,一边呻吟,一边骂娘。我们三人一拥而上,拔出刀剑,指着他。 “你们想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一直跟着我们干嘛?” “草,这路又不是你们家的。你们走得,老子走不得。” 摔伤的那人毫无惧色,嘴巴也是挺硬。 我仔细端详,发现这人就是那天在桑家村,桑塔的手下之一。当下,我也不想和他多废话,一脚把他踢晕过去。 “老侠,你说该怎么处置他们?” “把他们绑在树林里,等到明天白天,会有人来救他们。” 我看天色将暗,估计少有人在这条道上走夜路。这两人被旅者发现,应该是明天的事。 当下,我们三人便把昏迷的两名跟踪者拖到树林里,各自绑在一棵树上,还脱下他们的袜子捆住他们的嘴巴。 临走时,我突然童心大发,把他们的裤子也脱下来,又对他们的马狠狠地抽了两鞭。两匹马受到二次惊吓,立刻跑得没影。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连夜赶路,并没有在前面的小镇上过夜,而是到了第二个镇上,才入住客栈。 这样的话,被跟踪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果然,从第二天起,我几次留意身后,再也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人跟在后面。 广州到澳门不远,只有三百里路。第三天傍晚时分,我们三人来到了康寿延的好友——杨鹤龄家中。 澳门这边的葡萄牙人很多。街道上到处可见西洋风格的建筑,与国内大异。杨鹤龄家的风格也是如此。而且,从占地面积和室外装修上来看,杨鹤龄家无疑是当地的富户。 杨鹤龄在楼上看见康寿延,光着脚丫就冲出来。看两人热情的笑容,显然是十分要好。 “走,走,到大厅里面坐。” 杨鹤龄一边让家中仆人接过我们手中的药材,一边领着我们进去。 虽然在广州街头,我和谭嗣同也见过西洋风格的建筑。但从庭院走入杨家的洋楼里,我们两人犹如刘姥姥进入大观园——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里面的各种家具、摆设,很多都是我们两人没见过的。就连出身于官宦家庭的谭嗣同也是东张西望。 大家坐下后,康寿延便相互介绍起我们三人,还把他在广州被黑山双熊抢劫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鹤龄听完,大为惊奇,对我们两人说道:“两位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下佩服,佩服!” 我和谭嗣同自然是谦虚地客套几句。 就在这时,大厅中突然响起“叮铃铃”的声音。 我和谭嗣同吓一跳。左顾右盼,却没发现有人或者是动物进来。 这奇怪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 杨鹤龄起身,对我们说道:“失陪一下,我接个电话。” 电话? 杨鹤龄家里居然有电话? 只见杨鹤龄朝一张桌子走去。我也好奇地起身望去。 那桌子上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上面像是一个粗大的门把手。下面是四四方方的盒子,托着那门把手。盒子上还有阿拉伯人的数字。 只见杨鹤龄拿起那门把手,还对着门把手说道:“喂,你好,这边是杨府。那位?” 这时,我才注意到,盒子和门把手之间连接着一条弯曲的线。 “啊,孙文,是你啊。你和杨心如明天上午要过来,那太好了,先来我家吗……哦,直接去郑先生那里是吧……好,那明天在老地方见。” 说完,杨鹤龄就把门把手放下了。 我实在忍不住,便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问道:“这个就是电话?” “对,我们家去年才安装上的。据洋人说,目前在国内,只有上海、香港、澳门三地有电话,其他地方还没有装上。” “别人从很远的地方,可以把声音传到这个门把手里面吗?” “这个叫听筒,这头是听的,另外一头是说话用的。” 杨鹤龄再次拿起那个叫听筒的东西,交给我看。 谭嗣同也凑过来,问道:“从澳门可以打电话到上海吗?” “现在还不能。上海那边只是本地之间通话。澳门的电话最远只能打到香港。因为铺电话线的成本比较贵,用户太少的话,洋人不肯铺。这个东西对生意人来说,还是很方便的。香港、澳门这边安装电话的人不少。” 我和谭嗣同就像童孩般不停地问。而杨鹤龄则不厌其烦地向我们两人介绍起电话。 第25章 新鲜事物 “这样,我现在打一个电话,给你们看看。” 说完,杨鹤龄又拿起听筒,把手指塞进下面的木盒,不停地转动那些阿拉伯数字。 “你们贴近一点听,里面有声音。” 我和谭嗣同把耳朵凑过去。果然,听筒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贝尔公司电话局。” “麻烦帮我转下香港273。” “好的。先生稍等。” 一会,听筒里传来一个老男人的声音。 “陈叔,是我。我爹在不在?” “在的,少爷你等一下。” 听到杨鹤龄要和他爹说话,我和谭嗣同便把身子挺直,往后退了一步。毕竟聆听人家父子之间的对话,有点不礼貌。 “爹,是我。你要的那些药材,康寿延已经拿到家里了……嗯,爹,这个你放心,我会招待好的。那我让人明天给你带过去……好的,那挂电话了。” 打完电话后,杨鹤龄笑着对我们说道:“打电话就是这么简单。先把听筒提起来,按下1234。这是澳门贝尔公司电话局的号码。 很快就会有一名接话生接电话。你告诉她要打给哪里,香港还是澳门,再告诉她对方的电话号码。接话生就帮你接通了。然后就可以和对方通电话了。” 谭嗣同问道:“假如电话线真的铺上的话,在澳门真的能打电话回北京?” “当然可以。” 谭嗣同和我对视了一眼,都是匪夷所思的神情。 北京到澳门大概有四千五百里路。如果就这样,便可以和北京的亲人通话,那真算得上是千里传音了。小时候听的那些神话故事里的情节,居然成了现实。 “那打一下电话需要花多少钱?” “我们家是包月的,便宜一些。如果在外面打电话,澳门的商家一般会收30文钱。这是两分钟内的价钱。超出两分钟外,每一分钟再收你10文钱。” 在北京,如果不是打仗或者是荒年,我记得30文钱差不多可以买3斤米。打两分钟电话就花费3斤米,这的确是不便宜。 杨鹤龄仿佛猜到我心思,笑着说道:“比起以前,要专门派一个人去送书信。打电话其实便宜很多。尤其我们家是做海外贸易的,信息和时间就是金钱。 有时候差一天,货物的价格都会发生波动。电话还是比书信方便、实惠太多了。而且,随着用户越来越多,我相信打电话的费用会逐步下降的。” 我和谭嗣同频频点头。比起书信的漫长,电话还是快捷太多了。 那一刻,我不禁望着电话机出神,心里很迫切,想给我阿爹、阿娘,或者是师父,又或者是小萍,打一通电话,随便聊上几句也行。 毕竟,离开北京很久了,甚是想念。 这三斤米,我雷老侠也出得起。 可惜,我身边的人,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没有一个人有电话号码。 我们三人是傍晚时分才到的,加上杨鹤龄又让厨子多炒了几个菜。所以,那天晚餐开始的时候,天色已暗。 “唐三,开下电灯。” “好的,少爷。” “啪”的一声,一个仆人拉了一下绳子。厅里面突然有了光。 “这就是电灯?” “是的。” 随着杨鹤龄的介绍,我和谭嗣同同时仰望着天花板。 上面,一个葫芦状的玻璃器发出迷人的光芒。 多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油灯的昏暗。一时间,我对电灯的明亮有点不太习惯,不知所措。 比如,刚端上来的鸡肉里,我一眼就能看出,哪块是鸡屁股,哪块是鸡翅膀。 不像以前,在幽暗的油灯下,我要伸头过去,眯着眼睛看一会,才决定去夹哪一块。 饭后,杨鹤龄为了解去我们的疑惑,又带我和谭嗣同,去看了他家里的铅蓄电池,大致告诉我们电灯的原理。 电话、电灯、电池等等这些,以前只在报纸上看见过它们的名字。但在今夜,我终于有机会和它们零距离接触。 杨府有很多空闲的房间,我们便住了下来。那晚,我早早就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 那些新鲜事物,好像有种魔力,让我着迷,也让我震撼。 第二天早上,在洗漱和用过早餐后,杨鹤龄、康寿延两人又把我和谭嗣同拉到院子里,说是要教给我们,使用一种全新的工具。 “这是什么?” “这个叫自行车。” 经过昨晚,我对新鲜事物已经有点钝感。 但看到杨鹤龄、康寿延两人骑着只有两个轮子的自行车,在院子里一边嬉笑,一边快速地移动,我还是再次迷茫了。 自行车不像马,有四个蹄子。他们为什么能够不摔倒呢? 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后,他们两人开始向我和谭嗣同介绍起自行车。 这个奇怪的工具下面有两个大轮子,外面包着一层叫做“车胎”的东西。上面还有一个车把和鞍座。轮子、车把和鞍座之间用几支钢管连接在一起。 轮子能转动的关键在于最下面的踏板。当踏板被转动后,就会带动链条,进而转动轮子。人坐在鞍座上,手扶车把掌握方向,脚蹬踏板就可以前进。 “那怎么停下来呢?” “这里有个刹车,用握一下,就可以停下来了。别看这东西单薄,还可以载一个人在上面。” “载人?坐在哪?”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自行车,也没发现还有第二个鞍座。 杨鹤龄拍了拍自行车最上面的钢管,说道:“就坐在大梁上面。我和康寿延两个人在澳门,有时候只骑一辆自行车出去。去的时候,我骑他坐;回来的时候,他骑我坐。” 哦,原来如此。 在他们反复演示后,我和谭嗣同早也按耐不住,开始试着骑这种自行车。 我第一个先骑。刚开始的时候,杨鹤龄、康寿延两人还在后面扶着我,怕我摔了。可越是这样,我反而觉得更别扭。 “你们松手吧,我觉得我可以了。” “那好。” 晃晃悠悠一阵子后,我终于骑着自行车,在院子里转起圈圈。这种骑车的感觉很奇妙。骑着骑着,我逐渐掌握了技巧。 “复生,该轮到你了。” “好,那你先停下来。” “咦,这车是怎么停的了?” “刹车,刹车。” “握刹车。” 杨鹤龄、康寿延两人在后面喊道。 刹车在哪?我一时间竟然忘了。 一不留神,眼看车子要撞墙了,我灵机一动,跳了下来,硬生生用双腿蹬了几下,停住了车子。 杨鹤龄跑过来笑道:“刹车在这里,你握住的话,车子就停了。” “哦,我忘了。” 接下来,就该谭嗣同练习骑车了。 毕竟都是年轻人,学新东西都很快。谭嗣同很快也能潇洒地驾驭座下的自行车了。 可到停下来的时候,谭嗣同也犯了迷糊。他倒是记住握紧刹车,可却忘了伸脚出来支撑。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连人带车摔在草坪上,把我们乐得不行。 又试了几次,我和谭嗣同基本上已经完全掌握了骑车的技巧。 杨鹤龄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和孙文、杨心如他们碰面吧。” “好。” 昨晚的时候,杨鹤龄、康寿延两人就告诉我们,要带我们认识两个新朋友,还要去拜访一位郑观应先生。 我们四人各骑着一辆自行车,离开了杨府。 路上,杨鹤龄告诉我们,这四辆自行车是一名英国商人,送给他父亲的礼物。 这又是洋人发明的东西。看来洋人的花样还不少。 出了门,我们四人骑了一会,来到街边的一个叫“观云亭”的大亭子旁边。 我们推着车子,从小道进入,把车子停放在亭子外,坐在亭子里面等待。 这观云亭便是杨鹤龄、康寿延、孙文、杨心如他们四人常碰面的老地方。 第26章 对君主的审判 过了一会,一辆黄包车从远处驶来,到观云亭旁边停下。两个年轻人从车上走下来。 “杨鹤龄、康寿延。” “祖冲之、杨正镜。” 这两个年轻人一边挥手喊道,一边朝我们走来,正是杨鹤龄常放在嘴边的祖冲之和杨正镜。 只见他们身着洋人的西装,头上也不像我们四人留着辫子,而是剪成小平头,显得十分精神、帅气、特立独行。 一见面,杨鹤龄便把我们几人相互介绍。大家虽然都是刚相识,但年轻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在亭子里聊了一阵子后,祖冲之说道:“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拜访郑先生。” “祖冲之,你坐我的自行车。心如,你坐寿延那辆。我们两个载着你们。” “好。” 就在我们推着自行车,正准备走上街道时,有两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儒生,各自举着手里的拐杖,颤颤巍巍地朝我们小跑过来。 正在我感到错愕之时,祖冲之、杨正镜两人见状,拔腿就跑。而那两个老儒生也朝他们追去。 “你们两个兔崽子,给我站住!” 跑在最前头的老儒生喊道。 貌似他们之间有仇? “我们走,不用管他们俩。” 杨鹤龄说完,还朝跑远的祖冲之两人吹了下口哨。祖冲之还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我和谭嗣同看得是一头雾水,但也只好骑着自行车,跟在杨鹤龄、康寿延后面。 大概骑过两条街,我们四人在一个“t”字路口旁边停下来。一会,祖冲之、杨正镜两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怎么样,那两个老古董甩掉了吗?” “那还用说。没看我们两人跑得大汗淋漓。” “那上车走吧。” “好。” 说完,我们四人骑着自行车,载着祖冲之、杨正镜继续出发。 路上,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两个老儒生为什么追赶你们两个啊?” “因为,他们两个是澳门出了名的捣蛋鬼。” 杨鹤龄笑着替祖冲之、杨正镜两人说道。 “胡说,我们两人哪里是捣蛋鬼,我们是在破旧立新。” “可老先生们,受不了你的新思想。” 祖冲之、杨鹤龄四人说说笑笑。我和谭嗣同在一旁聆听,偶尔问几句,大概也明白那两位老先生,为什么一见到祖冲之两人就发火。 原来,祖冲之、杨正镜自小和我们不一样,接受的是西方的教育,现居住在香港。 因为,和杨鹤龄小时同村,又是亲戚,祖冲之带着杨正镜经常到澳门,和杨鹤龄、康寿延交往。 祖冲之最喜欢在澳门的公共场合发表自己的意见。用他们四人的话说,叫做演讲。但祖冲之的演讲常常会惊到世俗的眼光。 比如,他认为八股文没用,年轻人应该去学西方的自然科学;妇女们应该脱下裹脚布,从闺房走出来,去读书和工作;人应该追求自由,从剪掉辫子开始,摆脱礼法的束缚;人生来平等,臣民无须向君主跪拜,等等这些。 祖冲之的这些“异类”言论,没多久就传到一些老儒生的耳朵里。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老儒生只是斥责祖冲之没大没小,违背了祖宗之法,并没有举起拐杖打他。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老儒生们对祖冲之大为恼怒。 澳门有个小公园里,建有一座小庙。庙里供奉着朱子的木像和牌位。每次院试、乡试时,小庙里的香火不断。老儒生们常会带学生们来跪拜,祈求好运。 谁知一天夜里,朱子的木像和牌位被砍断,不知去向。虽然没有证据,但老儒生们怀疑是祖冲之、杨正镜两人搞的鬼。从此,他们一见到祖冲之两人,就要举起拐杖来揍他们。 “啊,你们两个真的把朱子的木像和牌位砍了?” 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便问道。 从小开始,我的历任老师都要求我们向孔子、朱子跪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拜,但这些年来,我已经拜习惯了,看见朱子就有种跪下膜拜的冲动。 去砍朱子的木像和牌位,这种事情,我想都不敢想。 “没有的事,你们可别误会了。” 祖冲之矢口否认。 “本来,我和寿 延也不敢相信,是你干的。但回头一想,前年的时候,我们翠衡村里的父老们商定好了,要用集资款重建火神庙,给祝融像筑金身。 谁知,你和杨正镜、陆皓西三人知道后,半夜里拿着锄头,到神庙里,把祝融像砸个稀巴烂。第二天,村里父老们拿着镰刀追赶你们三个。 幸好,你们跑得快。后来,陆皓西去了上海。你和正镜被迫去香港。这两年逢年过节,你们三人还是不敢回村里吧。” 说完,杨鹤龄、康寿延两人哈哈大笑。 “那一次确实是我们三人冲动了。主要是村里那笔集资款,原先是打算用来修路的。 他们非要先给火神庙翻新,给火神筑金身。争辩又争辩不过,我们三人实在是气不过,就把祝融像砸了。” 我和谭嗣同听了不禁咂舌。祖冲之居然连村里的神像都敢砸,那干出砍朱子木像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要改变旧的习惯和观念,很难的。祖冲之,我认为,有些东西还是要好好和叔父辈们沟通。你们敢这么做,虽然我和寿延心里暗爽,但感觉还是鲁莽了一些。” “改变他们太难了。要改变这个世界,必须从我们年轻人做起。” 祖冲之摇摇头,看了看我们四人的发饰,接着说道:“鹤龄、寿延,你们两个不是说好了,要把头上的辫子剪掉的吗。怎么这次我来,你们还盘着这条牛尾巴,不嫌热吗?” 虽然祖冲之没有点我和谭嗣同的名字。但他言外之意,显然也是希望我们两人,和他一样,剪去辫子,穿上西装。 我和谭嗣同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康寿延笑嘻嘻地说道:“祖冲之,你放心,我过几天就把辫子剪掉。” “那你呢,鹤龄。” “我吗?” “是啊。” “上次和我爹说过剪辫子的事。结果,被他狠狠地训了一顿,还说我忘本了。等他心情好的时候,我再和他沟通沟通吧。你放心,答应你的事一定能做到。” “好吧,但愿如此。” 祖冲之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明亮的眼睛中仿佛略微有些失望。 虽然和祖冲之才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股强烈的愿望,想要去改变别人,甚至改变这个世界。 等来到郑观应的家中,我才知道,祖冲之这些标新立异的思想,大概是受了郑观应的启发。 郑府和杨府一样,都是澳门当地的大富之家。 我们几人在郑府客厅中坐了没多久,郑观应就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他比我们大概大了二十岁左右,和我们父辈一样。 郑观应看见我们几个年轻人,显得特别地热情,妙语连珠。但我总有一种感觉,他的眼神偶尔会透露出一种忧郁。 我们几人在郑府待了半天时间,主要是在聆听郑观应对当今之中国的看法。 他认为,中国在政治、经济、教育、舆论、司法等诸多方面,都落后于西方国家,必须要进行全面改革。 特别是科举考试,郑观应更是大力抨击。 在他眼中,这种只考理学的选拔人才制度,就是皇族用来束缚天下读书人思想的愚民政策,流毒已久。 郑观应还向我们介绍起西方的议会制度。据他所说,西方很多国家,比如英国,它也是有君王的。 对了,他们那边也喊“女王万岁”,大概和京城里的人喊“老佛爷万寿无疆”一个意思。只是洋人不用跪着喊,膝盖不疼。 但洋人的女王啥事也不管,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国内的大小事情全由议会来决定。 洋人的议会是由上百个议员组成的。不论是大臣的任命,还是国策的制定,全由这上百个议员投票决定。只有超出一定票数,国策才能真正出台和被执行。 甚至在洋人的历史上,议会还可以决定君王的生死。 曾经,135名议员对一个叫差理一世的君主是否有罪,进行投票。 67人认为差理一世应该被宽恕,但有68人认为差理一世有罪,当死。 就因为一票之差,这位君主真的被推上了断头台,公开斩首。 君主居然也可以被公开审判,还以投票的方式决定他的命运? 当时,我和谭嗣同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习惯了,听皇上的话,听老佛爷的话。向来只有皇族定臣民们的罪。没听说过还可以定皇上的罪。 洋人玩的这一出,实在是新鲜极了。 我甚至怀疑,郑观应是在骗人。 第27章 再遇李闰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郑观应说,洋人的这些议员是通过老百姓一人一票,选出来的。 按照我的理解,议员应该就是洋人的大官了。 从小,老师们就告诉我,要认真研读朱子的思想,学好八股文。将来一旦考上进士,皇帝就有机会看到你的文章。 只要你文章写的好,就可以被皇上选中,去当县令、知府,以后还有机会当上总督、大学士。那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也就是说,我们中国是谁写的八股文好,谁就去当官;而洋人却不考八股文,直接票选议员。这也太奇怪了。 当时,我真的在想,如果可以选的话,我一定会让师傅他们,我们家、小萍家以及亲戚朋友们,都去选谭嗣同一票。在我心中,谭嗣同绝对够格当上什么议员。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看了谭嗣同一眼。而他却全神贯注地看着郑观应,眼神中有一种炽热。 “没有议院民主,如何凝聚亿万百姓之心为一心”,我依稀记得,这是郑观应最后和我们讲的一句话。 离开郑府后,他们几人在路上还在热烈地讨论着。我也想插话,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和祖冲之、杨正镜的相遇只是惊鸿一瞥。三天后,他们两人又回去香港了。 临走时,康寿延真的在我们的见证下,把辫子剪掉了。看着康寿延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小平头,我突然羡慕起来。 要是和祖冲之三人一样,我也剪个小平头,洗头起来应该很方便吧。 老实说,我嫌洗辫子、盘辫子等等太麻烦,通常都是五天才洗一次头。要是走镖的时候,甚至十天才洗一次。 有时候,我都感觉到,长长的辫子里发霉了。特别是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里。 十几天后,我和谭嗣同也离开了澳门。杨鹤龄、康寿延两人送我们到城外。 临别时,康寿延赠送了两个怀表给我和谭嗣同,说是相聚太难,留个念想。 在回去京城的路上,谭嗣同常常问我,中国该不该像洋人那样,去推行议会制度,用郑观应的话说,那叫做君主立宪制。 我只能支支吾吾。显然,他无法在我这里得到任何答案。 回到北京后,我们两人渐渐和祖冲之他们失去了联系。唯独康寿延一直给我和谭嗣同写信,从未中断。 他还给我们寄来很多奇怪的东西,比如望远镜、牛仔裤、巧克力、啤酒、牙膏、牙刷等等,都是西洋货。 望远镜是洋人发明的,类似千里眼的一种工具。据说,洋人还有一种大型望远镜,可以看到遥远的土星。 但康寿延寄给我的这个小型望远镜,我只能在街的这头,看到另一头的姑娘们长得标不标致。即便如此,也令我啧啧称奇。 当然,康寿延寄来的西洋货,也有差强人意的。 那奇怪的牛仔裤,我和谭翮同根本不敢穿,怕被人笑话,只能藏在箱底里。 还有那黑乎乎的巧克力,大概是在路上太久了,有点化了,粘了我一嘴牙。 这一幕刚好被我娘看见,把她吓一跳。她当时误以为,她儿子在吃屎。 而被康寿延,在信中极力推荐的洋啤酒,他说味道好极了。 可我尝了一下,居然是苦的,喝多还涨肚子。喝了两瓶后,我就赶紧把剩下的全扔了。 不过,康寿延寄来的牙膏、牙刷甚是好用。可惜没多久,无论我如何用力挤,牙膏都出不来了。从此,我只好干刷。 回到北京一年后,康寿延给我和谭嗣同寄来的一封信中,带有一张彩色照片。这彩色照片比画像还要精致。 照片上面的背景是洋人的教堂。正面是康寿延和一名洋妞手挽着手,一副亲密的样子。 信中,康寿延告诉我们两人。他结婚了。妻子是女洋人,来自北欧一个叫挪威王国的地方,叫做玛丽亚·这里轱辘多。他们夫妻两人现居住在香港。 从照片上看,玛丽亚·这里轱辘多非常丰满,又白又高,比康寿延还高。 当时,我就立刻给康寿延写信,问他结婚为什么不邀请我和谭嗣同参加婚礼。 后来,康寿延回信说,他和这里轱辘多是自由恋爱。家里人其实不同意。但他们两人还是顶住压力,坚决走在一起。 所以,他和这里轱辘多只在香港的教堂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当天在场的只有祖冲之等几个朋友。亲戚和远方的朋友都没有邀请。 这件事对我和谭嗣同来说,震撼很大。 一个原因是他居然和洋妞结婚。但最重要的,他和这里轱辘多是通过自由恋爱结婚的。 在当时,绝大部分人都是包办婚姻。也就是说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很多人在拜堂之前只见过新娘一、二面。 包办婚姻讲究的是八字合不合,是否门当户对。至于夫妻两人之间有没有感情基础,合不合得来,这些都不重要。 按照传统的理学观念来说,包办婚姻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随着西学的传入,一些年轻人开始高喊着“恋爱自由”的口号,拒绝父母包办婚姻。 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起码,我和谭嗣同所认识的年轻夫妻当中,没听说过,哪一对是通过自由恋爱而结合在一起的。 康寿延和这里轱辘多是我们所知道的第一宗自由恋爱的婚姻,还是跨国婚姻。 回到北京的第三年,我和谭翮同也双双成家了。 谭嗣同的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我们在衡水救下的李闰。而我和白萍无意中,成为他们两人姻缘的“媒人”。 犹记得那一天下午,我和谭嗣同正在我家香喷喷饭店里吃咸鱼猪肉粥。他从小就爱这一口。 就在这时,白萍她娘走了进来。 “老侠,小萍她爹今晚有事。你晚上去吉祥戏园接下小萍吧。” “好嘞,没问题。” 白萍现在已经成为戏班子的刀马旦,在台上能唱、能念、能打,深受很多戏迷的喜欢。 不过,白萍在台上打的那些,都是花拳绣腿,并不是真正的功夫。 到了晚上,我便起身去吉祥戏园。谭嗣同闲来无事,也陪着一起去。 我们两人从后台走入,在戏房外等待。几个跑龙套的梨园弟子和我打了声招呼,便去忙了。因为白萍的原因,他们都认识我。 一会,随着单皮鼓、大锣、京胡、铙钹、三弦等乐器响起,我听见了白萍干净的唱腔。 紧接着,白萍和翎子生开始和跑龙套的士兵甲、乙、丙……进行打斗。前面的观众席,传来阵阵暴雷般的喝彩声。 我竖着耳朵聆听,不禁露出微笑,猜想正在演的这出戏,应该就是白萍最拿手的《珍珠烈火旗》。 这戏讲的是双阳公主和宋将狄青的故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时已到了全剧的高潮。白萍演的双阳公主和宋将狄青正在合心抵御来犯的敌军。 过了一会,掌声再次响起,繁华落幕。 前台传来观众们离场的脚步声。可又等了一会,却不见白萍出来。 我和谭嗣同便走入白萍的化妆间。快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她正在和一名女子说话。 “白老板,你演的双阳公主实在是太精彩了。我和我姑妈李寿芳都非常喜欢。可惜我姑妈今天脚崴了,不能来。你能不能在这本书签个名,我带回去给她。” “好呀。” 我和谭嗣同推开门,走进去。那名女子闻声转头过来。 “你是……李闰?” 我一看到她,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虽然已经有许多年没见,但我依稀认出,她就是当初在衡水,被黑山双熊意图掳走的李闰。 那时,她是十五岁的花季少女,而我和谭嗣同也是翩翩少年郎。 “嗣同、老侠,是你们吗?” 李闰看到我们,立刻站起来,手中的书“啪”一声掉在桌子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如果说,以前的李闰像个稚嫩的青苹果,而如今的她就是绽放的玫瑰花,浑身散发着成熟女子的端庄娴雅。 第28章 我们结婚了 李闰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直勾勾地望向谭嗣同。 在对视中,谭嗣同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右手不自觉地去摸左手的指节。这是他的小习惯。 “当然是我们啦。怎么,我和嗣同变化很大吗?” 我笑着拍了拍谭嗣同的肩膀,顺便轻轻一推,让他往前走近了一些。 白萍看看李闰和谭嗣同两人,亦笑道:“还是有些变化的。没看谭公子已经变成温文尔雅、博学多才的大学者了。” 被白萍这么一夸,谭嗣同的耳根突然红了起来。 李闰看着他,抿着嘴,轻笑起来。 “李闰,你好。” “我很好,嗣同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也很好。” 一向能言善辩的谭嗣同今天变了个样,有些木讷起来,但总算是和李闰聊上了。 我问道:“对了,李闰,自从你们全家去了芜湖,再也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几年前,李闰的父亲李寿蓉被外放到芜湖当官。李闰也随着他父亲去了芜湖。从此,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我去芜湖两年后,刚好碰上朝廷又要派一批留学生出国。而且,这一次还有女留学生的名单。当朝廷要求各地推荐留学生时,我父亲和我说了这事。 当时,我便主动报名出国留学。还记得,朝廷当时的名额是五个女留学生,实际出行的只有三个人,都是去日本。我们三个女的算是第一批女留学生。” “你去了日本留学?” “是啊,加上一个女翻译,算是四个人,一起去了日本。半年前刚留学归来,现在和我姑妈李寿芳住在一起,就在北京。” 朝廷的公费留学计划,要从二十九年前的洋务运动开始说起。 咸丰十一年,在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等大臣的呼吁下,恭亲王奕?向朝廷上奏《通筹夷务全局酌拟章程六条》。 恭亲王的奏章里面主要意思就八个字——师夷制夷,中体西用。 当时,刚刚掌管大权的慈禧太后为了获得恭亲王、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等人的支持,同意了奕?的奏章。 从那时开始,朝廷便放下“天朝上国”的面子,引进西洋人的科学技术和设备。 但实际上,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买西洋人的军火,比如枪、炮、军舰。 这件事就叫做洋务运动。恭亲王奕?、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等人被叫做洋务派。 恭亲王的奏章虽然获得慈禧太后的批准,但在当时却引起轩然大波。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反对的声音很大。直到现在,京城里的茶馆里仍然有争论的声音。 特别是帝师——大学士倭仁,户部侍郎宋晋等人公然反对洋务运动。 反对派认为洋人那些东西全是奇技淫巧,一旦引入中国,必定深藏祸根,有辱国本。总而言之,向洋人学习就是误国殃民之举。 小的时候,我的启蒙老师提起洋务派等人,也是破口大骂,声称“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可立于不败之地,何须本末倒置,去学洋人的鬼东西。 当时,我们这群学童也深以为然。 但是,从澳门归来后,我亲身见识到电话、电灯、望远镜、自行车、牙刷这些西洋货后,思想发生了大转变。 单就电话、电灯而论,确实是比书信、油灯方便多了。西洋人发明的东西还是有他的高明之处,并非是奇技淫巧。 虽然受到猛烈抨击,但洋务派大多是封疆大吏,掌握实权。洋务运动还是在一点点地推进。 到了同治十一年,也就是十八年前,陈兰彬、容闳带着朝廷第一批留学生詹天佑等30人,去美国留学。 从那时开始,朝廷出钱,公费派遣留学生到各国留学的批次和人数越来越多。 同治十三年,朝廷又开始学洋人的做法,组建北洋水师。两年前,朝廷在各地张贴《北洋水师章程》,宣告北洋水师正式成军。 这些往事的片段如闪电般在我脑海里浮现,不禁让我发呆起来。 白萍一听李闰去留学,立刻有了兴趣,问道:“你快和我们说说看,在日本留学是怎么样的体验?日本又是怎样的一个国家?” “日本这个国家还是蛮奇特的。在日本的历史老师木户信介告诉我们,他们也有君主,叫做天皇,就和我们的皇帝差不多。 不过,长期以来,日本的皇权思想很薄弱。国家实权都掌握在幕府将军和各地的大名手里。幕府将军就像我们三国时期的曹操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 历任天皇长期以来,光有皇帝之名,而没有皇帝实权。木户信介老师还说,他们日本人其实很擅于,向比他们先进的外国人学习的。 比如唐朝时,他们就大量派出遣唐使,全面学习唐朝。所以,我到了日本之后,发现他们的很多习惯和我们其实相差不大,比如说文字。 木户老师自己也承认,他们现在很多文字就是照搬唐朝文字过去的,通过不断演变而成。到后来,他们日本人开始觉得西方国家很先进,便决心向西方学习。 大概是同治十年,日本明治政府派出大量的官员,组团访问欧美十多个国家,历经两年。 据说,这次访问的规模非常之大,差不多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官员都去了。回来后,他们就决心全面学习西方,叫做……哦,叫做推行君主立宪。” 听到这里,谭嗣同急迫地问道:“那他们成功了吗?” “嗯,应该算成功了吧。就在我回来的几个月前,明治天皇正式向国民宣布,日本正式成为君主立宪制国家,还同时公布了《大日本帝国宪法》。 我记得那一天,学校突然放假。所有学生都跑到街上,去看热闹。很多日本人在街上,列队跳舞唱歌。到处都是人们的笑脸。好像他们对颁布宪法这件事,非常地重视,也非常高兴。 后来,又颁布了什么议院法、选举法等等之类。当时在学校里,也是要求所有学生都必须读宪法的,不管你学的是什么学科。” “学科又是什么?” 白萍好奇地问道。 “学科就是自然科学中的一种。大学里的学科非常多。一般的学生只能主修一门学科。” “大学?” “对,日本那边现在推行的是西方的全民义务教育,分为小学、中学、大学。我们三人去到那边,先学了一年的日语,再去大学里读书。 结果,发现根本听不懂老师的课。后来,只好安排几名中学老师,给我们恶补了一年功课,第三年才正式进入大学学习。” “西方的全民义务教育?” 谭嗣同喃喃自语。 李闰看了他一眼,说道:“是的,听说最早是德国推广的,日本人就全部照搬照抄过来,还请了很多德国老师来教。” “那你在日本学的是什么?” “第一次选的是医学,后来改为会计学,专门为企业记账、算账的。那时候发现日本的私人企业非常多,加上一个日本同学告诉我,当会计的很抢手,便选了会计学。结果回国后很后悔,感觉选错了学科。” “为什么?” “因为国内的企业太少了。我父亲为我问了好几家企业,都说暂时不需要会计。” 我们三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好不容易出一趟国,学成归来时,却发现所学无用,这的确有点尴尬。 谭嗣同呼了一口气,说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国家发展太慢了。看来,工商不振,难以富强。” “我也是这么觉得。” 谭嗣同从刚开始的木讷,变得越来越健谈。到后面,基本上都是他和李闰在聊天,我和白萍都插不上嘴。 我们在化妆间聊了很长时间。 最后是李闰反应过来,说道:“啊,时间晚了,我得回去了。要不然,姑妈该着急了。” 谭嗣同说道:“我送你。” “不用,姑妈家的车夫在戏园外面等我。” “那我送你到戏园外。” “好。” “对了,白老板,你白天也在戏园里吗?” “是的,下午三点左右,我就会来这里,先练练嗓,排排戏。” “那我可以来找你吗?” “随时可以。” 临走时,李闰又向白萍问了几句。但她忘了拿走她的书。 从那天起,谭嗣同突然对京剧也起了浓烈的兴趣,拉着我在下午到吉祥戏园探班。碰巧的是,他总能遇上李闰。 两个人就借着学习京剧的机会,看似无意却是有心地谈起了自由恋爱。 他们的恋情发展的很快。几个月后,谭嗣同的父亲向李闰的父亲提亲。碰巧的是,两人的父亲都曾在户部任过职,还是同事。 于是,这宗既是自由恋爱,也带有包办色彩的婚姻一拍即合。又过了几个月后,我和白萍也结婚了。 我们家是炒菜的,白萍家是唱戏的,也算门当户对。八字刚好也合,是谭嗣同给我们两个测算的。 第29章 甲午战争 结婚两年后,谭嗣同应父亲的要求,回去湖南浏阳老家。此后,我有好几年没见到谭嗣同,只是中间有书信来往。 又过了一年,我和白萍有了小宝宝。可惜,我们的小宝宝命不好,还没等到我给他起名字,就夭折了。 我们一家人都为此伤心欲绝。白萍更是如此,总是愧疚不已,常常在上台演戏时走神。观众对此十分哗然。 不得已,白萍只好退出戏班子,在家里饭店学当厨子。 从那以后,白萍就越来越不爱笑了,只要手中没活,她就常常像石雕一样发呆。 只有食客们提到哪里的梨园,又推出什么新的戏本之类的话题,她的眼珠子才会活过来,转动过去。 这些,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常常会借机劝慰白萍。在我面前,白萍总是故作开心,一副温婉的样子。 但我心里明白,有些心坎,她始终过不去。 而我这边的走镖事业也同时跌入了低谷。 几年前,自从我和谭嗣同从澳门回来后,我师父王正谊考虑到北京的同行太多,竞争激烈,就在天津开设了顺源镖局的分局。我正是天津分局的镖头。 一开始,在霍元甲的帮助下,我天津分局的生意红火地不得了。 现在的霍元甲已经是霍家秘踪拳的第七代掌门人,并和师叔霍恩显一起,在天津开了一家霍家武馆。其弟子众多。 霍家秘踪拳终于打破了“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的祖训。 我天津分局七成以上的客户,都是天津、唐山一带的货商。 当时,盗贼很多。但霍元甲几次公开扬言,谁敢劫顺源镖局的镖,就是跟霍家武馆过不去。 一时间,来找我们天津分局护镖的商人络绎不绝。天津分局的生意顿时成了顺源镖局的主要支柱。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津唐铁路的开通,天津分局的收入逐渐下滑。 早在十几年前,我就听说朝廷要准备修第一条铁路。好像是李鸿章提的意见。 结果,朝野上下哗然。北京城里的很多大儒纷纷向朝廷上书,声称向洋人买军火尚可,但万万不能修铁路。 好几次,我回到北京,在茶馆里看见许多老先生痛骂李鸿章,都说铁路万万修不得。 一旦铁路修成,洋人那股妖魔之气必定顺着铁路蔓延开来,届时大清危矣。 我在一旁听了,暗暗好笑。 记得当时,谭嗣同刚刚给我寄来的信中,说到欧美各国和日本,都在疯狂地修建铁路。 其中,美国人最狠,已经修建了26.8万公里的铁路,位居世界第一。 而我们国内,却还为要不要修建铁路,争吵不休。 如果铁路有妖魔之气,洋人们为何纷纷修建?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起身,和老先生们争辩了几句。 结果,茶馆里二十几只手指,指着我,破口大骂。一些离我较近的老先生们的口气,已经有少许喷射到我脸上。 我空有一身武艺,竟然是无可奈何。 从此,我再次遇到这种场面,就学会了缄口不言,免得引火烧身。 迫于压力,李鸿章也不再坚持自行修建铁路,做了变通,改为委托洋人代为修建。 不久,上海英商怡和洋行受清廷委托,在上海至附近吴淞港码头,修建了一条16公里长的铁路。 这件事,很多报纸都做了宣传。此时,京城里的各种报纸开始多了起来,不再是《申江新报》一家发报的局面。 我记得,《申江新报》对吴淞铁路给予了大力肯定,声称这第一条铁路,虽然是洋人所建,但已经迈出中国交通史的第一步。 但才过了一年,这交通史的第一步就踩空了,摔进粪坑里。 一名守护铁路的士兵,不知何故,被压死在中国第一条铁轨上。 这下子,老儒生们再次按耐不住,再次抗议。反对修建铁路的声音一边倒。 “我早就知道,洋人的东西有妖魔之气。你们看报纸,压死了一个可怜人。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压死多少人。” 这是我们香喷喷饭店一位老顾客——范举人对我们说的话。 “老爷说的对。” 我娘当时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听说,朝廷对这事争论了好久。 最后,慈禧太后做出决定,以二十八万五千两白银的价格,向上海英商怡和洋行买下这条吴淞铁路。 买下后没多久,铁轨全线被拆下来,运到海边堆放,成为废铁。 两江总督还发动百姓复垦。铁路变良田。 就当大家都以为,修建铁路的事情可以消停了。 在一些商人的鼓动下,李鸿章等人在几年后,又提出在胥各庄至唐山之间,修一小段铁路,仅长9.67公里。 而且,李鸿章保证,这条唐胥铁路不再沾有洋人的妖魔之气。 因为,拉动车厢的是我们中国的上等马,不是洋人的机车头。 老佛爷终于点头同意了。 唐胥铁路开通后,我还专门去看了。 不得不说,货物放在车厢里,通过平整的铁轨,确实比传统的牛车、马车要便捷许多。 经常护镖的朋友都知道,一碰上下大雨的时候,道路泥泞不堪,牛、马都不肯走。 我们镖师和趟子手也只好在原地等候,等雨停了再走,确实麻烦。 而唐胥铁路两边的路压得很严实,还铺上小石子,不受雨天影响。货物在车厢里也淋不到。 铁路和土路,铁车和马车、牛车,前者显然更加便捷、实用,怪不得洋人要修建铁路。 当二十几匹骏马一起鸣叫,拉着火车远去时,那场面实在有点壮观。 当时,我和其他围观的寥寥几人一起鼓起了掌,真心为这个新鲜事物感到高兴。 尝到甜头的朝廷后来对修铁路这事也不再那么反对。 又过几年后,这条唐胥铁路越修越长,还偷偷装上蒸汽机车头,不再用马拉火车。 到了后来,唐胥铁路改名为唐津铁路,长达260里。 可是,唐津铁路全线开通后,我的天津分局的生意就开始一落千丈。客户们都纷纷通过火车运货。 还有那些寄信的、寄小物件的,也不再找我们,都去火车站办理寄托业务。 天津分局门口前,门可罗雀。镖师和趟子手们无所事事,整天在局里打牌。 我除了去霍元甲的武馆,和他喝喝茶,聊聊天,也找不到任何事情可做。 做梦都没有想到,铁路会对镖局发生这么大的影响。 天津分局仅仅成立几年,便草草收场,只能撤掉。 唐津铁路开通一段时间后,我带着镖师和趟子手们又回到了北京。 唉,这世道,生意是真难做啊。 …… 转眼间就到了光绪二十年,而这一年,战争的阴影开始笼罩下来。 六月的时候,各种报纸的头条上都写着“日军进驻朝鲜,意欲何为?” 年初,朝鲜爆发了东学党起义,朝鲜政府军节节败退,被迫向清廷乞援。 一直以来,朝鲜是清廷的藩属国。清廷便应邀出兵。 而同时,日本人也借着朝鲜内乱的时机,不请自来,不断派兵进驻朝鲜,还向大清朝廷提出“中日两国共同协助朝鲜改革内政”。 清廷拒绝了日本人的建议,并让李鸿章协调欧美列强出面,让日本撤兵。 然而,欧美众国却没有调和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地看起热闹。 这让日本的野心更大,不但拒不撤兵,还两次向清廷发出绝交书。 当时,有些报社预测,谈判是不可能的,大战在即。 果不其然,到七月下旬,日本军队突然奇袭汉城王宫,击溃朝鲜守军,挟持了朝鲜国王李熙,重建了亲日的朝鲜政府。 同时,日本人逼迫亲日的朝鲜政府,委托日军驱逐,驻守朝鲜的清军。 几天后,日军在在朝鲜丰岛海面,袭击了清廷军舰“济远”、“广乙”号,引爆了清日战争。 到了8月1日,清日双方正式宣战。因为这一年是甲午年,也叫甲午战争。 开战后,驻朝的清军退守平壤,由叶志超担任主帅,负责指挥朝鲜战事。 9月中旬,日军大举围攻平壤。激战中,总兵左宝贵中炮牺牲。 主帅叶志超见状,大骇,下令全军弃城撤退,自己带头狂奔五百里,逃回中国境内。 平壤之战以清军大败告终。无数向洋人购买的军火落入日军手中。 平壤沦陷后,日军一路高歌猛进,六天内占领朝鲜全境。 第30章 耻辱的议和 在平壤陆战的同时,清日海战也打响了。 9月15日上午,北洋水师护送4000余名清廷援军前往朝鲜。 9月17日,北洋舰队返航。上午时刻,与日本的联合舰队在黄海海面上相遇。 北洋水师旗舰——定远号首先开炮。三分钟后,日本旗舰松岛号也开始发炮还击。刹时间,双方各舰百炮一齐怒放,硝烟弥漫,海水沸腾。 这次海上相遇、激战。清日双方先后各有12艘战舰参战。双方实力大致相当,全是主力战舰交战。 历经五个小时后,日本海军元帅伊东佑亨,见并不能讨得便宜,便下令撤退。北洋舰队也收队,驶回旅顺。 黄海海战的结果是,北洋舰队损失了“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广甲”5艘军舰,死伤官兵千余人;日本舰队“松岛”、“吉野”、“比睿”、“赤城”、“西京丸”5舰受到重创,死伤官兵600余人。 此役,北洋水师虽然损失要比对手大,但也重创了日本联合舰队。 相比平壤陆军的五百里溃逃而言,北洋水师并未战败,主力尚存。 然而,李鸿章为保存实力,命令北洋舰队躲入威海港内,不准巡海迎敌。日本海军自然夺取了海上的制海权。 平壤败退后,清廷预感到辽东危急,紧急调动四川提督宋庆赶赴辽东,节制诸军,投入3万兵力,沿鸭绿江布防。 10月下旬,三万日军开始逼近鸭绿江。 10月24日夜里,日军连夜搭建浮桥,清军未觉察。10月25日清晨,日军越过浮桥,进攻虎山。清军守将马金叙因为势单力孤,被迫撤出阵地。日军遂占领虎山。 而其他清军各部,闻虎山失陷,居然不战而逃。 26日,日本陆军不费一枪一弹,占领了无人防守的九连城等地。鸭绿江防线全线崩溃。 随后,日军不断增兵,辽地战事愈发不利。 11月6日,金州沦陷。 7日,大连守将赵怀业闻风溃逃,大连湾失守。 18日,日军进逼旅顺。驻守旅顺的清军七个将领中,有四名将领畏战潜逃。 11月22日,旅顺沦陷。日军在旅顺城里屠杀军民两万余人。 旅顺沦陷后,日军制定了“海陆夹击”的计划,准备进攻威海港里的二十余艘北洋战舰。 光绪二十一年1月20日,两万五千名日本陆军,在海军的掩护下,在荣成龙须岛开始登陆。 这批陆军,其目的就是联合海军,切断威海港的弹药、燃料和粮食补给。 26日,登陆日军开始大举进攻守护威海港的北帮炮台、南帮炮台。 四天后,北帮炮台沦陷。 南帮炮台的守军周家恩指挥三千士兵,在“定远”、“镇远”、“来远”等北洋战舰的助战下,几次打退日军进攻,还打死了左翼司令官大寺安纯少将。 这是日本在甲午战争中唯一阵亡的将军。 但随着日本援军不断到达,南帮炮台最终被攻占。 2月3日,日军占领了威海城。威海陆地全被日本占据。北洋舰队的补给线也被彻底切断。特别是作为动力燃料的煤、弹药所剩不多。 失去陆上的支持后,丁汝昌被迫率领余下的北洋舰队坚守孤岛——刘公岛。 此后,日本海陆两军配合,利用清廷岸边的炮台,连日攻击北洋舰队。 2月5日,丁汝昌所在的主舰——定远号遭到重创。丁汝昌被迫移督旗于其他战舰。 2月9日,日本联合舰队第八次进攻刘公岛。丁汝昌登上靖远舰迎战,并指挥靖远舰,击毁两艘日本军舰。 但不久,靖远舰被日本陆军控制的岸边大炮所伤,开始下沉。 此时,北洋战舰的主力战舰已先后失去作战能力,仅剩靖远一舰尚可与敌军一战。 丁汝昌见状,心凉如冰,知道大势已去,欲与靖远舰同沉,后被部下救上小船。 但是,北洋战舰外无援军,内无弹药,绝无继战之力。 次日,日本海军元帅伊东佑亨停止进攻刘公岛,派人带信上岛,劝降丁汝昌。 2月12日,丁汝昌回信,拒绝投降。当晚,丁汝昌将北洋海军提督印砍断,自杀殉国。 丁汝昌死后,手下军官牛昶昞盗用他的名义,与日军签订了《威海降约》,将剩下的北洋战舰献给日军。 至此,李鸿章经营多年的北洋水军,全军覆没。 海军元帅伊东佑亨深感丁汝昌忠义,同意丁汝昌部下将其尸体收殓,并运回。 丁汝昌原本是陆军总兵,也没有系统地接受过西方的海军训练,和正规军校培训出来的日本海军将领相比,其指挥水平略显不足。 但作为军人而言,丁汝昌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可惜,因为受到清廷的清流党、顽固党人的攻击,加上也需要一个人来背锅。丁汝昌即便自杀殉国,依然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 清廷认为丁汝昌有罪,籍没其家产,不许给丁汝昌下葬。丁汝昌的子孙辈,被迫流落异乡。直至多年以后,清廷才为丁汝昌平反昭雪。 讽刺的是,在平壤带头狂奔的陆军主帅叶志超,在几番运作下,最终被赦免其罪。 差不多同时间,日本陆军进攻辽东各地,先后攻占凤凰城、岫岩、海城、牛庄、营口、田庄台等地。 到了3月9日,清廷六万陆军在辽河东岸,再次全线溃退。 随着战事的节节失利,慈禧太后期间有几次派员去日本,请求和谈。 但因为派出的大臣品级较低,最高级别只是一个户部侍郎,日本人没有兴趣进行和谈。 但到了光绪二十一年二月,由于是举全国之力筹措军费,日本普通百姓负担不断加重,国内反战的浪潮开始出现,且爆发了多起农民暴动。 何况日本政府此时已是债台高筑,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觉得战事继续下去,对日本也不利,决定借连战连捷的机会,见好就收,敲诈清廷。 于是,伊藤博文便派使去北京,表示可以和谈,但必须以割地、赔款为“议和”条件。 由于日本陆军大量盘踞在辽东各地。如果再突破辽西走廊防线,便可入关进逼北京。而战事的失利,特别是清廷陆军的一路败退,让清廷失去了信心。 为了不再重复三十五年前,英法联军入侵北京,火烧圆明园的一幕,清廷答应了日方的条件,开始“议和”。所议的不过是割多少、赔多少的问题。 2月18日,由于恭亲王等人纷纷称病,李鸿章被慈禧太后授权为头等全权大臣,带着使者团,前往日本马关,与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外务大臣陆奥宗光进行谈判。 3月20日,双方在马关的春帆楼会见,正式开启了和谈。 3月30日,日本方面答应李鸿章,签订休战条约,休战期21天。 至此,甲午战争自光绪二十年8月1日正式爆发,到光绪二十一年3月底休战,告一段落。 甲午战争以清廷的海陆两路皆败而告终,逼迫进入耻辱的和谈。其中清廷陆军的表现最是差劲。 后来,各国的旁观者纷纷对清廷甲午战争的失败,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美国当时的驻华公使田贝向,在描述甲午败因时,写道:“中国人中之最无智识而最愚笨者,成为统治者。中国政府几乎无官不贪,无事不贿,上下相欺,大小相欺。中国军队中贪污吃空额、营私,盗窃公物,扣饷以为常……” 《伦敦每日新闻》报道称,“只要外国公司引诱或贿赂清廷官员,再老掉牙的枪支或陈旧的弹药他们都会购买……看看这些枪是什么货色吧:外观上还像那么回事,但托盘根本没有加工好,枪口也挫得十分粗糙,螺丝上得敷衍了事,有些螺帽都掉了,连接处都松开了”。 日本的一个战地记者写道,“清廷将领有携带妓女的;有的怕晒,在战场上让手下打着蝙蝠伞的;有的上了战场,还带着鸟笼逗鸟。总之,千奇百怪。” 英国人赫德主持清朝海关近半个世纪。 这位零距离旁观者离职后,在接受采访时,说道:“清廷的失败主要是因陋守旧,并没有真正地涉及核心的改革。恐怕,中国今日离真正的改革还很远。 这个硕大无朋的巨人,有时忽然跳起,呵欠伸腰,我们以为他醒了,准备看他作一番伟大事业。但是过了一阵,却看见他又坐了下来,喝一口茶,燃起烟袋,打个呵欠,又朦胧地睡着了。” 第31章 《马关条约》 而在甲午战争开战之初,谭嗣同寄给我的信中,也表达了他的担忧。 “我听说,日本很早之前已经建立自己国家的军事学校,按照德国的标准训练陆军,按照英国的标准训练海军。 而国内,光是修建铁路,就阻力重重。我担心朝廷没有做好应战的准备。如果只是购买洋人的军火,怕是不能达到强军的目的。关键在于,要全面学习西方的军事制度。” 我提起笔,本想给他回信,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 光绪二十一年四月一日,日本方面提出十分苛刻的议和条款,“中国向日本赔偿军费库平银三亿两;割让台湾岛及其附属岛屿、澎湖列岛、辽东半岛给日本;中国向日本开放北京、沙市、重庆、苏州、杭州、湘潭和梧州七处通商口岸;等等”。 对日本的狮子大开口,李鸿章也是极为震惊,他只能以电报形式上奏朝廷。 不久,京城里,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看了日本人的条件后,基本上默许了,但要求李鸿章“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 4月10日,经过几轮谈判,伊藤博文同意做出三点微小的让步,将辽东半岛的割让范围适当收缩,赔款减为两亿两,通商口岸减为4处。 4月14日,清廷发加密电报给李鸿章,“如竟无可商改,即遵前旨,与之定约”。 4月15日,清日双方举行最后一轮谈判,会谈从下午两点半延续到七点半,其间李鸿章苦苦哀求,希望日方减轻勒索,但均遭拒绝。 自古弱国无外交。没有拳头的支撑,言辞自然苍白。 4月17日,李鸿章被迫无奈,代表清廷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之后,李鸿章回国,在天津的宅邸中称病不出,不敢见人。 整个和日本和谈的过程,都是秘密进行,其内容并不为外人所知。 当《马关条约》的内容被公布时,全国哗然。 根据条约规定,中国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岛及其附属各岛屿、澎湖列岛给日本,赔偿日本2亿两白银。中国还增开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商埠,并允许日本在中国的通商口岸投资办厂。 清廷内部的官员首先知道条约内容。各省督抚,翰林院、总理衙门、国子监、内阁、六部官员纷纷上书朝廷,反对光绪皇帝在《马关条约》上签字确认。 其中有九省督抚和约六百名大小官员上书反对。 当时,京城中有大批举人,刚考完会试,正在北京等待发榜,恰逢《马关条约》割地、赔款的消息传至。举人们群情激愤,特别是台籍的举人更是痛哭流涕。 大家以省份为单位,纷纷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其中康有为、梁启超等人更是奔走呼吁,提议一起联名给朝廷上书。举人们纷纷响应。 四月下旬起,十八省一千二百余名举人连续几天内,以省为单位,接二连三上书,如“某某省举人联合上皇帝书”之类。 上书的内容主要是四个方面的意思,“拒和、迁都、练兵、变法”。 5月2日,在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的发动下,几百名举人和数千名北京市民,集合在都察院门前,再次要求都察院要将他们的联名上书,交给光绪皇帝手上。当时,我和师父也在人群当中。 不单是国内反对《马关条约》的呼声高涨,连外国人也强烈反对,特别是俄国人。这是因为,日本一旦占领辽东半岛,将阻碍俄罗斯帝国向中国东北伸张势力。 在俄国人高明的外交手段下,俄罗斯帝国联合法国和德国两国,要求日本放弃辽东半岛,限期在十五日内答复。同时调遣海军战舰过去,对日本施加压力。 日本无力与三国抗衡,于5月5日声明接受三国“劝告”,但要清政府支付辽东半岛的赎金1亿两。 后来,经过几番谈判,辽东半岛的赎金减至5000万两,最后减至3000万两。 再后来,清日双方在北京签订《辽南条约》,主要内容是日本归还占领的辽地半岛,清廷为此支付赎金3000万两白银。到了年底,清廷付清赎金,日军从辽东撤军。 日本方面对俄罗斯的干涉耿耿于怀,但迫于当时实力不够,无可奈何。 但日本从此将俄国视最大的假想敌,更加大力训练士兵,勒紧腰带发展军备。九年之后,日俄战争爆发,日本获利。 面对反对签约,拒绝议和的国内声音,清廷开始犹豫不决。 不久,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秘密召集几位军事将领,询问毁约再战的结果。得到的回答是难以取胜。 5月3日,光绪在《马关条约》上签字;次日,清廷在条约上盖上国玺,《马关条约》正式生效。 几百官员和千余名举人的上书,被清廷拒绝。消息传出,国民黯然失色,而台湾人民更是悲痛欲绝。 在这种情况下,台湾巡抚唐景崧、台湾义军领袖丘逢甲与一批爱国绅士商议,决定拒不执行《马关条约》。 5月21日,“台湾民主国”正式成立,以“永清”为年号,拒绝将台湾交给日本人。 众人推举台湾巡抚唐景崧为总统,丘逢甲为副总统,刘永福为大将军。 几天后,台湾民主国致电清廷,“台湾士民,义不臣倭。愿为岛国,永戴圣清”,表示台湾永远不离开祖国。 日本方面知道消息后,先后派出3万多兵力,从6月3日起登陆台湾,进攻台湾民主国。 由于双方实力悬殊,刚成立的台湾民主国,在得不到清廷的援助下,加上武器装备又落后,仅仅坚持了五个月,就被日军灭亡。 此战中,台湾民主国数万军民身死,而日军也有约四千人死在台湾,包括一名日军少将。 丘逢甲等人被迫离开台湾。 途中,丘逢甲悲愤地写道,“宰相有权能割地,孤臣无力可回天。扁舟去作鸱夷子,回首河山意黯然。英雄退步即神仙,火气消除道德编。我不神闲聊剑侠,仇头斩尽再升天”。 当时,在康有为、梁启超等举人们寄希望于清廷变法时,国内另一部分有志之士已经彻底对清廷绝望,意图推翻清廷。兴中会成员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祖冲之、陆皓东便是兴中会的领袖人物。 在《马关条约》正式签订五个月后,兴中会密谋在广州起义。结果事情提前泄露,起义被镇压下去。陆皓东牺牲,祖冲之被迫亡命海外。 总而言之,无论是官员举人,还是贩夫走卒,《马关条约》对当时有志之士的震撼都是非常之大的。 而我们这些江湖走镖的,开馆收徒的亦是如此。 记得有一次,霍元甲来北京找我和我师父王正谊。大家坐下喝酒聊天,提到甲午战争和《马关条约》,都是不胜唏嘘,却又不知所措。 特别是我师父和霍元甲,他们两人自幼习武,书读的少,更是有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他们虽然武艺高强,但只能对付那些舞刀弄剑的绿林好汉,对洋人的荷枪实弹、利炮坚船却是无能为力。 这一点,霍元甲和我师父王正谊心知肚明。 而对于西学、变法这些,他们俩所知甚少,十分困惑,有心帮忙却不知从何入手。 “变法,变法,我在天津听他们说了不少遍。但到底要怎么变,却没人说得明白……” 霍元甲喃喃自语,声音越说越低,直至不可闻。一会,他趴在酒桌上,沉沉睡去。我的眼睛也朦胧起来。 此刻,月光从窗外正照在桌上。一碟花生,两壶浊酒,三个醉人。 我师父摇摇晃晃走到窗前,凝望了一会,突然呐喊了一下,引起几声鸡啼狗叫。 那时候,中国很多仁人志士面对“四万万人齐泪下,天涯何处是神州”的惨况,深知不奋发图强是不行了,但并不知道方向在哪,路该怎么走。 所以,他们迷茫、彷徨,甚至要呐喊一下,以发泄下心中那股愁闷之气。 第32章 初识梁启超 那段时间里,谭嗣同给我写信越来越频繁。 在信中,谭嗣同不断向我倾诉,他对中国两千多年君主专制和礼教、理学的不满。 比如,他信中写道,“礼教、理学既害人,也害国”;“天常变,道亦应常变”;“三纲五常钳制天下,杀人灵魂”;“君权非神授,实为民授”之类的话。 信中的每一字、每一行,我都能感受到谭嗣同那焦灼的心。 他在信中还认为,当前中国最大的问题是国民太愚昧。 这是因为国民苦读的书,翻来覆去就是《四书章句集注》那几本科举必考之书,把思维都固化了。 所以,要解决中国的问题,要先从教育着手。 于是,他和唐才常在湖南设立算学社,免费传授西方的数理化等知识。还在南台书院设立历史、政治、地理等新式课程。 虽然,效果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但谭嗣同和唐才常一直在坚持。 到了光绪二十二年初春,我终于再次见到了谭嗣同。 那天上午,在源顺镖局里,我躺在躺椅上,正吃着花生。 看门的老张突然小跑进来,喊道:“四当家的,有两个朋友来看你。” “是谁?” 话音刚落,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谭嗣同和康寿延。 “复生!寿延!” 见到这两个故友,我急忙起身,眼泪差点掉下来。 “老侠,你还是一点没变啊。不过,你这胡须该修剪了。” 康寿延上前,热情地拥抱着我。 谭嗣同亦走来,拍了拍我肩膀,眼眶突然泛红了。 “是啊,我一直这样。你胖了不少,但复生瘦了许多。” 我仔细端详着两人。只见康寿延那脸,都胖成了西瓜。而谭嗣同明显消瘦不少,只有那眼睛依旧坚毅、明亮。 “李闰,她好吗?” “她很好。和我一起在湖南教书,她很开心。” “寿延,你那洋媳妇这里轱辘多呢?怎么不带她来北京,让兄弟们认识认识?” 康寿延笑嘻嘻地说道:“她在香港忙自己的事情。下次吧,下次一定。” 谭嗣同问道:“我大哥不在镖局吗?” “不在,几天前,镖局接了个单子。师父领着大师兄去押镖了。” “源顺镖局也算是老字号了,怎么还让我大哥亲自押镖啊?” 我不禁苦笑,说道:“什么老字号。哎,镖师和趟子手都走了三分之二了。” “为什么?” “你们有所不知,唐津铁路都连接到北京了。这铁路越长,我们镖局的生意就越难做。 很多镖师和趟子手纷纷改行,有的去当了护院,有的去码头搬货,有的回乡务农去了。 好不容易接个大单子,我师父放心不下,便亲自带队护送,免得出了差池。” “啊!怪不得进来的时候,感觉镖局里冷冷清清的,好多房子看上去,好像都没人居住。” “不聊这些了。对了,你们这次来……” “来找我哥的。” 我看着康寿延,疑惑地问道:“你哥是哪位?” “你在北京,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我哥就是康有为。” “啊,康先生是你哥?是亲哥吗?” “不是,是堂哥。我还有个堂弟叫康广仁,和我堂哥才是亲兄弟。广仁现在也在北京,和我堂哥在一起。” 谭嗣同笑着说道:“我在湖南时,初听到康先生呼吁举人们联名上书,抗议签约,要求变法,就十分佩服。 后来读到康先生的万言书,又听到康先生在北京组织强学会,更是心仪已久。这次便拉着寿延一起进京,为我向康先生引荐。” 哦,原来如此。 自从官员、举人们上书,被清廷所拒绝后,康有为便将自己写的万言书印刷无数份,到处赠人。 不久,举人们会试的结果发榜,康有为中得进士,被授工部主事,便留在北京,和自己的弟子梁启超等人举办《万国公报》,继续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声望大涨。 到了光绪二十一年八月,康有为和陈炽呼吁发起强学会,议论时政,呼吁变法。 在帝师翁同龢的支持下,强学会的声名大起。好多实权派人物纷纷捐钱入会,或成为赞助人。 比如大学士王文韶、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各捐五千银元;淮军统领聂士成、毅军统领宋庆各捐三千银元。 连李鸿章也要捐两千银元入会,结果被拒绝。 《马关条约》正式签订后,京城中谈论时事之风渐浓。甚至在茶馆之中,也有人公开议论朝廷之事,评价朝廷大臣。 我和师父听多了,也听出了一些门道,才知道朝廷内部也像武林中一样,党派林立。 最主要的便是听命于慈禧太后的后党,和听命于光绪皇帝的帝党。 后党的领袖人物便是李鸿章、和创建武卫军的荣禄。帝党的领袖人物便是户部尚书翁同龢。 而在其弟子梁启超等人的大力宣传下,康有为名噪一时,追随者和支持者渐多,被世人称之为维新派。康有为自然而然成为维新派的领袖。 “本来,我想直接带着谭兄,去见我堂兄。昨天,谭兄说,好不容易来趟京城,还是要先见你和王大侠。这不,一大早,我们就过来找你了。” “我正好今天没事,便随你们一起,去拜见康先生吧。” “那是最好不过了。” “走吧。” 强学会的会址在北京西城的一条胡同内,离我们源顺镖局并不算远。 我们三人一路询问,走进了这条胡同。远远就听见洋人印书机的机器声音。 在胡同最里面的三间相邻的房子上,挂着三张牌匾。中间的牌匾写着“强学会”,左边写着“救亡图存”,右边写着“变天下之公理”。 就在这时,“救亡图存”牌匾下,走出一个人,看见我们三人,愣了一下,便朝我们快步走来。 “堂兄!你怎么来了?” “堂弟!” 康寿延见到他,喊了一声,便拉着他的手,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子家乡话,大概说的是粤语吧。 我和谭嗣同在一旁,完全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一会,康寿延才想起来,改讲官话,把我们相互介绍起来。 原来,这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正是康有为的弟弟,康寿延的堂弟——康广仁。 “你们来的好不巧啊。我阿兄三天前,刚离开北京,南下湖广,去拜访总督张之洞大人。你们要是来早一点,就好了。” 谭嗣同一听康有为不在北京,不禁大为失望。 “不过,梁启超今天刚好在会里。不如,我先带你们和他认识一下。” “那就麻烦堂弟了。” 谭嗣同一听梁启超今天在,突然又微笑起来。 我们三人跟在康广仁后面,走进强学会的会址。 里面有四人,有的在校对文字,有的在装订书刊。其中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坐在最里面,提笔写文。 写了一会,他又停下来,皱着眉头,低头沉思,眼睛直直地望着前面的椅背。 在我的角度看去,他那额头大得有些显眼,宽广而饱满,让人有种冲动,忍不住想要摸下他的额头。 若不是他微微低着头,我差点没看到,那被额头挤到后面的发际线。 康广仁和其余几人打了声招呼后,便径直朝那大额头的年轻人走去。 “启超,我和你介绍下几个新朋友……” 他果然是梁启超。 梁启超站起来,面带微笑,静静地听完康广仁的介绍,以及谭嗣同对自己来意的说明。 然后,梁启超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从康有为举办强学会的初衷,讲到甲午战争,最后讲到各国的变法。 仿佛,梁启超每见到一个陌生人,都想说服他,加入变法图强的阵营中来。 而且,我从来没见到一个人,如此能言善辩,可以一口气不停地演讲一个小时。 后来,当我见识到康有为的高谈雄辩后,才发现,康有为、梁启超师徒两人天生就是一个出色的演讲者。 也许,卓越的演讲能力,是一个优秀领导者的必备技能。 第33章 查封强学会 和梁启超、康广仁初相识的那一天起,谭嗣同和他们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大家都是奔着变法图强的目标而来,自然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第二天,梁启超就向强学会的会长陈炽推荐,将谭嗣同纳入强学会的一员。谭嗣同闻之,欣喜若狂。 一直以来,他和唐才常两人就在湖南埋头苦干,缺乏盟友。如今得以加入强学会,犹如游子找到了家。 接连几天,谭嗣同和梁启超形影不离,一起参加活动,一起为《万国公报》撰写时政评论文章,忙得不亦乐乎。 可是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光绪二十二年一月二十,那天上午,我正在强学会里,用洋人的印书机、发电机,帮他们印刷最新版的《万国公报》。 这洋人的印书机,我刚学会怎么使用,也确实比较好用。 “天津北洋西学学堂的第一批学子终于入学了,此事应当大书特书。之前,我还担心无人报名入学。 谭兄,你文笔好,不如由你来写篇专栏,好好宣扬一番,让朝廷和世人重视起来。”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这天津北洋西学学堂目前才开设律例、工程、矿冶、机械、英文、数学六门学科,实在是太少了。 陈会长,以我之见,你还得多在陛下和翁尚书面前美言几句,让朝廷多拨点款下去,多设点学科,多召点学子。只有这样,才能让西学的科学知识传播开来。” “那是一定的。只是,你们也知道,如今朝廷财力困难。这事得慢慢来。” 这第三个说话的人正是强学会的会长陈炽。他受到光绪皇帝和翁同龢赏识,常有机会入宫议事。 “此事可万万慢不得。这北洋西学学堂乃是中国教育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须得趁热打铁才行。” “那好。明天,我就去找翁尚书,尽我所能,让翁大人再拨点款下去。” “会长,你不知道,复生得知北洋西学学堂正式开学后,连做梦都在哈哈大笑。复生你放心吧,以后这种学堂会越来越多的。” 我转头望去,三人说起北洋西学学堂,都是面带笑容。 这废科举,开西学一直都是维新派主张的重要变法内容之一。 虽然废除科举之事,清廷不同意。但开西学之事,呼吁多了之后,清廷终于下定决心,进行一次小尝试。 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光绪皇帝终于批准建立天津北洋西学学堂,由盛宣怀出任学堂的首任督办。 学校是现成的,买了英籍德人德璀琳在天津的博文书院。还请了外籍教师和翻译来任教。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不教理学,专门传授西方自然科学的大学。 虽然几天前,第一批报名入学的学子只有125人,但在当时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 就在这时,胡同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我放下手中的活,走出去,看看怎么一回事。 只见一群清兵分成两列,从外面小跑进来。中间有两人朝这边走来,一个是宫中太监,另一个看身上官服,像是四至六品文官。 “复生,复生,你快出来看看。” 我转头朝里面喊道。 屋里的谭嗣同几人,见我脸色有异,便全都走了出来。 “刘公公好。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陈炽见来者不善,赶紧赔着笑脸,问道。 “陈大人,抱歉了。我和杨御史这次,是奉旨前来,查封强学会和万国公报的。” “啊!” “这是为何!” “简直岂有此理!” 我们几人闻言,不禁大吃一惊。 “刘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陈炽闻言不禁大汗淋漓,从怀中掏出银子,想要贿赂刘公公,却被他推开了。 “陈大人,本监也是奉命办差,请不要见怪。” “刘公公,这强学会和万国公报,翁尚书曾经请示过陛下,也得到陛下的默许。为何今天突然过来查封?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不是误会。陈大人,我和杨御史奉的是太后的旨意。小春子!” 说完,刘公公招了招手。一个年轻太监跑过来,把一份抄录的诏书递到陈炽手上。 陈炽看完后,把诏书交回年轻太监,脸色苍白起来,突然手指着那名御史,喊道:“杨御史,你,你实在可恶!” 那名御史冷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脸上有不屑之意。 “来人,动手!” 刘公公喊了一声。那群士兵蜂拥而入,开始搬里面的东西。 “喂,你们不能进去,不能动里面的东西。” 谭嗣同急了,伸出双手,用身体挡在门口。一名军官有些恼怒,立刻举起洋枪对准谭嗣同。我们见状,不禁魂飞魄散。 “放肆!把枪放下,不得对先生们无礼。” 幸好,刘公公喊了一嗓子。那名军官便把手中洋枪放下来。我和梁启超赶紧一人一边,抓着谭嗣同的手,把他拉开。 “这里面还有我们几人的手稿,可否让我等先收拾一番?” “不可以!汝等手稿,必定也是妖言惑众之词,不可留!” 没等刘公公开口,那名御史厉声说道。 陈炽一脸悻悻,却又无可奈何。 一会,士兵们把洋人的印书机、发电机也搬出来。 陈炽见状,再次哀求说道:“刘公公,这印书机和发电机就留给我们吧。” 这两台洋机器据说是最先进的,价格不菲。陈炽有点不舍得。 那御史再次厉声说道:“不可!” 刘公公皱了皱眉头,转头对那御史说道:“杨御史,这机器何罪?何况,本监常常见到陈大人,陪同翁尚书,来宫中议事。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两台机器,留给他们又何妨?” 那杨御史讪讪一笑,说道:“那就依刘公公的。” 刘公公挥了挥手,让人推来一辆推车,还让人把那两台机器,搬到推车上。 “多谢刘公公好意。” “陈大人,这是本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说完,刘公公看了我们几眼,眼神中似有几分怜悯。 陈炽叹了口气,向刘公公揖下手,便朝胡同外走去。我们几人推着印书机和发电机,跟在他后面。 到了胡同口,谭嗣同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望。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救亡图存”那三个牌匾已被拆下来,随意丢在地上,被人踩来踩去。 “走吧,谭兄。” “嗯。” 出了胡同,走到街边,我们几人开始迷茫起来,不知何去何从,就连那两台洋机器也不知放置何处。 我便出了一个主意,说源顺镖局离这不远,又刚好有多余的房间。不如先到源顺镖局住下,把那印书机和发电机也先放在镖局里,再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梁启超等人同意了。 到了镖局,安顿下来后,我们几人便向陈炽询问,这慈禧太后为何要查封强学会和万国公报? “我也不知道这,这为何惹恼了太后。那诏书只说,杨御史告发我们莠言乱政,妖言惑众。经查,情况属实,特查封强学会和万国公报,不准再议论时政。 当初,翁尚书和我们说,此事陛下已首肯,只管大胆去说,大胆去做。谁知,如今……” 说着,陈炽突然抱着那印书机痛哭。我们几人不禁也黯然。 第二天,陈炽等人便去找户部尚书翁同龢。得到的答复是,既然是太后的旨意,他也无能为力。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那个御史叫做杨崇伊,是后党的骨干。 而那宫中太监叫做刘兴桥,也是慈禧太后身边人。但从那天的情形来看,这刘兴桥对我们倒是颇为同情。 几天后,谭嗣同和梁启超等人商量,决定另寻他处,继续宣传“救亡图存”之法。 光绪二十二年二月,他们几人全部离开了北京。那洋人的印书机和发电机,因为搬运太麻烦,最终放在谭府中。 几个月后,在黄遵宪等人的捐助和支持下,汪康年、梁启超、谭嗣同在上海创办了《时务报》,按旬发行。每一份《时务报》,他们都有寄给我。 《时务报》上的言论,比起之前的《万国公报》更加激烈。 比如,“我国万事不进步,而独防民之术乃突过于先进国,此真可为痛哭也”;“国家之主人为谁?即一国之民是也”等等之类的。 看到这些话,我便知道,这《时务报》也办不了多久。京城里的那位太后,不会容忍这些言论的。 果然,过了几个月,《时务报》虽然还在发行中,但再也没有出现梁启超、谭嗣同的文章了。 他们想要以报刊为阵地,宣传变法思想的愿望又落空了。 第34章 定国是诏 光绪二十三年二月,谭嗣同回到湖南老家。 不久,在湖南巡抚陈宝箴的支持下,谭嗣同与熊希龄、唐才常在湖南创建了南学会。又与黄遵宪、熊希龄、唐才常等人创办了时务学堂。后来,谭嗣同还和唐才常创办了《湘报》。 光绪二十三年十月,梁启超离开上海,也来到了湖南,和谭嗣同他们一起,宣传变法,抨击旧政。 南学会、时务学堂、《湘报》又成了梁启超、谭嗣同等人新的阵地。 相对之前《时务报》的十天一发,《湘报》改为一日一发,发报的频率更胜以前,力度更大。 同时,梁启超、谭嗣同等人还偷偷印发《明夷待访录》等禁书,试图消除人们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 我们顺源镖局也在湖南设立了分局,主要任务就是帮梁启超、谭嗣同等人,将《湘报》《明夷待访录》等书、报,运到其他省份。 在北京、上海先后被封禁后,梁启超、谭嗣同等人之所以,能够在湖南继续宣传自己的主张,得益于湖南巡抚陈宝箴是地方督抚中唯一倾向维新变法的实权派人物。 由于陈宝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资助,梁启超、谭嗣同等人终于在湖南扎下了根。 即便如此,梁启超、谭嗣同等人的言论还是受到守旧派的猛烈抨击。 我有几次来到湖南,亲眼目睹了梁启超、谭嗣同等人和守旧派人士面红耳赤地争论。好几次,差点打起来。 双方的分歧很大。 比如,梁启超、谭嗣同等人主张“变者,天下之公理也”;守旧派则主张“祖宗之法不可变”,“宁可亡国,不可变法”。 就连比较开明的张之洞也大量印发自己的《劝学篇》,强调纲常伦理绝不可变。 梁启超、谭嗣同等人主张“君应由民推举出来,民可举君,也可废君”;守旧派则主张“民权之说,无一益而有百害”。 梁启超、谭嗣同等人主张“废八股、改科举、兴西学”,守旧派则主张“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是不可改变的”。 特别是在最后一点上,很多老秀才、老举人瞪着梁启超、谭嗣同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 有时候,我静下心来,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一想,也能理解他们的愤怒。 这些人已经花了半辈子的精力,好不容易把八股文研究透了。 如今,梁启超、谭嗣同等人跳出来,告诉他们,说要废除科举,你们都白学了,付出的心血白费了。 换成是我,大概也难以接受。 但不管怎样,受到湖南的影响,各地以变法自强为宗旨的学会、新式学堂开始陆续涌现。 后来,在北京的报刊亭中,宣传变法的报刊也已经有了十几种,不单是《湘报》一家。 清廷已经无法控制住维新派思想的传播了。 虽然梁启超、谭嗣同等人被骂得狗血淋头,但至少,他们在全国范围引起了争论。 同时,在北京的康有为,接二连三地给光绪皇帝上书。 只不过,康有为仅仅是小小的工部主事。他的书信是无法送到皇帝手中的,必须通过其他人代为呈报。 由于担心有人从中压下不报,康有为把自己的奏折在京城广为印发。 在康有为的奏折中,屡次强调不变法则亡国。 比如,“能变则全,不变则亡;全变则强,小变仍亡”,“职诚不忍见煤山前事也”,“且恐皇上与诸臣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矣”等等。 康有为这些言辞,动辄强调亡国,在当时确实令人震惊。 到了光绪二十四年六月十一日,北京城各个衙门、各条街道上突然贴满了皇帝的诏书——定国是诏。京城里的人们纷纷围观。 这道诏书的大体意思是说,这几年来,很多人主张变法,但也有很多人强烈反对,朕都知道了。 但如今兵弱饷少,士无实学,工无良师,贫富悬绝,若不改变,怎么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你们维新派和守旧派争吵不休,于国事无补。 如今,朕和你们说清楚,从今天起,上至王公,下至庶民,既要学圣贤义理,又要博采西学,重要是力求实际。 当前最着急的,是要创建京师大学堂,以培养我国之各种人才,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 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反复看了诏书几眼,大概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虽然诏书上劝维新派和守旧派不要吵架,但还是倾向于维新派的主张。 而且,京师大学堂很快就创建起来了,就用已故的和嘉公主府邸,直接改成了大学堂。 京师大学堂开张的那一天,很多人去围观了。 大学堂第一批教师站在门口合影留念,其中有一半教师是洋教师。这是朝廷公开承认西学,并在教育上做出的又一大突破。 就当大家以为,在皇上的推动下,新政马上就要开启的时候,定国是诏颁发的第五天,帝党领袖户部尚书翁同龢突然就被免职了。 而且,据陈炽等知情人士说,慈禧太后已经控制了人事任免权和军权。 而且,还有流言说,慈禧太后要废掉光绪,改立十三岁的溥俊为新帝。 证据就是溥俊常常被召入太后宫中,且伶牙俐齿的他深得太后欢心。毕竟,慈禧和光绪不是亲母子。 可是不久之后,光绪皇帝召见了康有为、梁启超两人,并让他们起草诏书。 关于除旧布新的变法诏令,还是一道道张贴出来,几乎每天都有。看来,掌握实权的慈禧太后好像也不反对变法。 到了当年七月,谭嗣同也从湖南来到了北京。 “我又回来了!” 这是他见到我和师父王正谊时,说的第一句话。 这次的谭嗣同红光满面,嘴边一直挂着笑容,脸也胖了起来,和以往忧愁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师父笑道:“这次回来,应该不走了吧?” 这一个月来,光绪皇帝重用康有为,要推行新政的消息,已经是妇孺皆知。 而谭嗣同作为维新派的顶流,在这个时候入京,我和师父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只为他高兴。 “这次来了,就不会走了。我刚刚收到康先生的来信,让我速速来京。说陛下准备要召见我,让我参与新政。” 谭嗣同口中所说的康先生,自然就是风头正劲的康有为。 “复生,恭喜你了,要当大官了吧。” “当不当大官倒在其次,关键是能帮上陛下和康先生的忙,我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源顺镖局也没什么活。不如,我和老侠,就跟在你身边,当你的随从吧。 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起码能帮你挡一挡守旧派那些人。听说,康有为身边也总是跟着十几个人。” “啊,我怎么敢让大哥当我的随从。再说了,在天子脚下,他们难道还敢和我动粗不成。大哥难道忘了,我也是习武之人。” 谭嗣同听了我师父的话,有些惊讶。 我师父笑嘻嘻地说道:“关键是我也想沾沾你的光,进去皇宫里看看,见下世面。” “既然大哥这么说,那就委屈大哥了。” “一点也不委屈,我和老侠等你消息。” “好。” 又聊了几句后,谭嗣同便匆匆离开。 到了九月五日,谭嗣同与林旭、杨锐、刘光第四人,就被光绪皇帝授予军机处章京,官居四品,被时人称为“军机四卿”。 军机处章京这官职虽不大,但这位置确实非常重要。 历来,军机处便是朝廷的中枢权力机关。 下达圣旨,上报文书,办理重大案件,重要官员的任免,各部尚书、侍郎和各省总督、巡抚等的调整、补缺、外放,等等这些,都由军机处提出建议,或列出名单,交由皇帝决定。 此外,军机处的大小官员,因为长期在皇帝身边的原因,还是各类钦差的首选,同时也是重点提拔重用的优先人选。 第35章 光绪的决心 九月六日,我和我师父便作为谭嗣同的随从,进入皇宫之中。 领路的太监正是,刘兴桥公公身边那个叫小春子的年轻太监。 小春子一眼就认出我和谭嗣同,十分恭敬。加上我师父偷偷塞给他一锭银子后,他的嘴巴就更甜了,一路上给我们介绍宫中的情况。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走进皇宫。 红墙黄瓦,雕梁画栋,玉石栏杆,青石基台,还有那富丽堂皇的各种宫殿,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时不时,我和师父对视一眼。虽然没开口,但都知道彼此心里,十分震撼。 想不到这皇宫如此豪华气派。 这当皇帝是好啊。可惜,只能一个人当皇帝。 把我们带到军机处后,小春子便离开了。我和师父当然不能进入军机处的办公场所,只能待在外房,也就是茶水间,看看报纸之类。 偶尔,当军机处办公室的门打开时,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 第二个让我想不到的是,谭嗣同等人办公的军机处,离光绪皇帝仅仅有五十米远。 大概是午时左右,身穿龙袍的那位爷从宫殿中走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向他跪下。 那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光绪皇帝。 可惜,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身。第一感就是这个皇帝,挺白的。 等光绪皇帝走远后,我瞅了瞅那宫殿,上面写着“养心殿”三个字。 和路上所见到的规模宏伟的乾清宫等宫殿比起来,养心殿显得小家子气多了。 只是不明白光绪皇帝为什么选择在养心殿办公。 话说回来,入宫的第一天就能看见皇帝,我自个感觉也是挺幸运的。 到了下午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康有为,这个声名蒸蒸日上的维新派领袖。 他两眼有些斜,嘴唇又厚又翘,脸蛋圆圆的,身体有些发福,眼睛中充满活力。当他说话时,声音充满了磁性,好像有种穿透力。 康有为走进来后,和众人简单寒暄几句后,便把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四人喊走了。过了很长时间,谭嗣同四人才回来。 几人显得非常高兴,特别是谭嗣同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十分亢奋。 傍晚,我陪着谭嗣同回到他府中。而师父在半途中就离开了。 一进了谭府,谭嗣同一把拉住我的手,走进他屋里,并关上了门。 “今天,康先生带着我们,又见了陛下。你知道,陛下今天说了什么吗?” “陛下说了什么?” 我又不是千里眼,怎么可能知道。但谭嗣同那炽热的眼神在表示,他迫切需要找个人,来听他倾诉喜悦的心情。 谭嗣同咽了下口水,说道:“我们刚进去的时候,陛下刚和大学士孙家鼐议完事情。孙大学士看了我们几眼,突然问陛下。倘若将来,真的开了议会,民有权而君无权,陛下该怎么办?你猜陛下是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 “陛下说,若能救国,朕虽无权,又何妨。” 说完,谭嗣同激动地搓着手掌。 他这一说,我才突然意识到,光绪皇帝能够下定决心革旧图新,弥足珍贵。 如果一切没变,他就是站在权力巅峰,独一无二的最高统治者。 可是康有为政治主张的最终目标是建立议会。如果真的那样,光绪皇帝他就是一个傀儡。事事皆决于议会。 如果把权力比喻做金钱。 光绪皇帝就好比一个小镇上的唯一富翁。如今,这个富翁不但把镇上的乞丐、流民等全请到家里来,还把家里的钱全分给大家。自己反倒是和乞丐无异了。 要下这种决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孙大学士走后,陛下又和我们聊了很多,说太后也不反对变法图强。末了,陛下望着我们,情真意切地说,变法中,朕要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大胆指出来,我改!还说,如今朝堂之上,能和朕共勉的,便只有诸君了……” 讲到这里,谭嗣同哽咽起来,热泪直流。 我走上前,抱了抱他,又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一定会成功的,一定!” “是的,以后,我们也会强大起来,再也不会受到洋人的欺辱!永远不会了!” 谭嗣同慢慢平静下来,抹去眼泪,眼神狂热地描绘起他们心中的蓝图。我静静地聆听,仿佛看到完全不同于现在的中国。 连续入宫三天后,我师父就有点受不了了。 初入宫时,我师父还充满了新鲜感。但由于在宫中无事可做,他有些烦了。 无聊的时候,他便教小春子练武功。这小春子非常喜欢武术,只要有空闲,就过来找我和我师父,虚心求教习武的方法。 我师父也当面夸奖小春子,说他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可惜,他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现在才开始练,晚了一些。 一来二去,我们和小春子也熟络起来。 一些宫中广为人知,但对我们来说算是秘密的事情,小春子全都告诉了我们。 比如说,一直跟在光绪皇帝身边的当红太监刘兴桥,也就是以前奉慈禧太后之命,去查封强学会的刘公公,其实最早是太后的身边人。 每一天,光绪皇帝所批复的所有奏折,刘兴桥都会让人抄录一份,送去慈禧太后的储秀宫中。 小春子正是这位刘公公的义子。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明白了,这刘兴桥便是维护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微妙关系的桥梁,既是皇帝的身边人,也是太后的耳目。 甚至,皇帝身边,可能还不止刘兴桥这样的人。 而这些年来,光绪皇帝对此心知肚明,知道慈禧太后的意图,而太后也知道皇帝知道。 这慈禧太后对光绪皇帝既放手,但又不太信任,母子之间的关系,大概如此。 但是,我对这刘兴桥充满了好感。这位刘公公每天都亲自带人,给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四人送水果、小吃等,包括我和我师父也有份。 他每次来,都会问谭嗣同等人,还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其态度十分恭敬,对待我们和军机处其他人截然不同。 我总有种感觉,刘兴桥是支持我们革新破旧的。 再忆起定国是诏颁布几天之后,帝党的领袖户部尚书翁同龢突然被免职,而荣禄成为新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刚毅成为兵部尚书。 荣禄和刚毅都是后党的核心人物,而且手中掌握一个最关键的力量——军权。 谭嗣同说太后不反对变法,怕是有限度的不反对。想到这些,我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九月十日,我师父就讪讪地对谭嗣同说道:“咳,今天,镖局里有些事。我就不陪你入宫了,就让老侠陪着你吧。” “大哥,你有事就去忙吧。不必为我挂念。” 老实说,我师父担心守旧派人士会骚扰,甚至攻击谭嗣同,倒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们的矛头都指向康有为,对谭嗣同等“军机四卿”倒是不那么反感。 前天,我就亲眼看到康有为出宫时,被人扔了好几个鸡蛋。还好他身边随从较多,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不过,我师父说镖局里有事,那是假的。他是觉得宫中太无聊了。 现在的顺源镖局从原先的三百多人,只剩下四十多人。一天天都是闲得慌。 由于生意冷淡,师父和大师兄郑梦启,二师兄段一凡,不得不在镖局里顺便教人习武,挣点钱来维持镖局的运转。 从那天起,和谭嗣同形影不离的便只有我。我师父之后再也没有去军机处。 九月十一日,康有为的亲弟弟康广仁、堂弟康寿延也跟随“军机四卿”,进入军机处帮忙干活。 刘兴桥给我们单独安排了两间房子,和军机处的其他人员区分开来。由于空间宽敞,引得他们分外眼红。 在“军机四卿”的默许下,我也可以进入他们办公的房子里,没事替他们磨磨墨。 第36章 袁世凯的新军 去了军机处几次之后,加上小春子的解释,我终于弄明白军机处的特殊性,和“军机四卿”的分量了。 在大清一朝,军机处自从设立起,它就渐渐盖过内阁的风头,成为朝廷中枢。其原因无他,离皇帝太近。 军机处里面分为大军机和小军机。大军机就是军机大臣,必须是二品官员以上兼任。而小军机就是军机章京,也叫军机处行走。 但是军机处又是个非常奇怪的机构,无品级、无编制、无俸禄。 大军机也好,小军机也罢,皆无品级。你原来是几品官,到了军机处还是几品官。 军机大臣可以是三人,也可以是十人,全由皇帝高兴。至于俸禄,到了军机处,依旧按原官职、原品级领俸禄。当然,皇帝赏赐的另算。 总之,军机处就是一个临时机构,全是借调人员。但它的人员又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借调几人,借调谁,全由皇帝决定,无须经过吏部。 同时,大军机也未必比小军机,更加受重用。因为大军机往往身任要职,在皇帝身边的时间,往往没有当红小军机多。 历来,很多当红的小军机常常是各省督抚,各部尚书偷偷拉拢的对象。他们主要想通过小军机,来揣摩圣心。 何况,只要受到皇帝器重,小军机没过几年,不是封疆大吏,就是朝堂大佬。早拉拢比晚拉拢,要好得多。 以前,曾经有人写过一首诗,来描绘当红小军机的状况。 “流水是车龙是马,主人如虎仆如狐。昂然直到军机处,笑问中堂到也无?” 中堂便是官居一品的大学士。这当红的军机章京昂首走入军机处,笑问随从,某某大学士来了没有,可见其威风。 谭嗣同四人被调入军机处的同时,还被破格提拔为四品官员。这就相当于,光绪皇帝给天下官员一个信号——谭嗣同这四人以后就是朕的心腹爱将了。 到了下午,小春子拿了一份加封的奏折进来。谭嗣同打开一看,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刘光第转头过来,问道:“光复,为何叹气?” “诸位请看,这国子监曾廉等人联名上书,说康先生和启超舞文诬圣,聚众行邪,假权行教,还罗列了其他许多罪名,恳请陛下诛之。可恨,可恨!” 林旭、杨锐、刘光第三人接过谭嗣同手中奏折传阅,都是面色微变。 刘光第看完,不禁叹道:“如今,太后掣时,亲贵握权,再加鼠辈们上蹿下跳。难啊,太难!” “诸君,千难万难,为之则不难!” 杨锐突然站起来,朗声说道。 “杨兄说的对!” 其余三人闻言,频频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声咳嗽声。谭嗣同几人不禁噤声。 一会,刘兴桥从外面缓缓走进来,小春子则紧跟在他后面。 “各位大人,方才,太后差人,让老奴过来问问,国子监曾廉等人的奏折,都看到了吗?” 太后过问此事!莫非曾廉等人,还通过宫中太监,在慈禧面前也告了一状?我心中不禁一凛。 “刘公公,我敢担保,康先生,梁启超绝无舞文诬圣、聚众行邪、假权行教之罪。若曾廉等人之言属实,嗣同愿请先坐罪!” “没错,光第亦请先坐罪!” 刘兴桥见四人情绪激动,连忙摇头,又摆手。 “各位大人,莫要着急,莫要惊慌。这国子监,自古以来便是京城最高学府。自从陛下开新政,建京师大学堂之后,这国子监自然就式微了。 曾廉等人有些怨言,想来也是人之常情。他们既然有法子,到老佛爷那里嚼些舌根。那么,老佛爷差人过来,问问此事,也是应当的。 各位大人倒是不必如此过于敏感。依本监之见,只须写个折子,将曾廉之言一一驳回。待陛下过目并批复后,再送一份到老佛爷那里。这事,应该也就过去了。” 刘兴桥一直带着笑容,不急不躁地说道。 屋里突然沈默了片刻。 “多谢刘公公提醒,谭某受教了。咳,咳。” 谭嗣同仿佛感觉到,自己刚才有些过激了,便向刘兴桥揖了揖手。 “本监就是过来传句话。要是没别的事,本监就不打扰各位大人了。” “刘公公慢走。” 我见状,便送刘兴桥两人出去。 走了一小段后,刘兴桥突然走到一棵树下,并向我招了招手。我便朝他走去。 他看了看四周,低声对我说道:“有些话,我不方便讲,只能通过你来传话。” “哦,刘公公请讲。” “康先生的见识,我也很敬佩。但是,他,他处事过于高调,而且言辞多有不当之处。这也是曾廉等人怒而告状的原因之一。康先生常常朝气勃然。这固然是好事。但是,过刚则欲折。 这是本监的知心话。康先生对我好像也有些偏见,若是我和他当面讲,怕是白讲。你不妨转诉给康先生,劝他莫要处处树敌。” 刘兴桥讲这番话时,神情严肃。说到后面,他声音渐渐大了一些,句句像是肺腑之言。 “请刘公公放心,我一定会转告康先生的。” “令师大刀王大侠初来宫中几天时,我只闻名,不识得,竟与令师擦身而过,深为憾事。也请转告令师,多谢他传授小春子武功。” “好。不过那是区区小事,请刘公公不必挂齿。” 刘兴桥又对小春子说到:“方才,听谭大人时不时咳了几声,怕是劳累所至。你去弄点灵芝粉汤,给谭大人他们都弄上一碗,补一补身子。” “小的明白。” 说完,刘兴桥朝我微微一笑,便离开了。一会,小春子转头,见我还站在原处,便笑着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回去。我点点头,却一动不动。 看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有些感动。 谭嗣同几人虽然受到皇帝重用,但初来宫中,人生地不熟,所触目之眼神大多嫉恨、冷漠、敌视。唯独这位老太监和小春子,对我们如春风拂面。 莫非,刘兴桥心里向着皇帝和我们? 到了傍晚,在回去的路上,我便将刘兴桥的话,转述给谭嗣同。 谭嗣同听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深有同感地说道:“刚好,康先生约我明天一早见面。到时,我定会好好劝一劝康先生。 唉,有时候,我也觉得康先生心情太急,言辞太厉。可是,能不急吗?对外,逢战必败,国土沦丧;对内,腐朽堕落,民乱频频。” 说完,他不禁长叹短吁起来。 次日,天刚蒙蒙亮。谭嗣同和我来到皇宫附近一处亭子中等候。不久,康有为几人也走入亭中。同他前来的还有一名高级官员。 乍一看,这名高级官员和康有为有些相像,都是厚嘴唇,小圆脸。两人肩并肩,走的很近,彼此的神情十分亲热,像是老友。 “复生,介绍给你认识一下,这位便是直隶臬台——袁世凯大人。我之前和你已提过多次。这便是军机四卿之一的谭嗣同。袁大人,你应该听说过嗣同吧。” “嗣同见过袁大人。” “我之前读过谭军机许多文章,让人醍醐灌顶,早就仰慕已久。今日一见,实在有幸。” “袁大人过誉了。” 直隶臬台便是直隶按察使,归直隶总督荣禄管。这袁世凯的官衔是正三品,比谭嗣同的品级还要高一级。 听闻,他现在正奉朝廷之命,在天津小站,以德军为蓝本,并制订了一整套全新的募兵、军官培养、士兵训练等制度,来训练新军。 这支新军不但制度上和洋人无异,连军服也十分类似,和朝廷原先的陆军有天壤之别。 这种在军队上的变革,是因为受到甲午战争、《马关条约》的刺激,朝廷不得不做出尝试。但目前,新军仅有袁世凯这一支,算是试点。 第37章 制度局的设想 “复生,你不知道。我和袁大人已经相识多年了。特别是乙未年的时候,我在北京创建强学会。袁大人就是积极报名参与的第四个会员。 我还记得那时候,袁大人四处呼吁,要用西法练新兵,终于如愿以偿。嗣同,袁大人和我们一样,都是想变法图强的。” “袁大人为朝廷训练新军,实乃大功一件。以后国家若有难,还须仰仗袁大人多多出力。” “国家有难,袁某义不容辞。只可惜,我所练新军人数太少,不过七千余人而已。还望康先生以后,替袁某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 “袁大人请放心,你我皆是同道中人。你的事就是康有为的事情。” “多谢!对了,康先生,陛下这次召见我,是为了何事?” 康有为哈哈大笑,拍了拍袁世凯的肩膀,说道:“是喜事!前段时间,工部右侍郎刚好空缺,我便在陛下面前举荐了你。陛下答应了。 不过,在正式下诏册封之前,陛下想要见见你,问一问新军训练的情况和应敌之道。你须认真斟酌,好好应答。另外就是天津阅兵之事。 陛下和太后已经初定九月二十八日到天津阅兵,坐火车从北京的马家堡到天津。到时,众亲王、众大臣都会陪同。 重点就是看你参照西法训练出来的新军,成效如何。若是卓有成效,还要进行推广。此事乃是变法改革中的重要一环,还望袁大人近期勤加训练,不负陛下所托。” 袁世凯一听,喜上眉梢,急忙说道:“多谢康先生举荐,多谢康先生提醒!袁某受先生之助,感激不尽,请受袁某一拜。” 说完,他便弯腰,向康有为长揖一礼。 这工部右侍郎是正二品的官职,比袁世凯现在的直隶按察使高了两个级别,康有为这一举荐可谓是越级提拔。 “不敢当,不敢当。” 康有为伸手把他扶起来,继续意味深长地说道:“只要袁大人忠心耿耿为陛下办事,将来,又何止区区侍郎。” “袁某明白!袁某誓死效忠陛下,以报皇恩之万一,永不变心。” 我站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聊天,大概明白了什么情况。 眼前这位袁世凯大人是军队中为数不多的维新派人物。从强学会创立时,他就和康有为交往颇深,且之后常有书信来往。 而康有为也视袁世凯为自己人,还在光绪皇帝面前为他美言,在晋升的路上拉了袁世凯一把。 突然间,我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这康有为开始拉拢军方的人。莫非,他有别的想法。 应该不至于,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在亭子里聊了一阵子后,我们几人便朝宫中走去。 路上的时候,谭嗣同在康有为耳边,低语了几句。我隐约听见“刘公公”三个字。 谭嗣同应该是把刘兴桥那番话,和康有为说了一遍。 “光复,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康有为听了以后,微微一笑,但脸上似有不屑之意。 大概上午九点左右,袁世凯来到养心殿附近等候。我们几人也站着和他闲聊。一会,小春子从养心殿走出来。 “袁大人,陛下有请。” “好。” 袁世凯朝我们拱拱手,便随小春子而去。因为是单独召见,康有为自然也不便进去。 “嗣同,走。去你们办公室看看。” “好。” 就当我们往回走时,迎面走来荣禄、王文韶两个一品大佬,旁边还有刘兴桥陪同。对方三人和我们三人很快就相遇了。 几人客套几句后,荣禄便问道:“康先生,我听说,你向陛下提议,要撤销詹事府、通政司等六个衙门,各省也要做相应精减。此事可当真?” “自是当真!此事陛下已同意。过几天,诏书便要下发了。” 荣禄摇摇头,说道:“康先生可知道此举,令多少官员无俸禄可领?令多少家庭窘迫?” “荣大人,你应该更清楚,这几个衙门有何事可做?朝廷本就财力艰难,养这么多闲人,对于国家有何益处?” 康有为、荣禄两人越说,那火药味就越浓。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一笔勾销。我观自古以来的变法,须徐徐图之才行。我没记错的话,这短短三个月来,康先生所主张的变法已有百余条了。太急了!如此变法,怕是越变越难!” “这有何难?杀几个朝廷一品大员,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康有为此言一出,我们都惊呆了,连谭嗣同都张大嘴巴,诧异地看着康有为。 荣毅冷冷一笑,拂袖离开。王文韶看了看康有为,嘴巴动了动,终是没开口,也走了。 而刘兴桥却瞪了我一眼,朝荣禄追去,喊道:“荣大人,且慢走。陛下现在还忙着,先到我那里,喝口茶吧。” 等他们三人走远,谭嗣同转头,说道:“康先生,刚才那句……” “复生,你觉得我刚才说得太重了一些,是吗?” “是。” “如今,我们的变法措施,各部、各省,除了湖南,有几人是真的响应?依我之见,有些身居高位,暗中作梗,阻挠变法之人,就应该杀几个。否则,我们的威信何在?” 康有为打断谭嗣同的话,看着荣毅的背影,冷冷地说道。说完,他便朝军机处走去。谭嗣同低下头,沉默片刻,也跟在后面。 后来的一整天时间里,谭嗣同总是有点提不起精神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小春子突然把我喊到屋外去。 “刘公公让我来问,昨天他那番话,没和康先生说吗?” “说了,谭大人亲口劝了康先生。” “哦,那好吧。” 到了傍晚,在回去的路上,谭嗣同突然问我。 “今天,荣大人说我们变法太急了。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啊。” “我也同感。以前总觉得变法不难。洋人能够成功,难道我们就不能吗?如今看来,阻力重重。 今天,我本来想再劝康先生几句。唉,可看他信心十足,便把话咽下去了。但愿一切,都如他所愿吧。” 看着谭嗣同忧愁的模样,我突然有种不详的感觉。 九月十三日,康有为、梁启超、康广仁三人早早就来到军机四卿的办公室。三人一进去,就紧闭大门。 那时,我正在茶水间泡茶。一会,谭嗣同还特意出来,叮嘱我看好外面,如果有人接近就连敲三下门。 整整一上午,七人都不出来,在里面商讨事情。偶尔,我还能听见争吵声,但听不清他们在争论些什么。 到了下午三点多,谭嗣同从皇帝的养心殿出来后,破天荒地早走了。这是他入军机处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在路上,我看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啦?有心事?” “呵,没什么。今天不是我轮值,无须待在军机处里。有些闷,想出来走走。” 谭嗣同强颜笑道。 自光绪皇帝开启新政以来,由于事务繁重,即便不是他轮值时间,谭嗣同通常都会主动去军机处,处理事务或起草变法诏书,直至晚上才归来。今天如此反常,必有难言之隐。 回到谭府的寝室里,谭嗣同走来走去,终于坐到我面前,将今天的事情,向我和盘托出。 “今天,康先生召集我们,主要是议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成立懋勤殿。” “何为懋勤殿?” “说白了,其实就是制度局。只不过是换了个名称,和做了一些小调整。” 哦? 早在之前,谭嗣同等人就起草过一个成立制度局的草案。光绪皇帝同意了,结果被慈禧太后一口否定。 否定的原因就在于,制度局的设立,不但彻底剥夺了慈禧太后的权力,也大大削弱了光绪皇帝的权力。 制度局共设九人,全是维新派官员,以梁启超为制度局的首席。而且,制度局将立法权和重大决策权牢牢抓在手里。 在草案中,凡是制度性的诏书,或者是重大事项,必须由制度局起草和讨论决策。 制度性的诏书和重大事项的决策,只要制度局六人以上同意,也就是三分之二以上的多数人通过后,即可送给光绪皇帝签发。 这就意味着,制度局一旦成立,就取代军机处和内阁,成为全新的权力机构,完全颠覆了现有的权力运行机制。 在现在的权力运行中,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已经形成了默契。 小事,光绪皇帝可以拍板再报给慈禧;大事,须得先给慈禧看过,光绪皇帝才能做决定。 而军机处也只不过是按照慈禧和光绪皇帝的意思拟旨,和提出意见。 只不过,太后也好,皇帝也罢,实在忙不过来。一些他们眼中的小事情,就基本上按军机处的意见去批复。 自慈禧垂帘听政以来,军机处便全是后党的人,直到谭嗣同四人进入后,才略微有所改变。 但是,军机处里依旧是后党的人居多。 维新派想要设立制度局,来实现君臣共治的初步愿景,为下一步的筹建议院做准备,最终实现君、臣、民共治的目标。 在维新派看来,制度局的权力比起西方的议院,还差得很远。毕竟,最终还是要靠光绪皇帝来签发,制度性的诏书和重大事项的决策才能生效。 可是,制度局却架空了慈禧和军机处的权力。慈禧怎么可能答应。 听谭嗣同说,当光绪皇帝将设立制度局的草案,交到慈禧手上时,引得她怒不可遏,把光绪狠狠训了一顿。 第38章 请伊藤博文? “那这次要成立的懋勤殿,和原先的制度局比起来,有什么调整之处。” “除了制度局名单中原先的梁启超九人,懋勤殿成员再增加三个满人。康先生认为太后之所以坚决反对制度局,主要是原先名单中没有汉人。再一个是制度局的名称太洋化,引起她反感。其他的,与制度局无异。” “按照三分之二以上的票决规则,这懋勤殿成员中只要有八人同意,便可拟定国策。 这增加的三个满人,即便全是后党之人,也不过是花瓶而已。恐怕,太后还是不会同意的。” “我也是这么想。可如今变法之路十分艰难,如蜗牛缓行,何时才能真正建立起议会制度。依康先生所言,这设立懋勤殿乃是变法之重。无论如何,也要再次争取一下。” 谭嗣同悠悠地叹了一声。 我点点头,问道:“那你们议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康先生想要聘请百余名东西各国的政治专家,担任我朝变法之顾问,并从中挑选其优秀者,授予各部、院的要职。为此,康先生还列了一个聘请洋人的名单。” “康先生要请洋人来当官?” “没错。” 聘请洋人在各部、院当朝廷命官,倒不是什么破天荒的事情。从咸丰三年起,大清海关总税务司的主官一直就是英国人担任。 其起因要从小刀会起义开始说起。咸丰三年,小刀会响应太平天国,在上海起义,很快占领上海城。 当时,位于上海港的江海关官员害怕被杀,全跑了。江海关是中国当时八大海关之一,进出口的贸易量很大,来往船只很多。 官员们一跑,不但朝廷收不上关税,港口也无人管理。商船不受管制,自由出入,造成秩序非常混乱。 洋人们一看,这么乱可不行,便联合向清廷商议,由英、法、美三国各自出人,组成临时机构,替清廷暂时管理江海关。 这个时候,清廷连整个上海都丢了,哪里管得了小小的江海关,便爽快地答应了。你们洋人爱怎么管,就怎么管吧。 咸丰四年夏天,英、法、美三国成立了临时机构,正式接管了上海港的江海关。 到了咸丰五年二月,小刀会起义被清军和法国军队联手平定。上海被收复了。 就在这时候,英、法、美三国成立的临时机构,将这近一年时间里,收到的七十多万两关税,一分不少地移交给上海道台吴健彰。 这件事让清廷震惊了。 老实说,这笔钱,清廷原先都不打算要。没想到,洋人会主动给。 更让清廷意外的是,相比同一时间段,洋人代管时期收到的关税,是原先的好几倍。 这既说明洋人守信,也说明之前的清廷海关官员无比贪婪,把大部分关税收入都中饱私囊了。 从此,清廷便尝试着将海关交给英国人管理。 到了同治二年,英国人罗伯特·赫德成了第二任洋人担任的总税务司。 赫德管理海关期间,全面优化了海关管理制度,推行高薪养廉和强化监督两项措施,让海关成为清廷当时最廉洁、最高效的部门。 即便让英国人主政海关丧失主权,即便要付给赫德和他的洋手下们的薪水很高,但清廷依旧愿意让赫德管理海关,生怕他辞职。 因为,在赫德管理下,海关收入年年上涨,从道光十四年的一百六十多万两,涨到四千多万两,占到清廷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 因此,清廷不断给赫德提升官衔。同治三年,他被加封了按察使的虚衔。到了光绪十五年时,赫德已经成为正一品的大员。 但洋人在清廷当大官,也就赫德这个特例。 如今,康有为要请这么多洋人来顾问,授予要职,这力度的确过猛了一些。 想到这些,我不禁咋舌,说道:“百余名洋人,是不是太多了。” “我们几人也这么想。可康先生已经等不及了。他说,现在列强对中国虎视眈眈,变法之事越快越好。只须三年,我们就可以完成变法。 届时,中国必定蒸蒸日上,凌驾于万国之上。现在的问题在于官员们太迂腐,又没经验,必须要引进精通变法之道的洋人才行。” 说到这里,谭嗣同突然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吞吞吐吐地说道:“可,可康先生计划聘请的外国人名单中,第一个是,是伊藤博文。” “什么!” 听到康有为要邀请伊藤博文,我仿佛被电击一般,震惊无比。 伊藤博文是日本第一任首相,也是甲午战争的发动者,马关条约的签约方。 在世人眼中,伊藤博文是头号敌人,虽然此刻他已辞掉日本首相的职务。 而康有为居然想要请他来帮中国变法,是疯了吗? “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 “你们已经把洋人名单报给了太后?” “还没有,今天上午,除了梁启超支持康先生,我们五人都反对请伊藤博文参与中国内政。 争论一番后,康先生做了让步,说先把成立懋勤殿的事呈报给陛下。至于聘请伊藤博文等人的事情,和陛下再商量后,另议。”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我劝你们还是把伊藤博文从名单上抹去。否则,国人从情感上接受不了。别说老佛爷知道了会反对,连我都接受不了。” 谭嗣同苦笑,说道:“怕是来不及了。伊藤博文接受康先生的邀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应该很快就要到北京了。康先生想请他过来,当面和陛下商议参与变法之事。” 突然间,我无语了。 九月十四日,伊藤博文真的来到了北京,康有为、梁启超正在陪他。听说,光绪皇帝已经准备接见伊藤博文,就在这几天。 当天下午,光绪皇帝出宫,前去颐和园。近段时间里,慈禧太后一直住在颐和园里。 听谭嗣同说,陛下这次去颐和园,就是为了成立懋勤殿一事。 次日一早,光绪皇帝再次召集康有为、谭嗣同等几人入养心殿议事。他们几人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全都神色黯然。 估计,因为成立懋勤殿之事,光绪皇帝又被太后训得不轻。 下午,谭嗣同、杨锐、刘光第三人急忙出宫。出了宫门后,谭嗣同让我先回去,说别等他了,还说有紧急的事,要去找康有为商量。 从三人慌张的神色上看,我有种预感,要出大事了。 九月十六日,我和往常一样走进谭府,四处寻谭嗣同不得,问了陈管家,才知他在后院。 步入后院,只见谭嗣同站在一棵大树下,背对着我,像是在深思什么,连我走近也未察觉。 “复生。” “你来了。” 听见我喊他,谭嗣同才转过身来,神情憔悴,眼睛红肿,似是哭过。 我见状,不禁心中一沉,问道:“怎么啦?” 谭嗣同忧郁地看着我,许久才问了一句不搭边的话。 “王大哥,他在镖局吗?” “应该在的。” “陪我去找王大哥吧。” “今天不是你轮值吗?不去军机处了?” 记得昨天此刻,谭嗣同早早就在等我。一看到我来,就立刻起身入宫,心里念念不忘的是手中没做完的活。 “晚点再去,也无妨。” 谭嗣同回答得很慢,仿佛每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说出来。 “那就走吧。” 一路上,谭嗣同没再开口说话,我也没有问。 到了顺源镖局,我师父正在和大师兄郑梦启,二师兄段一凡他们喝茶,闲聊。 “你们两个怎么来我这里?” 我师父看见谭嗣同,有些惊诧。 “大哥,我有些话,想与你和老侠,商量一下。” “那好,来我房间。” 师父二话不说,起身就走。我和谭嗣同跟在后面。 一进入师父的寝室,我就把门栓上。我知道,谭嗣同今天要和我们商量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说吧,复生。需要做什么?我义不容辞。” “大哥……” 谭嗣同一开口,就哽咽起来,眼眶也泛红了。 “不着急,你坐下,慢慢说。” 师父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第39章 杀贼劫后计划 谭嗣同平静了下心情,便说起,来找我师父的原委。 事情要从昨天说起,光绪皇帝在康有为走后,又单独召见了杨锐。 在书房里,光绪皇帝把九月十四日与慈禧太后见面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据杨锐所述,慈禧这一次大发雷霆,不但断然否定成立懋勤殿的设想,还把光绪皇帝在前段时间里,做的那些令她不满的事,重提了一遍。 特别是,光绪皇帝未经她允许,下诏将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堃岫、徐会沣、溥颋、曾广汉等六大臣革职一事,最令慈禧太后不满。因为这六人都是慈禧太后的心腹。 这一天,慈禧足足训了光绪皇帝半个多时辰,说他“胆大妄为”,还说朝中亲贵重臣,无一人支持他的新政。 还说要惩治一、两个“结党私营,莠言乱政”之人,隐隐指向康有为、梁启超。 其训话用词之严厉,前所未闻。 而且,据安插在颐和园中的线人密报,慈禧当天晚上还急召荣禄、刚毅入颐和园议事。但具体议了些什么事情,不清楚。 讲完这些后,光绪皇帝便将准备好的密诏,交给杨锐,让他和谭嗣同等人出宫,与康有为商议应对之策。 为了不惹人注目,“军机四卿”中最年轻的林旭留在军机处。他们三人则赶紧出宫,与康有为等人议到深夜。 谭嗣同讲到这里,我师父突然问道:“陛下的密诏呢?在你身上吗?” “在康先生身上。密诏大致的意思是说,太后不再支持变法,也不想罢免守旧派大臣,而启用维新派。朕几次相劝,却适得其反。如今,事权不在朕,变法之事举步维艰。 倘若再提变法之事,激怒太后,恐怕连朕的帝位都不保。如此困局,尔与康有为、谭嗣同、林旭、刘光第等人妥速筹商化解,使变法不至于停滞,使中国转危为安,化弱为强。朕实不胜十分焦急翘盼之极。” 说完,谭嗣同忍不住泪流满面,低头抽泣。我和师父相视,心中都是大为震惊。看来,慈禧是真的打算中止变法了。 一会,我低声问道:“那昨晚,你们和康先生商议出什么好办法?” “康先生以为,此时是非常时期,只能行非常之法——借九月二十八日天津阅兵之机会,杀贼劫后!” “杀荣禄,劫持慈禧?” “正是!就如同史上的高平陵政变、神龙政变一般。此役,不但要杀荣禄,还要杀庆亲王奕匡、杀礼亲王世铎、杀刚毅、杀杨崇伊!” 谭嗣同一口气说了五个杀字,杀气毕露。 我和师父又相视一眼后,继续问道:“这次天津阅兵,会有多少守卫随同?” “兵部尚书刚毅原先的方案中,是三千守卫。陛下为了节省开支,减为一千五百人。今天一早,康先生已经派其弟康广仁,去邀请在天津小站练兵的袁世凯大人,再次入京商议大事,准备借天津阅兵的时机,用他的新军一举擒下后党首领。此役若成,从此我们便掌握实权,再无阻力。” 原来如此。 我心中暗忖:听闻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的新军有七千余人,战斗力又强。如果是突然发起奇袭,吃掉一千五百名守卫,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突然又想起,那天在亭中,康有为和袁世凯那番亲热的表情。怪不得康有为一直极力拉拢他,原来他早就相中了袁世凯参照德军训练的七千余新军。看来,康有为这个想法,在心中谋划已久。 可这件事,谭嗣同为什么要来找我师父商量? 正当我疑惑时,一直聆听的师父已经开口问道:“那我和老侠在这次的杀贼劫后的计划中,要做什么?” 一时间,谭嗣同沉默起来。 “复生,你我义结金兰多年。你有事,便是我有事。你尽管说,我大刀王五岂是避险之人!” “复生,我也一样。” 谭嗣同深深吸一口气,说道:“此计划中,有两件事需要大哥和老侠帮忙。按照康先生的计划,袁世凯入京后,由我先去和他密谈,把杀贼劫后的计划告诉袁世凯。 若他同意,便安排陛下再单独见他,以定大策。但万一,袁不同意。则将其及随从全部杀之,免得计划泄露,害了陛下。此乃第一件事。” “你是说,康有为也不确定,袁世凯能和我们一条心?” “康先生说,袁世凯深明大义,又支持变法,九成会应允。但毕竟是敌强我弱,万一他临阵畏怯,便只好杀之灭口。” “袁世凯来北京,一般带几个随从?” “康先生说,一般仅有两人而已。” 我师父点点头,说道:“嗯,这第一件事不难。第二件事呢?” “倘若袁大人答应杀贼劫后计划,主要让他清理随行的一千五百守卫。杀荣禄,劫持慈禧的事情便由我们来做。到时候,我们的人便穿上军服,混入袁大人的军营中,身上藏好匕首。 那一天,陛下和慈禧进入小站军营视察时,我们就动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荣禄。毕竟,荣禄对袁大人有恩。我们来动手好一些。 再一个,杀尽后党诸贼之后,慈禧便是我们的护身符。康先生的意思是,要把护身符抓在手里,才是最放心的。而且,万一有人想要施救慈禧,或者袁大人军中出了什么乱子,紧急情况下必须,必须……” “必须杀掉慈禧。” “康先生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三人突然都沉默了。 许久,我师父开口问道:“荣禄、奕匡、世铎、刚毅、杨崇伊,共五个人。也就是说,为了稳妥起见,混入天津新军的杀手至少也要有五人,才能保证在最快时间内,杀尽后党的重要人物。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 我师父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对谭嗣同说道:“我数了数,包括我们两人在内,刚好有五个高手。我保证,以我们的身手,绝不会出差错。我们五人,随时可以供你驱使!” “大哥!” 谭嗣同的眼眶顿时红了。 我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复生,我读书少,有时候也不太懂变法的事情。但我相信你。你们无论做什么,一定是为了这个国家。我们这五条命,就交给你了。” “谢,多谢大哥!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只能搏一搏。康先生让我来具体操办此事。我思来想去,只有找大哥和老侠来帮忙。” “复生,我支持你们,有些事,该搏就搏。对了,袁世凯什么时候来北京?” “应该就是这两天。他坐火车来。” “还有,我要荣禄五人的画像。” “这个没问题。” “那你去忙你的事吧,我等你消息。” “大哥,老侠,嗣同先告辞了。” “嗯。” 谭嗣同走后,我又把门栓上,坐在师父面前,和他品茶。 “五个人里?有大师兄和二师兄吗?” “没错。” “那还差一个?” “还有为师的挚友——纳兰公子。” 哦,原来师父的五名刺客名单里还有纳兰公子。 “师父,你觉得,康有为这计划靠谱吗?” “靠不靠谱,关键在于袁世凯,看他敢不敢搏一搏。嗣同和他熟吗?” “不熟,唯有康有为与袁交好。师父,这么说来,我们的命,就全压在袁世凯的一念之间了?” 师父喝了口茶,淡淡地说道:“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的事。看复生他们的处境,不行这步险棋,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有些事,你不做,永远也不知道结果。” 我点点头。 “对了,我师兄、师嫂最近怎么样?许久没见到他们了。” 我师父口中的师兄、师嫂便是我父亲、母亲。 “他们很好。” “我记得,师兄、师嫂从小就不爱与人争斗,只想过个安稳日子,把咸鱼宗的功夫都落下了。这些年,我师兄还练武功吗?” “偶尔吧。” “他们两人起早贪黑,在北京开饭店这么多年,应该赚了不少钱。如今,北京正是多事之秋。我觉得,你该劝劝他们两人,争取这几天就把饭店卖了,去旅游吧,去偏远的地方看看风景。干了一辈子,也该享受享受了。你觉得呢?” 第40章 避难香港 师父的话,我听明白了。他是在提醒我,该让家人离开北京了,走得越远越好,免得被我所连累。 毕竟,我们现在准备干的是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今天是九月十六日,离计划启动的九月二十八日,还剩十二日。一切宜早不宜迟。 “我知道了,师父。我现在就回家,和我爹、我娘说,让他们明天就离开北京。至于饭店,倒也没有必要卖。万一,我们成功了呢?” 我师父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没错,或许是我悲观了一些。” “那我走了。” “等一等。” 师父把我喊住,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令牌,递给我。我拿过来一看,这令牌有些年份了,上面还雕着一条鱼。 “师父,这是什么?” “把这个交给我师兄,让他替我保管吧。” 师父没有正面回答我。 “那好。” “去吧,回家吧。” “嗯。” 在回家的路上,我开始琢磨,要让父母、小萍他们去哪里避难呢? 对了,最好是去香港,那里现在是英国人的地盘。清廷是不可能去香港抓人的。 如果事败,他们就留在香港。如果我们成功了,他们再回来,就当是去香港旅游一趟。 想到这些,我便改变路线,去找康寿延。 我记得,他和那个北欧姑娘结婚后,就一直住在香港。 下午的时候,我找到了康寿延,并把想法,婉转地告诉他。 “你们一家人要去香港旅游,唯独你不去?” “呃,对。” 康寿延本来还笑嘻嘻的,突然严肃起来,问道:“和我说实话。你们,是要准备动手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对,是准备动手了。所以先安排他们三人去香港避难。” 我点点头。 康寿延虽然是康有为的堂弟,也是维新派人士,但一直做的是一些外围的工作。核心的秘密,他还没有我知道的多。 关于我们行动的细节,康寿延没有继续追问,我也没有说。 “去香港旅游那是好事啊。这样,我下午去你家里,拜访下叔父、叔母吧,帮你劝一劝。再说,来北京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没去过你家呢。” “那再好不过了。” 当天傍晚,康寿延带着一个叫陈凡宁的仆人,随我来到我家中。 我父母和白萍看见康寿延,都非常高兴。 这些年来,除了谭嗣同,我几乎没带过朋友来家中作客。 我爹赶紧出门,去打些好酒。我娘、白萍则急忙去多炒几个菜。 “叔母、弟妹,弄点简单的家常菜就行,别炒太多了,吃不完就浪费了。” “你别管炒菜的事了,我们到后面坐。” 我拉着康寿延,在我们家院子里,摆上桌椅,泡上茶,开始闲聊。 康寿延抬头看着院子里的大红枫,说道:“没想到在北京城,你们家还有这么大的院子,院子里还有这么大的树。真好!” “和你们大富之家是没法比了。但在北京城里,确实已经比大多数人好多了。” 聊了一会,我爹打酒回来。我们便整点花生米,先喝上酒。 很快,白萍也端菜上来。 到了七点多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我们便在院子里点起了几盏油灯。 去年的时候,清廷通过洋人公司,买了发电机,在北京城也装上了电灯。 但由于使用电灯的价格不菲,除了宫廷和个别官宦、富贵之家,北京城里的绝大部分人还是依旧依赖油灯。 最后一个客人走后,我爹便把饭店的门关上,打烊了。 “叔父、叔母、弟妹,过来一起吃饭吧。” “好嘞。” 我们六人终于坐在了一起。我给父亲也倒上了酒。 吃了一会,我便开口说道:“爹,娘,小萍,我想让你们,明天就去香港旅游。” 白萍一听去香港,心里很高兴,露出了笑脸。 但父亲和母亲却非常诧异。 “为什么?” “你们也知道,做镖师已经没有前途了。我想去香港发展。寿延和我是过命的交情,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差事。娘,你也想儿子有更好的发展,对吧?” “没错,叔母,我们家是做大宗商品贸易的。现在正缺一个管事的人,我想让老侠过去帮忙。香港现在发展的很好,一点也不输给北京。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就拿电灯来举例吧,八年前,香港电灯公司就开始全面供电。现在香港那边,绝大部分人都是用的电灯,不像北京,主要还是用油灯照明。” 这些话,当然是我和康寿延在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我娘被我们两人这么一说,也没了主意,便问白萍:“小萍,你想去香港吗?” “娘,想去,我早就想去了。” 白萍过门之后,我曾把康寿延送给我的那些洋玩意,比如望远镜、怀表之类的,拿给她看,还把康寿延信中对香港的描述,告诉过白萍。她自然早就心生向往了。 我娘继续问道:“去了香港,这个家,还有这个饭店,怎么办?” “交给我师父打理吧。正好他镖局现在没有生意。要是他也不想经营了,以后就让我师父卖掉,把钱寄给我们。” “孩子他爹,这事你定吧。” 我娘犹豫了一下,又把球传给我爹。 我爹望着我,缓缓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三人先去香港。” “对。” 一旁的康寿延急忙解释,说道:“叔父,这是我们家的陈凡宁。到时候,他带你们去香港。我和老侠在这边还有点事情,晚个十几天,再过去。” 我爹不吭声了,自饮一杯后,才说道:“我和你娘都老了。这家里,自然由你来做主。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我们就先去香港,在那边等你。” 我听到父亲答应了,不禁舒了一口,给父亲倒上酒,说道:“爹,我敬你!” “嗯。” 酒足饭饱后,康寿延、陈凡宁便离开了。 临别时约定,第二天让陈凡宁过来接我父亲、母亲、白萍,前去香港。 康寿延两人走后,我娘和白萍开始忙碌起来,准备打包东西。 我爹对我说道:“我们出去走走,散散步,消消食。” “好。” 出了门,我爹便领着我,朝无人之处走去,在一棵树下停住。 “京城里是要出大事了吗?” “对。” 我爹闻言,叹了一口气。在昏暗的月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我父亲已经猜出来,我为什么要急忙让他们三人,前去香港。 “儿子,我留下来帮你吧。你们也一定缺人手。毕竟,我也是咸鱼宗的人。” 沉默了片刻,我答道:“爹,有些事情,不是人越多,事情就越好办的。再说了,你们留下来,会让我和师父分心的。” “我师弟,他也有份?” “对。” 我父亲又叹了口气,许久才艰难地说道:“那你们小心点。” “爹,你放心吧。对了,我师父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从怀中,掏出师父今天上午给我的那个令牌,递给父亲。我父亲移步到树外,借着月光,仔细看着这块令牌。 “爹,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咸鱼宗的掌门信物,从元朝末年那时候传下来的。” 哦,我突然间明白了,我师父为什么要把这个令牌,交给我父亲了。 “唉,如今国运坎坷,世道艰难。你和你师父也要多多珍重。” “爹,我知道了。” “那就回去吧。” 在转身的瞬间,我仿佛看到,父亲偷偷抹了把眼泪。 当天晚上,我和白萍来了三次。我恨不得,把未来的存货透支出来,交给她。 因为,我心里也没底,明日别后,何时才相逢。 也许,明天一别,就是永别。 第二天上午,康寿延、陈凡宁两人驾着一辆马车,来到我家门前。 我父亲、母亲,白萍便上了马车。彼此挥手告别。 “雷郎,雷郎,你忙完手头的活,就快点过来香港,找我们。” 临别时,白萍从车窗探出头,朝我喊道。 “知道啦。” 很快,他们便消失在我眼前。 第41章 夜访法华寺 康寿延说道:“老侠,你家人都走了,现在孤身一人,不如就和我一起住客栈吧。” 我摇摇头,说道:“不,我要和师父一起住在源顺镖局,方便一些。” “哦,你们镖局有多余的房间吗?要不,我也和你们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有的是空闲房间。” “那好,你陪我一起去客栈退房,然后就去你们镖局。” 就这样,我怀揣着房契,把家里和饭店的门都锁上,陪康寿延去退了房,再回到镖局。 到了九月十八日下午,谭嗣同终于来了。和上次一样,我们三人还是在师父的寝室里密谈。谭嗣同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一些。 “袁世凯现在到北京了。我已经和他约好了,今晚九点,在法华寺见面。对了,康先生的亲弟弟康广仁也会和我们一起见袁世凯。” “复生,放轻松点,别紧张。如果袁世凯他不答应,只要你一句话,我和师父是绝不会让他见到明天的太阳。” “我不是为今晚的会面紧张,我担心的是康先生。” “康有为他怎么啦?” “今天,刘公公向陛下密报,说御史杨崇伊又向太后告状,声称康先生蛊惑士心,紊乱朝政,引用东人,深恐贻祸宗社,又引起太后盛怒。 刘公公的意思是,这段时间里,最好不要再提变法之事,免得刺激太后。另外,他建议让康先生先避一避风头。所以,陛下专门下了一道密诏给康先生,让他去上海督办官报。” “太后是只针对他,还是包括你们在内?” 老实说,我对康有为没什么好感,他老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刘公公说,太后在杨崇伊等人面前,骂了康有为好几句,对于我们,倒是没提起。” “哦。咦,你说的刘公公是刘兴桥吗?” “正是。” “刘兴桥不是太后的人吗?” “今天听陛下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他不是。刘兴桥虽然是太后安排在陛下身边的人,但他一直心向着陛下和我们。要不然,也不会将这些消息告诉陛下。” “既然陛下已经下诏让康有为去了上海,想必也有脱困之策,你就不必担心了。” “但愿如此吧。” 到了晚上,我们三人如期来到法华寺。康广仁已经早到,在门口等候我们。 通报之后,袁世凯的一名随从出来,领着我们四人走入寺内,来到袁世凯的住处。 “谭军机,广仁,你们请坐。” 袁世凯正在门口等待,看见我们四人,非常热情地请进屋内。桌上的茶也是刚泡好的。 “谭军机,这两位是?” 一坐下,袁世凯可能看我和我师父有点面生,便疑惑地问道。 “哦,他们两人都是谭某的生死之交。上次在亭子里,我右边这位朋友雷老侠,袁大人是见过的。” 说完,谭嗣同拍了拍我肩膀。 袁世凯哈哈一笑,说道:“对对对,瞧我这记性。” 当我们的茶都倒上后,谭嗣同看了看袁世凯两名随从,说道:“袁大人,这么多人坐在屋里,感觉有点闷。” 的确,屋子虽然大,但我们四人和袁世凯两名随从也进来后,已经坐不开了。他的一名随从只好站着。 袁世凯笑笑,给他的两名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两名随从见状,便走出去。 我师父这时也站起来,说道:“复生,我也到外面透透气吧。” “好,大哥请便。” 我师父出去后,就把门紧紧关上。 现在,屋里只剩下谭嗣同、袁世凯、我和康广仁。 “康先生今晚不来吗?” “袁大人,家兄……” 谭嗣同打断康广仁的话,说道:“康先生那边,陛下另有要务安排给他,已经离开了北京,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那不知康先生这次让我入京,所为何事?” “此次请袁大人入京,实不相瞒,乃是陛下的意思,有天大之要紧事,要相托于大人!” 袁世凯闻言,其神情有些震惊。 “谭军机请讲!” 当下,谭嗣同便把“杀贼劫后”的计划,向袁世凯全盘托出。还没说完,袁世凯额头上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 等到谭嗣同说完后,屋里一片寂静。我们三人的目光直直射在袁世凯的脸上。 而他低下头,做深思状,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乱画。 许久,袁世凯开口问道:“此事,可有陛下密诏?” 谭嗣同摇摇头,说道:“此乃绝密之事,岂可写在诏书上,留下把柄,只能是言语相传。袁大人要是信不过谭某。明天一早,可安排袁大人进宫面圣。” “谭军机严重了。天下谁人不知军机四卿乃是陛下之心腹爱将。只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袁某不得不多问几句?” “袁大人所言甚是。唉,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得不走这一步。太后那边已经明确要中止变法。而且,袁大人应该也听说过,太后屡次召十三岁的溥儁入宫,有意向立溥儁为储君。 幸好朝中大臣力劝,这事才不了了之。最近,太后又屡次训责陛下大胆妄为。种种迹象表明,这样下去,不但变法将会被中止,恐怕连陛下的帝位也难保。 我们再不采取行动,便只有束手待毙。谭某斗胆,想问袁大人,如今之中国该不该变法,当今之陛下该不该被废?太后所作所为有没有违背祖制?” 袁世凯拍了下桌子,沉声说道:“袁某只顾在天津练兵,不知宫中情形已危急至此。而我们袁家深受皇恩,我刚刚又被陛下破格提拔。 如今陛下有难,袁某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报答陛下之恩。请谭军机放心,天津阅兵时杀贼之事,袁某一定会好好谋划,依策而行,决不负陛下重托。” 有了袁世凯这句话,我们三人不禁面露喜色。 谭嗣同接着问道:“如此说来,袁大人也觉得此策可行?” “没错,方才袁某仔细推敲,此策绝然可行。只要能够将后党诸贼,引入我小站军营里阅兵,杀诸贼犹如杀狗!” “如今国家危难,陛下危急,幸好有袁大人深明大义,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真是国之栋梁,请受嗣同一拜。” 谭嗣同越说越激动,突然起身,朝袁世凯长揖一礼。我和康广仁也急忙起身,向袁世凯揖礼。 “谭军机过誉了。这是袁某报答陛下之恩的时候到了,岂敢推辞。” 袁世凯也起身将谭嗣同扶起,继续说道:“不过,此事实在太过于重大。袁某须赶回天津,好好在营中挑选忠心爱国之将士,准备好枪弹火药,将具体的步骤谋划一番,才行!” “袁大人说的对。不如,明天一早,我先领你入宫中,拜见圣上一面后,你再赶回天津,精心部署此事。” “好,一切听从谭军机的安排。” 谭嗣同与袁世凯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便和我们三人离开法华寺。 袁世凯送我们到寺院门口,并一直挥手示意,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回到镖局,谭嗣同显得非常兴奋,和我聊了很久,才入睡。 九月十九日,一大早,我陪着谭嗣同,去法华寺,同袁世凯一起入宫面圣。 到了上午九点左右,谭嗣同和袁世凯从养心殿中走出来。两人说说笑笑,神态十分亲热。 我和谭嗣同又送袁世凯去了火车站,这才返回。和袁世凯临别时,谭嗣同与他约定,以后由康广仁专门和袁世凯对接,互通消息。 在路上,谭嗣同在我耳边低语,说光绪皇帝许诺,天津事成之后,立刻升任袁世凯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即荣禄现在的职务。 就当我们都在为九月二十八日的兵变做准备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袭来了。 九月二十二日清晨,我洗漱之后,便在镖局前院练起刀法。 刚练完一路刀法,镖局大门外就响起“哐哐哐”的急促敲门声。 这时候,曙光初现,天色还早,是谁在敲门? 第42章 突然变天 “来了,来了。” 我一边喊道,一边朝镖局大门走去。一打开门,却意外发现,来者竟然是宫中的小春子。 他紧张地朝门外先瞅了几眼,才迅速进来,并关上了镖局大门。 “小春子,你怎么一大早就来镖局?是有急事找我吗?” “不好了,变天了。” 小春子一开口,眼泪就流下来。 “你别着急,慢慢说。” “昨天,太后召集众大臣,在勤政殿里,又训了陛下一顿。以往,太后训责陛下也是平常事。 当时,大家还不觉得什么。可到了晚上,陛下就被囚禁在瀛台的涵元殿。 我义父知道消息后大惊,便想办法通融了门卫,让我以买东西的名义,早早出宫,来找你们。 幸好,我记得你说过,你和王大侠的镖局叫做源顺镖局。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快跑吧,我义父说,太后下一步肯定就是要捉拿你们维新派了。” 我一听,只觉得手脚发凉,定了定神,问道:“那陛下有没有生命危险?” “陛下只是被限制了自由,应该会没事。不行,我得先走了。” 小春子神情很慌张,说完就匆忙离去。 我关上门,心跳得厉害,脑海里一片茫然,本能地往后院急奔。 只见师父正在后院,和大师兄郑梦启,二师兄段一凡他们一起吃早餐。 “师父,大事不妙了!” 我轻轻喘着气,把小春子的话,转述了一遍。 “走!你们三个跟我来,去救嗣同。” 师父把筷子一扔,就朝马厩跑去。我们三人紧跟在后面。一会,我们骑着马,朝谭府而去。 幸好,我们赶到谭府时,谭嗣同安然无恙,正在用早餐。 听到光绪皇帝被囚禁的消息,谭嗣同脸色立刻苍白起来,手不受控制地发抖。那汤勺从指间滑落,“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怎么可能?陛下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被囚禁了?” “复生,这是宫中小春子,奉刘公公之命,跑来告诉我的。这消息绝对是真的。我们跑吧,先跑出北京城再说。” 师父也劝道:“没错。肯定是袁世凯背叛了我们。事不宜迟,先出北京城再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若是袁世凯背叛我们,那陛下该怎么办?唉,又不知康先生,现在身在何处?” 谭嗣同慌了神,喃喃自语,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突然间,他反应过来,看着我,喊道:“杨锐、刘光第、林旭,你们知道他们三人的住所吗?” 我和师父相视一眼,都摇摇头。 “那就先去刘光第家吧,他家离我这里最近,先找到他们三人再说。” 我们几人急忙骑上马,夺门而出。 刚到刘光第家,我们就发现,对面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大量巡捕营的人。 急得谭嗣同用力拍门,大声喊道:“光第兄,光第兄,快开门!” 终于,一名老仆人小跑过来,开了门。 刘光第听见声响,也走出来,远远地问道:“复生,我正要去军机处,你怎么跑到家里找我?有急事吗?” “巡捕营的人来抓我们了。” “啊,为什么?” “来不及和你解释了,你家后门在哪?先上马!”谭嗣同驱马直接来刘光第跟前。 “往右走。” 刘光第此时已经猜到大事不好了,急忙跃上马,又转头对那仆人说道:“老张,先把前门锁上,尽量拖延时间。” 刘光第的家很窄,后门更小,但低着头,也可以骑马通过。我们跟在谭嗣同、刘光第后面,逐个从刘府后门离开。 刚出去,我已经听到了刘府大门响起剧烈的敲门声。巡捕营那帮人真的是来抓刘光第的。 紧接着,我们又朝杨锐的府邸而去。半路上,就遇见另外一队巡捕营,押着一辆囚车,从长街那边缓缓走来。 我们几人不约而同放慢马速。 我凝神一看,那囚车的犯人很像是杨锐的模样,便催马上前,一把抓住谭嗣同的马缰绳,拉往右边的巷子里,避开前面那队巡捕营。 “别去了,杨锐已经被抓了。” “你看清楚了,那囚车上的人真的是杨锐?” “千真万确。” 谭嗣同、刘光第两人不死心,非要确认一下。 他们两人下了马,把缰绳交给我,藏在围观的人群后面观看。 一会,那辆囚车从巷子的路口推过。我坐在马背上,看得清清楚楚,囚车里的正是杨锐。虽然身上已被套上枷锁,但他的神情却很淡然。 等囚车离去,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谭嗣同、刘光第两人红着眼睛,走了回来。 “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几人聚在一起,低声商量。 “我想去林旭府邸周边,再看看。” “复生,别去了。林旭此时肯定也是被抓了。” “可是,我们同为军机四卿,不去看看林旭,实在是于心不忍。万一,太后的名单里还没有他。” 刘光第也说道:“去林旭府邸看一眼吧,反正离这也不远。” “去也可以,但是,刘大人,你身上还穿着官服,实在有点显眼。那边有家成衣铺。你去买件衣服,换了身上这件吧。” 师父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刘光第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大雁补服。大概,他今天还想着去军机处呢。 在刘光第进去买衣服的同时,我看见旁边的铺子有卖帽子的,便挑两顶有檐的笠帽,交给谭嗣同、刘光第戴上,遮下脸。 刘光第换掉官服后,我们就继续前往林旭的府邸。快到林府时,谭嗣同、刘光第和我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师父他们,蹑手蹑脚地朝林府大门走去。 远远就听见林府里面哭声一片,大门上贴着“临时查封”的字条,门口还有几个巡捕营的人守着。 谭嗣同、刘光第两人见状,赶紧转身回来。 一走过墙角,两人泄了气,蹲下来,相互抱头,低声痛哭。 “复生,刘大人,依我之见,不如想办法先逃出北京城。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离开北京后,再另想办法,你们觉得呢。” 两人闻言,抹去眼泪,相视了一眼,点点头。 于是,我们几人又朝距离最近的北京城门——广安门而去。 可到了广安门一看,远处的城门出口下面,又站着许多巡捕营的人。我们几人一看,不禁心凉了。 我师父沉声说道:“梦启、一凡,你们两个去城门口打听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大师兄郑梦启,二师兄段一凡两人应了一声,便朝广安门骑去。我们四人则在原地等候。 过了一阵子,他们两人回来了。 “师父,出不去了。城门口处刚刚贴上了谭大人、刘大人的画像,还有两张是康先生和梁启超的。 我们打听了一下,十六个城门都安排了巡捕营的人,逐个检查出城的人。他们人很多,我们硬闯是不行的。这北京城怕是出不去了。” 谭嗣同、刘光第两人闻言,不禁黯然。 我们几人都不吭声了,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当时,大家在北京城里来回奔波,饭也没吃上,早已是饥肠辘辘了。我都能听见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响。 这时,我师父说道:“既然出不了城,那就先回镖局,吃顿饱饭,再慢慢想办法,如何?” 谭嗣同、刘光第两人点点头。 到了傍晚时分,我们几人终于回到源顺镖局。我师父便赶紧让厨子给我们张罗饭菜。 当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时,我的口水顿时就流了出来。 吃饱后,我师父说道:“复生,刘大人,你们两人就在镖局暂时住下。我和梦启、一凡先去打听外面的情况,再回来好好商议。老侠,你就留下来陪复生和刘大人。你们觉得如何?” “打探消息的事,算我一个。” 一旁的康寿延说道。 “好,算你一个。” 刘光第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多谢王大侠。” 谭嗣同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哥,那麻烦你也尽量打听一下陛下的近况,还有康先生、梁启超的情况。” “嗯,我会的。” 第43章 绝佳的机会 九月二十三日一早,我师父四人出去打探消息,到了下午三点左右才回来。 “大哥,陛下和康先生他们有消息吗?” 谭嗣同一见到我师父,便急忙问道。 “陛下那边,我打听不到消息。不过,也请你们两位放心。在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想,慈禧应该只是把陛下软禁起来。或许,过几天就放出来了。 至于康有为、梁启超两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京城。我听一位在步军统领衙门的朋友说,刚毅派出了很多人,一路追查两人。” “那康先生和启超摆脱追捕了吗?” “目前还没有两人的消息,那就意味着步军统领衙门没抓到人。不过,可惜的是,除了杨锐、林旭两位大人,康广仁也被抓了。 还有,刘大人,你的府邸也被查封了。很多巡捕营的人进入你府中,正在查找大逆不道的证据。另外,外面又张贴了追捕维新派的第二批名单,我抄了下来,你们看。” 刘光第急忙问道:“王大侠,那我家人的情况如何?” 我师父支支吾吾地说道:“听你的邻居说,你家人好像全被带去审讯了。” 刘光第闻言,脸色惨然。 谭嗣同接过我师父的字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追捕文廷式,革职拿办徐致靖、黄遵宪、宋伯鲁、张荫桓、王照”。 谭嗣同、刘光第两人见字如见人,不禁泪流满面。 许久,刘光第叹道:“复生,我要去自投罗网了。” 我们几人大吃一惊。 “刘兄,你何出此言。慈禧、荣禄等贼对我们恨之入骨,定会将你置于死地。” 我师父也在一旁劝道:“刘大人,你只需待在镖局里,等风声过后,我再想办法,安排你们出城,无须担心。” “你们的好意,刘某心领了。可是,我一想到,巡捕营的人每日逼问在下的妻子、母亲,甚至还要给她们上刑,就难以入眠。复生,我和你不一样。” 我们听了,不禁黯然。 刘光第说的没错,巡捕营为了捉拿他,免不了会让刘光第的家人吃尽苦头,甚至严刑拷打。 而谭嗣同与刘光第的家庭背景不一样,决定了两家人所受到的遭遇不一样。 刘光第出身贫寒,幸好有人资助,才能考上进士,当上朝廷命官。刘光第被革职后,朝中自然无人替他家说话。 而谭嗣同却出身于官宦世家。其父亲和岳父都是身居高位。 特别是谭嗣同的父亲深受左宗棠器重,升迁很快,现在已经晋升为湖北巡抚,妥妥的封疆大吏。 因此,刘光第和谭嗣同虽然同是维新派的核心,又同为军机四卿。但在朝廷的追捕公告上,却是不同的表述。 两人都是革职拿办,但在刘光第名字后面又多了四个字“查抄家产”。 虽然我们苦苦相劝,但刘光第却担心自己一日不归案,家人便多受一日折磨,执意要自首。 “刘某的母亲年老多病。若是巡捕营对她审讯,恐怕她会有个三长两短。身为儿子,怎能一逃了之,让家人受累。诸位,请别劝了,我心意已决。再次谢过王大侠,复生等诸位的营救之恩。” 说完,刘光第掸掸衣裳,朝我们揖了揖手,便起身走出。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却又无可奈何。 我亦起身说道:“刘大人,我送你。” 刘光第停下来,转身对我说道:“刘某现在已是朝廷罪人,跟在我身边,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大侠,请留步。” “没事,我远远地跟着,就可以了。” “那请自便。” 二师兄段一凡说道:“老侠,我和你一块,送送刘大人。” “好。” 就这样,我们师兄两人跟在刘光第后面,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此时,主要街道上,出来巡逻的巡捕营军士开始多了起来。 刘光第一路昂首挺胸,只管朝皇宫直行,先后和三队巡捕营军士擦身而过。 而这三队人竟是没发现,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人就是他们要捉拿的刘光第。 唉,清军打仗不行,抓人也不行。 直到快接近皇宫的时候,刘光第才被捉拿。 即便被按在地上,他依旧抬头高呼,“变法何罪?变法何罪?” 路人见状,停下脚步围观,笑着指指点点。 我和刘光第虽然少有交往,但望之,不禁恻然。 一会,我和二师兄离去,特意绕路去谭府看了一下。 除了门口有几个巡捕营的人,谭府并没有被查封,还有一个仆人开门走了出去,看来一切如常。 回去以后,我把在谭府外面看到的情况,和谭嗣同说了。 我以为他会略微心安了一些。 结果,谭嗣同惨然一笑,说道:“一个抱残守缺的王朝,一个迂腐守旧的国家,拒绝了变法,迟早要被列强所瓜分的。到时,国即将亡,家焉能在。” 九月二十四日清晨,朝廷又公布了革职抓捕的第三批维新派人士名单,有杨深秀、李端棻、陈宝箴、张元济、熊希龄等十一人。 二师兄段一凡刚出门就看见清廷贴的榜单,就赶紧抄录回来,走回镖局的会客厅,交给谭嗣同。 看着二师兄抄录回来的名单,谭嗣同顿时眼睛发红,握住纸条的手抖得不停,嘴里念念叨叨,轻喊着“营救陛下”和维新派人士的名字。 “复生,复生。” 我师父轻声唤了两声,大概是打算劝慰他一番。 但谭嗣同却置若罔闻,就像是突然失聪了。 看他那副样子,我心里也难受,但偏偏无可奈何。 两天来,清廷大肆抓捕维新派人士。主要街道上,十六个城门口等地方,到处可见手持洋枪的巡捕营军士。 这种情况下,别说营救光绪皇帝了,就连谭嗣同自己也不知如何逃出北京城。 就在这时候,大师兄郑梦启领着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其中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纳兰公子。 只见他比起以前,发生了巨大的改观。 原先那齐腰的长发已剃光,身上不再是那套油腻不堪的长袍,改为干净的僧服。 难道纳兰公子已看破红尘,遁入了佛门? 纳兰公子身后还是他那位忠心老仆——何大清。 我师父看见纳兰公子,满心欢喜,赶紧招呼他入座。 “纳兰,我本打算去找你,没想到你自个来了。” “我能不来吗?自从答应你,准备去天津杀贼,我连匕首都磨好了。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 “你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现在全城都在追捕维新派人士。这两天,街头巷角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唉……这位,想必就是谭嗣同先生吧。” “正是。复生,这位是我的挚友纳兰公子。” 我师父和纳兰公子聊了几句,便拍了拍谭嗣同肩膀,将纳兰公子介绍给他。 谭嗣同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但神情还是有些呆滞。 他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在下谭嗣同,见过纳兰公子。” “见到你太好了,谭公子,我今天就是为你而来的。我在外面听说,清廷的鹰犬正在到处找你,便猜想你还在北京城,就在源顺镖局里。果然没错。” “谭某除了大哥这里,也无处可去。” “谭公子,我刚好有个办法,可以帮你离开北京城。” 纳兰公子这话一出,我们几人都十分惊喜。 我师父更是急忙走上前,抓住纳兰公子的双臂,急迫地问道:“纳兰,此话当真?” “当真。就在昨天,清叔的儿子何磊来我府中,看望他父亲。我便留他吃饭。一聊起当前,何磊对维新派的遭遇是扼腕叹息,对太后一党是深恶痛绝。 当然,这些话只能关起门来说。我一听他这么说,又想到何磊刚好是清廷汉军的城门吏,便有了想法。诸位,这城门吏虽然只是七品的武官,却掌管着外城城门的门禁。 何磊刚好是右安门的城门吏。这个月,他负责晚上值守。我当时就问他,要是我有一个朋友,正好又是维新派人士,敢不敢偷偷帮忙弄出城去。他当场就拍着胸膛保证,绝无问题。” 一旁的何大清亦笑道:“何磊就是在下的犬子。他虽是一介武夫,但能明辨是非,对变法一事素来是坚决支持。 谭公子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犬子全读过,仰慕已久。要是他知道营救的是谭公子,都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顿时,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谭嗣同的身上。 这可是一个绝佳的逃出生天的机会啊。 第44章 慷慨赴死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谭嗣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 谭嗣同弯下腰来,朝我们长揖,然后说道:“王大哥,老侠,纳兰公子,郑兄,段兄,寿延,这位老先生,这几天来,诸位为谭某,为维新派的事情东奔西跑,竭力营救,在下感激不尽。但我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留在京城,为营救陛下,为营救狱中的同仁,尽我微薄之力。” 众人一听,十分错愕。 我急忙说道:“复生,你还是赶紧走吧。如今,太后一党已经牢牢掌握兵权。你并无一兵一卒,如何能够营救陛下和维新派人士?” “你说的没错。但这几天,我无时无刻都在思考,变法为什么会失败?我觉得,那是因为民众太愚昧,官员太迂腐。大家还没有共和、民主的思想,才会视变法如洪水猛兽。 我确实无一兵一卒,但还有一支笔。谭某要把为什么变法,变法对国家、对民众有什么好处,再梳理一遍,写成《告国民书》,广而告之,传发给众人。 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更多人支持变法,才能争取到更多人向清廷呼吁,释放陛下和维新派人士。” 在大家沉默片刻后,康寿延问道:“复生,你的意思是要写一篇《告国民书》,在京城印发吗?” “是的。” “可我们手头没有印书机,也没办法印刷、传发啊。” “我家里刚好有印书机,还有发电机,印刷不成问题。至于传发出去也不难。大白天不能,但谭某可以在深夜、在凌晨,挨家挨户从门缝、从墙头分发给民众,唤起他们的觉醒。” 我师父摇摇头,说道:“复生,你这样肯定是行不通的。不出半天,就会行迹显露,被他们捉住。我觉得,还是走为上策。” 谭嗣同摇摇头,说道:“大哥,我就算逃出北京,藏于山野之中,从此销声匿迹,苟活于世上。那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我要留下来,做最后的努力。 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有招后起。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乃国运之所以不昌。有之,请自嗣同始!” “说的好!” 纳兰公子突然鼓掌起来。他朝谭嗣同拱了拱手,继续说道:“谭先生大义!在下佩服。若需要纳兰做些什么,请谭先生尽管开口。” 谭嗣同亦拱手说道:“多谢!” 我不禁瞪了纳兰公子一眼。 谭嗣同性子本来就倔强,被纳兰这么一叫好,大概是钻进牛角尖,再也不肯出来了。 果然,师父等人又劝了他好久,但谭嗣同不听,转身就去房间里,开始写他那篇《告国民书》。 我知道,这时候劝谭嗣同是没有用的,便走进房间,问他需要帮什么忙。 “还需油墨和纸张,即可。” “那好,我去帮你买。” 我拉上康寿延,出门去洋行,帮忙买回来油墨和纸张。下午又去谭府踩点了一次。 到了傍晚,谭嗣同的《告国民书》终于写出来了。 当着我和康寿延的面,他朗读了两遍,还问我们,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我们两人摇摇头。 在文章方面,我和康寿延都是外行,哪里能提意见。 等到接近午夜时,我们七人便朝谭府出发了。 到了一看,巡捕营果然是二十四小时监视谭府。大门有两个,后门也有两个,全都倚在门上打瞌睡。 我们二话不说,直接把四名巡捕营的人打晕过去,然后翻墙进去。 一进去,纳兰公子他们便从里面拨开门栓,把被打晕的四人,拖进府中。 谭嗣同则朝里面走去,轻声唤道:“陈叔,陈叔。” 自从谭嗣同父亲当上湖北巡抚后,谭家在北京的老宅便只剩下陈管家和两个仆人、一个丫鬟。 “是少爷!” “啊,少爷你回来了。” 一会,陈管家四人举着油灯走了出来,看见是谭嗣同,不禁又惊又喜。 陈管家更是泪流满面,但看见我们七人半夜回来,又十分疑惑,拉着谭嗣同的手,问个不停。 “陈叔,今晚的时间很宝贵,我来不及解释。大家先过来帮忙吧。” “好的,少爷。” 我们几人随着谭嗣同,来到一间房子里。 房子里并无他物,放的正是强学会以前印刷《万国公报》时,用的印书机和发电机。 记得当时,这两样机器,是翁同龢让户部专门拨款,从洋行里买来的最好的西洋货。 没想到,三年后,又重新用上了。 这两部洋机器,也就谭嗣同、我和康寿延懂得摆弄。其他人也只能打打下手。 过了一会,两台机器终于运转了起来,可是声音有点大。 “复生,先停下来。这样下去可不行,会把左邻右舍吵醒的。” “那怎么办?” “陈管家,你们去找些衣服、被子之类的,把门窗再遮严实一些。这样的话,外面听到的声音会小很多。” “好的,我们马上去找。” 门窗被衣服、被子捂严实后,确实起到隔音的效果,但也让屋里热得慌。 漫漫长夜里,我们几人一边印书,一边流汗。差不多每隔一个小时就要停下机器,出去透透气。 到了辰鸡鸣叫时,我们已经把《告国民书》印刷、装订了四千多份。 谭嗣同关了印书机和发电机,打开门,走出去,伸了个懒腰。 “复生,走吧。我们回去镖局吧。天快亮了。” 我走出来,看着外面,天色已呈现出朦胧的鱼肚白,便劝道。 “不回去了,我现在就要把《告国民书》沿街发出去。” “啊!” “你们不要劝我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谭嗣同回头看了一眼印书机,继续说道:“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深夜来印书,却只有这次机会了。明天,或者是今天下午,清廷就要查封这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抓到我之前,把《告国民书》发出去。” 一夜未眠,但他却没有丝毫困意,眼睛反而发亮起来。 正当我想要再说点什么,师父拍了拍我肩膀,说道:“那走吧。大家一人带一些,早点发完,早点回去睡觉。” “多谢大哥。” 我师父没再吭声,只是又拍了拍谭嗣同的肩膀。 大家开始忙碌起来,把四千多份《告国民书》分装在许多袋子里,扛着走出去。 走到大门时,发现昨晚那四个倒霉鬼被绑在树上,嘴巴和眼睛也被蒙着布条,正发出“哼哼”的鼻音声。 大师兄郑梦启问道:“师父,这四人怎么办?” 我师父对郑梦启说道:“也是个麻烦事,放又放不得。这样,你留下来,看守他们吧。” “好。” 说完,师父就把郑梦启肩上装书的袋子接过来。 谭嗣同亦伸手接过陈管家和府中丫鬟的袋子,说道:“你们两个也留在府中,别出去了。” “好的,少爷。” 我看谭嗣同身上袋子实在太多,并替他扛两个。 就这样,加上谭府的两个仆人,我们总共八人在曙光洒落时,走在长街上,挨家挨户发放《告国民书》,有的从底下门缝塞进去,有的从墙头扔进去。 为了发放更快些,我们分成四队,到不同的街道发放,我和谭嗣同一队。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肩上的书袋子越来越少,街上行人也越来越多。 很有人接过《告国民书》,看了一眼,便随手扔在地上;也有少数人紧紧地塞入怀里。 不知不觉,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而此刻,我和谭嗣同来到了一处菜市口大街的十字路口。 “嗣同,快看,巡捕营的人来了。”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北边远处跑来一队巡捕营的军士,大概三十余人左右,都手持洋枪。 “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李闰。快跑!” 谭嗣同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我手里。 “你跟我一起走吧!你不是还想着做更多的事情吗?只有活下来,才能做明天的事。” 虽然,从他拒绝纳兰公子的好意后,我便知道谭嗣同有赴死之心,但还是忍不住想劝他。 “明天的事,就留给明天的人去做。我今天要做的,就是和刘光第、杨锐、林旭他们一起去慷慨赴死,用我们的血去激励后人。” “嗣同!” 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泪珠止不住地从眼眶流出,模糊了我的视线,模糊得让我看不清,谭嗣同那张苍白、清秀的脸。 第45章 灵柩上的小白花 一张手帕轻轻擦去我的眼泪。谭嗣同顺手,就将湿透的手帕,塞在我衣兜里。 “快走吧,他们快到了。” 现在,轮到他劝我了。 我望向北边,那些巡捕营军士距离我们,不过八十米左右。 突然间,一大筐包子被扔在路上。紧接着,几十个残疾的乞丐从小巷里冲出来,争先去抢路上的包子。 这刚好把三十余名巡捕营军士挡住了,一时间过不来。 我仔细望去,发现纳兰公子也混在乞丐群中,举起两个包子,在那装疯卖傻地喊道:“抢到了,我抢到了。” 啊,我想起来了。那些残疾的乞丐,我曾经见过,在潘家园布粥的时候。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把整条街挤得满满的。 那些巡捕营军士终于忍不住了,有几人举枪朝天,鸣起枪来。 人群开始发出尖叫,四处散去。 “走!” 谭嗣同一把抢过我手上剩下的半袋书,用力推开我。 紧接着,他跃上一个高台,一边把《告国民书》扔向人群,一边喊道:“今日之中国,救亡图存之路,唯有变法!” 我望着他,眼角又忍不住溢出泪花。 “我们走吧。” 师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他来到我身边。 师父看着高台上的谭嗣同,沉痛地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今天,嗣同选择了赴死;而我们还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说完,他拉着我,穿梭于人群中。 等走远了,我回头看。 只见已经有几名军士也上了高台,持枪指着谭嗣同。而他依然在笑,用力将书袋子抛向高处。 恰逢秋风刮过,托着那些《告国民书》在空中轻盈地飘浮,如同蝴蝶起舞,最终缓缓落下。 当我再次回头看时,高台上却出现了纳兰公子,且只有他一个人。纳兰公子依旧拿着那两个包子,出神地朝北边眺望。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除了四处打探消息,并无事可做。 可任何消息都没有,连正常的审讯也没有,谭嗣同他们仿佛消失了。 到了九月二十八一早,噩耗突然传来。 大街小巷上贴满公告,今天午时,将要斩首谭嗣同、杨锐、康广仁、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六人。 公告上没有写罪名。 未讯而刑,未罪而斩。 听到噩耗时,我和康寿延在房间里抱头痛哭。 将被斩首的六人里,一个是我的挚友——谭嗣同,另一个是他的堂弟——康有仁。 事到如今,无计可施。 师父、纳兰公子、我、康寿延还有大师兄和二师兄,早早就来到刑场,为他们送行。 这行刑的地点正是三天前,谭嗣同被捕的菜市口大街的十字路口。 原先供商贩们临街摆摊的空地上,搭建起了临时的法场。 一会,谭府的陈管家和两个仆人也来到我们身边。 我们还各自用马车拉了一口棺材,一口是谭嗣同的,另一口是康有仁的。 不久,又有四群人先后来到。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带着棺材,想必是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四位的家人。 大家的眼眶都红红的,泪眼相望无语。 陆陆续续,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菜市口大街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当中,有人朝我们投来怜悯的目光。但绝大部分人都朝北边望去。 有的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生怕看不到;有的双手抱胸,嘻嘻哈哈地与旁人议论着。 “嘿,老四,这几个人听说还是大官,是犯了什么事,要掉脑袋?” “啧啧,王力,你没看报纸吗?” “老四,你真会开玩笑。斗大的字,我会写的,不到二十个,看什么报纸。” “也是。他们就是要改变祖宗之法的那帮人,结果惹怒了老佛爷。呵,变法?能有好果子吃吗?” “哦,他们就是要废除科举的那帮人,老先生们口中的康贼一党?” “没错,他们想要改变的地方很多,可不止是废除科举。三爷,我听说他们还取消了旗人特权。您可是正黄旗的。这下子,老佛爷可算是为你们旗人出了一口气了。” “嘿嘿,老祖宗之法岂能变,一群胆大妄为之徒居然要学洋人那套。我还听说,老佛爷很快就要恢复旗人特权了。” “是吗,那先恭喜三爷了。” “同喜,同喜。” 旁边的议论声犹如钢针一样,刺痛我的心。 我忍不住狠狠地瞪了那三人一眼。三人知趣地闭上了嘴巴,转过脸去。 “来了,来了。” 随着人群骚动,北边走来两列看不到头的军士队伍,把看热闹的人群隔开来。个个手持洋枪,戒备森严。 接着,六匹马各拉着一辆囚车,缓缓朝法场而来。 渐渐,囚车近了。第一辆里面关押的正是杨锐,紧接着是林旭、康广仁、刘光第、杨深秀、谭嗣同。 谭嗣同缓缓转头,在人群中寻找着。 终于,他和我的视线相撞在一起。 我眼睛湿润了,突然想起那晚在法华寺,和袁世凯约定的事情。 今天刚好是九月二十八日。 按照原先计划,慈禧和光绪皇帝会带着一帮大僚,去天津小站阅兵。然后,我们在袁世凯的新军兵营里发起兵变。 然而,事与愿违。如今,大势已去。 谭嗣同朝我微微一笑,突然朝人群大声喊道:“今日之中国,救亡图存之路,唯有变法!” 其余囚车上的五人亦微笑着,一起喊出同样的口号。 那声音顿时压住了围观人群的喧杂声。 可是,全场仅安静了片刻,很快又鼎沸起来,就像一大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叫。 他们六人被押至法场,从囚车上放出来,分别绑在六根木桩上。 监斩官——兵部尚书刚毅从棚子中走出,缓缓来到他们六人面前。 “午时将至,诸位还有什么遗言?” 听到刚毅的问话,五人皆讥笑。 刘光第则大声问道:“你们口口声声都说,遵祖训、守祖制。请问,未加审讯就行刑,遵循的是哪条祖训。 还有,我朝祖训明确,后宫不得干政。请问,太后囚禁陛下,垂帘听政,又是何解?请大人明示!” “放肆!即刻行刑!” 刚毅闻言大怒,拂袖离开。 刽子手和三名助手走来,从杨锐开始行刑。 随着人群一声尖叫,杨锐大人的首级已经被砍了下来。 这场面,我已不忍看,但又不得不看。 “广仁,广仁。” 康寿延嘴里念叨着他堂弟的名字,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胳膊,微微发抖。 一会,五人已被砍头,只剩下谭嗣同尚未行刑。 当刽子手朝他走去时,谭嗣同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大笑起来,喊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言毕,他闭上了眼睛。 当刽子手的鬼头刀高高举起时,我再也不敢看,也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小时候在谭府一起读书的场景;想起和他游历澳门等各地,结识了不少的朋友;想起他和李闰新婚的样子;还想起…… 许久,师父叹了口气,说道:“走吧,去给嗣同收尸吧。” 我才睁开眼睛,拖着麻木的双腿,跟在师父后面。 耳边又传来各种声音,有议论声、哭声,甚至还有鼓掌声,让我感到天旋地转。 当师父捡起谭嗣同的首级,放入棺材中,和他的身子拼装在一起时,我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呕吐起来,全身发冷。 这种极其难受又浑身无力的感觉,持续了很久,才缓和过来。 我慢慢站起来,看着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走了大多半。 师父他们已将谭嗣同的灵柩放上了马车上。 正当我们准备离去时,有几个人噙着泪花,小跑过来,把一朵朵白花放在谭嗣同的灵柩上。 接着,又有十几人跑来,献上白花。还有人对着谭嗣同的灵柩磕了一个头,才离去。 不远处,杨锐、林旭、康广仁、刘光第、杨深秀的灵柩上,也是如此。 这些放在灵柩上的小白花,在那一地腥红中非常醒目,点缀出少许洁白。 献花的人虽然不多,但他们脸上都是悲痛的神色,和那一大群嘻嘻哈哈,指指点点的看客们截然不同。 一股暖流突然从心中涌起。 我忍不住抬头仰望天空,眼泪再次肆意地从脸颊滑过。 第46章 南下香港 中午一点多的时候,我们用马车,拉着谭嗣同和康广仁的灵柩,回到谭府,并把两个灵柩轻轻抬下来,放在大厅之中。 请来的三名僧人已经在厅中搭起了灵堂。 谭府的陈管家趴在谭嗣同的灵柩上,嚎啕大哭。那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如今才三十三岁,却…… 唉! 我们几人围坐在大厅的地板上,沉默无语。 许久,我师父对康寿延说道:“令弟的灵柩就一起放在这里。等过了头七,我再找个好地方,把他和,和嗣同安葬在一起。你看怎么样?” 康寿延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点点头,说道:“一切都依王大侠的。” “嗯。” 我师父长叹了一口气,倚在厅门上,神情有说不出的疲倦和心酸。 康广仁的父母早逝,而长兄康有为又潜逃在外,若不是康寿延在北京,将没有亲人来为他收尸。 谭嗣同的情况亦大致如此。他父亲谭继洵身为朝廷的湖北巡抚,儿子却被太后赐死。 为了避嫌,他父亲也没有回来。而妻子李闰还在路上。 两人葬礼的事情自然就由我师父做主。 到了下午,谭府的一名仆人突然走进来,说道:“王大侠,雷大侠,有个叫小春子的太监过来找你们。” “啊,快请他进来。” “他不肯进来,就站在门口,说有十分紧急的事。” 我闻言,望向师父,彼此都是凛然。 难道,又有什么坏消息? 我和师父走出大厅,来到谭府前门。 小春子一看见我们,就把我们拉到一边,说道:“不得了,雷大侠,这第四批的维新派追捕名单里有你。” “啊,清廷连我也要抓?” “是啊。刚毅大人今天下午才把名单,报给太后那边。刚好,太后要去看戏,还没来得及看名单。我义父就抄录了一份,让我拿给你。 这次何止是你,连前几次追捕的维新派人士的儿子,也要追捕。我义父说,他会尽可能把这份名单拖到明天,才给太后看。你们要尽快出城。 但是,义父又说,虽然追捕令还没有正式下发。但出城时,要千万小心。荣禄、刚毅等人有可能已经通知巡捕营,在城门出口处提前蹲守。” 说完,小春子急忙掏出一张纸条,交给我,然后又是匆忙离开。 我打开一看,这纸条上有三十余人,不但有我的名字,还有康寿延的。 我和师父赶紧回到大厅,把小春子送来的消息,和大家说了一遍。 康寿延一听,就紧张起来,指着自己鼻子,错愕地反问了一句。 “我只不过是跑腿的,怎么也算成了维新派人士。” “大概是你的堂兄康有为名气太大了,祸殃池鱼吧。” 我师父咳嗽一声,说道:“赶紧说正事吧。宫中的刘公公能做的,只是帮我们拖延时间。 现在,朝廷的追捕令什么时候下来,取决于太后,是未知数。可能是现在,今晚,也可能是明天。 所以,我觉得,最稳妥的,还是让何磊帮忙。纳兰,这次要看你的啦。” 我师父一说完,大家的目光就全集中在纳兰公子身上。 记得他几天前说过,他的老仆的儿子何磊是城门吏,可以安排人出城。 “莫慌,我说到就一定能做到。我这就去找何磊,在今晚安排你们两个出城。” “那就多谢纳兰了。” “王五,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对了,你们两人是在谭府等我消息,还是在镖局?” 康寿延急忙说道:“我和老侠在镖局等候吧,我盘缠还放在镖局。” “那好。” 说完,纳兰公子起身,扬长而去。 我万万没想到,一波未停,一波又起,现在连自己也成了清廷的通缉犯。 “那我们也走吧,去镖局等纳兰的消息。梦启、一凡,你们两个在谭府替我守灵。” 大师兄、二师兄两人应了一声,过来抱抱我和康寿延,算是告别。 随之,我和康寿延便跟着师父,回到了镖局。师父让厨子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唯独不让我们喝酒,怕误事。 而他却一个人独饮。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顿可能是在源顺镖局最后一顿的晚饭,终于是吃饱了。 师父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离开北京,你们打算去香港,是吧?” “对,我和寿延方才商量过了,一起去香港。这也是我们唯一可去的地方了。” “嗯,到了香港,记得替我,向师兄、师嫂问好。还有,要记得给我来信,报平安。” “我会的。对了,师父,这是嗣同写给李闰的信。麻烦转交给她。” 我从怀中拿出谭嗣同在菜市口交给我的那封信,又转交给师父。 “好的。” 师父接过这封信,仔细看了看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忽然间,我们三人变得不知说些什么了。 许久,又勉强聊了一会,师父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抓紧准备准备,一会跟着纳兰出城。” “好。” “王大侠,我堂弟的葬礼,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是应该的。寿延,你放心吧。” “谢谢。” 我和寿延简单沐浴后,就把钱带上,穿上夜行衣,在镖局等候消息。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纳兰公子终于来了。师父便送我和康寿延出去。 走到镖局门口时,纳兰公子说道:“王五,你留步吧。他们两个,就放心交给我了。” 我师父沉吟片刻,说道:“也好。老侠,寿延,路上请珍重。” 我走上前,用力地抱住他,说道:“师父,你也珍重。我会想你的。” 我师父突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我肩膀上,湿了我衣襟。 一会,他轻轻推开我,低着头,不停地挥手,示意我们两人快走。 “师父,那我走啦。” “嗯。” 师父哽咽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去。 我便也转身离开。 纳兰公子带着我和康寿延穿梭于大街小巷,躲过巡逻队,走到右安门的角落处。 一名武官带着四名随从,就站在那里,看见我们就连连摇手。 “何磊,这两位就是我朋友。” “多谢何大哥相助。” 我们两人急忙抱拳说道。 “别客气,来,快把这两套衣裳套上。” 何磊身后有两名士兵站出来,给我们两人递来清兵的衣裳。我们赶紧套上清兵的衣裳。 “纳兰公子,你回去吧。你们两位跟着我。” “好。何磊,那就拜托了。” “嗯。” “两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纳兰公子笑着说道,转眼就隐入夜幕里。 就这样,我和康寿延扮作清兵,微微低着头,跟在何磊身后,堂堂皇皇地走出广安门。 一路上,那些守卫只是向何磊行礼,并不理会我们。 可能,他们也没注意到,何磊的六名随从当中有两个是假的。 出了城门后,我们再次感谢何磊。康寿延还拿出银子,要塞给他,却被何磊拒绝了。 “你们不要啰嗦了,赶紧走!” “那好,多谢何大哥。” 我最后看了一眼何磊,便和康寿延跑入黑暗中。 可惜,那天的月光实在太黯淡,我并没有看清恩人的脸。 离开北京城后,我们两人在第二天买了两匹马,一路避开大路,专挑偏僻的小道走,南下香港。 经过三十多天躲躲藏藏的奔波,我和康寿延终于踏上了香港这块土地。 到了这里,康寿延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轻松了起来。 而我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当康寿延带着我进入香港的中心区时,还是再次震惊了。 比起澳门,香港更加繁华,更加新奇。 这里的建筑风格和别处完全不同。 街上的行人大多剪去辫子,穿着洋装。 抛头露面的女子也很多,且极少看见裹脚的。 穿过中心区,我和康寿延继续朝他家走去。到了这个区域里,洋人开始多了起来。 来到一座三栋洋楼的别墅面前,康寿延告诉我,这就是他在香港的家。 从别墅的面积、房子的装潢来看,很明显,康寿延已经是香港的上流,甚至是顶流人士。 “达令,达令。” 康寿延朝里面喊了两声。 我疑惑地问道:“达令是谁?” “就是我媳妇啊。” “你媳妇不是叫这里轱辘多吗?” “是,达令也是。” “哦,你还有一个小妾?” “不不,不是。” 这时,一个洋女人从二楼,打开窗,探出头来。 她一看见康寿延就露出灿烂的笑容,摇着手,也喊道:“达令,你回来了!” “是啊,你快下来开门。” “我马上。” 康寿延转头对我说道:“她就是这里轱辘多,我也喊她达令。” 哦,原来这北欧姑娘也会说中文。 达令大概就是她的中文名字吧。可她为什么也喊康寿延“达令”,我顿时有些糊涂了。 第47章 远遁海外 很快,这里轱辘多下了楼,一路小跑,朝我们奔来,打开了大门。 可她那身打扮让我实在有些羞愧,不敢直视,心中连连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们中原女子的衣着比较严实,严实到连脖子都看不见。 可这里轱辘多穿的这件洋衣,就好像是特意为了节省布料剪成的,不但露出脖子、肩膀,还在胸前剪掉一个倒三角形的大口子,露出一条雪白的“沟”。 “爱拉油。” “爱拉油兔。” 这里轱辘多喊了一声,便直接跳入康寿延怀中,猛烈地亲起嘴来。 这场面再次震惊了我。 我的内心告诉自己“别看了”,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瞄向他们两人,看得我的耳朵都发红了。 “达令,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说起的雷老侠。” “他漏,雷——老——侠。” 他们两个刚亲完,嘴巴还没干。 这里轱辘多就喊了一句,转身抱住我,把我抱个香满怀,还用脸蛋贴我的脸蛋,贴完左边贴右边。 这一出,把我囧得满脸通红,全身僵硬,只好伸直双手,一动不敢动,眼睛无奈地朝康寿延望去。 而康寿延笑嘻嘻,一副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幸好,她没抱多久,就松开了我。 我不禁轻松下来。太热情了,这洋女人。 “我叫这里轱辘多,见到你,我很高兴。” “你,你好,这里轱辘多,我见到你也很高兴。” 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对了,你的老婆小萍,也很好,很爷死。” 说完,她还朝我竖起大拇指。 “对对对,小萍她爷死很多年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父母,还有白萍也走了出来。 “雷郎!” 白萍看见我,眼泪就流出来,跌跌撞撞奔来。 “小萍!” 我也朝白萍疾步走去,把她抱起来转圈,只是不敢像康寿延他们那样,当众亲嘴,虽然心里有点想。 “你好像胖了一些。” “嗯,可雷郎你却瘦了不少。” 说完,白萍又紧紧抱住我。 一会,我轻轻推开白萍,朝父母走去,说道:“爹、娘,你们在香港过得怎么样?” “好,很好。” 我母亲上前抓住我的手,眼睛溢出了泪水。 “我和你娘在这边住得很舒服。可我在香港报纸上,看到了戊戌六君子的事情,才知道嗣同他们……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师父,没事吧?” 可我父亲的神情很平淡,一上来就提到谭嗣同的事情。 原来,香港报纸上,把谭嗣同、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他们六人,称之为戊戌六君子。 没错,他们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的君子。 “爹,我师父没事。嗣同他们的事情,我再慢慢和你讲吧。” “真是的,怎么一见面就问孩子这些事。我们先进屋吧,好不好?” 我母亲用力打了我父亲一下,嗔道。 康寿延也走过来,说道:“对,雷叔,我们先进去。” 就这样,久别重逢后,我们两家人高高兴兴走入一楼的大厅。 此时已近饭点,这里轱辘多便告诉一个女仆人,再多炒几个硬菜。 康寿延则拉着我去沐浴,换了一身他的衣裳。 之后,我们几人坐下来。我和康寿延便把一个月前,在北京发生的那场剧变,和他们说了个大概。 我父母、白萍、这里轱辘多四人听了谭嗣同等人的遭遇,都是十分感慨。 特别是白萍,更是不停抹眼泪。毕竟,她和李闰十分要好,常常通信,情如姐妹。 饭后,康寿延带着我逛了下他们家。 他们家是真大,还请了四个仆人,两男两女。 我们两人在他家院子里边散步,边闲聊。 “寿延,你父母不和你住在一起吗?” “我还有一个亲弟弟,我父母和弟弟住在南海。自从我执意要和这里轱辘多结婚后,我父母对我意见就很大,不肯来香港看我们两人。我只有在空闲时,一个人回南海看他们。 唉,原先,我父亲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女方也是南海的望族,人长得也很漂亮,算是门当户对。那时候,父亲还硬是安排我们两人,见了两次面。 可那女子是裹脚的,也不认识几个字,算是半个文盲,和我完全聊不到一块去。而我和这里轱辘多是从相识、相知到相爱。那种感觉和父母撮合的完全不同。 所以,我最终选择了和这里轱辘多在一起,但却把我父亲惹恼了。其实,这里轱辘多的家境比我们家更富有。可我父亲就是不能接受这个洋媳妇,见都不想见她。唉!” 说完,康寿延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在康寿延家舒舒服服住了两天后,他便带我去香港到处逛逛,开开眼界。 我们两人去看了中环的皇后像广场、尖沙咀的加连威老道、旺角的女人街,还去了湾仔的跑马地去赌赛马,去维多利亚港吃海鲜。 在康寿延的劝说下,我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一家理发店,把那多年的长辫子剪掉了,也和他一样,穿起了洋装。 应该说来了香港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逐渐熟悉康寿延家里的情况。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和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不同,康寿延他们家反而是这里轱辘多一直在外面抛头露面。 准确来说,康寿延、这里轱辘多他们夫妻俩,合资开了一家跨国贸易公司,而公司的业务主要是这里轱辘多在负责,康寿延反而很闲,隔天才去趟公司。 这让我十分羡慕。 来到香港的第五天,我给师父写了一封信。 现在的信件不再依赖镖局,而是通过邮局来传送,还出现了邮票。当我想到这些,不禁为师父的顺源镖局发愁。 随着铁路不断在延伸,邮局不断设立,镖局这行业大抵是混不下去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推动这个世界向前走。 不管你愿意与否,新生的事物总是在不断涌现,且将旧的事物淘汰。 而我也在康寿延的帮助下,尝试着去他家公司学做贸易,还开始学习洋人的话——英语。 这时,我才明白“达令”、\"他漏\"、“爷死”、“爱拉油”是什么意思。 就当我开始学着融入香港的生活时,新的变故又来了。 在来香港一个月后的一个周六,我们几人那天上午正在家中喝茶聊天。 这时,一个仆人领着一个洋人走了进来。 这洋人,康寿延带我见过,是寿延的好朋友。他是香港的什么警司,就是高级警察,叫什么“越喊越深”来着。 大概是这名字,我忘了。 警察就是洋人的巡捕营军士,在香港这边叫做警察。 “越喊越深”进来后,先和我们几人说了声“他漏”,然后就和康寿延、这里轱辘多噼里啪啦地说起了英语。 我和白萍在一旁聆听,根本听不懂。因为他们三人说得太快了。我只隐约听到,好像说了自己的名字。 “越喊越深”唧哩咕噜说了一会,康寿延、这里轱辘多的脸色就越难看,时不时还看我一眼。 难道他们说的和我有关? 又过了一会,“越喊越深”喝了一口仆人给他倒的茶,然后很有礼貌地和我们说声“顾白”,起身走了。 康寿延、这里轱辘多也起身,送他出去。 回来后,两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啦,那洋人说什么?” “他说广东按察使的王大人,昨天来警署找他,还带来一份清廷的公函。公函上面的主要内容就是请求香港方面,帮忙追查两个通缉犯。” “两个通缉犯?不会是我和你吧?” “正是我们两个。本来,香港是没有义务去帮清廷抓拿犯人的。但越喊越深说,广东按察使的王大人和他的顶头上司是好朋友。他上司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幸好,他上司正好休假了,没在香港,要过几天才回来。越喊越深是我的朋友,就先来告诉我一声。他的意思是香港方面,不会为了我们两个,去得罪清廷的,让我们早做打算。” “做什么打算?” “越喊越深提议我们离开香港,远遁海外。” “离开香港?那,能去哪里?” 康寿延也没有了主意,一时语塞。 第48章 《戊戌日记》 这里轱辘多突然说道:“达令,要不我们去美国吧。我的姑姑就在美国纽约。而且,我们不少客户也在纽约。” “去美国纽约?” 我和康寿延相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反问。 但康寿延的表情好像只是感到有点意外。 而对我来说,真的是十分震惊。这辈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祖国,到举目皆是洋人的异国他乡去讨生活。 “好啊,我也赞成去美国。” 白萍附和地说道。 这里轱辘多笑着问道:“奶次,小萍,你喜欢出国吗?” “有一点点。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白萍说完,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自从很久以前,她在《申江新报》上,知道洋人发明了那么多新鲜玩意,白萍就对国外的世界充满了强烈的好奇感。 这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 康寿延见我没有吭声,便问道:“达令,去了美国,我们在香港的生意怎么办?” “交给老王和鸡米啊。我相信他们两个可以做得很好的。我们留一部分资金给他们。剩下的钱,我们开成支票,带去美国,重新发展。” 老王和鸡米都是他们夫妻公司里的管事,一个是康寿延的老乡,另一个是英国人。 “老侠,你觉得呢?” “既然这里轱辘多这么说,那就去吧。” 这里轱辘多笑道:“太好了,老侠,小萍,你们放心,我会教会你们说英语的。” “谢谢。” 白萍说完,忍不住抱住这里轱辘多,还亲了她一口。这一幕吓了我一小跳。 我突然才发现,白萍自从来香港后,受这里轱辘多的影响,变了不少。 以前的时候,白萍和我走在街上,都要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而现在,她居然当着我的面,去亲另外一个人,还是女人。 我开始对未来有些不安起来。 我们四人统一意见后,我和白萍就去做我父母的思想工作。结果,他们立马就同意了。只是我娘有些担心。 “孩子他爹,我们都不会说洋文。去到那边,怎么去买菜啊。” “买什么菜,我们自己种。” 就这样,两天后的晚上,我们两家六个人登上了去美国的大型远洋客船——大洋号。 客船的汽笛声响起,大洋号驶出了港口。 我和康寿延手扶着尾部甲板的栏杆,痴痴地看着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海岸线,皆黯然无语。 如果有的选,我当然希望和以前那样,继续当着镖师,聆听谭嗣同说变法的事。晚上回到北京自个的院子里,一家人吃着晚餐,有说有笑。 闲暇时,还可以和左邻右舍聊起那些市井八卦;去天津和霍元甲切磋下武艺。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已无法回头。 突然间,我想起来,师父还没有给我回信呢。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大洋号驶了一会,海岸线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海平线。此时,天空上正挂着一轮明月。 这场景不禁让我想起一句古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 故事讲到这里,雷老侠轻轻叹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 魏葵杨急迫地问道:“老前辈,因为您一直在讲,我也不好意思打断您。可有个问题,实在疑惑,想要问清楚。” “请问。” “1898年9月21日凌晨,慈禧突然从颐和园赶回紫禁城,发动了她人生中的第三次政变——戊戌政变,囚禁了光绪皇帝,再次正式临朝训政,同时下令捕杀维新派人士。 按照您的说法,这次政变的导火索是袁世凯的告密。可是,我之前看过一本书,叫做《戊戌政变谜团解密》。里面说,慈禧发动戊戌政变之后,袁世凯才去告密。 也就是说,戊戌六君子确实是因为袁世凯的告密,而被害死的。但光绪皇帝的被囚禁,和袁世凯的告密并没有直接关系。 所以我的问题是,到底是因为袁世凯告密,慈禧才决定发动政变;还是慈禧发动政变后,才导致袁世凯告密?” “你问的很好。袁世凯的历史位置很特殊。1913年10月10日,他成为第一任正式的大总统。 如果袁世凯告密在前,那么他就是不忠、不义、不信之徒。如果是迫于形势,告密在后,那还勉强说的过去。所以,在这件事上,就形成了你刚才所说的两种观点。 戊戌政变后,清廷的高层,特别是守旧派,对戊戌政变的起因都是缄口不言。 的确,他们也没有脸皮去说。身为大臣,去帮助一个后宫的老女人,囚禁合法的皇帝。说得好听点,那是违背祖宗之法;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乱臣贼子。 因为清廷不敢公布真相,民间就开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无数的野史都提到了戊戌政变。 但写书的这些人都不是戊戌政变的核心人物,大多都是道听途说,再加上自己的一点想象。 就连我,也只是参加了法华寺与袁世凯夜谈,对后来突然发生的政变,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细节。 戊戌政变一年后,日本的横滨清议报社出版了梁启超写的《戊戌政变记》。 这本书里面,梁启超痛骂袁世凯,说他卖主以自保,而大变遂成于其手矣。 其意思就是说,因为袁世凯将杀贼劫后的计划向荣禄告密,才引发了戊戌政变。 到了戊戌政变十多年后,国内开始出现袁世凯写的个人日记。 据说,是袁世凯的机要秘书不小心弄丢了,他的日记才流传到社会上的。 这些日记中,广为传阅便是袁世凯写的《戊戌日记》。后来,袁世凯的秘书干脆在《申报》上公开刊登《戊戌日记》。 这本《戊戌日记》非常详细地写了戊戌政变的经过。《戊戌日记》出现时,戊戌政变的核心人物,比如说戊戌六君子,光绪皇帝,荣禄、慈禧都已不在人世,主打一个死无对证。 包括康有为、梁启超两人也没有公开反驳,以致后来很多人认可袁世凯的说法,认为可信度极高。” “那《戊戌日记》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本日记里,袁世凯倒也不否认自己告密,因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主要强调的是时间的因果关系。事情还要从九月十八日,谭嗣同夜访法华寺开始说起。 这个片段,维新派和袁世凯的口径是一致的。但接下来,谭嗣同安排他面见光绪皇帝,许诺事成之后给予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这个细节,袁世凯的说法就开始不一样了。 据当时维新派人士的回忆,袁世凯是九月十九日面圣,当天回到天津后,直接就向荣禄告发。 荣禄大概在九月二十日,或者是十九日的晚上,回到北京,直奔颐和园,将此事禀报给慈禧。于是,就有了九月二十一日的戊戌政变。 但袁世凯在《戊戌日记》中说,九月十九日这一天,自己一整天都待在法华寺中,直到九月二十日才面圣。九月二十日的傍晚,他才回到天津。 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下,袁世凯还是决定去荣禄在天津的住所,将维新派计划在阅兵时发动政变的事情,告诉荣禄。 但是,正当袁世凯准备开口的时候,叶祖邽两人突然来访。袁世凯在旁边等到晚上九点,见叶祖邽两人没有走的意思,便向荣禄辞行,说明天再来。” “叶祖邽在当时是什么人物?” “名不经传的人物,大概是荣禄在天津结识的朋友。” “咦,那就奇怪了。既然袁世凯打算告密。此事如此重大,为什么不请荣禄辞别叶祖邽两人,非要明天再来?” “嘿嘿,那这事你要去问袁世凯了,他日记里就是这么写的。大概,袁世凯认为那样子,不太礼貌吧。 到了九月二十一日,荣禄亲自来到袁世凯的府上。于是,他就将维新派的计划,告诉了荣禄。 说完,袁世凯还哭着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谭嗣同在搞鬼,和陛下一点关系都没有。希望荣禄在太后面前多美言,不要连累到陛下。否则,袁世凯他只能服毒自杀了。 到了当天晚上,荣禄把袁世凯喊过去,出示了一份电报,说太后已经将陛下关了禁闭,重新训政。 这时,袁世凯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慈禧太后早已有了预判,并及时出手,平定了维新派乱党。 但此刻的袁世凯依然忧心忡忡,非常担心此事连累到光绪皇帝。其忠君之姿态,跃于笔上。” 第49章 最坏的伪君子 “按照袁世凯的说法,杀贼劫后计划全是谭嗣同一人所为,光绪皇帝并不知情?” “那只是袁世凯的一面之词。倘若光绪皇帝不知情,也不至于被软禁十余年,直到死去。 何况,在戊戌政变后,慈禧派其亲信搜查皇宫,发现不少太监藏有匕首,有犯上作乱之心。 因此,就在戊戌六君子遇害的几天后,宫里有六名为首的太监也被杖杀,还有不少太监被驱赶出宫。这些太监被杖杀的事,当时连国外媒体都有过报道。 种种迹象表明,光绪皇帝早就不满慈禧控制大权,干预朝政,也在皇宫里暗中培植心腹。若有机会,光绪也想效仿先帝康熙,像对付鳌拜那样,扳倒慈禧,夺回应有的权力。 只可惜,他的对手——慈禧太后,是历来政变中的佼佼者。光绪最终还是失败了。但后党也不敢废立他。因为按照祖制,皇权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荣禄等人本应站在光绪皇帝这边,却成了太后的爪牙,成了乱臣贼子。所以,袁世凯作为始作俑者,他必须要把光绪皇帝和慈禧的矛盾弱化,撇清光绪皇帝和这件事的关系。 按照袁世凯的说法,帝、后之争,就变成谭嗣同以下犯上,意图谋害太后。这样,袁世凯也从为虎作伥,变成了大义灭友的英雄。” “袁世凯这套为自己洗白的说辞,有人信吗?” “在大肆宣传下,当时,至少有一部分人信了他的说辞。谎言说多了,自然就变成了真理。要是人人都能够明辨是非,这世上也不会有诈骗了。 总而言之,袁世凯在日记中自辨,说自己是在九月二十一日,才在天津向荣?告密的。 而在这一天的清晨,慈禧已经在北京启动了戊戌政变。所以,戊戌政变的导火索并不是自己。 诚然,慈禧到了戊戌变法的中后期,和光绪皇帝的予盾已经锐化了。 应该说,在变法之初,慈禧是表态过,支持光绪变法的。比如,同意谭嗣同、林旭、刘光第、杨锐四人进入权力中枢——军机处。 但慈禧的支持是有限度的。定国是诏颁发几天后,慈禧便进行重大人事调整,把军权交给后党掌握,以便自己有足够力量随时中止变法。她要把变法控制在自己可接受的范围内。 很快,慈禧和光绪这对母子,就出现了第一次矛盾——光绪想要设立制度局。慈禧认为制度局的设立不但违背祖宗之法,还夺去她的权力,所以断然拒绝,训了光绪一顿。 不久,第二次矛盾——光绪未经她同意,罢免后党的怀塔布等六大臣;第三次矛盾——以设立懋勤殿为由,准备重提制度局旧事;第四次矛盾——计划请下野的日本第一任首相伊藤博文参与变法等先后发生,导致慈禧决定中止变法。 但此时,慈禧只是准备给光绪皇帝和维新派一个下马威。她根据杨崇伊的奏折,准备捉拿妖言惑众、迷惑君心的康有为一人。 但是,光绪皇帝在慈禧身边布有耳目,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便下密诏让康有为去上海督办官报,实际上就是让康有为赶紧跑路。这是戊戌政变四天前的事情。 如果老谋深算的慈禧这时候打算囚禁光绪皇帝,和大肆捕杀维新派人士,就不会提前让人捉拿康有为,打草惊蛇。 而且,在戊戌政变的前一天,慈禧还同光绪皇帝一起,召见了伊藤博文,听这位大清敌人介绍了日本变法的情况。 如果慈禧打算第二天发动政变,就不会选择在这一天接见伊藤博文,以免节外生枝。 重重迹象表明,慈禧之所以果断发动政变,就是因为袁世凯的告密。 此外,还有一个证据可以证明,是袁世凯的告密引发了戊戌政变,那就是他后来的步步高升。 假设袁世凯是在戊戌政变之后,才向荣禄告密。那么,慈禧及后党并不会领他这份情,认为袁世凯有功。 因为,你袁世凯是迫于形势,担心牵连到自己,才进行告密,并非真心实意投奔后党。 而且,袁世凯一旦不是第一时间,主动说出杀贼劫后计划,就已经深深打上维新派的烙印。 所以,即便慈禧不怪罪袁世凯,起码也要进行冷处理,不会再让他掌握实权,特别是军权。 但是,戊戌政变一年后,慈禧就将袁世凯提拔为山东巡抚,并同意他把天津练的新军,带入山东布防。袁世凯首次成为封疆大吏。 戊戌政变三年后,袁世凯担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一跃成为举足轻重的实权派大佬。 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这个位置太重要了,之前曾国藩当过,李鸿章当过,荣禄当过,现在是袁世凯坐在上面。 而且,在袁世凯的推举下,他的不少同学也担任要职。袁党已初步形成。 七年前,袁世凯还是一名从朝鲜战场跑回来的逃兵。七年后,他扬眉吐气,大权在握。 这七年来,袁世凯除了训练新军,并没有可圈可点之处。而且,这支新军只是外观上军容严整,还没有上过战场。 他既不像荣禄那样,是慈禧的侄子,早早就成为后党核心;也不像曾国藩、李鸿章那样,功名显赫。 袁世凯的青云直上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戊戌政变中立下首功——告密谭嗣同。 对于慈禧来说,袁世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的救命恩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便是慈禧对袁世凯的回报。 倘若袁世凯真的按照谭嗣同的计划,在九月二十八日那天,等慈禧、光绪皇帝及诸位大臣,进入天津小站军营阅兵时,突然发动政变,一举拿下后党。 那么,历史走向真的会发生重大改变。无论如何,维新派想要继续推行变法,在天津实施杀贼劫后计划,是他们最后的翻盘机会。 可惜,光绪皇帝和谭嗣同等维新派所托非人,满盘皆输。当时,一些有识之士看穿了袁世凯的嘴脸,让人在京城传唱着这样的歌谣。 六君子,头颅送。袁项城,顶子红。卖同党,邀奇功。康与梁,在梦中。不知他,是枭雄。因为袁世凯是河南项城人。所以,歌谣中所说的袁项城,便是袁世凯。” “那后来,为什么那么多人开始为袁世凯洗白。特别是之前痛骂袁世凯卖主求荣的梁启超,还担任袁世凯组建内阁的司法总长,改成为他摇旗呐喊。” “那是因为形势比人强,半点不由人。1911年,辛亥革命打响后,袁世凯被清廷授以内阁总理大臣,节制调遣诸军,南下湖北与革命军激战。 1911年10月18日起,革命军与袁世凯指挥的清军在汉口展开了10余天的汉口争夺战。结果是汉阳失陷。革命军失利,被迫转入御守阶段。 但袁世凯见好就收,一方面和革命党人提出自己也支持共和,主动停战示好;另一方面给清廷压力,威吓隆裕太后,称大势已去,如果革命军杀到北京,则皇室生命难保,而若同意让位,则可有优待条件。 从此开始了南北和谈,商讨让清帝主动退位,建立君主立宪制的国家。如果不需要流血,就走向共和之路,那自然是革命党人最希望的结果。 由于袁世凯当时手握军权,且在战争中取得优势地位。在这种背景下,很多人只好选择短暂性失忆,开始为袁世凯洗白。 后来,袁世凯逼迫清帝爱新觉罗·溥仪退位,和逼迫孙先生辞去临时大总统一职,如愿以偿地成为成为第一任正式的大总统。 再后来,袁世凯派人刺杀宋先生,恢复帝制,自己当皇帝,终于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引发了倒袁的护国运动,终究是名裂身死。 看他这一生,袁世凯就是个两面人,最擅长左右逢源,在两派斗争中捞取政治资本,所谋的不是为国家利益,而是个人私利。 虽然袁世凯也推行了一些民主举措,但其人品极其败坏。他满嘴仁义,却是最坏的伪君子,说袁世凯是独夫民贼、窃国大盗,那是一点也不为过。” 第50章 上负其君,下累其友 “这么说来,戊戌变法的失败主要是因为慈禧和守旧派的反对,还有袁世凯的卖主求荣,对吧,前辈。” “其实,还与一个人有很大的关系。” “谁?” “维新派的领袖康有为。康有为这个人从小就爱博览群书。 光绪五年的时候,他去了一趟香港,读了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海国图志》,从此开始逐渐对传统的理学产生怀疑,改为苦读西学。 再结合当时清廷的积弱、腐败,康有为开始觉得列强的议会制,要比中国的君主制先进,萌生了变法的思想。 光绪十七年,康有为在广州设立万木草堂,开始讲西学,探索中国救亡图存之道。几年讲学下来,他身边已经有了不少追随者,其中最得力的便是爱徒梁启超。 光绪二十一年,甲午战败后,清廷被迫与日本签订割地赔款的《马关条约》。这件事极大刺激了国人。 当时,在北京的千余名举人联名请愿,要求清廷拒和、迁都、练兵、变法。康有为便是其中名气最大的发起人之一。 之后,康有为又先后在北京、上海创建强学会、保国会,创办《万国公报》、《时务报》,遍送士夫贵人,再加上不断给光绪皇帝上书,声名大起,成为当仁不让的维新派领袖。 在这期间,严复创办的《国闻报》,谭嗣同、唐才常创办的《湘报》等十多种宣传变法的报刊也陆续出现。 受舆论的影响,光绪二十四年的六月十一日,光绪皇帝在慈禧的默许下,颁布了定国是诏,创办京师大学堂。这京师大学堂便是北京大学的前身。 定国是诏的颁布,标志着光绪皇帝按照康有为的意见,进行变法的开始。起初,慈禧和后党、守旧派人士并不阻拦变法,只是旁观维新派的动静。 但是,康有为的性格里有种不迁就主义,导致树敌太多。 比如,他创建强学会时,李鸿章知道后,主动申请加入,还捐了两千大洋,结果被康有为拒绝了。这让李鸿章恼羞成怒,开始给维新派使绊子。 比如,张之洞原先也是支持康有为,还捐款一千五百两大洋,支持他创办《强学报》。后来,康有为在《强学报》中言辞不当,引起张之洞的强烈反感。两人渐行渐远。 两人交恶后,张之洞认为康有为太天真、太锋利,是一万年都成不了事的,在戊戌变法中成为一名看客。 又比如,荣禄与康有为讨论变法时,他公然说道,杀几个一品大员,法即变矣,其狂妄之气尽露。 其实,荣禄虽然忠于慈禧,但不是守旧派人士,其思想还是倾向于变法的,和维新派的分歧只是变法到哪个程度而已。 李鸿章、张之洞、荣禄都是当时的超级大佬。其中有两个可以成为朋友,一个未必是敌人。可惜,康有为都没有获得他们的支持。 谁可以成为朋友,谁是必须要打倒的敌人。康有为一开始就没有看清楚。 改革的关键在于把朋友变得越来越多,把敌人变得越来越少。康有为显然是反其道而行之。 康有为第二个问题是操之过急。他提出三年完成变法的计划,主张以雷霆霹雳之气,成造立天地之功。 在他的极力推进下,短短的103天戊戌变法,竟然颁布了110条变法诏令。 要知道当时的清廷中,庞大的官僚队伍里面有变法思想的人不多,有变法经验的人更少。官员们对一道接着一道的变法诏令根本无所适从,进而抵制变法。 而且,在这些变法措施中,康有为急于求成,采取了一刀切的做法,导致阻力重重。 比如,例如废除科举,这是维新派一致认为要做的事情。但在怎么做上,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 有人认为,废除科举这事急不得,应该逐年减少八股取士的名额,给天下的读书人释放出一个信号,让其中一部分人转学西方的科学技术,或者转去从商,另谋前途。 这样的话,天下士子对这件事有个心理准备,反对的声音也会小很多。 这是因为,当时的中国有数百翰林 ,数千进士,数万举人,数十万秀才,数百万童生,以及教理学的老师,出版印刷理学书籍的商人,等等。 程朱理学成为科考的唯一大纲,起于宋元,盛于明清,在几百年来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链条。 特别是那些老童生、老秀才花费数十年光阴,已经把理学经典做到倒背如流。他们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一朝脱颖而出,成为朝廷命官,光宗耀祖。 但康有为坚持要马上取消科举。一纸诏书下去,全国的读书人都觉得前功尽弃,自然就强烈反对变法。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为了解决清廷冗官太多的问题,一口气取消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大理寺以及各省相关机构。又比如取消了旗人特权。 总而言之,康有为的变法措施没有缓冲环节,下药太猛,损害了很多人的切身利益,导致骂声大起。 很多人纷纷上书请求清廷斩康有为。有些守旧派甚至扬言,宁可魏忠贤配享孔庙,不让康有为扰乱时政。 连他的弟弟康广仁,也叹息说道,伯兄规模太大,志气太锐,包揽太多,同志太孤,举动太大,怕是事难成。 自然而然,到慈禧面前告状,痛骂光绪皇帝和维新派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慈禧拒绝成立懋勤殿的时候,维新派已经知道,变法随时可能要被太后中止了。 于是,康有为、谭嗣同等人把目光投向唯一靠拢维新派的军队代表——袁世凯。一场绝地反击的暴力政变计划在维新派的核心几人当中形成了。最后,失败了。 为此,康有为作为维新派的领袖,有不可推辞的责任。有人说他,上负其君,下累其友,那是一点也没说错。” “康有为出逃后,又做了什么事?” “嘿嘿,他流亡海外后,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有当初致力要变法的丝毫锐气。 戊戌六君子牺牲后,康有为在海外,开始打着营救光绪皇帝的旗号,游历各国,到处骗钱。 很多爱国华侨听了他的蛊惑,纷纷捐钱给他。康有为在海外还做起了生意,组建了一支保护自己的私人武装。据说,康有为在海外还娶了七个老婆,个个貌美如花。 期间,革命党人曾经和他爱徒梁启超联系,希望联合维新派的力量,一起推翻中国两千余年的帝制。 结果,康有为拒绝了,并和革命党划清界限,转变成了保皇派。甚至,后来还和张勋暗中谋划复辟清朝,为帝制的复燃大力鼓吹。 面对昔日老师的所作所为,连梁启超都看不下去,开始在报纸上和康有为论战。 梁启超斥责康有为是大言不惭之书生,于政局甘苦,毫无所知。而康有为则骂他为梁贼启超。 1912年2月12日,清朝最后一位皇帝——爱新觉罗·溥仪颁布了退位诏书。清廷对康有为的追捕令自然就取消了。 1913年,康有为终于回国了,还大言不惭地对外宣称,自己维新百日,出亡十六年,山川大地,游遍四洲,经三十一国,行六十万里。 以戊戌政变为线,康有为的一生判若两人。前半生,他满怀热血,希望发起救亡图存的变法改革;后半生,他不但贪图享乐,而且多次反对革命党人,成为历史的逆流。 由于康有为后半生对变法的动摇,甚至阻碍历史的洪流,时人对他多有抨击,最典型的要属章太炎。 在康有为七十大寿时,章太炎专门给他送了一副对联,上面写的是,国之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 这副对联里嵌着有、为两个字,后面还隐藏了妖、贼两个字。实际上应该是,国之将亡必有妖,老而不死是为贼。章太炎借此对联,暗骂康有为是妖孽、国贼。 实际上,历史上不乏像康有为这样的人,走着走着,就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渐行渐远。” 第51章 舍生而取义 雷老侠讲到这里,叹了口气,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然而,在维新派的核心人物中,康有为却是为数不多,得以安享天年的一个。相对慷慨赴死的戊戌六君子,老天爷对他可算是不薄。” “是啊,特别是谭嗣同拒绝了友人的帮助,放弃生的机会,决定以死来殉道变法事业,以激励后来者,真的是做到了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这是谭嗣同在狱中墙上刻下的那首诗,至今仍然传颂不息。 我记得,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了。那些被捕的青年们,在入狱时毫不畏惧,个个高喊着,愿为谭嗣同。光是想象,那场面实在令人肃然起敬。 我想,1898年,戊戌六君子为中国的救亡图存,所流的血没有白流。谭嗣同他们虽然死去,但他们的精神却流传下来,且薪火相传,不断激励后来者,走在变法图强的路上。 正如他所说的,明天的事,就留给明天的人去做。我今天要做的,就是慷慨赴死。” “没错!除了激励后来者,戊戌六君子的死,还为后来者鉴,重新开辟了新的变革之道。 就像一本武侠小说中所写的一段剧情,郭嵩阳替好友李寻欢迎战劲敌荆无命。 结果不敌,被荆无命刺中二十六次。但郭嵩阳在临死之前,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将自己连人带剑插入山石,以便李寻欢能够从他的伤口中,观察出荆无命的奇诡剑法。 所不同的是,郭嵩阳是为友以身试剑,然谭嗣同六人则是为国家以身试剑。 俯身察看战友模糊的血肉后,一部分维新派顿然醒悟,想寄希望于清廷上层,进行从上至下的不流血的改革变法,来实现中国的富强,是行不通的。 他们开始发动民众,开启从下至上的流血的革命,来掀翻帝制。 比如,谭嗣同的发小兼战友——唐才常,他悲痛谭嗣同的惨死,开始广泛联络各地维新派人士,筹建中国议会,发动民众,建立自立军七军。 1900年7月,唐才常的自立军在湖北的汉口、汉阳,以及安徽、江西、湖南同时起兵。 但由于叛徒告密,自立军的总机关不久被张之洞的军队所掌握。唐才常等三十余人被捕。失去指挥中心的各地自立军很快就自行瓦解,各自散去,起义失败。 在狱中,唐才常和谭嗣同等人一样,不惧生死,谈笑风生,并在狱中题诗——剩好头颅酬故友,无损面目见群魔。 临刑前,唐才常又留下绝笔诗——七尺微躯酬故友,一腔热血溅荒丘。 他用最后这两首诗致敬了自己的平生挚友——谭嗣同,表示自己也在舍生取义的路上。 如果说,谭嗣同为中国之变法,流的是第一滴血,那么唐才常流的便是第二滴血。 唐才常和谭嗣同相知、相交二十余年,同为湖南浏阳人,同是三十三岁赴死。 国家的积弱,相同的志向,深厚的友谊早就把两人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生死相随,风雨同路。 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然而,这件事情上,往往是说的人极多,做的人极少。 所幸,谭嗣同死后的十四年,唐才常死后的十二年,中国帝制的大厦轰然倒下。 革命的种子一旦播下,迟早有天会发芽、开花的。” “前辈,张之洞不是洋务派的代表人物吗。他们洋务派为什么不能和维新派走到一起?” “哦,这个事情说来话长,时间要从1839年说起。1839年前,当时的国人都做着一个梦——天朝上国的梦。绝绝大部分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子的,也不想知道。 恰好这一年,林则徐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来到广州禁烟。有一次,一艘名为杉达号的英国商船被台风打翻,船员被当地军民搭救。 林则徐便去慰问,顺便通过洋人的翻译,和船员们闲聊。这一聊,就把林则徐对外面世界的无知暴露了,所问、所说闹了许多笑话,引起船员们大笑。 其中一个船员感慨地说道,大清的钦差大臣对世界的了解,还远远赶不上我们普通的船员,真是让人想不到。这种无知之痛,使林则徐大受刺激,他决心采访夷情,知其虚实。 林则徐一方面开始广泛搜集外文报纸、书籍、地图、知识手册等;另一方面从那些长期与外国人打交道的广东人中,挑选了十几人,专门负责翻译,并先后整理、汇编成《四洲志》《澳门月报》等书、报。 再后来,林则徐被革职后,便将翻译过来的全部书、报,全部交给好友魏源。魏源不负重托,汇总编制成《海国图志》,并在书中提出要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达到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目的。 这就是开眼看世界的开始。然而,魏源这本《海国图志》,很快就被清廷列为禁书。 一些守旧派官员认为,魏源在书中对洋人进行了美化,有辱国体,直接将《海国图志》列成禁书了。 特别是在《海国图志》卷六十中,写到了美国黑奴的待遇,看起来比大清老百姓的日子还要舒坦。连洋人的奴,都比清廷的民过得好?这是让卫道士们接受不了的。 总之,魏源在《海国图志》中描绘,中国比起其他国家是弱小、落后的。这自然就引起许多理学大儒的群而攻之。 再一个,《海国图志》无益于科举考试,读书人自然不会去冒险翻阅禁书。没多久,《海国图志》就在中国销声匿迹,只有极少人收藏起来。 《海国图志》被禁几年后,一艘中国商船来到日本的长崎港口。这在当时,也是日本唯一可以通商的港口。日本海关人员例行检查,结果搜出一本《海国图志》。 由于书中图文写到了基督教,被当时的日本所不允许,便强制收缴了此书,并上交给海关的官员。 这名日本官员本来就喜欢研究中国文化,觉得新鲜,就随手打开《海国图志》一看,才翻阅几页,就惊为神书。 也就是这一刻,《海国图志》在海外遇到了伯乐。这名日本官员仔细研读《海国图志》后,立刻将其译成日语,并向日本政府强烈推荐此书。 恰逢,日本刚刚遭遇黑船事件,同样受到列强的凌辱,被迫签订了系列不平等条约。呼吁改革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日本幕府得到《海国图志》后如获珍宝,认为这是治国解困的良药,开始广泛印发,并要求日本居民都来看这本书。 这为日本后来的明治维新奠定了改革变法的思想基础。可以说,日本的明治维新很大程度上是受到魏源的《海国图志》所影响。 林则徐、魏源想要引进西学,启发民智,没料到,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开眼看世界并不能唤醒天朝上国梦。真正把梦唤醒的是两次鸦片战争。 第一次鸦片战争,清军参战人数约十余万,英军不到一万。结果是大清惨败,阵亡约两万三千人,而英军阵亡仅仅是六十九人。 第二次鸦片战争,清军投入参战人数将近三十万,英法联军约六千人。结果又是大清惨败,阵亡约两万两千人,溃逃者无数,而英法联军阵亡仅四百零五人。 不忍目睹的惨败,终于唤醒了清廷里的部分官员。洋务派开始走上历史舞台,正视自己的不足。 他们喊出师夷长技以自强、求富的口号,开始向洋人学习科学技术,大量买进枪支弹药、火炮、战舰。 第52章 文明的第三阶段 雷老侠喝口茶,歇了一会,接着说道:“但是洋务派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洋人所谓的议会制度。他们所谓的师夷长技,主要还是购买洋人火器为主。 洋务派最主要的领袖人物李鸿章说过,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 日本明治维新后,不但政治制度照搬照抄欧美列强,连生活习惯、服装都在尽力模仿欧美。 有一次,李鸿章和日本外交官森有礼见面,问道,阁下对贵国舍旧服、仿欧俗,抛弃独立精神而受欧洲支配,难道一点不感到羞耻吗? 森有礼答道,毫无可耻之处,我们还以这些变革感到骄傲。这些变革决不是受外力强迫的,完全是我国自己决定的。我国自古以来,对亚洲、美国和其他任何国家,只要发现其长处,就要取之用于我国。 从两人的对话中不难看出,洋务派当时学的只是西方的皮毛,而日本是在认真学习其精华。 后来,清日甲午战争爆发。清军加上后来的台湾军民,投入超过三十万。日军总动员兵力有二十四万人,投入战场的兵力有十七万人。 这一次又是大清惨败,清军阵亡三万两千人左右,溃逃者无数。而日军死亡的也有一万三千人,但是阵亡的不多,至少有数千日军感染了台湾的瘟疫而死。 此役,购买了洋人军火的清军依旧是纸老虎。北洋海军几乎全军覆没,而陆军基本上就是一路溃逃。清军在战场上的表现还远不如台湾军民英勇。 此战败后,清廷被迫赔款割地。这不但宣布洋务派的师夷长技以自强失败了,又再一次刺痛了国人的心。 许多人都在反思,为什么我们的国家会如此积弱,处处被人欺负。 思索很久,他们得到一个答案,延续两千余的帝制到了现在,已经腐朽透顶了,完全跟不上时代,必须要变法,建立一个强大的共和政体。 在路径的选择上,这些反对帝制的仁人志士们又分成两派。 一派主张像英国那样,通过立法手段限制君主的权力,争取不流血,或者是少流血,建立君主立宪制的共和政权。 另一派主张像法国那样,通过大革命的手段,将君主送上断头台,必须要流血,才能建立民主、自由、平等的共和政权。 主张学英国的就叫做维新派,主张学法国的就叫做革命派。 此外,除了洋务派、维新派、革命派,还有坚决维护帝制的守旧派,而且守旧派的力量最为强大,特别是初期。 这是因为明、清两朝几百年来,为了皇族的利益,推行八股取士、闭关锁国、文字狱等愚民、奴化政策,限制了言论,禁锢了思想。特别是在官员中,忠君思想已经深深打下了烙印。 洋务派虽然也鄙视守旧派的迂腐,但在维护帝制的问题上,却和守旧派是一致的立场。 也就是说,在帝制上,守旧派和洋务派是一伙的,而和他们相对立的便是维新派和革命派。这就是洋务派的张之洞为什么要出手镇压唐才常。 而维新派和革命派虽然目标一致,都是为了建立共和政体,但在建立的途径上有重大的分歧,前期采取了互不合作的态度。 由于缺乏盟友,势单力薄的维新派发起的戊戌变法失败了。但是,戊戌变法推动了新式学堂、新式报刊如雨后春笋般兴起,启蒙了民智,传播了民主思想。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清廷再次被列强按在地上摩擦,被迫签订《辛丑条约》。这一次,连许多守旧派和洋务派也看出来,中国再不改革,真的要被灭亡了。 在官员们不断上书下,慈禧在1901年1月,被迫宣布实行新政,想要参照日本建立君主立宪制的共和国。这是一次加强版、改良版的戊戌变法。 随着时间推移,坚持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守旧派和小变即可的洋务派,人数越来越小,力量越来越弱。而主张立宪的维新派和主张推倒重建的革命派的力量越来越强。 在此消彼长下,革命派已经等不及清廷的慢吞吞改革,发起了辛亥革命,直接推翻两千年帝制。整个过程大致如此。”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大清屡屡被列强欺凌,主要是君主制延续的时间太久了?” “没错,据我所了解,中国是坚持君主制时间最长的国家,长达两千多年。 秦是第一个建立君主的。在它之前的夏、商、周虽然也有国君。但他们的国君实际上是联盟首领,推行的是盟主制。 以周朝为例,东周时,各路诸侯都按时朝拜,定期进贡,周天子还能指挥得动各方诸侯;西周时,由于实力衰退,诸侯根本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 诸侯国之间开始互相征伐,争夺地盘。他们通过会盟来推荐盟主。盟主根据盟约可以处理诸侯之间的矛盾。两百余年时间里,先后出现五个较大的盟主,史称为春秋五霸。 虽然这时候,周天子还依然存在,但徒有虚名。真正行使天子实权的实际上是推荐出来的盟主。 但在这两百余年里,上到诸侯,下到平民,都是非常痛苦的。 春秋争霸期间,有三十六名诸侯主被杀,五十二个诸侯国被灭,发生战争四百八十多次。被杀或者被迫为奴的平民不计其数。 孔子不幸出生在这个时代。他看到天下发生大乱杀,而无人去朝见周天子,不禁大哭,喊道,礼崩乐坏矣。 后来,秦一统天下。公元前221年,丞相王绾请封诸皇子为燕、齐、楚王等诸王,得到群臣的赞同。但秦王嬴政不同意。 他认为,如果再像周朝那样推行盟主制和分封制,若干年后,天下迟早会和春秋战国一样,又迎来大乱战。 所以,在嬴政的坚持下,秦第一个建立了君主制和郡县制。 与盟主制和分封制相比,君主制和郡县制最大的特点是,地方长官不再是诸侯贵族的世代相传,改为由中央任命。 地方财政除了留存,也上交国库。如果地方缺钱,再由中央拨款下去。军队除了少量驻守地方,也由中央组建。如果地方出现叛乱,也由中央派兵去剿灭,或镇守。 这样,原先各诸侯国的人事、财政、军事权力就全部收归中央,避免了以后诸侯王做大后,重蹈春秋战国旧事。 正如秦朝的峄山刻石辞上所说的,乃今皇家,壹家天下,兵不复起。 君主制和郡县制的出现,是为了解决统一和分裂的问题。这是盟主制和分封制不能解决的棘手问题。 在当时来说,君主制绝对是最先进的制度。秦创建君主制和郡县制,标志着中华文明进入了第二个阶段。 但是,任何一项制度都有它的保质期。一旦过了保质期,就不香了。 我们赶了个大早,却起了个晚集。君主制和郡县制能解决统一和分裂的问题,却不能解决民主和独裁的问题。 君主制国家虽然也有法律。但是君主拥有无限的权力,他的意志凌驾于国家的法律之上,臣民必须绝对服从。 到了十八世纪的欧洲,一场反君主、反教会的思想启蒙运动兴起。 孟德斯鸠、伏尔泰、狄德罗、卢梭、康德、霍布斯、洛克、斯宾诺莎等思想家纷纷拿起笔来着书,批判君主制。 就像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所说的,君主可以不遵循一定形式,只凭个人意志,毫无理由地剥夺臣民的财产或生命而不触犯法律。 这些思想家所宣传的天赋人权、三权分立、自由、平等、民主和法制的思想,启发了民智,为欧美资产阶级革命做了充分准备。 受启蒙运动影响,十八世纪末,法国爆发大革命,统治法国多个世纪的波旁王朝在几年内土崩瓦解。 法国这次大革命彻底摧毁了法国君主制。它虽然不如英国的光荣革命早,但却比光荣革命的影响力大,推动了欧美各国的改革或者是革命。议会制和政党制逐渐在欧美兴起。 和君主制相比,议会制的特点就是国家立法和重大决策,不再以君主意志为主,改为议会讨论,以参会人员多数人意见为准。 这一点从国家机关下发的文件就能看出来。 比如,古代诏书开头一般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强调的是皇帝个人意志。 而现在的文件开头一般写着,经某某会议审议通过,现予印发,请各地区、各部门遵照执行,强调的是集体审议结果。 从一人独裁到多人议政,标志着文明进入了第三阶段。” 第53章 试错的成本 方霹问道:“前辈,那你觉得,我们人类的文明还会不会进入第四阶段。” “肯定会的。如果说,现在就是人类文明的顶峰,那实在是太令人遗憾了。我觉得,不但会有第四阶段,还会有第五阶段、第六阶段,等等。” 魏葵杨也忍不住问道:“那第四阶段的文明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就不知道了。我老了,肯定是看不到了。你们还年轻,说不定还能看到,下个文明的一丝曙光。” 方霹和魏葵杨相视一眼,不禁都是微微苦笑。 两人暗忖:人再长寿,也不过百年,自己大概是无法见到第四阶段的文明了;而雷老前辈你却可以死而复生,和历史长河共存,才是真的可以看到。 雷老侠继续说道:“我虽然看不到,但有样东西,或许可以提前预测到。” “什么东西?” “人工智能。自古以来,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都有它的局限性。不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就是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对绝大部分人而言,都是感性大于理性。但人工智能却不同,它是百分百的理性。” “前辈说的没错。记得十几天前,我还看过一篇新闻。说是联合国历史研究院正计划和世界量子人工智能中心合作,用人工智能重新撰写世界通史。” “啊,用人工智能重写历史?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新闻里还说,他们正在全世界广泛收集各国的禁书,和各类史书的第一稿资料。假设他们成功了,真的会像前辈所说的那样,推测出下一阶段文明的发展方向,并给予我们人类一些改革的建议。” “如果是那样,将会是我们全人类的福音。历史改革和科学创新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在不断试错中,找到可能正确的途径。 就像电灯里的灯丝材料,试了无数次都没有合适的。直到有一天试到钨丝,才发现这是灯丝的绝佳材料。 科学试验的成本很低,但历史改革的方向一旦错了,那将会是几代人的噩梦。改革试错的成本实在太高了。” 讲到这里,雷老侠看了看时间,说道:“对了,傍晚的时候,我还有个客人要来。今天就讲到这里吧。” “好,前辈,那我们走了。” “对了,明、后天,我也没有时间,要不,你们周一再来吧。” “哦,好的。” 一会,方霹、魏葵杨两人离开雷阵雨小区。方霹开车朝魏葵杨家里驶去。 路上,魏葵杨问道:“明、后天就是周四、周五,雷老前辈既然没空,那我们就去办公室啰?” “去什么办公室,不去了。我们快乐地摸鱼,不香吗?” “啊,那雷主编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 “放心吧,他不会知道的。难道,他就没摸过鱼吗。明天上午,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来接你,假装是去雷前辈家。实际上,我们两个就开车去附近旅游,逛一逛。” “那好吧。” 回到家里,吃过饭、洗过澡后,魏葵杨的母亲林琳便走入宝贝女儿的房间,问这问那。比如,昨晚和谁加班啊,加班到几点啊,昨晚在哪睡的,等等之类的话。 “妈,你别问那么多了。我们昨晚加班不算很晚。到了十一点左右,我就和几个女同事,在办公室打地铺睡的。” 魏葵杨竭力应付着母亲,突然想起昨晚“加班”的细节,耳根不禁发红起来。 “唉,你这工资,一个月也没多少,还要加班。女儿,要是不喜欢,这班,咱也不一定要上。我和你爸一天到晚也花不了几个钱。我们的养老金养得起你。” 林琳三十八岁时,才生出魏葵杨,对这女儿十分宝贝。 “妈,你说什么呢。哪有父母劝子女啃老的。这要是传出去,非被人笑落大牙。再说了,我年纪轻轻,不上班,整天待在家里干什么呢?当一个饭桶、睡虫?” “能干的事情很多啊。比如,先去相亲,结个婚,生个娃。” “妈,你又来了。你先出去,我要看电影了。” “好好好,又嫌我啰嗦。” 等母亲林琳出去,魏葵杨把门轻轻关上,松了一口气。自从和前男友分手后,魏葵杨就一直处于空窗的状态,成了宅女。林琳对此是急在心里,恨不得明天就把女儿嫁出去。 魏葵杨坐在电脑前,扒拉了一会,也没有选好想看的电影。这时,门外又响起母亲的敲门声。 “妈,门没锁。” 林琳拿着几个香蕉进来,坐在魏葵杨旁边,小声地问道:“前天,我听说小区有人说,有个男的来接你上班,是谁啊?叫什么名字?” “哦,他叫方霹,是我的同事。他刚好顺路,便带我一程。” “方霹?那昨晚,他是不是也加班?” “是啊,是啊。妈你别问这些了,好不好?” “好好好。那你多吃点香蕉,补钾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林琳又回头说道:“葵杨啊,人家送你上下班。你要请人家上来坐一坐,这样才不失礼貌。” “知道了。” 这次,等母亲出门,魏葵杨就把门从里面锁上,倚在门上,想起方霹说,明、后天要带她去周边旅游。 该不会又和昨晚一样,带她去酒店“加班”吧? 一想这个,魏葵杨的脸不禁发烫起来。 突然间,魏葵杨又想起什么,打开衣柜寻找起来。终于,在一个抽屉里,她找到了一套 晴 趣内衣。 魏葵杨依稀记得,这是两年前买的,洗干净后还没来得及穿上,就遇上前男友劈腿的事情。 她拿到眼前仔细一看,那内衣依旧一尘不染。魏葵杨想了想,小鹿乱撞起来,便把窗帘拉上,重新穿上这套内衣。穿好后,魏葵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蛋更烫了。 第二天,方霹如约而来,带着魏葵杨,到城郊一处旅游景点游玩了一下。 吃完午饭后,方霹果然再次提出到酒店客房里“加班”一下。魏葵杨低下头,“嗯”了一声,就这样被方霹拉着去“加班”了。 一进入房间,方霹就说自己会按摩,准备让魏葵杨体验一番。魏葵杨揣着明白装糊涂,如鹌鹑般,让他善解人“衣”。 一解“衣”,里面的风光立刻就让方霹亢奋起来,逮住魏葵杨就猛“加班”。 连续两天,他们都在“加班”。到了周五的下午五点,方霹开车送魏葵杨回到她住的金银花小区。 两人下车后,方霹拉着魏葵杨的手,低声问道:“明天是周六,我早上再过来接你去加班?” “不用了,明天休息一下,改天吧。” 魏葵杨低着头,看着自己有些红肿的膝盖,低声说道。 “改天是什么时候,后天好吗?” “嗯。” 就在这时,魏葵杨看见,母亲林琳出现在转角处,正朝他们两人走来。 本能反应下,魏葵杨赶紧甩开方霹的手。但林琳其实早就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葵杨啊,这是……” 林琳走近两人,问道。 “伯母,你好。我是葵杨的同事——方霹。” “哦,那到家里坐一坐,喝喝茶。” “妈,人家只是送我回来的。” “没关系,就坐一会嘛。” 林琳见方霹成熟稳重、相貌堂堂,越看越欢喜。 “好的,伯母。” 魏葵杨见方霹爽快答应了,不禁瞪了他一眼。 和方霹的事情,魏葵杨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父母,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如今,就要带着男友回家见父母了,该不该开口挑明了说呢?一想到这,魏葵杨有点苦恼起来。 “老魏。” 林琳一推开家门,便顺口喊了一声。 魏葵杨的父亲魏元宏走出来,看见老婆、女儿带着一个陌生青年来到家门口,愣了一下。 “老魏,这是葵杨的男同事方霹。今天送葵杨回来,我便请他上来我们家喝茶。这就是葵杨的父亲。” “哦,伯父你好。” 魏元宏一听,马上换了一个笑脸,问道:“方霹,你还没有吃饭吧?” “还没有呢。” “那就干脆在这里吃顿便饭吧?” “那好啊。可是,我今天来的匆忙,没带礼物。” “唉,还要什么礼物,人来就好了。” 魏葵杨一听,这方霹又没和她商量,居然还答应留在她家中吃晚饭,心里又慌又急,忍不住偷偷掐了他一下。 “哎呀。” 方霹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引得魏元宏、林琳愕然回头。 “怎么啦?” “伯母,没事的。有只蚂蚁爬上来,咬了一下。” “那快进来,最近门外是有些红蚂蚁的。” 第54章 大洋彼岸 到了晚上六点多的时候,方霹和魏葵杨一家,坐在饭桌上,开始一起用晚餐。 “小方,你来这里,就当作是自己家,千万不要客气。” 林琳一边热情地给方霹夹菜,一边说道。 “谢谢伯母,我自己来就行。” “妈,你让他自己夹嘛。你夹的菜,说不定他又不爱吃。” “没有,没有,伯父炒的菜特别香,每一道,我都特别爱吃。” 因为方霹的到来,魏元宏特地多炒了两道菜——香辣虾和洋葱炒牛肉。桌子上共五菜一汤,对四个人来说,足够丰盛了。 “小方,你喜欢吃,就多吃点。” “那是一定的。有机会我还想和伯父多学点厨艺。” “哦,你在家也炒菜吗?” “是的,我喜欢炒菜。每逢周六、周日,家里都是我炒菜。” 林琳一听,魏葵杨的这个男同事不但送她回家,还喜欢炒菜,莫名地高兴起来,忍不住插嘴问道:“小方,你多大了?” “伯母,我今年三十一了。” “那,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 “哦,那你这样的年龄,算是剩男的啦。” “啊,伯母,剩男的年龄还有标准的吗?” “有标准的,男的过了三十岁,女的过了二十七岁,就算是剩男剩女了。这可不是我定的,这是妇联定的标准。我们家葵杨今年才二十六岁,还差一年,才算剩女呢。” “妈,吃个鸡腿。” 魏葵杨见母亲说话开始天马行空,赶紧给她夹了一个鸡腿,希望能堵住母亲的嘴。 结果,林琳一个“移花接木”,又把鸡腿放到方霹碗里。 “小方,你年轻人要吃这个,蛋白质高。” “谢谢,伯母。” 好不容易安静吃了一会饭菜,林琳又闲不住,问道:“小方啊,那你现在有女朋友吗,或者是心仪的对象?” “有,就是葵杨。我喜欢魏葵杨。” 方霹这话一出,魏家三人全呆住了。 魏元宏不小心被呛住了,转头过去,用手轻捂嘴,咳了几声。 林琳捂着嘴直乐,给方霹不停地夹菜,很快就把他的碗堆满了。 魏葵杨没想到方霹居然直接挑明了两人的关系,羞得低下头,一粒一粒地往嘴里夹米饭吃。 但她娘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继续趁热打铁。 “女儿啊,小方他说喜欢你。你觉得他怎么样,反正我觉得他挺好的。” 听到林琳这么一说,魏葵杨简直无语了。 我的亲娘啊,这种话怎么可以当面问我的?等方霹走了再问,不行吗。 她觉得羞愧极了,把头低得快贴在碗上面了,从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林琳听不清,又追问了一句,“女儿,你说什么?” 这下子,连魏元宏都看不下去了,拉着林琳,走去厨房。 林琳不解地问道:“老魏啊,好端端的,你拉我来厨房干什么?” “过来和我一起洗水果。” “可我还没有吃饱。” “你话那么多,少吃一、两口没事。再说,你不是打算减肥吗?” 魏元宏、林琳一离开餐厅,气氛顿时没那么尴尬。 方霹把椅子挪了挪,靠近一点,说道:“我刚才那么说,你不生气吧。” 魏葵杨扬起小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嗔道:“不生气,可你事先要和我说下嘛,害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看着女友娇羞的模样,方霹忍不住,把脖子伸长,在她脸蛋上亲一口。 “你干嘛,嘴巴都是油。” “哦,我忘了。” 方霹赶紧抽出纸巾,帮她擦了擦。 两人说说笑笑一会,魏葵杨心里也坦然起来,朝厨房喊道:“爸、妈,你们在干什么?快出来吃饭啊。” “来了。” 林琳端着水果,和魏元宏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老两口子脸上都是浓浓的笑意。 吃完饭后,又闲聊了一会,方霹看了看时间,觉得该回去了,便说道:“伯父、伯母、葵杨,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 魏元宏点点头,说道:“好,那你慢点开车。” “好的。” 林琳越看未来的姑爷,就越觉得顺眼,忍不住又来了一句。 “小方啊,晚上开车累不累。要是累的话,就在这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其实,林琳心里想的是,正好家里多出一间房,里面还有张简易床,方霹可以住在那。 但方霹理解错了,他以为是那样,便急忙起身,摇手说道:“不累。伯母,我不累。” 魏葵杨也起身,说道:“那我送你。” “不用了。” 离开魏家,方霹到了楼下自己的车前,兴奋地跳了起来。他能看出来,魏元宏、林琳对自己的印象很好。自己和魏葵杨这事,九成九能成。 方霹抬头望去,只见魏葵杨正在窗台上。两人比了下手势后,方霹便驾车而去。 到了周日上午,在提前商量好后,方霹拎着食材,来到魏家露了一手厨艺。不得不说,方霹的厨艺还真不错,引得魏元宏、林琳一顿夸奖。 从此,方霹和魏葵杨的恋情便从秘密转到公开。两人开始正式地在金银花小区附近,手拉手逛街。 第二天,方霹开车接魏葵杨来到雷老侠家中。雷老侠便接着讲述去美国的故事。 …… 以前当镖师的时候,我也没少坐过船。但是,我没有想到,去美国的这趟远行会如此艰苦,如此漫长。 刚开始的十多天里,我们两家六口人还是挺兴奋的。 因为,我们谁也没见过如此震撼的景色。 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天空和海洋融为一体。若不是船头劈开白色的浪花,以及天边偶尔飞过的海鸟,你常常会忘记,这是在海上航行。 在不同的时间段里,海平面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有深蓝、浅蓝,还有明亮的白色,等等。 我们看见一群叫海豚的生灵,一边嬉戏,一边追逐在大船两边。它们如同精灵般,不停地跳跃出海面,直到看见鱼群才离去。 我们还看见两只鲸鱼,一大一小,喷出巨大的水柱。我从来没想过,会有如此庞大的生物。 当夜幕降临,天空中会出现无数繁星。有好几次,我和康寿延就躺在甲板上,仰望星空,聆听海浪的声音,看着满天繁星,静静地感受着宇宙的无边无际。 可时间一长,在海浪的颠簸下,我们开始疲惫不堪。特别是遇到巨浪时,颠得让人受不了。 除了我之外,他们五人在船上,都轮流生过病,出现发烧、呕吐等现象,特别是白萍,一度极度虚弱,幸好都平安无事。 经过五个多月的远洋跋涉,我们终于踏上了陆地,来到了大洋彼岸。又过了几天,我们来到纽约,找到了这里轱辘多的姑姑。 这个北欧的中年女子看见自己的侄女,高兴地跳了起来,搂着这里轱辘多又哭又笑。 当天,她帮忙找了个地方,把我们临时安顿下来。我们便在异国他乡,开始新的生活。 美国的世界和大清完全不同。 在前往纽约的路上,到处可见到火车和冒着黑烟的工厂。特别是在车站时,汽笛声,蒸汽机的声音,车轮在铁轨上滚动时的声音响个不停。 纽约城市里的道路和大清也完全不同。康寿延说这叫公路,全是用水泥铺成。纽约城市里的公路很宽广,高楼非常多。我还看见许多用硬币一投,就可以打电话的亭子。 纽约的路上几乎看不见牛车,有少数马车,但更多的是四个轮子的车子在跑,有长有短。 长车头上装着两条电线,和天上的电线连在一起。短车外面没有安装电线,只是屁股后面会排出浓浓的烟雾。 纽约街上的行人非黑即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到了晚上,街上一排排的路灯会亮起,依旧很热闹。 用我父亲的话说,我们好像来到了异世界。 不得不说,纽约确实把我震撼住了。它看起来,处处都比我们大清先进。 唯一让我们感到不舒服的是,它们的空气实在是非常糟糕。 每天洗澡的时候,我一挖鼻孔,就掏出黑乎乎的一团。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在我的鼻子里长出来的,太恐怖了。 这里的空气导致我们六人,后来都陆续得过肺病。幸好,大家都康复了。 第55章 纽约的街头 康寿延和这里轱辘多夫妻两人的英语水平很高,一来到这边,就完全可以和美国人无障碍地交流。 而且,他们在纽约还认识原先就经常联系的客户,有一定人脉。所以,他们夫妻很快就融入了纽约的生活。 大概半年后,他们又成立了新的公司,还是继续做贸易生意。 而我们家四人显得和纽约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幸好有他们夫妻的帮助,否则,我们一家人定会过得非常艰难。 特别是我,单单是语言和文字方面,就让我吃尽了苦头。而我在这方面明显缺乏天赋,连我父母都比我学得快。 那些蝌蚪般的文字,和绕口的发音,总是很难存放在我的脑子里。它们从左耳入,右耳出。这只眼睛刚记住一个单词,但另一只眼睛很快就把它认错了。 白萍在这里轱辘多的帮助下,来了半年后就可以和美国人交流,也会写简单点的书信、电报。对此,这里轱辘多赞叹不已,说她是个天才。 康寿延和这里轱辘多夫妻开公司后,白萍就过去帮忙,跟着这里轱辘多,学做生意。 我的父母在一年后,也可以说着一口浓浓中国味的英语,在菜市场上和商贩们讨价还价。 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在日常生活上和美国人,进行简单的沟通交流,这就足够了。 但我却不能,听不懂,也说不出,除了一些骂人的脏话,比如“法克 you”,“go to hell”之类的。 当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在异国他乡,无法起到沟通交流的作用时,我便非常地痛苦,感觉自己像个废人。 幸好,我学会了开美国人的汽车。 我听康寿延和这里轱辘多两人说过,汽车是一个叫戴姆勒的德国人发明的。如果要生产汽车,好像就得向戴姆勒支付一笔专利费。 但纽约周边有几家汽车工厂,他们不支付专利费,专门仿造德国人的汽车来卖。 康寿延和这里轱辘多说起这事还忿忿不平,骂了纽约那些汽车工厂几句,但转头他们就去买回来三辆,主要是便宜。 美国人制造的汽车可以坐下两个人,后面还有个架子,可以放些不重的东西。 汽车上装有敞篷,不下雨的时候可以折起来,视野非常宽广。 下雨的时候,可以用手拉开敞篷,用来遮雨。但雨下太大的时候,还是会被淋湿,即便在车上打伞也不行。 买来的三辆车,有两辆开去公司,有一辆留在家里。 我们两家人来到纽约后继续住在一起。 来了大概两个月后,康寿延在纽约郊区买了一套二手别墅,面积不小。后来,他又在纽约市中心租了几间办公室,做贸易生意。 每天,康寿延、这里轱辘多、白萍三人就去公司上班。而我和父母就留在家中。 我父亲在做完清洁后,便出门去和刚认识的几个美国老头、老太聊天。 来到美国后,虽然语言不通,但我明显能感觉到,白种人对黑人、黄种人的鄙视。 我父亲虽然竭力想要融入美国老年人的圈子里,但只有一个白人老头愿意和他交朋友,其他的都是黑人。 我母亲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买菜、炒菜。而我,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唯一能做的,便是开着车,载着母亲来到菜市场买菜,或者是去别处买东西。 不同于我父亲,我母亲不喜欢美国这里,更不喜欢和美国人打交道。若非因为我,料想,她绝不愿意飘洋过海来到美国。 所以,来到这边后,我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差,特别是面对外国人的时候。 偌大的菜市场里,难免会出现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的事情。 我母亲遇到这种事情,总是特别生气,经常会和买菜的黑妞们吵架。骂人的脏话,自然就会从我母亲嘴里,脱口而出。 每当这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和母亲一起,骂她们或他们,“法克 you and uncle”,或者是“法克 you and whole family”。 这些是无聊的我想出来的骂人话。 口舌之争容易变成肢体上的冲突。 有时,几个美国青年仗着年轻力壮,想要教训我们母子。但他们没有想到,这对母子居然会中国功夫。 特别是我母亲,虽然已是个老太,但毕竟是咸鱼宗人。她来美国后,闲着没事,又练起武功,身手意外地敏捷。 于是,纽约的一处菜市场里,人们惊奇地发现,六、七个美国青年,被一个中国男子和他妈追着乱跑。 这种事情发生过两次后,菜市场里的商贩们再也不敢和那个中国老太吵架了。 我也信心爆棚,对自己会武功而沾沾自喜,直到有一件事的发生。 记得那天是1900年的8月3日,在我们大清来说,就是光绪二十六年。 那天下午,白萍打电话到家里来,说公司有辆车,被业务员开走了,让我傍晚左右去接她回家。 大概下午六点的时候,我来到康寿延的公司。而他们还在忙个不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工。 康寿延公司所在的高楼叫做担保大厦,足足有20层高。我在康寿延的公司里无事可做,便坐电梯下来,在大厦周边走走。 这里是纽约的市中心,平时非常热闹。但这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了,路上行人非常稀少。 这个点,一般的纽约市民都在家中,或者餐厅中吃饭。 我漫无目的地在纽约的街头闲逛,准备转一圈就回去。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见一条小巷子里传来一个女人喊叫“help! help!”,而且口音有点像是中国人。 虽然我还无法和洋人正常沟通,但也知道help就是救命的意思。 我闻声而去。 有两个美国人比我先到。但他们只是朝巷子里看了一眼,便走开了。 我疾步跑入巷子里。只见巷子里,有四个美国青年手持明晃晃的匕首,把一个中国年轻女子堵在角落,发出不纯洁的笑声。 旁边还有个中国男子倒在地上,看样子好像是被打昏过去了。 那女子的提包已被抢走。但那四人还在动手动脚,看样子,是想要胁迫那女子跟他们走。 “法克 you and uncle”,我本来是想说“放开那个女人”的。奈何,我不懂用英语怎么说,自然就是一句“法克”过去。 那四名美国歹徒一愣,先是大笑,然后不怀好意地朝我走来,嘴里叽里咕噜的。 我虽然听不懂,但也能猜出,他们不是在骂我,就是在嘲笑我不自量力。 虽然他们都带有匕首,但我身为咸鱼宗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便挑衅地朝他们竖起中指,并勾了勾。 他们果然被激怒了,挥舞着匕首,围攻过来。这一幕,吓得那个在角落里的女子高声尖叫,引来几个路人站在巷口外围观。 我不慌不忙,施展起中国功夫,和他们缠打起来。 上来没多久时间,我瞅准机会,一拳狠狠地朝一人的肋骨揍去。他当场就疼得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剩下三人愣了一下,继续围攻过来。 我使出闪转腾挪的功夫,一会又是一脚踢翻另一个,气得他们嘴里又是叽里咕噜的。 仅仅过了几分钟时间,先后共有三人被我打翻在地。虽然,我身上也被他们划了两道,但伤口都很浅,不碍事,流点血而已。 突然间,剩下那人扔掉匕首,从身后掏出一把手枪,指着我。 这个变故让我有点猝不及防,没想到他们会有枪。我知道洋人的枪很厉害,但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其威力。 看着和他的距离大概有四、五米左右,我准备一个弹跳过去,去抢他的手枪。 就在要动手的刹那间,“嘣嘣嘣”响了三声。他朝我连开了三枪。 我本能地闪了下,但没能躲过去,中了两枪,只有一颗子弹,没打中我,擦着我的额头飞过。 我后退了一步,倚在墙上,慢慢地坐下来,双手捂着两处枪伤,鲜血从手指缝中溢出来。额头上由于擦破了皮,也流出了血。 胸部和腹部中枪的地方有一种炙热的感觉,火辣辣的。我低下头一看,血已经流了一地。 那个女人见状,尖叫得更大声了。巷口外,围观的人们中,有人喊了一句,“the police are ing!” 那四名歹徒闻言,脸上有些惊慌,相互搀扶着,从巷尾急忙离开。 围观的人们开始朝我走来,有两个人用英语问了我几句。我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他们在问什么。 那一刻,可能是血流太多的缘故,我只觉全身发冷、发麻,脑里一片混乱,昏昏沉沉的。 身边的人好像越来越多,声音十分喧杂,我的视线也有点模糊起来。 我这是要死了吗? 心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老侠!” 过了一会,我听到了康寿延的声音。 接着,又看见他从人群中钻出来。但是,整个世界都开始血红起来,连他也是红色的。 我一看见康寿延,就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身体缓缓倒下。 然后,我就没有了知觉,只是隐约感觉,有人扶住了我。 第56章 纽约唐人街 当我再次醒来时,看到的第一眼是一面模糊的白墙,闻到的是消毒水的气味。而身体因为长期没有动,非常的难受。 我想略微活动下,胸部和腹部却传来强烈的疼痛感,让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雷郎,你醒了。” 紧接着,眼帘中出现白萍的模样,渐渐清晰。 “这是在哪?” “在医院。你等着,我去喊大夫。” 白萍抹去眼泪,就冲出去,朝外面大声说了几句英语,然后就走回来,坐在我身边,摸着我的手。 “雷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白萍哽咽地说道。 “我没事了。小萍,你别哭,不好看。” “嗯。” 当然,我这句话不过是在安慰白萍。其实,我虚弱得要死,浑身都没有力气。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右手边,挂了一个塑料瓶,里面装有液体,并通过细管、针头和我的胳膊连接在一起。 “小萍,这是什么?” “这个叫点滴,里面是洋大夫给你康复用的葡萄糖水。” 一个白人医生和一个黑人护士走了进来,察看了我的情况,笑着和我说了几句,见我没反应,又和白萍叽里咕噜说了好多话,就走了。 “那洋大夫说什么?” “他说你身体素质很好。失血这么多,才昏迷两天多就醒来,而且看起来,精神算是不错。 他还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那两枪都没打中身体的重要器官,你很快就会康复了,让我们不用担心。” 白萍把我的左手托起来,贴在她脸蛋上,噙着泪水,笑着说道。 “我昏迷两天多了?” “嗯,差不多接近三天了。” 紧接着,她又问道:“你饿不饿?” “饿。” “那我先去把粥温一下,是娘中午带来的。” “好。” 一会,白萍便拿着勺子,把温好的粥,一点点喂给我吃。 暖暖的稀粥下肚后,我顿时感觉到,全身都舒服起来。那种虚弱感正在一点点地消失,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 连吃三碗粥后,我饱了,便问起小萍,三天前,我被获救的事情。 原来,就在我走下电梯的十几分钟后,康寿延、这里轱辘多、白萍三人也离开公司。来到楼下时,只看见我平时开的汽车,却没见到我的人。 于是,他们三人便在街上寻找,很快就发现有一群人在围观什么。康寿延一挤进去,就看见了刚昏迷的我。 然后,就赶紧把我送到了医院。等办理好入院手续,康寿延又跑去警察局报案。 听到这里,我有点诧异地问道:“你们去的时候,警察没在现场吗?” “没有,是事后报案后,警察才去的现场。” “the police are ing,这句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很清楚,那四名歹徒就是听见这句话,才溜走的,便问道。 “是警察来了的意思。” “哦。” 我突然明白了,那天围观的人们当中,有个人好心假装说警察来了,才吓跑那四个歹徒。 否则,我那天真的有可能命丧在那条巷子里。可惜,不知道是谁喊了那一嗓子。 美国比起大清,先进得不是一点、两点。可我也没有想到,他们大城市的治安会这么差。居然有人会在市中心劫财、劫色,还敢持枪杀人。 而且,我知道,担保大厦周边就有一家纽约警察分局,离我出事的巷子不远。但凡他们警察局有人出来巡逻,就可以很快发现这起恶行。 “气人的是,康寿延说,他去报案时,那家警察分局里就两个人,全身都是酒气。 那两个警察问了寿延很多话,又让他填了不少表,才打电话把人喊来,随他去现场察看了一番。 更气人的是,去现场的几个警察,也是一身酒气,还满脸不高兴,就像是责怪我们不该这个点来报案。” 听了白萍这番话,我心里逐渐发凉。 “这么说,那四名歹徒,肯定也是抓不到了?” “或许吧。昨晚康寿延来看你。他说,昨天下午又去趟警察分局。一个警员不耐烦地告诉他,回去等消息,抓到人会通知我们的。” 我无语了。 到了傍晚时刻,我父母和康寿延、这里轱辘多夫妻两人一起来看我。 见到我已经醒了,而且精神饱满,都是大喜。我娘更是热泪盈眶。 到晚上的时候,我在白萍的搀扶下,居然可以下床走几步了。虽然,每动一下,枪伤处还是会疼,但我忍住了。毕竟,下来走几步,有利于疏通气血,对康复有好处。 又过了两天,另外一名洋大夫过来,和白萍说,我的自愈能力很强,现在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加上医院的病床紧张,让我赶紧出院。 看他那态度,像是在下逐客令。我正好也不想待在这里,便答应了。 当天,康寿延便过来办理了出院手续,慢慢开着汽车,带我回家。即便如此,偶尔颠簸一下,还是让我龇起牙。 回家后的第三天,刚好是礼拜天,康寿延、这里轱辘多两人没有上班,都在家里陪我。 而这天上午,有五个中国人找上门来,为首一人四十岁左右,叫做赵应勤。 他身边有个女子,正好就是那晚被四名歹徒堵在巷子里的那个女人。他们是来向我,登门拜谢的。 大家寒暄一番,相互介绍后,都坐下来。 赵应勤便说道:“幸好雷先生那晚仗义相助。要不然,我侄女赵子悠就要被那帮人掳走了。实在是万分感谢,一点心意请收下。” 说完,他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里面应该是美元。我连忙用手推过去。 “赵大哥,你这样就见外了。我们都是中国人,难得在海外相逢,遇到这种事情,拔刀相助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又塞过来,我再推辞。 康寿延亦帮我挡住,劝道:“赵大哥,大家都是漂洋过海来这边谋生的。以后互相帮助的事情还多着呢,你就不用客气了。” 赵应勤这才作罢。 “小女子赵子悠,谢大哥救命之恩。” 赵子悠红着眼,起身过来,跪在我面前拜谢。 “请起,请起。” 我受了她一拜后,便伸手扶她起来。 那天晚上,我并看不清她的模样。如今近距离接触,只见她长相甜美,身材曼妙,怪不得歹徒要见色起意。 大家坐下一聊,我们才知道,这个赵应勤是整个美国洪门致公堂的总堂主。 “洪门致公堂?莫非是当年陈近南大侠所创立的洪门分支?” “正是。” “久仰久仰,没想到,你们洪门已经发展到了美国。” 陈近南也叫陈永华,是康熙年间人。那时候,郑成功、郑经父子正盘踞台湾,对抗清廷。陈近南便是郑氏父子的手下大将。 在辅助郑氏的同时,陈近南从台湾潜入大陆,积极联系各地反清力量,成立了洪门。对外,他们一致称为天地会;对内,则自称为洪门。 “说来惭愧,我们之所以跑到美国,其实是被逼的。太平天国兴起时,我们洪门加入太平天国,一起反清。太平天国失败后,我们的父辈们逼迫逃亡海外。 我刚来美国的时候,才十来岁。唉,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不过,洪门子弟来到美国后,就分出好多分支。 其中最大的有两支,一支是我们的洪门致公堂。另一支叫做洪门三合会。他们的总部在旧金山。” “原来如此。” “我们致公堂的总部就设在曼哈顿岛。雷先生、康先生,你们随时可以去我们总部参观参观。” 曼哈顿岛是一座大岛,紧挨着纽约城,之间有大桥连接,算是纽约的郊区,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近。 赵应勤说完,便给我和康寿延分别递来一张名片。只见名片中间的五个金色大字写着“纽约唐人街”。从名字上看,这应该是个华人聚集的地方。 自从我来纽约后,由于语言不通,基本上很少外出,不是在买菜的路上,就是去康寿延公司的路上,居然不知道纽约还有个唐人街。 “唐人街就是你们的总部?” “对,你们什么时候想来,什么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派人来接你们。名片上有我电话。” “那倒不必,有地址,我们肯定能找到。等我痊愈了,就和寿延去拜访赵大哥。” “那好,唐人街非常欢迎你们。” 大家都是中国人,机缘巧合之下,在大洋彼岸相逢,一聊起来,都有说不完的话题,渐渐熟络起来。 中午的时候,我们便留赵应勤、赵子悠五人,在家中吃饭。他们五人都夸我母亲炒的菜好吃,有家乡的味道。康寿延还和赵应勤四个男的,喝了一点酒。 饭后,我们便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赵子悠转过头来好几次,不停地朝我们挥手。 第57章 师父的来信 我在家养伤的期间,康寿延又去趟警察局,询问我案子的进展,结果得到的又是一句冷冰冰的“回家等消息”。 这让我们大为失望。从办案警察的态度上看,估计这事是不了了之了。 我们虽然愤怒,却又无可奈何。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警察要是不放在心上,我们就更没办法去追凶。 值得高兴的是,这段时间里,我居然收到了师父的来信。 记得是8月13日的那天下午,康寿延提前下班,一回到家,就抱住我,说道:“王大侠来信了。” “我师父的信!他是怎么寄过来的。” “还得我香港公司的老王吗。王大侠写信寄到香港。是老王找到一个来美国旧金山的华人,让这位华人帮我们带过来的。” “那太好了,快打开来看看。” 我当时太激动了,以致撕开信封的口子时,手都有点抖。 信里面,我师父就像写流水账一样,叙述了我们走后的一些事情。 比如,师父在信里说,清廷在各地城门口贴有在逃的维新派党羽画像,其中就有我和康寿延的。 他告诉我们,宫廷画师把我们两个画得惟妙惟肖,让我们两人千万不要回来,很容易被人告发的。 因为,举报我们两个有赏银。若能抓获,举报康寿延有两百两银子。而我比他值钱,足足有五百两银子。 后来,康寿延对此耿耿于怀。他认为自己远远不止这个价。清廷把他看扁了。 又比如,师父在信中提到,谭嗣同在狱中时,用石子在墙上刻了一首诗——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后来,看守他的狱卒,把这首诗写下来,交给谭府的陈管家。 师父还提起谭嗣同、康广仁两人葬礼的事情。下葬那天,谭嗣同的父亲终究没有来。不过,他父亲让人送来一副挽联。 “谣风遍万国九州,无非是骂;昭雪在千秋百世,不得而知。” 我和康寿延读到这里时,忍不住泪目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人间悲剧。 而谭嗣同的父亲,因为畏惧慈禧,竟不敢参加儿子的葬礼,想必他心里,一定是痛如刀割。 在谭嗣同、康广仁两人葬礼上,康家没有人来,谭家也只有嗣同的妻子李闰和谭府的陈管家来了。 在场的人不多,但都是谭嗣同的朋友,有我师父、纳兰公子、大师兄、二师兄,还有何磊和小春子。 他们把两人的灵柩,葬在北京城周边紫云山的一个小山谷里。 山谷周边的景色很美,青松挺拔,小溪蜿蜒。还有许多小鸟在此筑巢。想必他们两人泉下,定不会寂寞的。 由于怕有人打扰两人的安静,墓碑上并没有刻上谭嗣同、康广仁两人的名字,仅是刻上两个字代之。 谭嗣同的墓碑上刻的是“醒民”,康广仁的墓碑上刻的是“救亡”。这四个字是纳兰公子想出来的。 师父还说起李闰。李闰在葬礼后,委托师父等人,帮忙把谭家在北京的家产进行了变卖。 她准备将变卖所得,带回去浏阳,创办女子学校。因为,呼吁女性也要有同等的教育权,也是谭嗣同等人的遗志。 大概,李闰是想通过她的方式,为亡夫未竟之业,尽其所能。李闰离开北京时,师父让大师兄、二师兄送她回浏阳。 “对了,李闰现在已经改名叫做臾生。” 师父在信里这么写道。 臾生,从字面上看,就是再活一段时间的意思。 突然间,我翻回第一页,细细又读了“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这两句诗。 望门投止思张俭的意思是,希望人们就像对待东汉名士张俭那样,给予出逃的维新派人士帮助。 忍死须臾待杜根的意思则是,希望活下来的同志们要像东汉忠臣杜根那样,忍辱偷生,等待机会,再图大业。臾生这个名字,大概就是取于后一句的意思吧。 信的最后一段,师父说,他已经把我们家的四合院,还有源顺镖局都卖了,招募了一批人去参加义和团,准备扶清灭洋。 但清廷好像并不是很领这个情,没把义和团视为朋友。再这样下去,义和团的兄弟们就准备扫清灭洋了。 “你和寿延在香港要小心,千万千万别回来。” 这是师父信中正文最后的话。看来,他写这封信时,还不知道我们两人来到了美国。 落款处写着,“王五口诉,纳兰润笔”。 原来是纳兰公子帮他写的信,怪不得如此精炼。 在信封袋里,除了师父的信,还夹带着折起来的我们两人的画像。还真别说,画得确实很逼真。 看完师父的来信,我和康寿延不禁又为他担心起来。 就在两个月前,我们在报纸上看到,英国、美国、德国、法国、俄国、日本、意大利、奥地利八国联军,以镇压义和团之名,行掠夺中国之实,在6月中旬起,开始进攻天津的大沽口炮台。 6月21日,北京的实际掌权人——慈禧听说洋人们准备借此机会,把她赶下台,逼她还政于光绪皇帝。 权力,对这个发动过三次政变的慈禧老太来说,就是她的全部,比她的命还要珍贵。慈禧绝不允许任何人,或者任何事物动摇自己的权力。 于是,慈禧当天就下了《对万国宣战诏书》,同时对英国、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沙俄、西班牙、比利时、荷兰、奥匈帝国等十一个国家宣战。 她的意思是,我能打十一个。 美国的许多报纸,讥笑慈禧居然相信义和团所说的——神功已成、刀枪不入,竟然同时宣战十一国,大概是疯了。 我也不相信义和团的神功可以抵挡子弹。 就在十几天前,我差点被一个不会武功的美国歹徒打死。他只不过动了三下手指,我就倒了,身前被打出两个血洞。 以前,我也见识过其他门派的武功。大家练功的方法其实差不多。 只有十年磨剑,才能锋芒毕露。 所谓的武林高手,也只不过比别人多费点脑、多流点汗。 至于以肉身挡子弹,我们咸鱼宗做不到,别的门派一样也不行。 “你说,我师父会不会真的拿着大刀,朝洋人的军队冲去?” “我相信王大侠不是这么鲁莽的人。他要杀洋人,也是夜里搞偷袭。你放心吧。” 听了康寿延的话,我略微心安一些。 “如果我从纽约给师父寄信,他能不能收到?” “这个,怕是有点难。再说,王大侠不是把你家和镖局都卖掉了。你寄到哪里?” “我可以寄到纳兰公子家中。” “那好吧。你写好后,交给我。我再想办法,通过商队,转寄送到北京。” 但是后来,我连续写了三封信给师父,都没有任何回音。 也许是受托之人并没有真的送到。也许是师父收到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信给我。 在美国生活的日子里,我隔一段时间,就会打开珍藏的木盒子。里面就放着两样东西,一件是谭嗣同的手帕,另一件便是师父的来信。 每次目睹它们,总是让我追忆许久。 在收到师父来信的几天后,我终于痊愈了,便和康寿延一起去拜访赵应勤。 纽约唐人街的规模真不小。曼哈顿岛上有三条街——丛林街、柏克街、包厘街。 这三条街大多都是华人居住的地方,或者是华人经营的店铺。 听赵应勤介绍,来美国的华人原先绝大部分都是居住在西南的加州。 但随着1882年美国联邦政府通过了《排华法案》,1887年加州的中国城被蓄意纵火焚毁后,加州的华人开始大规模东迁。纽约唐人街里的大部分华人就是从加州迁移过来的。 那一天,赵应勤带着我们两人,把曼哈顿岛大概逛了一遍。 我突然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这座大岛其实是个新移民者的天堂。 岛上除了华人,还有犹太人、爱尔兰人、波兰人以及来自西西里岛的意大利人,都是刚移民过来的。 而且,他们和我们华人一样,都建立起了自己的社团。 比如,赵应勤的社团叫做洪门致公堂,而意大利人的社团就叫做黑手党。 当然,黑手党是外人对他们的称呼,意大利人称呼自己的社团叫做玛菲亚。 第58章 四海武馆 自从去了纽约唐人街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当然,后来多数是我一个人开车去找赵应勤,康寿延很忙,而我刚好很闲。 对于我而言,唐人街就是一处天堂。这里,我再不用去猜,洋人嘴里叽里咕噜的,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一眼望去,店铺的招牌、摊上的报纸等全是中文。所遇到的人,对我说的,也全是中国话。 当然,中国话里也有听不懂的,特别是粤语和福州话口音很重的,也是鸡同鸭讲。 渐渐熟悉情况后,我便发现,这曼哈顿岛上的社团,其实都是黑帮。 比如,他们都收保护费。而且,几大势力在岛上划了界限。这条街是谁来收,那条街又是谁来收,都是不成文的规定。 后来,我才知道,不管是谁来收保护费,有三成必须要交给警察。实际上,是警察罩着黑帮,黑帮再罩着岛民。 更幸运的是,唐人街不但让我认识到许多新朋友,还让我来美国之后,得到一份正经差事——教人武功。 唐人街有家四海武馆,馆主姓陈,练的是洪门武功。 那一天,赵应勤带我上门,介绍陈馆主给我认识。他一听我也会武功,便提出切磋一下。对于这种要求,我自然是不能拒绝。 一开始,我取守势,小心翼翼地和陈馆主过招。因为我听说过,洪门的祖师爷陈近南有一门绝学,叫做“凝血神抓”。 要是被“凝血神抓”抓中,必须要及时寻找名医,用活血化瘀的草药连敷七天,且期间不能洗澡。 否则,就会有大麻烦。重者,被抓的部位几天后,其血液会慢慢凝结,造成局部坏死;轻者,被抓的地方几天后,会长出一个大黑斑,恐怖如斯。 为此,我以前问过师父,是不是真的。他说是真的。 据我师父回忆,他小时候曾经观看两名武林高手,在擂台上比武。 一方是练铁布衫加铁砂掌的高手,叫做程宁缺;另一方便是洪门的绝顶高手,叫做洪神佑。 两人过了两百招后,洪神佑的右手突然变红起来。围观的人们中也有高手,不禁惊叹,“啊,是凝血神抓”。 结果,那场比武,虽然是程宁缺赢了,但他的右边屁股却中了洪神佑的凝血神抓。 当场,洪神佑还叮嘱程宁缺,回去以后要赶紧买草药来敷屁股,连药方都告诉他了。 谁知,程宁缺自恃从小修炼铁布衫,全身硬梆梆的,并不把洪神佑的话放在心上。 正所谓,不听好言劝,迟早要吃亏。 几天后,程宁缺右边的屁股突然长脓、流血。这时,再寻找名医、良药已晚矣。 最后,程宁缺右边整块屁股全部烂掉,连右骨盆都露了出来。 从此,程宁缺走路便一瘸一拐的,坐也坐不下,睡也睡不好。 所以,我一听说陈馆主是洪门高手,便全神留意他的双手。 一旦他的手变红,那肯定是会“凝血神抓”这个绝技。到时候,我便爽快认输就是了,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万一被“凝血神抓”抓到,光是七天七夜不洗澡,我就难以忍受。 可是打着打着,我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这陈馆主所学的洪门武功并不纯,能有五、六成就不错了,更别说修得最难学的“凝血神抓”绝技了。 交手了一会,我便知道,陈馆主不是我的对手。但我还是没有出全力,故意拖延时间。 因为,陈馆主的武功中还糅合了西洋拳。我想多了解洋人武功的特点。 只见陈馆主的身体和头部很有节奏地晃来晃去。这西洋拳法有点霍家迷踪拳的味道。 可惜,他太慢了。 切磋几分钟后,我瞅准机会,使出一招“咸鱼尾扇脸”。这是咸鱼宗里的腿法绝招。 招式里虽然有个“脸”字,但并不一定要真的打脸。何况,对方毕竟是一馆之主,要留点面子。 趁着他重心不稳,我一个后侧踹踢,直接把陈馆主踢翻在地。 “雷先生的武功精湛,在下十分佩服。” 陈馆主从地上爬起来,朝我抱拳,十分敬佩地问道。 “承让了。在下只是侥幸赢了一招。” “敢问,雷先生师承何门?” “我的师父是王正谊,江湖朋友送给我师尊一个外号,叫做大刀王五。” 本以为,我抬出师父的名号,对方应该会知道。没想到,陈馆主听了,一脸茫然。看他那神情,像是没听过我师父的大名。 当下,我便接着说道:“我师父师承咸鱼宗,后来又拜萧和成、李凤岗等武术名流为师,身兼多派武术。” “哦,李凤岗先生是不是叫做沧州双刀王?” “对对对。” “失敬、失敬!在下恩师叫做叶超凡。他少年时,曾被沧州双刀王李大侠救过一命,还被李大侠点拨过一些武功。 没想到,我在海外,还能遇到恩师的救命恩人的传人。雷先生,请受我一拜。” 他这一出可把我搞糊涂了,便赶紧也朝陈馆主一拜。 这李凤岗救过他恩师一命,和我有什么毛关系? “陈馆主客气了。那叶老先生现在也在美国吗?” “是的,可惜他老人家两年前去世了。” 说到这,陈馆主便拉着我的手,说起他恩师叶超凡是如何如何地对他好,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和赵应勤便只好劝慰陈馆主几句。但我实在是无法和他共情,只能装作沉痛的样子。 但从这起,陈馆主对我是一见如故,力劝我在四海武馆教人习武。 老实说,自从受到枪击后,我对武术开始失去了信心。 在手枪、大炮盛行的时代里,武学自然就没落了。 只要是几米开外,武功再高,也挡不住子弹。 但转念一想,在两人贴身缠斗时,会武功的一方还是明显占优,加上习武也可以强身健体,我便答应了。 从无事可做,到教人习武,是我在美国开始新生活的重要一步。 我开始忙碌起来,一早带着母亲去买菜,然后就赶去唐人街教人习武。 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我离开四海武馆,去和赵子悠学习英语,主要是日常对话方面。 她现在成为了我的英语老师。不知为何,在赵子悠的悉心帮助下,我的英语进步奇快。 每天忙到晚上七点多,我才回到家中和康寿延他们,一起用晚餐。 这种忙碌的生活,让我的心情开始变好起来。 刚来美国的时候,我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内心非常痛苦、茫然、空虚。 其原因很多,有思念故乡、追忆故友;有美国人对华人的歧视;也有语言不通的方面,等等。 可一旦忙起来,这些负面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就被藏在脑海的角落里。只有偶尔,它们才会冒出来,但很快又躲回角落里了。 我在唐人街教人习武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赵应勤来找我,说晚上陪他一起吃饭,去认识一个美国新朋友。 当时,赵应勤笑嘻嘻的,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到了六点多,在唐人街最好的中餐厅——南华餐馆的包厢里面,我见到了赵应勤所说的新朋友。 赵应勤叫他脱蕾丝先生,并介绍他是纽约警察总局的副局长。 在当时,这实在让我有些意外,没想到赵应勤会认识美国警察的高层。 大家一起喝着酒,吃着菜。赵应勤便和脱蕾丝聊起来。 我的英语水平,现在不但能够听得懂八成,还能和脱蕾丝简单聊几句。 酒席过了半小时后,脱蕾丝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大声告诉我,我的案子有眉目了。他已经查出来,那四名歹徒就藏身在佛罗里达州。 纽约警察局已经和佛罗里达州的警察局联系好了,正在进一步搜查他们的踪迹。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让我放心。 他的这番话,实在让我诧异。 自从来美国后,什么时候见过警察这么和睦、这么亲切地和我说话? 每次去问自己被枪击的案情进展,总是热脸皮贴冷屁股。 我嘴上说着感谢的话,眼角却瞄向赵应勤。 只见赵应勤满面笑容,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十分精致的盒子,塞到脱蕾丝手里。 脱蕾丝掀开盒子一角,快速瞅了一眼里面,笑得更大声了,露出来几颗门牙。那牙缝上,还缠绕着一些肉丝。 那一刻,我全懂了。 第59章 三万美元 到了晚上八点的时候,赵应勤安排人开车,把喝得醉醺醺的脱蕾丝,送回家去。 望着远去的汽车,我忍不住说到:“赵大哥,多谢。多谢你帮忙找了脱蕾丝先生,去追查我的案子。” 自从在警察局几次碰壁后,我便强迫自己忘了枪击案,免得自取烦恼,也从来没有和赵应勤说起这事。 没想到,赵应勤却一直惦记着这事,悄悄托关系,让纽约警察局重视起来,追查此案。 赵应勤拍拍我肩膀,笑着说道:“你是我的朋友。赵子悠是我的侄女。我不帮你,谁帮你。再说了,脱蕾丝这些年来,收了我不少钱,让他帮忙是应该的。” “刚才那盒子里面,又是什么贵重物品?” “瑞士产的伯爵表。” “赵大哥,为了我的事情,让你破费不少了。” “你不用在意。其实没有枪击案,我也是要给他送钱、送礼的。要不然,我们洪门致公堂在纽约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点点头,黯然无语。 美国在很多方面都比大清强,但在贪腐上,倒是和大清不分伯仲。 又过了一个多月后,我们和脱蕾丝又相聚了,还是在南华餐馆里。这次的饭局,还是脱蕾丝主动约的。 不过,当我和赵应勤进入时,包厢里还多了一个人——阿尔弗雷德。 他是个意大利人,正是曼哈顿岛上的黑手党首领。我有好几次跟在赵应勤身边,见过阿尔弗雷德,对他也不陌生。 餐桌上,酒菜已经上齐了,但我们四人都没有动筷子。包厢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决定少说多听。 一会,脱蕾丝捂着嘴,轻咳了两声,终于第一个开口说话了。 “阿尔弗雷德先生,想必你们两位也不陌生。我就不多介绍了。今天请几位过来,就是想,想和你们商量一下,雷先生被枪击的案子。” 商量一下我被枪击的案子?这事还用商量? 我和赵应勤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脱蕾丝变得更加吞吞吐吐了,接着说道:“我们,我们已经了解他们四人的踪迹,而且也知道开枪的人叫强尼·托里奥。本,本来,我们应该,应该进行抓捕的。 可就在几天前,鲁比奥议员亲自上门拜访了我。你们应该知道,鲁比奥议员的呼声向来很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的纽约州州长就是他了。连我都没想到,鲁比奥会来我家,太让我意外了。” 说完,脱蕾丝双手外摊,一副又尴尬又无奈的神情。 赵应勤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问道:“脱蕾丝,你不会告诉我,鲁比奥议员为强尼·托里奥这样一个罪犯说情吧?” “不不不,赵先生,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脱蕾丝矢口否认。看来,他对鲁比奥——这个未来的州长挺忠诚的。 就在这时,一旁的阿尔弗雷德说道:“赵堂主,强尼·托里奥的父亲正是鲁比奥议员家里的管家。” 原来如此,阿尔弗雷德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 赵应勤转过头,问道:“阿尔弗雷德先生,这事和你也有关系?” “没错,鲁比奥议员也来找过我。况且,强尼·托里奥不但是意大利人,还是我的同乡。这个忙,我也是要帮的。” 赵应勤冷冷一笑,又转过头去,对脱蕾丝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抓捕强尼·托里奥的事情,纽约警察局不管了?” 脱蕾丝眼神闪烁,沉默不语,尴尬地低下头。看他的样子,是默认不管了。 阿尔弗雷德见赵应勤脸色阴沉下来,急忙说道:“赵堂主,这件事我们可以谈判,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解决。这样的话,大家都不伤和气。” “阿尔弗雷德先生,这事没有什么好谈的。如果警察局不管,我们洪门致公堂来管。我会派人去佛罗里达州,去把强尼·托里奥抓回来。” “赵堂主,你得搞清楚一件事情。鲁比奥议员不但会是下任的纽约州州长。你还别忘了,他身后还有他的大家族。你们中国人有句名言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就意味着你们致公堂要同时和鲁比奥家族,纽约警察,还有我们黑手党为敌。” “阿尔弗雷德先生,你是在吓我吗?” “我不是在吓你,我是在提醒你。” “告辞。” 见赵应勤怒而起身,我赶紧把他拉住,并对脱蕾丝、阿尔弗雷德两人说道:“我同意谈判!” “老侠,你!” “赵大哥,谢谢你。不过,这是我的事情,应该由我来做主。” 说着,我硬拉着赵应勤,坐了回来。 脱蕾丝和阿尔弗雷德两人见状大喜。 阿尔弗雷德先开口说道:“赵堂主,雷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鲁比奥议员开出的条件是,赔给雷先生三万美元,赔给赵小姐一万美元。雷先生拿到钱后,就去警察局撤案。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雷先生,你觉得呢?” 阿尔弗雷德说出这个条件时,把我吓一跳。 在当时,纽约州的工人一年收入大概在三百五十美元左右。 鲁比奥议员一开口就是三万美元,这是纽约工人八十五年的总收入,足够我下辈子衣食无忧了。 他们家族是干什么的,这么豪气? 我突然觉得,这两颗子弹没白挨。 正当我准备开口答应时,赵应勤说道:“还得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按照我们中国人的江湖规矩,强尼·托里奥得断一个手指,让他也长点记性。” 脱蕾丝和阿尔弗雷德两人相视一眼后,脱蕾丝便说道:“那这事,我得回去和鲁比奥议员商量一下。” “ok。” 接下来,我们四人就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下,安静地把桌上饭菜吃了,还碰了几次酒。 吃饱后,阿尔弗雷德先告辞,离开了。 在包厢里,脱蕾丝有点愧疚地对赵应勤说道:“赵先生,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是食言了。但你有所不知,我这个位置,全靠鲁比奥的叔叔帮忙,才坐上的。希望你理解我,对不起。” “我们完全理解你,脱蕾丝先生。” 我见赵应勤没吭声,便替他回答了,并用脚踢了踢赵应勤。 终于,赵应勤挤出一丝笑容,举杯和脱蕾丝碰了一下,表示对他谅解了。 第二天,他们答应了赵应勤的附加条件。 大概是几天后一个晚上,脱蕾丝的弟弟——戈梅尔,敲开我们家的大门,把三万美元,一根断指,还有一张照片交给了我。 那照片上的人,正是开枪打我的强尼·托里奥。他在照片上表情呆滞,并对镜头伸开了左手。 可以明显看出,强尼·托里奥左手的无名指真的没了。 次日,我便去警察局,把案子主动撤了。 这件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在唐人街教人习武一年后,我的英语水平终于可以达到无障碍地和洋人交流。这完全得益于赵子悠对我的教导。 现在,我身边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妮子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 特别是在我的生日宴会上,平时不喝酒的赵子悠那晚喝醉酒了,嘴里还喊着我的名字。这让我实在很尴尬。 事后,连康寿延都偷偷问我,“赵子悠的事情,白萍怎么看?” 我不禁苦笑,说道:“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看。她从来不问我和赵子悠之间,有没有事情发生。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她讲。” “从来不问?” “正是。” “嘿嘿。要不,你把子悠收做小的算了。虽然美国这边是一夫一妻制。但只要白萍不反对,没人管你的。 在我看来,白萍的不闻不问,代表着一种默许。这种事情,要换成是这里轱辘多,她早就和我大吵大闹了。搞不好,还挠我一脸疤。”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我心里,真的只是把子悠当作一个小妹妹,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 “当真?” “当真。” 第60章 我的美国朋友 今年二十四岁的赵子悠家富、貌美、肤白、匀称、乃大。被这样的女子喜欢并倒追,大概是所有男人的梦想,何况是我这种中年大叔。 要说我没有心动过,那是假的。我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相反,我在那方面,比一般人更强烈且刚猛。这一点,白萍心里是清楚的。 老实说,我是喜欢赵子悠的。这种感情,是不是如我所说的,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还是别有所图,其实我的内心也说不清楚。 但正是我喜欢她,才发于情,而止于礼,至今不敢越雷池一步。理性告诉我,自己和赵子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赵子悠自小在美国长大,毕业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获得经济学士学位;我自小在大清长大,毕业于某私塾,获得官方的秀才认证。 赵子悠喜欢文学,读马克·吐温的《百万英镑》、华盛顿·欧文的《纽约外史》等等;我喜欢武术,读王宗岳的《太极拳谱》,或者是不知哪位师祖所写的《咸鱼功法在实战中的应用》等等。 赵子悠喜欢研究股市,如果觉得有哪支股票未来会涨,她会大量买进;我喜欢研究菜市,如果听菜贩子说,某种菜过几天会涨价,我也会多买一些,屯着吃它几天。 赵子悠身边都是和她差不多同龄的青年才俊,不是哈佛大学毕业,就是耶鲁大学毕业的,可谓是来往无白丁。 他们聊着柏拉图、康德、亚当·斯密等人,关心着世界局势的变化。 我身边的学生,大多都是读书读不下去的靠力气吃饭的贩夫走卒,可谓是谈笑多莽夫。 我们聊着《三侠五义》、《七剑十三侠》等小说里的主角,关心的是中文报纸上连载的《隋唐英雄列传》的剧情。 赵子悠和她的朋友们聚会时,会举起红酒杯,优雅地说“cheers”,然后浅尝一口。 而我和我的弟子们吃饭时,会拿着大碗,装着浓烈的白酒,碰一下,豪气地说“干”,然后仰头饮尽。 除了这些,我和赵子悠还有家庭背景、年龄差距、饮食习惯等方面的鸿沟。 这一切,都让我在她面前,总有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每当一些美国青年特意来接近赵子悠,我的心里既有点酸酸的,又真心祝福她,希望她能收获一份爱情。 在我眼中,他们才是一个圈子里的,而我,明显不是。 白萍对我和赵子悠的关系不闻不问,假装不知道。我想,大概是白萍心里觉得有愧于我。 自从我们第一个孩子夭折后,白萍就没能再给我生下一男半女。 虽然已经来到美国,但在白萍心里,大概还保留着大清的那种妻妾观念,认为给我纳妾是件平常事。 而我在谭嗣同等人的影响下,早就接受了西方一夫一妻的婚姻观念。我简直无法想象,今后要和白萍离婚,而改娶赵子悠的场景。 所以,当赵子悠一次又一次向我表达,她对我的好感时,我选择了退却。 好几次,赵子悠甚至抓住了我的手,而且身体也在向我靠拢。我都借故,轻轻推开她的手。 我不希望,赵子悠是因为我救过她,而将这种恩情变成一种恋情。她并不欠我的。 渐渐地,赵子悠主动约我的频率越来越少。而我也不再去找她学英语,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如何教人习武。 四海武馆在我来之前,老师就陈馆主一人,学生也就十一个人,全是华人子弟。 这点学生交的学费,根本不够武馆的开支。 幸好,陈馆主还经营着一家百货商铺。他用百货商铺赚来的钱,去填补武馆的亏损,才能坚持下去。 记得陈馆主给我发第一个月工资时,我都不好意思拿,是他硬塞到我怀里的。 为了摆脱四海武馆的窘状,我开始想一些办法。 没多久,我改变了传统的教学模式,分成两种班。 一种是运动健身班,主打一个养生健体,教的是传统的八段锦之类的健身功法。这和后来的流行的健身操、健美操其实大同小异。 另一种是实战竞技班,主题就是当你在外面遇到歹徒时,怎么制服他们。 这和以前那种武馆,一直练固定招式的方法不同。我把中国武术和西洋拳结合起来,教学生们如何去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果然,改了教学模式后,四海武馆开始越来越火。不单是华人要来学,就连美国白人、黑人、意大利人也要来学。学员中也出现了女学生和老年人学生。 一群身体发胖,或者对养生有追求的洋人,在我的指导,开始练太极拳、八段锦之类的功法。这是我和陈馆主以前无法想象的。 由于学生越来越多,陈馆主和我不得不,从学生当中挑选两个人出来,聘为老师,专门去教运动健身班。 这种班又好教,钱又容易赚。我和陈馆主则把主要精力放在实战竞技班上。 也就是大概过了一年多,四海武馆扩大了。陈馆主把周边的一家店铺也租下来,作为我们的副馆。学生也从十一个人增加到一百六十余人。 四海武馆终于转亏为盈了。 在我的学生当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戈梅尔。他就是脱蕾丝的弟弟,也是纽约中央公园动物园的管理人员。 三万美元和强尼·托里奥的断指,便是戈梅尔受哥哥脱蕾丝的委托,给我送来的。那是我们两人第一次见面。 大概在1901年的夏天,戈梅尔来到四海武馆,报名学武。我便记起了他。 很快,戈梅尔对中国的武术便进入了一种痴迷的状态,进步奇快。 由于他是脱蕾丝弟弟的原因,我和陈馆主自然不能收戈梅尔的学费。他也没有坚持。 可是,戈梅尔经常会请我和陈馆主吃饭,有时到他家里去,或者是到他哥哥脱蕾丝家里去用餐,还会给我们送些小礼物,表示感谢。 我曾经大概估算过,戈梅尔在请吃饭、送礼物上面的花的钱,远远超过他应该交的学费。 当然,我和陈馆主也会回请戈梅尔。 总而言之,戈梅尔的态度让我感到一种温暖。这是在其他美国白人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自从踏入大洋彼岸以来,我印象中,大部分美国白人对华人是充满歧视的,特别是对底层华人。 但戈梅尔是个特殊的例外。他不单对我很好,对所有遇见的华人们,都非常地友好。 而且,戈梅尔对中国各方面的东西都有着强烈的兴趣。他不但跟着我学习武术,还学中文,试着了解诸子百家、诗琴书画、中医、美食等等。 到后来,我和戈梅尔名为师徒,实为朋友。 因为,他也在教我许多东西。 比如,戈梅尔教我怎么使用手枪、步枪。在纽约周边的打靶场里,他教我怎么快速拔枪射击。 在经历南北战争后,美国男人普遍追求拔枪射击的速度。据说,一些高手,从拔枪、瞄准到射击,只需要0.4到0.5秒。这个速度实在是惊到了我。 戈梅尔还教我怎么跳舞。可惜我没有天分。结果,在一场舞会上,我差点把一个女士的新鞋子踩坏了。 更有意思的是,戈梅尔还教我怎么饲养珍稀的野生动物,怎么和野生动物互动。 凭借中央公园动物园管理员的身份,戈梅尔经常会带我和白萍,零距离接触园里的野生动物。里面有老虎、黄猩猩、树懒、狒狒、水牛、鳄鱼、蜥蜴、天鹅、鹦鹉、蛇等等。 在当时的美国,逛动物园成为一种时尚。 因为戈梅尔的缘故,我和白萍不但省去门票,还可以在闭园期间,亲自去喂食这些动物。白萍对此总是非常开心,乐而不疲。 在这个偏寒的异国他乡,能结识戈梅尔这样一个真诚相待的美国朋友,是我的幸运。 第61章 旧金山地震 不知不觉中,几年时间在弹指间过去了。 就在我和康寿延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并各自开始新的事业时,一个噩耗传来了。 记得,那是1905年的7月,一个偷渡过来的华人来到了纽约唐人街。他叫赵梓豪。 赵梓豪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洪门致公堂一名香主——赵溪源是他的亲戚,他便前来投亲靠友 赵梓豪来到唐人街没多久,我便在一次华人聚会上认识了他。 一番闲聊,赵梓豪和我说,他是山东济南人,参加过义和团。后来,义和团遭到清廷镇压,他才偷渡来美国。 一提到这,我便急忙问道:“梓豪,我和你打听一个人,也参加过义和团。这个人就是我师父,他叫做王正谊,江湖上的朋友都称呼他为大刀王五。你认识吗?” “认识。哦,原来你就是王大侠的徒弟。” “正是。不知我师父近况如何?他没事吧?” “唉,可惜了。在几年前,王大侠所在的义和团被清军围困。王大侠在此役,不幸被捕。后来,王大侠试图越狱,结果不幸死于乱枪之中。” 啊,师父他去世了! 听到这消息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在一瞬间坍塌,身体不停地颤抖,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赵应勤见我失态,便走过来,关心地问道:“老侠,你怎么啦?” 我低下头,捂着脸,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赵堂主,老侠他师父王正谊去世了。” 旁边的赵梓豪替我答道。 当下,赵应勤见我神情恍惚,便扶我离开宴席,亲自送我回家。回到家里,康寿延听到这个噩耗后,也是潸然泪下。 当天晚上,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忆起和师父的点点滴滴,那种难以承受的悲伤再次如潮水般涌出。眼泪湿透了枕头。 过了差不多三个月,我才从悲伤中走出来。 从这件事起,我开始滋生了一个念头——我要回国。我要回大清国,去看看亡故的挚友和师父,在他们的坟头,说说我这些年的情况。 可我把这个想法去和康寿延商量时,却遭到他的强烈反对。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王大侠的去世,我也很痛心。但是,我们两人是清廷的通缉犯。一回去,就可能要被他们抓去斩首的。 即便他们给我们定的罪不至于死,也免不了十年牢狱之灾。你如今在美国过得好好的,何苦要回去呢。 回去能做什么呢?重新捧起程朱理学,去考科举吗?还是继续做你的镖师?我们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唉,人死不能复生。老侠,你节哀顺变吧。反正,我坚决不同意你回国!” 康寿延的一番话,把我说的无言以对。 我静下心来,觉得康寿延说的一点没错。在这里,我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一回去,等待我的可能就是亡命天涯。 但人既是理性动物,也是感性动物。 虽然我后来没再和康寿延提起这个事,但心里却一直在惦记着回国,始终犹豫不决。 我常常在梦里回到从前,回到谭嗣同、师父他们还在的日子里。 那大洋的对岸,有一种割舍不去的情愫,一直牵引着我。 时间继续一点点过去,来到第二年的4月18日。 那天清晨,我在梦中突然感觉到,有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震动了一下,便猛地醒来,坐起身子,大口地喘气。 “雷郎,你怎么出了一头汗?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白萍也被惊醒了。她见我面色难看,便拿毛巾给我擦汗。 “不是做噩梦。” 一会,我摇头说道,并疑惑地起身,拉开窗帘,看着外面。 这时的纽约大概是清晨五点多。窗外没有任何异状。街上平静如故。 “那为什么今天起得这么早,有心事吗?” 白萍从后面轻轻搂住我,问道。 我摇摇头,又迟疑地说道:“我记不起刚才做了什么梦。但,但是就是有一种预感,好像发生了什么大灾难……对了,是地震!小萍,你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房子,或者是床在摇晃?” “没有啊。你看街上那么安静,怎么可能会有地震呢。” 听到白萍肯定的回答,我点点头,静静地站了一会,继续眺望远方。 确实没有任何地震的征兆。或许,是我太过敏了吧。 白萍接着问道:“要不,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不了,我现在睡不着了。” “那你饿不饿,我给你准备早餐?” “嗯。” 白萍离开卧室,去给我准备早餐了。 我也去洗漱一下,坐回床上。 当一人安静地独处时,那种危险的直觉告诉我,自己不会无缘无故突然醒来的,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让我又有点不安起来。 吃过早餐后,我决定驾车去看看。我先是在家的周边转了一圈,然后又去市中心,最后开车去曼哈顿岛。 到唐人街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这时,我在车上,听到街道两旁的建筑里,传来好多处哭声。而街上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便疑惑地停下车子,问其中一人,“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得了!今天清晨五点多,有不少人打电话过来,说旧金山那边发生了7.8级的大地震。听说,死了不少人。” “啊!” 我没想到,自己的直觉是准确的。只不过发生在数千里外的旧金山。 在当时,我对7.8级的地震还没有什么概念。 但很快,当天,各种报社加印的专刊,对这次旧金山地震,进行了图文报道。 那受灾的现场惨不忍睹。曾经的高楼大厦,在过了清晨五点后,全部被夷为平地。 报纸上的彩色照片,被黑和白占据了多半。黑的是城市里被大火焚烧过,留下的黑灰。白的是正在燃烧而形成的浓浓白烟。 根据报纸的报道,这是因为地震导致多处天然气管道破裂,进而引发第二次灾难——火灾。 后来,有些报纸推测,这次大地震造成六千多人当场死亡,数十万人无家可归,到处流浪,还引发了各种流行病横行。 但我万万没想到,旧金山这场大地震引发的各种灾难,会波及到我们家。 就在旧金山地震的两个月后,白萍突然出现畏寒、发热、头痛等症状。我便赶紧带她去纽约的医院看病。 一番检查过后,主治医生约翰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对旁边一名护士说道:“索菲亚,你快带雷先生和白女士,赶紧去办理入院手续。” “好的,约翰医生。” 当白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后,索菲亚又把我带回约翰医生的办公室里。 还没等我问,约翰就说道:“雷先生,经我初步诊断,贵夫人可能患上了流行性出血热。” “这是什么病?我妻子,她的情况严不严重?” “流行性出血热也叫鼠疫,别名叫做黑死病。你也不用过虑。目前只是初步诊断,还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鼠疫的危险性,听完依旧很茫然。 突然,我想起近期报纸上的报道,便问道:“报纸上说过,旧金山地震引发了严重的流行病。是不是指的鼠疫?” “是的,鼠疫就是其中一种流行病。联邦政府为了避免民众恐慌,不准媒体进行详细报道。但这个病一旦传播开来,是非常严重的。你夫人必须隔离一段时间。 还有,你回家后必须严格的消毒,灭鼠、灭蟑螂。这种流行病主要是通过病鼠身上的跳蚤叮咬,传播到人身上的。这是一份预防指南。你带回家仔细看下。” 说完,约翰医生递给我一份鼠疫的预防指南。 “隔离?你说我也不能陪在我妻子身边吗?” “对,这个病会人传人。雷先生,你放心。你妻子在医院会得到我们医护人员的专业照顾。你留在她身边,并帮不了忙。你先回去,明天早上再过来,好吗?” 接着,约翰医生又转头对护士索菲亚说道:“索菲亚,带雷先生去消毒一下。” 在消毒期间,我便问了索菲亚这个鼠疫的情况。她告诉我,纽约各大医院目前已经发现鼠疫三十多例了。只不过,政府不让说。 索菲亚提醒我,最好通知最近常来住的亲戚、朋友们,让他们也在家里,或者是在办公场所,进行消毒和灭鼠。 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度,我开始有点不祥的预感。 第62章 失去挚爱 我一回到家,便打电话给康寿延,告诉他,白萍感染了鼠疫。 一挂电话,康寿延、这里轱辘多两人就从公司赶回来,一起在家里消毒,翻找鼠类。 到了下午,纽约卫生局的人也来到家中检查。这时,我才知道鼠疫的可怕。 康寿延告诉我,鼠疫在历史上曾经多次爆发。中国有,国外也有。 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十四世纪的欧洲。短短几年时间,欧洲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死于鼠疫。估算其死亡人数,超过了两千五百万人。 根据当时的记载,欧洲到处是荒芜的田园无人耕耘,洞开的酒窖无人问津,无主的奶牛在大街上闲逛,当地的居民跑得无影无踪。 后来人们才发现,这一切的源头来自对猫的歧视。 当时,欧洲教会认为,猫是魔鬼撒旦的化身。他们觉得,猫在夜间发出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还有那夜里闪闪发光的猫眼睛露出凶毒之意。 在教会的大力宣称下,人们开始像对待势不两立的仇敌一般,大肆捕杀猫,导致欧洲的猫几乎灭绝。 而同时,失去大天敌的各种鼠类开始疯狂繁殖。 某种平衡一旦被突然打破,往往带来的是难以预估的灾难。 仅仅过了几年,恐怖的鼠疫爆发了。 听了康寿延这番话,我不禁毛骨悚然起来,深深为白萍担忧。 “你不用担心,现在的医学技术早就不是十四世纪的欧洲可以比拟的。大医院都有可医治鼠疫的血清。 再说了,我们家及周边也没有发现老鼠的踪迹。或许,白萍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 我听了,略微安心一些。第二天,康寿延、这里轱辘多夫妻两人和我父母陪着我,一起去见约翰医生。 他告诉我们,白萍确实是感染上了鼠疫,至少要在医院接受十五天的隔离治疗。 我急忙问道:“我妻子的情况怎么样?有把握治好吗?” 约翰医生沈默了几秒,答道:“自从鼠疫血清发明出来后,鼠疫的治愈率确实提高了很多倍。 但是,雷先生,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医院不是包治百病的。特别是鼠疫,关键在于病人的免疫力。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我不禁黯然,却又无可奈何。 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后,我便塞了十几张大面额美元给他。约翰医生推辞不要,但我还是放在他办公桌上,并起身离开。 在护士索菲亚的带领下,我们终于在玻璃窗外见到了白萍。她已从昨天的病床搬离,现在住在一栋四层楼里。 这栋楼里,只有七个病人,全是感染了鼠疫的。每个人都单独住一张病床。 而这栋楼里的医护人员全都戴着口罩、手套,尽可能地减少与病人的接触。 索菲亚推门走进去,远远喊了白萍一声,她便转过头来,透过玻璃,看见了我,露出宁静的笑容。 白萍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只是脸上戴着很大、很厚的口罩,把整张脸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 我们就这样微笑着,隔着玻璃,远远地相视许久。遗憾的是,无法用语言交流。 但很快,我在第二天起,就找到了和白萍沟通的方式——通过索菲亚相互传递纸条。当然,索菲亚也没有白干,我给了她钱。 通常,我递给白萍的纸条上总是写得密密麻麻的;而她通过索菲亚传出来的纸条上只有几句话。 上面的笔迹也不是白萍的,而是索菲亚替她写的。其内容大多都是想吃什么啦,想看什么书之类的。 即便这样,只要每天能看见白萍的笑脸和索菲亚递出来的纸条,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过了一周之后,白萍就笑不出来了。她颈部的淋巴结肿得非常厉害,导致她的嘴巴张不开。她的眼神也没有那么明亮了。 虽然,索菲亚她们已经将白萍的床位稍微挪动了一下,让她一睁眼,就能看见窗外的我。 可到后来,白萍常常是看了我一会,便闭上了眼睛。一会,索菲亚便走出来,告诉我,白萍她累了,需要休息,让我先回去。 这时候,我会强笑着,问道,“她的纸条呢?” “今天没有。白姐姐说,等过几天,再让我写一段长的给你。” 索菲亚也在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她今天,有没有说,想吃什么?” “也没有。” 我点点头,便慢慢走了出去。 记得刚开始几天里,我一天能收到索菲亚递出来的纸条,有四、五张。如今,三天过去了,我一张纸条也没有收到。 那晚,我第一次失眠了,整晚睡不着。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我来到了窗外,看着白萍。可她一直躺在病床上,侧身睡着,一直不动。 我站着等了很久,她都没有转身过来,看我一眼。 这时,索菲亚走了出来,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玫瑰花”三个字。 “白姐姐今天早上说,她想看玫瑰花。如果她醒了,看见你买回来玫瑰花,一定会很开心的。你知道曼哈坦花市吗?那里有。” “知道,知道,我去过。现在就去。” 我突然发现索菲亚的眼睛有点红红的,便问道:“你眼睛怎么啦?” “没什么。你快去吧。曼哈坦花市离这,有点远。” “好。” 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终于看到白萍通过索菲亚递来的纸条。这让我很高兴,便急忙出去买花。 曼哈坦花市,我并不陌生。 来到美国的几年时间里,我常常陪着白萍去逛曼哈坦花市,这是纽约最大的花市。 白萍最爱的便是一种叫做卡罗拉的红玫瑰。这个季节正是卡罗拉玫瑰盛开的时候。如果白萍看到,确实会很高兴的。 一想到这些,我便加快了速度,因为正如索菲亚所说的,花市很远,在城市的另一头。 中午的时候,我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束,赶了回来。娇艳的花瓣上沾满了晶莹的小水滴。 我一路小跑,走上二楼。眼前的一幕却让我的心沉下来,捧花的手微微发抖。 我父母,康寿延、这里轱辘多四人全来了。走廊里,每个人都哭红了眼睛。 我慌张地快步走到窗前,却看不见白萍。连她的病床也不见了。 “小萍呢?” 我一开口,眼泪就流出来,心跳得很厉害。 康寿延抱住我,悲伤地说道:“白萍她,她病逝了。”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眼前突然一黑。耳边,所有声音也都消失了。 …… 当再次醒来时,已是夜晚,我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只觉得心头隐隐发疼,全身乏力。 在床上缓了一会后,我抹去眼泪,推开门,走到楼下大厅。我父母,康寿延、这里轱辘多四人都在。 大家沉默无语。我母亲和这里轱辘多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康寿延看见我下来,便上前拉着我,直到我坐下。 许久,我问道:“白萍,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康寿延答道:“十一点半左右的时候,医院分别给公司和家里打电话,让我们赶紧过去。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白萍,她已经去了。医院记录的去世时间是七月二日十一点四十九分。” 我低下头,想了想。十一点四十九分,那时我已经买好了玫瑰,正在路上。要不是那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堵了很长时间,或许…… “她人呢?” “约翰医生让我们看了她最后一眼后,便让医护人员穿上密封的衣服,把她连人带床推去火化了。” “为什么医院不等我回来?” 我突然愤怒了,咆哮起来。 “这不是医院的意思,是她的遗愿。” “她的遗愿?” 我有点疑惑起来。 “约翰医生说,她昨晚就大量出血,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已经不太行了。可能是回光返照,今天一早,她突然醒来,吃了些稀饭,还和护士索菲亚说了一些话。 她说,不希望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你,你知道吗,白萍她的皮肤,她的脸全都……” 说到这,康寿延突然哭了起来,引得我们四人也哭了。 许久,我父亲给我递来一条毛巾,替我拭去眼泪和鼻涕。 “白萍是我们家的好媳妇。但事已至此,你也要看开一点。我想,白萍九泉之下,绝不想看到你一蹶不振的样子。” 我忍住悲伤,站起来,抱住父亲,说道:“爹,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你饿了吧,娘给你热下饭菜。” “好。” 那一晚,他们四人一直陪着我。我吃饭时,他们陪着;我发呆时,他们也陪着;直到我沉沉睡去。 第63章 最好的安排 第二天上午,我和往常一样,赶去医院。直到和从楼上走下来的索菲亚相遇时,我才突然醒悟过来,小萍她已经不在了。 索菲亚很有默契地朝我走来。我们两人走了一小段路后,坐在医院里的一张长椅上。 “索菲亚,谢谢你,这十几天来照顾我妻子。” “雷先生,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摇摇头,问道:“昨天早上,她真的醒来了吗?” “是的。白姐姐床头有个按钮,连接着外面的门铃。她每次醒来就会按响门铃。昨天早上,我听到门铃响起,就走进去。 白姐姐说她有点饿,我便端来一碗稀饭,放在她的餐板上。吃完后,她又问我,有没有镜子。我说,姐,你别看了。但她坚持要看,我便拿过来小镜子,扔在她床上。 她一看自己的容貌,便哭了,说情愿现在死去,拿去火化了,也不愿意让你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白姐姐哭。说真的,我当时也难受极了,真心希望白姐姐早点解脱。她那样子就是活受罪。” 我忍不住问道:“她的模样真的发生了很大变化吗?” “嗯,昨晚,白姐姐她,多处皮肤出血。而且,脸上的淋巴肿块全破了。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医生还是患者,都心里明白,熬不了多久了。 看完镜子后,白姐姐开始焦虑起来,想着怎么办,才不让你见到她。后来,白姐姐叮嘱我,要是你来了,就让你去曼哈坦花市买玫瑰。 白姐姐说完后,长舒了一口气,把头发仔细地整理了一番,便侧身过去睡觉,并让我不要叫醒她。那时,她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寿元将尽了。” 沉默了一会,我艰难地问道:“那她走的时候,你有没有在旁边。” “在的。” “她最后有说什么吗?” “就喊了两个人名,一个是雷先生你。” “那另外一个呢?” 索菲亚想了一会,学着说了几声,同一个中文的发音。我听出了,那是“娘”字的发音。 我的眼泪忍不住滑落下来。 原来,白萍,她想她母亲了。 或许,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是最好的安排。 白萍不想让我,看见她最后的样子。我又何尝不是。 至少,她在我的梦里,依旧是美丽的、清秀的、温柔的…… “还有别的话吗?” “没有了。对了,前天的时候,白姐姐还说,希望你以后能够娶一个年轻的,给你生娃。当时,我没写在纸条上。” “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 说完,我掏出几张大面额美元,塞给索菲亚。她没有拒绝。 当我起身走了几步,索菲亚从后面追来,喊道:“雷先生,殡仪馆两天后,会把白姐姐的骨灰送来医院。你记得过来拿。” “嗯,我记住了。” 两天后,我把白萍的骨灰盒带回家中。 康寿延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纽约的几处陵园看看,安葬白萍的骨灰盒。 我说,先放在家里,让我好好想一想。 几天后,我终于想通了。 于是,在一个礼拜天的早上,我把赵应勤、陈馆主、戈梅尔也喊到家中。 在美国,他们三人和康寿延一样,是我唯一可以信赖和咨询的朋友。 人到齐后,我便说道:“你们也知道,最近,我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情。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决定回去中国。” 康寿延一听,便说道:“可是,清廷……” 我打断他的话,说道:“寿延,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听我说,我必须要回国,完成三件事。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 第一,我要回去给嗣同、广仁他们扫扫墓,还要去看望李闰,看看她现在过得如何。 第二,我要回去找纳兰公子,打听我师父的遗骸,有没有被安葬。 第三,我要带小萍的骨灰回国安葬,顺便把她的信带回去。 这几天,我整理她的遗物,发现她给她母亲和李闰,写了好几封信,只是没有寄出去而已。 我想,我再不回去,怕她母亲和李闰以后没有机会,亲眼看见她的信了。 我请大家过来,不是来征求你们意见的。我是想请大家帮我想办法,怎么能够回去,且不被清廷通缉。” 沉默了几分钟,康寿延首先说道:“既然你下定决心要回去。那我的意见是先做个整容手术。我认识一个外科医生叫做克莱尔。 他经常帮人处理脸部的疖肿,痈,脓肿,据说是纽约最好的外科医生。 我想,在你回国之前,让克莱尔帮你做一下脸部特征的一些改造,比如,把你的单眼皮割成双眼皮之类的。这样的话,你回国之后,清廷的鹰爪不容易认出你来。” “好,那你帮我联系下克莱尔医生。” 康寿延这个提议是我没想过的。 我不知道纽约的外科医生可以帮人进行脸部的改造,包括单眼皮割成双眼皮,也是第一次听说。 赵应勤说道:“我可以去找脱蕾丝先生帮忙,把你的户籍档案,改成美籍华人身份。 有了这层身份,万一你在大清国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驻大清的美国公使馆,还可以随时回来美国。” “好的,谢谢赵大哥。” 1882年,美国联邦政府通过了《排华法案》。该法案规定,1882年以后,进入美国的华人劳工,不再允许定居美国。在工作一段时间后,须遣返国内。 以前,美国缺乏劳动力的时候,千方百计去骗华人青年来美国修建铁路,挖矿等等。等到经济发展起来后,美国联邦政府又开始歧视华人,属于标准的过河拆桥行为。 虽然很多州和企业为了自身利益,自行抵制《排华法案》,但它毕竟让许多旅居美国的华人劳工变成了非法移民,其中也包括我。 这也是赵应勤,为什么要定期给脱蕾丝送钱的原因。在唐人街,非法移民的华人太多了。如果纽约警察局愿意,随时可以抓捕他们,遣回国内。 由于脱蕾丝紧紧抱住鲁比奥家族的大腿,随着鲁比奥当上纽约州州长后,脱蕾丝也晋升为纽约警察局的局长。 以赵应勤多年送钱给他的关系,脱蕾丝帮忙办我这件小事,应该也不难。 陈馆主憨厚地笑了笑,说道:“我这边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不过,你走后,我会时常到你家中看望你父母的。” “多谢。” 令我出乎意料,戈梅尔很认真地说道:“师父,我想和你一起去中国。” “啊,你确定?” “我确定。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可是,戈梅尔,大清国现在不太平。你去了,可能会遇上战乱。” 最近一年来,革命党人发起了萍浏醴起义等好几次反清起义。这些,纽约的报纸也有说过。 “没关系,我不怕。你带上我吧,师父。” “那好吧。” 我们几人聊到中午,便在一起聚餐。我开了两瓶珍藏已久的洋酒。大家知道和我相聚的时光不多了,都开怀畅饮。 到了晚上,我把要回国的事情,也和父母说了。起初,他们两人也不同意我回国。 我便把今天和康寿延他们商量的计划,又详细说了一遍,保证自己回国后一定不会被通缉,并承诺自己两年后,会回来美国。他们这才勉强同意。 1907年7月29日,我和戈梅尔订了两张五天之后前往广州的船票。 如今的我摇身一变,已经变成了美籍华人,连我父亲的身份也改成1882年之前移民的华人劳工,属于可以定居美国的华人。 而我母亲的身份更夸张,直接改成印第安人。而印第安人才是北美这片辽阔大陆的原主人。 1620年,一艘名叫“五月花号”的轮船抵达北美。船上有102个欧洲白人。他们就是早期迁移到北美大陆的欧洲人之一。后来,随着美国独立,他们改叫美国人。 刚开始的时候,美国人和北美大陆上的原住民——印第安人相处得很好。 在美国人初到美洲大陆的时候,他们得到了印第安人的无私帮助,特别是食物的赠与。早期美国人也尊称印第安人是“高贵的人”。 但好景不长,随着迁居的人越来越多和人口的不断繁殖。土地,特别是可种植、可开采的土地愈发紧张,成为矛盾的焦点。 美国人开始撕下“绅士”的面具,向印第安人发起长达两百余年的战争。许多印第安人的部落被斩尽杀绝。 只有极少数的印第安人活了下来,现居住在各州的保留地里。 这就像古人所说的,象齿焚身、怀璧其罪。大象因自己的牙齿而被屠;弱小的平民因意外开采到宝石,而被认定为有罪。印第安人也一样如此。 据说,我母亲的容貌和纽约州一名刚逝世的印第安女性——杰思米娜很像,于是就直接继承她的身份,继续活着。 这样,我的户籍身份也跟着变成了混血儿,真是有点佩服纽约警察局的创新能力。 第64章 但愿明月知我心 我的容貌在外科医生克莱尔的精心改造下,也发生了较大变化。 我拿着清廷通缉自己的画像,在镜子前对比了一下,发现如今的我和画像只有七分相似。若非是老熟人,难以认出我是画中人。 可以说,要回国的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临走三天前,康寿延还送了一支特别袖珍的自动手枪给我。 据他说,这把手枪比市面上的袖珍型自动手枪——m1906还要小巧玲珑,是勃朗宁公司的特制品,外人根本买不到。 “那你是从哪里搞到这么小的枪?” “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商业伙伴,送给这里轱辘多的礼物。他们公司和勃朗宁公司有业务往来。” 我拿过来,放在掌心掂量了一下。这枪卸下弹匣后,大概不过才六两重。枪长不过十厘米左右,其隐蔽性确实好。 “这枪叫什么名字?” “如果翻译成中文的话,叫做带刺的玫瑰。” “这么女性化的名字?” “这枪设计的初衷就是给女性防狼用的。我想,你回国后,说不定也用得上。我已经联系好做皮包的工匠,特意为这把枪,制作了一个专门的公文包。明天,我就让他把枪,缝在公文包的暗层里面,免得被海关查出来。” “谢谢。” “我们兄弟之间,说这些客气话干什么。还有这张支票,你也收下,也是花旗银行的。” “我这几年也赚了不少钱,你还给我支票干什么。” “钱这东西,多多益善嘛。万一你有急用呢。带上吧。两年后,你要是用不上,再带回来。” 我接过支票,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康寿延。 8月3日,我和戈梅尔来到纽约港,准备登上“远航者号”邮轮。我父母和朋友们都来送行了,其中就包括赵子悠。 她至今仍然未嫁。自从白萍病逝后,赵子悠来家中探望过我好几次。虽然彼此都没有挑明了说,但我知道,她在等我。 可惜,我要回国了。 赵子悠是最后一个走上前,为我送行。 “两年后,你要回来美国吗?” “我想,我会的。” “那我就在纽约等你。” 她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语,泪水滴在我肩膀上。 “可是……” “不准说可是。你说过的话,不准反悔。我们拉勾。” “好。” 我们两人像个孩子般,拉过勾后,都笑了。看着她破涕为笑的样子,我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这时,港口再次响起喇叭声,督促没上船的旅客抓紧时间登船。 一旁的戈梅尔说道:“师父,我们该走了。” “好,大伙再见。” “再见!” 我拎上行李,和父母、朋友们相互挥手告别。 走了一会,赵子悠又追上来,朝我喊道:“你要记得,我们拉过勾的!” “我记得!” 我再次挥手,向赵子悠告别。她也拼命地挥舞着手。 过了一会,汽笛声长鸣,远航者号缓缓驶出港口。我和戈梅尔站在甲板上远眺,依稀能看见他们还在原地,没有走。只是面容已经看不清了。 我不禁感慨起来。 人说,自古逢秋悲寂寥。而我恰好是秋季离开他们,难免会落寞。 如果说,人生就像旅途。那么,我这一路走来,总有人半途离去。 也许,一直陪伴我走完全程的,只有影子吧。 1907年11月25日,远航者号终于驶入了广州港。 记得九年前,我和康寿延他们来美国时,在海上走了五个多月。如今不到四个月,就横渡了太平洋。 当我走下远航者号,站在祖国的土地上时,忍不住跪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嚎啕大哭起来。 一会,戈梅尔也蹲下来,拍着我的后背,说道:“师父,没事了,没事了。到家了,应该高兴才是。” “你说的对。我们走吧。” 我收拾了下心情,带上行李,继续前行。 当天晚上,我和戈梅尔入住港口附近的一间客栈里。 我买来酒、花生、烤鱼,在双人房里和戈梅尔对饮,又和他说起谭嗣同、我师父他们的事情。 虽然在船上,戈梅尔已经听我讲起多次,但他依旧很有耐心地听。讲了一会,我自己也觉得太啰嗦了,便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师父,喝酒。” “好。” 喝了几杯后,戈梅尔问道:“那接下来,师父有什么打算呢?” “自然是先带你在广州城玩几天,再去浏阳。” “那太好了。师父我敬你。” 戈梅尔高兴地咧开了嘴。 虽然我们一路上结伴而行,但目的不同。 戈梅尔最希望领略中国的风土人情,自然要满足他的愿望。 也许是第一次喝中国的白酒,酒量向来不错的戈梅尔醉倒了,躺在里面的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 而我躺在靠窗的床上思绪翻滚,没有丝毫睡意。 一会,我起身推开窗。一道月光照了进来。 看着天上的明月,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正是美国那边的感恩节。 以前,每年逢到这个节日时,我们两家六口人就在一起,品尝火鸡及其他美食。 哦,说错了。 从前年起,我们两家变成了七口人,外加一个黑人保姆。 前年三月,36岁的这里轱辘多生下一个小宝贝,男的。康寿延给他起名叫做康泽弘。为此,康寿延还请了一个黑人保姆,住在家中,专门照顾康泽弘。 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享受过了美食,正在围坐在一起聊天。 或许,康寿延、这里轱辘多和我父亲,会举起红酒杯互敬; 或许,我母亲正在给康泽弘,讲起中国的神话故事。她很喜欢这个小家伙。 想着这些,我的眼角不禁湿润了。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当我在大洋那边,想着这边;当我回到这边,却又想起那边,就像是一个人在玩跷跷板。 自古情义难双全。 也许,只要你做出选择,必然就会有得有失。 但愿,明月能知我心。 看了月亮一会,我把外衣解下,从里面内兜掏出珍藏的东西。 左边的内兜里放的是师父的那封信和谭嗣同送给我的手帕。右边的内兜里放的是两张支票,一张是我的,另一张是康寿延的,还有少许碎银。 这些银子是我和康寿延当初从香港离开时,剩下的。没想到,过了九年后,还能用上。 信和手帕由于时间久远,已经有些泛黄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我打开师父的信,再次看了一遍。一个不小心,一滴泪珠滴在纸上。我本能地想要擦去,却突然停住了,改为轻轻吹干它。 许久,我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回去,再把窗关上,沉沉睡去。 梦里,我感觉自己还在船上,身体轻轻晃动,任由那海浪推动着我,去到任何地方。 第二天,我和戈梅尔先去美国花旗银行在广州的分行,取出部分钱,兑换成大清的银子,然后开始逛广州市。 行走在广州街头,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许久不见,广州繁华依旧。 只是,我看不到任何一辆汽车,或者是电车。满街上都是靠人力拉动的黄包车。 戈梅尔十分兴奋,看什么都好奇,一路上不停地和商贩们讨价还价。 他现在说的官话已经十分标准,和大部分商贩沟通起来没有障碍。 但是遇上粤语口音重的,戈梅尔也不得不用手来比比划划。 在广州停留三天后,我们便前往湖南浏阳。12月6日上午十一点,我和戈梅尔来到了浏阳县城。 在书信上,师父曾提过,李闰想要在浏阳创办一家女子学校。对了,她现在改名叫做臾生。 只是不知道,她办成了没有。我便向当地人打听。果然,臾生回来湖南后,真的把学校办成了。 听当地人的口气,臾生此举颇让浏阳人为之自豪。 也是,自古只有男子读书,何曾听闻女子也可进入学堂。 一问其详细地址,我傻眼了。 原来,浏阳女子学校在几年前搬去长沙了,和另一所学校合并成为浏阳女子师范学校,座落在长沙城的学宫街。 而我和戈梅尔却是刚刚从长沙过来。不得已,我们只好折返回去。 第65章 近乡情怯 回到长沙,我和戈梅尔找了一家客栈,放下行李后,便来到浏阳女子师范学校前。 这座女子学校并不大。若不是挂有牌匾,我还以为,这是一大户人家的府邸。 我们两人站在街对面,看见学校门口有两个看门人,正在悠闲地嗑着瓜子。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去询问一下时,里面有一群女学生朝着校门,走出来。 等她们走近一些,我仔细一看,中间有一人正是臾生。我和戈梅尔便穿过街道,朝校门走去。 而臾生正在向女学生们挥手,叮嘱她们要结伴而行,丝毫没注意到我。 等她送走最后一名女学生,我忍不住喊了一声,“臾生!” 听到我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仔细打量了我一会,便缓缓朝我行来。 “你是……老侠!” “对,是我,我回来了。” 我和她相隔一米,就这样站着相望,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一会笑,一会哭。 “找个餐馆,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好聚一聚?” “好,你能吃辣的吗?” “我可以的。” “附近就有一家湖南餐馆,我常去吃。” “好,你带路。” 没多久,我们三人来到附近一家餐馆,要了一间包厢。 我们坐下,点完菜后,臾生问道:“这位是?” “哦,我忘了介绍。他是我的徒弟戈梅尔。徒弟,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臾生女士。” “你好,臾生女士。” 戈梅尔伸出手,和臾生握了一下。 “你好,戈梅尔。啊,你的中文说的真好。如果只是听你说话,不像是外国人。” “谢谢。我的中文,也是我师父教的。在美国的时候,师父教我打拳,也顺便教我中文的。这样,沟通起来,更好。” “哦,原来如此。你学得真好。” 臾生又转头向我,笑道:“原来你去了美国。我一直还以为,你在香港呢。” “是啊。我已经去了美国好多年,总算是回来了。” “白萍呢?” “她……我,我们出发前,白萍她恰好病了,便没有和我同行。” “什么病?严不严重?” “感冒而已,没事的。” 这时候,店小二正好把三碗玉米萝卜大骨汤端上来。我便低头喝汤。不知不觉,一碗汤很快就被我喝光了。我不得不抬起头,朝臾生勉强地笑了笑。 “你是不是吃不了辣的,怎么眼睛都红了。” “没事的。我刚才喝得有点急。也没想到,这汤里也放了辣椒。” “要不,再来一碗不辣的?这汤很滋补身子的。” “不用了。” 在我们闲聊间,饭菜终于上齐了。我们三人便开始吃了起来。 因为嗣同的原因,我早就习惯了湖南菜。臾生,自然不用说了。唯独戈梅尔被辣得龇牙咧嘴,出了满脸汗。但他,痛并快乐着。 一会,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臾生,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不是了,我现在是一家三口人。” 臾生很灿烂地笑道。 听到这个,我在欣慰的同时,不知为何,鼻子突然又有点酸酸的。 臾生放下筷子,望着窗外,出神了片刻,继续说道:“嗣同走后,因为我来不及怀上他的孩子,便领养了两个弃婴。 现在,他们都长大成为少年了。一个是男孩,叫做新生。另一个是女孩,叫做念同,都姓谭。” 听到臾生这句话,我心头突然一颤,不知如何接话,只顾低头吃菜。 “你和白萍呢?有孩子了吗?” “快了。我们正在努力。” 突然间,彼此都沉默了一阵。 “对了,你创办的这所女子学校有多少个女学生了?” “有将近两百人了。这已经很不错了。你知道的,中国有许多人,并不愿意将女儿送来上学。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太多年了。 不过,现在的风气正在逐渐好转,特别是在湖南,遥遥领先。如今的年轻女子,我不敢说百分百,几乎无人裹小脚了。 先夫和唐先生他们创办的湘报,虽然后来被朝廷封了。但他们两人创办的时务学堂,依旧有后来者,一直在授课。只是,现在改名叫做湖南高等学堂。 一种全新的思想,只要有人在坚持传播。一传二,二传四,以此类推。迟早有一天,中国会迎来新的改变的。” 一说起办学醒民之事,臾生突然间,像是换了个人,容光焕发起来,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可以看出,言谈之间,她为自己的学生们感到骄傲。 她那眼睛中,有光。 一会,我们三人都吃饱了。 我便问道:“臾生,我向你打听下,你可知道我师父安葬在哪里?” “抱歉,我只是听说王大侠牺牲了。其他的,并不知情。” “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对了,这些是白萍写给你的信。在美国,寄信过来中国,实在是困难,白萍便托我给你带来。” “啊,白萍写这封信给我!真是太开心了。老侠,我们都不知不觉,老了。想想也是,真的好久没见到她了。” “不老。只要心不老,我们永远不老。” 臾生接过那些信,眼睛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嘴角弯成了弧线,小心地放入自己的挎包里。 又聊了一会,我便结账,送臾生回家。 她在长沙的住所,离浏阳女子师范学校不算远。在一条胡同前,臾生停下脚步。 “不用送了。这里就到了。我和几个老师都住在这条胡同里。进去喝杯茶吧?” “呃,算了吧。” “那你们两个,准备在长沙待多久?” “我准备明天上午就走。” “这么着急吗?” “对,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 “这么说,你们还是要回去美国的吧。” “是的,打算回国待两年,就去美国。” “哦,你们在长沙,住在哪家客栈?” “清风客栈。” “那明天早上,我去送你。” “好。” 回到清风客栈后,戈梅尔忍不住问我。 “师父,师娘已经病逝了。可是,你为什么要骗她?” “给她留个念想吧。毕竟,臾生已经失去了丈夫,膝下又无亲生的子女。就让远在美国的好闺蜜,成为她心灵的寄托吧。” “哦,师父,我懂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戈梅尔就收拾好行李,退了房,在客栈等候。 一会,一辆黄包车在清风客栈门口停下,臾生从车上下来。我们便迎上去。 “真的不想在长沙多留一天?” “不了。等事情都办完了,我再过来看你。” “那好吧。这是给白萍的信。我连夜写的。你回美国后,记得交给她。” “好,你放心吧。” 我接过臾生递来的信。那信封还用胶水粘上了,好像里面有闺蜜之间的悄悄话。 “那,再见!” “后会有期!” 和臾生告别后,我们两人继续北上。 路上,我有好几次想要打开信封,看看臾生给白萍,到底写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十几天后,我和戈梅尔来到了河北定州。这是白萍的娘家。自从我和她结婚后,岳父、岳母一年后就回到河北定州。 虽然我陪着白萍回娘家的次数不多,但回家的路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只是,越是接近,越是心慌。我真不知道,一会看见岳父、岳母,该如何开口。 人说,近乡情怯,大概是如此吧。 可是,到了娘家门口,我喊叫了好几声,始终不见岳父、岳母的回应。 难道,他们外出了? 这时,一个路人从这走过,看见我在拍门,便问道:“你们,是来找白心晨先生唱戏的吗?” 白心晨正是白萍的父亲,我的岳父。 我并不想多做解释,便点点头,问道:“正是。您可知道他的下落?” “唉,你来得不巧。两个月前,他们夫妻两人,接受一个戏班的邀请,南下唱戏了。” “那您可知道他们入了哪个戏班,又去了哪里唱戏?”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啊。” 说完,我和戈梅尔面面相觑。 一会,我又找到附近一人。询问一番,得到的回答也是和原来那人一样的答案。只是知道我岳父、岳母南下唱戏,不知身在何处。 “师父,那我们怎么办?” “嗯,那就去北京吧,反正离这不远。你不是喜欢去北京吗?” “太好了。” 第66章 不期而遇 接下来,我们继续朝东北方向赶路,来到了北京。 进入城门时,我还是紧张了起来。毕竟,我是从小在北京长大的,认识我的人不少。 然而,一切都风平浪静。 街上所遇见的人,没有熟人,也没人有异样的表情。也许,他们已经记不得九年前的一宗惨案,也看不出我是一名在逃的政治通缉犯。 北京,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只是街上也开始出现一些黄包车,但远没有广州那么多。 在路边,我买了一顶遮脸的洋帽,并招手喊来两辆黄包车,朝我原先的家驶去。离家门还有一小段路程时,我便喊停了黄包车,结了账,走下来。 只见我家饭店原先挂着的牌匾——“香喷喷饭店”已经换了,改成“松柴烤肉店”五个字。 店门口,有一个男人,在外面架起炉子。木头做的架子上,放着羊肉、牛肉、猪肉,还有一碟葱白,一盒辣椒粉,一碗料酒酱油的混合物,等等。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本店有正宗的松柴烤肉啰!” 虽然男人吆喝得很卖力,但入店光顾的客人却并不多。 门口还倚着一个女人,嗑着瓜子,朝来往的人群笑,时不时摇摇手,想竭力揽几个客人。 这时,正值中午饭点。要是我家以前,进入店里用餐的客人络绎不绝。特别是我们家的咸鱼猪肉粥,那是招牌粥,远近闻名。 “徒弟,你看见那松柴烤肉店的牌子了吗?” “师父,我看见了。这该不会就是师父以前在北京的家吧?” “正是。” 我徘徊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把帽沿再往下压了压,拎着行李,朝自己原先的家走去。 戈梅尔知道我怕被以前的街坊邻居认出来,便有意识地走在我前头。 “两位客官,请进里面尝一尝我们家的松柴烤肉。肉都是新鲜的。” 店门口的那名男子一看见我们两人走来,便主动开口揽客。 “好,给我们来一份烤肉,放点辣椒粉。再来一份小菜。” 戈梅尔边说,边朝里面走去,我则紧跟在后面。 那女人看见有客人来,笑嘻嘻地把我们迎进去。 店里面,除了我们,只有一桌客人。看来,他们家这生意实在是冷清。 “两位客官要喝点什么酒吗?烤肉配酒,天长地久。” 我们坐下来后,那女人问道。 戈梅尔问道:“你们店里,都有什么酒?” “有通州烧酒和北京二锅头。” “那就来北京二锅头吧。” “好嘞。两位客官请稍等。” 一会,酒菜上齐了以后,戈梅尔又多给那女人一两银子,问道,“老板娘,问个事情。我记得,这家店以前不是卖烤肉的。他们家饭店好像有道名菜,叫做咸鱼猪肉粥。你可知道这些旧事吗?” 那女人收下银子,脸上笑成一朵花,说道:“您说的对。我听说,这店原主人的儿子犯了事。朝廷要抓他。所以,全家人都跑了。后来,他儿子的师父就把这店卖了。” “哦,那卖这店的师父,你知道他的情况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他先是卖给一家做手工艺品的。后来,又转卖了出去。我们夫妻是第三家接手的,去年刚买下来。唉,这地方偏僻,生意不好做。” “那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不客气,有什么想问的随便问。” 问完后,戈梅尔朝我摊了摊手。我点点头,没有吭声。 吃饱喝足后,我们两人离开了,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先住下来。 在客房里,我对戈梅尔说道:“徒弟,你下午再去找那对卖烤肉的夫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把店卖给我们。” “哦,师父,你想把自己的家买回来?” “正是。再说了,我们长期住客栈也不是个办法。买下来后,在北京就有了固定的落脚点。” “好,我去问问。” 三天后,戈梅尔和松柴烤肉店的夫妻谈了几次,真的把我家买回来了。钱当然是我出的,但房契上却是登记戈梅尔的名字。 虽然那对夫妻的要价,比周边的房价略高一些,但对我来说,也不算贵。 相对大清国的主要城市来说,纽约的物价和收入明显高出很多倍。 四海武馆火了之后,我在纽约一年的收入,可以抵上以前做镖师五十年的收入。 12月25日,我们终于从客栈,把行李搬入我原先的家中。 小四合院里,一切如旧。院子里,那棵大枫树的红叶已经差不多掉光了。杂物间里,我和白萍那些年看过的《申江新报》居然还在,只是上面全是灰尘。 种种旧象映入眼帘,别有一番滋味涌入心头。 我和戈梅尔在大枫树旁边挖了一个坑,把白萍的骨灰盒埋进去。 同时还把旧的《申江新报》,和新的信封——臾生刚给她写的信,用油纸捆包起来,一起埋进去。上面插上她的墓碑。 原先,我是想把小萍的骨灰埋葬在娘家。但岳父、岳母恰好去了南方,一时不知从何处寻起。 这几天来,我思来想去,便决定安葬在我们的家里。 这里记载着白萍无数的回忆。想必,她长眠在此,定不会寂寞的。 安葬好白萍骨灰后,我便带着戈梅尔,先去源顺镖局看看。这个师父创办的镖局现在已经改为仓库。原来认识的镖师、趟子手早已离去。现在的新人根本不知旧人的事。 接着,我们又去了原先的谭府,也是如此。更令我失望的是,纳兰公子的府邸也换了主人。一打听旧主人的事,都是一问三不知。 回来的路上,我们无意间走到菜市口大街的十字路口。看着一张张陌生面孔川流不息,我迷茫了起来。 九年多时间里,我在北京所认识的人,仿佛间都消失了。城市还是这座城市,但人好像都换新的了。 我不禁有点心灰意冷起来。如果再寻不着故人,那我就给嗣同、广仁扫完墓后,就去美国算了。 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便带着戈梅尔好好逛一逛北京。北京作为六朝古都,最不缺的就是名胜古迹。 戈梅尔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作为师父的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带他观赏个够。 有一天,我带戈梅尔刚从明朝十三陵游玩回来。在离家较远的一处大餐馆用完晚餐后,我们就散步回家。 没走多久,我的直觉告诉我,身后有人在跟踪我。 难道是清廷的鹰爪?不会这么巧吧? 自从进入北京城后,我是非常之谨慎的。 平时无论是买东西,还是打听消息,我都是尽量让戈梅尔去做。自己一回到家里,就大门不出,避免以前的老街坊,真的认出我来。 而且,外出的时候,我都是带着洋帽,还特意将帽沿压低。只是在外面用餐的时候,我才把帽子摘下。莫非,刚才在餐馆里,碰巧有人认出我来。 想到这些,我突然加快脚步。走过前面一个拐角,恰好有个藏身之处。这是晚上卖夜宵的摊位。主人还没有来。 我急忙拉着戈梅尔,在摊位后面蹲下来,想仔细看看跟踪我的人是谁。 “师父,你……” “嘘~” 一会,一个身影果然快速跟上来。我微微弓起身,透过摊位上的玻璃片,察看跟踪者。这时候,他因为没发现我的行踪,而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当看清他的侧脸时,我忍不住站起来,喊道,“小春子!” 跟踪我的人居然是刘兴桥公公的义子——小春子。而他如今的穿着早就不是太监的打扮。我真没想到,会和他不期而遇。 小春子听见我的喊声,身体在一瞬间仿佛被石化了片刻,然后才缓缓转身朝我走来。我亦从摊位后面走出来,迎上去。 “我没看错。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小春子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得流下眼泪。 “小春子,我回来了。你可知道,我师父的遗骸安葬在何处?” 一见面,我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像生怕他突然从我身边消失了。 “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好。此处离我家不远。一起到我家里,我们好好叙旧。” “好。” 第67章 苦无良方 我们三人走进我家后,我便把戈梅尔,介绍给小春子认识。 寒暄一番后,小春子瞄了戈梅尔几眼,迟迟没有开口。 我见状,便说道:“戈梅尔不单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挚友,是值得信任和依赖的。你尽管直说,不必有所顾虑。” “那好,我和你说实话吧。你的师父王大侠他,其实没有死。” “啊!真的?小春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一闻此言,我欣喜若狂,眼睛顿时瞪圆了,不自觉地用力抓住他的双臂。 “千真万确,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那,那真是太好了。在美国的时候,我听一个叫赵梓豪的家伙信口开河,说我师父已经死了,害我伤心了好长时间。” 突闻喜讯,我不禁喜极而泣。 小春子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说起来,赵梓豪的话也不是毫无根据。其实,说你师父已死的谣言,还是我放出去的。” “啊,这是为何?” “为了逃避清廷的追捕,不得已而为之。这其中曲折,外人自然是不知,便信了谣言。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原来,谭嗣同死后不久,义和团开始在北方兴起。我师父响应义和团“扶清灭洋”的号召,很快就率众加入。 没多久,八国联军入侵大清国。慈禧便利用义和团的力量,去打洋人。 然而,光靠一腔热血是无法打败敌人的。 以刀枪弓箭等冷武器为主的义和团,在以重机枪、步枪、火炮等热武器为主的八国联军面前,几乎是一面倒的惨败。 开战当年,清军和义和团再一次战败,慈禧仓皇而逃,派庆亲王奕匡、李鸿章、荣禄、徐桐、崇绮等人与洋人议和。 次年,慈禧授权奕匡、李鸿章两人,与十一国代表签订《辛丑条约》。 《辛丑条约》最主要是约定清帝国要向参战八国赔偿9.8亿两白银,其中本金4.5亿两白银,利息约5.3亿两白银。此外,该条约还要求清廷务必清剿义和团。 于是,帮助清廷抵抗外敌的义和团,一转眼就成为清廷和八国联军要联手剿灭的对象。 我师父所在的一支义和团——倪赞清部,在山东境内遭到围攻,兵败。倪赞清当天就被重兵押送前往北京,不久后被斩首于北京菜市口。 而我师父等二十余名骨干则被关押在山东境内,等着清廷的审判,择日待毙。 就在这时候,清军中一名叫做何磊的中级军官,认得我师父,便派人急忙向纳兰公子报信。 很快,纳兰公子邀了霍元甲等人,组织十余人前去山东,准备和何磊里应外合,劫狱救人。 可惜,纳兰公子他们运气不好。刚打开牢房大门,大牢外就来了一队巡逻队。 在大牢守卫和巡逻队的夹击下,劫狱的高手和牢中囚犯共有十余人死于乱枪之中,其中就包括纳兰公子、我大师兄郑梦启、何磊三人。 我师父、霍元甲、二师兄段一凡等人则顺利逃出生天。后来,小春子受我师父之托,放出谣言,说劫狱之人和囚犯已死。 而山东巡抚怕慈禧怪罪,索性装糊涂,对外也宣称囚犯已全部抓获,并已处死。关于我师父的谣言便从此传开。 刚开始的时候,我听说师父并没有死,自然是激动万分。可听小春子讲述到后面,心也凉了一半。 就连戈梅尔,听完后也愤愤不平地问道:“既然义和团帮着你们大清帝国抵御外敌,为何你们的帝国还要剿灭他们?这不是以怨报德吗?” “这都是可恶的慈禧干的事。向十一国宣战,是她下的命令;让义和团去打洋鬼子,也是她的旨意。 戈梅尔先生,我说的洋鬼子可不是指你。等到被打败了,又是她,把锅甩给义和团背,还央求洋人帮她打义和团。呸!” 我没想到,小春子身为太监,会大骂起慈禧太后,不禁有些愕然。 戈梅尔点点头,又对我说道:“师父,我前不久看到一本译文版的《韩非子》。里面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君之于民也,有难则用其死,安平则尽其力。如今,义和团的遭遇正应了这句话。 师父,你们的国家要是不打倒独裁者,怕是永无出头之日。现在,世界上强大的国家都走在法治的道路上。而你们还处于人治之下。在长期的竞争中,人治社会是无法胜过法治社会的。” 我和小春子相视了一眼,皆黯然无语。 一会,我问道:“小春子,何磊以前是不是北京右安门的城门吏?” “是的。八国联军入侵后,清廷兵力紧张,就把负责门禁、安保的武官、士兵,也调到前线部队。何磊就是那时候调离北京的。雷大侠,你认识他?” 我点点头,心中感慨万分。想当初,若不是何磊的帮忙,我和康寿延怕早是清廷的阶下囚。没想到大恩尚未报答,恩公便已仙逝。 “那我师父和段师兄,现在身在何处?” “紫云山上白狗寺。” “紫云山,莫非就是安葬嗣同、广仁的地方?” “正是。不过王大侠现在已削发为僧,法号叫做悟尘。” “这紫云山在哪?我来北京后,也向人打听过几次。没人知道这山在哪里?” “在北京城外西北方向。紫云山地处偏僻,路又难走。去的人很少,所以鲜为人知。” 听到师父确凿的下落,我心里又兴奋起来,问道:“要不,我们现在就去紫云山?” 小春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暮色,摇摇头,说道:“天色已晚,走夜路不安全。明天一早,我再带你们去吧。” “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明天再去吧,也不急这一时。” 又闲聊了一会,我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对了,光绪皇帝和你义父近况如何?” 我不问则罢,一问起两人,小春子的眼眶便红了。 “我已不在宫中,陛下的近况,也不太清楚了。只是听说,陛下依旧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在朝堂上形同木偶,不发一言。偶尔,慈禧这老妖婆要他表态,陛下才开口说一、两句门面话罢了。” “你已不在宫里当差了?” “对,自从义父死后,我便自行离开皇宫,再也没有回去过。” 说到这里,小春子声音微微发抖,神情十分凄凉。 “你义父刘公公也,也仙逝了?” “是的。唉……” 小春子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变法失败后,慈禧让我义父继续服侍陛下。直到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时,慈禧慌了,准备逃跑。 那一天,陛下想让我义父跟随他,一起去西安避难。义父说,老奴从小入宫,现已年迈,腿脚不便,怕是不能远行,继续服侍陛下了,望陛下路上保重龙体。说完,我义父就给陛下磕了三个响头。 陛下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便随慈禧离宫了。陛下走后,我义父便开始发动宫中太监,去协助守护皇城。但响应者不多,只有二十多名太监跟随我义父,去协助守卫北京城。 可是,无论是火炮还是机枪,武卫军和义和团的武器都很落后,且数量较少。偏偏,拥有新式武器最精良、最多的袁世凯新军,没有参与守城战。 到了下午,慈禧带着陛下潜逃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守军士气大减,很多士兵开始逃离战场。城门陆续失守。那时候,我就劝义父,我们也撤吧。可是,义父不肯。 他说,我一个残缺不全之躯,既然不能服侍陛下了,不如捐躯在此。说完,我义父站起来,又举起步枪,朝城下射击。突然,城外一门火炮的炮弹正中他的位置,把我义父炸个稀烂。” 小春子说着就哽咽起来,泣不成声。我和戈梅尔也是默默垂泪。 戈梅尔拍了拍小春子的后背,郑重地说道:“非常抱歉。我为我们国家参与这宗恶行,向你们抱歉。” “戈梅尔,这不是你的错。” 小春子止住眼泪,亦说道:“戈梅尔先生,谢谢你能这么想……后来,我们几个活下来的太监,就捡起我义父的残骸入殓。由于当时北京城里死人太多,我们找不到棺材,只好用一个木盒代替。几天后,我们把木盒也安葬在紫云山上。” 说完,小春子神情呆滞起来,望着窗外出神。我见状不禁暗自心酸。 这刘兴桥公公名义上是慈禧的人,实则对光绪皇帝和维新派深表同情,屡次暗中相助我们。没想到,却落得身死城头的结局。 当晚,我们三人早早就睡了,但又全都睡不着。我醒来四次,看见小春子两次,看见戈梅尔一次。 看见戈梅尔的时候,天色快亮了。他正抬头,看着院子里的红枫树梢发呆。 看见我来,戈梅尔转过头来,极其认真地说道:“师父,我喜欢中国。但是,它现在病了,得治!” 我点点头。 接着,他又说道:“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请你告诉我。” “谢谢。” 听了戈梅尔的话,我既感动,又无奈。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国家病了,但苦于无良方。谭嗣同他们都治不好的病,我一介武夫,又能如何? 想想自己这一生,所擅长的,不过是拳脚功夫。可这些在枪炮横行的时代,早就无用处。义和团之鉴,还历历在目。留美几年,我又没学到西方的科技知识,可谓是东不成西不就。 想想这些,我有些茫然起来。 第68章 疯了的陈婉君 第二天早上,小春子并没有直接去紫云山,而是带着我们来到潘家园的一处陈旧老宅,说是先过来取马。 当小春子从内兜里取出钥匙,准备打开宅门时,我终于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莫非是纳兰公子的遗……旧恋人的府邸?” 我本来想说遗孀,但想到纳兰公子和他心爱的陈婉君,终身未婚,便改口称之为恋人。 小春子转过身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没错。这里正是陈家老宅。自从纳兰公子死后,陈婉君这里就不太正常,时不时会疯疯癫癫。” “啊,她疯了?” “没全疯。按照洋人医生的说法,陈小姐得的是间歇性神经病。平时如常人无异。但是,一发作起来,时而躁狂,时而惶恐不安。 受你师父之托,我便时常过来照顾她,时不时带她上紫云山,去看看纳兰公子的墓。唉,陈小姐也是个苦命人。” 原来如此。我想起纳兰公子和陈婉君这对苦鸳鸯,终究是有缘无份,天人永隔,不禁黯然。 我们刚打开铁门,一走进去,就看见一个中年女子快步跑了出来,后面有个年轻女子在追她。 “春叔,小姐又发病了。她,她要自个上山。” 后面那年轻女子见到小春子,急忙喊道。 那中年女子跑得很快。就在这时候,她已经跑入院子内的马棚里,并解开缰绳,骑着一匹马出来。 那年轻女子见状,尖叫了一声。因为怕被马撞到,她便赶紧躲入屋内。 那马继续朝门口奔来。院子里空间不大,眼看就要和我们撞上。 就当我准备上前拦截的时候,小春子已经快我一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马的缰绳。 那匹马看来和小春子很熟,温顺地停下来,还把头靠在小春子身上蹭来蹭去。 “陈小姐,下来吧。” “我不下,我要给郎君送馒头。我知道他已经饿了。” 马上的中年女子应该就是陈婉君无疑了。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紧紧握在手里,倔强地摇摇头。 小春子没有继续和她废话,拍了拍马背。那匹马通晓人意,乖巧地趴下来。小春子从马背上一把抱起陈婉君,朝屋里走。 “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陈婉君一边用没拿馒头的那只手,拍打着小春子,一边愤怒地喊道。但他好像习惯了,不为所动。我和戈梅尔也跟着走进去。 那年轻女子则把屋门关上,还从里面关上门栓,生怕陈婉君再跑出去。 “求你了,别拦着我。郎君还在山上等着我呢。” 一进入屋内,陈婉君见门已经关上,说话的语气也从愤怒变成了哀求。小春子见她不再挣扎,便松开陈婉君,让她坐在椅子上。 “陈小姐,不是我要拦你,是纳兰公子让我转告你。他今天不在山上。你忘了,纳兰公子要去山东救人,得过几天才能回来。你应该乖乖在家等着。否则,纳兰公子会不高兴的。” 小春子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哄骗着陈婉君。 说来也奇怪,陈婉君一听,脸色平静了下来,怯怯地问道:“我夫君,他真的这么说吗?” “真的!等纳兰公子回来,我再带你上山好不好?你一个人不要擅自上山,会迷路的。” “那他一回来,你就得带我上山……咦,他们是谁?” 陈婉君望着我和戈梅尔,有些狐疑地问道。 “哦,他们都是纳兰公子的朋友。这是悟尘和尚的徒弟——雷先生,那位是雷先生的徒弟——戈梅尔先生。他们是要去找悟尘和尚的。” 小春子介绍起我们。 陈婉君打量着我们,最后走到我面前。 “你是悟尘和尚的徒弟?” “对。” “那你记得把馒头交给悟尘和尚,再转交给我郎君。还要告诉我郎君,这是我给他蒸的。” 说完,陈婉君把手中馒头递给了我。 “你放心,我一定会转交给纳兰公子的。” 看着陈婉君十分认真的样子,我有些心酸。 接下来,在小春子又一顿哄骗下,那年轻女子拿来药丸和水,让陈婉君乖乖服用。吃完药后不久,年轻女子领着陈婉君进入一间寝室。 一会,年轻女子锁上门,走了出来,对小春子说道:“谢天谢地,幸好你回来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大哥呢?” “他今早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哦,陈小姐,她睡了吗?” “睡了。” “对了,她叫江暖。” 小春子转过头,向我们介绍这年轻女子的名字。我们相互打招呼,寒暄了几句。 小春子有点不放心,向江暖拿了钥匙,打开寝室的房门,进去看了一会。然后,他又出来,重新把门锁上,将钥匙还给江暖。 “我现在要带雷先生和戈梅尔先生去紫云山。在陈大哥回来之前,你不要再让她跑出去。” “好的。” 叮嘱完江暖,小春子便招呼我们两人走出去,在马棚里牵出两匹马。我和小春子共骑一匹,戈梅尔自己骑一匹,三人两马驶出城去。 路上,小春子又说起陈婉君的情况。 纳兰公子死后,陈婉君大受刺激,精神常常出现了幻觉。 她发病时,会认为纳兰公子还活着,而且和她结了婚。在幻觉中,陈婉君把紫云山上纳兰公子的墓碑,当成他们两人的家。 现在,家道衰败的陈府中,只有两个人在照顾陈婉君,一个就是小春子口中所说的——外出未归的林大哥,另一个就是我们刚才所见到的江暖。 由于陈婉君有强烈的上山愿望,小春子受我师父之托,不得不每隔几天,就带陈婉君上一次紫云山,以缓解她对纳兰公子的思念之苦。 “像她刚才这种情况,出现的频率多不多?” 小春子想了想,说道:“以前陈婉君大概平均两个月才发病一次。可从去年起,发病的频率明显增多了。” 说完,他摇摇头,长叹一声。 出城后,我们骑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紫云山的半山腰。山腰上,有一座很小的寺庙,上面牌匾写着“白狗寺”三个字。我们三人下了马,牵马走入庙里。 第一重院落里有两个人。小春子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把马交给他们,带着我们两人继续往后走。 小春子告诉我,那两人也是太监,一个叫邵平,另一个叫做吴越凡。 这两人从小深受他义父刘兴桥之恩。刘兴桥死后,他们两人对清廷失望至极,便随小春子来到这紫云山居住。 这白狗寺房子很多,但住的人很少,平时就是刚才那两人和我师父、二师兄、小春子五人居住。 穿过小型的大雄宝殿,我就听见了我师父和二师兄段一凡的声音。 此刻,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两步并作一步,抢在小春子之前,推开了门。 “师父!二师兄!我回来了!” 第69章 广德楼戏园 听到我喊声的师父和二师兄,缓缓转过头来,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老侠!” “师弟!” 我们三人相互奔来,抱在一起痛哭。 “老侠,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你们了,所以就回来了。” “师弟,你变了不少。” “是啊。可是二师兄,你的手怎么啦?还有,师父,你刚才小跑的时候,我看起来有点一瘸一拐的,不会是腿脚受伤了吧?” 师父抹去眼泪,用力地拍了拍我,豪爽地笑道:“这个嘛,说来就话长了……咦,这洋人是你带上山的吗?” “对!他叫戈梅尔,是我在美国收的徒弟。戈梅尔,快来见过你师祖和二师伯。” “戈梅尔见过师祖,见过二师伯。” “你还会说中国话?” “是的,师祖。” 戈梅尔按照中国的礼仪,恭恭敬敬地给我师父和二师兄各磕了三个头。 “你去了美国?还收了徒弟!这么说,我们咸鱼宗的武功都传到美国那边去了?” “一点没错。我在美国纽约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开了一家四海武馆。我就在武馆里,教人学武功。 戈梅尔不单是我的好徒弟,也是和我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他特别喜欢中国。我便带着他回来看看。” “好,很好。今天真是个高兴的好日子。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好徒孙。太好了!” 说着,师父忍不住仰天大笑。 “今天重相逢,我们得好好喝一杯。我去拿酒。一凡,小春子,今天没准备什么好菜。你们去抓只山羊来下酒。” “师父,那我和戈梅尔,也去帮二师兄他们的忙。” “好。” 一顿忙碌后,一只清洗干净,并洒上胡椒粉的烤全羊,架了起来。我们五人围着坐成一圈。每人身后都有两坛酒,身边还有些小菜。 “来来来,大家先干一碗。祝贺老侠和戈梅尔回来。” 在师父的提议下,我们举起碗,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此时此刻,我们有酒有肉,最缺的就是故事了。老侠,你先说说,你在美国的经历。” “好。” 大家慢慢吃肉、喝酒,听我讲述。 我便从逃到香港开始讲起,讲到如何在美国落脚,讲到白萍因病去世,最后讲到自己和戈梅尔回国。 “白萍她病逝了?” “对。” “唉,她是个好姑娘。” 白萍是师父看着她长大的。师父听到她已不在,感慨地摇摇头。 讲完在美国的生活,我也感慨地说道:“我在大洋的另一边,常常会梦到国内的生活。如今真的踏入故土,仿佛感觉还在梦中一样。” 师父的表情严肃起来,连连摇头,说道:“我本以为,你在海外生活得不如意,不得已才回来。既然在国外过得那么好,就不应该回来。” “不,我一定要回来。否则,我睡觉都睡不踏实。我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事情,没有去做。 师父,二师兄,说说你们的事情吧。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你们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将近十年光阴过去了,师父和二师兄脸上、身上都增添了不少伤痕。二师兄的左腕被砍断了。师父右腿受了伤,走路时失去了平衡。 我师父拍了拍自己的光头,笑道:“自从越狱出来后,我和你二师兄便占据了紫云山,当上了山大王。虽然日子平淡了些,但也清净、快活。 至于我们两人身上的伤,那全是拜慈禧手下所赐。本来,有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弄死慈禧这老娘。他娘的,却被老子搞砸了。呸!要不然,我死也瞑目了。” 我一听,有些茫然,迟疑地问道:“师父,你是说,你曾经刺杀过慈禧,结果失败了?是这个意思吗?” “对,第一次刺杀她,太紧张了。没经验。唉,一讲起这个,我就来气。一凡,你把事情的经过,给老侠,还有我那好徒孙戈梅尔讲一遍吧。老子先吃个羊腿。” 说着,师父神情变得十分懊恼,用刀割下羊腿,咬了起来。二师兄段一凡笑了笑,便说起刺杀慈禧的经过。 原来,自从谭嗣同死后,师父等人就萌生了刺杀慈禧的念头。但是这个老妖婆长时间待在皇宫里。出宫时也是戒备森严。别说刺杀慈禧了,就连她的行踪也摸不着。 可就在三年前,机会来了。慈禧突发奇想,要去广德楼戏园,听各路名角的戏,说是要与民同乐三天。 也就是说,慈禧到广德楼戏园听戏并不包场,允许普通市民也进去听戏。 要知道,慈禧通常都是在德和园的大戏楼听戏,请戏班子进去唱戏。 这德和园是皇家园林。里面的大戏楼只有皇族和大臣们可以进去听戏,没有普通市民的观众席。师父他们无法混进去。 但要是在广德楼听戏,那情况就不同了。 就在慈禧与民同乐的第二个傍晚,我师父和二师兄混了进去,怀里藏着涂上毒药的飞刀若干把。小春子则在外面把风。 当戏台上到了高潮时,慈禧一高兴,就站起来鼓掌。我师父和二师兄两人远远观察她已久,见良机难得,便急忙投掷出四把飞刀。 二师兄讲到这里的时候,师父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插话说道:“第一把飞刀就是我扔的。他奶奶个熊的,老子手抖了。那把飞刀就从那老妖婆耳边飞过,没插中她太阳穴。 后来,她身边太监机敏,赶紧让老妖婆蹲下,并护住了她。我们就没机会了。都怪我,把事情搞砸了!” 段一凡笑道:“师父,当时也不能怪你。主要是距离太远。要是能买到近一些的坐票。你那一刀肯定就要了她的狗命。” “那后来呢?” “师父第一刀没投中。第二刀则飞刺在一个太监的脖子上。而我那两下飞刀也有失水准,只飞死一名清廷侍卫。就在我们两人扔出飞刀的时候,看戏的人群中也冲出了五个人。 他们个个手持匕首,嘴里高喊着,杀直娘贼,朝慈禧的方向奔去。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义和团的人。那天,想要刺杀慈禧的,可不止我和师父。 老侠,你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乱得一塌糊涂。哭爹喊娘的,四处乱窜的,还有高喊捉拿刺客的。我见状,便拉着师父,混在逃窜的人群中,跑了出去。 师父刚开始还挺犟的,不想走。是我说了一句,留得有用身,再图将来事。他这才跟着我,跑出广德楼戏园。” 师父笑道:“我不是犟。我也知道,那时候已经没机会刺杀慈禧了。但看到那五名壮士挺身而出,想着留在戏楼里,看能不能帮上忙。一凡,说真的,若不是那五名壮士吸引了慈禧老妞的侍卫。你我怕是不能在此和老侠痛饮了。” 师父说完,有些感慨,仰头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酒。 段一凡摇摇头,又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和师父一冲出去。小春子就给我们两人拉来两匹马。我们三人当时一商量,决定让小春子留在城中。我和师父则趁着全城戒严的命令还没传到城门,抓紧时间出逃。 快到城门时,我和师父蒙上黑布,骑快马硬闯关卡。结果,城门的那帮守卫还挺厉害。我的左手就是在闯城门时,被砍断的。师父他的右腿被射中了一箭,后背还中了一枪,幸好没打中要害。其他的小伤口就忽略不计了。 幸运的是,我们两人终究是硬闯了出去。那帮守卫见夜深,也不知道我们两人犯了什么事,并没有追。我们便连夜逃到山上。不过,师父的右腿从此落下病根,有些不灵便。 那一晚,我们虽然没有取下老妖婆的狗命,但也把她吓得够呛,从此再不敢与民同乐,老老实实待在皇宫或者是皇家园林里。” 说完,二师兄和师父相视一眼,哈哈大笑,神情十分得意。 第70章 你我皆是走卒 听二师兄讲完,我突然间想起多年以前,谭嗣同他们提出的杀贼劫后计划,脱口说道:“既然师父和二师兄有干掉老妖婆的想法。我们何不好好谋划一番,再找机会下手,为天下人刺杀此贼后?” 那一刻,我瞬间热血沸腾起来,仿佛一下子想通了,为何始终有个声音,呼唤自己回国。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干脆干一票大的,为死去的谭嗣同等人报这国恨家仇。 我这话一出,他们四人都愣了一下。 师父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道:“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难不成,我们要潜入宫中刺杀慈禧?小春子,你说,像我这样的,现在净身入宫,还来得及吗?” 我们四人一听,都笑了。 师父虽然身子板依旧硬朗,但毕竟已经六十多岁了,居然还想着净身入宫。 小春子笑道:“王大侠,你既然已经入了佛门,那就入不得宫门了。太监是要从小做起的。你们都没机会了。” 段一凡很认真地说道:“我赞同老侠的想法。虽然潜入宫中不现实。但是,师父,我觉得可以好好谋划一番。我在北京认识不少同盟会的同志,可以通过他们打听慈禧的行踪。 小春子那边,也可以通过宫中一些旧人,刺探慈禧的情况。说不定,这老妖婆在宫中待腻了,哪一天又想出宫来听戏。只要我们能提前知道她的行踪,说不定也有机会。” 师父哈哈大笑,说道:“好,那就先打探消息。如果真的再有机会,老子这次肯定不会放过她。不是老妖婆的血溅在我面前,就是我的血溅在她面前。吓也要吓死她。” 就在这时,戈梅尔突然冒出一句话。 “师祖,我也可以帮你们打探消息。” 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戈梅尔,你刚来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打探消息。” “师父,你忘了。美国公使馆就在北京。我是地道的美国人,可以去拜访公使馆,从侧面帮你们打探消息。” “那是甚好。你是好徒孙!谢谢你,戈梅尔。” 戈梅尔很认真地说道:“师祖,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之前就和师父说了,要帮他的忙。何况,慈禧是个独裁者。杀了她,对你们中国有好处。” 师父听了,又是哈哈大笑。 “来,为杀老妖婆,干一大碗。” 我们五人举起碗,又痛饮了一大碗。 大家边吃、边喝、边聊了很久,还把刺杀慈禧的计划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杀妖行动”。 那一天,我们一直喝到下午,喝光了八坛酒。大家都喝醉了,而我是醉得最厉害的那个,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才醒来。 到了下午两点多,师父他们便带我和戈梅尔,去看看谭嗣同他们的墓地。我们所在的白狗寺在山前,而他们安葬在山后。 走过长长的山路,我终于来到谭嗣同的墓前。虽然梦里依稀来过,但真正身临其境时,我不禁潸然泪下。 因为今天并不是清明,我们并没有烧纸钱,只是把谭嗣同、康广仁、纳兰公子、郑梦启、何磊、刘兴桥六人的墓地修整了一番,折了几朵山花插在坟上。 修整后,我便坐在谭嗣同墓前,从怀里掏出一瓶酒,自己喝一口,又给墓地上浇一口,算是和他对饮了。 这瓶酒,我喝得很慢。一边喝,一边轻声和谭嗣同的墓碑说话,把这些年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还把李闰的近况和我们昨天商议的“杀妖行动”,也告诉了他。 但愿谭嗣同在天之灵,保佑我们顺顺利利杀掉慈禧吧。 我喝完最后一口酒,便把瓶口朝下,轻轻甩了甩,把瓶子里最后几滴酒,洒在他墓地上。然后,我把瓶子收入怀中,站了起来,向四周张望。 只见师父他们大多也和我一样,都各自在坐在不同的墓碑前,和亡灵聊聊天。 师父坐在纳兰公子的墓前,段一凡坐在大师兄郑梦启的墓前,小春子坐在他义父刘兴桥的墓前。唯独戈梅尔比较悠闲,四处走走,看看山谷的风景。 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恰好也埋葬在这里,戈梅尔会不会也这样祭奠我。我看着戈梅尔的背影,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想法。 不得不说,师父选的这个地方是个死的好地方。前面有川流不息的水,后面有巍然不动的山。 六个墓碑围绕着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山坡,形成一个半弧。如果再加上六个,刚好凑成一个圆圈。 当时,我脑子里全是这种奇怪的想法。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一男一女。远远望去,女的好像是陈婉君。等他们走近了一些,我看清楚了,真的是她。 小春子站起来,喊道:“林大哥,你怎么不等我下山,自个就带陈小姐过来了。” 听小春子的话中意思,朝我们走来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陈府中照顾陈婉君的林大哥。 “没办法,陈小姐闹着非要今天来。我只好带她过来了。” “婉君,你是病人,这样很危险的。” “悟尘和尚,小春子,你们不要像看管小孩子那般,看管着我。我有手有脚。其实,都不用林大哥带,我自个就能上山。” 师父和小春子闻言,都是苦笑无语。 陈婉君的神情和昨天见她时完全不同,与常人无异。 她左手挽着一个小篮子,脚步轻盈地走到纳兰公子的墓前。师父见状,便起身,腾出了位置。 陈婉君蹲下来,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纳兰公子的墓碑前。那是三小份食品。或许,这些是纳兰公子生平最爱吃的食物。 这时,二师兄段一凡走到我身边,轻声叹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痴情的一对。奈何,天意弄人,有情人终究成不了眷属。” 我点点头,轻声问道:“陈小姐今天这个状态,应该是没发病吧。” “对,她没发病的时候,情绪很稳定,思维、身手比一般的中年女子还要敏捷许多。” 就在我和二师兄闲聊之时,陈婉君挽着空篮子,站到纳兰公子墓前,突然唱起一段小曲来。 “我乃人间一凡夫,邀月饮尽一杯无,写不尽这世间离别苦。她似九天一仙姝,霓裳羽衣随风舞,可叹良人最难成眷属。 我此生如走卒,亦未曾止过步,论成败英雄莫问出处。向人间借朝暮,尘满面心如故,是非功过留待后人书。” 一曲唱罢,众人纷纷鼓掌。我听了,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身体犹如飘到云端,无比茫然。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问道:“二师兄,她唱的这首曲叫什么名字?” “你我皆走卒。听师父说,这是纳兰公子写给她的最后一首词。陈小姐最爱戏曲,便把这首词编成了戏曲。” “我此生如走卒,亦未曾止过步。” 我喃喃自语,反复吟唱这两句,竟是有些痴了。 纳兰公子这词说的没错,你我皆是被俗世洪流推着走的卒子。 韶华易逝,世途艰辛。但愿我这一生,也未曾止步吧,哪怕终究是事与愿违。 胡思乱想了一会,我莫名地大笑起来。 “师弟,你怎么啦?” 我转过头去,只见二师兄正担忧地看着我。 “我没事。” “哦,没事就好。” 当我再朝陈婉君望去时,只见她在师父等人的陪同下,已经走远。墓地群中,只剩我和二师兄两人。 “师兄,我们也走吧。” “好。对了,你想不想要加入同盟会。” “同盟会?” 我记得二师兄昨天提过这个词。 “同盟会是以推翻清廷,建立民国为己任的革命团体。我也是前不久,刚接触到他们在北京的分部,正在申请加入。 靠我们单干,力量太薄弱了。如果我能正式加入他们,我想,下一步就推荐你也加入同盟会,我们一起干革命,好不好?” “好!求之不得。” 第71章 京师万牲园 从那以后,我们便分头打听慈禧的行踪。但是,我们的圈子太窄,所能接触的人当中,根本没人能知道她的行踪。 眼看“杀妖行动”变成了空话,我不禁有些消沉起来。也许,我们就像撼树的蚍蜉一样,太不自量力了。 唯一令我高兴的是,在二师兄加入同盟会不久后,我在他的推荐下,也加入了同盟会。 时间来到1908年的7月5日,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那一天上午,我和师父等人正在紫云山白狗寺的后院,喝茶闲聊。戈梅尔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我一看见他,便笑道:“徒弟,你今天怎么没去美国公使馆?” 自从来北京后,戈梅尔这几个月来,常常跑去美国公使馆,认识了许多他的美国老乡,打得十分火热。 他没答话,坐下来自个倒茶,喝了两口,又长长喘了一口气,激动地说道:“师父,我有一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是关于慈禧的!” 我们一听,全都来了精神。 师父急忙问道:“什么消息,你快说。” “师父,你记得我那个纽约老乡约翰吗?” “当然记得。” 戈梅尔口中的约翰,和他一样来自纽约州的皇后区。小时候,他们两人还住在同一条街上,是真正的老乡。 约翰比戈梅尔早来北京几年。自从通过美国公使馆相互认识后,他们两人关系相处得很好。 戈梅尔还带着我,和约翰喝过两次酒。因此,我对这个爽朗的美国人印象不错。 “就在昨天晚上,我和约翰喝酒。他告诉我一个秘密,说慈禧和光绪这对母子都很喜欢去逛京师万牲园。 自去年以来,母子两人去过几次万牲园。最近一次去万牲园是在三个月前。 那一次,慈禧对万牲园很满意,当场就让人传口谕给户部,马上给万牲园拨一些经费,再买些动物回来。” “这万牲园在哪里?是干什么用的?不会是养牛、养羊的吧?” “师祖,你说对了一点。万牲园里面真的有养牛、养羊。不过,养的是极其罕见的野牛和野羊。准确来说,园里面养的是来自万国的珍稀动物。 因为大清缺乏饲养野生动物这样的人才,便让约翰当上了万牲园的副园长。他以前在美国就当过马戏园的园长。” “徒弟,你以前也在纽约中央公园动物园工作过,和约翰算是同行吧。” “差不多,岗位不太一样。正是因为和约翰有很多共同点。他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他说,万牲园马上要扩园了。原本园里人手就不够,现在就更紧缺了,急需一个高级管理人员和四个饲养员。 约翰还问我,愿不愿意去当高级管理人员。我当时心里一想,我们不是正好五个人吗。于是,我便和约翰说,我有四个朋友,有力气,干活勤快,又有饲养动物的经验。你要是招聘我入园,就得连我四个朋友一起招进去。 约翰当场就说,没问题啊。你们明天就过来吧。我说,我得回去和四个朋友商量一下。如果他们愿意,就带他们过去。所以,我今天一早就赶紧上山,和你们说这个事情。” 小春子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五人先进万牲园里,当饲养员。等到慈禧来游园的时候,就暗杀她,对吧?” “对对对。”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师父非常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走过去,抱住戈梅尔。 “谢谢你的好消息。戈梅尔!” “师祖,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谢。不过,万牲园饲养员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干的。除了饲养,还要干各种杂活,包括铲屎,做清洁等等。” “没关系。只要有机会刺杀那个老妖婆,别说铲屎,吃屎我也愿意。” 师父这么一说,我们都笑了。 7月7日一早,戈梅尔就带着师父、我、二师兄、小春子,骑马前去万牲园。 这万牲园在北京城西郊,还挺远的。我们马速不快,走了两个时辰才到。 到了万牲园侧门,戈梅尔便向守门人说明来意。过了一阵子,约翰从里面走了出来。远远,戈梅尔就朝他招手。 约翰看见我们也很高兴,带着我们进去,介绍起园里的基本情况,也顺便了解我们的情况。这个美国人也会说中文,只是没有戈梅尔那么标准。 因为我在纽约的时候,经常逛动物园,喂食动物,对此并不陌生,便主动上前喂食了一只河马。而师父等人更是急着表现自己,入园第一天就主动去铲屎,清洗各种器皿。 这把约翰乐得笑不拢嘴,对我们很满意,立刻就带我们去见园长楚东恒。在约翰的推荐下,园长楚东恒也很爽快,当天就和我们签订了劳工契约。 后来我们才知道,万牲园里真正有编制的高层很少,也就十二个人。绝大多数人都是和我们一样,是签订劳工契约的临时工。 而这十二个万牲园高管,居然有六个人不在万牲园上班。他们自然是有背景的,可以领着空饷,在外面逍遥快活。下面的临时工,同样也有这种情况。怪不得万牲园会急缺人手。 虽然都是临时工,但戈梅尔的级别和工资都比我们高。他被任命为万牲园西南片区的负责人,是指挥我们干活的。 西南片区是万牲园的大型动物区,有狮子、老虎、大象、河马等等。这片区原先有五个饲养员。我们来了以后,约翰就把原先两名饲养员调到别处,安排我们都在西南片区干活。 不得不说,万牲园的收入还是不错的,我们当饲养员的,一个月四两银子,包吃包住。听说,到年底还发一笔过年费。戈梅尔的收入更高,一个月六两银子。 在万牲园里,吃的很不错,肉、菜、水果都可以管饱的那种。 这是因为,园里膳食堂的那帮师傅,每一天都会把应当给动物饲养的食物,挪用一部分到人的餐桌上。 园长楚东恒还曾经在食堂里,得意洋洋地说,动物本来就不应该喂太饱。喂太饱,反而不容易驯养它们。 所以,我们万牲园里的动物,除了吃草的那帮,大多都很苗条。这主要当然是,我们不吃草。 对此,万牲园里所有的人都是心照不宣的。而动物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因为它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伙食标准是多少。 园里住的地方马马虎虎,刚开始会有点难受,味道太重,特别是夜里,南风吹起的时候。但住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唯一让所有人都不爽的是,万牲园的位置偏远,出入都得骑马。要是没有马,来这里上班就非常麻烦了。 万牲园原先是不对外开放的,只供给皇族、大官和洋人观赏。从上个月起,万牲园开始全面对外放开。 据说,这是中国史上,第一个向普通老百姓放开的公共动物园。而且,在当时来说,也是全国最大的动物园。 一个普通民众想要逛完万牲园,包括副园——植物园在内,只需花费二十枚铜元,小孩半价。这个门票其实不贵,所以每天来游玩的人很多。 我们几人自从入园之日起,就开始谋划刺杀慈禧的具体行动。 我把康寿延送给我的那把袖珍型自动手枪——带刺的玫瑰,藏在公文包里,带进园中宿舍。师父他们也把上毒的飞刀,带了进来。 期间,二师兄还问师父,要不要把“杀妖行动”上报给同盟会,让他们也派人支持。 但师父拒绝了。他认为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老话常说,事以密成。万一出现了叛徒呢。 我们通过反复观察,还定下最佳的刺杀地点,连逃跑的路线都想好了。 可以说,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就等慈禧那老妖婆上门送死了。 第72章 第一方案 可是,我们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慈禧这老妖婆来万牲园游玩。 入园一段时间后,户部又从德国、美国等国家,进了一批珍稀动物。我们以为慈禧会过来看看,结果也没有。真的是让我们等得很焦急。 因为我们不知道慈禧哪一天会来,怕错过她,所以采取了笨办法——守株待兔。 也就是说,除了小春子偶尔有几天,不得不回去一趟,替我们拿东西。我们四人都是一直住在万牲园里的。这让园里的人都很佩服,认为我们太敬业了。 园里,无论是高层,还是饲养员,都是有带薪假期的。像我们四个饲养员,一个月可以集中休假五天;像戈梅尔这种,一个月可以休假七天。 大家轮流休假,既保证园里正常运转,也保证了所有人能够放松一下。唯独我们五人几乎从来不休假。 园长楚东恒为此,给我们额外发了银子,还称赞我们是“勤劳的蜜蜂”。 但其实,我们心里苦得很。有哪个人是只想干活,不想放假的。 特别是有一次,万牲园闭园改造三天,不少饲养员都休假回家了。园里的人不多。 偏偏在闭园的第一天,园里进来的那批水果出了问题,导致我们西南片区的大象和河马,个个腹泻。 它们平时放出去的那个量,本来就很大,腹泻之后更是不得了。为了缓解它们的症状,我们不得不给它们按摩腹部。 结果,费了好大力气把它们按舒服了,它们又拉稀出来,还用尾巴甩来甩去。那场面差点把我给整崩溃了。 我当时真的想回宿舍,把那把“带刺的玫瑰”拎过来,崩它们一枪一个。 唉,经历了四个多月漫长的煎熬,终于等到解脱的那一天了。 1908年的11月12日下午,园长楚东恒突然匆忙赶回来,通知万牲园里所有人,立刻开展大扫除、大清洁,要把饲养动物的器皿擦得光亮的那种,同时还告诉我们,晚上喂动物半饱就可以了。 当时,我们五人一听,就知道有大人物要来了。 之所以喂动物们半饱,是因为有一次户部尚书来万牲园游玩。当时,他兴致勃勃地给栏里的大猩猩,扔香蕉。 结果,大猩猩那时候刚好吃饱了,根本不理会这个掌管钱袋的大僚。甚至,它的表情有些藐视,这把户部尚书气得拂袖而去。 从此,园长楚东恒就多长了一个心眼。凡是有大人物第二天要来逛万牲园,就只准给动物喂半饱,免得大猩猩不搭理户部尚书的悲剧再次出现。 也许,那只大猩猩自己都不知道,就因为那天对户部尚书的不理不睬,导致全园的动物每逢大人物来访,就挨饿一次。 从楚东恒紧张的表情来看,我们怀疑就是慈禧要来万牲园。 所以,我们留了一个心眼。傍晚的时候,戈梅尔支走另外三名饲养员。我们四人则把西南片区饲养动物的食物全藏起来。一口吃的,也不喂。我们更迫切需要,让这些大型猛兽保持饥饿感。 11月13日上午,万牲园并没有闭园,而是继续对市民开放。我有些失望,觉得这次即便是来个大人物,也大得有限。按惯例,如果是慈禧来游玩,是要闭园的。 但师父却叮嘱我们耐心等待,并做好准备,按预定计划执行“杀妖行动”。 因为,他发现,今天检查入园游客的程序特别繁琐,甚至要摸身检查,有没有携带锐器。这一现象极其反常,以往从不这样。 因为游客较多,我们西南片区其他两名饲养员,都被临时安排去充当检查人员。幸好,园里的检查人员并没有检查我们。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那些被饿得饥肠辘辘的狮子、老虎、大象、河马们开始发出愤怒的吼叫。戈梅尔让我们喂它们一点点食物,缓解下它们的情绪,但继续让它们保持饥饿的状况。 到了下午三点多,万牲园里突然人声鼎沸起来。 慈禧,这老妖婆真的来了,不枉费我们苦苦等她这么久。 我一听到这消息,立刻朝万牲园大门跑去。远远望去,慈禧和光绪皇帝两母子被一大群官员、嫔妃、太监、宫女簇拥着,缓缓行走。而外围有更多的侍卫,把她们和大群游客隔开了。 因为慈禧和光绪皇帝的突然出现,立刻让万牲园变得十分拥挤起来。我见到很多人已经挤出汗来了。 慈禧这老娘的精神状态,看似还不错。母子两人一边指着园里的动物有说有笑,一边踱步。感觉上,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好了许多。 我远望着他们,心里快速地把计划再次梳理一遍。 按现在的条件,我只能祈祷慈禧和光绪皇帝要到西南片区游玩。否则,我们刺杀慈禧的成功率极低。 通过大概的目测,慈禧和光绪皇帝四面八方都布有护卫。在这种情况下,我最多只能凭感觉开枪,绝对无法在众目睽睽下,进行精确的瞄准。 而且,即便我走了狗屎运,能打中慈禧,也有很大概率打不死她。 因为,康寿延给我的这把自动手枪——带刺的玫瑰,虽然容易携带,但有效射程只有四十米。而最外围的护卫距离中心位置的慈禧,至少有五十米以上。 我远远观察母子两人,发现慈禧的脚步开始朝西南片区缓缓移动。 天助我也!我立刻转身,小跑回来。 路上,我遇见了戈梅尔,马上给他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一切如我们所愿,按第一方案继续执行。 而戈梅尔也给我回了一个手势,表示西南片区的其他饲养员已被支开,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我来到饲养河马旁边的一排工作间,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排工作间主要是用来临时存放食物和杂物的。最后一间是水房。我们经常在水房里清洗各种器皿。 工作间对着河马的那一面不是墙,而是铁栏杆。河马们一看见我,就朝铁栏杆跑来,发出愤怒的吼叫,好像在责怪我,为什么还不喂食。我没空搭理它们,径直朝水房跑去。 水房里还有一个侧门。一推开侧门,就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空心假山立在眼前。也就是说,门后只有山。 这个侧门外面就是假山的后面,并无通道,是个死门。我不知道,当初的建设者为什么不把这个侧门封死,或许是没有必要花费这个功夫。 但却被我无意中发现了,这是一个极佳的暗杀地点。 假山下面有块大石头是松动的。我慢慢用力推开大石头,露出了一处缝隙,勉强可以侧身钻入。假山里面刚好可以容纳下我的身子。 我慢慢蹲下来,从另一道缝隙往外望去。假山外面紧挨的,便是一个圆形的小广场 我的角度是从下往上看。所以,小广场上远一些的人,我看不到他们的脸。离假山近一些的,还可以看见全貌。 终于,我看见戈梅尔也走了过来,站在特定的位置中不动。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戈梅尔的举动就是意味着“杀妖行动”正在按照我们谋划的第一方案进行,而且大家都准备就绪了。 为了这次行动,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去琢磨、去不断修改具体方案。直到我无意中发现巨大假山和水房侧门之间的联系,才终于敲定了比较靠谱的第一方案。 而且,第一方案的每一个环节,我们都反复推演过。因为,机会只能就这一次了。 想到这些,我有点兴奋起来。 第73章 我是主杀! 在这次“杀妖行动”的第一方案中,我们几人分工明确,各有所司。 毫无疑问,我是“杀妖五人组”的主杀。慈禧的第一滴血将由我来创造。 可是,假如真的出现了意外,我没打中慈禧,或者是中枪的位置并不致命,将由师父来补刀。 他的伏击地点在饲养河马的屋顶上。按照计划,师父比我更早潜伏在屋顶上。 之前,他就爬到屋顶上面几次,大致估算了屋顶到小广场的距离。 虽然有点远,但师父对自己的飞刀技术很有信心,认为在上面居高临下,可以一刀投掷中老妖婆的喉咙,或者是太阳穴。 而戈梅尔、段一凡、小春子三人都是辅助,并不直接参与刺杀慈禧。 戈梅尔的主要任务是在外面观察慈禧的行踪,并通过一面小镜子,反射太阳光,给我们信号。其中,最主要的信号是要给到二师兄段一凡。 段一凡的任务是以最快的速度把西南片区的大型动物全放出来,制造混乱。 这一次,我们不但要成功刺杀慈禧,还要逃出生天。慈禧的命是命。我们的,也是! 甚至在我心中,自己的命比她的值钱多了。 我们相信,这些饥肠辘辘的大型动物一旦放出来,会让园里所有人都感到恐惧,进而引发大混乱。 这样,我们就有机会浑水摸鱼,逃之夭夭。 至于什么时候放出大型动物,全由戈梅尔随机应变,放出信号。 小春子的任务也是制造混乱。他会在园里发生骚乱的同时,四处纵火,让混乱更加混乱。 然后,小春子就跑向万牲园西南侧的小门。 这个小门旁边就是一个大的垃圾站。 每天关园的时候,周边几个片区的垃圾,包括动物的米共,就会集中运到这个垃圾站。第二天早上,再由外面的工人运走。 垃圾站旁边,我们还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小马棚,拴着我们的马。 西南侧小门平时是锁着的。 只有到了早上,园里的老张,或者是老王,才会一脸嫌弃地过来打开门,并催促外面的工人们,快点把垃圾站里的垃圾和米共运走。 西南侧小门极少有人过来。没人喜欢去闻垃圾和米共的臭味,以及被一大群苍蝇包围着的感觉。因此,西南小门便成为我们的逃逸之道。 小春子最后一步要做的,就是在纵火之后,以最快速度跑过来,砸开西南小门的门锁。 而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地点就是假山前面的圆形小广场。 我们发现,每一次有大人物过来,园长楚东恒就会在这里介绍整个万牲园的情况。料想,慈禧这次来,楚东恒也会如此。 这个圆形小广场处于西南片区、西片区和南片区的交界中心,是一处很好的观景点。 在这个位置,不但可以看见西南片区的河马,还可以看见另外两个片区的孔雀、白鹤、鸵鸟、美洲麋、黑鹿、银狐等动物。 而且,通常情况下,没人会站在我藏身之处前面,挡住我的视线和枪口。 因为,大假山外面请名匠雕刻了四个大字“万寿无疆”。我朝外面瞄准的那一道缝隙,正好和“寿”字下面的那一点紧挨着。 但凡有点脑子的随从,都不会站在“万寿无疆”面前,挡住大人物的视野。 …… 就在这时,戈梅尔掏出了小镜子,反射太阳光,朝我这边闪了一下。接着,他就离开了。这个举动意味着,慈禧要来了。 我心里一振,把手枪的扳机保险打开,开始朝外面瞄准。 随着一大群脚步声从远处而来,映入我眼帘的首先是各种各样的鞋子。其中有两双与众不同的鞋子,一看便知道,是慈禧和光绪皇帝的鞋子。 可在那一瞬间,我莫名地害怕起来。 往事的片段,如闪电般挤入脑海里。 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在菜市口法场,刽子手的鬼头刀,朝谭嗣同的头颅挥舞下去的那一幕。 又想起,在纽约港,赵子悠朝我奔来,笑着和我拉勾约定,她会在纽约港等我回来。 也许,我们的“杀妖行动”会失败。我们五人会被逮捕起来,就像谭嗣同六人那样,被押送到菜市口斩首。 也许,只要我的扳机扣下,一切将无法回头。我再也无法兑现诺言,回到纽约和赵子悠、康寿延以及我父母等人相聚。 想到这些,我的手冒出了细汗。 突然间,谭嗣同的那句话很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 “明天的事,就留给明天的人去做。我今天要做的,就是和刘光第、杨锐、林旭他们一起去慷慨赴死……” 我顿时无比羞愧起来。 天啊,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嗣同啊,请原谅我这一刻的胆怯和懦弱!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再次握紧手中的枪。 管他大爷的成功,或者是失败,今天老子要做的,就是在最好的时机,扣动扳机。 “老佛爷吉祥,卑职介绍一下我们园里的情况……” 园长楚东恒那谄媚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入我耳朵里。 我定了定神,摒弃一切杂念,把注意力全集中在瞄准上来。 假山外面的那群人离我越来越近。我手中的枪管一直跟随着慈禧的脚步,在微微偏移。 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但从衣裳和人群的站位上,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个人就是慈禧。人们就像众星捧月一样,始终围绕着她转圈圈。 终于,人群停了下来。此刻,慈禧距离我藏身之处,不过十米左右。这是最佳的射击位置。 她们都侧身,背向我。慈禧的身子微微前倾,估计是在看开屏的孔雀。 只可惜,有个嫔妃挡在慈禧面前。我唯一能够瞄准的,只有慈禧的屁股。 开不开枪?我犹豫不决起来。 虽然弹匣里共有四颗子弹,但我估计,自己只有开两枪的机会。 如果我能够准确命中她的菊门,我相信,慈禧将会在几天之后,因为无法正常排泄而死。 但如果我只是打中她的臀部肌肉,或者是脂肪,那只能吓到慈禧。我们付出的一切努力和等待,将化为泡影。 在这种纠结之中,我握枪的手再次出汗了。 天啊,这个决定真的好难! 就在我犹豫当中,几秒钟后,她们全部转身过来,正面对着我。恰好,那名嫔妃懂事地站到了一边。 现在,我可以清晰地看见慈禧那臃肿的脖子、干瘪的胸部,等等。 谢天谢地,这是最好的机会! 嗣同,一定是你显灵了! 我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我赶紧屏气凝神,心里默念着“三、二……” 突然间,一个高级太监挡在慈禧面前。他好像是在讲什么笑话,引起慈禧和周边人哈哈大笑。 这个高级太监身材很高大,已经将慈禧脑部以下的重要部位全挡住了。 他这个死太监,到底在干什么?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而这个死太监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弓着身子。微微翘起的屁股正对着我,并随着他说话的节奏在轻轻摇晃。 我气得脸红筋暴,恨不得手中拿的是挺重机枪,“嗒嗒嗒”一阵狂扫,把她们全打死算了。 一滴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下来,模糊了我左眼的视线。握枪的手甚至微微发抖起来。 法克!我法克他大爷的! 第74章 逃出生天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小广场里的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朝西南方向望去。 “啊!老虎!还有狮子!” 随着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那个高级太监终于朝西南方向疾步走去,把慈禧的身子暴露在我枪口面前。 二师兄,徒弟,你们干得漂亮! 当下,我毫不犹豫,眯着左眼,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两声,一名嫔妃和慈禧先后缓缓倒下。一大滩鲜血立刻喷射在地上。 咦,我明明瞄准的是慈禧。怎么?她身边的一名嫔妃怎么也中枪了? 正当我准备开第三枪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许多人簇拥上来,在倒地的慈禧面前,形成了一道人肉盾牌。 “保护老佛爷!保护陛下!” “天啊,动物们怎么全跑出来了!” “楚东恒!你是怎么管理的!” “起火了,那边起火了!” “抓刺客啊!” “跑啊,快跑啊!” “救命!老虎咬我!” 各种各样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比最大的菜市场还要喧杂十倍。 广场上的人们被一连串突发事件,搞懵了。他们四处张望,在短时间内甚至没发现,假山里面藏有枪手。 就在那几秒钟时间里,我迅速把“带刺的玫瑰”藏入怀里,开始钻出假山。 刺杀慈禧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至于慈禧死不死,那是老天爷的事情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逃出生天。 假山里的空间很窄,想要迅速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我在假山里面手脚并用时,又听到两声枪响。虽然有点疑惑,但我也没有多想,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爬出假山,跑出水房。 临走时,我还不忘顺手关上水房的门。紧接着,我从那排工作间冲了出来。 只见整个西南片区已经沸腾起来了。笼栏里的老虎、狮子、河马、大象、美洲豹等等,全跑了出来。 它们被关在笼栏里多年,一朝被放出来,都显得非常兴奋,特别是那几头大象。 嫔妃、宫女、太监们的尖叫声如鬼哭狼嚎,再和各种动物的吼叫声搭在一起,让人听了很不舒服,像是身处地狱般。 所有人都在拼命逃窜,想离开这里,就连一些侍卫也在奔跑。 根本无人理会我,唯独有一头河马像是和我有仇,朝我冲来。 我便急忙朝西南侧的小门跑去,去和师父他们汇合。这和所有人的逃跑方向是相反的。 河马的奔跑速度其实比人快多了。可惜,它无法跳过障碍物。当我轻松翻越一道铁栏杆后,那头愤怒的河马便只能对着我的背影干嚎。 又跑了一小段后,我终于看见了师父四人。他们正坐在马背上。西南侧的小门也已经打开了。简直太好了! 等跑近了,我一看,师父的脸色非常难看。身上有些血迹。他的腹部被一条大蓝布紧紧包裹着。那条布,是给大象洗澡后,擦象身的。 “师父,你怎么啦?为什么会受伤了?” “没事!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赶紧回紫云山。驾!” 师父说完,一抽鞭子,就率先驾马冲出去。我也赶紧飞身上马,紧随他们四人后面。 离开万牲园一会,我转头回望了一眼。只见两支小股军队,正朝西南侧门包抄而去。 这些应该是专门护卫慈禧和光绪皇帝的武卫军。慈禧入园时,他们正驻防在园外。 此时,他们应该是接到长官的命令,对万牲园进行全面封锁。 幸好,我们提前出来了。否则,面临我们的将会是审讯和斩首。 无论如何,我们五人都是西南片区的管理人员和饲养员。这次,大型动物全部被放出来,和我们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些,我打马向前,向戈梅尔问道:“你那个老乡约翰副园长呢?” “师父,我看见他也跑出园了。应该比我们还早点。” “哦。” 约翰跑了更好。因为,除了他,其他人根本说不清我们的来历。除了戈梅尔的名字是真的,我们在劳工契约上的身份都是编造的。 整个“杀妖行动”到目前为止,看起来十分完美。只是不能确定,慈禧会不会顺利死去, 就在距离我们紫云山还有十余分钟时,一直驾马在前头的师父突然放慢了马速,越来越慢。 我便纵马来到他身边。 师父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再往下看,包扎腹部的那条大蓝布渗出一些血迹。 一想到万牲园里的第三声和第四声枪响,我忍不住问道:“师父,你是不是中枪了?” “嗯。” “二师兄,这附近有没有医馆?” 还没等二师兄回答,师父有点生气地说道:“你这不废话吗。这地方如此偏僻,哪里的医馆。就算有,也治不了枪伤。” “那,师父,要不你先停下来,歇一会再走。” “不用,走慢一些就是了。先到了山上再说。路上不安全。” 师父的态度很坚决,也很倔强。 过了半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回到了紫云山白狗寺。一入后院,师父便仰面躺在躺椅上。我们则赶紧帮忙解开他身上的大蓝布和衣裳,查看师父的枪伤。 此时,血虽然早已止住了。但师父的伤势却让人发愁起来。 他中枪的位置是腹部。子弹从下往上,击中了师父的肠道。而更让我们棘手的是,子弹还在肠道里面。 戈梅尔说道:“师父,我觉得师祖的情况,很糟糕。如果不及时送往医院进行手术,取出子弹。师祖的肠道会发生严重的感染,可能会致死的。” “可是,能够做手术的洋人医院就那两家,都在北京城内。现在去就医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别忘了,老侠在路上说了。慈禧和一位嫔妃也中弹了。 说句开玩笑的话,就算一路上没人阻拦、盘问,我们顺利去到北京城,看了洋医。搞不好,王大侠会躺在和慈禧相邻的病床上。” 小春子立刻反对。 师父沙哑地说道:“小春子说的对。我们在山上都不一定安全,更别说去看医生这种傻话了。一凡、小春子,你们两个对周边情况比较熟悉。 你们去周边村庄打听一下,有没有人会治疗箭伤的。有的话,去买几副药回来,给我敷上。没有就算了。子弹,就让它留在我体内,没什么了不起的。” 听了师父的话,我们面面相觑。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好,我和小春子现在就去。” 他们两人走后,我和戈梅尔便拿来酒和盐水,仔细地帮师父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戈梅尔便去弄吃的了。我则陪护在师父身边。 “师父,你怎么会中枪了?” “我一听到你的枪声,就立刻从屋顶站起来。一看,慈禧这老妖婆正倒下去。我便拔出飞刀朝她扔过去。结果,非但没投中,还让一名军官发现了我。 他朝我开了两枪。第一枪打空了。妈的,这军官的枪法挺准的。第二枪则击中了我腹部。我一看,不好,便从屋顶上滑了下来。 那时,你二师兄正好打开大象的笼栏。见到我受伤了,便顺手拉了一条大蓝布,跑过来帮我包扎上,然后扶我离开。” “唉,师父你就不该起来扔那一刀。” “我是担心你那一枪不能让慈禧死去,便想着再补一刀。你不用担忧,我这点伤不算什么。” 说着,师父笑了起来,继续说道:“老侠,你今天太出色了。居然真的打中了慈禧,又能成功逃脱。这事,换做以前的我,想都不敢想。这一次是值了。” 第75章 各奔前程 到了晚上八点多,二师兄和小春子带着几副药回来了,有外敷的,也有内服的。 虽然是治箭伤的,但应该对枪伤也会有点用处。我们便赶紧帮师父,把外用的药敷上,把内服的药煎好。 到了九点多,二师兄和小春子吃饱了,师父也把内服的药喝了。大家便坐在一起商量以后的事。 师父先说道:“这次行刺慈禧的事情,闹太大了。清廷肯定会到处派人追查嫌疑犯。这紫云山,迟早也会有人上来察看的。我看,你们明天一早就各奔东西,离开北京吧。” “可是,师父你的伤还没好。我们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小春子接话说道:“老侠,你不用担心。你们走了之后,这山上还有我、邵平和吴越凡三人,可以照顾好王大侠。” 邵平、吴越凡便是跟随小春子,一起来到紫云山上隐居的宫中太监。 师父哈哈大笑,说道:“小春子说的对。你们几个又不是医师,留在我身边有什么用?陪我喝酒吗? 明天一早就走人,别磨磨唧唧的。一凡,你先表个态,准备去哪?和大伙说一说,以便以后好相聚。” 二师兄段一凡沉吟一会,说道:“我和同盟会湖北支部的张知本素来要好。既然北京待不住,我想去湖北武昌找他。我把武昌联络点的地址写下来。你们随时可以去武昌找我。” 说完,段一凡拿来纸和笔,写下地址,分别递给我们。 “徒孙,你呢?有什么打算?” 戈梅尔没有直接回答师父的话,转头望向我,问道:“师父,我们先回美国避一避风头吧。等国内风平浪静了,你如果想回国,我再陪你过来,怎么样?” “嗯,也好。” 戈梅尔见我同意了,很高兴,笑道:“那太好了。我在公使馆认识了美国烟台领事馆的馆长。我想去烟台,找他帮忙,替我们买两张回美国的船票。一会,我去帮你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出发去烟台?” “不,徒弟你先去烟台。我过两、三天再去?” 师父一听,皱了皱眉头,说道:“我都说了,我不用你照顾。你还待在紫云山两、三天干什么?” “师父,我多待几天,是因为挂念慈禧。再过三天,慈禧有没有死,城里城外应该会有消息传出来。我想亲耳听到她升天的喜讯。再说了,紫云山这么大。就算官军上山来巡查,我便遁入山林。他们怎么可能抓的到我。” “师父,那你说话要算数哦。三天之后,你一定要来烟台找我。我一会就把烟台领事馆的地址,留给你。” “好,徒弟你放心吧。” 说完,我又转头对师父和小春子说道:“师父,小春子,要不,你们也跟我们一起去美国吧?到国外见识一番?” 师父摆手说道:“那是不可能的。你不用管我。我把伤养好了,爱去哪就去哪。不过,小春子,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小春子也摇摇头,说道:“我不想离开北京。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有家可以回,有同志可以投奔。我和邵平、吴越凡三人从小便是命苦之人。 我自幼丧母。那吸食洋大烟的狠心父亲,听说在宫里当差的油水很丰盛,便把我灌醉,净了身子,托人送进宫中当小太监。 记得刚开始入宫那一会,每个月可以领二两银子和一斗半的米。这些,我父亲都全部拿去了,一点也不留给我。甚至,他还埋怨我,不会捞油水,只挣得这点钱。 殊不知,我在宫中已经穷困潦倒。幸好,我义父见我可怜,干活又勤快,便常常救济我。这日子也能勉强过得去。后来,在义父的关照下,我的品级慢慢提升。 当了六品宫监后,每个月可以拿五两银子、五斗米。这时候的生活便开始宽裕起来了。可惜,我父亲没这个福。他送我入宫后,只领了我几年的俸禄。 记得我刚升六品没多久,他就归天了,是吸食洋大烟死的。从那以后,对于我们这些没命根子的人,皇宫便是我的家,北京就是我的根。 说来不怕你们笑话,伺候人习惯了,去到哪里都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只有待在紫云山,我才感觉到特别地舒坦、自在。所以,别说美国了,丑国我也不想去。 至于什么生啊死啊,其实那些都无所谓了。还有,我还得照顾陈小姐呢。再一个,你们万一需要打听什么消息,跑跑腿之类,我留在北京也能帮上忙。” 小春子说起这些悲伤的往事时,没有带有一丝悲伤的情绪。相反,他是笑着说完的,语调一直很平淡。我们听了,不禁黯然。 “好,那就这么定了。来喝点酒吧。祝你们各奔前程,也预祝老妖婆早死。” 师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师父,你身上有枪伤,就不用喝酒了吧?” “唉,这点伤不碍事。要是不能喝酒,我就不开心了。” 见师父如此坚持,我也没有再劝。当晚,我们边喝边聊。很晚了,才各自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二师兄和戈梅尔便离开了紫云山,一个往南,一个往东。邵平、吴越凡两人也去了北京城,帮我们打探消息。山上一下子冷清起来。 到了晚上,邵平、吴越凡两人回来了,并带回来一个炸裂的消息。 当天下午五点左右,光绪皇帝突然崩了,死因不明。而在同一时间,醇亲王载沣的长子——爱新觉罗·溥仪被慈禧立为新帝,继承大统。 由于溥仪还不到三岁,慈禧同时任命醇亲王载沣为摄政王。听到这些消息,我们几人不禁都愕然。 “你们是说,陛下驾崩,新帝即位,载沣担任摄政王这三件事,都是下午刚发生的吗?” “没错,大街小巷上都贴满了太后的诏令。” 师父又转头问我,“昨天你开枪的时候,确定没伤到陛下吧?” “这个请师父放心,我百分百确定,陛下当天龙体无恙。” 师父突然大笑起来,接着又连连摇头,长叹一声。那神情好像是得了失心疯。 “师父,你怎么又笑又叹气的?没事吧?” “我笑是因为心里高兴。我猜,老妖婆真的快死了。太好了,你可是真为嗣同他们报仇了。我叹气是因为可怜陛下。” 说着,师父又笑着拍了拍我肩膀。 “师父你怎么猜出,慈禧要挂了?” “今天下午这些种种动作,不就摆明了,慈禧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便提前安排后事。人呐,活到一定岁数,自己大概什么时候走,其实心里是有数的。 你想一想,陛下今年才三十七岁,正当壮年,又无疾病缠身。怎么会突然驾崩了呢?唉,这老妖婆的心真够狠!妈的。” “师父的意思是,陛下是被慈禧派人毒死的?” “那还用问。这老妖婆虽然这几年打着推行新政的名义,说要在中国进行君主立宪制的改革。但她心里,怎么可能舍得让出帝权。老妖婆也怕归天后,无颜面对大清的列祖列宗。 所以,慈禧要在她归天之前,先把一直闹着要变法的光绪送走,把朝廷大权交给她信得过的醇亲王载沣。 其实,她对光绪还是有感情的。可是在帝权面前,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们等着看吧,不出三天,老妖婆必死!” 听了师父的话,我们几人都震惊了。仔细想想,师父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慈禧要是真的想推行君主立宪制,当初就没有必要大肆屠杀维新派,囚禁光绪这么多年。 毕竟,两千多年的帝权,哪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至少,在她手里,说什么也死守着祖宗之法。 第76章 再也不见了,师父 不知为何,师父自从听到光绪皇帝驾崩后,神情就渐渐呆滞起来。 到了晚上,他突然发起高烧。我和小春子两人轮流照顾他,不停地用温水给他擦身。 这是美国的护士索菲亚教给我的退烧办法。但师父的高烧一直不退,而且几次出现抽筋的现象。我心里不禁发凉。 1908年11月15日一大早,小春子和邵平下山去找医师。我和吴越凡则在山上照顾师父。 他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师父虽然短暂醒来几次,但他不喝水,不吃稀粥,还说起了胡话。 更让我头疼的是,师父腹部的枪伤发生了大面积的流脓,有恶臭的味道。 到了中午,小春子两人终于把一个山村的医师请上山来。那医师把了脉,又看了师父的伤口,连连摇头,说师父已经大渐弥留,自己医术不行,治不了这病。 说完,他就要走。小春子一把拉住那医师。一番好说歹说,那医师总算留下一张药方子。 开这方子,那医师不收我们的钱,但他也说了,人要是治不好,不要怪他。 看医师这态度,我们心里也明白,师父这次真的是危在旦夕了。 简单吃过午饭后,邵平、吴越凡两人拿着方子,去北京城抓药了。我和小春子则在山上守着师父。 此时,他已经昏迷过去了。我看着师父的样子,忍不住流下眼泪。他这个状况,还能不能醒来喝药都是未知数。 小春子倒是很淡然,说生老病死乃是人世间之常态,劝我看开一点。经历了许多风雨后,他好像变了许多,也看开了许多。 到了下午五点多,邵平、吴越凡终于回来了。他们带回药的同时,也带回一个重磅消息。 今天下午两点,慈禧终于两腿一蹬,死了。和光绪皇帝一样,慈禧的死因也不公布。 我和小春子一听,心里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特别是小春子,“咿咿呀呀”地唱起我听不懂的地方民谣。 等我们煎好药,师父突然醒来了。我便赶紧端着药汤,喂他小口地喝下。等他喝完药汤后,我便把慈禧去世的喜讯告诉了师父。 他一听,眼睛里突然闪烁着兴奋的火花,捶着胸口大笑,笑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赶紧给他拍拍后背。 缓了一会,师父笑道:“普天同庆!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没,咳咳,没想到,这老妖婆走在我前头,总算可以瞑目了。” “师父,你何出此言,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师父摆摆手,说道:“能好起来是最好,要是好不了,你也莫要伤心。我已经六十四岁了。这对一个在刀尖上讨饭吃的人来说,便是高寿了。 我当初遁入佛门,原本只是想隐去大刀王五的名声。结果,为我剃发的老禅师讲了一句话,让我铭记至今。繁花落尽皆过客, 莫负韶华成蹉跎。 不管怎样,我这一生值了,若死亦无憾了。小春子,我要是走了,你就在纳兰公子旁边挖个坑,随便埋一下就行了。简简单单就好,不要搞什么仪式。这样,我走了也安心。” 小春子点点头,说道:“棺材板还是要装的。” “唉,不用,不用。直接土埋就行了。多事之秋,还要找人打棺材,没这个必要。” “王大侠,寺庙里有现成的。大雄宝殿里有个藏书的大木柜,刚刚好。” “哦,有现成的也行。那陈小姐那边,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王大侠。” 师父和小春子,就像是在商量去市场买什么菜似的,商量起他的身后事。 我隐约觉得不安,正想说点什么。 师父又转头对我说道:“你可千万要记得,你和我好徒孙——戈梅尔约定了,三天后去烟台。今天是,是第二天了吧。” “嗯,师父你放心,我忘不了。” 师父又笑嘻嘻地说道:“人家康寿延娶了一个洋媳妇。你既然要回美国,那就多娶几个洋妞,多生几个孩子。再把我们咸鱼宗的武功好好发扬光大。哈哈哈。” “好……” 我突然有些哽咽起来,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我和师父只讲了白萍的病逝,并没有和他说起,和赵子悠的约定。他也不知道美国人不兴一妻多妾这一套。 但我知道,师父,他现在可能是在临终叮嘱。 “小春子,还有酒吗?” “有。” “那你拿过来。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得好好喝几杯才行。” “我这就去拿。” 我嘴巴动了动,但终究是没有开口阻拦,眼泪却再次流下来。 我们几人陪师父喝酒到七点多,他便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头歪在桌子上。我把他轻轻抱起来,放在床上。 “老侠,我们到外面再喝几杯。” “好。” 我和小春子一人拎着一坛酒,就坐在师父房间的门口,一边喝一边聊。 “你师父他心愿已得偿。他要是真的走了,也是开心地走的,你莫要悲伤。” “我明白。” “但我知道,他唯一放不下的挂念,就是你。他怕你再步嗣同后尘,希望你早点出国。所以,我建议,你明天一早就去烟台,和戈梅尔会合。你师父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师父,又看了看小春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好,就依你。” 当天晚上,我和小春子为师父守夜。我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 1908年11月16日早上,睡得有些迷糊的我被小春子叫醒了。 “老侠,老侠,你师父他归天了。” 我一听,赶紧起身,跑到师父的房间,一摸他,发现身体已经有点发硬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是六点吧。我打了个小盹,一醒来,便去呼唤王大侠,发现他已经不能应答,便赶紧去喊你。” 只见师父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是在梦中安详地走的。 当时,我并没有太悲伤。或许,心里早有了准备。 我跪下来,给师父板正地磕了三个响头,便和小春子一起整理他的遗容。邵平、吴越凡两人也过来帮忙。 接下来,我和小春子走到大雄宝殿,把那个大木柜里面的书拿出来,把夹层拆掉,用布把大木柜擦干净,并抬到师父房门前。 又把师父的衣服、被子等铺在大木柜里,仔细拍打,让他一会躺在里面舒服一点。我把师父写给我的那封信也放进了木柜里。 然后,我们四人小心地抬着师父的尸体,放在大木柜。这时候,师父的身体已经十分僵硬,全身冰凉。 等到小春子他们把大木柜锁上,并用绳子绑好时,我的眼泪才滴下来。 这次,真的再也不见了,师父。 到了中午十二点多,我们四人终于在纳兰公子墓的旁边,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坑,把装有师父尸体的大木柜放了进去。 回填完土后,我们四人都有些又累又饿,坐在新坟旁边,一时都不想说话。 一会,小春子对我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烟台?” 我看了看师父的新坟,说道:“还差个墓碑。等替师父立了墓碑,我就动身去烟台。” “我刚好认识一个工匠,专门刻墓碑的。他那里的石料是现成的。刻起来很快。我下午就去找他。大概明天上午就能刻好了。” “那好。” 第77章 冤家路窄 我们四人走回白狗寺,随便弄了点面条吃。因为又困又累,便睡了一个午觉。 睡醒后,小春子和邵平便下山,去找工匠,为我师父的新坟刻个墓碑。 我无所事事,把衣服等东西都收拾一下后,便慢慢朝后山的墓群走去。 我想,这紫云山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能多看一眼,就看一眼吧。 快到师父七人的墓群时,我突然发现,有个人面朝下,躺在地上。 我急忙小跑过去,把他翻过来。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陈府中照顾陈婉君的林大哥。他下巴严重肿起,看样子是被人打晕过去了。 就在此刻,我隐约听见陈婉君的呼救声。 有人悄悄上山了? 我第一反应是掏出怀中那把“带刺的玫瑰”,打开保险,藏在衣袖中,便朝呼救声的位置寻去。 跑过前面小山道的拐角,我就看见三个人正在戏弄陈婉君。有两个居然是我认识的老熟人,可谓真是冤家路窄。 其中有一个人站立,手里把玩着陈婉君的金首饰,正是许多年前在广州桑家村遇到的那个天理教少教主——桑塔。 另一个人更是让我刻骨铭心,他便是剩下的黑山第二熊——黑二。现在,他已经老了,但依旧保持着恶人本色。 此刻,黑二正把陈婉君按在树上,意图不轨。陈婉君的衣裳已被他撕烂了一些。 “黑二,你好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居然在山林里欺负一个未亡人。你那张脸还要不要。” 我冷冷地斥道。 三人看见我出现,不禁愣了一下。桑塔的神情显然是完全不记得我了。 黑二放开陈婉君,朝我走来几步,眯着眼睛盯了我一会,突然大声喊道:“武大人,少教主,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杀我兄长的仇人。两位请帮我报此大仇,我必有重谢!” 说完,随着黑二一声怪叫,这三人先后朝我扑来。 那一瞬间,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三人中,除了黑二,手里都持有钢刀。黑二刚才准备欺凌陈婉君,便随手将钢刀扔在一旁。 而我的袖珍手枪中只剩下两颗子弹,自然不能浪费在黑二这头驴身上。 想到这些,我往右一闪,躲过黑二这招“黑虎扑食”。 紧接着,桑塔跳起来,手持钢刀便朝我脑门劈来。我记得,这个人武功很高。 说时迟,那时快,我凝神对着桑塔的要害,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在他钢刀距离我脑门还有一米多的时候,子弹击中了桑塔的太阳穴。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们大概没想到,我身上居然藏有手枪。 桑塔倒地的声音和陈婉君的尖叫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那个被黑二喊做武大人的人迟疑了一下,朝我奔来的速度本能地放慢了一些。这武大人身上的打扮是清廷中的大内侍卫服饰。 我见他像是想要跑,抬手又是一枪,击中了他胸口。那武大人捂住胸口,也倒下了,手中钢刀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我的腰部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忍不住喷出一口血。 黑二从背后朝我猛冲过来,一个肘击打在我后腰上。一股巨大的冲力把我撞飞,手中的袖珍手枪也掉落出去。 接着,黑二怒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来,和我扭打在地上。我的双手被他死命地锁住了,一时竟然挣不脱。法克的,这黑二倒是有一身蛮力。 黑二兴奋地朝那武大人喊道:“快,快给他一枪,打死这个兔崽子。” 那武大人点点头,缓缓站起来,捡起我的袖珍手枪,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我深吸一口气,一记头槌就朝黑二额头撞去。他不禁惨叫了一声。 在剧烈疼痛下,黑二扭住我手腕的力度小了许多。我便趁机挣脱开他的擒拿。 我刚站起来,那武大人就手持我的袖珍手枪,朝我扣动了扳机。 只听见轻微的“啪”一声,却没看见子弹从枪管里飞出来。那武大人的表情十分错愕。 我见状,用足力气,使出一招“夺命剪刀脚”。身体跃起,双脚夹住那武大人的脖子,用力一扭。 “咔嚓”一声,那武大人的脖子被扭断了,身子就像豆腐一样瘫在地上。 就在我刚解决完武大人的时候,黑二又从背后袭来,一记肘击,又打中了我。而且打中的还是相同的位置。 我听见自己几根肋骨断裂的声音,又喷出一口血,眼前直冒金星,撕心裂肺的疼痛差点让我掉眼泪了。 紧接着,黑二像只野兽般,双手紧紧掐住我脖子。我也死命掐住他脖子。两人在互掐脖子的同时,还相互用膝盖猛烈撞击。 不远处的陈婉君再次发出尖叫,同时却又缓缓朝我们走来,脸上看不出害怕的样子。看她的模样,像是又发病了。不过这时候,我已经完全顾不上她了。 互掐了一会,我只觉得天旋地转。那种强烈的窒息感让我极度难受。当然,黑二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的脸色已经发紫。估计我也一样。 求生的欲望让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黑二的一只食指,直接掰断。 “啊~”黑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终于松了劲。我总算用力挣脱了他。 此时,我们两人已经没有半点江湖高手的风范,都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而且,全都呕吐起来。 刚缓了一会,黑二又向我扑来,举起拳头猛烈地砸我。我也激烈地回击。两人再次像两头野兽般,在地上扭打起来。 这一次,轮到我慢慢占据了主动,用胳膊巧妙地锁着他的脖子,准备让他窒息。 黑二像只蛮牛一样,到处翻滚,极力反抗,却挣脱不开我的右臂。 我的胳膊越锁越紧。黑二的手脚开始胡乱挥舞。眼看他就要被我锁死。 突然间,一把钢刀被他无意中抓住了,并反手刺入我的心脏。 我顿时痛彻心扉,下意识地松开他,死死地用双手抓住刀身,不让刀刃再往前一点。 而黑二则趁机转身骑在我身上,双手用力往下推动钢刀,想要刺穿我心脏。 这时候,我已经精疲力竭了,眼看钢刀一丝丝地划破我手掌,慢慢地刺入我心脏。 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并发白、发亮起来。 我头晕得厉害,有点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同时也出现在黑二的后面。是陈婉君! 只见她手里举着一把钢刀,用力地朝黑二的后脑勺劈去。 “呃!”黑二惨叫了一声,双手松开了钢刀的刀柄,回头看了陈婉君一眼,然后缓缓倒在我身上。 他头颅上的鲜血流了我一脸。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极度嫌弃地推开黑二,大口地喘着粗气。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第78章 皇帝的新装 “纳兰郎君……” 陈婉君坐在地上,轻声呼唤,并把我的上半身慢慢扶了起来,靠在她柔弱的身子上。她的眼泪如屋檐下的滴水,掉落下来,湿润了我的脸。 我微仰着头,看着陈婉君,只见她眼中变幻着宠溺、悲伤、焦灼、绝望,还有欢喜等神情。 这女人居然把我当成纳兰公子了。 “郎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顺着她的眼光往下望去,一把钢刀正插在我的心口上,鲜血慢慢地往外溢出。 现在,每一口呼吸都让自己感到疼痛,但我已经麻木了,更多的是虚弱和无力感。 “先解开我的衣裳,把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 “好。” 陈婉君慢慢地解开我衣裳。脱扣子时,她手指在微微发抖。 “郎君,这些是什么?没有止血药吗?” 陈婉君摊开她的手掌,上面依次叠放着三样东西。 最下面是谭嗣同送给我的手帕,接着是康寿延送给我的支票。最上面是一张纸条,写着美国烟台领事馆的地址。 她凝神看着自己手掌上的这些东西,突然怪叫了一声。 “你怎么啦?” “你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好。婉君,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陈婉君迟疑地看着我,羞涩地露出了笑脸,点点头。 “你把最上面的支票和纸条都收好,别被风吹走了。” 我突然感觉到寒冷,连说话也费劲起来。 陈婉君听话地把它们收了起来。 “你记得,把它们都交给小春子。支票,让他交给我二师兄。至于纸条,让他按照上面的地址,去找戈梅尔。告诉他,我去不了烟台了。让他,自己回去吧。” 陈婉君听完,点点头,却嘟起了嘴,好像有点不高兴。 但她很快又换回笑容,带着撒娇的语气问道:“那,这条手帕是婉君的啦。对不对?是郎君送给我的?” “对。” 陈婉君听了非常欢喜,拿着手帕给我擦去脸上的血迹,还哼起了童谣。 “新年到,放花炮;小娃娃,妈妈抱……” 我打断她,沙哑地问道:“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陈婉君点点头,笑着说道:“记住了,全交给小春哥,告诉小春哥,票是二师兄的;条是梅儿的。但手帕是婉君的,对不对?” 虽然她没全记住,但这样,也可以了。 我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对,你再重复几遍,给我听。” 陈婉君乖巧地重复了三遍,接着又唱起她的童谣,还托着我的头,轻轻摇晃。 柔和的阳光从她的耳边,蓬松的头发间,洒落在我的眼睛、脸庞还有身上,让我感觉到有一丝温暖。 过了一会,又有几滴泪水掉在我脸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现在马上变成了黑夜。 我迟疑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船的甲板上,头正枕在赵子悠的怀里。 “郎君,你醒了。你……” 赵子悠的声音很小,小到我听不清她后面的话。 此时,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地摇,让我有种倦意,忍不住合上了眼皮。 “郎君,你要睡觉了吗?” 爱人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唤道,我又挣扎着睁开了眼。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好像被什么黏住了,张不开。 眼前,爱人的样子突然也模糊起来。 迷迷糊糊中,她低下头,吻住我的唇。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身体在慢慢下坠,就像是慢慢滑入一个黑色的旋涡。 …… 故事讲到这里,雷老侠长舒了一口气,饮尽杯中茶,身子后仰在椅背上,好像有些疲惫。 方霹给他斟上一杯茶,过了一会才问道:“前辈,那后来,您是不是又重生了?”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重生了。1957年的2月,北京郊区流传着一则谣言,说一对盗墓贼父子,在一座古墓中,无意间挖出了一具活死人。其实,那谣言是真的。那具活死人就是现在的我。” “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是从尸体直接变成了——人?” “没错。那天下午,那对父子在荒山上掘开了我的坟墓。当他们打开棺材板时,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我便醒了,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然后,我就听见了两声惨叫。他们父子逃出去的速度,就像是尾巴被点了火的野马。我便从坟墓里爬出来,打量着外面的世界,迷茫了一会,便走下山。后来,我成为北京郊区灵山村的一名农民,一直活到现在。” 魏葵杨忍不住问道:“1957年?现在是2034年,那算起来,您也不过是77岁啊。之前,您不是说今年已经256岁了?” “哦,那是有一年,好像是1998年,有家小报的两名记者来灵山村采访长寿老人。当问到村里谁最长寿时,村里所有的老人都说是我。 因为,我在1957年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孔。村里人一直也没搞清楚我到底多大岁数。所以,他们说我年纪最长,也没错。 于是,那两名记者便采访我。当问到我是哪年出生时,我本来是想说同治三年生人。结果,旁边有个好事者,抢先说我是乾隆年间出生的。几个老人也笑嘻嘻地附和。 那两名记者很震惊,便问我是不是真的。我也童心大发,随口胡诌,说自己是乾隆四十三年生人。那两名记者也没有认真去核实真假,回去以后,就写了一篇文章。 标题是——震惊,乾隆四十三年生人至今尚存,报道了我的事情。最近,一些新媒体又把这桩旧事重新炒了一番,说我是当前最长寿的老人,活了256岁。整件事情就是这么来的。” “实际上,您是同治三年生人?” “没错。换算成公历的话,我的出生时间就是1864年9月28日。” “1864年9月28日?” 方霹喃喃自语,突然叹道:“那您是和第一国际同一天诞生的?” “是的。” 魏葵杨和方霹相视一眼后,继续说道:“那你在1957年重生,呃,是被挖出来后,又经历了哪些事情,和我们讲一讲吧。” “和之前的经历相比,我这一段人生旅程就平淡了许多。从山上下来后,我处于一种很茫然的状态,就漫无目的地随便走,摘野果吃,在垃圾堆里翻找东西吃。 就这样过着流浪的生活,直到我来到灵山村。一个女人见我可怜,便塞给我一个烙饼吃,又带我到小溪边洗澡。后来,她便成为我的妻子。 那时候,我妻子刚好丧偶,家里有五个孩子要养,急缺一个男人。而我恰好也需要一个地方落脚。两人一拍即合,成了一对夫妻。 就这样,在村长、村里乡贤的主持下,我们简单举行了婚礼。我就变成灵山村的农民。虽然苦一些,但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可到了第二年,风向有些变了。 记得大概是1958年5月的时候,村长把我们召集在一起,说上面决定了,要苦干三年,基本改变贫困面貌,还说要大干十五年,提前赶超英美。 大家当时听了笑嘻嘻,没太当一回事。结果,过段时间后,大量的人民公社成立了。公社干部纷纷来到田间地头,指导我们生产。 当时,衡量经济发展快不快、猛不猛,关键是要体现在两个指标上——粮食和钢铁。先说粮食生产吧。那时候,有一个响亮的口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说来也奇怪,口号喊出去后,各地便开展轰轰烈烈的生产大擂台、大比武的比赛。各地的粮食亩产,不断地突破新高。 我至今还记得,《人民日报》在1958年8月15日报道,湖北省麻城县麻溪河乡建国第一农业社,创造了亩产干谷三万六千九百五十六斤的丰产记录。 报纸上还贴了一张照片。田地里,那些早稻长得密密厚厚,孩子们站在上面,就像站在沙发上似的。” “真的有这样的报道?亩产斤?现在高产的水稻,好像亩产也只不过是1200斤吧。” “是真的,你没听错,是斤。当时,麻城的这个公社田被誉为天下第一田。很多人都去参观过。上海电影制片厂还专门去拍成一部片子,进行广泛宣传。 紧接着,《人民日报》又报道,福建英湖社的花生亩产再创世界纪录,亩产高达斤。但没多久,麻城的天下第一田就被别的公社超越,亩产的新高不断被突破。 我记得,当时最高纪录是亩产水稻十四万斤。是哪个公社种出来的,我倒是忘了。” “难道当时,就没人对此怀疑吗?” “当然也有人怀疑。但那时候的风气,就是不允许你怀疑。当发出质疑声音的人被批斗后,大家都不吭声了,开始把谎言当成真理。” “就像是童话故事——皇帝的新装?” “没错,但皇帝的新装并不是童话。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皇帝的新装曾经在历史上无数次上演过,只不过版本有所不同而已。” 第79章 无题 “比起粮食生产,当时盲目地追求钢铁产量,更让人痛心…… 按照计划,1958年要比57年530万吨的钢产量翻一番,1959年又要比58年翻一番,达到2500万吨。 实际上,我们当时一无设备、二无技术,要实现这些目标很困难。 各地采用的大多是土法炼钢,用粘土和砖头建造成炼钢的小高炉。 炼钢的燃料有些地方用的是煤,但煤矿区以外的地区用的是木头烧成的炭。 因此,全国各地有大片的林地被…… 这些技术含量低的小高炉,不单只是建筑在铁矿区,而是每个公社都建。 铁矿区以外的公社非常缺乏铁矿石。但为了完成任务,公社开始派人挨家挨户收集……,来作为炼钢的原料。 由于当时推行的是集体劳动+吃大瓜饭的生产生活方式。很多人家里的……都拿来……。 说句不开玩笑的话,除非你藏起来。否则,……都拿去炼钢了。 各地的公社,开始组织大量青年男女,进入大小钢铁厂,24小时不分昼夜地轮班炼钢。这又导致农村开始缺乏劳动力。 到了1958年12月19日,报纸上公布,已经提前12天完成钢产量翻番任务。截止当天,当年的钢产量为1108万吨。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沸腾了。我所在的灵山公社开始杀鸡宰羊,进行庆祝。灵山公社就是由原先的灵山村,和周边几个小村合并而成的。 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58年生产的钢当中,有几百万吨都是…… …… 到了1960年,……的饥荒开始了…… 当时,我们公社的书记和主任比较鸡贼,偷存了不少粮食。但是,也只能坚持到60年的11月,灵山公社便不得不告诉大家,大瓜饭吃不成了,没有存粮了。 而在这之前,周边有好多公社就找上门来,想从我们这里借粮。当然,我们公社也没有借给他们。 那时候,所有人终于如梦初醒。原来报纸上说的那些亩产14万斤粮食的,都是假的。 人们为了活下去,开始想各种办法,比如去翻垃圾堆找吃的,去捡草籽、割树皮来煮着吃。 …… 经历了大饥荒后,我开始对当农民有些怕了。恰好,1964年,我们灵山公社开始建立灵山中学。 当时,公社里识字的人不多,急缺老师。因为我识字,我们的老村长便推荐我去当老师。公社领导同意了。 我便从一个农民,变成教初中语文的教师。可我的运气真是非常不好…… 1966年,我刚当上两年教师,……下来了,说以前的教材是……,通通不能用了。 当时的……发表了题为……的文章。 这篇文章说建国以来的教育是……;还说学校是…… 到了1966年8月,……等等。 当时,我真是吓坏了,预感到大事不妙,开始为自己想脱困之策。 果然,…… 幸好,她们只是……当外人走后,我们依旧是相濡以沫的一家人。 人前,她们喊我雷老贼;人后,她们喊我爱人、爹。 ……当场,很多不服气…… 当轮到我时……然后再问我,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幸好,我当时早有了准备,立刻就服软,连声说自己错了,正在自我改造。 你哪里错了?那人问道。 我说,我错在不劳而获。 当时,劳动者是最光荣的,比如工人阶级、农民阶级。这当然是对的。 但是,社会舆论却错误认为,……他们不认为脑力劳动也是一种劳动。 接着,我又补充交代,说自己以前也是劳动者,当过农民,一时糊涂才去当了老师。 ……的书其实不怎么懂,一直都是在教师队伍里滥竽充数的。 那头目半信半疑,让人把查获的一本《论语》和一本《唐诗三百首》,让我念念。 我接过来,假装看不懂,结结巴巴地读,没有一句是通顺的。这让那头目很是欣慰,认为我本性还不坏。 你真的会背……?那头目又问道。 会,我会的。我立刻肃容起来,腰杆挺直,背起了……,朗朗上口。 从那以后,我逃过了一劫。……后来很少找我麻烦。比起……我又是幸运的。 因……,我又成了农民。 时间来到1967年的10月,…… 公社干部又找上我,让我回去当老师,继续教语文。可到真正上课的时候,我傻眼了,没有教材可用。 以前的教材不能用,新教材又没有。除了带着学生大声朗读……,实际上也没上成课。 直到1968年4月,北京市匆匆忙忙编制了一套临时教材。但这套教材是非常脱离实际的。 以《语文》为例,初一到高三,总共就三本薄册子。其中内容基本上也是……的内容。 古今中外的作家作品中,唯一入选《语文》教材里的,只有……先生的杂文《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这套语文教材实际上就是……的翻版。 到了1968年12月,…… 全国各地开始……知青上山下乡开始了。 知青就是知识青年,实际就是高中毕业生。那时候,高中毕业生就是非常之高的学历了。虽然在当时,他们可能并没有在学校里学到什么东西。” 讲到这里,雷老侠不禁苦笑起来。 “也就是说,……十余年里,教育、科研这些基本停滞了吗?” “……让个别领域的科研工作还能再继续。 直到1977年,事情终于又迎来转机。” 第80章 在天津烤红薯的日子 “1977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1977年,三起三落的邓小平同志终于回到北京,开始主持工作。 那一年,邓小平同志语重心长地说了一段话,说一定要在党内造成一种空气——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要反对不尊重知识分子的错误思想。不论脑力劳动,体力劳动,都是劳动。从事脑力劳动的人也是劳动者……要重视知识,重视从事脑力劳动的人,要承认这些人是劳动者。 当时,报纸上刊登这段话时,我们这些臭老九都哭了。你们别笑,这是真的。没经历过十年批斗的人,是不会理解邓小平同志说这番话的意义。 果然,当年在邓小平同志的支持下,停了十一年的高考恢复了。将近600万考生踊跃报名参加高考。 考虑到当时教师奇缺,很多考生没有老师去教和辅导,各地印刷厂开始疯狂印刷《数理化自学丛书》,让考生们能够依靠书籍自学成才。 这套丛书是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在1963年联合出版的。《丛书》在文革期间被叫停了,到了恢复高考那年,再次出版,重见天日。 各地的新华书店,一开门,就发现外面排起了长龙。这些人都是准备来抢购《数理化自学丛书》的。 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这套《丛书》终究退出了舞台。但它从1977年起,总共发行了7395万册。 在当时的环境下,能有这么大的销量,我看,现在的课外辅导书是不可能突破这个记录了。 可见,当时的人们是多么渴望知识的。很多年轻人正是在这套丛书的引领下,跌跌撞撞走进了科学殿堂的大门。 可惜,由于1977年的时候,全国的大学储备不够,很多考生落榜了。 当时,二十二名考生当中,只有一个人能够挤上大学。录取率不到5%。对了,现在大学的录取率是多少了?” “前段时间看新闻上说,好像是93%。” “一百个考生里,录取九十三个?” “对。” “现在的考生真是幸福。时间到了1978年3月,邓小平同志在全国科学大会上,再次宣告——四人帮肆意摧残科学事业、迫害知识分子的那种情景,一去不复返了。 同时也明确指出,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终于,从那一刻起,知识分子彻底摘掉了戴了十几年的臭老九的帽子。 消息传出,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奔走相告,额手称庆。有些人真的是忍不住老泪横流。 1980年10月1日,中央决定,过去下乡的知识青年可以回故乡了。当时又是一大批人激动得大哭,一夜未眠。时代总算翻过了那不堪回首的一页。 到1997年,我们国家申请专利总数首次超过英国,在世界排名第五。2009年超过日本,成为第二。2010年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 “这比的是总数吧。万人发明专利拥有量还是不如美、日。” “嗯,人均起来,我们现在排第六。但这成绩也是相当不易了。要知道,我们从打倒臭老九,到尊重知识、崇尚科学,走了一条十分曲折的、十分坎坷的弯路。 现如今,我们也在不断缩小差距,估计再过十年,我们的万人发明专利拥有量就可以超过美、日了。当然,这个得靠现在的年轻人去努力。” “那恢复高考后,教师那么奇缺,前辈你一定是桃李满天下了吧。” “唉,我就说自己倒霉吧。在恢复高考的前一年。灵山中学的校长和老师们准备了一桌简单的酒席,欢送我离开灵山中学。 当社会开始需要教师时,我已经离开了教师的岗位。但是不久后,我终于很幸运地抓住了历史的机遇。 1979年,国家开始尝试在深圳、珠海、厦门、汕头办经济特区。1980年,国家又开始推行包产到户。吃大锅饭的经济体制开始发生转变。 1984年4月,国家批准大连、秦皇岛、天津等14个港口城市,兴办起经济技术开发区。1984年10月,国家宣布全面推行经济体制改革。中国的改革开放正式启动了。 当时,我和老伴住在天津郊区,跟随继子生活。因为我们夫妻两人没有收入来源,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很拮据。 在报纸上,我看到这些报道,心里有些蠢蠢欲动,便和老伴商量,准备去周边农村收一些红薯,烤来卖,让孩子们的负担少一些。 在之前的计划经济时代,市场运行僵滞,流通渠道单一,供应十分短缺。 大部分商品实行的是有计划的凭票证限量供应。一些重要的商品,有票也不一定买得到。 比如,买电风扇要凭票预约,买彩电得千方百计找门路,买自行车必须托各种各样的关系。所以,我当时觉得,烤红薯有钱途。 老伴有些担心,说搞这些是资本主义尾巴,会不会又被人批斗。若在十年文革里,我们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 我当时说,不会的,你没看报纸上讲了,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不能像小脚女人一样。 我们烤个红薯,怕个球。再说了,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再不试一试,这辈子就过去了。 于是,我和老伴就开始在天津沿街卖烤红薯。我记得,那是1984年的11月。在整个天津,就我们老两口子在卖烤红薯。 说是不怕,其实我心里也直打鼓。白天不敢卖,只有到了傍晚,才敢推出来吆喝。让我们没想到,不但没人抓,生意还特别地火爆。 第一晚,我们夫妻两人回到家里,看着手中那些钞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人数了一遍又一遍,都哭了。第一次发现,原来赚钱那么容易。 我们老两口在天津沿街卖烤红薯,对我们的小家庭来说,是迈出了经济好转的一小步;但对当时的改革开放试点的缩影来说,却是往前迈出了一大步。 受我们老两口的影响,天津街道上卖各种东西的小摊子开始多了,有卖服装的,有卖玩具的,等等。 只要自己不浪、不赌,我记得,当初第一批敢于下海吃螃蟹的人,都发大财了。因为,那时候的竞争真的很小很小,不像现在这么卷。 我们在天津卖烤红薯两年多,才出现第二个同行。到了那时候,我们的买卖已经升级了。 我们在天津买下一间临街的小铺子,开始卖各种小吃,不仅仅是卖烤红薯。在国有工厂当工人的继子,继媳妇也辞去了铁饭碗,加入我们老两口子。 1988年,我和老伴把天津的店交给继子打理,回到北京,又开了一家小吃店。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叫在外地市场复制成功经验。 时间来到1992年,北京工商银行朝阳区分行的一个工作人员找上我,说他观察我们的小吃店很久了,称赞我们经营得很好。 还问我,既然生意这么火爆,想不想扩大经营。他说,国家为了支持老百姓创业,现在有无抵押、无利息的贷款政策。你有没有新想法?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于是,我便和老伴、继女商量,说我想贷款,去开一家大饭店。我的想法得到了她们的支持。 几天后,我便把开大饭店的计划和工商银行朝阳区分行的领导汇报了。他们行长还亲自来考察我们的小吃店,觉得可以放贷给我。 在十几天后,无抵押、无利息的贷款放下来了。要知道,我当时根本不认识银行的领导。那种感觉真的就像是天上掉下了馅饼。 1989年的1月,我买下了宣武城南长街的四合院,也就是光绪年间,我们家原来那个四合院。 我把它买来,改建成饭店,名称还是叫香喷喷饭店,主打的招牌之一依旧是咸鱼猪肉粥。当然,资金来源大部分来自银行贷款,自筹一部分。 一开张,饭店的生意就红火得不得了。那时候,我们家的香喷喷饭店绝对在北京十大饭店之内。 虽然说,改革开放之前的倒霉事,我都碰上了。但是,改革开放的红利,却又都让我赶上。 到了九十年代,我在逛商场的时候,惊喜地发现,商场里开始出现我们中国品牌的商品了。 你们可能不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商场里摆的全是洋人品牌的商品。 我是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国货一点一点地,在各大商场里崭露头角,从服装、家电到手机、电脑、汽车等等。后来,国货不但在国内脱颖而出,又开始出海。 改革开放以来,几十年功名尘与土,从一无所有到包罗万象,从无人问津到名满天下。我们的国货当自强,这一路走来实属不易。 再后来,我妻子去世了。我呢,因为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便把香喷喷饭店交给继女打理,自个去游山玩水,顺便打听咸鱼宗的事情。 我刚到杭州落脚,你们就拿着武侠协会的介绍信,找上门来。我便和你们讲起这些事情。” 第81章 又见老侠 “在这个时代,咸鱼宗还有吗?” 雷老侠笑眯眯地说道:“不但有,还不少呢。如今的咸鱼宗分成了好多流派,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 国内的,有南咸鱼宗,总部设在杭州;有北咸鱼宗,总部设在北京;有西北咸鱼宗,总部设在西安;还有台湾咸鱼宗,总部设在台湾省台北。 国外的有日本咸鱼宗、北美咸鱼联盟,还有中东的古波斯咸鱼教。 上周的时候,我不是说有客人要来拜访我。他们就是来自南咸鱼宗和台湾咸鱼宗的宗主。你们两个先坐一下,我去把请帖拿过来,给你们看。” “好的。” 方霹、魏葵杨两人听得一头雾水。 请帖? 一会,雷老侠拿过来一张金色的请帖。方霹接过来,一看。 只见上面写着,“正值台湾咸鱼宗开宗1400年周年,我宗决定举行第十四个百年庆典,特邀雷老侠前辈莅临指导”。 雷老侠笑道:“他们台湾这一宗,是以唐朝时期的张仲坚为祖师爷,发展到今天,不知不觉已经1400年了。再过十几天,我就要飞往台北,参加他们台湾咸鱼宗的庆典。 这一次,他们不但邀请了我,还邀请了南咸鱼、北咸鱼、西北咸鱼、日本咸鱼、北美咸鱼联盟,古波斯咸鱼教的宗主,以及你们武侠集团的领导。” “我们集团的领导也去?” “对。这一次去台北,不单是庆祝台湾咸鱼宗成立1400周年,还会在台北举办世界第一届咸鱼宗交流大会。” 雷老侠喝了一口茶,眯着眼睛看着方霹、魏葵杨两人一会,突然感慨地说道:“你们真的好幸福啊,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一个文明高度发展的时代。可要珍惜啊! 要知道,文明巨人每从淤泥里,往前走一小步,迈开脚时,上面沾着的全是先驱者的斑斑血迹。 我们人类文明从迷信到科学,从独裁到民主,走了更曲折的路,有时甚至还往回走。 比如1600年,罗马教廷宗教裁判所不断用酷刑折磨布鲁诺,要求他放弃宣传日心说,并向教会低头忏悔。否则的话,将会定他死罪。 但长达八年的酷刑折磨并不能让布鲁诺屈服,他早已做好为真理殉道的准备。 最终,宗教裁判所将布鲁诺定罪为异端,并在罗马鲜花广场活活烧死了他。但后来者永远不会忘记,布鲁诺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火,不能征服我,未来的世界会了解我,会知道我的价值。黑暗会过去的,黎明会来临的,真理终将战胜邪恶! 为文明献身的先驱者们,国内有,国外也有。文明是世界一体的,是互相传播的。 汉唐时期,我们的文明成果曾经沿着丝绸之路,流入西方。晚清时期,西方的文明成果又传播过来。 如今,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文明成果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我之所以絮絮叨叨和你们两人说起这些往事,是希望你们不要忘记。 文明,它不是随着人类诞生之日就有的。是因为有无数的国内外的先驱者们,用血铺路,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只是希望,像布鲁诺被视为异端而被烧死,这样的惨剧不要再重演了。 倘若有一天,我们很幸运地站在历史舞台的c位,请不要忘记弯一下腰,向台下先驱者的亡灵们鞠一躬,感谢他们几千年来,曾经无怨无悔,前仆后继的付出。” “前辈说的正是。” “我们不敢忘记。”两人肃容应道。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两位责编了。我也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前辈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再电话联系。” “好的,再见。” …… 几天后,经过方霹、魏葵杨两人的整理,吉尼侠杂志社出版了《雷老侠的回忆》。 …… 又过十几天后,方霹、魏葵杨两人走进民政局,各领了一本结婚证。 “老公,你快看!” 两人刚走出去,在一家咖啡厅坐下后,魏葵杨便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方霹。 方霹拿来一看,是一条简讯。上面写着,“今天,世界第一届咸鱼宗交流大会在中国台湾省台北市顺利闭幕。会议一致决定,承认中国南咸鱼宗为咸鱼主宗。 世界咸鱼大会的永久会址设在杭州。会议还选举256岁的雷老侠为世界咸鱼大会的名誉长老。 联合国秘书长安北,中国浙江省省长、台湾省省长等领导和武侠集团总裁雷老虎列席了大会,并祝贺大会圆满成功。 咸鱼大会名誉长老雷老侠最后做了总结讲话。会后,雷老侠先生接受了台湾省今日新闻网记者的采访。 雷老先生表示,台湾是个好地方。这是他第一次来,准备好好在台湾游玩一段时间。本网记者秦舒悦为您报道”。 简讯上还附有世界咸鱼大会各位领导和嘉宾的合影照片。放大一看,雷老侠正笑眯眯地站在中间。方霹、魏葵杨两人相视,不禁嫣然一笑。 …… 又又过了几天后,方霹、魏葵杨两人乘坐一架国际航班飞往新加坡。这一次,这对新婚夫妻请了长假,进行蜜月旅行。 几天时间,两人游玩了新加坡的圣淘沙岛、裕廊飞禽公园、佛牙寺、亚洲文明博物馆等地方。 那天傍晚,小两口回到酒店。方霹在浴室里洗澡,魏葵杨正在看电视里的新闻频道。 突然间,魏葵杨尖叫一声,朝浴室里的方霹喊道,“老公,老公!你快出来!” 听魏葵杨的声音有些哽咽,方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光着身子,湿漉漉地就跑出来。 “怎么啦?” “老公,你快看。” 魏葵杨嘴巴一扁,哭了起来。 方霹顺着她的手指,望向电视。只见上面正在报道一则新闻。 “……今天上午,台湾省屏东县发生地震,导致当地的恒春核能三厂发生了多处损坏。若不及时修复,将会发生严重的核泄漏问题。 当地政府正在紧急发动人员进去抢修。由于担心受到核辐射,抢修人员迟迟无法到位。 直到今天下午两点,一名来屏东游玩的叫做雷老侠的外地游客,自发组织了三十九人的咸鱼宗敢死队,和十一名技工一起,进入恒春核能三厂进行紧急抢修。 截至目前,恒春核能三厂已经得到修复,不会发生核泄漏问题,请大家放心。 但是,由于在抢修过程中,有些地方不得不接触放射物,已有七名抢修人员紧急送往医院救治。可惜的是,发起敢死队的组织者雷老侠已在路上不治身亡。 这里是新加坡电视台,转播台湾电视台新闻。本台记者林阳将持续为您报道。” 电视上最后一幅画面,是雷老侠进入核电站前的照片。那时,他已穿上了沉重的防护服,正在面对镜头,笑着戴上防护面罩。 方霹、魏葵杨两人忍不住相拥而泣。 魏葵杨哽咽地说道:“我还想着,在我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请雷老前辈来当我们的证婚人。可没想到……” “宝宝不哭,不哭。你没看到吗?雷老前辈是笑着进去核电站的。” 说着,方霹也再次流下两行清泪。 …… 三年后,杭州市妇产科医院的一间病房里,方霹满脸幸福,笨拙地抱着一个正在啼哭的新生婴儿走进来,对躺在病床上刚醒来的魏葵杨说道:“我们的孩子!带把的,六斤七两。” “拿给我抱抱。” 方霹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在魏葵杨怀里。魏葵杨侧着身子,环抱着自己的小宝宝,亲了他一口。 小宝宝突然间不哭了,小手和嘴巴都动了起来,准备寻觅他人生的第一口甜食。 “你转头过去,我要喂奶了。” 魏葵杨有点害羞地说道。 “啊,我也不能看?” “对哦。第一次喂奶,你不要看。” 方霹无奈,只好转头过去,顺便拉上帘子。 “小宝宝乖,大口大口地吃,别留给你爸。” 方霹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 魏葵杨瞪了他背影一眼,轻轻安抚着小宝宝。一会,小宝宝吃饱后,满足地睡着了。 大概过了有半小时,护士从病房外推进来一张病床,床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超高龄产妇。后面跟着她的丈夫——雷大哥,也是四十多岁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 魏葵杨见状,笑着问道:“黄大姐,你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这个超高龄产妇叫黄大姐,和魏葵杨一个病房,碰巧也是同一天生娃。 “男孩,六斤五两,刚生下三个小时。” “雷大哥,给我瞅瞅?” “好咧。” 雷大哥满面春风,走过来,把怀中的儿子放低一点,给两人看。 “啊,雷老侠!” “是雷老前辈!” 方霹、魏葵杨两人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眼睛都快瞪了出来。雷大哥、黄大姐刚生下来的男婴,像极了雷老侠。 说来也奇怪,一般的新生儿都是哭。雷大哥的儿子闻声醒了,却露出天真的笑脸,咯咯地笑了起来。 病房里的所有人不以为异,也笑了起来。笑声充满了病房。 此刻,午后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让整个病房里都温暖了起来。 (感谢观看,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