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重生博浪沙,怒射张良!》 第1章 名将生死劫 公元前218年。 三川郡治,荥阳城外。 车辚辚,马萧萧。卷起滚滚烟尘。 西出函谷关而东极琅琊的驰道之上,是一支蜿蜒如出水蛟龙的军队。 戈矛如林,剑戟闪耀,黑色的旌旗铺天盖地、猎猎招展,这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秦军! 这支秦军的主将,是一位英武的青年将领,骑在雪白如练的骏马之上,斜挎着朱红色的巨弓、箭囊中还有数十支闪耀着金光的羽箭,在漆黑的铠甲与鲜艳的绛袙映衬下,越发显得气宇不凡。 随风飘扬的将旗上写着斗大的“李”字! 他就是勇冠三军、斩将夺旗,攻略齐燕的大秦陇西侯! 当年轻骑入辽东,狂追燕王千余里,迫使其献上太子丹人头,被嬴政赞为“年少壮勇”的飞将军李信! 此刻的他眉峰紧锁,面色有些苍白,只是因为昨天深夜刚收到一份帛书! 帛书来自始皇帝的禁军中人,也是他的密友。 这份帛书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七个字:有人欲行刺陛下! 字迹散乱而模糊,笔画如蚯蚓长虫,显然是因为书写之人极度惊惧所至。 李信深知这位朋友的秉性,心思缜密,行事周全,从不弄险,而他冒着斩首的风险,差心腹以快马将这份帛书送到自己的面前,可见事态之紧急。 但是这份情报没头没尾,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地点,更没有行刺方式,让这位虽然年轻但已经身经百战的后军主将颇费踌躇,几乎没有合眼。 如今并非大战期间,天下早已一统,陛下的脾性也越发的刚戾独断,若是这么不明不白的禀报,必然会惹来他的疑心。 大军早已集结完毕,根据上将军王贲的命令,在半个时辰之前就该出发,而心中有事的李信却迟迟没有发话。 随行的裨将、校尉十余人,都是跟随他多年征战的部下,在距离他十余步之处窃窃私语。 “将军这是怎么了?自从大军集合完毕之后,一句话都没说!” “是啊,脸色还很差,我还看到他身体有些摇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难道昨晚偷偷喝酒了,没睡好?” “不可能!军中严禁饮酒,将军素来严守军纪,绝不可能违反!依我看,还是对担任后军主将不满,对上将军不满!” “上将军好像刻意冷落咱家将军,听说若不是陛下过问,这次出巡连个后军主将也捞不到!” “谁说不是呢?出风头的事情当然要留给自己儿子喽!也怪将军太过自信,当年得罪了王翦老将军!” “别闲扯了,听说陛下的车驾已经提前出发,若是再不启程,耽误了行期,按律当斩!” 李信的耳目灵敏,听到这些议论更是烦躁,他早就听说王贲已经数次向陛下进言,要将其调任巴蜀之地,担任郡尉,这分明是投散闲置的做法。 他沉思良久,目光终于变得清明澄澈,心中也有了决定。 正当他准备传令之时,却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剧痛,紧接着冰冷彻骨的感觉传遍全身,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糟了,中毒了! 他的眼前晃过一早端来朝食的亲兵赵偃,可惜心不在焉的他当时并未注意到略有涩味的浆水和微微颤抖的双手。 李信运起家传的玄阳真气,试图将体内的毒力逼出来,但这种毒无形无影,对心脏产生了强力麻痹作用之后便消失殆尽,根本无从着手。 他高大的身形晃了几晃,终于支持不住从战马上摔落下来,漫天招展的军旗尽数映入眼帘,他的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定有人想要刺杀陛下,而自己的存在可能会妨碍这个计划,才会遭人下毒暗算,我要去救驾……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了部下们焦急的呼唤,而不管他如何愤怒、挣扎,却再也说不出的一句话,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手指紧紧抓住了离他最近的那名裨将,无奈而不甘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将军,将军,你怎么样了!” 被他抓住手腕的人,正是他最信任的部下、裨将章邯! 他与李信并肩作战多年,情义深厚,此刻感受到李信手越来越凉,悲愤急怒之下,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嘶声道:“将军振作,将军振作!快叫医士!” 其余校尉、军侯纷纷上前,试了试李信的鼻息和心跳,也都变得面如死灰、形容悲戚。 医士急匆匆的赶来,却已经为时已晚,为首的一位搭了搭脉,叹气摇头道:“将军突发心疾,已然返魂无术了!” 一名校尉垂泪拍着章邯的肩膀道:“将军素来有心疾,再加上近日车马劳顿,加重了病情,这才猝然而亡。” “你而今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得抓紧为料理后事啊!” 章邯紧紧抱住李信的身体不愿意撒手,咬牙切齿的说道:“将军的身体向来很好,心疾很久没有犯过了,其中必有蹊跷!”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遥远的天际,似乎有颗彗星划过,光芒乍现,随即又悄悄的隐没了。 而几乎与此同时,原本已然气绝身亡的李信忽然微微一动,章邯立即感觉到了,似乎不太敢相信,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李信又动了一下、两下,章邯终于确认了,大喜道:“将军没死!将军活过来了!” 众人皆知他与李信的情义,便以为章邯神志不清,校尉杨喜走近了一步,安慰道:“老章,将军不幸英年早逝,我们都很痛心难过,但是你也不能…” 他原本是想说“不能胡言乱语啊!”,但恰好看到李信的眼珠在眼皮底下极速的滚动,吓得脸色发白,将后半句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将军,将军,他真的活过来了!” 随着李信身体的颤动越发明显,众人无不齐声欢呼,几乎喜极而泣,若是自家将军不幸殒命,他们这些人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打散安置,多年之后便解甲归田,对于这些正当盛壮、渴望驰骋沙场的人来说,实在难以接受。 李信的身体停止了颤动,倏然睁开双眼,大喝一声:“王力,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2章 重启人生 以章邯为首的众将纷纷大喜过望,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李信已经有了新的神魂,来自于未来,一个同名同姓而且与他一样含恨而死之人。 大学毕业后白手起家的李信经历了十年的奋斗,终于构建了一个盈利数千万的企业,并且刚刚从机构融了两轮资,前程一片光明。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发小、第三大股东王力却早就垂涎于自己的身家,还有美丽的女友乐儿,竟然在两人单独出游无忧谷时在栈道上动了手脚,将其暗害! 临死之际,一股愤懑不平之气直冲云霄,在无忧谷周围超强的磁场作用下,脑电波穿越了时空,恰好与千年前同样濒死的李信产生了神奇的量子纠缠! 无论是他,还是两千多年前的李信,都获得了一次新的机会!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真切的呼吸着新鲜而又粗粝的空气,抬头看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十余名盔明甲亮、形貌各异的汉子,眼中都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跳进他脑海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死了吗?难道是在梦中吗? 属于这具身体宿主的海量记忆正如同潮水般涌来,前尘往事一幕一幕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出身将门的李信少年从军,有过无数的辉煌、胜利,但也被楚国名将项燕狠狠教训过,损兵折将,大败而回,以至于丢官罢职。 更要命的是他年少轻狂,得罪了秦国军方的首脑、前后两任上将军王翦、王贲父子,若不是陛下看重他的胆略和勇毅,再次启用,恐怕他早就该解甲归田了。 即便如此,这次声势浩大的东巡中,重臣都陪同在陛下身边,前军主将是比他年纪还小的王离,而他则只能率领本部人马充当后军,分明就是王贲刻意为之。 谁都知道,如今天下初定,陛下出巡若有些什么风浪,也只会由前锋将军王离处理,功劳几乎是十拿九稳的。 后军的存在,无非是承担扫尾的任务,让陛下出巡的声势更壮大些而已。 李信在众人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看到麾下雄壮的军队、猎猎招展的军旗,似乎是在提醒着他,这并非梦境。 李信想到自己的事业、女友,心中一阵绞痛。 但他终究是一个乐观坚强的的人,想着既然确认自己已经穿越了,那就以现在的身份好好生存下去,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 再说,既然自己能够穿越过来,那也说不准能找到什么契机回去,到了那时再好好收拾那个丧尽天良的家伙。 更令他振奋的是,李信的躯体生机勃勃,举手投足之间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什么手格猛虎、单手举鼎,似乎都不在话下。 就连目光也锐利了许多,竟然能看到数里之外在树梢歇息的鸟儿振翅欲飞,以及树上挂满的一颗颗金黄色的果实。 果然不愧为史书留名的飞将军、弓马精湛的神射手! 就在他颇有兴趣的体验新身体之时,那些手下的将佐们却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因为他们在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内,经历了太多悲喜。 “将军,适才你昏厥过去,气息全无,是否被人所害?如今身体是否无恙?” 李信却在思考着另外一件事,究竟是谁要害自己? 方才临死前的瞬间,他已经猜到了下毒之人,但这种毒药极为罕有,绝非寻常士卒所能拥有,必然背后有人主使,而这个人多半就和谋刺嬴政有关! 眼下抓一两个小喽啰并不是最紧要的事情,顺藤摸瓜钓到大鱼才有用。 他摇了摇头,转身面对手下将士,朗声道:“本将军只是一时不适,大约是有些疲累,并无大碍!” 李信刻意在喊话之时,挟带了玄阳真气,让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而他锐利的目光也貌似不经意的扫到了亲兵赵偃,发现他的神情从极度紧张变得松弛下来。 章邯作为李信的副手,还得忠实履行自己的义务,他抱拳催促道:“将军,若是你身体无恙,我们要尽快开拔了!” “陛下的车驾已经提前出发,正沿驰道向阳武县行进!” 李信此刻在琢磨着嬴政究竟有可能是在哪里遇刺,一脸神游物外的模样却让章邯急坏了。 陛下以法治国,性情严苛,上将军更是心怀旧怨,将军若是误期必然要受重罚,更不用说裨将、校尉了。 章邯跟随李信征战多年,对他与王家父子之间的恩怨自然是心知肚明,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李信将军苏醒之时,便在大声咒骂着王离,莫非将军就是因为这个心结,不愿意按期出发吗?” 他当然不知道李信嘴里所说的其实是王力而非王离,相反却以为将军还对被王离挤掉了前锋营主将一职而愤愤不平! 此时远处一骑飞驰而来,传令官手持令旗,高声喊道:“上将军有令!后军主将李信立即率军出发,若是延误陛下东巡,军法从事!” “按照历史,现在应该是嬴政第二次东巡,东巡之中是否会发生刺杀事件?如果有,会发生在哪里?” 作为秦国少壮派的将领,李信征战沙场多年,有熟读地图的习惯,因此他在出征之前就将这次东巡的路线图牢牢的记在心里。 此时闪现在他面前的地图上,出现了一个对于原先的李信来说,是个陌生而且不起眼的地名——博浪沙! 然而对于新生的李信来说,这属于常识:博浪沙、大铁锥、张良! 这几个鲜亮的字眼迅速跳进了他的脑海中。 李信用力的一挥拳,激动的高喊了起来! “将军,博浪沙怎么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章邯有些疑惑的看着一惊一乍的主将,刚才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儿低头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念咒,又好像是在与空气对话,几近疯子的表现。 这个地名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但很快就会传遍天下,而千百年后这里将会成为反抗暴秦的象征! 这么说一定没人相信,反而会被当成疯子呓语! 至于那份情报的来源,更加事关绝密,不能透露半点,否则就凭“窥伺君王”这一条罪,就能灭了九族。 李信只能换一个说法:“章邯,本将刚才昏厥濒死之时,得到神仙点化,说是陛下的车驾在经过阳武县博浪沙之时会遇到刺杀。” “所以神仙延我之命,让我速速前去救驾!” 第3章 目标:博浪沙 “神仙点化?”“刺杀?”“救驾?” 章邯这下真的怀疑主将刚才昏倒之后,得了什么失心疯,满口胡言乱语! 陛下身边有王贲、王离父子护驾,还有蒙恬在旁,再加上近万的精锐秦军,这是何等鼎盛的阵容! 即便有不长眼的毛贼想动手,恐怕没接近御驾就会在万弩齐发之下被射成筛子。 “将军,我们是后军,是为陛下东巡收尾的!护卫御驾的事情自有上将军统一调度,我们不可擅动!” 章邯是一名颇有才华的将领,与李信配合素来默契,当然也知道他与王家的恩怨纠葛,小心的提醒道:“若是让上将军误会,恐怕不太妙啊!” “再说,按照我大秦军律,未得军令擅离职守,即便是胜了也免不了劳役、迁徙,甚至是肉刑!为了麾下这数千同袍,将军务必三思!” 章邯自然要履行其职责,苦苦劝说,因为完成了统一大业之后的皇帝陛下尤其不能容忍军队出现不安定因素,他自然不希望李信去当这个出头鸟。 李信却很清楚,自己意外丧命在东巡途中,也就是说他所熟悉的历史很可能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若自己不出手,也许秦始皇就会死在这次暗杀之中。 一旦欣赏器重自己的嬴政丧命,那么再也没有人能够护佑自己,而随伺在嬴政身边的王贲则顺理成章的获得了拥立之功,不管他拥立的是谁。 自己日后岂不是要仰人鼻息,窝窝囊囊的度过一生?绝对不行! 无论如何也得赶到博浪沙,将历史维系在原来的轨道上。 只要他运气足够好,能够赚一个护驾之功,那么将可能再次得到嬴政的重用,王贲父子也就无可奈何了。 “你莫非不相信本将所说?“ 李信凝眉而视,双目湛然若神,加之他英伟异常,本就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章邯在气势上就被死死压住了! 但是章邯也非寻常人,倒也并不惧怕,朗声答道:“末将熟读兵书战策,决胜负、定成败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绝不能凭着虚无缥缈的神仙点化而让弟兄们陷于生死难明之境地。” 章邯看了一眼李信,想起他刚才嘴里念叨的王离,继续劝说道:“卑职知道将军一直想要在上将军面前扳回一局,但此事的风险太大,还是等待其他机会吧。” 李信闻听此言,啼笑皆非,原来自己对王贲父子的心结一直未解,倒是让章邯想歪了。 章邯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将领,若是他执意阻拦,自己难道还能硬闯过去吗? 大约是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意图,章邯迅速挡在了李信的面前,说道:“将军若是执意前往,就从末将的身体上踩过去吧!” “不仅是末将,这里的数千将士都不会眼看着将军去冒险!” 看章邯义正辞严的样子,李信怀疑他就要高喊一声,召集众将士将自己包围起来。 “章邯,我们并肩作战这些年,你觉得我是一个因私废公之人吗?” “不是!” “在这数十场大小战役之中,我是否曾为个人的名利爵位而不顾将士性命?” “不曾!” “包括伐楚之战在内,我有哪一战指挥失当、轻敌冒进吗?” “没有!” 这是章邯的真心话,也是对于李信战必克、攻必取的高度认可! 即便是伐楚失败,也完全是因为昌平君在郢都叛乱,断了粮道、乱了军心,而并非战役指挥的失误。 李信得到了三个肯定的答复之后并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自己的裨将,意思是说:“老子在重大时刻从不犯错,你小子还敢拦我的路!” 章邯有智将之称,当然明白李信的沉默,他沉吟片刻,拱手道:“将军百战百胜,自然是英勇无敌,着实令末将钦佩,因此誓死跟随!” “只是此事太过、太过匪夷所思,不由得不让末将生疑。” 眼前的章邯身材敦实、面容坚毅,李信知道像这样的人很难采用强制手段让其服从,还得跟他讲道理。 能够在企业还仅仅只有不到百万收入的时候,便能以十亿的估值吸引投资,还引得不少机构打破了头,李信在这方面的天赋绝对出类拔萃,远远超过原来那个寡言少语的飞将军。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之际,李信用马鞭一指道旁正在辛勤收割的农夫、成熟的庄稼和挂满果实的树林,说道:“天下刚刚一统,百姓从此安居乐业,车同轨、书同文,这是何等的盛况,也是你我浴血奋战多年的成果。” “如今六国新附,人心不稳,尤其是那些破落贵族都对大秦、陛下有着刻骨深仇,时刻准备着煽动暴民,伺机作乱,这些苗头我们都是亲眼所见!” “博浪沙地形复杂,芦苇丛生,是个极为有利的行刺地点。若是陛下真的遇刺,战火必将重新燃起,黎民百姓从此又将流离失所,天下生灵涂炭,你愿意看到这一幕发生吗?” “神仙托梦确实罕见,但本将军方才由死转生岂不是同样罕见?” 李信的反问很有力量,他也没有太多时间与章邯争论,语速越来越快,“焉知上天让我死而复生不是为了救驾呢?” 作为后世之人,他很清楚,大秦的统一是以武力强行完成的,新生的帝国其实相当脆弱,只有在千古一帝嬴政的铁腕和威望之下,才能维持住局面。 后来嬴政刚死不久,陈胜吴广便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秦帝国不过数年便土崩瓦解,便是明证。 李信一连串的质问让章邯低下了头,觉得将军说的都对,甚至可以称得上高瞻远瞩、远见卓识,却不太像他往日简洁直接的风格。 或许,这也是因为受到了神仙点化?章邯心中暗忖,脸色阴晴不定。 “本将离开之后,由你率领后军按照上将军的命令正常推进。如你所说,此事确实关系重大,也不能连累这数千名兄弟!” 在李信的记忆中,章邯在未来的秦帝国之中,还会扮演重要的角色,因此希望将其留下,以免误伤。 闻听此言,章邯面现怒容,朗声道:“将军莫非以为末将是何等人?将军麾下这三千将士,个个都是热血儿郎,没有一个贪生怕死!” “若将军执意前往救驾,末将愿意追随将军,生死不计!” 章邯说完,转身便精心挑选了四名校尉,让他们再拣选出三百精骑,随着李信一同救驾! 之所以只挑选三百,也是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被上将军乃至陛下认为有不臣之心,在这方面章邯比李信要细心的多。 李信作战素来果敢勇猛,手下那些校尉们甚至更爽快,也比章邯考虑的简单多了,既然将军说要去救驾,那就去! 士兵也都是跟随李信征战多年的老兵了,个个争先恐后的报名,而那位亲兵赵偃竟然也在其中。 李信将大军交给另一名裨将指挥,按照王贲的将令继续前进,自己则跨上神骏的白马,一声呼哨,便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 章邯则是随后紧紧跟随在李信的身后,高举着陇西侯的大旗,引领队伍向前推进。 远远望去,竟然有种一往无前、壮怀激烈的气势。 第4章 刺客守望 “上将军,朕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虽然天子的御车很舒适,但是停了许久不动还是有些憋闷,嬴政移开雕饰精美的云纹窗格,对满身甲胄的王贲问道。 千古一帝秦始皇的威势极强,虽然只是平常的问话,但语中所含的不满,却清晰可辨。 不要说远远的侍从、宦官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就连与父亲联手灭了五国,秦国军方如今的第一人,通武侯、上将军王贲也不敢怠慢。 他谦卑的躬身回奏:“前方丘陵起伏不定,芦苇丛生密布,似有隐患。” “前锋将军王离,正在率军提前勘查、扫荡,为陛下清路,为了大秦江山稳固、陛下的安全,还请稍候。” “王离才二十出头吧,就已然能够独当一面了,真是将门出虎子啊!” 秦始皇像是在赞叹,又像是在叙述某种事实,“王家世代忠良,对大秦统一六国有着极大的功勋,朕一直铭记在心。” 他似有深意的扫了一眼低垂着头的王贲,被车旁侍立的内史蒙恬尽收眼底,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意。 “对了,王老将军离开朝堂已经两年多了,他在新建的宅邸之中过得好吗?” 王贲连忙答道:“父亲身体康健,闲来尚能舞刀弄枪,常常念叨陛下的知遇之恩、赏赐之厚!” 始皇帝闻言,哈哈大笑道:“老将军的功绩不在武安君白起之下,而能善始善终,享尽荣华,则是因为他始终如一,不存私心,对朕素来忠直。” 蒙恬在一旁颇有感触,当今天子乃是开天辟地的一代雄主,性情刚毅,心思忌刻,能够察人于微,在他手下永保勋名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今天陛下所言似乎有敲打之意,大约是王家在秦军之中威望过盛,引起了猜疑和不安。 想到此处,蒙恬的心思又有些活跃起来了,要论资历,自己的祖父蒙骜曾为上将军,父亲蒙武也算是军方元老重臣,自己与兄弟的战功虽然比不上王贲,但说不定也是某种优势呢。 “启禀陛下,前锋将军王离已经辟清前路,恭请起驾!” 就在三人陷入某种沉默的气氛之中时,中车府令赵高柔顺清亮的声音传来,终于让王贲松了一口气,来自嬴政的威压确实不好受。 嬴政挥了挥手,将窗格合上,数十辆同样规制的车驾同时进发,都配以六匹黑马,外人根本无法从外观判断嬴政坐在哪一辆车上。 “六”是“水德”所对应的数字,黑色是“水德”之色,接受了邹衍五行更替理论的嬴政,将一切与皇帝相关的东西都蒙上了神秘的外衣,象征了君权神授。 这么安排来自于尉缭的建议,荆轲、高渐离等人先后刺秦,嬴政屡次陷入险境的教训,说明东方六国心有不甘、蠢蠢欲动,陛下的东巡务必要保证安全。 因此每日出发之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陛下究竟坐了哪一辆御车。 在高高的芦苇丛与黄褐色沙丘之间,确实潜伏着两个人,窥视着缓缓驶来的车驾。 这两个人长得都很有特点,其中一个身长九尺、膀大腰圆,两膀鼓囊囊的肌肉如同铜浇铁铸般的坚硬,手中持着一根铁链。 铁链的另一头是个巨大的铁锥,看样子足足有一百多斤重,其中一小半已经陷在松软的土地里。 另一个则比他矮了一个头,身材颀长,面容清秀,是个相貌姣好犹若女子一般的书生。 但他的一双丹凤眼却是格外有神,死死盯住数十辆完全相同的车驾,似乎在判断哪一辆才是嬴政乘坐。 “张先生,莫非你的眼睛能够穿透车帘,看清楚里面的人?” 巨汉已经尽量控制自己的音量,但还是产生了极强的共鸣之声,从他恭敬的态度来看,那名文弱的书生才是真正的策划者。 “据我所知,天下没有人能够看透车帘,但是我能够看透人心。” 那书生的声音极为低沉悦耳,有着极强的说服力,似乎不用听内容就觉得很有道理。 不错,他就是后来的汉初三杰之一,智谋惊天地泣鬼神的张良! 不过此刻他还是一个年轻人,作为韩相的嫡系后裔,对于毁家灭国的暴君嬴政恨之入骨、立下了复仇誓愿。 他很清楚,以秦军强大的战斗力,纠集一些乌合之众举事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将嬴政这个暴君除掉,让新生的秦朝失去主心骨,才能有复国的机会。 原本一切尚在筹划之中,却意外得到了一个绝密的情报,这个情报来自于嬴政身边,可靠性极强,才让他改变主意,决定提前行动! 眼看着车驾越来越近,巨汉有些着急了,手臂上肌肉不自觉的膨胀了两圈,催促道:“先生,你到底有没有看出来,若是再迟疑,我们就要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张良摇了摇头,说道:“正因为这机会太难得了,我们务必一击必中!再等一等!” 他嘴上在安抚着巨汉,凤目之中却有红光一闪,相隔数百步的车驾瞬间就如同放大了数倍展现在他的眼前,所有细节历历在目。 这正是失传已久的奇门遁甲绝学——天眼通! 而他的眼睛没有放过任何一辆马车的车窗之处,他应该是在等某种信号,某种可以告知他目标的信号。 就如他所说的:只要可以影响人心,就能获得一切信息。 马蹄声、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就连护驾秦军手中戈矛的寒光,弩机上的箭簇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他们两人已经感受到脚下不断增强的震动。 巨汉再也忍耐不住了,低声吼道:“先生若是畏惧,可以先走,让某家赌一赌运气罢了!” 他心里却有些不屑的想道,沧海君在我面前吹张良如何如何了得,还是什么高门贵胄,没想到也就是怂包、样子货,看到秦军兵强马壮立刻就吓破了胆! 就在此刻,从某一辆车的车窗处,探出了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立即缩了回去,若是眼睛多眨了一下,根本就不会发现。 那巨汉的耳中立即听到了重如千钧的三个字:“二号车!” 第5章 嬴政的隐忧 通常来说,嬴政最喜欢、也是最习惯的是第一辆车,就如同他的性格,永远处于最前方,引领新生秦帝国的方向。 然而今天却有些特别,当他正要迈向第一辆车的时候,却被中车府令赵高拦住了。 “陛下,您还是另外再选一辆车吧。”赵高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悦耳。 这些年他始终表现出的忠诚和恭顺,远超同侪的办事能力,让嬴政将掌管车驾、出行和印玺的重任交给了他。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他在出巡之中所有繁琐的问题都被赵高提前解决了。 就连一向看不上宦官的内史蒙恬也不得不承认其干练,更不用说原本就与他关系不错的李斯、王贲等人。 但是在嬴政的心里,一直对赵高有所警惕,这个与赵国宗室有着遥远血脉关系的宦官,毕竟勇烈的赵人是秦国统一战争之中最大的对手。 对于嬴政来说,再能干的奴才也不过是条听话的狗而已,一旦这条狗敢于露出獠牙,那就要毫不留情的除掉,不管多么好用。 正当嬴政想要借机重重处罚这个不知高低的奴才时,赵高将头死死顶在地上,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嬴政无奈的笑了笑,怒意全消,转而登上了第二辆车。 这句话就是:公主在车上! 嬴政的子嗣儿女众多,有二十多个儿子,还有十来个女儿,能够挑选出来陪同他东巡的,都是最受重视或是宠爱的,除了长子扶苏、幼子胡亥等三四位皇子外,只有一位公主。 这位公主的母亲本是魏国宗室之后,入秦之后极得嬴政宠爱,一年之后便得一女,冰雪可爱! 恰逢秦国接连取得对韩、赵大战的胜利,故在本名嬴萱之外,另赐封号“溥乐公主”,寓意为普天同乐。 嬴萱七岁之时,其母病故,让她伤痛异常,还生了一场大病,令嬴政格外疼爱怜惜,因此特意将其带在身边,希望东巡的风情能够让她一遣愁烦。 赵高深知溥乐公主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因此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甚至超过了众多皇子的待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于请嬴政换另一辆车。 甚至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吩咐内侍将一切应用之物搬上了二号车! 嬴政的御车内,并没有多么奢华的装饰,除了必要的日常所用之物外,便是一卷卷竹简,每一卷竹简上都记录着帝国的重要政务。 天下一统只是完成了地理意义上的统一,要实现真正、完全、彻底的统一则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从西陲一隅到治理天下,并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因为历史上从未有人统治过如此广大的疆域。 嬴政在哪里,新生秦朝的中心就在哪里,虽然繁重的工作量让年过四十的嬴政有些疲累,但他也能就此获得掌控一切的快感。 “征讨百越的大军已经出发数月了!”嬴政合上手里的竹简,喃喃自语道。 “百越那边以屠睢为主、赵佗为副,都是能征惯战的将领了,对付那些尚未开化的蛮夷,应该问题不大,但为何进展缓慢?” “岭南的气候和地理环境极为恶劣,我军损失不小啊。”嬴政皱起了眉头,“屠睢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是性情过于暴烈,要不要换个主帅呢?” “还有最棘手的匈奴,控甲数十万,行踪飘忽,勇猛凶悍,屡屡扰我边陲,如今天下一统,也到了要解决他们的时候了。” “由谁来担任主将,这是最关键的问题。既然精于战阵与大兵团作战,擅长步骑协同,还有能够安抚地方,有效管理新扩张的土地和百姓。” 嬴政在心中盘算着适合的人选,却发现并没有太好的选择,若是再让王贲领军,朝中就没有人压得住他们王家了。 他对于自己的权威很有信心,但对于皇子们却信心不足,就连最年长的扶苏也没有足够驾驭军队的能力。 想到这里,困扰他好几年的头疼又如浪潮般的袭来,每当他殚精竭虑、耗费心神之际,便会承受这种折磨,头颅里有种不断膨胀、搏动的剧痛,眼前发黑,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针对这种状况,御医们并没有太好的办法,都是劝他节劳静养,开一些温补培元的汤药,换句话说,根本无法缓解他的日益频繁发作的剧痛。 幸好上次东巡的时候,在琅琊郡遇上了号称真人的徐福! 徐福所描绘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有神仙居住,如果诚心寻访,必能感动神灵,赐下长生不老之仙药的说法,令他心向往之。 而且徐福所献上的丹丸能迅速止住疼痛,令他精神倍增,更增加了对徐福的信任感。 嬴政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赤红色药丸,吞入口中,闭目凝神。待药性化开,便觉得剧痛逐渐缓解,呼吸也渐渐平缓起来,脸上还泛起了红光。 “天下初定,有多少事等着朕去做,上天至少要再多给朕三五十年时间才够。”嬴政并不是一味的贪生怕死,只是想做的事太多、欲望太盛而已。 “这次东巡如果再度遇见徐福,就让他率人出海,去找找仙药吧。”嬴政在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 嬴政所乘坐的车驾即将经过博浪沙之际,突然身后传来巨大的喧哗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是马上皇帝,当然听得出有一队速度奇快的骑兵正在接近御驾中军,心中不由一惊:“莫非此地有六国余孽的伏兵?” 上将军王贲久经战阵,比嬴政的反应更快,他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冲撞圣驾,难道不要命了吗? 王贲一挥手,精锐的秦军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弩兵在前、步兵在后,战车押住阵脚,将数十辆一模一样的车驾围在中间,密不透风! 而他自己则纵马迎了上去,两翼的骑兵也迅速展开,对那支突如其来的骑兵形成了包围态势,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哪一路人马? 第6章 震天弓 “李信?居然是你?” 王贲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愤怒,他手持马鞭训斥道:“李信,你是后军主将,责任重大!怎可擅离职守,冲撞御驾,可知我大秦军法无情吗?” 从王贲真实的内心来说,对于曾经担任过自己副手的青年将领的观感是复杂的,一方面,欣赏其勇猛善战、不惧生死,能够得到士兵的拥戴。 另一方面,性格桀骜不驯、用兵冒进的风格又与自己、父亲的策略完全相悖,始终存在某种警惕和反感,担心一不小心就让他将天捅了一个窟窿出来。 因此,在掌握了秦国军权之后,王贲就刻意的将李信闲置,并且有意将其调往平安之地担任郡尉,再将其直属的三千部曲分散安置,消除隐患。 这次东巡若不是陛下问起李信何在,就连后军主将都轮不到他,想不到还是出了乱子! 王贲是灭国之战的主将之一,身上自有一股伏尸百万的强大杀气,当今秦军上下无人能当其一声怒喝。 众人无不心中惴惴,就连跟随李信而来的三百精骑也面色大变,大有惊惧之色。 李信却是丝毫不惧,他心里想的是:老子是从未来穿越而至,已经死过一回了!莫非你王贲还能真的在御驾之前射杀大将?我料你也不敢! 这一点他可是料错了! 上将军手握戍卫御驾的重权,若真要翻脸,完全可以先斩后奏! 万军之中,尽管被重重包围,无数戈矛如丛林一般密集,弩机的箭头也在闪烁着不详的寒光,李信却神色自若,拱手道:“上将军此言差矣!末将冒昧前来,是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陛下!” “李信,莫要以为陛下一向对尔宽容,便恣意放纵,须知单冲撞御驾这一条罪就足以让你这数百人,个个人头落地!” 王贲素来便看不惯他,此刻见他丝毫没有悔意和退缩,还妄想要面见陛下,黑脸一沉,将右手举了起来。 熟悉他的将士都知道,一旦他将右手放下来,那就是万弩齐射,绝不留情! “上将军且慢!”御驾之中,一匹骏马疾驰而出,正是担任内史的蒙恬。 说起来蒙家与李信的关系倒还不错,彼此都是将门,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更是在灭楚大战共同面对过失败,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更重要的是,王家在秦军中的势力如此之大,蒙恬想要取而代之,就需要够分量的盟友,而眼前桀骜不驯、敢于正面硬刚王贲的李信就是最好的选择。 “上将军,李信将军屡经战阵,绝非不知轻重之人,不如听一听他想说什么。”蒙恬向王贲拱手道,“若是虚言、妄言,再下军令不迟!” 王贲斜着瞄了一眼这个面目清隽的陛下近臣,虽然不满,但还算是给了个面子,点了点头。 王贲如铜浇铁铸般的手始终没有放下来,只是用如鹰隼般凶狠的眼神瞪着李信,沉声说道:“看在内史的面上,本将给你个辩白的机会!” “上将军、内史大人,末将得到确切的消息,此地有刺客埋伏,意图行刺陛下!”李信没想到王贲竟然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倒也不敢怠慢,拱手禀告。 “大胆!竟敢如此妄言,乱我军心!” 王贲闻言暴怒,虬髯曲张,御驾的安全由其子前锋将军王离负责,而李信此话分明就是指责他有亏职守。 “本将念你往日颇有微功,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暂且退下,容后问罪!” 在王贲决绝的目光之下,李信丝毫没有悔意,他心中急躁,便口不择言道:“陛下面临险境,而你竟然视若无睹,枉为上将军!” 他倒不是自己寻死,而是盼着这喧哗之声能够惊动陛下,让他有所防范。 此言一出,却彻底激怒了性情暴烈、在秦军之中说一不二的王贲,右手一晃,当即就要下令格杀勿论。 而蒙恬也没想到这李信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挑战王贲的权威,这是以下犯上。 再加上冲撞御驾这个重罪,他即使想要劝说,却也无法开口,急的满头大汗。 埋伏许久的巨汉已经将铁锥举至胸前,运气已毕,双膀肌肉再度膨胀了一圈,似是有千斤之力,目光死死盯住刚刚不知为什么停下来的二号车驾。 他在等待,等待着最后的号令! 一队秦国骑兵突然冲乱了阵型,随后被团团围住,似乎还发生了争执。 张良本来还想再观察一下,再决定出手时机,但是在天眼通之下,他分明看到李信的马鞭朝着自己的方向指了一下,口型说的正是“行刺”二字! 难道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了?张良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近乎透明。 王贲背对着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此时绝对不能等护驾的秦军反应过来,于是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砸!” 等了许久的巨汉终于等到了号令,百余斤大铁锥慢慢开始盘旋转动,由慢到快,越来越快,直至脱手而出! 空中陡然出现了一团漆黑的幻影,发出了摄魂夺魄的尖啸之声,如同收割生命前的死神呐喊。 王贲的手将落未落之际,本来已经满脸绝望的章邯却突然眼前一亮,指着空中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的铁锥大喊道:“有刺客!” 其实不用他喊,王贲也感受到了浓重的杀气和呼啸之声,以他身经百战的敏锐,知道必然是有人进行了远距离重物的攻击,攻击的目标就是陛下的车驾。 “保护陛下!” “保护陛下!” 反应同样敏锐的还有蒙恬,立刻调转了马头,举手高喊。 问题是在于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多少人知道陛下在哪辆车内,一时之间场中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大铁锥已经距离二号车很近了! 那正是嬴政的车驾! 中车府令赵高虽然胸中有丘壑,下笔能为范,心中有秦律,但却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如荆轲行刺之时喊出那声至关重要的“王负剑!” 在场只有一人提前知道会发生这一切,并且做好了准备! 飞将军李信! 他比章邯更早看到远处的大铁锥,反手就将背后的朱红色大弓持于手中,闪电般的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金光闪耀的箭,搭上了弦。 这张弓绝不寻常,叫做震天弓! 第7章 三支穿云箭 传说在远古之时,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导致大地酷热,民不聊生。 天帝为了拯救苍生,以神蟒之筋打造了神器震天弓,交给了人间最强射手后羿!他也不负重托,箭无虚发,射下了九个太阳。 这张弓历经无数代传承,到了李信的手中,其威力可想而知。 而与其相配的羽箭也是以玄铁掺合乌金打造,犀利无比,其重量是普通羽箭的十倍,称为“穿云箭”!。 有了震天弓、穿云箭在手,李信才有了纵横驰骋、单骑突进的勇气! 会挽雕弓如满月! 李家祖传的玄阳真气刚猛无比,也只有这种强悍的真气才能拉动如此强弓。 金箭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炫目的轨迹,如同长虹贯日,目标正是急速下坠中的铁锥! 只听到巨大的金铁交鸣之声,势不可挡的铁锥居然被这一箭射中了! 大铁锥被这如同来自天外的一箭震歪了既定的轨道,先向上弹起,随即却又斜斜的向一号车砸去。 李信紧接着抬手又射出了一箭,瞄准的正是远处大铁锥的出发之地。 以他敏锐超卓的目力,看到了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他的首要任务是避免张良再搞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是不是会将传说中神乎其神的汉初三杰一箭射杀,则根本不是他当前的考虑重点。 赵高见到李信的神射起到了效果,心中正在大喜,却看到大铁锥下落的方向变成了一号车。 赵高惊叫一声,脸色惨白,因为他知道一号车中坐的正是嬴萱,皇帝陛下最宠爱的溥乐公主! 若是陛下遇刺驾崩,新君即位首先要追究的是前锋将军王离,以及其父上将军王贲,而他作为中车府令却并无失职之处,完全能够躲过这次浩劫。 但若是陛下获救,而一号车被砸导致嬴萱殒命,以陛下的脾气大概先要追究自己为什么要安排公主坐在一号车上,自己就会成为陛下发泄怒气的对象。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对于自己来说,哪种结果更有利! 但是变起肘腋,仓促之间,他也只能来得及喊出两个字:“公主”! 此刻全场中最镇定的依然是手持震天弓的李信,大概是这张弓本身所具备的能量源源不断的注入他的体内,让他能够最大限度提升自己的六觉。 赵高惨白的脸色、声嘶力竭的呼叫也被他注意到了。 “不好!看来一号车之内也有重要人物,不能不救!” 李信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再射已经即将砸落车顶的大铁锥,抬手一箭,又是一道金光掠过,直射车驾的下半部。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厚重坚固的车驾后轮被他硬生生的从中射断,而一号车也因为失去平衡,迅速向地面倾覆过去。 车内传来了女子的惊叫之声,李信眼见情势危急,来不及细想,身体的反应甚至比头脑更快! 他腾身而起,脚尖一踩马背,身形就如掠过大地的苍鹰般向一号车扑了过去,李家祖传的轻功与他的箭术一样,都曾在战场上大发神威。 因为车驾提前侧歪,铁锥并没有正中车顶,而是狠狠的砸在了车驾的另一侧,将其击得四分五裂,强大的冲击力瞬间就将车内的嬴萱弹了出来。 从小长在深宫之中,备受宠爱呵护的公主从未遇到如此状况,惊恐之间不知所措,下意识的紧闭双目,等待着重重落地摔伤的那一刻。 出乎意料的是,嬴萱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摔落在地,相反似乎感受到了某种被环抱的温暖。 她小心翼翼的睁眼,原来竟然是被一位年轻的将军抱在怀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原来是他救了我! 嬴萱很久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一个青年男子了。他的双目湛然有神,眉宇之间疏朗大气,浑身上下都有种英雄气概。 他坚实的臂膀更让嬴萱感到无比安心,在玄阳真气鼓荡的暖意包裹之中,不知不觉间红云染上了双颊。 而在李信的眼中看来,这位嬴萱公主虽然还有些稚气,但已经生的清丽脱俗,鬓间眉梢更是隐隐有种超越寻常的威仪。 嬴萱体态轻盈,抱在手中就如同能作掌上之舞的赵飞燕一般柔如无骨,而且她的眉眼之间,居然和乐儿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在自己目光之下垂首娇羞的瞬间,更是像了六七分,一时之间心中百转千回,竟然有些迷惘失神了。 “公主无恙,公主无恙!” 赵高第一个冲了过来,几乎要激动的手舞足蹈,头上的高冠都有些歪斜,而身后是一群脸色同样惨白、满头大汗的内侍和宫女。 他们有种逃过大劫的侥幸,心里清楚若不是李信出手,但凡公主有所损伤,他们必然会在陛下的雷霆震怒中化为齑粉。 “李信将军,你可以将公主放下来了。” 赵高小声的提醒道,若不是因为李信间接救了他的命,早就开口呵斥了。 李信也立刻醒悟过来,现在自己身处两千多年之前,男女之防甚严! 刚才是因为事急从权,在众目睽睽之下怀抱公主,从现在开始可就要注意上下尊卑的分寸了。 他连忙将公主轻轻放下,单膝跪地道:“末将李信,适才为救公主,仓促出手,期间多有冒犯,请公主恕罪!” 原来他就是李信啊,果然了得! 不愧是父皇口中的飞将军,不仅长得英武,就连声音也很清朗悦耳,比那个膀大腰圆的王离强多了。 尤其是他刚才看我的眼神,似有深情款款,还有些忧郁迷惘之感,莫不是他早就倾慕于我? 想到此处,嬴萱不禁芳心悸摇,但自幼所受的宫廷礼仪教育发挥了作用,她强自镇定的欠身答道:“事急从权而已,嬴萱多谢将军相救!” 两人虽然一跪一站,但问答之间却有种奇妙的和谐之感,这一切都落在了赵高的眼中,脸上不由浮现出了神秘的笑容。 这番惊天动地的声响早就惊动了嬴政,但他亲自主持了多年的灭国之战,对于战阵之事极为熟稔,知道若是自己现身,必会遭致更大的混乱。 而且听到那几声熟悉的“保护陛下”呼喊,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不敢轻离金根车。 以不变应万变,他相信手下这支千锤百炼的秦军必然能够保护他。 若是真有人行刺,也未必知道他究竟藏身哪辆车中。 直到赵高嘴里喊出的那句“公主”,听到重物砸中车驾的巨大声响,他再也坐不住了! 第8章 该当何罪 当嬴政掀开车帘往外看时,正好看到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嬴萱娇羞垂首,犹如亭亭玉立的新荷初绽。而她身前所跪的青年将领,正是李信。 那辆坚固无比的一号御车竟然已经被砸烂了,巨大的铁锥击穿了厚达半尺的底板,深陷泥土之中,可见其威力之大、来势之猛! 嬴政有些不寒而栗,刚才这大铁锥若是砸中自己的车驾,恐怕也是难逃劫数。 赵高最是眼尖,发现嬴政正在扫视着眼前的这一切,连忙一溜小跑赶了过来,不待他开口询问,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因为感激李信救下了公主,言辞之间对于这位飞将军忠勇无双的气概和百步穿杨的箭术更是赞不绝口。 嬴政面色平静,只是倾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听到嬴萱没有受伤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嘴角隐隐有些很难察觉的笑意。 “陛下,李信将军手下的裨将和几名校尉带着三百铁骑已经循着刺客来袭的路线,追了过去!” 当李信射出三箭之后,章邯就立刻想明白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既可以在陛下方面表一表忠心,也能减轻擅离职守的罪过。 于是不待李信吩咐,便率军冲了出去。此时王贲的手下将士都在护卫御驾,不敢轻动,倒是让他抢了先。 王贲、蒙恬已经将现场局势控制住了,也来到嬴政的车驾旁,纷纷下跪请罪。 尤其是王贲,免冠抢地,声泪俱下的说道:“王贲无能,犬子粗疏,宿卫警跸不力!让陛下受惊,也让公主险遭不测,臣等死罪!” 蒙恬看着那被砸的车,心中也是后怕,不过他终究超脱一些,启奏道:“陛下既然无恙,应该先将刺客擒获,然后详加审问,看看是否有还有背后主谋,应该一并捉拿,以绝后患!” 嬴政的神色依然很平静,他既没有怒斥王贲,也没有回复蒙恬的请示,而是向着不远处的李信指了一指。 李信刚刚目送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备用的车驾之上,一时间竟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几乎就在同时,赵高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几分催促,也有几分不安:“陇西侯、后军主将李信,陛下有诏,速速前来见驾!” 李信心中甚是激动,这可是千古一帝,自己冒死救了他一命,还救下了公主,总该有些好处吧,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双膝跪倒在嬴政的车前。 岂料嬴政将脸一沉,翻脸竟比翻书还快,厉声呵斥道:“李信乃后军主将,怎可擅离职守?按照秦律,你们说应该如何处置?” 随驾而来各位重臣、皇子也纷纷赶到,在嬴政面前跪倒了一片,每个人都低下头正准备请罪。 但听到嬴政的呵斥质问之语,却无不震惊,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问罪,唯独一路狂奔赶来救驾的李信不应该被问罪! 若不是他赶到的及时,神射之术超乎寻常,眼下要考虑的就是陛下的后事了。 虽然秦律之中对于擅离职守的处罚极重,但也并非完全僵化,以救驾的大功抵偿此罪绰绰有余。 有些心思机敏的人就在揣测,莫非陛下对李信早有成见,才借此机会重重治罪,这可是向陛下表达忠诚的最好机会啊! 见众人都不说话,嬴政将脸一沉,点名道:“赵高,你是中车府令,熟谙秦律,你来说说看。” 李信闻听此言,心想:完了!这赵高可是历史上有名的酷吏,就连扶苏、蒙恬都敢矫诏杀害,这岂不是真想要我的命吗? 赵高将身体躬的如同虾米一般,恭顺的说道:“陛下,依照秦律,擅离职守可处以免职、降职、刺面、割鼻等多种刑罚,若是情节严重则可处于斩首之罚!” 当赵高说到斩首两个字的时候,在场的所有声音似乎突然消失了,就连军马的嘶鸣也停止了,肃杀的气氛笼罩了下来。 “哦,那李信擅离职守之后,又冲撞了御驾,算不算得上严重呢?” “冲撞御驾等同有谋逆之心,当然极为严重。”在嬴政的逼问下,赵高回答的一板一眼。 虽然他想为李信说情,但终究是宦官,若是被陛下认为与武将内外勾结,那就连自身也难保了。 群臣眼看着陛下这么步步紧逼,都在想同一个问题:陛下难道真的想要问罪于李信? 有些人心中暗喜,有些人不免忐忑,还有些人想要为他说话,但在嬴政的威势之下,却也诺诺不敢言。 “李信将军不仅救了父皇,还救了姐姐,这是天大的功劳!即便功过相抵,也不应处死!”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清脆的童音响起,一个年龄不过六七岁、衣着华贵的孩子仰起头来,不服气的开了口。 “一个小小孩童,懂什么军国大事,休得胡言!好好跪着听训!”嬴政怒斥了一句,转而问赵高,“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教胡亥秦律?” 赵高无奈,只得连连磕头道:“这是奴婢之罪,请陛下息怒!” 胡亥是嬴政最宠爱的幼子,平时最为骄纵,可说言笑无忌,但此刻就连他也被斥责了,看来陛下是真的要收拾李信了。 “扶苏,你是长子,见识必然胜过幼童!”嬴政犹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牢牢的盯住了跪在胡亥身边的扶苏,冷然道,“你们都起来吧!说说看,李信该当何罪?” 原来这就是扶苏! 李信偷眼打量这位历史上悲剧收场的皇长子,只见他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外貌不似嬴政凌厉,倒有些南方的温柔气息,也许与她的母亲来自楚地有关。 “按照史书上说,皇长子扶苏仁慈宽厚,颇有长者之风,总会为我说几句好话才是!” 就在他小小的心安之际,扶苏的话却让他大惊失色! “身为后军主将,肩负重任,反而擅离职守、冲撞御驾,让父皇受惊,此乃大罪!理应重重处罚!” 此话一出,群臣无不惊讶,这与往日的扶苏大不相同,比起陛下的冷酷无情来,也是不遑多让! “不愧是朕的儿子,坚决果断,说得好!”嬴政微笑着称赞道,“那你认为李信及其麾下将士应该如何处罚呢?” “按律李信当斩,冲撞御驾的三百将士均应处以苦役!”扶苏竟然没有丝毫犹豫,说的理所应当。 第9章 精彩的自辩 此时传来了一声惊呼,正是一直在车内偷听的嬴萱,她难以想象自己的兄长竟然力主杀掉这位年轻的将领。 “不过,李信终究还是有救驾之功,是否降罪一等,当恩出于上!” 即便是降罪一等,李信也要被褫夺一切职权地位,流放千里之外。 蒙恬素来与扶苏交好,大约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甚是为难。 “丞相,你是百官之首,燮理阴阳,处理天下政务,以你之见,应该如何处置?” 李斯在第一次东巡之后,便取代了王绾,攀上了权力的最高峰。 此刻的他才智依然在线,却大概已经再也没有写下《谏逐客书》的激情和勇气,维系自己的地位和家族的富贵成为了第一位的选择。 既然陛下坚持要严惩李信,还赞扬了扶苏,那自己最好就是顺着这个路走,免得惹恼了陛下,以及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长子。 “陛下,李信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微臣的意见与公子相仿,可以饶其性命!” 李斯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斟酌着语句,“但其麾下将士的苦役绝不能宽免,才能起到警醒的作用。” 李信越听越是失望,公子扶苏、丞相李斯居然是这样的人,只知一味迎合嬴政,秦帝国怎么还能长久的延续下去? 怪不得秦国灭亡的这么快,看来是统一六国耗尽了秦人所有的血气和心力,以至于在面临统治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之时,昏招迭出。 倒是公子胡亥,胖乎乎的圆脸上还有些不满和困惑,但在父亲的强大威压之下也没法再开腔辩解。 但是在李信的眼中,这位后世被传为昏庸残暴之君之人,倒是目前为止最为直截了当为自己辩解之人,或许这与莫测高深的中车府令赵高也有些关系吧。 “陛下,微臣王贲有话要说!” 就在李信想要为章邯等人辩解之时,却被一个雄浑低沉的声音抢了先,这个声音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秦军。 糟糕!难道这个老家伙想要落井下石,报复我刚才的抗命不遵? “哦,上将军请说,李信毕竟是你的部下,也曾在你麾下领军作战,你说的话当然更有说服力。” 嬴政嘴角浮现出一丝可堪回味的笑容,淡淡的说道。 “李信纵有过失,总是心系陛下安危!单就其不畏生死,长途奔袭,以救天子、公主的忠诚,微臣以为不应予以重责!” 王贲虽然跪伏于地,语气也很恭敬,但其中含义却是铿锵有力,颇有老秦人的风骨,令李信的精神为之一振! 有了上将军王贲出头,内史蒙恬也站了出来,为李信说情,不过他说的更委婉,走的是以情动人的路线。 “李信乃是我大秦最出色的青年将领之一,每一战均不避矢石,勇往直前,陛下也曾盛赞其忠勇过人!” 说到此处,他偷偷看了看嬴政脸色,壮着胆子说了下去,“我大秦的统一来之不易,如今战火虽熄,然而六国之余孽尚在虎视眈眈,陛下的遇刺便是明证。” “微臣认为,应该给予李信将军惩戒,但也应给予其戴罪立功的机会,使其能够为大秦的长治久安继续出力。请陛下明鉴!”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让板起脸来的嬴政颇为满意,他最初不过是想要让人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避免被人诟病执法不严,而扶苏、李斯等人的回答让他极为恼火。 倒是王贲、蒙恬,还不忘秦军袍泽之情,骨子里血气犹存,敢在自己面前唱几句反调。 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跪伏在地的李信,冷冷的说道:“朕的大臣、皇子为了这件事起了争执,你倒是清闲,朕现在想听听你的说法。” “擅离职守,冲撞御驾,你认为该当何罪啊?” 李信在心里暗骂:什么话都让你老人家说了,我说什么好呢? “陛下,按照秦律,微臣之罪当斩!” 李信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众人大为讶异,就连嬴政都微微挑眉,从不远处的车驾中还隐隐传来女子的轻声惊呼。 “但是,秦律是由秦人制定的,其根本宗旨乃是让我大秦传承万世而蔓延不绝,陛下认为是否如此?” 嬴政知道他这么说,必有下文,便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说下去!” “而陛下乃是大秦得以一统天下的根基和保障,也是防止六国余孽作乱的定海神针,若是陛下出事,则天下顿时陷入晦暗不明的局面,甚至战火再起。” 自从统一之后,嬴政便马不停蹄的巡游天下,为的就是避免李信所说的局面,但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不由得大为欣赏。 尤其是李信将自己的安危置于天下之上,更是让他心怀大慰,比起那些一天到晚高唱着“民为重、君为轻”的儒生好多了。 而那个跟儒生走的最近的长子扶苏,估计也是这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像李信这么透彻的道理。 “大秦崩塌,天下大乱,纵有秦律如山又能如何?又要靠谁去执行呢?” 李信说的越发慷慨激昂起来,“因此陛下的安危重于一切,甚至重于秦律!” 李信深知如今的嬴政对于神仙方术深信不疑,自然也会相信自己得到神灵的护佑,继续说道,“微臣适才身处昏厥之中,得到神仙点化,说是陛下危急,让我速速救驾,微臣这才冒死前来!” “若陛下认为微臣说的不对,微臣甘愿一死以护秦律!” 咦,看不出来! 往日比闷葫芦好不了多少的李信虽然比不上张仪苏秦的口才,但却是逻辑严密、丝丝入扣,就连最挑剔的人也很难在其中找出错处。 而且他还得到神仙点化,岂不更是证明了自己受命于天,甚好甚好! 王贲皱着眉头,蒙恬嘴角含笑,李斯、赵高偷偷的窥视着嬴政的脸色,扶苏则面沉似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唯有幼子胡亥,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拍着手笑道:“天大地大,秦律最大!但秦律再大,也没有父皇的性命重要!” 按照嬴政原本的想法,李信乖乖的认罪,自己再训斥几句,给个不轻不重的处分,然后过段时间再给他立功的机会,将他升回来就是了,当年伐楚大败就是这么处置的。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只有血气之勇的李信不见了! 沉寂数年之后,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个能文能武、灵活机变的全才! 第10章 功过赏罚 李信能够说出这一番道理和见解,让嬴政不得不对其重新定位,或许这是个足以托付重任,并且留给后继之君的辅弼之臣。 从某种程度上说,逐渐失去进取之心、安于现状的丞相李斯都未必能有胆量、有眼光说出这么一段话来。 见到眼前的李信,嬴政的心中不由回想起前任上将军王翦急流勇退之前,与自己最后一次有趣的君臣问对。 “老将军功高盖世,身体又很康健,天下刚刚一统,国事繁剧,为何不留下来继续辅佐朕?” 嬴政在连续驳回了三次之后,终于接受了王翦的辞呈,言语间却甚是惋惜。 “老臣有幸得到陛下的赏识重用,才有机会一展所长,为大秦建功立业!” 王翦何等聪明,说话也是滴水不漏,“如今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岂能尸位素餐?陛下能够让老臣颐养天年,实在是天高地厚之恩!” 王翦想要善始善终、保全勋名的想法,嬴政看得出来,也愿意成全,于是笑着说道:“既然老将军执意如此,朕也不好挽留,这次还要多少田地、庄园,不妨直言。” 王翦一愣,立刻想起了伐楚的往事来,连忙站起身来谢罪道:“实在是老臣粗鄙,贪图财货,陛下恕罪!” 嬴政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而已,王翦的忠诚他也深知,当年赏赐田地无非是给朝中那些无知之人看的,免得坏了君臣之间的默契,真当他嬴政就能被区区田亩蒙蔽双眼? “日后我大秦兴兵,除了王贲之外,军中还有何人能堪大任?” 这才是嬴政要问的核心,毕竟王翦领兵多年,秦军将领都由其统辖,对此最有发言权。 王翦沉吟片刻之后,慨然答道:“我秦军天下无敌,能征惯战的将领不下数十人,陛下无须担忧。” 见嬴政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看着自己,王翦便明白陛下的用意,再拜道:“若是日后开疆拓土、抵御外侮,或者面临重大的危机,老臣推荐两个人可为陛下分忧。” 这句话说到了嬴政的心坎里,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身体前倾,急切的问道:“究竟是哪两个人?” “第一个是蒙恬!他是将门之后,久经战阵,除了精通兵法韬略之外,对于民政也很熟悉,加之处事谨细,是个极为全面的人才。” 嬴政点了点头,这是他早就看好的将才,已经将其调任内史,准备在身边好好栽培。 “另一个就是王贲吗?令郎的勇武刚毅不弱于老将军,我即日就下诏让他接替上将军之位。” 王翦却摇了摇头,说道:“犬子的用兵与老臣相似,谋定而后动、以势压人,与中原六国交战自然大占上风,若是与行踪飘忽的外族交战,则未必合适。” “老臣所说的第二人,便是陇西侯李信!” 这下彻底让嬴政意外了,在伐楚之事上,李信年轻气盛,语言之间大大得罪了王翦,想不到王翦居然会推荐他。 “其中缘由,老将军不妨细说与朕!” 王翦从容不迫的回奏:“李信用兵能够随机应变,计谋无穷,不受兵法定势所束缚,善于千里奔袭、出奇制胜,倒是与两位武安君相仿。” “再加上他本就年轻,锐气正盛,能够至少为陛下效力三十年!” 王翦所说的两位武安君,一位是秦国当年斩首百万、令天下诸侯闻之胆寒的白起,另一位就是曾经独抗秦军、屡败匈奴的赵国名将李牧。 见王翦将李信抬到这么高的位置,嬴政却也有些不信,笑道:“老将军奖掖后进是好事,但也不宜拔苗助长。” 王翦知道嬴政未必全信,却也不再多解释,只是笑着说“陛下拭目以待即可!” 正是因为想起了王翦的举荐,嬴政才给了闲置多时的李信一个后军主将的位置,以今日李信的表现来看,倒真是被王翦说中了! 嬴政沉吟之间,却见远处有一队骑兵疾驰而回,速度奇快,烟尘滚滚,不多时就已经到了近前。 “微臣有亏职守,让陛下遇刺受惊,甘当死罪!” 与其祖父、父亲相比,王离的身材更加高大,行军打仗也屡屡建功,私下常以下一代秦军之首自诩,但此时却也只能诚惶诚恐的跪下请罪。 他的身份不同,自有祖荫庇佑,上至皇子,下至群臣,纷纷为他求情,就连素来看他不顺眼的蒙恬也得看在王贲的面子上,说两句好话。 嬴政的猜忌之心本来就很重,对于王家父子的威望始终都存有疑虑,只是天下初定,不能不优待功臣,此时见众口一词、万众一心,目光便越发有些深沉起来。 此时距离嬴政最近的便是中车府令赵高,他有个特殊的本领,就是感受皇帝身上的气息。 如果说刚才嬴政身上的气息还带着几分欣赏,那么现在就完全转变为肃杀了! 他乖巧的缩了缩脖子,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给了胡亥一个隐秘的眼神,而群臣则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依旧竭力在为王离开脱。 “父皇,如果王离都可以饶恕,那么立了救驾之功的李信就该重赏!” 接收到师傅信号的胡亥壮着胆子为李信说话,但是在泱泱众人之中,清脆的童音显得力度不足,身边的兄长扶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少说两句。 嬴政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见一位宫女匆匆小跑而来,他看得清楚,正是贴身伺候公主的宫女,似乎是叫安兰。 安兰受了公主的严令,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跪在嬴政的车驾之前,控制住快速的心跳,叩头低声道:“启禀陛下,溥乐公主有话要说,让奴婢代为启奏陛下!” 嬴政知道这个女儿虽然平时沉静自矜,不太说话,但是极为聪慧,尤其是病愈之后所言都颇具远见,倒是很有兴趣想听听。 “哦,萱儿想说些什么?你就当着众位皇子、大臣们说出来吧。” 安兰在嬴政的威仪之下虽然有些紧张,但口齿倒还算是清楚:“公主说,李信将军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不可一概而论。“ “怎么赏?怎么罚?” 嬴政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微笑,想着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让朕的皇子、公主、重臣们都各执己见。 群臣也都竖起了耳朵聆听,尤其是还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的李信,他偷偷听向上瞄了一眼,恰好看到赵高嘴角露出一抹诡秘的笑意。 “李信擅离职守、冲撞御驾、以下犯上,应当贬为庶民、罚十甲!” 这个处罚不可谓不重了,群臣都没有说话,因为大家知道,重点在下一句。 “李信不顾自身安危得失,救驾于东巡途中,有大功于秦,忠勇可嘉,当由庶民拔擢为中尉!” 第11章 各方谏阻 这句话让以李斯、王贲为首的秦国重臣们不由自主的心头颤了一下,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这个位置太重要了。 中尉,乃是掌管京师治安执法,管理武库的将领,与郎中令、卫尉并称为护卫皇帝的三大军事支柱,直接听命于皇帝,算得上是天子近臣,是极为关键的将领。 虽然从尊贵程度和与天子的亲近程度上看,中尉还比不上被称之为九卿的郎中令、卫尉,但是中尉手下掌握着都城咸阳规模最大的一支精锐卫戍军,再加上隶属于其的左右京辅都尉所统率的兵力,足足有上万之众。 这个官职向来由秦国宗室或是秦军之中的宿将担任,只不过前任中尉杨端和在升迁卫尉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也就空缺了一段时间,嬴政自己也在挑选之中。 正是由于中尉太过特殊和重要,身为丞相的李斯和上将军王贲都不敢贸然推荐,就怕被陛下认为僭越,但私下里并不是没有动作。 尤其是王贲,他这个上将军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得不未雨绸缪,若是能够让王离担任中尉一职,在陛下身边多多历练,这才是真正的捷径。 为了这件事,他已经找过了赵高,委婉的拜托他伺机向陛下进言,举荐王离,而这次东巡特意让王离担任前锋将军,也有这个目的在。 想不到溥乐公主居然为李信推荐了这个位置,这可不行! 王贲心想,这个职务就算不给自家儿子,也不能落到这个素来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李信手里。 “陛下,微臣以为,中尉之职事关重大,不可不慎!”王贲叩头奏道,“除了资历、忠勇之外,也要谨慎干练之人方可胜任。” 他是上将军,秦国军方第一人,如果他坚决反对,就连嬴政也都斟酌一下,免得引起不良的影响。 李斯也不愿意让李信掌握禁军,不过他的出发点又有不同。 熟读史书,对于宫廷斗争谙熟于心的李斯比王贲对于这个职位更加看重,因为嬴政虽然眼下还算强健,但明显体力不如从前,衰退的迹象甚是明显,再加上不听御医劝谏,大量服用那些丹药,必然会有后患。 若有朝一日陛下猝然而逝,而储位又未定,到了那时,无论什么上将军,还是丞相都不好使,哪怕你能调动十万大军,也是缓不济急。 掌握了禁军,就能控制皇城之外的京畿之地,拥立新君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倒不是认为李信会有贰心,只是风险未免太大了。 “陛下,微臣也同意上将军的说法,中尉一职事关重大,还是等圣驾回京之后再议不迟。” 李斯使的是拖字诀,从嬴政到达东海,再回到咸阳,怎么样也要好几个月的时间,他也能找几个合适的人选推荐上去。 李信跪在地上,耳朵里却听的分明,知道自己并不受一相、一将的待见,心中却在盘算:看来这中尉一职倒是个香饽饽,看来拿在手里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蒙恬,你看如何?” 嬴政看到眉目清隽的蒙恬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随口询问道。 从本心来说,蒙恬对于李信担任中尉是乐见其成的,等于在中枢要害有了自己人,对于蒙家来说是件好事,但丞相、上将军都反对,而且扶苏也沉着脸,自己倒也不能强行推荐。 “这个,这个,陛下,微臣才疏学浅,只知道李信将军的忠勇无可指摘,至于两位大人所说也是正理。” 他这番话差点让嬴政笑出声来,想不到这个蒙恬倒是谁都不敢得罪,看来有些人在朝中的势力未免太大了些! 不过蒙恬接下来的话让他申斥的话语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蒙恬从容回奏道:“溥乐公主聪慧无双,既然是公主举荐,必然有她的道理,微臣也很想听一听!” “是啊,萱儿为什么偏偏举荐这个李信做中尉?如果是为了报答他的相救之恩,完全可以要求其他赏赐。” 蒙恬的话让嬴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难不成还要召萱儿过来问一问? 安兰是个极为伶俐的姑娘,听到蒙恬提到了公主,心中暗赞公主聪明至极,居然事先就料到了这一点。 “陛下,对于蒙恬将军的问题,公主还有句话吩咐我代奏!” “哦,萱儿还能预先猜到,朕的溥乐公主果然聪慧啊!” 说起自己的女儿,即便是刚毅果决、铁面无情的嬴政,也不由得露出了父亲惯有的骄傲的笑容。 “公主说,中尉一职事关宫禁安危,除了忠勇、资历之外,能够当机立断、应变迅速之外,还有一条,就是要有足够的气运!”安兰低着头,将公主事先交代的话如背书般说了出来。 “李信将军在情势危机混乱之时,立下救驾之功,以萱儿观之,其气运极强,能够在危机到来之前便能有所察觉!若以此人伴于陛下左右,必能保陛下万无一失!”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嬴政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萱儿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手下不缺勇猛的将军,也不缺能干的大臣,但能在事先就察觉到风险的人,却是绝无仅有。 自从他在琅琊遇上徐福之后,对于天人感应、神仙方术越发相信,若是能多一个气运好、得到神仙点化的人身边,说不定对于求仙寻药也有好处。 还有一条,萱儿没有说,但是也很重要,那就是政局的平衡! 他绝对不能让李斯或是王贲的人占据这个位置,李信正好是个合适的人选。 “朕觉得溥乐公主所言很有道理,不如就由…”他本来想说不如就由李信暂代中尉之职,待回京之后再正式除授。 素来温和恭谨的扶苏却抢先跪下陈奏道:“父皇圣明!以李信将军的资历、战功,确实足以担当中尉之职,但若开了此例,不免让有些希图富贵之人效仿,岂不是乱了律法?” 他一开口,便也有些重臣附和,论调大都是等回京之后再行决定。 扶苏所言倒也是正理,嬴政虽然刚戾,但也极有分辨能力,很少以言加罪,这也是他能够广纳英才、一统天下的重要原因。 第12章 大功须重赏 就在嬴政犹豫而众口不一之际,章邯带着三百骑兵又回来了! 不仅如此,在他身后的马上还驮着两个人,须发散乱,血迹斑斑,但面目尽掩,生死未知。 章邯极是乖巧,快步上前,在嬴政面前跪下,俯首奏道:“陛下洪福齐天,末将已经将刺客捉拿,一死一伤,请陛下过目!” 嬴政闻言大喜,问道:“下跪者何人?” 章邯朗声答道:“陇西侯帐下裨将章邯!” 一死一伤?李信不由得大惊,心想:“按照史书上记载,张良和那个力士不是应该逃走了吗?怎么会被抓到呢?” “莫非大汉三杰要缺一个了?” 章邯接下来的话解释了他的疑问:“陛下,李信将军的箭法如神,一箭射中了两人,身材高大之人当场毙命,在他身后之人的左腿也被箭所伤。” “他们原本挖掘了逃跑的地道,但却逃逸不及,故被我们擒获。” 一箭双雕? 嬴政的眼神变得更加莫测高深,早就听说李信的箭法出众,想不到竟有如此威力,不愧是王翦归养山林之前特意推荐的人。 李信倒是松了口气,看起来张良还活着,如此才智卓绝之人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死,难道以后会变成一个瘸腿的军师? “好!”嬴政目光如电,扫过眼前的皇子、重臣,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既然没死,那就要好好审问,看背后到底有没有人主使?” “陛下,那刺客伤势严重,如今昏迷不醒,需要先行救治方可!” 就在此时,跪在地上许久没有说话的王离突然叩首道:“请陛下将此刺客交由末将看管,前锋营中随军大夫以及伤药充足,必定可以使其尽快苏醒!” 胡亥跪了许久,膝盖有些酸麻,正在用小手捶着,听到王离这么说,忍不住呲的笑出声来,边说边自言自语道:“有趣,有趣!” 他语意中的嘲讽之意,谁都能听得出来,但碍于王家的权势和颜面,却没有人附和。 王贲一皱眉,但即刻就明白了儿子的用意,陛下如今最关心的是刺客的口供,若是能够立下一功,也能抵消一些负面影响。 但他毕竟是王离的父亲,不太好为其说话,于是将目光投向了御史大夫冯劫,他是赵国大将冯亭之后,素来与他交好。 冯劫并不愿意随着众人议论李信的罪行,因此刚才一言不发,但从他的本心来说,也并不看好风格大胆的年轻将军接任中尉一职。 再加上他与王家的交往,认为王离是位难得的将才,也不想他因此受到太重的处罚,因此慨然禀奏道:“微臣以为,可以给王离一个机会,让他将功折罪。” 在嬴政的心目中,冯劫为人颇有风骨,并非阿谀奉承之人,既然他开口了,那就给王贲一个面子吧。 “既然如此,那就将刺客交予王离看管,务必小心救治,不可疏忽!” 章邯有些不服气,心想:“这箭是我家李信将军所射,这人是我亲手抓的,怎么转眼就被王离这个家伙抢走了?” 正要抗言申辩,却被身边的李信狠狠拽住了盔甲的下摆,冲着他挤了挤眼睛,摇了摇头。 在场之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真正清楚这个人的价值! 像这种数百年才出一个的权谋天才,必然有上天护佑,绝不会这么轻易完蛋。 现在看管张良,不仅不是个好差事,甚至还有可能沾染上不小的风险和麻烦,李信绝不能去当这个冤大头。 他的动作极为隐秘,除了章邯之外,只有侍立在嬴政身边的赵高看的一清二楚,心中不禁一动,眼前年轻将军所表现出的政治禀赋实在超出了想象。 嬴政重重的咳了一声,赵高立刻乖巧迅速的附耳过去,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合上了车帘,这代表嬴政已经有了最终的决断。 赵高站在正中,高声宣布:“陇西侯、后军主将李信救驾有功,还将刺客一举擒获,立下了两件大功!我大秦律法严明,不可不赏!” “故朕决定,除授李信中尉之职,章邯以下救驾有功之人均晋爵两级,赏百金。” 他毕竟是千古一帝,平常可以虚心纳谏,但若真是下达诏令,却是无人敢说半个不字,就连李斯、王贲也只得低头口称“领旨!” 不远处车驾之中的嬴萱,听到这道旨意之后,终于舒了口气,如鲜花般娇艳的脸上显露出了笑意。 章邯不仅得了厚赏,还在嬴政面前露了一把脸,自然是兴致勃勃,趁着李信不在,拉着一起来的几个校尉就开始了吹嘘。 “要说还是咱们家将军英明神武,远在百里之外就知道陛下遇刺,率领咱们一路奔袭而来,立下了奇功啊!” “当时我听将军一说起救驾这件事,当场就自告奋勇要跟着来!” 既然都是沙场厮杀活下来的兄弟,章邯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在营帐外的李信就听到了他的嚷嚷声。 “当时我一看将军神箭射了出去,当机立断就冲了出去!你们几个,要不是跟我关系好,怎么能有机会立此擒贼大功?” 他自吹自擂的话还没说完,李信又好气又好笑的挑帘进帐,看着章邯正在指手画脚、唾沫横飞,四名校尉听的连连点头。 见到主将进帐,章邯赶紧站了起来,将唯一的座位让给了李信,陪笑道:“将军辛苦了!我等恭贺将军荣任中尉!” 四名校尉也都齐刷刷的躬身致贺,心想:陛下对将军青眼有加,以后我们兄弟的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按照惯例,如果李信担任中尉,他可以将自己的部曲调一部分过去,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也便于他迅速掌控军队。 从待遇上说,卫戍军比起驻防各郡的军队要强得多了,而且离陛下更近,升迁的可能性也更大。 但看到李信阴沉着脸,似乎不太高兴,众人都有些疑惑,心道:“莫非是将军对这个中尉的官职还不满意?” 其中一名校尉司马欣,乃是秦国名将司马错的同族,跟随李信的日子也不短了,大着胆子问道:“将军有什么不快之事吗?” 李信叹了口气,招呼几个人过来,说道:“刚才中车府令赵高大人将我叫去,私下谈了一两个时辰,就是关于中尉任命一事。” 第13章 反客为主 面白无须,一脸微笑,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赵高,在陛下歇息的行宫配殿之中与他见面。 论官位品级,李信自然在赵高之上,但是要说起手里的权势和影响力来,区区一个将军,哪怕是中尉,也未必及得上能够日日见到皇帝的中车府令。 平日里就算是李斯、王贲,或者冯劫这些朝廷重臣与赵高见面商谈,也是如对大宾,十分客气,毕竟谁也不想得罪这个陛下须臾都离不开的内臣。 但是当李信走进配殿之时,便有十余名宦官、侍女在此迎候,恭恭敬敬的将其引到赵高的公房,而赵高更是衣冠肃然,已经在门口等候。 “陇西侯,里面请!”赵高拱手相迎,这超乎常规的礼仪倒是让李信惊讶,在他的记忆之中,这位赵高与自己几乎没有见过,更谈不上有什么私交。 但他终究是来自久远的后世,对于尊卑礼仪并没有太多的讲究,于是笑着拱手回礼道:“赵府令见召,不知有何要事?” 赵高自担任中车府令,日常所见的大臣无不恭敬,倒是很少见到李信这般洒脱随意的风格,不禁一愣,随即哈哈笑了两声道:“赵某只是为了感谢陇西侯的救命之恩啊。” 李信一怔,有些不解的说道:“赵府令若说我救驾有功,李某也就忝颜领受了,但救了府令大人,这又是从何说起?” 赵高吩咐端上新鲜的水果、酒水,指了指那些低眉顺眼的宦官侍女们说道:“陇西侯太谦了,你不光救了我,还救了这里的所有人!” “若非如此,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如此谦恭巴结,就算是丞相、上将军亲临,也心没有这般待遇。” 这下李信终于有点明白了,原来赵高所说的是自己救了皇帝、公主,使他们免于池鱼之殃。 但他之前也没有想过这些,顺口应道:“这只是赵府令鸿福,我岂敢居功?”说完也不再跟他客气,自顾自坐下了。 想不到他越是表现的自然随意,倒越是让赵高欢喜,作为宦官之首的他看惯了表面阿谀,骨子里鄙夷的嘴脸,难得见到愿意与他正常交谈之人。 他暗自想道:原来这位陇西侯倒是个爽快人,待人颇为真诚,看来这一宝可以试试押在他身上。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当大铁锥在天空盘旋,不知道会砸到一号车还是二号车的时候,赵高几乎已经心丧欲死,以为难以幸免。 想不到李信横空出世,不但救了陛下,得到公主的垂青,甚至还拿到了中尉这个至关紧要的职位。 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对于这个职位的重要性看的最为清楚,在关键时节,哪怕是三公九卿,也比不上掌握咸阳武力来的重要。 所以,表示感谢只是个由头,说到底他是要试探一下这位陇西侯,有没有可能站在自己一边,也就是说站在公子胡亥一边。 原本内官是不宜过多接触领军的将领,不过嬴政在李斯、王贲等人的一再坚持之下,还是作了些让步,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赵高,让他去安抚李信,这就给了他机会。 “陛下对陇西侯的忠勇颇为赞赏,因此才授予中尉之职,希望陇西侯明白陛下的爱才之心。” 赵高也不愿意多兜圈子,而是直接将话说开了,“不过中尉之职与陇西侯原先的驰骋疆场大为不同,不知将军可知否?” 李信的心中嘿嘿一笑,到了这会儿,他怎么会不明白赵高的意图,这家伙分明是想要拉拢自己啊。 赵高留下千古骂名?那是史书上的记载而已!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算大秦的忠臣,本身的才具又强,关键是他所处的位置很重要,值得好好结交一下。 再说,自己就是想要在大秦好好活下去,当然是要将朋友搞得越多越好,至少在目前来说,自己的朋友不多! 王贲自不必说,怎么李斯也好像对我有成见,更关键的是就连皇长子扶苏,这个号称宽仁的家伙也站在我对立面。 倒是胡亥这孩子,虽然年幼,还为我说了几句话,不管怎么说,也算有了几分交情,跟赵高打起交道来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想到这儿,李信微微一笑,朝着赵高拱手说道:“赵府令是难为李某了!我只是个刀头舔血的厮杀汉,懂得统御千军取上将首级,至于中尉一职其中的诀窍嘛,那就要多多仰赖赵府令指点喽!” “不过,李某也是个重情义、守信诺之人,对于朋友更是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这一点也请赵府令放心!” 这番话说的赵高瞪大了眼睛,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想不到自己还没开始拉拢李信,居然被李信反客为主了! 赵高正了正官帽,有些不可置信的又打量了眼前的年轻将军。 这哪里是他印象里的只要给些好处就能收买的武夫,从他镇定自信、胸有成竹的眼神中,就能看到某种俯瞰一切的神采。 与他平日里有交集的都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但能在淡淡几句话之中就能表明态度、分清敌友,甚至是传达出了结成同盟的意图,还没有第二个人。 他怎么能够确定我不是在试探? 他当然不知道,从司马迁开始,历代的史官、文人,乃至帝王将相,都将他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深刻的剖析,李信当然就有这样的自信。 趁着赵高有些发愣的瞬间,李信迅速的扫了一眼这间临时布置好的公房,设施很普通,但是堆满了竹简,最醒目的是放置在案头的印匣。 “大概这就是嬴政处理公务、下达诏命时所用的印玺吧。”李信心中暗想,有这么一个勤政的皇帝,就算是光管盖章,赵高也得忙上好半天。 另外,还得协调嬴政东巡的一应车马、仪仗事宜,能处理这么多繁杂的事务,保证高效率的运行,赵高的能力可见一斑。 “这么大一个摊子要维持下来,真不容易啊,赵府令可谓大才!” 李信只是有感而发,倒并非刻意奉承,却让赵高甚是欣慰,心想总算有个人看得出这其中的艰难了,只不过他嘴里还是自谦道:“只是些琐碎细务,难以与将军沙场建功相提并论!” 李信却摇了摇头,说道:“维系内廷稳定运转,保证陛下无后顾之忧,这是决胜于战场的重要保障,赵府令实在是不可或缺、功不可没!” 这番话差点让赵高破防,心情激荡,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将他的功劳与那些名臣大将相提并论,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第14章 对月立誓 这确实是李信的心里话,在他创立和发展企业的过程中,若是没有女友乐儿为他全心全意打理后方,恐怕也很难有所成就。 而恰好他因为想起了乐儿,语气也变得极为诚挚,目光坚定,赵高这种人自然能听得出这就是他的真情实感。 如果说一开始,赵高还抱着威逼利诱想法的话,现在则完全将其抛在了脑后,甚至是以半个知音的眼光来看待李信,声音也越发的温和。 “李将军果然是明白人!”赵高一边招呼李信尝些瓜果,一边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思路,不再遮遮掩掩,而是直截了当的点出了他面临的困境。 “丞相大人,上将军,还有御史大夫,是陛下最倚重的三根支柱,也是当今朝堂威权最重的三个人。恕我直言,将军与这三人都没有多大的交情,相反似乎还有些隔阂存在。” 赵高不愧是宫斗的顶尖高手,从救驾那场戏里就看出了端倪,这也是他拉拢李信的根本出发点,若他本就得到各方的信任重用,那也轮不到赵高了。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李信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承认道:“府令大人所见甚明!旧日李某年轻气盛、个性张扬,得罪了他们而不自知,若非陛下青眼,恐怕这次东巡也轮不上我吧。” 闻听此言,赵高又对李信高看了一层,能够坦承自己的不足,并且看出了问题所在,极为难得,倒是省了自己的不少解释口舌。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还请赵府令赐教!”李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凝眉沉吟道,“我与公子扶苏似乎并未有过来往,怎么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高的笑着打断了:“不光是李将军觉得奇怪,当时就连我也想不通。不过,到了此时,我也能猜出些端倪来。” “哦,还要请赵府令为李某详解。” 见李信态度恭谨,赵高颇为满意,心想:“若不是扶苏出了这么一招臭棋,我怎么能有机会拉拢你呢?” “陛下的诸位皇子之中,以扶苏公子居首,也是历练最多的皇子,陛下对其寄予厚望。扶苏公子外表温和儒雅,很得朝廷重臣们的拥戴,虽未立为储君,但其地位也相差不远了。” 赵高说到这里,极小心的看了一眼李信,发现他不仅没有紧张之色,就连嘴角还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当然猜不到李信的心里正在想着西汉的刘据、隋朝的杨勇、大唐的李建成,不要说没有名分,就算是有了又怎么样,可以抢啊! “而扶苏公子唯一欠缺的便是军方的支持!”赵高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搞好与王贲的关系,是他最想要做的事情。据说已经有些成效了,最近王离就经常邀他去前锋营巡察。” “原来如此!”李信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要拿老子去讨好上将军啊。不过王贲倒还保留了几分傲骨和血性,没有像李斯那般谄媚讨好。 “从另一方面来说,陛下始终觉得扶苏公子的性情不够果敢,也许这一次他也是想在陛下面前有所表现吧。” 还没等赵高继续说下去,李信霍然而立,对着赵高深施一礼,说道:“胡亥公子仗义执言,为李某鸣不平,与赵府令平日里的教导必有关联。” “李某在此多谢了!也请赵府令代李某多多致意胡亥公子,这个情分将来总会有回报的!” 赵高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再次审视了李信,这次轮到他有些不放心了。 如此爽快的承诺,近似直白的投靠,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就连试探都没有,一下就切入了正题。 毕竟胡亥公子年纪尚幼,就算得陛下宠爱,也并没有多少人看好。 李信看着赵高如同便秘的神情,心中好笑,但也明白自己太过直接,反而让他心生疑虑,担心其中有诈了。 “赵府令,李某不过是个武夫,说话做事就如同打仗一般,单刀直入,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公子胡亥虽然年幼,但是有赵府令常伴其左右,将来必成大器。” “若是赵府令不信,自可慢慢验证,李某之心可对日月!” 听着李信豪迈的言语,赵高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当年嬴政拿到李信送回来的燕太子丹人头之时的场景。 当时陛下放声大笑,举着太子丹的人头以示群臣,盛赞李信的壮勇,以区区千骑长途奔袭,深入辽东,打得燕王无处藏身,亲口称其为大秦的“飞将军”。 “也许这才是李信的行事风格吧!”赵高心中暗忖,下定了决心,“如此有力的臂膀绝不可以轻易放弃,哪怕是冒些风险。” “李将军竟然如此坦诚相待,赵某感佩不已!”赵高拉着李信的手,手指着窗外刚刚升起的明月说道,“若有一日,真如将军所言,公子与赵高绝不负将军!” 经过前面这一番折腾,两人会心一笑,彼此自觉关系又亲近了许多,接下来的就是自己人之间的话,少了许多伪饰。 李信则在心中暗笑,自己与这位有史以来第一位遗臭千年的奸宦对月盟誓,实在是太过有趣! “李将军如此忠勇,却被有些人处处提防,实在是令人扼腕啊!” 赵高终于说出了本来在拉拢之前就该说的话,“李斯、王贲等人奏请陛下,说是中尉之职事关重大,将军只能带十名亲卫赴任,以保万全!” “十名亲卫?”李信闻言大怒,自己堂堂的秦国大将,赴任禁军之时居然没有部曲跟随,不仅难以尽快掌控禁军,甚至会被自己麾下的校尉、军侯们小看。 “呵呵,呵呵!”李信怒极反笑,含沙射影的说道,“想不到丞相大人与上将军倒是为李某考虑的很周到。” “不仅如此,丞相还说将军麾下俱是精锐,不宜聚集一处,应该用在刀刃上,尤其是裨将章邯,颇有大将之才,更应破格提拔。” “说到底不就是想要借机将我的部曲拆开,分别安置于各军之中,这样他们才能安心!” 第15章 宿命的少府 李信的话一针见血,赵高闻听之后眼前一亮,连忙赞道:“李将军果然不凡,立刻就看出了他们的图谋。” “不过,能够看出章邯是个大将之才,倒也算李斯这个丞相没有白当!”李信撇了撇嘴,问道,“他准备如何提拔任用啊?” “丞相说章邯有勇有谋,做事果决,而帝陵的工程进度一直拖延,就是因为少了这么一个人,所以准备调任其为少府左丞,掌管石料、伐木,以及帝陵的营建工程。” 赵高一边说,一边窥测着李信的脸色。因为在他看来,将一名骁勇的将领调去修陵,实在是大材小用,其中刻意针对防范的意味太过明显,必然引得李信大怒。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刚才还满脸怒意的李信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少府左丞?这正是章邯该去的地方啊!” 李斯、王贲,包括嬴政、赵高所想到的,是李信的心腹爱将被投散闲置,断了李信的臂膀,但在李信眼里,这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们不可能知道,若是未来面对汹汹而至的义军之时,参与修筑帝陵的数十万刑徒将成为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不过,少府左丞这个官有点小,丞相大人还是太小气了,以章邯的能力,就算给个少府又如何?” 赵高听了不禁咋舌,这位李将军一不担心自己的爱将被闲置,二来竟然还想要九卿之一的少府,果真是不同寻常。 “李将军心胸气度,果然不凡,堪称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赵高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随即又表起功来。 “但是本官想堂堂中尉赴任,怎可如此轻率,岂不是让人看轻了!于是便向陛下据理力争,为李将军争得了两名校尉、五名军侯,还有二十人的亲卫。” 这就是赵高自己加戏了! 凭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嬴政与丞相、上将军论政的时候插嘴,只不过是因为嬴政也不想太让刚救了驾的李信寒心,所做出的调整而已。 李信当然是心知肚明,但赵高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顺水推舟的拱手谢道:“赵府令回护之德,李某谨记于心!” “还请赵府令代为禀告陛下,微臣李信必然遵旨而行!”李信满脸都是忠心耿耿的模样,“除此之外,微臣还有一事,烦请代为启奏。” 赵高一惊,心想:莫不是这李信还要跟陛下讨点好处不成?这可有些麻烦!但他脸上还是波澜不兴的样子,含笑问道:“李将军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帝陵修建乃是我大秦第一等的大事,应该全力以赴!陛下慧眼识珠,拔擢章邯,乃是英明之举,微臣认为应该再为其增加两名校尉、一千精锐,充当监理。如此一来,必能使帝陵大工顺利完成!” 自从今晚与李信见面之后,赵高便收到了一个接一个的惊喜,但是哪一个也比不上最后的这个更加震撼。 “李将军,此言当真,这真是你的肺腑之言?”赵高颤声追问道。 “李某素来不打诳语!赵府令如实代奏就是。” “好!好!好!”赵高连续说了三个好,因为这不仅超出了他的预料,更是出乎了嬴政的预料,之前他甚至还吩咐赵高好好安抚。 但在李信的心里却有着自己的算盘,这个天下说到底还是嬴政最大,表达自己的忠诚,抱紧这条大腿,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章邯那边,给他多派点人,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尽快控制住局面,掌握这支目前还没有被人注意的力量,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中尉的部曲多几个少几个,看起来很严重,但以自己的战绩和手段,再加上赵高的支持,压服卫戍军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他甚至还不无恶意的揣测过,这说不定就是李斯、王贲故意搞出来的花招,想要惹恼自己,再给自己套上桀骜不驯、抗命不遵的帽子,彻底将自己边缘化。 我可不能上这个当! 以超乎想象的顺利程度完成了陛下的任务,又为公子招揽了这位年轻忠勇的将领,赵高的心情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飘飘欲仙。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压低声音问道:“李将军究竟是如何得知陛下会遇刺的?”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以赵高的老奸巨猾,绝对不可能相信他糊弄章邯的那一套,若是回答的太过遮掩,又容易失去了对方的信任。 在赵高如狡狐般的眼神之下,李信决定冒一冒险,他也凑了过去,以更低的声音说道:“我在护卫陛下的禁军之中有个朋友,他可能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给我递了消息过来。” 赵高黑白分明的眉毛微微一挑,若有所思的问道:“未经诏旨,私下交通消息,那是杀头的罪名哦!” 李信傲然一笑,毫不犹豫的说道:“李某相信赵府令并非如此死板僵化之人!” 他这么说,虽然有些冒险,但也是一招妙棋! 等于将自己的把柄双手奉上,表达了某种诚意! 赵高的眉毛拧在一起,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人,不知道他是大胆无知还是心思单纯。 若他只是陛下的忠臣走狗,自然应该立刻禀报,但赵高并非是这样的人,因此他只是稍稍一怔,便展颜笑道:“李将军真会开玩笑!像您这样的忠勇之臣,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李信紧绷的心也放松了下来,知道赵高已经作出了选择,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李某也只是在赵府令面前说个笑话,放松一下!” 眼看时间已经快三更了,赵高也不想拖得太久,免得引起怀疑,于是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恢复了平常说话办事的语气。 “既然李信将军有此忠心,我自当如实禀告陛下!日后与本官还有许多往来勾兑,详细事宜可以慢慢商量。” 李信也坐直了身体,恭恭敬敬的在进来收拾的侍女们面前回应道:“赵府令请陛下放心,微臣必会殚精竭虑、不计生死,保护陛下和咸阳的安宁。” 第16章 合伙人 在赵高送李信出去的路上,还悄悄的提醒了他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刺客如今已经在王离手中,估计很快就会苏醒、审讯,让他千万不要掺合进去,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件事嘛,赵高眉目含情的瞟了他一眼,让他心中一阵狂跳,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赵高只说了一句话:溥乐公主尚未议亲,勉之!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李信当然已经知道,自己所救下的便是嬴政最宠爱的公主嬴萱,传说不少贵胄之后正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冲在最前面的正是上将军之子王离。 赵高分明是在暗示他,嬴政对于公主的婚事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定,若是努力一把,自己也并非没有机会。 这位公主的容颜清丽脱俗,又有几分像乐儿,说李信不动心那是假的! 但他自知凭着现在的分量,还不足以与王贲、王离父子抗衡,只能徐徐图之,寻找到一个突破口才行。 他想了一路,当回到营帐的时候,便听到了章邯的声音,就想到了当务之急是要说服他去担任少府左丞一职。 让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去监修帝陵,与石头、砖瓦、木料打交道,驱赶监督刑徒,实在有些说不出口,但事关重大,李信也只能硬着头皮提起了这个话题。 果然不出他所料,章邯的脸当场就耷拉下来了,刚才一脸的得意一瞬间全都消失无踪。几名校尉也都目瞪口呆,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章邯啊,苦着一张脸作甚?你这可是升官啊,距离九卿之一的少府也就是一步之遥,比起本将军的中尉来也是不遑多让啊。” “将军,若是朝廷真是如此下诏,我章邯就算辞官归隐,也不去干这个差使!”面对李信的劝说,章邯不为所动,说话的口气也是硬梆梆的。 “章邯啊,这个位置现在看起来繁杂一些,但是将来,将来…”说到这里,他一时语塞,难道现在就告诉他过不了几年嬴政就要一命呜呼,全靠他手下的几十万刑徒为大秦续命? 不能这么说,李信硬生生的扭转了劝说的方向,“将来陛下看到陵寝修建得好,自然会大加封赏,你也会成为朝中的重臣,” “将军不要再说了!”章邯已经冷静下来,脑子也很清楚,“帝陵的工程旷日持久,我也略有耳闻,据说再过十年也未必修得好!对于工匠的驱使逼迫,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每天都会死人!” “章某身为秦将,便是要开疆拓土,保国安民,岂能去干那种有损阴德之事?将军不必再劝,我自会上表辞官。” 说完之后,转身便要离去,却听到李信一声怒吼:“章邯你是个懦夫,要走就走吧,本将军算是看错了你!” 这句话直刺人心,章邯自问战场之上身先士卒,奋勇当先,却被李信斥之为懦夫,自然心中不服,回头看着李信,似乎在等他说清楚。 李信心中暗喜,因为刚才章邯的话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思路,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瞒你们,章邯的任命虽然出自于陛下,但却是丞相和上将军的手笔!经过今日之事,想必你们也明白是什么原因。” 无论是章邯,还是司马欣等几名校尉,其实都算是秦军的中坚力量,平时也能指挥千人,手中掌握着这么多人的生死,除了勇武之外,谋略也都是具备的。 听到丞相和上将军这两个人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升起了某种明悟,大家相互看看,都没有说话,章邯的脸色也从愤怒变为凝重。 “如果章邯抗旨不遵,他们自然会给我们这些人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找出种种方法,将我们分拆打散,而到了那时,陛下也绝对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见到大家都听的仔细,李信继续说道:“但如果我们主动这么做,陛下都看在眼里,再加上我们有救驾之功,必然会相信我们的忠诚,也就不易被那些人所蒙蔽。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众将面面相觑,都以近乎惊异的眼神看着李信,从来没有料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竟然能够将人心算计到如此程度。 “所以,我才主动提议,调拨一千精锐,跟着你一起去监修帝陵!一来,可以保存一支成建制的精锐,二来,修陵之人乃是数十万孔武有力的青壮男子,你明白其中含义吗?” 章邯被问的有些懵了,摸了摸脑袋,李信大笑着一掌挥去,重重的拍在他的脑门上,将声音压得更低,说出的话却更加有力量:“到了紧要时刻,那就是一支决定命运的大军!” 章邯并非愚笨之人,恰恰相反,外表粗豪的他心思极为细密,因此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汗水涔涔,有些惧怕的问道:“将军,你,你,难道想要…” 他这一句话,也提醒了其他校尉,或快或慢的都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他们的反应让李信一愣,随后立即明白过来,自己手握卫戍军,又要派章邯去训练修陵的庞大军力,还说要用在关键时刻,这不是明摆着有谋反之意吗? “你们这帮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李信被这班人的反应气笑了,“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大秦遇到内忧外患之时,我们能够有能力保卫大秦,保卫陛下!” “章邯,你也要好好想一想,谁跟着你去修帝陵,谁跟我去赴任中尉?” 章邯沉吟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将军所思所虑,均高出末将等甚多,尤其是对大秦、陛下的忠忱之心,可昭日月!” “我们都与将军休戚相关,一切谨遵将军号令!” 既然章邯表了态,那四名校尉也都领命,表示无论去禁军还是去监修帝陵,均无怨言。 “这就对了!”看着长相各异,但都勇猛忠诚的手下,李信便觉得心中有了底,就如同他搭建了最初的管理团队,是他安身立命、施展抱负的基础。 “千余年前,有位圣人历经多年修炼,终于悟道,在一个叫鹿野苑的地方遇上了五名有缘人,向其传授真谛,称之为法轮初转!这五个人便是让圣人之法传播的基石啊。” 李信引用了眼下还没传入大秦的佛教故事,笑着解释道,“你们五个不惧生死,随我前来救驾,这份情义我自然铭记在心,将来必会同享富贵!” 第17章 骑中郎 章邯等五人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他的故事,但也明白将军以基石为比喻,便是生死相托、患难与共,俱心神一震,齐齐拱手道:“末将等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还有一件事,章邯你留一下!”看着其余四人出去,李信将章邯单独留了下来,低声道,“我的亲兵赵偃,似乎有些不妥,你安排人盯住他,看他做了什么,与何人联络,随时禀报于我!” 章邯一惊,联想到李信今天一早险些丧命之事,心中便有所悟,也不多说什么,颔首道:“将军放心!此人若果有异心,绝对逃不掉!” 李信送走了章邯之后,心满意足的伸了一个懒腰,想了想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惊险神奇,犹如梦中一般。 准确的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身份认同,彻底的与这位秦国将军融为一体了。 正准备回营帐休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那就是尽快与给他传递消息的人见一面。 此人能够提前发现谋刺嬴政的阴谋,必然是看到或是听到了什么。 给他传递信息的人名叫王翳,原先曾在他帐下效力,交情莫逆,后来被调拨到嬴政的禁卫之中,因为忠勤谨慎,如今也已经升为骑中郎,统领着百名精锐骑兵。 如今谋刺计划失败,同时刺客又伤在他的箭下而被擒,幕后谋划此事的人必然甚为惊惶,也肯定会对自己极为嫉恨,因此行动一定要快。 他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三更,大营之中除了巡逻来往的军士手中所持的火把之外,已经陷入了黑暗和沉寂之中。 因为王翳的职责,他所驻扎的位置距离行宫更近,必须要穿过大营,李信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飞天遁地,与其鬼鬼祟祟的被发现,倒不如坦荡的直接走过去。 他一路行来,确实遇到了好几队巡卒,但日间李信勇救御驾和公主的英姿太过震撼人心,众人无不视之为神人,都对他恭敬有加。 再说,李信已经担任了中尉,严格意义上说,也负有警跸之任,因此根本没有人上前询问。 等到了王翳营帐之前,就有两名卫兵将其拦住,不过倒是很客气:“李将军,此地乃是郎中令所辖的禁军,请您止步!” 这两个当时就在御驾附近,当然认得出李信,对他甚为敬慕,但王翳的军令素来严整,他们也不敢放他过去。 “我与王翳骑中郎有旧,只是过来一叙,并无他意。” 若是论与陛下的亲疏,那么郎中令一定是个最紧要的职位,他不仅掌管着陛下的日常宿卫,还有顾问应对、劝谏得失的职能,位列九卿之一。 如今的郎中令是大秦的宗室,秦昭襄王的从侄孙嬴无咎,按辈分还是嬴政的叔父辈,年事已高,又染了重病,这次就没有随同东巡,宿卫之责就暂由赵高、郎中令丞孙弘分担。 王翳得报之后,精神一振,便要起身相迎,但突然想到外面耳目众多,便又坐了回去,吩咐道:“白永,你去迎一下李将军。“ 白永乃是大秦名将白起之后,也是王翳的亲信,更重要的是,就是他冒死连夜给李信送出那份至关重要情报。 旁人并不知晓,只觉得王中郎甚是傲慢,竟然连爵位远高于他的李信也不亲自去迎,但李信一看到白永便明白了王翳的心思,并没有多说什么,跟着进了军帐。 “李将军在上,末将王翳、白永有礼了!” 屏退众人之后,王翳躬身下拜,口称:“若非大哥忠心耿耿,百里奔袭,恐怕今日不仅陛下有难,我等禁军也难逃罪责。” 虽然王翳的年龄更大,但却一直习惯称呼李信为大哥。 说实话,王翳送出这封信的时候也很忐忑,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自己接到了这么一封没头没脑的书信,也绝不敢贸然行动,想不到李将军真的来了,冒着极大的风险赶来了。 对于王翳来说,这不仅仅代表着李信对他如同兄弟般的信任,更是有着上天所庇佑的气运。 “咱们都是生死兄弟,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李信却没有这么复杂的情绪,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想起来博浪沙的这个着名的典故而已。 而他这番举重若轻的风度,更是令王翳、白永叹服不已,觉得这位大人必然是前途无量,心中更是坚定了要与其共同进退的决心。 “王翳兄弟,你是骑中郎,肩负陛下宿卫的重任,而我刚刚调任中尉,为避嫌疑,不可在此停留太久,你明白吗?” 这个道理王翳当然明白,掌管京师治安防务的中尉若是与宿卫陛下的骑中郎过从甚密,那有些人恐怕就要睡不着觉了,他之所以让白永代其出迎,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 “末将明白!末将也知道大哥此来的意图,定当如实禀告!”王翳也没有请李信坐下,而是先吩咐白永持剑立于军帐外,担任警戒之责。 “昨日黄昏时分,末将按惯例在行宫之外巡视,并未发现异常,等回到军营之后,才发现在巡视途中不慎遗失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很贵重吗?” 王翳脸色微红,声音低了一些,说道:“倒不算贵重,只是我临出门之前,娘子给我绣的一方平安巾,若是丢了回去不好交代。” “哈哈,这还不够贵重吗?世上没有什么比家人的惦念更贵重了。”李信有些羡慕的说道。 王翳被他一打岔有些分心,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才说道:“等我赶到行宫外的树林之时,天已经渐黑了,幸亏那平安巾就在树枝上挂着,很容易看到。” “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往回走,却听到树林深处似乎有人说话。”说到关键处,王翳的神情紧张起来,“当时我就想,这行宫周围数十里都是禁地,早就已经清过场,绝对不会有百姓闯入,莫非是刺客?” “我轻手轻脚的摸了过去,发现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声音苍老的似乎是在担心会不会被发现,另一个人声音更年轻,却显得很镇定。” 第18章 袖箭 “你放心吧,每日这个时候巡视的禁军已经回营了,半个时辰之后才会再次经过此地,所以这段时间我们是安全的。” 听到这里,李信一皱眉,他已经感受到王翳当时的心情了,禁军的巡查路线、时间都是机密,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莫非他就是能够获取信息的勋贵重臣之一? 王翳深深的看了一眼李信,随后说道:“那个声音年轻的人好像在问准备的怎么样了,那个年纪大的回答道一切准备就绪,只是很难确定是哪辆车?” “当时我就有些惊异,但并没有往那方面想,直到那个年轻的说虽然车驾不少,但到时候其中的一辆车上会给出信号,确定最终的目标。” 王翳并非蠢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位机警果敢的将领,因此从“车驾”上就推测出与嬴政的御驾有关,但他还不能确认,直到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 “此事若是成功,大家都有好处!等到陛下驾崩,你们都是元勋重臣…“ 王翳闻听此言,大惊失色,脚下不自觉的用力,踩断了一根树枝,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在谈话的两人立刻察觉不对,就在王翳举步上前准备擒拿之前,一缕白烟冒起,还有十几支袖箭射了过来,趁其躲避之时,两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你跟其他人说过吗?” 王翳摇了摇头,指着守在门口的白永说道:“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因为一来事起仓促,虽然声音虽然有些熟悉,但我无法确认到底是谁。二来在陛下身边担任宿卫,规矩甚多,军法严苛,我也不敢胡乱说出去。” “但事关陛下安危,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想来想去,只有将军你赤胆忠心,英勇果敢,所以就让白永将消息送了过去。” 听完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李信心中的疑窦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加重了不少。 按照王翳的说法,这是一场内外勾结的阴谋,有人联系上了张良或是其背后的势力,想要借助他的手刺杀嬴政。 也就是说,策划这件事的人很笃定的认为,只要嬴政一命呜呼,他就会是最大的受益者,符合这个条件的人不多啊。 “现在唯一的线索便是那两个刺客,尤其是活着的那个。”王翳补充道,“若是他能开口说话,那自然就能真相大白了。” 李信点了点头,突然心中一惊,暗忖:王离这小子死活要将张良攥在手中,难道说他心里有鬼? “王兄弟,咱们是生死兄弟,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李信压低声音嘱咐道,“你所看见的事情到此为止,不可再对任何人说,否则说不定会有性命之虞!” 王翳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大哥放心!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们都懂,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对了,还没恭喜大哥荣任中尉!”王翳凑近了说道,“能不能把我和白永一并调过去,整天在陛下身边,老是心惊胆战的,晚上都睡不踏实。” 李信摇了摇头,说道:“中尉这个职位多少人盯着,你们难道没看出来?这段时间我只能低调隐忍,免得被人寻到错处。” 王翳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虽然他离得不算很近,但还是听到了大半,知道自己这位大哥在朝中着实算不上人缘好。 见他面露忧色,李信又劝慰道:“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心,陛下还是对我寄予厚望的!” 他还将与赵高的谈话捡了些相关告诉他们,补充道:“你们在内,我在外,必要的时候还能相互照应,明白吗?” 王翳、白永听说他与得宠的中车府令搭上了关系,心中安稳了不少。 李信不可在此久留,送他出去的时候,王翳塞给他一支袖箭,低语道:“这就是我在林中找到的暗器,只是看不出来源,大哥见多识广,也帮我看一看。” 李信接到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似乎与普通的羽箭重量差不多,而袖箭的外形比正常的还要小一号,那就说明这支袖箭所用的材料极为坚实,并非民间铁匠所能打造。 袖箭的三棱箭头极为锋利,而且打造精美、线条流畅,还刻有云纹装饰,甚至有微微的熏香之味,不像是江湖刺客所用之物,倒像是达官贵人随身携带的防身利器。 等他回到自己的大营,已经快要快要天亮了,于是也就不再睡觉,回想着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便经历的如此惊心动魄。 无论是千古一帝嬴政,还是丞相李斯、上将军王贲,还是扶苏、赵高,乃至自己手下的章邯等一众将领,那些曾经活跃在史书上的名字如今鲜活的出现了自己面前。 而与司马迁太过于文艺而又黑白分明的笔触完全不同的是,嬴政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暴君,甚至在当前阶段,完全称得上是明君! 虽然有些好大喜功,但无论对军队的掌控,还是对于律法的维护,都算得上不遗余力,对于群臣的谏议也是择其善者而从之。 反而是扶苏外表宽厚、内藏忌刻,心机之深出乎意料!当然这也可能是李信自己的主观臆断。 但作为千年之后的人,他所遵循的原则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至于和赵高、胡亥的结盟,从目前来看,是势单力薄的自己对付扶苏、王贲、李斯那一伙人的最佳选择。 不知不觉之间,他又想起了溥乐公主的绝世容颜,联想起失去自己的女友乐儿,心潮起伏,辗转反侧,寤寐思之。 最后出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赵高意味深长的两个字:“勉之!” 虽然一夜没睡,但李信仗着身体强健,又有玄阳真气流转往复,居然并未感到困倦,只是在帐中打了一套拳,便已经精神焕发。 “还是古人的身体好啊!”李信拍了拍胸脯,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李家的玄阳真气属于道教一脉,据说传自于道家之祖,练到了高深之处便有排山倒海、上天入地的神奇威力,李家历代从军建功的此功助益不少。 第19章 世上有神仙否 经历了这次刺杀风波,嬴政出巡的宿卫按安排再度升级。 待罪留任的王离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大早就先行出发,手下的前锋营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并且占据驰道两旁的制高点,布控极为严密。 而作为刚刚调任中尉的李信,则在中车府令赵高的安排下,挑选了数十名骑兵时刻围绕在嬴政的车驾旁。 每次嬴政移开车窗,欣赏沿途的风景之时,都会有一位年轻英武的将军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让他回想起昨天的护驾,甚至回想起李信当年的赫赫战功。 这就是赵高特意的安排! 作为庞大帝国的统治者,嬴政所操心的事情千头万绪,每一件都关乎千万黎庶,若不是经常出现在陛下的面前,也许很快就会被遗忘。 而已经将其视为公子胡亥的重要臂膀的赵高,当然希望李信能够继续获得嬴政的器重和信任。 数日之后,嬴政处理完手头堆积了许久的政务,车驾停在一处高坡,正可以俯瞰滔滔黄河、奔流不息。黄河两岸便是金黄色的麦浪,随风起伏,预示着今年的丰收。 秋风吹来,让嬴政有种神清气爽,飘飘欲仙的感觉,不由得脱口问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 此时随伺在他身旁的人,除了中车府令赵高之外,就只有协助他处理政事的内史蒙恬,以及那位大出风头、刚刚调任中尉的李信。 赵高是个极为乖巧伶俐的人,而且对嬴政的心思揣摩的极透,当即就低头回奏道:“陛下的功德远超三皇五帝,震古烁今,必然会有神仙降临,赐予陛下长生,护佑我大秦万年!” 嬴政呵呵笑着,感叹道:“若果真如此,为何六国一统已经三年之久,泰山封禅已毕,已经祭告天地,却始终未见神仙呢?” “赵高,你说神仙究竟何时会出现?难道是因为朕的诚心还不够吗?” 赵高顿时被问的张口结舌,他既无法预测神仙的行踪,更加不可能说嬴政缺乏诚心,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奴婢只懂得服侍陛下,这等高深玄奥的神仙大道,岂是卑贱刑余之人所能通晓。” “蒙恬,你算得上文武全才,对于神仙大道有何认识啊?”嬴政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其实却是暗藏玄机。 “陛下,微臣但知协助陛下处理政务、军务,人间之事尚且难以处理妥当,又哪里能够通晓天上神仙的事?” 蒙恬与扶苏关系甚好,也受到了儒学“子不语鬼神乱力”的影响,但他终究心思灵动,看嬴政似乎不悦的模样,连忙又补充了一句:“陛下仁德遍布天下,犹如神仙降临世间一般。” 虽然听起来舒服一些,但还是没有切中要害,嬴政又将目光转向了素来视其为赳赳武夫的李信,他在救驾之后的一番慷慨陈词让嬴政开始刮目相看,此时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李信有些啼笑皆非,嬴政的后半生一直在追求神仙长生之道,甚至自称真人,就连最后驾崩也与服食丹药有关,可见其信仰之坚定。 这会儿自己要是说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神仙,让嬴政早睡早起、加强锻炼,隔三差五跑两圈,自然就会身轻体健、延年益寿,类似这些道理,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但要是自己说有神仙,那就得回答嬴政的下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能出现?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就连世上最牛方士徐福为了逃避也只能远走海外,至于那些不走运的,则都被秦始皇埋进了坑里。 不过,李信的神魂终究是不同的,他所掌握的知识也历经了数千年来的积累,就广度而言更是远远超过了秦人。 “微臣以为,神仙是存在的!”李信说的极为肯定,顿时引起了嬴政的兴趣,在他素来冷厉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笑容。 “但是,百年之内陛下不太可能看得到!”不过,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嬴政的脸又拉长了,鼻子里发出了不满的轻哼声。 赵高闻言,心中大急,暗想:这个李信难道是个愣头青,不清楚陛下的心思?别看你是救驾功臣,若是让陛下不悦,那就算有天大的功劳都没用! “哦,那你倒是说说,朕无法见到神仙的原因是什么?莫非是朕德薄吗?” 李信连忙双膝跪倒,朗声说道:“恰恰相反,正因为陛下的功德太过厚重,神仙才会难以显现于世间!” 这句话倒是勾起了嬴政的兴趣,饶有兴趣的问道:“此话怎讲?” “上古黄帝与蚩尤逐鹿中原之时,便有天女下凡,助黄帝大胜,从此成为天下的共主。” “后来洪水肆虐,民不聊生,大禹召集天下众神齐聚于会稽山,击败了水神共工,顺利清除了水患,为后人所传颂至今。” “到了殷商末年,纣王残暴无道,周武王起兵伐纣,到了孟津渡口之时,也有天神下凡,助其以少胜多,奠定了周朝八百年的天下。” 李信历数了上述三次为人所知的神迹之后,反问道:“陛下可从中发现了什么规律吗?” 嬴政似乎能看到其中的共同之处,一时却说不出来,沉吟道:“似乎都是在天下纷乱的紧要关头,神仙才会出现?” “陛下圣明!”李信心中大喜,能够让嬴政说出这一句话来,自己接下来就好编了。 “当真正的天下之主面临困难、危险之时,自有神仙降临,助其度过难关,为百姓开创太平盛世。” “而陛下英明天纵,已经完成了这些上古贤王所无法想象的伟大功业,疆域之广阔、百姓之众多,亘古所未见也。” “因此,微臣斗胆揣测,陛下的声威已经上达仙界,既然人间已然太平繁荣、陛下又正值盛壮之年,又何必劳神仙下凡呢?” “微臣这次侥幸死里逃生,多半也是神仙想要让大秦江山永固,略施仙术而已!” 这个马屁拍的极响,让嬴政捻须微笑,浑身通畅至极,似乎就连头痛的顽疾都消失无踪。 一旁的赵高听了暗暗佩服,实在是想不到一个纵马疆场的年轻将军,说起这些阿谀之语来竟然比自己还顺畅,不仅让陛下远超古人,甚至与神仙相比拟,着实了不起! 第20章 刺客的来历 蒙恬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李信所言固然是奉承之语,却也隐含着陛下无需再求索神仙的意思,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察觉出来。 “李信,按照你的意思,朕已经不需要徐福这类方士喽?”嬴政微微皱起了眉,纵然李信说的很好,但若是质疑他寻仙的举动,还是会让他稍有不快。 “陛下误会了!”李信在说这番话之前,便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反应极快,叩首道,“微臣的意思是,若是那些方士能够寻得仙药,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让陛下处理国事更为便利!” “但若一时寻不着,陛下也无需忧心!陛下的盛德感动天地,百年之后陛下的精力稍减之时,自会有神仙降临赠药,以便让陛下继续治理大秦,福佑天下苍生!” 嬴政闻听此言,哈哈大笑起来,抬手让李信起来,感慨道:“满朝文武,包括朕的儿子在内,没有人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 “朕若不是为了大秦基业永昌,为了天下千万黎庶,又何必如此孜孜以求长生呢?” 嬴政满意的看了看气宇轩昂、镇定自若的李信,觉得这位年轻的将军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说话做事有理有节,心道:此人文武全才,倒真可以如王翦所说,予以重用。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内侍的声音:前锋将军王离求见! 嬴政挥了挥手,收敛了脸上笑容,说道:“让他过来吧!” 对于这位王家的第三代,嬴政有些喜忧参半,若是论勇武和战功,也的确不算辱没了“将门之后”这四个字,但终归行事不够稳健,骄矜之气甚多。 原本王贲曾经隐晦的表示过,希望让王离迎娶溥乐公主,但嬴政一来不舍得萱儿这么早就离开自己身边,二来也想看看王离的成色,所以就拖延了下来。 东巡期间,王离身为前锋将军却未能尽职尽责,令嬴政内心甚为失望,与百里奔袭、勇救圣驾的李信相比,更是黯淡无光,只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未予重责。 王离是个聪明人,这两天又被王贲狠狠的教训了一顿,知道如今陛下对自己的态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 他远远的看到李信在陛下面前陈奏,不知道说了什么,让素来严厉的陛下大笑不止,心中自然颇为不满。 王离看李信,就像是李信看王离,相互都很不顺眼,尤其是李信竟然能到溥乐公主的力荐,捷足先登得任中尉,更是令他嫉恨有加。 这两天他还想找个机会,探望一下公主,却被宫女挡驾了,说是“心绪不宁,正在静养”,还说“请将军勤劳王事,不可懈怠”,这已经是很明显的警告和婉拒了。 但他素来心志坚定,并不因此而气馁,心想,我有上将军王贲、元老重臣王翦为后盾,只要陛下继续倚重我们王家,总归还是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王离,有何事禀告啊?”嬴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压迫感,“朕听说那位刺客中了李信一箭,难道已经醒过来了吗?” “陛下圣明,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王离为了扳回一城,这些日子在一死一活的两个刺客身上下足了功夫,总算是有了不小的收获。 “哦,你平身吧!”这是嬴政最关心的一件事,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自己。 而那一枚从天而降能将整座舆车砸烂的大铁锥也让他甚是后怕,若是李信的箭晚来片刻,他几乎就要得逞了! “启奏陛下,从两名刺客身上搜到了不少物件,包括私章、玉佩以及刀币,均为齐郡之物!” “齐郡?那就是齐国的旧臣勋贵喽?”嬴政喃喃自语,仰天看着东方,却还是有些不信,因为当年攻灭齐国根本没有遭遇什么重大的抵抗。 “李信,当年你为王贲的副手,攻灭了齐国,也算对齐国有所了解。”嬴政的目光一转,突然问道,“你觉得齐人如何?” 李信躬身道:“微臣有赖陛下鸿福,攻灭齐国势如破竹,在齐国停留的时间不长,对于齐人只是略有了解,仅供陛下参酌。” “自古齐人多诈,精于文学、算计、商贾,又因其靠近大海,出海捕鱼者甚重,因此也不乏冒险的素质。但就整体而言,无赵之彪悍,无燕之刚烈,亦无晋人坚毅。” “呵呵,说的好!若非如此,又怎能坐山观虎斗,自以为得计,妄图与我大秦东西分治天下,却将举国的财富尽数奉送于朕手?” 嬴政眼中的厉芒一闪,转头看向王离,问道:“你能确定这次谋刺真是齐人所为吗?会不会另有蹊跷?” 王离连忙回奏道:“微臣若不是审讯明白,岂敢向陛下回奏!” “根据死去那名刺客的手、脚特征以及容貌,可以可能定来自齐郡沿海一带,微臣前锋营之中便有人指认,此人便是沧海君手下着名的力士。” “这个沧海君是旧时齐国藩篱之国的君主,对我大秦素怀仇恨,灭国之后便久居海上诸岛,不知所踪了。” “嗯,你能查到这么多,也算是办事得力了!”嬴政淡淡的赞许了一句,接着问道,“那个活着的呢?” “另外一名刺客甚是嘴硬,最初坚决不肯说出来历,最后在微臣的严刑逼问之下,才承认自己是齐国田单之后,名叫田良!” 李信听着王离这么说,不禁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这沧海君的力士自然是来自齐国,但张良无论如何不可能变成田单之后,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田单之后?呵呵,也算是齐国的宗室一脉,可有证据吗?” “微臣找来了原来齐国的一些旧臣,与其对质,发现其所说一丝不差,故此微臣判断必然无虚。” 大概是预先想到了嬴政的问题,王离回答的有理有据,几乎毫无破绽。 既然是齐国宗室之后,那么谋刺之事的理由就不用问了,无非是灭国之仇罢了。但嬴政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那他是如何得知朕在哪一辆车中?” 第21章 挺身而出 此言一出,不仅嬴政狐疑,而且同时得罪了中车府令、内史和李信这个刚上任的中尉,众人心中都在暗骂:竖子安敢如此! “在场都是对朕忠心耿耿之人,你无须担忧,放胆直言就好!”嬴政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王离在嬴政的威逼和催促之下,眼神又扫向了侍立在旁、气度雍容的内史蒙恬,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既然陛下允准,微臣便如实禀报,这刺客说他事先确实得到了消息,才知道陛下在第二辆车中。” “消息的来源便是,朝中某位祖上来自齐地的重臣!” 这句话让旁听的蒙恬如遭重击,脸色苍白,一时有些发懵,因为他的祖父蒙骜便是由齐国入秦,成为秦国的一代名将。 而他身为内史,正好属于知道御驾所在这一绝密信息的少数人之一,这刺客口中所指的重臣分明就是自己! “刺客还说,齐国还有不少人心怀故国,对于大秦的仇恨持续至今。”王离既然已经说出了口,索性一股脑儿和盘托出。 “据说这位重臣说了,只要行刺陛下得手,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都会有无数忠义之士响应。” 王离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喜怒不形于色的嬴政,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到了大功告成之日,他便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齐!” 这番话说完,王离便连忙将头低下,因为他分明感受到了嬴政越来越粗重的喘息之声,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蒙恬的脸色则是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了好几遭,额角上的汗水不住的往下滴,等听到“登基、改国号”之语时,终于支撑不住,在强大的压力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其实王离倒不是与蒙恬有仇,恰恰相反,蒙骜还算是王翦的前辈,提携过王翦,算得上是世交,因此他拿到这个口供之后,也有些挠头。 但是其父王贲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声音虽低却字字千钧:“刺客怎么说,你便怎么回奏,辨明是非自有陛下、丞相和重臣,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你仔细想一想,若是你有心袒护,被陛下看出来了,到时候不仅是蒙恬,说不定就连我们王家也会被牵扯进去。” 见王离还有些不服,王贲只好重重的敲打他,让他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秦军袍泽关系好是一件事,相互遮掩、意图欺瞒陛下是另一回事。 “再说,以刺客的片面之词,陛下也绝不会轻易追究蒙家这样的累世功勋,最多也就是有所疑忌而已。” 王贲在儿子面前彻底脱去了伪装,除了上阵杀敌之外,他的心机智谋也不弱于朝中任何大臣。 “蒙恬、蒙毅兄弟俩都受到陛下的重用,若是论文武双全、治国安民,你与他们相比还是差了一些。”王贲捋须而叹,“说不定对于你将来的前程倒是一件好事!” 听到父亲的评语,王离心中甚是不服,但却也不敢争辩,只得低头嘟囔道:“蒙恬与公子扶苏素来交好,我们会不会得罪了他?” 王贲点了点头,语气里总算带了些赞许:“能看到这一层,总算有些长进!这样吧,你去禀告陛下,公子那边我也会提前露些消息给他的。” 嬴政自然不知道他的上将军王贲心里的盘算,此刻的思绪就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滚,蒙家三代忠良,为大秦一统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又深得自己的信任,怎么会突然一个急转弯,不仅想要谋刺,还想要改朝换代? 以嬴政的英明果决,当然不会相信刺客口中所说,但正如王贲所猜测的那样,这两个刺客若都是来自齐国,至少证明了一件事:齐国旧贵族们的反扑势头很猛,胆子也很大,若说朝中无人响应,他也是不太相信的。 齐国与其他六国不同,并未遭受常年的战争,相对比较繁华,稷下学宫的存在也培养了不少的读书人,就连嬴政最推崇的邹衍也曾在此讲学。 当他第一次东巡封禅泰山、东临大海之时,便已经感慨天下之无垠,单靠秦人是无法有效统治如此庞大的国家。 因此收揽各国人心,使其为大秦所用,是嬴政时刻在思考的问题,却始终未曾找到合宜的手段。 如今两名来自齐国的刺客,自称得到了朝中齐国大臣的授意和帮助,几乎成功实施了对大秦天子的刺杀,如果不予以追究、株连,大秦的法令又将何存呢? 听完王离的禀奏,嬴政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和滔滚滚东流的黄河水,沉吟不语。 在场之人中只有李信第一个反应过来,暗暗赞道:好毒辣的张良!不愧是日后的汉初三杰!他即便被擒,却还想将大秦拖入泥淖。 若是嬴政因此怀疑蒙家的忠诚,必然会激起朝中来自各国大臣人人自危,这占了秦国朝堂至少三、四成的官员。 因为齐国灭亡而归附于秦,并且在大秦的齐郡、琅琊郡等地为官的人也将心中惴惴,担心会被迁怒,从而离心离德。 以齐国之富庶,真要有人振臂一呼,旦夕之间便能组成反秦的大军,到时候天下响应,便是另一番局面了。 自己好不容易从大铁锥之下救了嬴政,可不能让张良的这条毒计得逞了! 眼下蒙恬无法出言自辩,赵高别看平时能说会道,面临军国大事之际,若是嬴政不开口问,他也是绝不敢多说一句话的,那就只有亲自出马了。 “陛下,微臣以为刺客所言必然有虚!”李信突然开口说道,他是救驾的功臣,因此说话并无顾忌。 嬴政转过身,看着眼前的李信,声音低沉的问道:“有虚?哪里有虚?你说清楚!” “方才王离将军说,刺客自称是齐国宗室、田单之后,这就是谎言!他根本不是齐国人!” 这句话一出,立刻激起了王离的不满,他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审问的犯人,自觉并无疏漏之处,目光中便带上了敌意。 第22章 不如你去审一审 “何以见得?”嬴政素来只重实据,并不轻信判断,当即追问道。 “陛下,微臣虽然没有审讯过刺客,但在刺客被擒至御驾之前时,曾经打量过他的身形外貌,与齐人长相大相径庭。” 他的这句话倒是勾起了嬴政的兴趣,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追问道:“哦,有何不同?” “微臣曾领军讨伐齐国,对于齐人形貌颇有了解,大多是脸型宽长、骨节较粗,而且身材魁梧大,齐国宗室的长相也与此完全相符。” “那名死去的刺客,就是沧海君手下的力士,便是有此形貌。”李信偷眼看了一下嬴政,见他听的很仔细,便说了下去,“而活着的那名刺客,却是面庞瘦削、四肢修长,不像是齐人,倒像是三晋之人。” 所谓三晋,便是赵、魏、韩三国,嬴政回想起自己所见过各国人物形象,似乎确实有些道理。 “而且,博浪沙一带本就是韩魏故地,若是其权贵之后在此酝酿谋刺之事,正好有着熟悉地利之便,否则又怎么能躲得过前锋营的开道巡逻呢?” “至于王将军所言,该名刺客对于齐国宗室之事甚为谙熟,也是情理之中。”李信每次看到王离,总会想起那个害死自己的家伙,所以嘴下也不留情,“六国宗室、公卿之间,约为婚姻之事甚多,渗透来往多年,因而彼此熟悉。” “六国之中,齐国独善其身,极少参与抗秦大计,因此所受的战争损伤最小,而其余五国对其的怨恨最深,恐怕也想要借陛下之手掀起兴风作浪。” 李信所言正好戳中了嬴政的心思,他本来就并非喜好杀戮的君主,只是素来治国严苛、一丝不苟,也难免有些臣子投其所好,所谓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而跪在地上蒙恬心中颇为感激,不管李信出于什么目的说这番话,至少大大减轻了他身上所背负的嫌疑和压力。 “陛下,李信所言,皆为揣测,若无实据,恐难取信于人!”王离也看着这个骑在自己头上大出风头的家伙不满,抗声辩道。 “赵高,你怎么看呢?”嬴政既没有反驳王离,也没有赞同李信,悠然的问起了竭力想将脑袋缩进脖子里,祈祷陛下没有看到自己的赵高。 赵高熟谙秦法,自然知道王离所言乃是正道,李信只凭着外貌揣测推演,确实有些不足。 但他对于嬴政的心思却看的更深、更透,尤其是嬴政询问的语气分明是在鼓励李信说下去,证明陛下是希望李信所说属实的。 但他本是赵国宗室远支之后,身份也有些尴尬,若是公然站在李信一边,又担心陛下的猜忌,因此未能及时回话,惹来了嬴政的不满。 嬴政重重的哼了一声,赵高心中一震,连忙跪倒在地,伏地请罪道:“奴婢一时出神,想起了当年的冯亭,请陛下恕罪!” “冯亭?”嬴政沉吟道,“你说的是当年将上党拱手献于赵国,导致秦赵长平之战的冯亭?” “正是!”赵高又磕了一个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在场之人都听得出,他是在提醒嬴政,当年韩人就曾经祸水东引,引起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秦赵两国都没有充足的准备,仓促的投入了这场国运大战,若不是武安君白起英明神武,大破四十万赵军,恐怕统一之战还会持续更长的时间。 虽然时移势易,此刻大秦已经一统天下,但也对于这种鬼蜮伎俩也不可不防。赵高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话里的含义很清楚,认为李信所言有理! “蒙恬,你起来吧!”嬴政挥了挥手,说道,“朕素来相信你们蒙家的忠勇勤慎,若真是由你来策划行刺,想来成功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蒙恬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却被嬴政的后半句话吓得双膝一软,差点又要跪下去。 “不过,王离费尽心机拿到了口供,这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可见其确实办事得力!”嬴政眼下还要仰仗王家坐镇秦军,因此对于王离也算得上优容,不时还要夸奖几句。 “李信,你若是有所怀疑,不如亲自去审一审这名刺客!”嬴政突然说道,让在场之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如果你能拿出证据,那么朕自然就会相信。如何?” 嬴政当然知道,这位李信将军领兵打仗、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却从未审理过犯人,对于严苛精细、多如牛毛的秦法却并不精通,于是又指了指身边恭顺的赵高。补充道:“赵府令可以协助你!” 李信本来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跟狡猾多谋的张良打交道,天下就没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他对自己没有这么多的信心。 但嬴政已经点了将,甚至将辅助之人安排好了,也就由不得他推三阻四了,李信只得拱手领命道:“微臣有一事请求,请陛下恩准。” “尽管说来!” “微臣审讯,自有秘法!若是被人看到,就不灵了!”说到这里,李信看了看肃然的王离说道,“因此微臣希望单独审讯刺客,若遇上疑难之事,自会请赵府令予以参酌。” 王离大怒,心想:这刺客就在我前锋营之中,你竟然想将我排除在外,焉知你不会使用什么卑鄙手段,让刺客反咬一口! 他正要反驳,却听嬴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朕就答应你这个要求,但若是你五天之内拿不到口供,无法证明自己的说法,朕也是要治罪的。” 既然陛下已经发话了,王离也只能悻悻不语,蒙恬暂时松了一口气,倒是赵高为他捏了一把汗。 他熟知嬴政的脾性,也知道他对于这次谋刺案的看重程度,若是换了自己,肯定是要拼命推辞,想不到这李信竟然爽快的接了下来。 这个结果若是与王离审讯相同,那自然会遭到陛下的斥责,若是不同,难免又引得王离反击,还有他身后的王贲。 想来想去,赵高皱着眉总觉得这件事不划算。 第23章 闭门羹 李信却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次审讯当然没那么容易,但若是成功,得到的好处也不少。 首先,蒙恬,乃至蒙家,以及齐国那些朝野之人,就欠了自己一个大大的人情,不说别的,以蒙恬的职位和能力,只要能把他拉到自己一边,就连王贲、李斯都得权衡一下。 其次,进一步打击王离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相应的也会削弱王贲的影响力。这些天以来,他看的很清楚,秦军上下唯王贲马首是瞻,王离也自以为是下一任上将军的当然人选。若真是如此,自己在大秦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还有一条,是他作为穿越人士的特殊构想,张良是个极为难得的人才,若是就此杀了,未免可惜! 要是能够想出个办法,将他收为己用,自然是再好不过,日后就算刘邦起事,也瘸了一条腿,没法掀起大的风浪来。 当然,投嬴政所好,彻底压倒王离,才是李信的最终目标! “李信将军,你如此冲动,究竟有没有把握?”赵高拉住李信的袖子,有些焦急的说道。 此时嬴政、蒙恬已经去处理当天的政务,王离也气呼呼的返回前锋军大营,赵高也就不假掩饰了。 李信神秘的笑了笑,说道:“就算没有十成,七八成总是有的!” 赵高狐疑的看了看他,皱眉道:“你就算是想要帮蒙恬,也犯不着亲自去审啊,得罪了王家可不是件好事。” 李信心想:要不是这王离看起来就令人生厌,老子还不掺合呢? 嘴上却笑着应道:“彼此都是为了大秦,为了陛下,想来上将军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吧。” 赵高的眼神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能求上天保佑,让李信的审讯有个好结果。 赵高挥了挥手,自有侍从将李信的马牵了过来,没好气的说道:“明日陛下有重要公务处理,我无法擅离。你也趁着这两天好好准备,后天的寅时我们在前锋军大营见吧。” 望着李信纵马而奔,如龙似虎的气势,似乎胸有成竹,赵高越来越觉得看不清这位年轻人了! 就在此时,峨冠博带的扶苏在侍卫的指引下,从高坡的另一边走了上来,神情似乎颇为焦急。 “公子前来,是要请见陛下吗?”赵高规规矩矩的跪倒行礼,恭敬的问道。 扶苏一丝不苟的将赵高扶起,正色答道:“请赵府令禀报,就说扶苏有紧要之事求见陛下!” 按照秦法,即便他是皇长子,也没有权力随时私下谒见嬴政,必须要经过赵高通传方可。 赵高知道扶苏看不上自己,私下还说出“隔绝内外”之类的评语,而扶苏也清楚赵高与自己的幼弟胡亥关系深厚,两人只不过维持着表面的礼仪。 “不知公子是为了什么事请见陛下?”赵高一本正经的说道,“若是陛下垂问,老奴也可先行回奏。” 扶苏忿然,心想我们父子问对,难道还要提前告诉你这个奴才不成? “公子勿怪!陛下忙于处理国事,专门下旨不许无故打搅!”赵高看出了扶苏的不悦,拱手解释道。 “那就请府令转奏父皇,说扶苏是为了刺客口供之事而来,陈述儿臣对此的一些拙见。” 原来如此,看来扶苏是为了蒙恬而来,可见两人的交情不浅啊。赵高心中如此盘算,嘴上却应道:“请公子稍候,待老奴先行通报。” 正在翻阅着百越前线战事奏章的嬴政,本就心中焦躁,此刻听到赵高说是扶苏求见,还是为了刺客口供一事,眉头就皱了起来,斜睨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蒙恬。 扶苏原本性格温文敦厚,虽然不肖嬴政,政见难免有异,但也算得上是守成之君的品格,嬴政也是着力培养了多年。 但是这次刺杀事件中,扶苏的表现可以说令他甚是失望,而在他周围环绕的那些重臣更是令嬴政产生了警惕的心理,皇权是绝对不容觊觎的,哪怕你是长子! 刺客的口供自己才刚刚得知,扶苏显然在此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更是让嬴政颇为不满,难道就连王贲也在讨好未来的皇帝了吗? 赵高是个极善于窥测风向的人,从嬴政极简单的几个字之中便似乎明白了什么,再拜道:“公子还说,此事关系大秦国运,陛下不可草率从事。” 这并非扶苏的原话,这么说好像也不算曲解,但嬴政听来却极为刺耳,黄口小儿而已,多了几本书,议了几次朝政,处理了两年的政务,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难道朕还需要你来提醒吗? “你去告诉扶苏,朕忙于处理国事,暂且没空见他。让他自行回去,好好读书,刺客一事朕已经交由中尉李信处理。” 语气虽然还算平和,但言语之中隐含的怒意却让赵高、蒙恬都体会到了,只不过两人的心境全然不同,一喜一忧。 赵高领受了嬴政的诏命之后,刻意的走慢了一些,花了大约两倍的时间才回到扶苏面前,恭恭敬敬的施礼道:“陛下国事繁剧,无暇接见,公子请回。” 扶苏本来就已经等的心浮气躁,竟然还吃了个闭门羹,脸色一沉,厉声追问道:“府令是否说了我所为何事?” 赵高心中冷笑,面子上却极为恭谨,答道:“老奴岂敢蒙蔽圣聪,自然是一一回奏,只是陛下说此事已经交由中尉李信处理、由老奴陪审,让公子无需费心,回去读书自省即可。” “你,你…”扶苏终究是年轻气盛,被赵高不阴不阳的语气所激,加之担心蒙恬的安危,正要发怒之时,却被身边之人用力扯了一下袖子。 “请赵府令回奏陛下,就说公子谨遵圣命!” 一个醇厚平和的声音将扶苏从暴怒的边缘拉了回来,此人形貌魁梧,双目如炬,正是扶苏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博士茅朔! 这位茅朔可不简单,不仅学富五车、计谋深远,而且据说还会某种神奇的修炼之术,扶苏对他可谓是言听计从。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个人人皆知的兄长、前上卿茅焦! 第24章 扶苏的危机 上卿茅焦! 当年曾经不顾生死,劝谏还是秦王的嬴政善待太后赵姬,深得陛下的信重。 因此虽然茅焦早已病故,陛下对于茅家之人还是多有提携,茅朔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赵高暗叫可惜,如果扶苏咆哮失仪,那自己便有机可趁,却被这个茅朔硬生生的拦住了。 “茅博士,好久不见了!”赵高不敢怠慢,拱手说道,“足下一路疾行而来,而气息沉稳,可见养气有道啊。” 茅朔听说扶苏去找嬴政说刺客一事,便觉得不妙,总算及时赶到,避免扶苏陷入更大的被动之中。 “哪里哪里,赵府令随侍陛下,日夜操劳,费心费力,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实在是我辈的楷模啊。” 两人看似相互恭维,实则暗藏机锋,各不相让! “既然父皇有诏,儿臣自当奉行!还请赵府令转奏,儿臣自会读书自省,还请父皇保重身体,善自珍重。” 扶苏本就是个聪明人,立即领悟到了茅朔的暗示,不仅没有生气,而且表现出了对嬴政一片诚孝之心。 “好,好,好!”赵高嘿嘿干笑了几声,说道,“老奴必会将公子的心意回奏陛下。” 说完还深深的弓下腰,目送扶苏、茅朔二人离去。 “茅博士,幸亏你赶来,否则我可能犯下大错。”扶苏以手扶额,心有余悸的说道,“实在没料到这个老奴如此奸滑!有朝一日,必当除之。” 茅朔却并未说话,直到两人返回扶苏的营帐之中,这才神情严肃的说道:“公子此举,大大不妥!” 扶苏却有些不以为然,沉吟道:“无非是父皇不见我,大约是猜到我想说些什么吧,这也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非也,非也!”茅朔与其兄茅焦的性子相似,对于扶苏素来是有话直说,根本不会顾忌对方的身份。 “这么大一件事,牵涉甚广,陛下若有举动,自会征询亲贵重臣的意见,公子完全可以等到那时再说,何必如此匆忙,惹得陛下不悦?” 扶苏今日遭遇嬴政拒见,又差点中了赵高的圈套,心情本来就不好,好不容易按捺住性子听茅朔说话,却见对方根本不留情面。 当即拂然变色道:“蒙恬是我的至交,先生也一再教我好好笼络蒙家,如今被刺客诬告,我当然要为其申辩!再说,先生一家也是来自齐国,我也绝不能让这祸事波及到你啊。” 扶苏如此硬邦邦的顶了回来,茅朔立刻就知道自己话说的重了,毕竟眼前的公子已经成年了,有一定的辅政经验,绝非稚子少年。 “公子的仁厚之风,朝野皆知,微臣也很感佩。”茅朔只得拱手先赞美几句,随后才以温和的语气解释道,“但公子比陛下更早得到消息,让陛下怎么想呢?” “他会不会认为,公子的野心过大,觊觎更大的权力?而负责审讯的王离背后又代表着秦军,难道公子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 “若是寻常君主,那倒还罢了,但陛下是什么人?是奋六世之余烈、扫平六国、一统天下的雄主,又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再加上那个中车府令赵高,极善于揣测圣意,若是他添油加醋的搬弄是非,公子在陛下心中的形象又将如何?” 连续几个尖锐的反问,让原本还不以为然的扶苏面色苍白,汗水涔涔,有些心神慌乱的感觉。 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性子,扶苏再清楚不过,若是触犯了他的逆鳞,即便是亲生儿子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总算他还有些定力,稳住心神之后,向着肃然而立、一丝不苟的茅朔长揖道:“若非先生指点,扶苏犹在梦中耳!还请先生教我应对之法。” 茅朔并没有避让谦退,而是挺直了腰板,受了扶苏这一礼。 “陛下子女甚众,成年的公子也有十余个,但却唯独对公子委以重任,并没给予其他公子参与国政的机会,可见陛下虽然严苛,但对于公子的才具还是认可的。” 让扶苏有了警醒之后,茅朔也要给他一些定心丸,“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陛下真在前些时日遇刺身亡,大秦的二世之君人选除了公子你,没有第二个人选。” 在茅朔的口气不仅是简单的陈述,反而带着一些惋惜,若没有那个横刺里杀出来的李信救驾,或许扶苏早就已经在灵前即位了。 感受到扶苏的眼神似乎有些疑惑,茅朔继续说道,“当下陛下不过四十出头,春秋鼎盛,若是再过个十多年,便有更多的皇子成人,到时候立储的可能人选就多了,群臣的心思也就更加复杂了。” 扶苏当然清楚这一点,自己以宽厚为主的施政风格与嬴政大不相同,若是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兄弟,又能投其所好的话,难保到时不会争一争帝位。 因此,这几年来,他利用处理政务的机会,与重臣接触交往日益增多,不动声色的拉拢了一批大臣站在自己一边,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丞相李斯、内史蒙恬。 而作为上将军的王贲,虽然并没有很明确的表示,但也有意无意的释放出某种善意的信号,并且让王离时常向自己请教。 而王离则直截了当的多,曾经拍着胸脯说,只要公子能够玉成溥乐公主下嫁,王家必然会唯公子之命是从。 王离能够占据此次东巡的前锋将军,有一半的原因是嬴政对于王家的倚重,另一半则是扶苏的推荐,他想趁这次机会让王离有更多的机会接触自己的妹妹。 扶苏的心思自然瞒不过茅朔,但他对于公子的举措也颇为赞同,只要丞相、上将军、内史都站在扶苏这一边,大事可期。 但是李信却在最不合适的时间插了一脚进来,不仅救了陛下,还与公主有了近距离接触,三箭定乾坤!光芒万丈的形象完全压过了灰头土脸的王离。 从扶苏与溥乐公主的闲谈之中,他也发现嬴萱虽然口风很紧,却明显对于李信颇有好感,而王离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更为严重的影响是,李信居然占据了中尉一职,掌控皇城的戍卫,一跃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而且在感情上明显倾向于为他求情的公子胡亥,以及与他一党的赵高。 这些天以来,他亲眼目睹了李信英姿勃发的宿卫天子御驾,不时还能与陛下说上两句话,从陛下的眼神之中便能看出其对于李信甚是信重。 第25章 王子与公主 “得到陛下宠爱的幼子,须臾不离陛下左右的近臣,如果再加上掌管皇城戍卫、勇冠三军的中尉,实力已经不容小觑了。” “若是变生肘腋之间,即便陛下有意传位于公子,恐怕也很难如愿啊。到时候赐下一杯鸩酒或是三尺白绫,公子你是奉诏还是抗旨?” 似乎猜到了扶苏的想法,茅朔说出了他心中深藏的担忧,但还有一句话在喉咙口没有说出来,公主嬴萱的倾向也有可能潜移默化中影响陛下。 若是李信在侧,必然会竖起大拇指赞扬这位精通宫廷阴谋的学者,不具有其后两千年不断发生政变阴谋的经验,还能如此敏锐的察觉出危险,并且精准的表述出来,实在是一位难得的人才。 “请先生教我!”扶苏深知,这位茅朔博士虽然没有其兄茅焦的盛名,但文武双全,论起心机智谋和实干的才能,更在其兄之上。 这些年他精于韬晦、藏锥于囊,默默的做了许多事,如今他说这么多,绝不仅仅是为了点醒自己,必然有了合适的对策。 “公子胡亥与您同是陛下的儿子,但毕竟年龄尚幼,暂时还不具备与公子分庭抗礼的条件,即便他有这个心思,至少也要等到五六年之后,所以公子不必急于一时。兄弟之间,仍然应该以礼相待,让陛下看到公子的孝悌宽厚。” “中车府令赵高,乃是奴婢之后,自幼长于宫中,心性奸猾,极善于揣摩圣意,而且须臾不离陛下左右,急切之间也很难下手,若是操之过急,反而引起陛下的猜疑。” “因此,公子的当务之急在于解决掉李信这个隐患!”茅朔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信本就是我大秦出名的飞将军,得到陛下的信任,如今又因为救驾之功被广为传颂。在军营之内,我只是随口一问,便有无数人愿意调往李信麾下效力!” “李信既有这样的威望、武力,又这么得军心,我敢断言,只要他担任中尉超过一年,咸阳城内的卫戍军必然会唯他马首是瞻,到时候就尾大不掉了!” 扶苏却有些不以为然,皱眉道:“先生莫不是太过高看李信,他不过是一勇之夫罢了,前些年伐楚之时还大败亏输!若是真有什么不轨,只要虎符不落于其手。一道诏书便可免去其中尉之职,几十个力士便能将其擒住。” 闻听此言,茅朔拂然变色,抗声道:“公子此言差矣!” “若是他治军有方,皇城安宁,便是大大的功劳!再有胡亥公子、赵高等人互为呼应,陛下怎么会轻易免了这位有救驾之功的中尉?” “先生的意思,难道是在这东巡途中便要下手?”扶苏试探着问道。 “正是!李信虽然担任了中尉,但并未实际掌握卫戍军,而他手下也不过区区数百人而已,此时动手风险最小!” 茅朔一脸杀气,继续说道,“一旦李信出了事,公子便可授意群臣举荐王离出任中尉,如此不仅消除了隐患,还拉拢了王家,一举两得!” “先生可曾寻到了什么好的机会?” 听到扶苏这么问,茅朔便知道已经说服了他,缓缓说道:“当下正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听说陛下已经将审讯刺客之事交给了李信,若是在审讯之中出了什么事,那么李信必然难辞其咎!” 说到这里,茅朔举起左手,虚空一劈,有些自得的说道:“我要让这个李信竹篮打水一场空。” 随后他又凑到扶苏耳边,小声低语了一阵,扶苏现出惊恐不信的神情,似乎觉得此举太过冒险。但终究还是熬不过茅朔,只得勉强点头同意了。 李信离开御驾之后,纵马狂奔,阵阵清风吹过,令人心旷神怡,暂时将那些烦恼抛诸脑后了。 他神游天外,也就没有注意看路,冷不防从路边走出一位女子,眼看就要被马蹄踩踏而受伤。 李信用力一拉缰绳,这匹跟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战马立刻就有了反应,前蹄腾空,发出希律律的嘶叫声,停了下来。 那名女子也被吓得花容惨淡,脸色苍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正要出言斥责,却看到是中尉李信,便没好气的说道:“我说是谁,原来是新任的李中尉啊,好大的官威!竟敢在禁地纵马!” “禁地?”李信一时不明所以,再看那名女子,唇红齿白、杏眼柳眉,身姿盈盈,正是溥乐公主身边的侍女。 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安兰也曾经代公主为自己求情,算得上有恩于己,李信刷的一声从马上跳了下来,拱手致歉道:“安兰姑娘,失礼了!当日全赖女史为李某陈情,实在感激不尽。” 嬴政一统天下之后,后宫之中的六国妃嫔立时增加了数倍,虽说没有后来史书夸张的万人,但也是一个极庞大的数目。 除了宦官之外,宫女的数量也大幅增加,只是还未有明确的等级划分,李信也只能含糊的以女史作为尊称。 “哼,说的好听!你当上中尉也已经好多天了,天天只知道围着陛下转,却从来也不曾专程向公主致谢,真是忘恩负义!”安兰的口齿极为伶俐,一番话说的李信无言以对。 “溥乐公主尊贵至极,李某只是一介武将,又是外臣,怎好冒昧唐突打搅?”李信情急之下,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借口,“再说陛下时有差遣,确实有些无法脱身。若有机会,定会当面拜谢公主!” 说完之后他就想趁机开溜,却被安兰一把抓住白马的缰绳,正色道:“不用择日了,你如今距离公主的居所不过区区百步,去一趟又有何难?” 见李信仍想要退却,安兰顿时拉长了脸,威胁道:“若你执意不去,我自会禀告公主,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自己看着办!” 说完反而松开了手,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歪着头打量着进退失据的年轻中尉。 “既然如此,就烦劳女史引路、通传,就说中尉李信求见溥乐公主,拜谢举荐之恩!” 李信无奈之下,只能牵着马,跟在安兰的身后,亦步亦趋,往公主居所行去。 第26章 公主一诺 除了嬴政之外,溥乐公主几乎是唯一享有固定居所的人,嬴政还特意调集了一支精锐骑兵小队专门保护。 即便是长子扶苏也没有这个待遇,而只能与其他重臣一样扎营, “宣李信将军拜见公主!” 这处居所本是地方官的私宅,暂时充作公主的行宫,自然比不上皇城之内的森严高贵气象,但该有规矩却是一丝不苟,作为外臣的李信被带到窗前,屈膝跪下请安。 “末将得公主提携举荐,方可幸免于难,并任中尉一职,天高地厚之恩,末将粉身难保!若是殿下有所差遣,末将纵然面对刀山火海也绝不退缩!” 李信先声夺人,还没看到公主的身影,便大肆的表了一番忠心,让侍立在旁的安兰听的暗暗好笑,想不到这家伙倒不算太笨。 “李信将军,无需多礼,站起来说话吧!”屋内沉默了半晌,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溥乐公主的倩影映照在窗前。 “安兰,你先下去,本宫有话要问将军!”听到吩咐,安兰不敢抗令,乖乖的出了院子,在门外守候。 “若非将军百里奔袭,神箭建功,不仅是本宫,就连父皇也难免有所损伤,若要说谢,本宫先要多谢将军的忠勇。” 公主娓娓道来,语气轻柔悦耳,落在李信耳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就如同一颗颗珍珠落在玉盘上一般。 还没等李信回话,公主却问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问题:“救驾之后,未得赏赐,反而险遭不测,更是连累了麾下将士,当时李将军有没有后悔?”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作为任何一位忠诚的将军,都不可能因为救驾而后悔,即便因此而获罪,就连嬴政也未曾问过。 可是溥乐公主却问了,究竟应该如何回答呢? 李信最安全的一种选择便是回答为了大秦、为了陛下,自己万死不辞,岂惧区区的惩罚? 顺便再隐隐约约表达一下对公主的倾慕,便是锦上添花了! 就在他犹豫思索之际,公主的声音又从窗内传了出来:“此地并无他人,本宫希望将军能够坦诚相待,据实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公主的声音和语调明明与乐儿完全不同,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乐儿,鼻子一酸,心情激荡之下竟然说出了真心话。 “殿下,末将在听到丞相、上将军,甚至公子扶苏的谏言之时,心中确实曾经闪过一丝悔意。” “哦,果真如此吗?后来呢?”公主似乎有些诧异,但语气中却有种莫名的欣喜。 “后来听到胡亥公子为末将求情,还有公主深明大义,便想通了一点,顿时就不后悔了!” “想通了哪一点?” “只有陛下无恙,公主、胡亥公子安康,末将才有可能在大秦挣得一席之地,不至于别人排挤、冷落,既然如此,保护陛下以及公主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后悔呢?” 这句话说的甚是直白,就差指名道姓的说“李斯、王贲这一文一武都看我不顺眼,公子扶苏也在针对我,要是皇帝没了,我李信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大约窗内的公主也没有想到李信会如此回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李信说完之后也有些后怕,担心公主不悦,或许会断了自己的前程。 但这又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说出心里话,有种直抒胸臆的畅快之感,他想了想,觉得还遗漏了很重要一点,索性更直接的补充道:“当然能够与公主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也是末将三生有幸!” 想不到他这句话说完,倒是惹得窗内的公主咯咯笑出声来,如黄鹂鸣翠柳一般,清脆悦耳。 李信听见笑声,也能够想象公主掩嘴扬眉的娇憨之态,却也没有说话,等着她渐渐收住笑声,却等到了更令他惊骇的一句话:“所以,你就去跟赵高结盟,想要攀上我弟弟胡亥,只是为了自保?” 这句话的性质更严重,答得不好就是私下结交皇子、图谋不轨,无论嬴政多么信任,光凭这一条也会让他人头不保。 “不知公主所言何意?赵府令奉了陛下的诏旨有事询问末将,末将据实以告之余,无非是问候了一下胡亥公子,表达了对其的感激之情,如此而已,从未有结盟一说。” 李信知道这种事是绝对不能承认的,而且他相信这件事无论是赵高,还是胡亥,都不敢说出来。 溥乐公主仅仅靠着自己与赵高见面之事,便能猜出自己的意图,果然是聪慧异常。 他原本以为公主还会继续追问,并且准备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抵死不认,想不到公主竟然轻轻放过了,轻笑了一声道:“李将军是个聪明人,既懂得时势,又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若是你承认了,那本宫就算不处置于你,也绝不会再次重用推荐你,就让你在中尉这个位置上自生自灭。” 公主的声音变得有些冷厉,李信不禁缩了缩脖子,又将头埋了下来,“如果没有本宫的帮忙,大概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李斯、王贲这两个老狐狸除掉,从此无声无息的消失。” 李信心中一怔,因为据他所知大秦耀眼的飞将军李信在统一六国的战争中威风八面,但在统一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就算是成书最近的《史记》也没有记载,难道这位公主真能未卜先知、预知未来? 大约是察觉到李信有些不太相信,溥乐公主哼了一声,提醒道:“不要说等到返回咸阳的那一天,就算是东巡途中,便有人会迫不及待的动手。” “多谢殿下垂顾!末将对于陛下忠心不二,对于公主、胡亥公子也将尽心竭力,有什么事需要末将去办,末将必定不会令您失望!” 听到公主的耳朵里,这分明就是李信已经服软,愿意听从自己的调遣,也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能够手中握住一支精兵,到了关键时刻也有了进退的余地。 她身为嬴政最宠爱的公主,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偏偏有一种极强的危机感,这一点倒和李信颇为相似。 “父皇的安危能够交托到将军的手中,本宫也就放心了!”既然已经获得了李信的效忠,自然也要给一点好处才行。 “李将军如遇到任何疑难障碍,便可直接禀告,本宫自会出手相助!” 第27章 合流 得到赢萱的承诺,李信甚是喜悦。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赢萱在现阶段要比胡亥更为有用,因为嬴政对她的意见颇为重视,从推荐自己担任中尉一事便可见端倪。 “既然如此,末将确实有一件事要向公主请教?” 李信如此老实不客气的风格,倒是颇对公主的胃口,她微笑道:“说来听听!” 于是李信便将王离审讯刺客的结果,以及嬴政、赵高以及自己的回应都一一说了,有些无奈的说道:“我看那个王离讨好公主就觉得不舒服,简直是痴心妄想,所以忍不住反驳了几句,想不到陛下真的听进去了,还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我。” 赢萱俏脸微微一红,嗔道:“好好说话,莫要牵扯本宫!” “是!末将只是想请教殿下,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这不仅是请教,也是某种试探,李信也想看看赢萱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和敏感性,值得自己效忠。 “本宫以为,父皇并不想看到矛头指向齐国,因此绝不会轻易认同王离的审讯记录,这就是他让你重审的原因。” “但是你接过了这件案子,不仅与王贲、王离父子作对,甚至会惹上更上面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信轻轻颔首,这也是他觉得为难之处,赢萱已经说的很直接了,在王贲以上的,只有公子扶苏! “我认为父皇如此安排,可能也是想要避免你与权贵的牵扯过多,让你一心忠于他,当好你这个中尉差事。” “陛下是想让末将当一个孤臣?” “孤臣”这两个字让赢萱心头一震,这是个对秦人颇为新鲜的说法,但也很贴近,李信倒颇有才学。 “正是如此!本宫认为,李将军在现阶段无需顾虑太多,只要审讯结果经得起推敲,能够让父皇满意即可。” 李信躬身站立,静静的听着,并没有插嘴,因为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完。 “父皇正当盛壮之年,刚毅果决,绝非六国那些庸主可比,也不是某几个重臣几句话就能动摇的!只要父皇觉得你有用,是可造之材,能为他分忧!” “末将多谢公主殿下教诲!” 彼此试探完毕,对于合作者的资质和能力都很满意,窗内、窗外的两个人都舒了一口气,不约而同挂起了笑意。 “胡亥虽然聪明过人,但是毕竟年幼,赵高的忠心和能力都是有的,可惜心思太过阴晦,我担心会有所影响。” 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赢萱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李信略略一怔,便明白了八九分,连忙拱手道:“殿下勿忧,若蒙恩准,末将也可以教胡亥公子一些骑术、箭术或是用兵之道,等公子稍长一些,也能为陛下分忧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赢萱浅笑了一声,说道:“既然李信将军愿意屈就,我自会向父皇请求。” 李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拱手道:“末将还有一事,请公主殿下成全!” 听他这么说,赢萱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更加放心,因为只有不断的提出条件和要求的人,才是真正有能力把事情办好的人。 “将军但说无妨。” “末将怀疑手下有个亲兵与这次谋刺之事有所牵扯,但又查不到证据,这个人极为机警,若是派熟悉的人追查,必然会引起其警觉。” “因此,想请公主调两个精明干练的人,隐藏在暗处查一查此人,同时,公主也可掌握末将的行踪,以免出现意外。” 赢萱心中一喜,这是李信真正意义上的效忠表示,当即说道:“既然将军有此要求,本宫自当成全。” 说到此处,右手一拉铃铛,转瞬之间便有两人出现在眼前,都是禁军服色,但是双目狠戾、神情漠然,脚底轻捷,而手指关节粗大,一看便是精于擒拿的内廷高手。 “齐大、齐二!你们两个暂时归李中尉指挥,听他的调遣,若是有什么紧要之事,立刻回报本宫。” “遵命!”两人一起躬身领命,大约已经做过了不少类似的差事,并无惊讶之色,而且李信以往的战绩,以及几天前三箭救驾的神威他们也已经耳闻,心中甚为佩服。 “不敢,不敢!李某还要仰仗两位!”李信忙不迭的还礼。 “齐大、齐二乃是内廷黑冰台的剑士,武艺、轻功都不弱,头脑清楚,陛下也是赞许有加的。再加上很少与外人接触,应该能办好这件事。” 在其他人面前,赢萱便恢复了公主的威严和气度,缓缓说道:“将军就任中尉,责任重大,务必处处小心,不可有负陛下所托。” 李信忽然有种荒诞的感觉,似乎这位公主并不是深宫中的金丝雀,而是杀伐决断、胸有大志的女老板,在不动声色之间收拢了一支卫戍军的力量。 更令他讶异的是,赢萱与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看法极为相似,尤其是在最关键的对待胡亥和扶苏的不同态度上,她明显更看好年幼的胡亥,而不是枝繁叶茂、获得朝中众多重臣拥戴的扶苏。 自己有后世的记忆作为依据,那么这位公主难道真的能够未卜先知,预知未来的变化吗? 有趣,有趣啊! 他进入自己的营帐之后,还在回想着刚才的所发生的一切,脸上自然而然的挂着几分神秘的笑意,却没有注意到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章邯鬼鬼祟祟的蹑了进来。 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章邯坐在他对面,满脸都是诡异的笑容。 “怎么了?”李信坐直了身体,恢复原本的神情。 “将军方才离营,是不是见过什么美貌女子了?” 此刻的章邯活像个算命的,却还意外的有些准。 “休得胡言!我只是随侍陛下而已。”李信冷着脸呵斥道,“嬉皮笑脸的有什么事吗?” 听到李信这么一问,章邯立刻收起了看好戏的小心思,正色道:“我刚接到丞相大人的谕令,让我即刻动身,前往皇陵监修,不得推诿!” 第28章 兵分两路 “我原本想着等这次东巡结束之后,返回咸阳再去,想不到李斯催得这么急!” “哦,大概是因为陛下皇陵的监修也是归李斯管,所以急着想要你这支生力军尽快加入吧。” 李信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盘算:“早不催,晚不催,偏偏就在我要审讯刺客的前当口催促,分明另有企图。” 章邯却有些担心,凑近了问道:“将军,如果我们走了,你身边可就没剩下几个人了,会不会有危险?” 李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在陛下身边,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动手,真要是得到陛下的诏命,你们那些人在与不在都无关大局。” “军令如山!你如果迟延,反而落了口实,与我们的计划不利!”李信也压低了声音道,“只要你们尽快着手,我们自保的力量也就能更强一些,明白吗?” 章邯霍的一声站起身来,拱手道:“既然将军有令,末将自当凛遵,明天一早便启程,不知将军还有何训示?” 李信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无需如此!等你回到咸阳,就任少府右丞之后,好好为陛下修陵,说不定哪一天等你做了少府,我还要向你行礼呢!” 章邯肃然道:“将军永远都是章邯等众兄弟的统帅,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临别之际,还有一言要说。” 见章邯如此郑重,李信也收起了笑容,侧耳倾听。 “此次东巡危机四伏,将军身边觊觎窥测之人颇多,还请您多多小心防范,免了中了他人的圈套。” 李信目光一闪,章邯为人从来是言出有据,他这么说必然是有所察觉,于是他又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风声?” “末将听说,鉴于上次刺杀事件险些伤到陛下,有人建议将前锋营与禁军进行人员的互换调整,因为所牵涉的人员不多,已经王贲上将军允准了。” 按照秦朝的制度,调兵之权集于陛下一身,只要是超过五十人的调动,都必须拿到陛下的诏令,否则便被视为谋逆。 既然上将军王贲就批准了,那说明调动的人员不多,他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莫不是看守刺客的将士都在调整名单之中?” 这是章邯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居然被他随口道破,不由得大为讶异:“将军果真是神机妙算,他们预定在两日后进行调换。” 原来如此!两日后正好是李信单独审讯刺客的时候,若是在人员换防之时出现什么问题,更加容易掩饰。 看起来有些人是迫不及待的要对付我啊! 但是他并没有将内情说出来,让章邯对自己保留几分神秘的敬畏感也是好事,而且他万一因此延迟出发,反而给了对手口实。 “这只是正常换防,以策安全,你也不要多想了!放心回咸阳吧,我自会相机行事的。” 见章邯点头,转身要走,却又被李信叫住了:“究竟谁跟你去监修帝陵啊,好像还没跟我说过此事啊?” 章邯一拍脑门,连忙赔罪道:“其实前两天就已经考虑好了,并且与四名校尉都谈好了,只是总也见不到将军,未曾禀报,恕罪恕罪!” 李信却摆了摆手道:“这几天我忙,倒也怪不得你,你就简单说一下吧,让我心里有个数。” 章邯心中有些嘀咕,因为若是之前遇到如此重要的事不予禀报,不管有什么情况,先打二十军棍再说,怎么将军一下子变得宽容随和了许多。 “将军,我准备将杨喜、司马欣两人带走,由您带着李必、骆甲二人赴任中尉。” “哦,有什么讲究吗?”李信深知章邯之才,如此安排必有更深的考虑。 “杨喜生性谨细,任劳任怨,军队整训、处理庶务都可以胜任,而司马欣则不仅颇有将略,而且能言善辩,可以做我副手,到时候与朝廷叫苦、扯皮的事情就能全数交给他。” “至于李必和骆甲,则忠诚勇武,尤擅骑兵作战。”章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信,见他对自己的安排并无异议,便大着胆子补充道,“将军任职中尉,必然需要训练一支反应迅速的骑兵,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卫戍军自视甚高,性情骄悍,有这两个家伙做恶人,将军收拢人心说不定也能容易一些。” 李信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安排的很好,我没有异议!等你到了后军,记得将最精锐的一千人全部挑走,明白吗?” “谨遵将令!还有一件事,末将要禀报。”章邯又走近了一步,低声说道,“这些天我派人盯住赵偃,发现这小子日常倒还规矩,只是经常向其他人打听将军的行踪。” “哦?除此之外呢,见过什么人没有?” 李信凝眉问道,赵偃必然是受人指使,这个人不仅与刺杀事件有关,而且就在东巡队伍之中。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居然还想杀我!不把他挖出来,以后晚上睡觉也得睁一只眼!否则难道还要学陛下,吃饭前找个人试毒,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没有!这小子每日都在职守,比其他人还要更勤勉些。”章邯见李信为难,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将军既然怀疑他,就不要放在身边了,让末将将其带走!” 他不怀好意的阴笑了两声道:“反正到了骊山,随便找个地方一埋,永绝后患!” 李信摇了摇头道:“不可!我们先要揪出主谋之人!” 章邯能够这么说,还是让李信甚是欣慰,不过现在有了公主派遣的两个高手在暗处盯住赵偃,倒也不急于一时了。 看着他按剑昂然而出的背影,李信知道他的心中未必没有疑虑,但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还是作出了这一重大的抉择。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第二天李信闭门不出,既没有去随驾伺候,也没有去送章邯,而是一个人在营帐之内转来转去,念念有词,不时还提笔写些什么。 他脑子里便是盘算着明天应该如何将张良的嘴撬开,以张良的才智,即便自己能够说出他的身份来历,恐怕也未必能够让他承认。 李信也有自知之明,若是单论口才,十个自己也不是张良的对手,总要想个绝招才行。 他踱来踱去,目光不时落在帐中悬挂的舆图之上,这是最新绘制的,一条贯通东西的驰道最为醒目,似乎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第29章 针锋相对 次日一早,李信带着手下的两名校尉李必、骆甲来到了前锋军大营,迎来的却是将士毫不友善的目光。 这也不奇怪,在整个刺杀事件之中,李信等人大出风头,得到了陛下的赏识,其余禁军也乐的看热闹,唯有他们前锋营受到了极大的压力。甚至有人传言说刺客与前锋营勾结,这才能躲过清道,实施刺杀。 这支军队在王离的率领之下,素来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而今却被重重责难,反复筛查,从九天之上落到了尘埃之中,看到李信这个家伙自然没有好脸色。 “此处便是囚禁刺客之处,若无王将军之命,任何人不得进入!擅闯者斩!”一名校尉引领他们来到一处营帐前,戒备森严,数十名士兵目不斜视,肃然而立。 王离这家伙虽然骄横,带兵的手段倒是不赖。光是这等军姿、军容便非寻常军队可比,难怪还想着接王贲的班。 李信笑了笑,倒也没有计较,但他身边的骆甲却是从来不吃亏的主,呲了一下牙,慢悠悠的说道:“活着的刺客发现不了,等被我家将军射得半死不活了倒看的紧,了不起啊了不起!” 这就是所谓打人专打脸,就连李信也觉得有些过火,那名校尉怎么能够受得了这等屈辱,脸涨得通红,唰的一声要拔出剑来,便要与骆甲决战。 “军营之中私斗,便是死罪,决不宽贷!还不住手!” 随着一声厉喝,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发现校尉的剑已经插回鞘中,规规矩矩的站在三步开外,低首侍立,就连大气也不敢出。 李信是大秦第一的神射,眼力和反应都是超一流的,自然看得清来者正是前锋营主将、上将军之子王离。 在呼吸之间跨越数十步的距离,闪电般的夺剑、入鞘,还狠狠的踹了校尉一脚,将他踢出三步,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对力量的控制,或许也是王家的不传之秘吧,就连李信也不禁有些赞叹。 身后便是刚刚赶到的中车府令赵高,他拍了拍手称赞道:“王离将军深得混元气之妙,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愧是我秦军中千里驹啊。” 王离拱手道:“赵府令谬赞了!比起祖父、父亲大人,都还差得远。”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混元气,怪不得每次见到王贲都有种强大的压迫感,即是气劲外放所导致的。 他应该已经达到收放自如的上层境界了,而王离确实还有些距离。 “前锋营的校尉做了错事,我自会处罚!”王离锐利的目光一扫李信等三人,言语更是毫不客气,“也请李将军好好约束手下,不可胡言乱语!” 骆甲、李必久经沙场,手下的亡魂不少,但在王离混元气加持的气势之下,竟然心中一凛,寒毛直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王将军无须如此,只是兄弟们说了个笑话而已嘛。”李信却不吃他这一套,气定神闲的说道,“再说,骆校尉以后说话注意一些就是了,至少不要当面这么讲嘛。” 每次看见王离那张公事公办的黑脸,李信都有些不舒服,言语上有机会也会讥刺两句。 李信一边说一边拍了拍骆甲的肩膀,笑道:“王将军宽宏大量,已经原谅你了,还不谢谢!” 说来也怪,原本气息不畅的骆甲被他拍了拍,便有一股气直顶上来,抱拳道:“卑职无心之言,将军莫怪!” 王离原本想要在李信面前立威,让他们说不出话来,想不到竟然被李信随手破解,可见其确实有些鬼门道,而且又给自己戴上了一顶“宽宏”的帽子,倒也不好再予追究了。 赵高身负皇命,自然不能坐视他们如同孩童般的置气,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李将军,既然陛下已经将审讯刺客之事交付于你,也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速速开始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王将军,还请你下一道令,让前锋营的将士向后十步,以免打搅李将军的审讯。” 赵高所说的便是嬴政昨日的口谕,两人均不敢违抗。 王离一挥手,二十十余名前锋营将士齐刷刷的后退了十步,而原有的阵型居然丝毫不乱。 “接下来就看李将军大展身手了!” 与王离眼中讥嘲的目光相比,赵高则是有些担心,因为他熟读秦律,也曾经代嬴政听过不少重大的审讯,知道有些亡命之徒一旦下定决心,即便是再多的折磨都无法摧毁其防线。 如今前锋营已经算得上相当配合,若是李信不能问出个究竟来,恐怕不仅陛下那边过不去,王离也会不依不饶,指控他“肆意妄言”之罪。 “李必、骆甲听好,你们两个守在营帐门口,只要我的审讯未曾结束,便不许有人打搅!敢于擅闯者,斩之!” 李信将随身的佩剑解下来交给两人,他这倒也不算僭越,毕竟是得到了陛下的口谕,理论上说谁要是擅闯便是抗旨,自然可以先斩后奏。 王离脸上隐现怒意,但还是强行控制住了,沉声道:“李将军放心,不会有人打搅你!” 随后又转头对赵高说道:“赵府令不如随我去中军帐暂歇,以免李将军心里不踏实!” “如此甚好,甚好!”赵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信,便跟着王离走了,而他目光中所透露出的无非是“好自为之”四个字。 当李信跨入营帐之时,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十余样刑具件件沾血,横七竖八的摆放着,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而被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的那名刺客,严格意义上说已经几乎没有了人的模样,身上处处都是血痕,头发披散,形貌枯槁,呼吸也时断时续,气若游丝。 最明显的便是左腿的箭伤,虽然用了金创药,但直至如今还未能愈合,鲜血不时的外渗,可见其伤势之重。 王离的手可不轻啊!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个刺客的出现,让王离的许多唾手可得的东西变得遥不可及,而且还便宜了老是跟自家作对的李信。 在刺客的面前,除了几乎抽断的皮鞭、发红的铁钎之外,还有一桶清水,想来是用于让刺客短暂的恢复清醒,以便审讯。 李信却没有着急泼水,甚至没有仔细看一看汉初三杰、相貌姣好的张良,而是慢悠悠的绕着营帐转了几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第30章 我猜你是韩人 他其实是辨识张良呼吸的节奏,听起来似乎很微弱,实际上却极有规律,而且每当自己稍稍靠近的时候,他呼吸就变得更加缓慢悠长。 李信心中暗暗冷笑,张良的皮肉伤固然很重,但是看来还没有伤及根本,这家伙神智清醒,却将自己伪装的这么虚弱,必然另有所图。 “听说你自称是齐国宗室,还是田单将军的后人,叫做田良,还与朝中某位重臣有所牵连,事成之后还要拥立其为君,是不是这样?” 李信站在张良的身前,淡淡的说着供词上的内容,见他依然摆出昏迷不醒的模样,嘿嘿冷笑一声道:“本将却是不信!”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他便感受到张良的呼吸微微一滞,但随即又恢复了原状,依旧装作昏迷不醒。 “本将乃是大秦将军李信,当年率军攻入齐国的都城,与齐王一脉的宗室都见过面,都是方面大耳、身形粗壮,与你绝不相同。” “田单将军又是我颇为欣赏的人,因此特地找到了他的后人与之交谈,也知道其一脉单传,并无其他在外的子嗣!” 李信所说的这些话半真半假,齐王他见过不假,田单的后人却并未有所接触,只是随口编造而已,但凭他李信的名号和散发的杀气,足以让本就心中有鬼的人不免猜疑忐忑。 而且他中箭受伤之后,便听到有人高喊“李信将军神箭”,便知道是眼前之人救了暴君,还伤了自己。 张良纵然才华绝世、胆气过人,终究还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又是世代簪撄的贵族之后,心志之坚强还无法与刀山火海中拼杀出来的大将相比,呼吸便又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接下来的一句话,则更是让假作昏迷的张良心神大震,差点没有惊呼出声,因为李信淡淡的说道:“我看你的形貌举止倒是像韩人!” 张良在心中大骂道:“自他进帐之后,我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怎么就看出是我是韩人?莫非他是胡乱猜测,却正好猜中了?” 李信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也许是从略有急促的呼吸中猜出来的,便越发放慢了声音,悠悠的说道:“对啊,我就是瞎猜的!但瞎猜是韩国,总比是齐国对于我大秦有利的多!” “韩国地小、人少,又很早被我大秦所灭,本来就没有多少韩国的遗族了,就算尽数杀光,也算不得什么?” “齐国就不同了,东临大海,物产丰饶,加上自古文风鼎盛,是个不错的人才仓库,我大秦还用得着!” “更不用说,蒙家三代深受陛下信重,因此作为一个忠诚的将军,总要体会陛下的圣意啊!” 李信就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若是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在说给空气听,但一字一句就像针一样刺进张良的脑中,让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自幼便遇到异人,修习过不少秘术,因此王离的刑罚虽重、拷问严苛,却都是皮肉之伤,并未伤到元气,而此刻却被李信轻轻松松的两句话搞得几乎不能自持。 “镇定!镇定!”张良暗自告诫自己,李信很可能是在试探,若是被其激怒反而会坏了大事,倒不如再忍一忍,听他怎么说。 见张良只是呼吸之声变粗,而神色不变,就连眼皮也不曾动一下,李信倒也是佩服这小子的忍耐力确实不错,难怪能在风云激荡、血流成河的时代活下来,得以善终。 “呵呵,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在我李信的剑下有成千上万的冤魂,再多个几百几千的,只要能让陛下满意,我也在所不惜!” 李信用手指敲击着桌案,听到张良耳中,就如同是催命的战鼓一般,满满的杀伐之气,以嬴政的暴虐、秦军的无情,只怕所余不多的韩国王室和勋贵后人便要被一扫而光了。 想不到眼前的李信竟然比王离还要无耻,为了邀功,让嬴政满意,讨好秦国重臣,甚至不惜随意诬陷。 他恨不得挣脱绳索,将李信扑倒在地,啖其肉、饮其血,但不要说此刻,即便是全无损伤之际,也绝非他的对手! 那一箭如同天外飞仙,打碎了他之前所有的潜逃构想,若非力士骁勇无畏,挡在身前,自己也是难逃一死! 即使过了这么多天,左腿依然虚弱无力,若非身体被绑住,根本无法站立,这一切都是拜这个洋洋得意、杀戮成性的奸贼暴徒所赐。 窥测到张良的呼吸声越来越急,李信得意的笑了笑,敲击的速度更慢了,但却更重了,似乎是为了加重他说话的分量,脑子里浮现出了昨日细细研究过的驰道。 “陛下原本对于韩王还存有几分善意,因此驰道的修建也刻意避开了新郑,就是为了不破坏韩王陵,给后人留些祭祀血食的机会。” “可惜啊,若是行刺之事正是韩人所为,那大秦国法在上,也就无法容情了!”李信的声音变得极为冷酷,一字一句的说道,“只好尽毁韩王陵寝,以及所有陪葬宗室权贵的坟墓,将其挫骨扬灰!” 这句话本是李信的威胁之语,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荀子·礼论》上说,事死如事生! 对于古人来说,祖先的神灵不灭,永远庇佑着后人,因此毁坏祖先在另一个世界的居住之所,对于后人来说便是十恶不赦,他们但凡有一口气在,拼上性命也要阻止此事发生。 张良的祖父张开地、父亲张平自韩昭王开始便担任韩国的宰相,父子连续辅佐了五代韩王,世人称之为“五世相韩”! 这是张家最为光辉灿烂的历史,也让张良引以为豪,并且时时勉励自己,要建立与祖、父相媲美的功业,推翻暴秦、光复故国! 为了这个伟大而又遥不可及的目标,他散尽家财,周游天下,结交了许多奇人异士,也学到了不少秘术奇能。 只不过,嬴政周围警卫森严,他一直在苦苦等待合适的时机、最好的方式! 第31章 约定 张良在沧海君的引荐之下,得到了一个力大无穷的帮手,并且专门铸造了足以砸碎车驾的大铁锥。 但是这还不够,若是没有准确的情报,在数十辆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车驾之中,根本无法锁定嬴政。 幸运的是,那位沧海君提供了一条神秘的路径,找到了某个身居大秦高位之人,不仅能够提供嬴政的准确位置,并且还约定了博浪沙作为动手的地点。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就在大铁锥即将击中御驾,将嬴政这个暴君与金根车一并粉碎之际,来自一名青年将军的箭打破了他的美梦,甚至连他事先挖好的逃生通道都没来得及启用,便中箭被擒。 罪魁祸首便是眼前此人!秦将李信! “奸贼,你安敢如此,不怕报应吗?”张良终于无法再掩饰心中滔天的怒火,睁开了细长的双目,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终于让这个家伙开口了! 李信也松了一口气,若是张良死撑到最后,他也很难收场。不过既然开了口,那就好办多了。 “怎么,不装了?”李信依然是淡淡的口气,却也充满了嘲讽,“你不是田单之后吗?本将军拆毁韩王陵与你何干?” 不等他回答,李信紧接着说道:“还是本将军要点出你的真实姓名才肯招供吗?张良先生!” 张良闻言大惊,他的身份除了沧海君之外,便无人知晓,就连与他联络的某位秦国权贵也只知自己是六国勋贵之后,李信又是如何知晓? 他的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确信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这才佯装惊讶的答道:“张良是何人?我乃田单之后,只是因为不耻你的行径,激于义愤而已。” 看到这家伙转瞬之间就恢复了平静,李信也有些佩服,笑着说道:“你不用遮掩了,本将军早就知道你的来历,还知道扔出那位大铁锥的力士是由沧海君推荐的,对不对?” 李信的语气平淡,似乎是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但在张良听来,却是句句惊心,甚至开始怀疑有人将这个计划泄露了出去。 见张良依然不肯承认,他从怀中掏出了那支精巧的袖箭,在他眼前一晃,说道:“本将军掌握了几乎所有的线索,某些人便有些着急了,估计待会儿还会有一场杀人灭口的好戏,你信不信?” “我行刺暴君,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如今事败,唯死而已!”张良神情坚毅,慷慨豪迈,似乎已然被那位舍身刺秦的荆轲附体。 李信心中暗自好笑,若非自己对这位多智又惜命的张子房有所了解,还真的被他骗了。 当即说了一句:“张良先生果然是忠贞之士,既然如此本将军就禀明陛下,将你明正典刑,成全先生的美名,如何?” 果然当听到“明正典刑”这四个字的时候,张良的神情一动,露出极细微的惧意,若非李信心有定见,死死盯住,恐怕也发现不了。 此刻他便已经完全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张良必然习得某种保命的秘术,但若是被砍掉了头颅,或者千刀万剐,估计再神奇的秘术也救不了他。 “本将军觉得先生是个大才,若是能够从实招来,或许有办法让先生逃过一劫!” 这是李信开出的最具诱惑力的条件,在面临生死考验的关头,天底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抗拒,也包括张良在内。 “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吗?你乃是秦国大将,怎会放我生路?” 李信听出了张良心中的犹疑,但更多的是对生存的渴望,便又走近两步,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对天下大势的分析、秦得天下之因以及失去民心的后果,顿时便让自诩为奇才的张良目瞪口呆。 这些话若是在数千年之后,也许是普通人都能说得出来,而在此时此地,则远远超过了所有人,就算张良才智超人,也并未能全盘理解。 他走遍天下,见识过无数能人异士,但从未听闻过如此透彻的见解,比起自己日常所思更进了一步,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 “若是我有办法能助先生逃过此劫,不求其他,只是希望你暂时放弃刺秦之念!日后本将军遇到危难之时,也望先生相助!” “哦,在下不过就是阶下囚而已,纵然出去也仅仅是一介书生,还能帮得了你?”张良见李信面色郑重,有些奇怪的反问道。 “哈哈哈,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先生的价值!”李信仰天大笑道,“我愿意冒这个风险,赌一把!” “罢了,罢了!想不到我张良竟然被你一个武夫说动了,看来暴秦气数未尽啊!” 听到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李信也舒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早就写好的供状,在他面前展开,说道,“我昨晚便已经写好了,先生看一看,若无异议便画押吧。” 张良一目十行的扫过,心中更是震惊,没想到这位李信将军居然知道的如此详细,将行刺的前前后后描述的几乎分毫不差,唯有内应之处用了春秋笔法,语焉不详。 “我一生从不服人,如今却不得不佩服将军的才智!”张良叹息道,“我所知、所谋都已经尽数列于其上,那位作为内应的大人物我也并不清楚是谁,只能猜测其必然位高权重!” 最令张良钦佩的,便是李信在这篇供状的最后,似乎是无意中带过一笔:幼习秘术,曾经仙人点化,通晓寻仙问道之术。 虽只是寥寥数语,但就为他留下了一线生机,而他始终也不明白李信怎么知道他懂得这些秘术,他从未对人说起过。 见张良已经服软,李信也收起了原先伪装出的凶相,笑着说道:“片刻之后,便会有人冒死来救先生,先生可猜到了?” 张良本就才智超人,方才只是被李信牵着鼻子走,才落于下风,此刻恢复了冷静,并未慌张,淡淡的说道:“多半便是来自我齐国之人吧。” “先生大才,不妨再猜一下他们的目的何在?” “将军是想考我?”张良似乎看不起这种微末伎俩,就连细长如狐的双目都懒得睁大,“无非是一些死士而已!名为救我,实则杀我,再坐实将军的欺君之罪!” 第32章 死士 李信闻言哈哈一笑,这位张良果然名不虚传,若非自己比张良多了两千年的经验,根本无法赶得上张良对于权谋的认识。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慌不忙,难道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吗?” 闻听李信此言,张良索性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不无讥诮的说道:“若是你连我都护不住,眼前的难关也过不去,又何谈胸中志向、宏图伟业?咱们共赴黄泉也就罢了!” “哈哈哈,共赴黄泉那倒是不至于,不过先生这一身奇门遁甲的绝学,总要帮点小忙才行啊!” 过了没多久,营帐之外突然传来号角之声,这在军纪严明的秦军来说,便是换防的信号。 前锋营看守囚犯的士卒转身离去,二十余名身着禁军服色的人进入了营地,替代了他们的位置。 等一切就绪之后,领头一名校尉冲着其他人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那些禁军忽然齐刷刷拔出青铜剑,嘶吼着直扑营帐而去。 守在帐外的李必、骆甲两人猝不及防,被其中四人缠住,眼睁睁看着其余人冲了进去,心中大惊,大呼:“将军小心!” 他们两人本就是骁勇善战的校尉,知道对手的目标一定是帐内的刺客和李信将军,于是一边抵挡,一边大喊:“有敌来袭!有敌来袭!” 前锋营在王离的统率之下军纪严明,但也少了几分灵活性,他们只看到禁军士兵与守在帐外的李必、骆甲发生激战。 但究竟孰是孰非却不能分辨,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急急赶往中军帐,向王离禀报。 王离不愧为将门之子,应变迅速,立即抽出长剑便跃了出去,口中喊道:“前锋营的将士随我迎敌!” 赵高从没想到有人敢在前锋营公然动手劫人,大惊失色,但也不敢怠慢,紧跟在王离身后冲了出去。 十余名禁军闯进营帐,正要动手劫人,却看到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这是他们在事先谋划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的。 营帐之中,只有一名低垂着头被绑的刺客,而先前明明在里面的李信却是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李信躲到哪里去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此来有两个目标:首要目标便是杀死张良,次要目标才是李信。 因为他们清楚李信的身手不俗,没那么容易对付! 只要张良死了,李信即便侥幸存活,也会失去嬴政的信任,像中尉这么重要的职务,自然另被其他人取代。 手下的禁军不等吩咐,便持剑向着被绑住一动不动的张良冲了过去,在他们看来解决掉手无缚鸡之力的重伤之人毫无困难。 那伙人首领大约四十出头,身形精悍,才向前走了两步,便觉得不对劲,因为他与刺客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为这两步而缩短。 在他的感觉之中,似乎再走十步、一百步,也不能靠近看似不过数丈距离的刺客。而在他的眼中,那些手下的方向竟然都不相同,最离谱的竟然转头往帐外而去。 这是什么邪法? 他当然不知道,这世上也许只有极少人能够接触到的道法,能够凭借某种特殊的布置和心灵控制的力量,让人暂时丧失对距离和空间的量度,称之为:咫尺天涯! 他刚要喝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根审讯犯人用的铁钎,凭空出现,已然烧的通红,竟然直直的插进了一名禁军的胸膛! 随即就是第二根、第三根,转眼之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三名假冒禁军之人倒在了地上,每一个人都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因为他们到死都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会主动撞上去的。 张良终究是重伤之后,勉力而为,支撑不了太久,营帐之内便恢复了原样。 只不过现身的李信手上多了一柄青铜剑,正是从死者手中拿到的。 首领大怒,斥喝道:“堂堂秦国将军,居然行这种歪门邪道!” 李信冷冷一笑,看了看如梦初醒正在围上来的十余人,见他们个个步履轻捷、目光有神,能够迅速恢复常态,便知道身手不弱。 但他有剑在手,却也丝毫不惧,朗声道:“诸位鬼鬼祟祟,意图劫囚杀人,还跟我谈什么歪门邪道?” 言犹未了,李信突然身形一晃,剑光如重重山峦一般气势逼人,直取离自己最近的数人,作为势单力薄的一方,抢先出手。 这些人无一不是武艺精熟,连忙举剑格挡,但这只是李信的障眼法!他的身形瞬间而动,掠到其中一人身边,手中袖箭如鬼魅般的一转,便已经扎向了那人的太阳穴。 那人只来得及避开致命之处,却也被这一箭刺中额角,鲜血喷涌而出,眼前殷红一片,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但李信也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那名首领武功最高,反应也极快,竟然在间不容发之时刺出一剑,划破了他的后背,火辣辣的感觉传来。 “好剑法!虽然阁下的武功之强,也不算辱没了身上的军服,却为何甘心为匪?”李信举起手中的剑,有些意外的说道,“比秦剑轻一些,所以速度更快,这是齐国的剑!” 首领深知,此时绝不可耽搁,更不可被李信拖延时间,因为以前锋营的反应速度,大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王离就会杀到,那时候不管什么手段也来不及施展了。 因此对于李信的问话,他只回答了一个字:杀! 当年百万军中尚且来去无惧,何况于眼前!只见李信手中长剑展开,犹如出水的蛟龙,以一敌十,虽然只能处于守势,但竟然不落下风! 这些人也算是高手,经历过血战,平日里琢磨的便是刺杀的技巧,但却从没想到李信的剑术如此之高,转眼间几十招已过,未能前进一步。 首领的脸色越发难看,因为已经感受到了越来越剧烈的震动,那是大批秦军赶来给地面造成的压力,他怒吼道:“决死一战!”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就像是疯了一般,瞳仁充血,竟然丝毫不顾自身防御,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刺中李信。 第33章 尽诛 李信将玄阳真气灌注在手中长剑之上,寻常的青铜剑转瞬之间便具有神兵的锋锐,俯仰之间,剑光大盛。 十招之内,好几把剑被斩为两截,更有一人被刺中咽喉,当场毙命。 首领见势不妙,舍下李信,拼着身后被剑锋所伤的危险而不顾,一剑快如闪电般直刺张良的咽喉! 因为主人反复交代过,此人狡诈多智,不可反受其害。 只要杀了他,便是死无对证! 照理来说,张良只是个书生,双手双脚都被捆住,无论身怀何种异术也躲不开这势在必得的一剑。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张良竟然动了!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这一剑,而本就轻薄的青铜剑在蓄力一击之下,刺入了刑柱之中,急切之间根本拔不出来! 几乎就在同时,张良的双目之中陡现异色,瞳孔如同狸猫般收缩成一条线,死死地盯住杀手的头目,嘴里还发出了有节律的声响。 原来就在他们冲进来之前,李信便已经用手指悄悄勾断了绳索,并且输入了一股真气,让张良具备了移动和反击之力,除了“咫尺天涯”之外,还有余力使出最后的手段——惑心之术! 无论对手心志如何坚定,都会在短时间内陷入某种失神恍惚的状态,那位首领也不例外。 他感觉到自己像是被隔绝在了透明罩中,时间的流逝似乎慢了许多,周围的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似乎都与自己无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信连伤数人,自己的呼喊永远也传不出去。 但张良终究是重伤受刑多日,这一口气支撑不了多久,首领终于从幻境中恢复过来,眼见长剑拔不出来,索性便弃了剑,嚎叫着扑了过去,如黑熊一般将张良死死抱在怀里。 张良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的揽住,只觉得身体就如同被巨蟒缠绕,骨节之间发出咯咯的声响,胸口的气息也已经被阻断,似乎下一刻就会窒息而死。 此时李信的剑下已经杀伤了四五个人,但身上的伤势也增添了好几处,动作的灵活度大受影响,而余下的几人依然不顾生死的进攻,让他腾不出手来救张良! 李信眼见张良已经被夹的晕厥过去,脸色如血,便知道他无法支撑下去了,而首领满是狰狞之色,甚至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张良的咽喉要害之处咬了下去。 这里是颈部血脉聚集之处,若是被撕裂咬断,就算是扁鹊再生,也绝难复生! 张良眼见自己无法幸免,心中暗叹道:“想不到我自负才高,有济世救民、匡扶天下之志,却死在此地,莫非是天意难违?” 就在此刻,一道金光从他眼前掠过!正是李信手中的那枚袖箭! 以李信的眼力、腕力、准头,再加上玄阳真气的加持,在短短数丈的距离之内,发挥出的威力之大不下于震天弓。 领头人躲闪不及,也许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应,就被这支袖箭从面门射入,余力不绝,从他的后脑射了出来。 他的嘶吼之声戛然而止,浑身的气力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身体晃了两晃,缓缓的栽倒在地。 眼见首领丧命,其余之人更是形若癫狂,而此时李信纵然神勇,但也已经有些疲累,尤其是身上的几处伤势也在隐隐作痛。 尤其是张良已然人事不省,毫无抵抗能力,他不得不时时翼护遮挡,导致剑伤又多了几道,险象环生。 帐外的李必、骆甲终于干掉了帐外的那几名禁军,虽然也受了不轻的伤,但还是提剑冲了进来,有他们加入,战局顿时扭转。 就在李信想要吩咐他们尽量留下活口之际,王离赶到了,跟在他身后的便是前锋营最精锐的亲卫! 他一挥手,前锋营便将所有蒙面人团团围住,眼中露出摄人的精芒,大喝一声:“杀!” 眼见形势不妙,那些人便想要逃走,但在前锋营配合默契的杀阵之下,又岂有幸存的可能? 有个身形瘦削的禁军大约是这些人中轻身功夫最好的一个,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过了三柄剑,身形如轻烟一般掠过。 眼看前面便是帐门,只要冲出去,就再也没人拦得住他了。心中不禁一喜! 李信忽然高喊了一声:“剑下留人!” 他的心中还有些诧异之时,却发现竟然能够看到站在自己后方的王离,他的目光阴冷,正在将手中的剑插回鞘中。 这是怎么回事?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法言喻的剧痛,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上半身竟然已经与下半身分离开来,难道是王离的那一剑?难道我已经… 这是他心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紧接着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而已经断成两截的身体掉落在地。 “好快的剑!” 就算其他人看不清,李信还是看的清清楚楚,从王离蓄势、出鞘、劈砍,直到收鞘,竟然只是眨眼的功夫,比对手感受到中剑更快三分! 即便他总是看王离不顺眼,觉得他好大喜功、自以为是,但光凭这一剑时机和力量,王离的这个前锋营主将倒也不算浪得虚名。 厮杀瞬间结束了,而场中所有禁军都已经静静躺着,丧失了生命的迹象,有些是被前锋营所杀,还有两个自知伤重,自己抹了脖子,居然没有一个活口。 赵高体力不差,此刻也急匆匆的赶到了,望着地上的血迹和尸体,一时间竟然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将军,伤势如何?”虽然两人已经有了默契,但在外人面前还是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姿态,“还不快找医士来看看!” 他是中车府令,在内廷之中可以说一不二,但此地是前锋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王离,在他们心中这是唯一有权可以发号施令的人。 王离明显察觉到了赵高的不悦,他即刻挥手道:“没听到赵府令的话吗?马上将所有随军的医士统统传来,给李将军疗伤!” 李信勉强站直了身体,眼神中带着一些警惕,淡淡说道:“我的伤势还能撑得住,主要是看看这名刺客的情况如何,以及这些禁军之中还有没有活口。” 王离没有即刻答话,眼神在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尸体上扫了两眼,吩咐道:“这些人假冒禁军的将士,死有余辜!” 第34章 军棍伺候 赵高是受嬴政所命,前来监督这场审讯的状况,如今却是血流成河,明显是有些人为了掩盖事情的真相,派出杀手前来灭口。 只不过大约他们没想到,李信手底下的功夫如此之强,不仅手刃了好几个,还硬生生的拖到了援兵到来。 他不易察觉的瞄了一眼王离,这些人能够出现在前锋营之中,王离自然难辞其咎,但看他的神情颇为愤怒,似乎不像是参与其中。 “启禀将军,这些身着禁军军服之人都已经毙命,无一例外。”随军的大夫一一检查过之后,拱手说道,“刺客的筋骨受到极大的压力,损及内脏,陷入了重度昏迷之中,何时能醒也未可知。” “至于李信将军,以及另外两位校尉,虽然受伤的地方不少,但大都是皮外伤,以金创药止住血流,慢慢等伤口结疤即可。” “前锋营出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我自会向陛下请罪!”王离倒也爽快,并不推卸自己的责任,“所幸刺客仍在我们手中,我方未有太大的损失。” “不过,若非李中尉坚持要单独审问,而是由我们在旁,事情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李信剑眉一挑,想不到这个王离竟然还要攀扯上自己,怒意上涌,即刻反驳道:“前锋营警戒之人消失无踪,而接管的禁军突然发难,分明是有人刻意安排,就是为了杀人灭口!” 眼见两人面面相觑、互不相让,赵高也担心再出意外,当即居中说道:“事发突然,究竟内中是何原因,必须好好追究!当务之急,便是确认两件事。” “第一件事,这些人究竟是不是禁军之之人?如果不是,那么他们从何而来?” “第二件事,前锋营与禁军的交接时间为什么出现了空档?” 不愧是在嬴政身边多年的中车府令,赵高一眼就看到了关键所在,转过身来对王离说道:“请王将军尽快通知上将军,此事需要由他来主持。” 对于他的安排,无论是王离还是李信都表示赞同,因为调防的命令都是来自于上将军,而涉及到禁军相关人员,王贲也有权调查。 真正的禁军换防将士几乎与王贲同时赶到,那名领队的校尉看到众人恼火的目光,帐中的鲜血与尸体,尤其是上将军如千年冰窖般的眼神,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上将军,我们完全是按照昨晚接到的命令行事,绝对没有延误啊!” 他从怀中掏出了那封竹简,双手呈上,上面有王贲的签字画押,还有上将军的印信。 王贲接过文书,脸色骤然一变,因为上面所写的换防时间是辰时三刻,在“辰时”两个字之后巧妙了添上了“三刻”,字迹几乎一模一样,乍看之下就连他自己也几乎辨识不出。 “杨武,你究竟是从谁手里接到这份军令的?”王贲身为上将军,却被人数耍弄了一番,心中自是极为恼火,但还是强自镇定的追问道。 “上将军,末将是从一位身着禁军服色的人手中接到的,之前并没有见过。”杨武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末将还觉得奇怪,多问了一句,问他是不是上将军的传令兵?” “他怎么说?” “他说,上将军近日事务繁杂,人员也有些调整,之前负责传令之人正好派去了前锋营,于是就派他来了。” “我看花押、印信都无误,也就未曾多问,再说之前已经接到了本部主将的口头命令,便未再追究,实在是末将失察了!” 问到此处,在场的人都已经听明白了,必然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调防时间被人为拖后了大半个时辰。趁着前锋营已经撤走,而真正的禁军尚未到达之时,试图杀人灭口。 但是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这个人不仅知道调防之事的详细部署,还能在军令上做手脚,只加了两个字,便几乎让这次行动成功。 “杨武,你方才查看了尸体,里面有没有认识的人?” “上将军,这些人我从未见过!”杨武回答的很小心,“但这次护卫的军队不下五千余众,末将也不敢担保其来历。”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不出那些人来,似乎突然从地底里哪里冒出来,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齐剑! 他们手持之剑不仅轻薄,而且有发散的线条形纹路,寓意阳光普照,正是齐国铸造之剑最鲜明的特征。 自从嬴政收天下之兵铸造十二金人之后,民间便已经很难找到制式的齐剑了,这些剑的长度、重量、造型几乎完全一致,必然是统一铸造的军械。 “依我之见,这些多半便是齐国的那些余孽们,此来就是为了灭口,避免刺客将他们供出来!” 王贲、李信认得出齐剑,王离当然也认得出,而且这正符合了他所问出的口供,抢先说道。 李信没有说话,赵高皱了皱眉,也缄口不言,只听王离继续说道,“因此只要等到这刺客醒来,再行严加审讯,便能顺藤摸瓜,找出主谋之人。” “住口!休得胡言乱语!”一声怒斥来自威严的上将军,王贲啪的一拍书案,满座皆惊,想不到他第一个发作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你身为前锋将军,让敌人在你的军营之中造成如此巨大的混乱,酿成大祸,难道不该反省吗?” “来人,将王离拖出去,先打三十军棍,让他头脑清醒清醒!” 身为上将军的威势果然无可匹敌,一言出口,就有两名亲兵将王离拉了出去,堂堂的前锋营主将就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赵高看起来像是准备劝说两句,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突然发现李信嘴角有些嘲讽的笑意。 哦,原来如此! 他本就是个老奸巨猾之人,猛然醒悟这是王贲的策略,王离之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挑拨,难免不好收拾。 而王贲下令打三十军棍,首先表明自己大公无私,对王离已经进行了惩罚,也避免了以后的节外生枝。 第35章 两任丞相 行刑地点就在帐外,李信能清晰的听到军棍落下的噼啪声,以及王离咬紧牙关发出的闷哼之声,听得出确实是在真打, 等到三十军棍打完,王离已然近乎昏迷,背臀血肉模糊,王贲看了一眼,挥手道:“带下去,给他上药!” 赵高明白,这里至少有一半是做给他看的,也不敢怠慢,说道:“上将军治军严格,不徇私情,下官必定会如实禀报陛下。” “陇西侯,我的处置是否妥当啊?” 李信曾经担任王贲的副手,知道这位上将军看似暴烈,其实用兵谨慎、心思细腻,早就想好了对答。 “末将以为这些人或许并非都是秦军,但是其中有些人必然出身军旅,至少曾经是秦军,熟谙军中条令,否则即便身穿禁军服色,也不可能如此轻易进入大营。” “另外,末将与其中的首脑交过手,他虽然刻意掩饰自己的来历,甚至还学了几招齐军的招数,但其武艺的根本依然在我大秦军中。” “因此,这些人以齐人之名前来,名义上营救,其实是杀人灭口,末将推断他们根本就不是所谓的齐国余孽。” 李信说的不疾不徐,没有正面回答王贲的问话,反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王贲却是皱眉不语。 心中暗忖:这几年没有注意,怎么这个家伙变得思虑周详了许多,口齿更是伶俐,难道背后有高人指点? “此言有理,却也只是你的推测而已。”他沉默了半晌,继续问道,“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当如何?” “请上将军即刻下令,让各营校尉或军侯依序轮流前来辨认,杨武不认识他们,但末将相信总会有认识他们的人。” “另外,上将军还可让杨武率人寻找那个传令之人,双管齐下,总会有些收获。” “此事变起仓促,若是不能抓紧时间在今天查出个眉目来,赵府令恐怕也无法向陛下回奏。” 这句话明着是在说赵高,其实是暗中提醒王贲,一定要在陛下过问、龙颜大怒之前有个说法,否则大家都有麻烦。 王贲当然识得其中轻重,沉吟片刻之后,便一道道将令传了下去,整个秦军大营转眼间便行动了起来。 在百余名校尉、军侯的努力下,终于认出了这群杀手的首领便是曾经的军侯卢敢,因为在前些年重伤未愈,所以被遣往三川郡担任县尉,想不到竟然在此处出现了。 有了第一个,接下来的便好认了,原来这些人之中有五六个都是卢敢的手下。 他们都是灭国之战结束之后,集中从秦军退役,被安排到卢敢所在的襄城县维系治安,这也是大秦统一之后基层官吏的重要来源。 “按我大秦官吏的守土之责,这些人未得许可,怎么能擅离职守?当地的县令都是吃干饭的吗?竟然无人禀报!” “上将军勿怒!以我的估计,这些人恐怕早就已经被某些位高权重之人收为己用,让一个人消失他们有的是办法。” “而且,我听其口音,似乎来自潇湘之地,绝非其所声称的齐国!若是上将军不信,可以仔细询问他们在军中的熟人。” 经过一番查证,终于证实了这些人果然出自同一个地方——陈郢! 众人都是经历过灭国之战的人,自然知道这里曾经是当年楚国的国都。 当年昌平君受嬴政之命镇守于此、安抚楚民,却在伐楚的紧要关头反叛,导致李信统帅的二十万秦军折损大半。 后来,昌平君被王翦击败逃亡,手下的将士被强行纳入王翦麾下,参与了最后两三年的战斗,后来又曾经短暂的在咸阳卫戍军任职,因此才被随行的将士认了出来。 如果这些人本就是楚人,一切便说得通了!他们对于大秦有着国仇家恨! “按我大秦律例,为了避免结党,向地方派遣退役将士之时,通常会将其打乱,而这些人能够都分派到一个郡,其中必有人暗中操作。” “若是能够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多半就能有所收获了!” 原本这是正理,然而当李信说完之后,却发现王贲、赵高面色怪异,都不说话,似乎遇到了为难之事。 赵高轻咳了一声,向李信解释道:“当年陛下有此意图之时,本官曾代为草拟诏令,而具体负责实施此事的便是当时的丞相王绾。” “哦,原来是王绾!怪不得就连王贲也不好多说什么。” 李信心中暗想,这位王绾丞相不仅是秦国统一大业能够顺利推进的重要功臣,还主持开启了多项统一之后的诸多重大举措,深得群臣的敬仰。 即便是在郡县制和分封制的问题上,与陛下有所分歧,并且因为年老多病已然退养林泉,但其威望之高,大约也只有前任上将军王翦在其之上。 王贲似有深意的看了李信一眼,慢条斯理的补充道:“而各郡的人员安置,则是由郡丞具体负责,你知道三川郡的郡丞是谁吗?” 李信摇了摇头,这一点倒也不能怪他,因为无论是秦代的他,还是未来的他,都不可能了解某一郡的二把手。 但从王贲、赵高耐人寻味的表情来看,多半又是一位大人物! 王贲没有让他等太久,便揭开了谜底:“李由!现任丞相大人李斯的长子!” 李信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件事的牵扯范围越来越大,居然包括了前后两任丞相,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 他想到了这个问题,王贲、赵高自然也想到了,只剩下三人的营帐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此时营帐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校尉杨武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拱手道:“上将军,末将已经找到了假冒的传令之人。”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补充道:“真正的传令官也一并找到了!” “在哪儿?速速将其带来审讯!”赵高眼前一亮,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我们是在行宫外的树林里发现的。”杨武沉稳而又有些无奈的说道,“府令大人,末将无法办到!因为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第36章 事涉谋逆 “据初步判断,传令官是被人所杀,而假冒的那个却是后来才自杀的!” “留下什么证据了吗?查出这个人的身份了吗?”王贲追问道,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 杨武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李信,期期艾艾的答道:“似乎,似乎有些证据,但也不太确定。” 王贲当惯了主帅,平生最恨的就是说话办事含糊不清之人,正要怒斥,却看到杨武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还不时瞟一眼李信。 “难道李信竟然与此事有牵连?” 王贲的反应极快,对着李信温言道:“陇西侯力战叛贼,受了不少伤,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来人,扶陇西侯出去。” 王贲的语气不是在商量,反而像是在命令,赵高也是个极为机警之人,立刻感觉到了什么,连忙附和道:“是啊,李将军先去歇息,这些审讯调查的事情由上将军主持,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多谢上将军、赵府令关怀,末将先行告退!” 李信自然也注意到了杨武回来之后,营帐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而这明显是针对自己的。 不过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心中并无惊惧,带着帐外的李必、骆甲坦然而去。 待到李信走后,杨武才从怀里掏出血迹斑斑的竹简,说道:“这是末将从冒充传令官的人身上搜到的,里面所记述之事与陇西侯李信将军有关,还请上将军、府令大人明鉴。” 王贲接过竹简,上面不过寥寥两百余字,却可以称得上石破天惊,两道漆黑发亮的浓眉拧到了一处,将竹简递给赵高后,问道:“他的身份确认了吗?” 杨武拱手道:“末将特意找了认识他的人进行辨别,身份也已经确认无误了!” “赵府令,你如何看待此物?” 王贲隐隐约约觉得赵高与李信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所以这一问也有试探的意味。 赵高接过竹简,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脸色也变得极为凝重,沉吟了良久方才说道:“若是按此人所说,陇西侯似乎有着重大的嫌疑。” 他将竹简又交还给了王贲,继续说道,“不过,此人的身份虽然是真,但所写的东西是否真实,一时也不能确定。” 王贲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有一丝快意,自从李信救驾以来,不仅在陛下面前大出风头,抢走了中尉这么一个重要的职位,就连审讯刺客也要从中作梗,害得王离因此而受刑。 他倒也不想给赵高留下公报私仇的把柄,便转头向杨武道:“这份东西除了我与赵府令之外,严禁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格杀勿论!” “谨遵将令!”杨武肃然而答,他本就是个谨慎的人,此时更是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 “陇西侯刚刚立下救驾大功,陛下也极为赏识,这件事我不能擅专,还是应该交给陛下处置,赵府令你说呢?” “上将军思虑周全,下官并无异议。” 赵高面上还维持着镇静,心中却早已开了锅,自己好不容易下了一回重注,难道就要被庄家通杀、血本无归吗? “杨武听令!”王贲目光灼灼的吩咐道,“在本将军得到陛下明诏之前,令你在前锋营拣选两百精锐,将陇西侯的营帐秘密包围起来,以防不测。” 虽然章邯已经率领大队人马离开,此时李信身边不到五十人,仅有的两名校尉也都负伤不轻,但为了保险起见,王贲还是增调了五倍的兵力作为防范。 “事不宜迟,赵府令,我们即刻一起去觐见陛下!” 待王贲、赵高布置完一切,来到行宫之时,已然接近黄昏时分,一轮红日渐渐隐没,漫天晚霞正是绚烂之时。 嬴政刚处理完一天政务,将周围的内侍,还有天天在面前转悠的蒙恬都赶了出去,因为他最宠爱的女儿就在身边。 每次见到她灿若花开的笑容,听着她说些不知道从哪里读来的奇闻逸事,嬴政就算是有天大的烦恼,也能瞬间烟消云散。 也唯有此时,嬴政才能卸下千古一帝的沉重外壳,回归到一个父亲的角色。 更何况赢萱还自学了一手指压按摩之术,以纤纤玉指在嬴政的鬓间发际按压,便能舒缓精神,缓解头疼的痼疾。 “萱儿,你按的越来越好了,比起朕服用的仙丹更灵验啊。”嬴政微闭双目,笑着的夸奖道。 “女儿的微末之技,怎么敢与仙丹相比?”赢萱乖巧的在手指上又加了一成力,感觉到嬴政的眉间又舒展了不少,这才小心的说道,“父皇日理万机之余,能够稍解疲累,也是女儿应该做的。” “不过,仙丹虽好,父皇也不要服用太多,以防阳气过亢,有伤身体。” 原来嬴政是最烦别人质疑他服用仙丹,为此还重重责罚了太医院的好几个御医,但赢萱说出来话听的总是那么舒服。 他也就并未生气,相反微笑着说道:“好,好,都听萱儿的!只要你多来陪朕就好了!” “女儿领旨!”赢萱可爱的举动让嬴政甚是宽慰,却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赢萱明显感觉到父亲的眉心又皱了起来,连忙问道:“父皇有什么烦恼之事,不妨说出来,即便女儿无法为您解决,总也能分担一些啊。” “朕是在想,这么多儿女当中,唯有萱儿不仅冰雪聪明,深察朕意,而且孝心可嘉,实在是太难得了!” 得到嬴政夸奖,赢萱却是心中一紧,因为父皇说话素来暗藏玄机,而这句话明着是在夸自己,暗地里却是在说其他某些皇子令他不太满意。 联系到遇刺前后以及在对于李信的态度上,以及前些天拒而不见,他嘴里所说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父皇,也许是您的标准太高了吧。”她很清楚在这个阶段,绝不能落井下石,更不能有所褒贬,而是应该尽一个女儿,一个妹妹的本分。 “父皇十三岁登基,二十岁执掌国政,十余年间便已经扫平六国,不到四十岁已经完成了前无古人的伟业!” “像这样的成就功绩,上古以来未尝有也。”赢萱轻声细语的说道,食指柔软的指肚在嬴政太阳穴处轻轻按压,继续说道,“千百年才出一人耳,又有谁能够望您项背呢?” 第37章 私情与国事 “萱儿的兄弟们,虽然远远比不上父皇,但无论文才武功,都还是拔尖的。” “这些年兄长扶苏辅助父皇处理朝政,也很勤勉尽力,还希望父皇能够多些指正点拨,自会更上一层楼。” 这番话虽说是拍马屁,倒也是实话,嬴政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出色,但也深知每个人都有性格不足,扶苏只能算是过得去罢了。 希望自己能够多活个二三十年,将帝国的内忧外患彻底清理干净,当一个承平之主对于扶苏来说并不太困难。 见嬴政的情绪又变好了些,赢萱又说了几个坊间流传的笑话,让嬴政哈哈大笑不止,边笑便说道:“若扶苏能学到萱儿五六成聪敏机变,那朕还有什么可以忧虑的。” 说话之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招了招手让赢萱停手,在自己身边坐下之后,收起笑容郑重问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朕想让你长留身边,但也不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否则也对不起你的母亲。” 想起当年的青丝如瀑、情意绵绵的魏国公主,嬴政难得露出了追怀感伤之情,望着娇艳如花的女儿,慨然说道:“满朝文武公卿,天下英雄豪杰,只要萱儿看上的,朕一定让你称心如意!” 见赢萱玉面微红,但是神色之间并未有寻常小儿女般的羞怯慌乱,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静静的听着,似乎知道嬴政还有话没有说完。 “单单是这份气度,朕的儿子、大臣之中便鲜有人能与其匹敌。” 嬴政心中暗想,嘴上却是继续说道,“也许你已经看出来了,王翦之孙、上将军王贲之子、前锋将军王离倒是与你年龄相当,家世也好,已经向朕表露过心意了。” “灭国之战能够如此顺利,王翦、王贲父子乃是首功!”嬴政沉吟道,“若是王翦为此事开口,朕倒还真不好拒绝啊。” 这倒也是实话,王翦一生不仅功绩彪炳,而且对嬴政忠心不二,君臣之间相得益彰,足为后世楷模。他若是亲自出面向嬴政求娶公主,确实无法拒绝。 不过,这只是一半原因而已,赢萱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更重要的原因是王家在秦军的声望和权威。 四海虽已一统,但北有匈奴侵扰,南有百越顽抗,六国旧人蠢蠢欲动,若是少了秦军的强力支持,新生的秦帝国必定步步维艰。 嬴政见女儿沉吟不语,便继续说道:“原本朕很看好他,也想给他个机会在东巡之时好好表现,可惜啊!”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但赢萱知道,因为王离的疏忽大意,几乎陷嬴政与帝国于不测之中,也让嬴政心头多了几分犹豫和疑虑。 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王家、秦军、刺客这些字眼很莫名的与扶苏联系在了一起,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至于其他的那些勋贵之后,要么就是身份太低,要么就是年貌相距甚远,并未纳入朕的考虑之中。” 说到此处,嬴政终于停了下来,低声问道:“萱儿的眼光素来不错,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王离虽然勇猛,性情冲动,心高气傲,比之沉稳如山的王翦、刚毅果敢的王贲远远不如,女儿认为他最多只能统领一军,难以驾驭百万秦军、无数名将。” 嬴政捋须不语,含笑看着赢萱,目光中有疑惑,也有欣赏,没想到女儿对王离的评价如此准确,竟然与他心里的盘算一般无二。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王家已经掌控秦军多年,如今六国已然平定,大规模用兵无非是南、北两个方向和镇压六国余孽的叛乱而已,父皇可以借这个机会有所调整,保我大秦长治久安。” 闻听此语,嬴政悚然而惊,这是盘桓在他心头多日的疑难,想不到竟然被女儿一语道破。 若是扶苏或是任何一个儿子说了这番话,嬴政面子上必定会对其大大训斥一顿,但心中却还是暗暗欣喜,可惜的是他们没有一个敢这么讲,心中考虑的并非大秦的全局,而是自己的地位和未来。 莫非他们真的以为,只要获得秦军、王家的支持,便能居于不败之地?难道他们没看到虎符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嬴政不记得这是女儿第几次给他震撼了,自从大病痊愈之后,几乎言无不中。 距离最近的那一次便是出兵百越之时,直言不讳的说百越地势险要崎岖、气候变幻莫测、全民皆兵处处设伏,非三五年不能建功。 “那些刀耕火种的化外之民,还能与我百战百胜的秦军抗衡?” 嬴政当时并不以为然,认为一年之内就能解决问题,结果事实证明自己太乐观了,而赢萱的判断是准确的。 见嬴政的目光之中似有鼓励之意,赢萱便索性所说了几句:“萱儿并非怀疑谁的忠诚,恰恰相反,为了避免将来出现君臣之间的不忍言之事,不如未雨绸缪。” 说到此处,赢萱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她只是想引起嬴政的重视和思考,至于如何举措,涉及朝局大政,便不是一个女子所应该插手干预的。 嬴政陷入了沉思之中,就如赢萱所说,王家的忠诚自然是没有疑问的,但分权也是必要的。 征讨百越的屠睢、赵陀等人本就是王翦、王贲父子击败楚国的旧部,那么北上与匈奴作战的主帅必然要选择更合适的人选,不仅需要文武双全,还要能够与王贲分庭抗礼。 “嗯,不对啊,本来是说萱儿的亲事,怎么又绕到军国大事上去了?”嬴政看到女儿眼中略带狡黠的笑意,这才明白自己被她成功的带偏了。 此时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年轻、英武、忠勇,最有意思的是,两人不仅思路相似,都颇有远见,就连笑起来都有那么几分相似,都有些阳光的味道。 虽然从家世上来说差了一些,但其祖、父均曾经是秦国将领,还担任过郡守,算得上根正苗红的老秦人。 再说他是独子,其父母均已过世,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家事的烦忧,倒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嬴政心中所想的便是李信,如果说之前并未在其考虑之中,那么经过博浪沙救驾以及这些天的问对来看,倒是有些后来居上的味道了。 第38章 十万火急 他正要开口之际,却见内侍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被打扰兴致的嬴政勃然大怒,眉毛顿时竖了起来,正要发作,却听内侍叩首道:“陛下,上将军、中车府令前来觐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启奏!” 哦,王贲、赵高一起来的,出了什么大事?今天听说赵高、李信二人前去审讯刺客,难道有了什么收获? 即便如此,作为主审官的李信也应该亲自前来回奏,怎么他没有到? 嬴政心念电转,并未猜出二人的来意,但以王贲的身份、赵高的谨小慎微,断然不会拿小事打搅自己,于是挥了挥手道:“让他们进来!” “既然父皇有国事处理,萱儿先行告退!” 公私分明,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能贯彻到底的不多,嬴政在历代君主之中算是做得好的,无论多宠爱的嫔妃、儿女,都不允许干扰国政,赢萱也深谙其理,这才起身告退。 “萱儿,你先在屏风之后暂避一时,等我见过王贲、赵高之后,还有话说。” 嬴政这次却破了例,大约是赢萱之前所说的那番话深得其心,想着等处理完国事之后还可以多说几句。 作为统御万方、君临天下的第一人,嬴政身上的压力极大,也希望有人能够为其分担,至少在精神上有所纾解。 “赵高,朕不是让你陪着李信去审刺客吗?怎么自己回来了?”嬴政皱眉斥道,“李信终究只是武将,刑律上的事情他未必精通,你要好生指点才是。” 虽然看起来像是在指责赵高,但听在王贲耳中,倒更像是陛下在展示对于李信的喜爱和厚望。 赵高还没说话,就被嬴政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遍,自然不敢反驳,只能连连叩首请罪道:“奴才实在是有负于陛下,死罪死罪!” “上将军,今日前来见朕,莫不是有重大军情启奏?百越那边有进展了?”这是嬴政目前最关心的军务,对于王贲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 王贲却不敢怠慢疏忽,这么多年跟着王翦,耳提面命,早就熟悉了这位天子的秉性,连忙跪倒启奏道:“屠睢等人的最新战报数日前已上呈,迄今并无消息,不过屠睢、赵陀都是百战宿将,陛下无须过于担忧。” 当年灭楚之后,嬴政曾经有意让蒙恬率军前往百越征讨,但王贲以屠睢等人用兵持重,而且久在楚地作战,与百越接壤,更为熟悉地理为由予以谏阻。 如今迟迟无法顺利推进,而士卒的非战斗性减员日益严重,也让王贲的心中多了一份压力。 “陛下,微臣与赵府令前来,是为了刺客审讯一事。”王贲斟酌着言语,缓缓说道,“因为此事关系重大,伏请陛下明断圣裁。” 嬴政心中一凛,刺客的主审李信未至,而本来与此事无关的王贲却神色凝重,必然是出了极大的变故。 但他还是稳住心神,从容道:“究竟是何情形,上将军不妨直言。你们两个不要跪着了,站起来说吧。” 王贲却没有即刻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赵高。 他的意思很明确,前半截所发生之事自己并未亲眼目睹,还是由赵高来说更为合适。 赵高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自己与李信在前锋营见面,李信要求众人不可擅入,随后自己便与王离去了中军帐等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便听到外面人声喧哗,隐隐有喊杀之声,随后有人来报,说是奉命换防的禁军突然发难,杀入了囚禁刺客的营帐。” 奉命换防?嬴政狭长的鹰目倏然一闪,怎么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陛下,微臣觉得前锋营在护驾之事上颇有疏漏,为了对其进行警醒,便调派了二十余名禁军精锐前往,未能及时禀报,乃是微臣的之罪。” 王贲虽然没有抬头,但似乎也觉察到了嬴政的不满,立刻进行了补充解释。 “不过二十余人,上将军自可做主,朕并未怪罪。”嬴政淡淡的说了一句,便催促道,“接下来如何,李信有没有受伤?” 嬴政不问刺客生死,先问李信安危,也从侧面反映出了他的心意。 赵高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王离将军听到警讯之后,即刻前往支援,等我们到达之时,李信将军身中十余处剑伤,但也伤敌十余人,并未处于下风,刺客也还活着。” 嬴政和屏风后的赢萱都松了一口气,嬴政心中还算满意,这家伙在仓促之间应战还能有如此战果,总算没给朕丢脸。 “在前锋营将士的围攻之下,将那些假冒禁军之人尽数诛杀,有两个伤重也自尽身亡,而刺客身遭重创昏迷不醒。” 赵高终于说完了前半截,松了口气道,“我觉得此事甚为重大,便立刻去请上将军主持大局。” “陛下,微臣得报之后,即刻赶往前锋营,做了三件事。”王贲统领秦军多多年,说话简明扼要,几乎没有废话,标准的军人作风。 “第一,处置前锋营主将王离!因其未能及时发现、阻止此事发生,以至于酿成变乱,责打三十军棍!” 果然不出赵高所料,这是王贲首先要说的,为的就是表明其大公无私、军纪严明,也是某种保护儿子的做法。 似乎感受到嬴政询问的目光,赵高连忙附和道:“王离将军被处罚之后,背后血肉模糊,已然人事不省!” “嗯,王离毕竟年轻,多教训两句就是了,上将军也无须如此苛责。”嬴政果然也就不再追究,轻轻放过,还为王离开脱了两句。 “第二,查清了那些假冒禁军之人的身份!”王贲接着说道,“为首之人卢敢一伙也曾是我秦军之人,前些年被派往三川郡担任县尉等职,此处聚集于此必然是受人指派!” 嬴政大怒,额角上青筋暴起,喝问道:“秦军之中竟有如此匪类,究竟是何人指使?” 王贲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犹豫了片刻,这才回奏道:“陛下,此事尚待追查。不过,违背常例将其全部安排到三川郡,需要王绾老丞相的许可,而三川郡具体负责安置的乃是三川郡丞李由。” 第39章 第三件事 说到此处,王贲停了下来,让嬴政慢慢消化这个信息,赵高更是俯首不语,担心被嬴政当作发泄的目标。 “王绾,李斯,啧啧,怪不得你们两个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涉及到前后两任的百官之首,确实有些棘手。” 嬴政刚开始也有些发懵,但他终究是这个帝国多年的主宰,对于臣子们的心思看的极为清楚,知道他们两个是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自己。 他站起身来,在御案两侧来回踱了两步之后,忽然一笑,冲着台阶下的赵高问道:“人人都说你就是一部活的秦律,条条桩桩都熟记于心,是不是这样?” 赵高急忙叩首道:“不敢,不敢,只是外臣传言,奴才绝不能以此自居!” “你不用紧张,熟读秦律是好事啊!”嬴政的声音陡然间变得肃然冷厉起来,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朕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哪条秦律上说,丞相犯法可以不追究啊?” 自从商君在大秦变法之后,秦律之严峻便为六国之冠,当年秦孝公的兄长犯法也被割去了鼻子。 更不用说,商鞅自己最终也难逃车裂之刑,死在自己一手制订的秦律之下。 赵高闻言,浑身一震,立即叩首回奏道:“无论何人,只要触犯了秦律,自当依律惩处!只是,只是…” 他终究是宦官,涉及朝政大事,不敢轻易出言,一时有些语塞。 一旁的王贲终究是军方第一人,接口解释道:“眼下两位丞相并未确认涉及此事,只是可能有所关联而已,我等既不敢罔顾秦律,也不能破坏了上下尊卑以及陛下对元老重臣的体恤之情。” “这件事朕知道了,你们可以先从下面开始查起,至于王绾和李斯嘛。” 嬴政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朕当然相信他们对于大秦的忠贞,只不过身上的担子重、处理的政务多,也难免被底下人蒙蔽,让朕再想一想。” 隐在屏风之后的赢萱比起王贲、赵高两人,更能体会嬴政的心意,只不过是因为她听到过嬴政若无若有的不满。 王绾自不必说,大力宣扬分封制,还说是齐国太远、楚国太大,燕国更是苦寒之地,朝廷直接管理的困难不小,倒不如将成年的公子们分封出去,赋予他们便宜行事之权,更好的治理这些地方。 这是周朝的古制,对于言必称“周礼”的人来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不少大臣纷纷附议,就连扶苏似乎都有些心动,虽然没有明说,但也隐晦表达了为父分忧的心意。 难道这些人就没有看到,绵延数百年的群雄混战,生灵涂炭,分明就是分封制造成的! 到了最后,周天子反而成了摆设,只能当个名义共主! 大秦一统天下就是为了结束这种状况,他是想着要传承千秋万世的,绝不能在一开始就埋下这个祸根。 凭借他强大的权威,压服了百官,也让王绾无可奈何,没过多久便告病辞官,但嬴政心里明白,这个老头并不服气。 手底下主管消息探查的黑冰台,也不断收到王绾对朝政的议论、会见亲贵大臣的情报。但是他终归是元老,只要不是太过分,嬴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下一段善始善终的佳话。 如果王绾真的牵涉到这次刺杀事件之中,哪怕是间接的,嬴政也绝对不会再容忍。 而李斯的情况就有不同了,他不仅一手辅助了嬴政的统一大业,而且在此之后的所有重大问题上都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嬴政一边,处理政务也称得上殚精竭虑、兢兢业业,深得嬴政的倚重。 自己也对他不薄,不仅给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而且将他的长子提拔为郡丞,还指配了宗室之女,使其成为皇亲国戚。 不过,他的心思太过灵活,功名之心过盛,为了长保富贵,已经将脑筋动到了大秦未来的统治者身上,不仅与扶苏来往甚密,与几位成年公子的关系也不错。 “莫非真当朕看不出来你的赌徒心理吗?” 对于任何统治者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还在世的时候,便有大臣或明或暗的向后继之君示好,尤其是权力欲极为旺盛的嬴政。 因此,赢萱猜测自己的父皇并不是真的要动王绾、李斯,只不过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一番,让他们安守臣子的本分。 嬴政的话看似在维护两位重臣,机敏如赵高,却几乎立刻就听出了“底下人”、“蒙蔽”之类的言辞深意,但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只简简单单的说了两个字:“遵旨!” “第三件事呢?”嬴政问道。 按照事情的轻重缓紧来说,既然被王贲摆到最后来说,必然是相当棘手,屏风后的赢萱隐隐预感到与尚未出现的李信有关。 她的预感完全准确! “第三件事与陇西侯、新任中尉李信有关!”王贲并不打算添油加醋,一来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二来现有的证据已经足以让李信百口莫辩了。 “搜寻失踪的传令官之时,在他的尸体旁发现了另一个人,经辨认便是假扮传令官的那个人,已然饮剑自尽。” 王贲停了停,让嬴政的思绪能够跟得上,随后才说道,“此人便是李信的亲兵,叫做赵偃!” 嬴政虽然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惊,他相信王贲、赵高绝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撒谎,但他也有些怀疑这只是某种巧合。 “哦,秦军之中有些害群之马也是正常的,不过他凑巧便是李信的亲兵而已,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吧。” 王贲肃然道:“陛下,事情并非仅仅如此而已,领队的校尉在自尽的赵偃身上搜到了竹简,其中的内容骇人听闻!”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竹简,恭恭敬敬的双手举过头顶,等待内侍来接。 自从荆轲以督亢地图藏着匕首,意图行刺未遂之后,便多了这么一项规矩:递交给嬴政的东西,事先必须由内侍先行检验,随后才能转呈御览。 嬴政从内侍手中接过了竹简,急不可待的展开,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出现在他的面前,这竟然是一封忏悔举发书! 第40章 盛怒之下 这个名叫做赵偃的人,自述其从军以来就跟随在李信身边,深得其信任,因此也得以知道了某些秘密。 据他所说,李信自从大秦统一之后,便被朝廷弃用,因此心生不满,经常酩酊大醉,并且指天骂地,说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 后来,他不知道如何与齐国的余孽沧海君联系上了,对方说可以设一个局,不仅能够让他大展身手、获得陛下重用,还能顺便削弱陛下对王贲等人的信任。 赵偃得知此事后便心有不安,担心事情败露,或是伤害到陛下,曾经一再解劝,但李信一意孤行,他顾念旧情,不得不与之配合。 看到此处,嬴政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一字一句便如刀剑般刺来,他实在想不到这个李信居然隐藏的如此之深! 如此恶毒诡诈、目无秦律之徒,又怎么能身居中尉之职?! 嬴政的呼吸粗重起来,太阳穴两侧的血管也开始突突乱跳,浑身散发出一股暴戾的杀气,对他极为熟悉的赵高感受到了寒意,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我虽只是位卑的士卒,但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做,但是在李信强逼之下,杀了传令官,还假冒其名修改、延后了换防的时间,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李信想要趁此机会,杀掉刺客,消灭证据,同时还想嫁祸于前锋营主将王离!” “我思来想去,懊悔不已,但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 赵偃在竹简的最后写道,“只有一死谢罪,并且将李信之罪恶和盘托出。希望上天有眼,陛下圣明,勿要被其欺瞒,坏了大事!” 赢萱虽然在屏风之后,但从嬴政的举动来看,分明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而王贲却并没有就此罢休,沉稳的说道:“陛下,微臣以为赵偃所写不可不察!” “其他的暂且不论,若非事先参与此事,李信又如何预先得知陛下遇刺呢?反过来说,若非他通风报信,沧海君远在千里之外,这些刺客、杀手根本就不可能得知陛下东巡的具体行程。” 这确实是极有力的证据,所谓神仙点化之事终究虚无缥缈,就连嬴政本人也只是将信将疑,何况他人。 而赵偃竹简之中所说,几乎毫无破绽,将李信的现实困境、遇刺之事以及审讯刺客、遭遇劫杀等等都给予了完美的解释。 “好一个李信!”嬴政震怒之下,将竹简重重的摔在地上,力道之大,让竹简散落一地,大部分都掉落在了屏风之后。 赵高心中颇有疑惑,因为这个赵偃所说的故事太过完整,反倒不像是真的。 再说李信从军多年,手下多的是出类拔萃的将才,尤其是章邯等人,怎么会将如此大事交给区区一个亲兵? 但陛下已经大怒,而王贲正想借着这个机会消除李信这个隐患,自己在这个时候说话,必然会遭到无尽的后患,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赢萱捡起手边的竹简,一扫而过,虽未完整,但以她的聪慧,转瞬之间便拼凑出了其中大概,心中暗叹:不知是何人设此毒计,委实难破! 这个赵偃是李信的亲兵,又以自尽来证明自己的悔恨,再加上似乎与行刺前后所发生之事都能对得上,多番印证之下,看似无懈可击。 赢萱不想自己辛苦选择的得力臂膀就此折断,而且对于在大铁锥下救了一命的青年将军也颇有好感,心中飞快的盘算着如何应对,额角也渗出了丝丝汗珠。 “陛下,李信身居中尉要职,干系重大!且其素有勇武之名,箭术也是当世一流,得到不少将士的崇敬。一旦变起肘腋之间,恐怕惊扰圣驾!” “微臣位居上将军,保证陛下的安全和大秦的稳定乃是职责所在,不敢疏忽!” “请陛下即刻下旨,捉拿李信!”王贲看了看脸色发黑的嬴政,补充道,“经微臣详细审讯之后,自会请陛下圣裁决断。” “赵高,你怎么看?”盛怒之中的嬴政还是没有忘记征询律法专家的意见。 “陛下英明,上将军所言皆是正理!”赵高不敢正面与王贲相抗,只得婉转的说道,“不过李信毕竟是救驾的功臣,不如由奴才一道旨,诏令李信前来见驾即可。” 赵高话中隐含的意思是,此事并非毫无疑点,总要给李信分辩的余地,以免屈打成招。 嬴政还未说话,王贲却是拂然变色,肃然反问道:“赵府令此言差矣!若是李信以武力拒捕,那该如何?或者是他假作顺从,但在君前放肆,又当如何?” “陛下,微臣已经令校尉杨武率领两百精锐将李信及其数十名部属包围,捉拿李信只需一声令下!” “陛下,我等身处东巡途中,沿途暗藏凶险不少,万万不可迟疑啊!” 嬴政沉吟道:“校尉杨武是何来历?” “杨武乃是卫尉杨端和老将军的堂侄,从军多年,屡有功勋。”王贲知道嬴政在担心什么,坦然道,“赵偃等人的尸体以及竹简便是由其发现的。” 杨端和是秦国宿将,年龄虽然比王翦小一些,但还是比王贲高一辈,等到王贲领军驰骋沙场之际,他已经开始承担咸阳城的戍卫之责,两人并无太多交集。 嬴政原本还有些担忧王贲有私心,但既然是杨端和后辈发现的,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一挥袍袖,沉声道:“就依上将军的建言,令校尉杨武速速擒拿李信,并由上将军审讯!若是李信敢于拒捕或是遁逃,格杀勿论!” 闻听此言,赢萱心中大急,若是真按照嬴政的口谕执行,李信惊惶之下稍有反抗的举动,说不定就会被诛杀! 即便束手就擒,落在王贲等人的手中,说不定便要新账老账一起算,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就在此时,她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了前两天李信口中所说的亲兵,必然就是这个赵偃! 而负责监视他的齐大、齐二也到了该回来复命的时候,说不定他们两个会有什么收获,以此证实李信的清白。 第41章 公主击缶 但她知道嬴政的性格说一不二,更容不得他人违拗,眼见王贲就要领旨而去,她情急之下触到了陶缶,便以手中竹简轻轻敲了三下。 缶的声音虽然低沉厚重,但听到嬴政耳中却犹如黄钟大吕,因为这令他想起了已然故去、而始终不曾淡忘的赢萱之母! 那位善解人意、精通音律的魏美人,总会在他烦躁不安,为国事忧心之时轻击陶缶,每次都是三下,能令他瞬间平心静气! 嬴政明白女儿的意思,而冷静下来的他也许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喊住了即将离开的王贲。 “李信终究是我大秦难得的青年将才,朕认为赵偃所书还有些不尽不实之处。” 嬴政缓缓说道,“这样吧,赵高你还是随着上将军去一趟,亲自对李信说清楚朕的意思,让他不要抵抗!” “朕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吗?” 赵高当然明白! 王贲不懂得那三声击缶的含义,而他却能猜到屏风之后的人必然就是赢萱。 当初他还只有十多岁,便在伺候陛下的时候,便不止一次见过红袖添香、素手清音的场景。 时隔多年,他不禁有些感慨:世人常以为陛下冷血无情,岂知他也有如此长情的一面。 赢萱公主为何要出手相助?莫非只是为了感念李信的救命之恩? 赵高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脸上却是丝毫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叩首道:“奴才遵旨,必然将陛下的宽仁之心说与李信将军!” 这个奴才果然一点就透,嬴政单单凭“宽仁”二字便知道赵高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图,用着倒是顺手。 王贲没想到嬴政这么快改变主意,又给补了这么一句,也就是说陛下不仅仍然对李信抱有希望,而且派了赵高这个监军,明显便是有所防范。 不过嬴政问的是“你们”,王贲不敢怠慢,回奏道:“微臣必定遵旨而行,与赵府令协同办好此事。” “哈哈哈,什么与赵府令协同?”嬴政似乎感觉到了王贲的心理,“你是上将军,李信是你的属下,自有便宜处置之权,赵高不过是去传个话而已。” “赵高,军中之事,绝不可擅自插手!否则小心你的脑袋!另外,若是李信束手就擒,先将其看管起来。” 看着心怀不同心思的两人领旨而去,嬴政这才回头看了看屏风后的女儿,语气之中颇有些感伤,但也有些不满的说道:“你的母亲知书达理、温柔贤良,却从不会干预朕处理政务!” 这已经是看在赢萱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尽量放缓了语气,若是换了旁人,即便是扶苏,也得是好一顿训斥。 “女儿鲁莽无知,有失体统,还请父皇恕罪!”赢萱知道当务之急并非辩白,而是先要认错。 看着俯首在地、诚信认错的女儿,再加上耳边娇糯怯怯的声音,嬴政再也硬不起心肠,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却见娇靥泪光如带雨梨花,更是心生怜惜。 “哎,萱儿,你这是为何?朕也没有责怪你,只是提醒了两句而已。” 赢萱垂首拭去泪珠,低声道:“萱儿只是想起了当年母亲陪伴父皇之时,不由得触景生情而已。” “是啊,是啊,当时你还没有朕的膝盖高,却时常说要来为朕捶腿解乏,其实无非是因为看上了朕桌上的凉米糕吧。” 嬴政说起旧事,嘴角泛出一丝笑意,顺便还揭了赢萱的短,让殿内的气氛又恢复到了和煦春风的状态。 “朕知道你绝非不知轻重之人,论起对国事的判断,比起你那个处理政务好几年的兄长还要敏锐些!”嬴政收敛起笑容,正色问道,“你方才是想到了什么而提醒朕吗?” 赢萱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圣明烛照无过于父皇!女儿看了看这封竹简,便找到了好几处蹊跷,情急之下只好以击缶示意。” “父皇请看,这封竹简不过区区两百余字,便能将如此庞大的阴谋写的如此清楚、准确,遣词造句极为精当。” 赢萱面色凝重的指着手中的竹简,反问道,“父皇每日处理政事所览奏章浩如烟海,恐怕也没有几封能够写到如此地步吧。” 嬴政当时被王贲之言所激怒,倒是未及细品,此时被赢萱提醒,重又接过竹简,读了几行,这才似有所悟。 “说得不错!就算是朝中大臣,也只有李斯、冯劫、蒙恬等十余人能够达到如此水准,赵偃若真有这本事,岂是区区一亲兵?” “还有这字,看似笨拙,其实是为了掩饰其笔体,但不知不觉之间还是流露了几分笔意,没有十余年之功,也是做不到的!” 嬴政本就是开创之主,思路之深远、眼界之开阔,并非是常人所能比,赢萱的提醒便让他注意到了新的疑点。 “萱儿,你还发现了什么?一并说出来!” 见嬴政认同了自己的看法,她也就可以放胆而言:“赵偃口口声声说知道此事触犯秦律,忠诚于大秦,却没有在行刺前举发,反而选择了一个莫名的时机自尽!” “结果就是造成了死无对证,从而坐实了李信之罪,女儿猜这是因为他或者是他背后之人不敢与李信当面对质!” “还有一事更为重大!父皇所乘坐的车驾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李信当时更是在百里之外,而刺客竟能未卜先知,精准击中,岂不是怪事?” 嬴政颔首道:“萱儿所言极是!此时想来,其中破绽甚多,不过策划之人能够将此事编造出来,还能与谋刺、沧海君等等相互关联,倒是个人才啊。” “可惜的是,朕的身边有萱儿在,胜过了千军万马!” 说到此处,嬴政突然一皱眉头,心中便冒出了一个念头:“王贲官居上将军,是个难得的帅才,阅历之丰富也非赢萱这个丫头能比,难道他就没有看出来吗?” “还是说,他看出来了,却并没有细究呢?” 回想起王贲数次想要将李信调离咸阳,去巴蜀之地当个郡尉,嬴政心中颇为不快,看来这位上将军的胸襟气度,比起其父王翦不计前嫌举荐李信,差距太大了。 “终究还是私心太重!” 第42章 帝王心术 这些话他都没有说出来,但赢萱从他略有些凝滞的笑容里猜出了七八分,却只是恭敬的垂首而立,未曾多说什么。 “不过,李信身边有这么危险的人物,而他却不自知,也是有所欠缺啊。”嬴政目光隐蔽的扫过赢萱,叹息道,“终究还是年轻,过于大意了!” “父皇,您有所不知,数日之前李信将军曾经与女儿见过一次。” 嬴政闻言一震,却听赢萱接下去说道,“本来是为了感谢女儿推荐他出任中尉要职,结果却从女儿这里借走了两个人。” “哪两个人?” “黑冰台的齐大、齐二兄弟俩,父皇曾经说过他们身手极好,又善于潜行匿踪,因此派到我的身边。” “父皇您猜一猜,他要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吗?” “莫非便是因为那个叫赵偃的亲兵?”嬴政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与李信私下见过面,听起来似乎关系还不错。 而且说起李信名字的时候,虽未有笑容,但双目之中似有异彩闪烁,跟提起王离之时截然不同。 赢萱并未在意,点头道:“确实如此!他说一名亲兵似有异志,与谋刺之事有关,想要秘密调查,向我借两个生面孔,我便应允了。” “若是父皇有暇,今晚可以召他们二人前来禀告。” 看来这个李信本事还真不小啊,有勇有谋,就连萱儿对他也很有好感。 齐大、齐二两人是黑冰台的剑士,他们的忠诚无可置疑,若是真如萱儿所说,那么李信就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想不到博浪沙莫名而来的大铁锥有这么大的作用,不仅让朕的丞相、上将军卷入其中,皇子、公主似乎也暴露出不同的想法,前锋营、禁军之内的隐患一一涌现,从这一点上看倒未必是坏事。 作为一名杰出的帝王,嬴政最擅长的便是操弄人心、抓住一切有利时机,从而获得对自己、对大秦最好的结果。 从王贲、赵高还有赢萱的反应,以及在前锋营劫囚杀人的疯狂行径判断,这趟水已经足够浑了。 既然如此,何不索性让水更浑一些呢? 嬴政深信,只有让所有相关人都卷进去,他才能够看清楚每一个人,从而彻底消除隐患。 既然李信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那就索性拿他当作诱饵,那些愚蠢的鲤鱼们会不会闻香而来,就看他这个渔夫的本事了。 一念及此,嬴政心中便有了想法,但却没有对赢萱明言,而是淡淡的说道:“既然萱儿这么说,朕自然是相信的,稍后我会听一听齐大、齐二两个究竟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但你未得朕的允许,便私下接见戍卫咸阳的将领,所犯之过也不小。”嬴政刻意的板起了脸,冷峻的说道。“若是不加惩处,恐怕也说不过去。” 赢萱乖巧的叩首道:“父皇之言,乃是金科玉律!萱儿行事多有不周不谨之处,自当领受惩罚。” “嗯,那就罚你在到达胶东郡之前,不可与外人接触,静思己过!” 赢萱闻言一惊,以东巡行进的速度,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抵达胶东郡。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她无法与外界联系,当然最主要的就是不能与李信互通消息了。 “希望你借这段时间好好反省,日后若是再有未经允准而与外官相见,便要褫夺公主封号、收回所有赏赐。” 嬴政这么做的主要原因当然是为了避免赢萱的干扰,但潜意识里对于李信得到赢萱好感还是有些不舒服,大约是每个父亲对自己鲜花般的女儿都有的保护欲在作祟吧。 赢萱知道嬴政平日里虽然与自己嬉笑怒骂,父女天伦之情甚厚,但一旦涉及内外交通的大事,则从来不假辞色。 见她领受了惩罚,并无怨言,看到她酷似其母的容颜,嬴政的心头一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安抚道:“若李信这小子是清白的,这次又能合了朕意,倒也未必没有机会攀龙附凤。” 赢萱俏脸瞬间如红霞弥漫,声音却变得几乎轻不可闻:“父皇所言,萱儿不甚明了!” 嬴政听完了齐大、齐二这几天所打探的消息之后,沉吟了半晌,颔首道:“你们立了一功,朕有重赏!” 随后一指赢萱,无视女儿幽怨的眼神,吩咐道:“你们二人依旧保护公主,未得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接近!” 齐大、齐二虽然有些讶异,但却常年黑冰台的经历让他们习惯了不问原因,只懂得完全听命。 等到他们离去之后,嬴政负着手踱步了良久,在墙上悬挂的大幅舆图前沉思不语,直到内史蒙恬小心的提醒他,下午又到了一批紧急政务,需要尽快处理。 “今日朕有些疲倦,这些竹简就不看了!”嬴政这句话差点让蒙恬惊掉了下巴,除了每年的大典之外,很少听到嬴政这么说。 而且看嬴政的脸色,黑里透红,虽然并不是龙精虎猛的小伙子,但神采奕奕、目光凌厉却是显而易见的。 “陛下是身体不适吗?莫不是这些天车马劳顿,又连夜处理国事,染了风寒不成?”蒙恬关切而又谨慎的问道,“是不是召御医前来问诊?” 嬴政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你也无需过于紧张,朕身体无恙,只是有些事情要改一改。” “朕也已经年过四十,精力不如以往,国事又如此繁重,总不能老是压在朕一个人的肩膀上啊。” 蒙恬垂首而立,静静的听着,这些话他先前也曾经劝谏过,只是嬴政向来只当耳旁风,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呢? “朕的长子扶苏也已经二十多岁了,正好趁着东巡的机会,给他一些独立处理国事的机会,你看如何?” 蒙恬素来与扶苏交好,心中自然是极为赞同的,但他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将腰弯的低了些,说道:“扶苏公子天资聪颖,又得陛下耳提面命,近年来越发沉稳明睿,确实可以让他多些历练,为陛下分忧。” “陛下在东巡途中可以好好休养,若是遇上紧要之事,还可随时提点公子,以免出现大的谬误。” 第43章 梦中有玄机 蒙恬担心嬴政有大权旁落的想法,还及时的补充解释了一句,想不到嬴政却是哈哈大笑道:“有丞相在,有上将军、御史大夫,还有你蒙恬,这么些重臣一起协助,扶苏又怎么会出错呢?” 见蒙恬并无其他意见,嬴政便正色道:“你去传朕的旨意,自即日起,除了紧急军务之外,其余政务均由公子扶苏相机处理,便宜行事,无须时时禀报了。” “微臣遵旨!”蒙恬正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嬴政喊住了。 “差点忘了一件事,中尉李信涉及谋刺一案,如今上将军已经带人前去捉拿,之后的审讯之事,也交由扶苏一并主持,你去协理一二。” 闻听此言,蒙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微臣自身亦有嫌疑,不宜介入此事之中!” 嬴政笑了笑,将其扶了起来,说道:“蒙家三代都是秦国栋梁,朕早就视之为心腹股肱,更不会相信刺客胡乱编造的话。”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可能涉及甚多,你要好好协助扶苏办好此事!” 李信受了好几处剑伤,虽然不算太重,但也流了不少血,又陪着王贲、赵高他们调查此事,已经有些精神疲惫,不堪支撑了。 李必、骆甲的伤势也不轻,见到他出来,都是松了一口气,齐声问道:“将军无恙乎?” “没什么大事。”李信挥手道,“大约有些内情不方便让我知道,让我们先回去!” “今日之事,估计没有这么简单,多半会惊动陛下。”李信边走边提醒他们,“你们回去好好休息,但也要将今日之事细细回想,以免遭人诬陷。” 他虽然没有明说会被谁诬陷,但李必、骆甲都是机警之人,对视一眼,各自都已经心中有数。 “需不需要提升警戒?”李必问道,“我和骆甲轮流值夜,以免有什么意外发生。” 李信闻言不禁微笑道:“我们不过区区数十人,身处万人的军营之中,若是真有什么事发生,即便值夜又能如何?” “我只提醒你们一点,若有意外变故,不可徒逞血气之勇,明白吗?”李信的潜意识之中隐隐有些不妥,这才多说了几句。 因为身心疲累至极,李信只是简单啃了两个锅盔,又饮了一大碗清水,便沉沉睡去,不多时营帐之中就已经鼾声如雷。 在睡梦之中,李信似乎身处在晦暗不明的旷野,被无数头体型巨大的黑狼追赶,他拼命的奔跑,几乎精疲力竭,结果却是双脚陷入了沼泽,无法动弹。 眼看着狼群越来越近,尖利的獠牙清晰可见,正当他绝望之时,天际绽放出万道霞光,光芒之中似有一位仙女。 只见她从天而降,只是轻轻一挥,便使他从沼泽中缓缓升起。 狼群的嚎叫极为凄厉,但无论他们怎么凶狠,也无法冲破仙女所设置的屏障,李信转头看去,发现仙女的容貌渐渐显现出来,竟然是乐儿的模样。 李信心中激荡,正要说话,却发现乐儿的容颜渐渐变化,竟然变成了赢萱。 嬴萱只是对他嫣然一笑,便消失在无尽的光芒之中,耳边只传来八个字:“福祸相依、否极泰来!” 他不明所以,便要追赶,却感觉眼前的光芒越来越亮,几乎睁不开眼睛。 正在双手无意识的抓扬之时,耳边却听到了厉声叱喝:“陇西侯李信,你涉及谋刺陛下一案,现奉旨捉拿,还不束手就擒!” 闻听此言,李信立即惊醒过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才发现自己的营帐之中已经挤满了持剑的前锋营将士,为首之人正是校尉杨武。 而站在杨武身后的上将军王贲、中车府令赵高,正以警惕的眼神盯着自己,尤其是放在自己身边的佩剑。 这柄剑是当年他千骑入辽东、长途追击燕王喜的时候所获,据说也是徐夫人所铸,削铁如泥,是一柄难得的宝剑。 剑身上还刻着“斩风”二字,号称疾势能斩风! 李信心知不妙,必然是被人诬陷,若是落入王贲的手中,岂非百口莫辩! 他的手指一动,便要伸手取剑。 王贲早就预料到像李信这样的勇将绝不会轻易放弃抵抗,早就在营帐内外布置了弩手,神色自若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杨武持剑看似镇定,心中却是在打鼓,李信的勇武军中皆知,若是奋起一搏,眼前这些士卒必有不小的损伤。 赵高眼见此情状,轻咳了两声,加重语气道:“陛下有旨,着上将军王贲、中车府令赵高擒拿李信,看押待审!” “李将军,虽然你涉及谋刺之案,但陛下宽仁英明,会给你自证清白的机会,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啊。” 他这句话提醒了李信,既然赵高也在其中,说明王贲还不能一手遮天,看来此事还有转机,又想起方才梦中仙女所言,似乎也在提醒着自己不能冲动。 想到此处,他淡淡一笑,收回了探出去拔剑的手,整了整衣襟道:“上将军、赵府令,容我更衣!” 赵高松了口气,用更加温和的口吻说道:“杨校尉,还不赶紧去为李将军帮一把手。” 杨武得到提醒,立刻便明白了,将剑入鞘后就带着两人快步来到李信的床前,明着是等候吩咐,其实是将李信与斩风剑、震天弓分隔开来。 李信对此心知肚明,一边穿上外袍,一边随口问道:“不知我手下那些校尉、士卒怎么样了?也要一并审讯吗?” “总共五十余人,皆已被擒!”王贲终于说话了,李信这么识时务,倒是与之前那个热血冲动的将军截然不同,让他颇为惊讶。 “你手下的两个校尉都很配合,因此并未有人员损伤。”赵高解释道,“目前只是需要对你审讯,其余的人只是暂时关押,以防万一而已。” 赵高还想说些什么以安其心,却被王贲打断了:“杨武,将李信双手捆绑起来,即刻动身吧!” 杨武知道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很遭人恨,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强笑道:“这只是例行公事,李信将军勿要见怪。” 第44章 便宜行事之权 李信看了看眼前这名三十多岁、面容憨厚实则精明的校尉,猜到多半是这家伙搜到了什么证据,引得陛下震怒,这才要捉拿审问。 但他却顺从的伸出双手,笑着说道:“杨校尉是个人才啊,行事周全,不必靠杨老卫尉也能有所成就。” 杨武只以为这位比自己年轻,却早已得享大名的将军在讥刺自己,脸皮微红道:“杨武只是忠心尽责,不敢有辱杨家门风!” 在对李信进行了搜身,确认其并未携带兵器之后,一行人押着他出了营帐,向东而去。 “杨校尉,若是陛下要审讯,我们应该往西去,那儿才是陛下的行宫所在啊!”李信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身后的赵高听到了,心中暗叹了一声,沉声道:“陛下有旨,审讯谋刺一案全权交由公子扶苏审理!” 王贲也听到了他的话,冷笑了一声,补充道:“你就不要多问了!东巡期间的一切政务,均由公子扶苏处置,除非你能证明清白,否则也不要再想见到陛下了!” 李信嘴里只是哦了一声,心中却生起了大大的不妙之感! 自从博浪沙救驾之后,扶苏对于他就没有什么好感,而从赵高、赢萱以及他的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中搜寻,这位公子只是表面宽厚而已。 若论胸襟气魄,比起凶名在外的嬴政差的太远了!若是落在他的手中,估计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些时日,李信伴随嬴政左右,亲眼见证其处理国事的雷厉风行、干脆利落,也不止一次听到对扶苏的评语,其实也算不得太过正面。 只不过在所有成年的公子之中,扶苏总算是最出色的,又是长子,因此嬴政即便时有不满,还得耐心的栽培指点。 前两天随驾之时,嬴政精力充沛,双目炯炯,闪耀着对权力的极度迷恋,像这样的帝王,除非不得已,怎么会将权力交出去呢?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李信边走边想,总觉得嬴政此举必有缘由。 他的眉心微微皱起,形状似纺椎,倒像是竖着生了一只眼睛。 公子扶苏的营帐规模并不大,负责守卫的禁军也不过百余人,与其他公子、重臣相比并没有太多特殊之处。 事先已经接到了诏旨,扶苏不敢怠慢,专门腾出了一个营帐,用于关押李信。 至于李必、骆甲等众多部属则仍留原驻地,就地看管,以免相互之间泄露风声。 在营帐门口等候的,居然是以公子扶苏为首,内史蒙恬、博士茅朔分列左右,倒是让王贲、赵高有些意外。 无论王贲如何位高权重,总是臣子,见到当今皇帝陛下的长子,还是要表现出足够的敬意。 他紧走两步,拱手施礼道:“扶苏公子,我已将涉案的重要人犯李信押解到此,请公子查验。” 扶苏见到当朝柱石也很客气,还礼道:“上将军何须多礼,咱们同为父皇的臣子,自当同心协力办好差事。” 说着他目光一闪,便看到了双手被缚的李信,见他气定神闲,似乎毫无阶下囚的自觉。 “如今李某人双手被缚,实在无法行礼,扶苏公子莫要见怪哦。”李信也看到了微笑的扶苏,索性主动打了个招呼。 果然有些门道,并非单纯的武夫可比,怪不得茅先生如此重视。 若是换了旁人,身负如此嫌疑,证据也不少,也没有什么朝廷重臣的支持,早就该面如土色,想不到李信看起来比身边的赵高还要自在。 赵高一溜小跑来到扶苏面前,深施一礼道:“老奴受陛下所派,参与此事,若是公子有何差遣,吩咐便是。” “赵府令公务繁忙,本公子岂敢劳动?”扶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待明日开审之时,自会通知赵府令旁听。” 身后的茅朔也微笑着一拱手,说道:“赵府令请随我来,公子已经安排了安歇之处,免得府令来回奔波。” 原本赵高还想着找机会与李信聊一聊,跟他说说审理之时应该如何应对,以及赵偃究竟是怎么回事,想不到扶苏的第一步就是将其与李信隔开。 紧接着送走了王贲之后,扶苏看了一眼茅朔,随即笑着说道:“蒙兄啊,今日天色已晚,你也早些休息,那些竹简的数量不少,我先看一看,明日一早再详细商议。” “就依公子所言。”蒙恬原本兴致勃勃,还想要与扶苏彻夜长谈国事,以及大秦亟待解决的要务,此时也有些意兴索然。 茅朔察言观色,连忙补充解释道:“扶苏公子骤获如此重托,难免心神不宁,需要平心静气才可,内史大人勿怪。” 当帐中只留下扶苏、茅朔二人之时,扶苏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笑道:“茅先生神机妙算,竟然将李信引入毂中,如今岂不是心头大患尽去?” 蒙恬为人刚直,虽然与扶苏交好,但从未让他参与此事的谋划,以免节外生枝。 茅朔却是面无得色,先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倒是将扶苏搞糊涂了,问道:“茅先生的计划已然奏效,莫非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赵偃这个棋子,本就是死间,能够用在这个地方已经算是物超所值,并没有什么遗憾的。公子已经为他办了事,已经两清了,也不会有后患。” 茅朔手捻长髯,低语道:“只是那些假冒禁军的杀手,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原来以为能够全身而退,想不到竟然被李信缠住,居然一个都没有走脱。” “那又如何?”扶苏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些人都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开口说话,难道还能牵连到我们?” “人虽然死了,但我听说他们的身份都已经暴露了,王贲已经查出这些人是秦军旧部,后来安置到三川郡。” 茅朔见扶苏还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只好又多说了一句:“公子莫要忘了,当初是谁请托王绾和李由的!” 扶苏心头一颤,强笑道:“当初我也未曾亲自出面,只是让人口头传了两句话,恐怕当不得证据吧。” 第45章 揣摩圣意 “在陛下的眼里,判定一个人是好是坏,难道真的需要证据吗?” 茅朔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带着些不满,“为了将这些人留在紧要的时候使用,公子不惜筹码,这才让王绾勉强同意。” “时过境迁,王绾虽然已经不在丞相的位置上,但作为三朝元老,分量可想而知。只要说一句话,陛下难道会认为无欲无求的王绾刻意构陷公子吗?” “陛下依法治国,当然无法就此将公子定罪,但也很可能因此而疏远公子。再过些年,或许就连胡亥这个小孩子也能对公子产生威胁了。” 茅朔看了看依然维持着表面镇定,实则心中已然有些惊惶的扶苏,继续说道,“陛下不仅将秦国大政交予公子,还授予公子审理此案的全权,莫非您还没有感受到其中奥妙吗?” 营帐内瞬间陷入了寂静之中,扶苏沉吟良久,茅朔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留给扶苏思索,这是对他的某种考验。 “我看父皇这么做,有两个目的,请先生帮我参详一二。” 扶苏终究不愧是经过嬴政亲手调教,协办过政务的皇子,在嬴政以及大秦重臣的熏染之下,眼光能力都不弱。 “第一个,当然是借机考察我处理国事的能力,若是能让父皇满意,他也就能多一个分担之人。这些年他的身体已经过于疲累,还要靠丹药支撑,有些竭泽而渔的味道。” 虽然说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的健康堪忧,但扶苏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担忧,因为茅朔是自己人,无须刻意表现出孝心来。 相反,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机会,因为嬴政对于权力向来是不容他人觊觎的,尤其是经历过仲父吕不韦、假父嫪毐双重打击之后。 茅朔没有说话,神情也是淡淡的,等着扶苏继续说下去。 “至于第二嘛,如今谋刺之案不仅涉及李信,还有王贲、王离父子,甚至是前后两任丞相,父皇完全有可能怀疑我也涉及在内。” 扶苏越说越有自信,烛火之下双目似也有火焰熊熊,这是来自于秦国王族的血脉传承。即便他平时掩饰的很好,但心底里的欲望和野心却始终旺盛。 “因此,这桩案件很有趣,本公子既是主审,也在父皇的审视之中,就看我们如何让父皇满意!先生觉得我猜的有没有道理?” 听完了扶苏的一席话,茅朔沉静似水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些波纹,眼神中也流露出了两分赞赏之意,颔首道:“公子能够看得清这一层,可见此次东巡,尤其是博浪沙之事后,心境眼光又有了极大的提升。” “若是能够勤学善思,不断磨砺,将来必能让大秦发扬光大,将陛下以武力所统一的庞大帝国,变成一个真正繁盛昌明的天下!” 这个愿景茅朔说了许多次,扶苏都已经听的耳朵生茧,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听的尤其入心,或许是这次他真切感受到了机遇和压力并存的形势。 茅朔看了一眼情绪有些激动的扶苏,知道年轻人的心境还是差了些火候,便要想法子给他降降温。 “公子所思,已经颇为全面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公子需细细斟酌。” 扶苏知道茅朔要点拨自己,拱手道:“先生有话但请直言,扶苏洗耳恭听。” 这种姿态也是茅朔对扶苏最为满意的地方,随时随地都能听取不同意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他时常追思其兄茅焦的所作所为,并且暗暗激励自己一定要辅佐扶苏成为更杰出的帝王。 “我们之前的计划看似巧妙,如今回想其实里面的漏洞也不少,我认为陛下已经有所觉察。” 这句话一针见血,立刻让扶苏冷静了下来。 “但这件事有牵扯甚广,都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这让他有些犹豫。” 茅朔的声音越来越低,言语的杀伤力却越来越大,“因此陛下想要借着李信这个人,看清楚身边人的真面目!” “若是王贲、王离,乃至前后两任丞相,甚至是公子,真的参与了谋逆,那么在审理李信的过程中,便可能心慌意乱,甚至露出马脚!” “陛下高高在上,俯瞰众生,随时可以让任意一位重臣丢官罢职、人头落地!” “先生的意思是,李信只是一个诱饵?父皇根本就不相信他会谋逆?” 茅朔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多半如此!就连所谓的处置日常政务,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让公子不会对猝然而至审讯李信一事有所怀疑。” 闻听此言,扶苏眼中露出了愤怒和不甘,原本还以为嬴政有心栽培,想不到还是在玩弄权术。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扶苏的另一个优点便是能够迅速从消极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冷静的分析和处理危机。 “王贲身为上将军,掌握着大秦的军权,东巡期间更是身系陛下的安危,因此就算有什么问题,陛下也不会在此时发难。” “李斯更不用说,当今朝廷的第一人,不仅才能卓着,而且始终大力推行陛下的各项举措,深得信重,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说到这里,茅朔顿了顿,不无嘲讽的说道,“况且我们这位丞相大人,太过精明,滑不溜手,像这种好几年前的破绽,如今必定是为李由找到了弥补的借口。” “而且他早就明里暗里的向公子表过好几次忠心,为了日后长久的富贵,就算知道什么,也会绝口不提。” “反倒是王绾,当年力推分封之时,曾经征询过公子的意见,当时公子深表赞许,王绾大喜,还举荐公子去楚地为王。” 茅朔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正襟危坐、似乎事不关己的扶苏,继续说道,“结果公子一看风头不对,便没有为王绾说话,甚至没有劝谏陛下挽留他的辞相,我相信他心中必然是有一根刺的。” “王绾素来脾气刚硬,老而弥辣,若是知道因为他所签批之事导致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必定会主动向陛下请罪!” “到了那时,公子很有可能藏不住了!这是最大的危机!” 第46章 拉拢手段各异 此言一出,原本坐姿极稳的扶苏也忍不住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眉宇间颇有焦虑之色。 “我有一计,可以让王绾闭嘴,将此事搪塞过去,从而避免公子受到牵连。”茅朔心中早有了打算,此时便和盘托出。 “先生请说!”扶苏不自觉的探出了上半身,急切的说道。 “王绾有一幼女,名唤王瑛,年方二八,才貌双全。” “据说王绾曾经对外说过,有此一女万事足,与三个儿子有天壤之别。” “公子虽有侍妾,但还未娶正妻,而王瑛也还待字闺中。若是能与王绾约为婚姻,那么不仅可保眼前之事顺利无虞,日后朝中王绾一派之人,也就有了新的主人。” “朝中有李斯、王绾两大派系的支持,军中有王贲、王离父子,即便日后陛下有其他的想法,公子又有何惧?” 联姻,是最有效的结盟方式,因为这不仅是一男一女之间从此夫唱妇随,而且是两个家族、两大势力之间的融合。 在秦律极为严酷的连坐之下,这是相互牵制、避免内斗的手段,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扶苏沉吟不语,他倒不是担心王瑛的才貌配不上自己,只要王绾及其所拥有的政治遗产可以由他来继承,哪怕是丑如无盐,扶苏也会满心欢喜的将其供在正妻的位置上。 他担心的是王绾是否仍在记恨自己,不予允嫁,毕竟在咸阳城中想要攀附王家的青年才俊多得是。 另外,在这个关头与其联姻,是不是指向性太过明显,反而引起父皇的猜疑。 茅朔看穿了他的心理,笑着说道:“此事当然不能明说,只能暗中进行!” “我会派一个得力的人,带上公子的信物和手书骑快马赶回咸阳,务必在陛下开始调查之前处置妥当。” “哦,这个人是谁?王绾可不是能够被人轻易说服的。”扶苏有些忧虑的问道。 “公子您认识,刚刚被朝廷征召的读书人,待诏博士,名叫叔孙通。” 茅朔有些自得的说道,“之前也曾在稷下学宫读过书,尤擅礼仪,口才极佳,正是办理此事的合适人选。” 扶苏努力回想,才想起了这么一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看起来大概四五十岁的儒生,便笑道:“既然是先生推荐的,便让他去吧,关键的话不能落在纸上,你务必要交代清楚。” “下官遵命!”茅朔议论之时以你我相称,但是当扶苏以皇子的身份下令之时,便又恢复了自己的角色。 他也看出了扶苏对叔孙通的信心不足,便又补充道:“我还会交代叔孙通,回到咸阳之后做两手准备,若是王绾能够答应这门婚事自然最好,我们可以实现双赢!” “王绾的几个儿子都不太成器,风评很差,要不是王绾的面子大,说不定还要被关进廷尉府好好教训。“ “王绾自己肯定也清楚,只要自己一死,用不了几年王家就会衰败不堪,泯然众人,因此与公子联姻是最好的选择。” 扶苏点点头,王家几个儿子的德性他也有耳闻,就连陛下都曾经叹息王家后继无人。 “若是他不同意呢?”扶苏追问道。 “若是王绾顽固不化,那我们也只有在陛下出手之前,彻底解决掉这个隐患!” 茅朔的声音很平淡,似乎只是在说今晚上的风有点大,但听在扶苏耳中却如同霹雳一般,他还从来没有想过如此对待一位德高望重、功勋卓着的元老重臣。 “这,这,先生,这也未免太过激进了吧。”扶苏罕见的出现了结巴,用极为震惊的眼神看着这位看似儒雅的博士,似乎刚刚才认识他。 茅朔一愣,立即注意到扶苏的眼神,急忙解释道:“公子想岔了!茅朔岂敢动前任丞相,只不过想着用他最珍视的东西来与他谈谈条件罢了。” 扶苏这才明白,原来茅朔是想以某种手段胁迫王绾,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他也不想继续就此事说下去,还是少知道一些的好。 “还有一个人至关重要,那就是李信!”茅朔也聪明的转换了话题,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谈论李信了,但似乎每一次都要面对一个全新的李信,即便是老谋深算、深谙阴阳之术的茅朔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们至少错估了三件事:李信的武艺极高、陛下对李信的信任超出预想、李信对于这次刺杀知道的不少!” 对于前两项,扶苏并无异议,能在二十余名专精于暗杀的剑客围攻之下而不死,足见其武艺之精湛。 而父皇不仅将中尉这个位置交给他,而且即便身处重大嫌疑,还是派了赵高前来协助,分明有维护之意。 但是第三项,扶苏却有些不能同意,他皱眉道:“关于这次谋刺我们也只是探听到了风声,先生让我静观待变,以免惹祸上身!李信远在百里之外,从来就没有接近过中军御驾,他怎么可能知道?” 茅朔冷冷一笑道:“原先我也以为他只凭血气之勇,或者真是有什么神仙点化。” “但救驾之后的种种反应,充分证明这家伙是个极难缠的人,言辞之犀利、应变之迅速,甚至就在讨好陛下方面都独树一帜。” “这样的人,我们怎么能够相信他在毫无凭据之下,甘冒大险,不惜擅离职守也要赶来救驾?” “因此他一定通过某种渠道了解了部分内情,甚至不排除他可能认识或是知道刺客真实身份的可能性!” “还有一件事很费解,我们安排赵偃下的毒可以说是必死无疑,据说当时明明已经气绝,但却竟然死而复活!” 扶苏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若真是如此,这李信岂非太难对付了! “不过,幸好这个计划总算是将他套了进来,暂时他也没有其他脱身的办法,这就给了我们一个天赐良机!” 茅朔双目陡然睁大,再次压低了声音说道:“一个将李信变成我们自己人的机会!” 第47章 下马威 “若是趁着审讯的机会,能够给予李信承诺将其从这场不白之冤中解脱出来,未来不仅是中尉,甚至是九卿,也是唾手可得。” “我从李信的眼中看出,此人对于利益得失算的极为清楚,无论他提什么条件,公子都尽可以答应!” 扶苏愕然道:“李信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据我所知,他与胡亥、赵高走得很近,似乎已有合流的迹象。” “值得!李信与胡亥、赵高之间也不过是相互利用,共同对抗来自公子、朝廷几位重臣的压力而已。” “公子毕竟是皇长子,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陛下默定的储君,身份地位又岂是胡亥可比?只要公子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将这位手握咸阳卫戍军、又得到陛下信任的大将拉拢过来,那就是如虎添翼了!” “既然先生这么说,那我就依计而行!”扶苏微笑着接受了这个建议,云淡风轻的说道,“不过首先还是要让这位飞将军吃点苦头才行!” 李信当然不知道,围绕着这件谋刺事件,无论是陛下、公主,还是扶苏、王贲、赵高等人,都在各逞心机,想要在此事中有所获益。 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获罪。 细细回想,除了已经被救驾之功所抵消的擅离职守之外,并没有犯下其他过错。 而王贲、赵高齐出,如临大敌般的举动让他意识到,必然出了什么大事。 若是寻常小过错,以王贲的职权足以处置,绝不至于惊动陛下。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欲言又止、目光闪烁的校尉杨武,不仅搜到了假冒传令之人的尸体,还受命擒拿自己。 这说明了什么? 最大的可能,就是杨武所找到的东西极度不利于自己,甚至被卷入了谋刺事件之中,而这些东西必须具备足够的说服力和危险性,才能让嬴政下定决心。 究竟是什么呢?直到翌日天明,当他被押到审讯之处时,李信也没有猜出其中端倪。 居中而坐的公子扶苏,看着博浪沙救驾风光一时的李信沦为阶下囚,心中有种隐隐的快意。 赵高坐在右侧,蒙恬坐在左侧,两人虽然心思各异,但都有些为李信担心。 下首摆着一张书案,书写用具一应俱全,博士茅朔不辞辛苦,担任起了书记之责。 原本扶苏还邀请了李斯、王贲前来,但王贲以公务繁忙推了,而李斯则是忙于接见沿途各郡的郡守、县令,分身乏术,因此一相一将均未到场。 “都不是省油的灯!”扶苏心中冷笑,不过既然父皇已经授权,那么如何审理便由他决定,他们两个不来也好。 “李信将军,你是我大秦名将,功勋卓着,本公子深为钦佩。”扶苏的开场白算得上客气,先追述了一番李信的功绩。 “不久前的博浪沙救驾,又立下了大功,父皇授予你极为重要的中尉之责,而且让你参与审理刺客,可见父皇对将军的信任之厚。” 这些都是事实,李信是微微点头,但并未说话,因为这只是铺垫,扶苏必然还会有下文。 “将军昨夜被擒,随后被押解至此,并且由本公子负责审讯,这些都是陛下的旨意,可见将军所犯之罪极大。” 扶苏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将军若是爽快坦白自身之过,本公子必会请陛下宽大处理,免得迁延日久,也免了我大秦的刑罚之苦,将军以为如何?” 李信神情平静,并没有被扶苏的说辞所影响,坦然道:“公子明鉴,末将素来谨守秦律军法,自问对陛下、对大秦一片忠心,想必是陛下受奸人蒙蔽之故。” “一片忠心?”赵高冷笑一声,拍案道,“李信,公子敬你以往的功劳,才给你坦白的机会!你做下了勾结反贼、虚设救驾之功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已经被人举发,莫非还妄想瞒天过海?” 他这一声喊,看似是在斥责李信,实则却是打乱了扶苏的节奏,并且将关键信息透露了出去,让扶苏甚为不满,犀利的目光扫了过去。 赵高何等机敏,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公子恕罪!老奴见李信冥顽不灵,答非所问,实乃一时气愤所至!“ 李信的反应极为灵敏,立刻就意识到赵高话中的关键所在,自己身边有人举发,而且给自己扣上了勾结反贼这样的帽子。 毫无疑问,便是亲兵赵偃所为! 他一定意识到自己被怀疑,这才先下手为强,好厉害的手段! 不对!赵偃大字也识不得几个,心智更是算不上出色,绝对没有这个能力,给自己扣上如此罪行,关键是还能取信于嬴政,他可不是一个可欺之主! 他的目光扫过扶苏、蒙恬、赵高,最后停留在气度雍容、正在低头奋笔疾书的茅朔身上,看似敬陪末座的他,似乎散发一股暗黑气息,强大而神秘。 他绝非普通的博士,而是心思诡谲、身怀异术,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李信认为他也许就是那位始作俑者! “扶苏公子、蒙内史,还有赵府令,若是我猜测的不错,举发我有谋逆之行的人便是亲兵赵偃。” 既然猜到了大概的原因,李信便心中有了底,单刀直入的说道,“此人素来品行不端,近日又犯了些事被我训斥,这才怀恨在心,虚言诬告,三位勿要被其蒙蔽!” “若是三位不信,李某愿意与赵偃当面对质,以证清白!” 闻听此言,扶苏心中甚是恼火,因为赵高提前泄露底牌而让李信有了准备,但却还是笑着说道:“李信将军果然聪明过人,一下就猜到了!” “不过,据我所知,赵偃担任你的亲兵也有好几年了,他是恒山郡人,曾经立过数次军功,还为李信将军挡过一箭,受到数次晋爵和赏赐。“ 扶苏面容依旧温和,词锋却更加犀利,双目咄咄,“怎么到了李信将军的嘴里,竟然成了品行不端之人?岂非怪事?” 第48章 反守为攻 李信闻言眼前一亮,却装着不经意的反问道:“看来公子比李信还熟悉赵偃,莫非你们早就相识?” “李信将军莫要东拉西扯,赵偃既然举发,本公子自然会找人调查其品行与出身,免得被某些人蒙蔽,信口开河!” 李信却是一句紧接着一句,再次追问道:“公子当真未曾与赵偃相识?” 扶苏拂然不悦,断然道:“自然从未相识!你休要东拉西扯,回答本公子的问题!” 此言一出,坐在下首埋头记录的茅朔陡然一惊,心知不妙,他已经明白了李信的用意,但扶苏话已经出口,无可挽回。 李信嘿然一笑,悠然道:“赵偃的祖籍确实是恒山郡,但他从祖父一代便已经迁居关内,除我之外几乎无人知道,也从未记录在案。” “不知公子从何得知,还是你们早就相识,或者赵偃就是公子的人?!” 李信朗声反问之余,抬头望向扶苏,双目神光陡长,再加上眉心一凝,倒像是三只眼睛盯住了他。 扶苏被此异象所惊,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这一刻,攻守易位! 高高在上的扶苏像是个疑犯,双手被绑的李信反而像是主审官! 从扶苏的反应上看,李信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就算扶苏并不是这次谋刺事件的主谋,也必然不会像他表现出的那般清白无辜。 其实除了他之外,章邯等人也知道赵偃的祖籍,李信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诈一诈扶苏。 赵高、蒙恬两人也发现了异样,相互对视了一眼,但都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情,什么都没有说。 “扶苏公子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得知了赵偃的来历,这又有什么奇怪,莫非还要向你说明不成?” “你身为疑犯,涉及谋刺大案,就该如实回答扶苏公子的问题,以便早日洗清。何必东拉西扯,转移话题,莫非真是心中有鬼!” 茅朔放下手中的笔,语含威胁的说道,“扶苏公子身为主审,代陛下发问,还不速速如实交代!” 不愧是扶苏的智囊,茅朔三言两语就将窘境化解,还给李信扣了一顶“转移话题”的帽子,连消带打,让扶苏的心境也平稳了下来。 他终究是处理过政务、提点刑狱的皇长子,当即厉声喝道:“李信,赵偃究竟有何问题,足以让我们怀疑其举发之词?” 李信心中暗自有些可惜,若是只有扶苏在场,再虚言恫吓几句,说不定还能诈出些什么,不过这个茅朔太过冷静,反应也快,倒是将这个漏洞堵住了。 而且扶苏随之而来的问题却不太好回答,难道说这个赵偃下毒,自己被神仙所救死而复生,恐怕难以取信于人。 见李信沉吟不语,扶苏又催促道:“往日见你口齿伶俐,怎么却缄口不言,难道还想编造不实之词吗?” 蒙恬曾经被刺客诬陷,幸得李信仗义直言,让他心中甚是感激,根本不相信他与刺客有所勾结,但他又想不明白扶苏、茅朔气势汹汹所为何来。 不管怎么说,大丈夫不能不有所回报,再说陛下的态度也处于犹豫不决之中,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李信,扶苏公子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发现过赵偃有什么异样,是否采取过什么对策?” 扶苏、茅朔闻言,齐齐看向蒙恬,目光中颇有不满,尤其是扶苏,一向将其与茅朔作为自己一文一武两大臂膀,想不通他为何反要提醒李信。 李信被蒙恬一语点醒,心想:我虽然不知道赵偃举发的具体事由,但总脱不了谋刺之案,既然如此,我何不顺势将水搅浑呢? 心中有了定计,李信便也沉住气,徐徐说道:“公子容禀,这赵偃受人指使,勾结沧海君等人,意图协助其行刺陛下,摧毁我大秦的根基。” “我已经觉察到有所不妙,派人暗中监视,想找出他身后之人,想不到他居然恶人先告状,还请公子明察。” “公子若是不信,便可垂询裨将章邯,哦,现在已经是少府左丞,是否早就领受了末将的命令。” 扶苏冷笑道:“章邯是你的部下,自然会为你开脱,难以取信于陛下!再说,赵偃不过区区一名亲兵,他又有什么能力协助逆贼?” “李信忝为后军主将,在博浪沙行刺的前夜心有所感,于是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侧有厉芒穿过,而天市、太微两垣暗淡,翼护不利,便知陛下有难。” 王翳的消息来源不能说,否则无论真伪,都是重罪,那就索性推到老天爷身上去,反正天人感应是嬴政所相信的。 “当时,亲兵赵偃便在末将身边,估计他听到了我的话,因此第二天在我的饮食中下药,让我昏厥倒地,后军数千将士皆可作证。” 这番话半真半假,还顺便解释了他前来救驾的原因,一时之间倒是让扶苏无从反驳,扶苏沉吟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并无切实的证据,本公子无法尽信!” 茅朔却是博学多才,就连天象之说也颇有涉猎,立刻听出了其中的破绽,反问道:“一派胡言!即便有紫微预兆,也无法确定何时、何地发生,你莫非真能未卜先知?” “我看你分明就是与刺客早有勾结,这才能够准确的知道陛下会在博浪沙遇刺,从而希图立下救驾之功!” 茅朔说到此处,拱手道:“公子,此犯冥顽不灵、言辞闪烁,甚是奸猾,妄图蒙混!看来唯有动刑了!” 扶苏点了点头,说道:“本公子也是如此认为,若是你再拿不出凭证来,只好大刑伺候了!” 军营之中,倒是没有地方郡县繁复多样的刑具,但是鹅蛋粗细的军棍却早就已经备好了,陈列在前。 李信知道这一棍下去,就得皮开肉绽,若是扶苏等人歹毒,甚至可以让人使出暗劲,将自己打残甚至打死。 到了如此危急的时刻,他也只能打出自己的另一张牌,大喊了一声:“且慢!” 几乎与此同时,作为陪审的赵高也喊了一声“且慢”! 扶苏大怒道:“李信,你若是如实招认,便可免受皮肉之苦!” 随即转头看了看赵高,声音变得低沉了些,“若是觉得本公子审理不力,倒不如请你这位熟读秦律的中车府令主审,本公子让贤如何?” 第49章 治狱律 赵高只是一时情急,才喊了这一声,想不到竟然与李信同步,这让扶苏听起来分明就是串通好了,表现出对他的藐视和不敬。 他被扶苏冷厉无情的目光逼视,赶忙跪倒在地,俯首道:“公子恕罪!老奴无状,扰乱审讯,稍后请公子责罚,老奴绝无怨言。” “不过,老奴有一言不得不说,还请公子察纳。” 赵高小心的斟酌着语句说道,“陛下钦定的《治狱律》中说,能以书从迹其言,毋笞掠而得人情为上,笞掠为下,有恐为败。”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审讯犯人之时,根据口供获得线索,而不使用拷打的方式就能获得真相,是上等的做法,采用拷打逼供甚至让犯人恐惧都是下等不足取的办法。 “公子乃陛下长子,自然深知陛下对于秦律的看重,老奴不过是多此一举,请公子责罚!” 李信闻言,甚是震惊,在他心目中严法酷刑的秦朝竟然有如此理念,如此法条,在审讯方面可谓是领先于时代甚多了,即使与数千年后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扶苏的面色很不好看,但在嬴政钦定的法条原则之前,也只能表现出自己的尊重,颔首道:“赵府令果然精通秦律,治狱律本公子自然熟记于心,只不过若是李信将军始终拿不出证据,为了完成父皇所交办之事,那也只有取其下了。” 蒙恬又插了一句话:“适才李信将军说了且慢二字,莫不是有话要说?公子不妨听完他说的再做定论。” 蒙恬当然能够感受到扶苏不满的目光,但是他这么做,表面上看是在帮李信,其实何尝不是为了扶苏? 他担任内史,协助嬴政处理国政,见面的机会远远超过扶苏,对于嬴政心中所想的揣摩更是准确,这既是对李信的审讯,更是对扶苏的考验。 若扶苏在审理之中有所偏私,或是处置失当,嬴政会看的清清楚楚,可谓后患无穷,更会让其他人有机可乘。 “既然赵府令、蒙内史都这么说,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扶苏根本不相信李信能够拿出什么证据来,好整以暇的说道,“这也是最后的机会!” “若是你还在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那本公子动刑也就不算违背了秦律!” 李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证据就在这里!麻烦赵府令过来取一下。” 赵高见扶苏并无异议,便走到他身前,伸手一探,便摸到了与其衣服质地极为相近的绢帛,大约就是因为这样而没有被提前搜出来。 扶苏、茅朔则是看着赵高将绢帛取出,心中甚是恼火,暗自大骂校尉杨武办事不力,这么明显的东西居然没发现。 只见赵高展开绢帛,迅速扫了一遍之后,便面露喜色,紧走两步到了扶苏近前,双手奉上,口称:“这是刺客的口供,已经画押,足以证明李信将军的清白!” “口供?已经画押?”这句话让扶苏一惊,就连茅朔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一丝惊异。 因为从李信进入营帐到那群假扮禁军的杀手出现,前后不到半个时辰,这是他们事前精心计算过的。 以他们对张良的了解,无论是何种刑罚,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撬开他的嘴,更不用说写好供状了,李信是怎么做到的? “公子,在这份供状上,已经明显说出了刺客与沧海君之间的关系,以及他的出身来历。只需要将他的相貌与张家宗祠进行比对,完全可以验证。” 赵高的声音不疾不徐,极为柔和,也极为缜密,“而他得知陛下所在的车驾,则是由乘坐某一辆副车的人提供的信号,与李信将军无关!” “与此供状相对照,则赵偃自尽之前所写的举发之事,立刻显得漏洞百出,真假立判!” 赵高说到此处,拱手道:“公子明鉴,既然已经有了充分的证据,是否应该还李信将军一个清白。” 扶苏从头到尾看了三遍,交给蒙恬,最后交到了茅朔的手中,他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份供状绝对是真的! 因为这上面所写之事比他们所了解的更加详细,张良的身份,与沧海君的关系,以及给信号的方式,都准确无误,李信是绝不可能凭空编出来的。 “李信将军果然了得,只是短短的时间之内,便拿到了口供。” 茅朔沉吟了半晌,说道,“不过,如此刺客尚未苏醒,无法与他进行对质、印证,似乎还不能即刻便有定论。” 他看了一眼赵高,又补充道,“陛下所钦定的《治狱律》中也提到,应由涉案之人就案件的疑难之处相互辩驳,直至一方理屈词穷才可最终定案。” “如今,举发之人赵偃已死,那些假冒禁军的杀手也没有活口,只有刺客尚存。” 茅朔微笑着解释道,“本官当然是相信供状的真实性,但此事毕竟关系重大,还是应该等待刺客苏醒之后再行定案更为合适。” 扶苏也点了点头,说道:“赵府令精通秦律,自然知道涉及重大案件的审定,都是极为慎重的,这么做也是对大秦、对父皇更为负责的态度。” 茅朔所言也是紧扣刑律,令赵高无言以对,再说扶苏是皇子、主审,既然他也支持茅朔的说法,作为陪审的赵高自然也只能默然而坐。 李信见扶苏等人即使拿到了供状,还在找各种理由推迟结案,便知道这些人必然另有图谋。 原本他还想说出黑冰台已经介入此事调查,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了下来。 一旦被他们知道,或许会泄露消息,让真正的幕后主谋有了防范。 “既然扶苏公子如此认为,末将也无话可说。”李信并无丝毫焦虑、急于自证清白的想法,反倒主动说道,“等到张良醒来,当面对质也未尝不可。” “但是,此事不仅涉及到末将,还涉及到王绾、李斯前后两任丞相,若是不同时追查,相互印证,恐怕也不符合秦律吧。” 既然你们想要拖下去,那我就把更多的大人物拖进来,看看到最后是谁倒霉? 扶苏能够使出什么手段,维护支持你的朝中重臣? 第50章 远近缓急 这本是扶苏要竭力回避的问题,因为叔孙通刚刚出发,后续究竟如何应对还有变数,想不到竟然被李信一言捅破,心中甚是恼火。 但他终究还算气度不凡,淡淡一笑,说道:“李信将军所言甚是,那些假冒禁军之人的来历牵扯到了两位丞相,这也是本案需要调查之事。”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而李信将军又在嫌疑之中,因此具体处置暂时无需劳烦!来人!” 扶苏一声呼喊,便有两名膀大腰圆的禁军进入营帐之内,拱手行礼,等候吩咐。 “将李信将军依旧押回营帐,严加看管!未得本公子的允许,严禁任何人前往探视,违令者斩!” 待李信被带走之后,扶苏才叹了口气说道:“虽说父皇有旨,涉及谋逆大罪,无论是谁都不可例外,但终究还是有所差别的。” “王绾、李斯两位大人乃是我大秦统一前后的百官之首,功勋卓着,深孚众望,朝野之中声名远播。” “因此,我揣摩父皇的意图,此事不可不查,但也不能搞的满城风雨,更不能因此寒了元老重臣之心,引得满城风雨、朝局动荡。” 自此之前,赵高、蒙恬都已经先后感受到了嬴政的态度,便纷纷拱手道:“公子所言,深得陛下之真意,我等甚是钦佩。” “不知两位大人认为应该如何去查,才能两全其美?”扶苏反问道。 赵高甚是精乖,听扶苏口气,便是心中已有了定计,便垂首道:“公子聪明睿智,必有良法,我等一切听从吩咐便是。” 与其因为提出建议而得罪两位丞相,日后对于自己、胡亥公子不利,倒不如让扶苏主导此事,这就是赵高的想法。 扶苏对他的盘算了然于胸,眼中闪出了鄙夷的光芒,随后温言道:“内史大人有何高见?” 蒙恬却是真心实意为扶苏考虑,沉吟片刻之后才说道:“此事所涉及的两人,一在咸阳,一在三川郡,咸阳远而三川近,公子可以先近后远。” 蒙恬此言不仅合理,而且正合扶苏的心意,他赞许的说道:“蒙内史所言正合我意,不妨说的更详细一些,以便参详。” “陛下东巡沿途经过各郡县的主要官员,按例都要向陛下禀报最近几年的治政和当地民生,这件事具体便是由丞相大人主持。” “据我所知,原本各郡只需要郡守、郡尉两人前来即可,而博浪沙所在的阳武县便是隶属三川郡,出了这等大事,让他们多来几个人应该也属正常吧。” 李斯的长子李由如今正在担任三川郡的郡丞,若是以这个名义让他们前来详询,估计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浪。 “好!好!就依蒙内史之言。”蒙恬的计划比起扶苏、茅朔之前的谋划更为正大光明,令扶苏击节赞叹。 “让李由先随郡守、郡尉一并觐见,然后就说父子之间尚有私事晤谈即可。” 扶苏心里清楚,以李斯在朝中、军中的影响力,应该早就知道了那群刺客与自己的儿子有所牵连,应该早就有所准备。 但既然他装作不知,那彼此场面上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他会提前告知李斯一声。 说到底李斯虽有些墙头草的性格,但至少目前还是扶苏的支持者。 “此事还需要陛下发一道诏令,并且在此地暂且多驻留几日,此事就劳烦赵府令了!” 既然扶苏开了口,赵高岂敢不从,再说蒙恬的建议最大限度避免了朝局动荡、谣言纷传,嬴政也必然允准。 “咸阳距离此地路途遥远,即便快马加鞭,也需要十余日才能到达。” 蒙恬皱眉道,“我倒认为不用急于一时,等到李由对于此事有了说法之后,再派专人回去详询对比即可。” “再说,王绾大人终究已然退养林泉,不问政事,对于朝局的影响力也在日渐削弱,晚一点不会有太多后患。” “又或许,等到李由的口供出来之后,陛下会有其他考虑。”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频频点头,蒙恬简单几句话的剖析,将事情的远近缓急说的清清楚楚,称得上“深谋远虑”这四个字。 其中最惊讶的反而是茅朔! 他素来自负才华无双,在他眼中蒙恬不过是一个粗通文墨的武将而已,论起对其朝局和人心的把握,与自己无法相比。 在过往的接触中,蒙恬说话行事一板一眼,并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往往只是执行朝廷和陛下的决策而已,似乎印证了他的想法。 而蒙恬今日的一番话,则让茅朔有些无地自容,这才知道蒙恬眼光之远,还在自己之上,用“出将入相”来形容并非夸赞,而只是事实而已。 果然如赵高所料,嬴政爽快的同意了扶苏的想法,并且即刻下了一道诏:令三川郡郡守、郡丞、郡尉即刻前来觐见,东巡队伍暂停休整。 不仅如此,嬴政对于扶苏的相关处置也表现出了赞赏,认为他能够做到兼听则明,并且选择了最优的建议,实属难得。 “作为统御万方的帝王,不可能通晓世间一切,但又要对所有重大的事情做出决策,关系千万百姓的福祉和朝廷的稳定,不可不慎!” “因此,朕也会尊重他的决定,李信必须暂时扣押,要拿到切实证据之后才能释放。” 嬴政驳回了赵高试图为李信说情的谏言,冷然道:“朕当然相信李信,同样也相信李斯,相信王绾,但相信不能等同于证据。” “越是在这种时候,越可以试炼一个人究竟是不是一块真金,若是连这点磨难都无法承受,那就当朕看错了人吧。” 虽然已经将政务尽数交付于扶苏,但松弛下来的嬴政并没有轻松快乐的感觉,即便是随行的十几位美人也没能让他有多大的兴趣。 反而是好几天没有出现的头疼,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觉得眼前的光芒分外刺眼,就连赵高一贯柔顺的嗓音也令他烦躁不安。 翻阅赵高呈上来的刺客供状之时,倒让他的精神暂时提了起来,他反复看了好几遍,目光始终停留在“通晓寻仙问道之术”这几个字上。 “传旨!从随朕东巡的御医之中,挑选出两三个,去给那个叫张良的刺客好好诊治!若是救不活,他们也就不用回来了!” 第51章 杖责 接到诏命的三川郡不敢怠慢,在来使的引导之下,日夜兼程,两日之后便赶到了嬴政的行宫之外。 现在他们还只知道陛下在博浪沙遇刺,并不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三川郡的郡守芈原是当年宣太后的族人,熟知嬴政的脾性。 等候觐见的时候,不停的嘱咐两个年轻的属下:陛下若是震怒斥责,磕头认罪即可,千万不可强行辩解! 郡尉周庆甚是仗义,急忙应道:“三川郡出现了谋刺之事,令陛下受惊,罪责主要在我!郡守大人觐见之时,直说便是。” 芈原摇头叹息道:“你来三川郡不过半年,诸项事务都在熟悉之中,又谈得上什么责任?” “本官已然当了三年的郡守,还未能令郡内安靖,险些酿成大祸,此罪实在无可推卸啊。” 说到此处,五十出头便已经须发皆白的郡守看了看身旁年轻的郡丞李由,苦笑道:“若是李郡丞可以脱身,还望能够照拂一二。” 与其父李斯的五短身材不同,李由身长八尺,肩宽背厚,眉眼锋锐,乍看上去倒像是一员武将。 在李斯的督促之下,文才武功都算得上出色,在咸阳诸多衙门历练了十年,颇有建树,终于得到陛下的允准,将其派往三川郡担任郡丞。 无论是芈原,还是周庆,都知道他不仅是丞相之子,还是与宗室有亲,背靠着两座大山,日后这三川郡郡守之位大约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彼此之间相处的倒很融洽。 李由听到芈原这么说,连忙拱手道:“郡守大人勿要如此消沉,陛下明见万里,应该能看到郡守大人的治理之功,不会重责的。”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一个郡守、一个郡尉,在他面前这么说,无非是想借着自己探听一下虚实,好有所准备,免得见到陛下时猝不及防。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次觐见的真实目的并不在于追究三川郡的治安,而是数年前的一桩人员安置,这一点父亲李斯早就暗中通知了他。 当然场面上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嬴政也没有客气,将芈原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周庆、李由也没逃过去。 “朕没有要你的脑袋,一来是看在宣太后的面子上,二来是三川郡这些年的财赋状况甚好,朕一路走来能看到百姓尚属安乐,勤于农事,可见郡守这个位置你还勉强算称职。” “罪臣身负皇恩,有幸担任三川郡守,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居功。” 芈原免冠叩首,声泪俱下,“此次令陛下、公主受惊,皆是罪臣之过,还请陛下重重处置,罪臣绝无怨言。” 他偷瞄了一眼满面肃然的嬴政,颤声道,“郡丞李由、郡尉周庆,都是盛壮之年,尽忠职守,还望陛下赐罪于芈原一人,给他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人家都说芈原是个厚道人,朕今天算是见识了!” 听他这么说,嬴政也将神情放松了一些,有些讥嘲的说道,“你自己的罪责还没理清楚,便要帮属下说话,心地倒是不错的。” 此时侍立一旁的李斯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扬声道:“芈原、李由、周庆,尔等之罪原本无可饶恕,但陛下顾念旧情,便从轻发落。” “芈原,身为郡守,罪责尤大,罚俸一年,受笞刑二十五杖;周庆、李由,既为佐贰,辅助不力,罚俸半年,各受十杖!” 芈原等人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想不到只是罚金和笞刑,没有最可怕的肉刑,各自喜出望外,连连叩头谢恩。 “不要高兴的太早!”嬴政冷冷的说道,“朕给你们三个月时间,肃清匪患和六国余孽!等朕东巡归途之时,还会再次经过三川郡,到时若是不能令朕满意,不要说你们的官爵,远徙流放、乃至斩首,也未可知!” “若是三川郡再有类似之事,惊扰圣驾,罪臣不待陛下问罪,便会自裁谢罪!”芈原再度叩首,声音哽咽。 “陛下,芈郡守终究年岁已高,再加上身体虚弱,恐怕难以经受二十杖,伤了陛下的宽仁盛德。” “李由、周庆愿意分担芈郡守的笞刑,请陛下恩准!” 嬴政虽略略有些意外,但对于他来说,能看到年轻人对长辈的敬意,倒也不算一件坏事,于是点头道:“既然你们有这个心意,朕就允准了!” “改为芈原受五杖,李由、周庆各受二十杖吧!” 李斯一挥手,便有禁军上前,将三人拖了出去,即刻就在殿外用刑。 听到耳中劈劈啪啪的杖刑声,嬴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丞相大人,今天打板子的那些人好像没吃饱饭吧。” 李斯心中暗暗一惊,行刑之人事先确实找过他,但因为深知嬴政心思忌刻,只敢让他们手腕少使三分劲,从声音上听绝无异常。 难道嬴政的耳朵竟然如此灵敏,能听出差别来? 但他不敢欺瞒,当即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圣明,微臣并未请托,大约是他们知道李由是微臣之子,所以手下稍微留些情也是有的。” 嬴政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你侍奉了朕这么多年,才略远超同侪,但心眼也从来不输任何人。” “朕不用听杖声,也知道他们必然没用全力,你知道为什么吗?” 嬴政本来就只是想要敲打一下李斯,让他不可甫登相位便兴起弄权之风,所以声音也很温和。 “陛下聪睿圣明,微臣实在无从揣摩!”李斯小心翼翼的爬了起来,试探的说道,“还请陛下指点!” “方才朕说二十杖的时候,丞相的脸上平静自若,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受刑而能若无其事,丞相的气度未免太稳了。” “而进殿来的禁军校尉,离去之时似乎看了丞相一眼,对不对?” “朕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听出板子的轻重,但朕能看得懂人心!” 说到这里,嬴政的语调变得严肃了一些,“丞相有大功于社稷,朕也是希望咱们君臣能够善始善终,如同王翦一般!” 第52章 君臣父子 李斯额头隐隐有汗,他何等聪明,立刻就猜到是因为他拜相之后,得意忘形,有些行迹落在了嬴政眼中,这才会借机敲打自己。 嬴政见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说,微笑着说道:“我看李由这孩子倒还不错,比起你这老油条来要好多了!” “将来为咸阳守住三川郡这个门户的重任就交给他,丞相以为如何?” 这就是标准的打一巴掌赏个甜枣! 天下一统之后,李斯的作用越发重要了,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安排各郡的主要官员,将富户迁徙到咸阳,收天下之兵铸金人,还要维持对外用兵、修建帝陵、贯穿全国的驰道,每一件事都离不开他。 即便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青壮年了,但维系帝国运行的职责还是履行的甚好,在文武百官之中可以说是无可替代。 因此,即使他小小的玩弄一下权术,收些贿赂好处,增建规模宏大的府邸,嬴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近期博浪沙行刺之后所发生之事,却让他有些警惕,是不是自己对李斯有些过于放纵,这才有了蓄谋已久的敲打,让他明白一点:朕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追究而已。 但敲打完了之后,还是要抚慰一下,给点好处,毕竟李由此人能文能武,虽然比起蒙恬、李信这些第一流的人物还有些差距,但守住门户的责任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李斯立即就领会了嬴政的意图,君臣相处日久,相互之间已经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嬴政这一次是提醒,下一次便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再次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说道:“微臣本是一介书生,只是因为陛下的青眼和多次超擢,才侥幸担任大秦之相,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 “陛下以臣与王翦老将军相比,实在令臣羞愧难当!若无陛下主持、居中调和,臣有何能建功,岂敢以此自矜!” “微臣毕竟出身寒微,骨子里便有了市井之气,这些年来忙于政事,少了些修身养性,还请陛下容臣自省、悔改。” “至于微臣之子李由,薄有才华,能被陛下看重,是他的造化!不论陛下是否提拔重用,微臣父子都会忠心侍君,死而后已!” 他这番话说的既沉痛,又真挚,还流下了几滴泪水,最巧妙的似乎什么都说了,但也什么都没明说,但他相信嬴政必能听出弦外之音来。 嬴政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起来吧,朕若是疑你的忠心,又怎会让你居于相位,只要你不负朕,朕也会看顾你们一家的。” 此时,三人皆已受刑完毕,象征性受刑的芈原只是脸色发白,还能行走自如,而周庆、李由两个人都已经疼的呲牙咧嘴,面容扭曲,血痕印透了出来,若无人搀扶,举步维艰。 “芈原、周庆,你们两个找殿外御医上药,尽快返回荥阳城,部署朕所交代之事。丞相大人还有些话跟李由说。” 嬴政挥了挥手,两人如蒙大赦,连忙叩头谢恩,心中不免羡慕有个丞相父亲就是好,就连陛下也是另眼看待。 李斯见儿子惨状,心中也是颇为不忍,但想到嬴政的警告,不敢怠慢,只得硬起心肠呵斥道:“陛下授予你三川郡丞之职,乃是对你、对李家的天高地厚之恩,方才又法外开恩,饶了你的性命,还不赶紧谢恩?” 李由强忍疼痛,叩首道:“陛下厚恩,微臣刻骨不忘,必当为陛下忠犬,守好老秦的门户。” “李由啊,你既是大秦的臣子,还娶了宗室的公主,真正与大秦休戚与共,是不是这样?” 嬴政没有让他起身,对他的谢恩不置可否,端坐在御座之上,似乎是不经意的问道。 李由正要说几句感激涕零、鞠躬尽瘁之类的话语,却被嬴政紧接而来的咆哮打断了,“但你为何勾结逆贼,妄图谋刺于朕!” 虽然只是十来个字,但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吓得李由连连以头抢地,发出咚咚的声响,疾呼道:“陛下明鉴,微臣资质愚鲁,行事多有错漏,辜负了陛下期望,自是罪不容恕!陛下若是要取微臣的性命,也绝无怨言!” “但微臣一家深受皇恩,即便将刀架到微臣脖子上,也绝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是冤枉啊!” “那你为何集中安置以卢敢为首的逆贼于三川郡襄城县?”嬴政怒视着李由,追问道,“这些人假冒禁军,妄图在朕的东巡之时杀人灭口,简直是胆大包天!” “若无情弊,何至于如此安置,而且这么多人离去,当地官员竟然毫无所察,还说未与逆贼私通?” 终于说到这件事了! 关于此事,李斯在给李由的信中已经说的十分清楚,当前首要的便是将自己从这件事摘出去,但同时千万不能扯出其他事来。 “陛下,卢敢等人来三川郡之时,微臣也才刚就任郡丞一职。” 李由的额头已经磕破了,鲜血淋漓,但他不敢擦,小心翼翼的解释道,“那时卢敢对微臣说,他们都是一起出来从军的生死弟兄,想要集中安置,以便相互照应。” “微臣虽然不才,但也清楚按朝廷惯例不可集中安置,便拒绝了他,准备将其分散到三川郡的四个县中,各自担任县尉等职。” “嗯,这还像是个合格的郡丞该说的话。”嬴政脸上的怒意稍敛,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往下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李由抿了抿嘴唇,又看了父亲一眼,得到了某种鼓励,说道:“卢敢再次找到微臣,说他与当朝丞相王绾有旧,来三川郡也是他的意思,包括集中安置到襄城县。” “哦,果真如此?”嬴政的语气中似有疑问。 “竖子休得胡言!王绾大人德高望重,怎会做如此糊涂之事!” 还没等李由张口回答,李斯立刻怒斥道,“还不从实招来!” 第53章 双簧 “陛下,微臣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谣中伤王老大人!” 李由知道父亲明着在骂,实则是在助攻,连忙辩解道,“微臣当时也斥责了他们以丞相之名招摇,还说要将他们治罪!” 他们父子两个演双簧,嬴政当然看得出来,但他佯作不知,温言道:“朕相信你不会欺瞒,结果究竟如何?” 李由不自觉的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却被他瞠目怒视道:“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自当如实回答,不可稍有欺瞒。” “卢敢拿出了王绾大人的手书!” 李由咽了口唾沫,紧张的说道,“王绾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忠诚勇猛的秦军将士,立下了不少功劳,这才破例允许其集中安置,希望地方官员予以配合。” “哦,果真如此?确实有请托的文字?”嬴政一皱眉,沉声追问道。 “微臣怎敢虚言污蔑王绾大人,上面还盖有大人的私章。”说着,李由便从怀中取出了那卷帛书,双手递上。 嬴政展开粗粗一看,便觉得笔迹甚是眼熟,印章也很鲜明,文字确如李由所说,颇有请托之意。 他随手甩给李斯,问道:“丞相是文字大家,看是否为王绾所书?” 其实这东西李斯在数年前已经看过了,如今却装模作样的又细细看了一遍,谨慎的说道:“与王绾大人的笔迹很像,私章也并没有什么可疑。” “李由,你身为郡丞,协助郡守管理一郡的大小事务,职责重大,遇到如此不合法度的请托,竟然就答应了?” 在嬴政的斥责之下,李由只得连连叩头,谢罪道:“王绾大人素来对我甚是亲切,无论在咸阳任职,还是外放,都得到了他的指点。” “再说,王绾大人素来德行高洁,在朝中有口皆碑。微臣,微臣未能细察,也未有怀疑,便按其请托作了安置。”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微臣还是与襄城县的县令打了招呼,让他多加注意。” 这句话倒是让嬴政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年轻人难免考虑不周,但总算还不是太糊涂。 “县令时常告诉我,卢敢等人在县里任职之后,颇有建树。不仅治安好了许多,农闲之时还召集青壮,按时完成例行训练,在当地颇有声誉。” “正因为如此,我才放松了警惕,想不到他们竟然包藏祸心,意图谋逆!微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严惩!” “微臣以为李由年轻识浅,难以担当大任,不如革去他的职务,让他回去读书反省己过。” 李斯作为丞相,也作为父亲,不能不有个态度,却被嬴政驳了回去:“年轻人犯了错,就该吸取教训,弥补自己的过错,岂能就此缩回去?” “当年你刚在吕不韦门下转投朕的时候,难道没有犯过错?”嬴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李由在三川郡这几年的表现还算不错,也不能全盘抹杀!” “李由,刚才那二十杖就算是给你的教训,你要将朝廷的法度时刻谨记在心,协助郡守处理好一应事务。” 嬴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让李由感激涕零,却没有听他说那些谢恩的陈词滥调,压低声音嘱咐道:“卢敢等人在襄城县经营数年,难免留下同党以及蛛丝马迹,你要好好调查清楚,务必整肃干净。” “无论是县令,还是县里的什么士绅豪门,若有确凿证据牵涉其中,”说到此处,嬴政的右掌虚空一挥,作了一个砍削的动作,“朕授予你先斩后奏之权!” 李由浑身一颤,听出了嬴政意思就是要以人头来立威,震慑不法之徒,当即叩头道:“微臣明白!除此之外,微臣还会将圣驾遇刺周边的数县重新筛查,绝不让其同党漏网!” 嬴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李由还懂得举一反三,领会自己的意图,便转头问李斯道:“丞相大人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李斯肃然道:“陛下圣明,已然安排妥当,微臣给李由的只有四个字:勤劳王事!” 看着李由忍痛蹒跚而去的背影,嬴政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影,低声道:“王绾真的会背叛朕吗?” 这句话李斯不敢接,也不敢轻易表态,他对这位前任还是钦佩的,不贪恋富贵,飘然归隐。 但嬴政的话又不能不答,他犹豫了片刻,才拱手道:“陛下,单凭此信不能确认王绾之罪,或是有人陷害,亦或是受人胁迫也未可知。” “微臣以为,还是要派人前往细细查访,才可确认此事。” 嬴政点了点头,赞道:“丞相处事谨慎,朕也是这么想。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倒也不能不慎,这个时机朕还是要好好斟酌。” 就在嬴政教训李由、敲打李斯的时候,在关押李信的营帐之中,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博士茅朔。 经历了数日之前的审讯,茅朔对李信看的更为清楚,这个人不但思虑周全、反应极快,而且人缘甚好。 蒙恬、赵高两个分属不同阵营的人,都能为其开脱,算得上极为难得。 更让他隐隐忌惮的是,张良的本事他是清楚的,才智出众、精通秘术,而且心志极为坚定,却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之内就被李信问出口供,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卢敢等二十余人都是打磨了多年、配合默契的杀手,他曾经亲眼见识过其武功,他不相信天下有任何一人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能够从他们手中逃生。 但事实是,李信杀死杀伤了半数以上的杀手,还能护住张良,这等身手简直匪夷所思,远在王离之上。 除非他未卜先知,早有防范,那就更令人头疼了! 加之他手握咸阳戍卫大权,站在扶苏公子的对立面,就算陛下到时真的传位于他,恐怕也坐不稳皇位。 因此经过扶苏、茅朔再三商议,一致认为,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便要尽快铲除,绝不能留下后患。 而眼下则是最好的机会,李信就掌握在手中,还身背重大嫌疑,茅朔这次前来,也带了扶苏公子的诚意和充分授权。 第54章 冰火两重天 “先生只管开出条件,只要李信能够站在我们这一边,卫尉、郎中令,这些九卿的位置都可以。” “还有呢?”茅朔似乎没有听清楚,继续追问道。 扶苏惊诧的睁大了眼睛,追问道:“先生,我说的可是九卿之一!这难道还不够吗?” 朝堂之上,九卿是仅次于三公的重臣,这是扶苏给出的价码,不可谓不优厚。 毕竟以李信的资历,不可能做丞相,也不可能当御史大夫,难道给他个太尉?这可是从没有人担任过、空缺至今的职位。 嬴政并没有想让任何人出任此职的意图,因为他对于军队的掌控权绝不能旁落,而扶苏也是留着这个位置,给将来年老荣休的王贲,作为对其的酬庸。 至于上将军,这是扶苏留给王离的位置,也是换取王家对其坚定支持的条件之一,绝不能拿来当交换。 “非也,非也!”茅朔摇了摇头道,“公子误会了,我并非说这个条件不够,而是太远。” “太远?” “对!他刚刚担任中尉,按照我朝律例,唯有功勋卓异才有可能升迁,非五年以上不可,这有些远了!时间越长,变数越大。” 扶苏皱眉沉吟了片刻,苦笑着反问道:“在他之上的职务,便是朝廷的核心重臣,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管哪一个都需要时间等待,李信毕竟还年轻,他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茅朔目光一闪,点头赞同道:“这就是下官觉得奇怪的地方!这次出现在博浪沙的李信与以往的心性大有不同,多了些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神秘力量,只要看看陛下、赵高、蒙恬,以及那些将士的反应就知道了。” “而且他甫一接任中尉,便与赵高接上了头,估计相互约为同盟!” “另外,他还与公主私下见过面,若我所料不差,也得到了公主的支持。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做法,倒是与其用兵的风格很像!” “先生认为,他是否预见到了什么,才会这么急着做准备?” 扶苏终于抓住了关键,茅朔微笑点头道:“公子明鉴,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的解释!从他莫名其妙的擅离职守,恰到好处的救驾过程来看,他的预见能力极强。” 听了茅朔的分析,扶苏的脸反而阴沉了下来,因为按照这个逻辑推理,李信分明不看好自己这个得到群臣拥戴、父皇器重培养的长子,反而靠向了稚子胡亥。 莫非父皇真会废长立幼?还是可能会有其他意外发生? 茅朔察言观色,猜到了扶苏的心思,摇头叹息道:“公子也不必太过惊疑,据我判断,他也只不过是因为感受到王贲、李斯等人的排挤,而这些人都拥戴公子,这才迫不得已去找一个依靠而已。” “若是公子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让他改弦更张也并非不可能啊!” 说来说去,话又绕回来了,到底什么才叫做有诚意? 这一次面对扶苏征询的目光,茅朔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出了两个字:“公主!” “公主?你是说萱儿?不行,不行!”扶苏听完之后,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王贲、王离父子为了这事费尽了心思,这也是我答应他们的,岂能反悔?” “再说,李信再不凡,终究还只是中尉而已,怎么能够与王家在秦军中的势力相比,我绝不能为了他一人得罪王家!” 茅朔暗暗叹息,这位扶苏公子样样都好,礼贤下士,聪明贤德,国事政务的处置也很谨慎,但还是有一个毛病——不够果决! 这也是他与嬴政最大的差异,若是易位而处,他也许就不敢将举国的六十万大军尽数交于王翦一人之手。 既然看到了李信深藏的潜力,却不敢像一个赌徒一样尽可能多的押注,而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任凭茅朔如何劝说,扶苏执意不允,他正色道:“既然我已经承诺了王离,便不能反悔!君子若是言而无信,日后又有谁能效忠于我呢?” 李信双脚被粗重的铁链锁住,倒并不影响他正常的生活起居,只是活动的范围受到限制。 茅朔进来之时,正好看到他双脚并立,双手置于丹田处,一呼一吸之间,若有若无,劲气四溢。 在周身尺许处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圆环,地上蚂蚁、爬虫都在环外而不得进。 “好精湛的真气!” 茅朔是个识货之人,知道玄阳真气要达到“聚气成环”的境界,非得资质上佳,还要有二三十年的不懈苦练才行。 眼下虽然只是尺许大小,但随着真气愈加精湛,这个环也会越来越大,就如同多了无形的铁壁铜墙,足以在万马军中纵横无敌! 他所不知道的是,李信原本的真气并未达到如此境界,只是因为现在的李信体内有来自于未来的神魂。 这一部分神魂蕴含了数千年的日升月落、风云变化之势,与玄阳真气本身道法自然的要诀相契合,从而实现了极大的提升。 正因为如此,即便茅朔身法轻灵、点尘不惊,但还是惊扰了行功之中的李信,他睁开双眼,笑着说道:“原来是茅博士啊,贵客来临!” “打搅了李信将军练功,恕罪恕罪!” 茅朔也是满脸堆笑,全无前几日审讯之时的横眉冷对、步步紧逼,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 “早就听闻李将军家传的玄阳真气乃是当世一绝,今日目睹,实在是平生之幸啊!”茅朔一边赞美,一边伸手去接李信递过来的浆水。 李信的玄阳真气尚未完全收敛,不自觉之间便有部分灌注碗内,在茅朔眼中,便觉得这个普普通通的陶碗来势极快,还带有重重幻影,竟然无法判断其方位。 当李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撤回了,却没想到茅朔似乎是不经意的手腕一抖,便稳稳的接住了陶碗,承受住了滚滚袭来的热力。 顺势便有一股寒彻入骨的气息反攻了过来,竟然让李信手指一僵,像是浸在冰水中一般。 待他想要运气抵御之时,那股阴寒气息竟然又消失无踪了! 第55章 待价而沽 想不到看似长袍宽袖、文质彬彬的茅朔博士竟然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两人一出手试探,便知对方实力惊人,各自有些佩服,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方才茅博士所施展的,大约便是冰心诀吧,果然了得。” 当年茅焦冒死劝谏秦王之时,固然是他的口才和忠诚打动了嬴政,但冰心诀的功效也不可小视,足以让嬴政因为连杀二十几名大臣的头脑冷静下来。 “微末之技,岂能与将军纵横沙场的玄阳真气相比。” 李信、茅朔都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相互试探着对方的心意,说了些客套的话,茅朔还装模作样的表示李信所住的营帐太过简陋,替公子扶苏致歉。 “李信将军乃是国之栋梁,这次被囚多半也只是误会而已。” 茅朔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手的表情,“扶苏公子也深知此事,前些时日的审讯不过是秉承陛下旨意,走个过场而已。” 走个过场? 李信暗暗好笑,扶苏、茅朔在审讯之时,一口一个“勾结”、“胡言”。 还说他“冥顽不灵”,若非赵高劝阻,自己又拿出了张良的供状,说不定已经被军棍打掉了半条命。 如今这位茅博士说的煞有介事,好像那天请求动刑根本不是他。 不过如今的李信已经并非之前的性如烈火,来自于数千年之后的他站在了更高的角度来看待的眼前的人和事,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怪诞的。 “扶苏公子、茅博士深明大义,一切都是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着想,李某人又怎么会在意呢?” 李信淡淡一笑,自顾自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我相信以陛下的圣明、公子的睿智,必能还我的清白!茅博士此来,大约也是转告此意吧。” 李信语气语调都很正常,甚至还刻意的带了一些谦恭的口气,但以茅朔精研多年冰心诀探察,却发现李信不仅对他前来毫无犹疑,还隐隐有种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骄傲和自信。 咦,这是怎么回事?这还是当年那个与王翦争执、鲁莽冒失的飞将军吗? 茅朔生平所接触的,都是当时第一流的大儒、重臣、名将、皇子,以及站在所有人之上的始皇帝,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表现出如此的气度和境界。 茅朔心中所思却没有流露出来,相反却呵呵笑道:“李信将军料事如神,怪不得能在百万军中建功立业!” “茅朔此来,便是受扶苏公子之托,有要事与公子相商。” 哦,看来扶苏觉得一下子搞不死我,又不想凭空多一个麻烦的对手,所以想要将我收为己用,倒是可以听听他能开出什么条件。 “李信不过区区一名武夫,如今沦为阶下囚,扶苏公子乃是陛下长子、尊贵无比,怎么会有要事与我商量?茅博士莫要开玩笑了!” 茅朔何等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李信皮里阳秋的弦外之音:之前想要派人杀我,如今又审我、囚我,若是没有什么过硬的条件,那就免开尊口。 这个李信怎么不像个将军,倒像是个待价而沽的商人?茅朔心中疑惑眼前此人的表现,却不知道在后世的李信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创业者。 要想将脑子里的创意落在实处,实现自己的远大目标,不费尽心机将投资者忽悠进来,一切无从谈起。 茅朔心中虽有愠怒,却也松了口气,觉得这样讲话摊开来说反而更容易,李信摆出这样的姿态,那就说明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以往我们与李信将军之间确实存在一些误会,所以难免有些摩擦,这一点还请你谅解。” 茅朔先将姿态放低,只是谈判的要义,若是不能消弭对方的敌对情绪,根本不可能获得满意的结果。 既然茅朔退了一步,李信也相应的释放出了明显的善意:“茅博士,既然说是误会,不如就借这个机会解释清楚,以免伤了和气。” “彼此都是陛下的臣子,都是为了大秦的江山永固,我相信总能够冰释前嫌的 !” 既然双方都给了台阶,接下来就好说了,茅朔有些歉意的说道:“将军在博浪沙救驾议论功过之时,扶苏公子并没有站在将军这一边实在是无奈啊。” “陛下对公子寄予厚望,认为公子太过宽厚,少了些杀伐决断之气,担忧公子难以承担大秦的治国重任。” “公子当时也只不过是顺着陛下平常的思路而提出谏议,难免对将军和部属过于苛刻了,这一点公子也是心知肚明,特意嘱我向将军致歉。” 说到此处,茅朔站起身来,向李信深施一礼,说道:“还望将军不计前嫌!” 李信当然清楚事情绝不是茅朔所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为了投嬴政所好而已,至少还有两个关键的原因没有说。 第一个,就是为了维系与王贲、王离的关系,进一步巩固扶苏所获的秦军支持,这是显而易见的。 第二个更隐蔽,但也更重要!即便扶苏、茅朔不是这次谋刺事件的主谋,至少也是知情者,而隐伏在自己身边的赵偃则十之八九是他们的人。 若是嬴政在博浪沙被刺身亡,在他身边的长子便会在王贲、李斯等人的拥戴下于灵前即位,对于扶苏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为此他们甚至安排了赵偃下毒来阻止可能的援救。 可惜事与愿违,自己赶到博浪沙救下了嬴政,这让扶苏几乎就要到手的天子冕旒不翼而飞,心中之恼恨可想而知。 但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若是就此驳斥,则会把谈判的气氛弄僵。 因此李信也是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补充了一句:“说起来也是天意,若不是有人下毒,恐怕我还不会下定决心前去救驾!” 茅朔心中一震,知道这是李信在隐晦的提醒,安插赵偃的事情他也猜到了,暂时不想追究而已,但千万不要当他可以欺瞒。 “将军之忠勇,公子已然尽知!之前或有误会,希望一笔揭过,公子认为以李信的才略足以担当大任,特意嘱我来听听将军的想法。” 第56章 卫尉还是郎中令 哦,听茅朔的意思,这是要我先开价? 那可不行,就如同赌场中常见的梭哈一样,谁先开底牌谁的输面大! “我乃是戴罪之身,朝不保夕,怎么敢有何奢望,只求能够早日证明清白,归隐田园罢了。” 李信说的情真意切,还有一脸的神往,“故乡隗里便在渭河之北,咸阳之西,民风淳厚、处处沃野,常在梦中萦绕不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实在是我所向往的生活啊!” 茅朔闻言,依然保持脸色平和,心中却是在破口大骂,这家伙说的好像家乡有多远似的,其实隗里距离咸阳城不过数十里,纵马而驰,片刻即到。 据他所知,李信每年都会回李家的祖宅居住、祭祀先祖、清扫父母的坟茔,根本无需在梦中相见。 李信救驾之后,获任中尉,不仅主动投靠赵高、胡亥一党,还与公主有所来往,包括主动派精兵良将监修帝陵,讨好陛下,更是请缨审讯刺客一案,这分明是想要大展拳脚的态势,哪有半分想要归隐的意思。 想不到这家伙的脸皮够厚的,居然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行若无事,好像一转头的就要辞官归故里。 “李信将军就连民间流传的击壤歌都烂熟于胸,看来真是性情淡泊,了不起,了不起啊!” 茅朔胸有万卷书,知晓击壤歌并不稀奇,但这位将军居然知道如此生僻的民谣,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可见此人不仅留心于军事,对于政务和天下大势也很在意,怪不得救驾那天能够在陛下面前说出那么一长串的道理,有些方面就连自己也未曾考虑过。 “不过,李信将军文武双全,正当风华正茂,又立下了许多战功,就此归隐未免太可惜了吧,想必陛下也是不会允准的。” 见茅朔绕来绕去,还是不愿意拿出干货来,李信正色道:“茅博士此言差矣,大秦人才济济、车载斗量,我又算得了什么。” “就比如前锋将军王离,承继两代的光辉,才能胜我十倍,日后自是大秦的顶梁柱,我何敢与之争锋。茅博士以为如何?” 终于图穷匕现了! 既然王贲、王离父子是扶苏公子在秦军之中的依仗,那招揽我李信,又会作何安排呢? 李信的意思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在未来的朝廷序列之中,若是让素有嫌隙的王离居于自己之上、指手画脚,那他是绝不会听命的! 其实这也是扶苏、茅朔的难点所在,那就是王离与李信的未来定位究竟如何?这两个人都是雄心勃勃,绝对不会愿意给对方打下手! 而从重要性的排序来看,王贲、王离父子是排在第一位的,甚至在丞相李斯之上,远高于蒙恬等人,更不用说李信。 若非李信在博浪沙射出了石破天惊的三箭,重新走入陛下的视野,获得了重用和信任,他甚至根本就不在扶苏考虑的范围内。 如何让两人共存,是来此之前茅朔重点考虑的问题,以他的才智,当然已经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方案。 “李信将军与王离都是公子眼中最杰出的年轻人,彼此并无高下之分。” 这只是一句虚言,李信却没有不耐烦,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才是戏肉。 “以王贲的威望,将来必然会更进一步,成为大秦的第一任太尉,这是扶苏公子的承诺,也是数十万秦军将士都会支持的。” “而他所留下的上将军一职,目前来看,公子还是属意于王离!” 这些其实都在李信的预料之中,在他的心中,从来不认为这种分蛋糕的方式是可靠的,若是他真有实力,便会自己去取,无须他人施舍! 他的嘴角自然而然的露出了讥诮的微笑,心想:扶苏倒真舍得下本,可惜的是,王贲也许根本活不到担任太尉的那一天。 茅朔看到他的笑容,便错以为这是表达了某种不满,连忙解释道:“至于李信将军,扶苏公子也有安排!” “将来您可以在卫尉与郎中令之间选择一个位置,直接受命于天子,与上将军之间并无统辖关系。” 这倒也是个办法! 但实现这一切有个前提,那就是扶苏按部就班成为储君,并且能够顺利登基,看嬴政的身体状态,至少也要在五年之后。 而在此期间,他李信就要乖乖的听扶苏号令,为他遮风挡雨,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从目前来看,这条路比起胡亥、赵高那一边宽阔敞亮许多,不要说朝臣大多已经心有所向,就连嬴政心中也是将扶苏当成最有希望的继承者看待。 “除此之外,李信将军任职中尉期间,就会得到公子、丞相以及重臣的全力支持,令行禁止,让将军可以一展所长。” 茅朔生怕他看不清楚这一点,又继续解释道,“中尉虽然位置重要,手握卫戍军,但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亲贵众多,只要有人存心不良,将军也未必能够坐的稳当。” 李信沉吟良久,茅朔说的话既是威胁,也是实话,赢萱之前也曾提醒过他这一点。 此刻他心中也在盘算,若是就势投靠扶苏,眼下的审讯就走个过场,回到咸阳之后任职中尉也会顺风顺水,熬到年头,当上九卿之一的卫尉,似乎是个风浪最小的选择。 但他来到这里,救下嬴政,难道只是为了无病无灾、富贵荣华过一生吗?李信这么问自己。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既然来了这风云激荡的年代,总要留下些自己的痕迹。 即便天行有常,这场大劫无可避免,他也要尽自己所能,让天下早归太平,让百姓丰衣足食! 说起来还要感谢茅朔和扶苏,若不是他们给出了这么好的条件,让他叩问自己的内心,恐怕还不会如此坚定和清晰。 他突然笑了笑,问道:“如茅博士这般大才,必当在三公之中有个位置吧。” 闻听此言,茅朔以为李信已经想通了,有些矜持的微笑道:“丞相大人劳苦功高,我只是希望先给他当个助手,廷尉足矣。” 第57章 不信邪 原来如此,茅朔想要复制的便是李斯的成长轨迹,先当廷尉,再一步登天成为丞相! 怪不得他如此死心塌地的为扶苏奔走。 为了进一步确保李信的选择,茅朔将声音压的极低,悄悄道:“如今人证、物证都不利于你,若非扶苏公子认为你人才难得,早就能将你定为谋逆主犯之一。” “若真是如此,斩首都算是轻的!难道将军要到了夷三族的时候才后悔?” 这是货真价实的威胁,也是茅朔为李信点出了如果拒绝拉拢,将会面临的最严重的后果。 “而且,你那封不知真假的供状也已经呈交陛下了,陛下与扶苏公子持有同样的看法,单单此物不足为凭!你身上的嫌疑也根本没有减轻!” 茅朔试图用这番话打消他心中最后的堡垒,所以将这些时日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就连溥乐公主也被陛下禁足,不得与外人相见,其中缘由李将军不妨想一想。” “天下之大,如今只有扶苏公子可以将你从牢笼中救出来,给你一条金光大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此时的李信就像处于信息孤岛之中,面对茅朔不断扔过来的信息炸弹,有种巨大的无力感。 若是真如茅朔所言,陛下、公主都不可能伸出援手,那么自己的命运便掌握在扶苏这个利益集团手中,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茅朔敏锐的注意到了李信短暂的失神,叹息道:“不要说是你,就连现任丞相李斯,前任丞相王绾,只要牵连进去,都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就在茅朔以为即将大功告成之际,李信却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目光犀利如箭射向了他,淡然道:“扶苏公子的美意,茅博士的苦心,李某心领了!” 什么意思?茅朔明明已经感受到了他动摇的心态,怎么转瞬之间又变了? 他脸色有些清白,敛去了脸上和善的笑容,低喝道:“李信,你非但不要自己的前程,就连你和李家全族的性命都不要了?不为那些可能受到你牵连的麾下将士多考虑一下?” 李信站起身来,神情自若,俯仰之间自有一股凛然之威,说出来的话便如同从穿云箭一般无可阻挡。 “无论是王贲、王离父子,还是茅博士,甚至扶苏公子,都没有处置李信的权力。若是陛下已经将全权交付给公子,恐怕茅博士根本不会来这一趟。” 不错,李信已经想明白了,若是凭着现有的证据或是扶苏手里还捏着某些东西足以定罪,他们肯定会将自己置于死地,中尉这个位置王离早就迫不及待了。 茅朔转述的所谓扶苏公子识才重才,说到底还是因为现阶段扶苏奈何不了自己,陷入了僵局,而一旦李信翻过身来,将会成为极为麻烦的对手,这才有了以九卿为诱饵的劝说。 自己一旦因为心志不坚归入扶苏一党,则不仅从此仰人鼻息,不仅要排在王贲、茅朔、蒙恬之后,就连王离也从此骑在自己头上。 如此选择还会失去赵高这个重要的盟友,失去了公主的信任,尤其是想到赢萱灿若花开的笑靥,这个代价未免过于巨大了。 回想起这些天的经历,以及日后历史的评价,在这个阶段的嬴政还处于自己的巅峰状态,眼光深远、胸怀天下,绝非寻常君主可比,对权力的掌控更是执着。 在面对如此谋逆大案的时候,突然将权力交给扶苏,焉知不是他的某种考验,甚至陷阱。 也许他想要看看,这些围绕在他身边大臣、皇子、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究竟有谁可以托付重任。 那就赌一把! 无论在战场的李信,还是那个在商场打滚的高手,都明白一件事:胜利有很多条件,需要做很多准备,但最紧要、最玄妙,也是最不可捉摸的便是——运气! “烦请茅博士转告扶苏公子,就说我李信感谢公子的美意,但是恕不能接受!”李信拱手道,“清者自清,我相信以公子的贤德聪慧,必然能够还李某一个清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茅朔如何听不出李信话中的含义,分明就是隐指此事与公子有关,他不会选择站在扶苏一边。 费了这么多口舌,想不到还是徒劳无功,茅朔涵养再好也勃然变色,嘿嘿冷笑数声,追问了一句:“你如此选择,将来可不要后悔啊!”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光明磊落,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好,好,好!”茅朔连说了三个好字,一甩长袖而去。 “既然李信如此执拗,我们就让他多吃点苦头!”茅朔出帐之后,对负责看守的校尉吕胜说道,“每日就给他送一餐,一个窝头、一碗清水!” “将原先的用具全部调换成囚犯所用!另外,每隔一个时辰便要进去检视一次,无论日夜。” 吕胜是扶苏的亲兵出身,算得上是心腹,也知道一些内幕,便试探着问道:“如今尚未定罪,如此处置是否妥当?” “若是已然定罪,早就问斩了!岂容他在此大言不惭!” 茅朔瞪了他一眼,狠狠的说道,“我就是要让他既睡不好,又吃不饱,看他能坚持几天!敬酒不吃吃罚酒!” 吕胜知道眼前这位茅博士是公子的第一谋士,言听计从,难敢违抗,只得一一照办,让李信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疲、累、空、乏交织的痛苦。 “若是李信始终不肯服软,与我们死扛到底又如何?” “公子勿忧!说到底,这件事与我们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唯一有所牵扯的赵偃已经死了,没有任何人、任何证据能够指向公子。” 茅朔即便坐着,腰板也挺得笔直,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气势似乎比站着的人更为高大。 “王绾那边会不会有问题?”扶苏还是有些担心的问道。 “陛下如今只是查到了李斯之子李由这一步,虽然已经将王绾牵出来了,但咸阳远在千里之外,陛下还要再等一等、看一看!” “算算时间,再过几日叔孙通就要到达咸阳了!”茅朔似乎智珠在握,目光深邃的看向西方,“无论王绾是什么态度,我们都能够提前有所准备!” 第58章 矛盾的旨意 “这几日扶苏那边情况如何啊?” 东巡的车队在暂停了三日之后,嬴政又传下旨意:地处砀县,芒砀山的山势雄奇险峻,可以再多停几日。 嬴政的御车停留在芒砀山的紫气岩下,看着远处绵延不绝的车马和营帐,问车外侍立的内史蒙恬。 “公子处理国事兢兢业业,以陛下为楷模,若是不将当日之事处理完毕,绝不就寝。” 蒙恬据实回答,他看到扶苏如此勤勉处理国事,心中甚是激动,觉得自己总算没有看错人。 “不错!扶苏能够独当一面,替朕分忧,你们也要好好辅助啊。” 嬴政赞了一句,手中紧紧捏着的竹简也稍放松了一下,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微臣等不敢负陛下所托,扶苏公子若是遇上疑难不决之事,也与我等斟酌处理,丞相大人、上将军也都予以襄助,公子均择其善者而从之。” 蒙恬一板一眼的说道,终究是扶苏第一次独立处理如此浩繁的政务,很多事的轻重把握还不够准,他几乎每天都要陪到三更之后。 听到车外的蒙恬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嬴政笑着说道:“等到扶苏上手了,你们也能轻松一些。对了,他身边是不是有个叫茅朔的博士,茅焦的幼弟?” “博士茅朔才德兼备,不仅熟悉我朝典章制度,而且对于处理政务也很有创见,对于扶苏公子助力不少。” 蒙恬回答的很小心,但总体来说还是据实而言,茅朔的能力在大秦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 “看来他未曾辱没了茅焦的风范!“嬴政微笑着赞许道,手中的竹简又握紧了一些,“他的官秩是多少啊?” 蒙恬的记性极好,对于朝中大小官员几乎过目不忘,只要嬴政发问,几乎能够立刻回答,这也是深得嬴政欣赏的原因之一。 “博士的官秩本来是四百石,前年因其学问优长,在文字方面颇有建树,陛下特旨升至六百石。” “朕看这个茅朔的才能不限于区区一个博士!”嬴政似乎沉吟了一小会儿,才下定决心说道,“既然他能很好的协助扶苏处理政务,就应该给他一个名分。” “赵高传旨,升迁其为谏议大夫,秩比一千石。” 嬴政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茅朔提拔了数级,从以备顾问的博士升迁为隶属于郎中令的重要属官。 这是个有权提出谏议,匡正朝政阙失的重要职位,算得上是天子近臣。 这道圣旨是不是意味着,陛下不仅是为了方便扶苏更好的处理政务,甚至已经在为挑选重臣了。 听在赵高的耳中,不禁心头一紧,暗忖:难道陛下立储之心已经不可更改了?若真是扶苏继任,自己这个胡亥的师傅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嬴政说完了这些,似乎有些疲倦了,蒙恬正要告退,却又被他叫住了:“听说对李信的审讯进行的很不顺利?” “启奏陛下,其实审讯只是进行了一次,而李信所提交的供状并不足以证明其清白。” 蒙恬字斟句酌的回答,他既不想得罪扶苏、茅朔,但也不能冤枉了李信,“而与此相关的王绾、李斯两位大人的调查均由陛下掌控,扶苏公子以及微臣等人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李信与谋逆之事有关。” “所以这件事目前毫无进展?” 嬴政的声音不高,但语气中的不满却让闻者心惊,蒙恬、赵高连忙跪倒在地,说道:“微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以罪囚的标准对待李信,每天只吃一顿,睡的也很简陋,还有人不时的骚扰,试图以此来让其招供,是不是这样?” 蒙恬偷偷瞄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赵高,心想多半是他打的小报告,而他本人虽然不赞成这么做,但还是基于对扶苏地位和权力的尊重,保持了沉默。 岂不知赵高心中也很震惊,因为他虽然知道了此事,但一直犹豫未曾禀报,主要是怕陛下给他扣上一个“挑拨离间”的帽子,那就麻烦了。 我没说,蒙恬看这样子也没说,那陛下难道另外还有耳目? 赵高想到此处,心中一凛,却听蒙恬正色道:“确有此事,微臣也以为此举有些过火!但也请陛下体谅扶苏公子所承担的压力,想要尽快让李信将军开口,难免操之过急。” 他顿了顿,见嬴政没有发话,便斗胆说了下去,“若陛下以为不妥,微臣便转告公子,让其…” 本来他是想说“让其恢复原状即可”,没等他将这几个字说出来,却被嬴政打断了。 “朕再说一遍,此事既然交给了扶苏全权处置,朕便不会时时干预。” 嬴政说的很是坚定,“此举虽然有逼供之嫌,但事涉重大不得已而为之,也并无不可。” “至于李信嘛,年轻人受些磋磨不是坏事,就看他究竟是否牵扯其中了。”嬴政接下来的话颇为意味深长,“若他是无辜的,就当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之前的磨练吧。” 嬴政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既维护了扶苏的权威,却也隐晦的表达了对于李信的信任,以及对他所寄予的期望。 看着两人渐渐远去,嬴政这才重新展开了手中的竹简,这是黑冰台的一封密奏,准确的说是齐大、齐二两人秘密监视赵偃的情况奏报。 嬴政已经细细看了好几遍了,但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场谋刺的背后不仅是六国的余孽、禁军之中的内应,竟然还可能涉及到大秦的宗室。 从心底里他暗暗庆幸李信与赢萱见了一面,并且安排了对赵偃的监视,因为若非如此,所有的人证全部死亡,根本无从查起。 而那位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还能躲在暗处,继续谋划刺杀行动! 想到这里,嬴政不禁寒毛直竖,这次李信的神箭射落了大铁锥,下一次自己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不过,此时身处东巡途中,不宜追查过深,否则便等于提前发出信号,反而会引起不必要动乱和麻烦。 最重要的事情都要等到东巡结束,回到咸阳之后,才能从容处置。 谋定而后动,素来是嬴政行事的风格。 第59章 否极泰来 前些天李由的话似乎将李斯的嫌疑撇清了,但他们父子俩的双簧未免演的有些过火,尤其是李由随身带着那封数年前的书信,看来早就有所准备。 嬴政心中清楚,这封请托之书也许在李由接到的那几天,便已经告诉了李斯,甚至他是得到了李斯的同意之后才做的决定。 李由是个年轻人,少不更事,缺乏经验,李斯却不同,他乃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难道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 多半便是他不愿得罪丞相王绾,影响了之后李斯自己的升迁,往更深一层想,也是拿住了王绾的一个把柄。 嬴政相信一点,李斯有才且善观风色,很清楚只有现存的体制不变,他才能稳享富贵太平,因此绝不会参与这种风险极大、而对自己并没有好处的事情。 但是能借这个机会好好敲打一下李斯,让他多一些警惧之心,把心思放在富国、强兵、安民这些正事上,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对于博浪沙的谋刺事件,原本嬴政的想法是快刀斩乱麻,在问出刺客口供之后,以雷霆手段将内外逆贼一扫而光,震慑六国那些蠢蠢欲动的遗老遗少们。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他愕然发现,大秦朝中、宫中所面临的问题超出了想象,就连禁军都被人渗透了,令他寝食难安。 说到底,一切都是因李信而起! 他就如一头蛮牛般闯进了富丽堂皇的宫殿,将装饰精美的珍宝玉器撞翻了一地,却意外的让嬴政发现这些东西有些已经腐朽,有些甚至已经变成了替代品。 而他的出现,也让许多人产生了恐慌和不安,有皇子,有将军,还有重臣,其中的一些人已经开始犯错,另一些人也可能即将犯错, 高高在上的嬴政正好可以看清楚这些人的真实面目! “李信真是个聪明人啊!”嬴政心中感叹道,“若是他将与萱儿的事情说出来,牵出黑冰台介入此事,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好像那个叫茅朔的博士还私下去找过他,想要说服他加入扶苏一党,却被他拒绝了!这才招来了更为艰难的处境。” 茅朔这个人,嬴政在朝会上见过几次,知道他的才学不错,在秦篆的推广之中出了不少力,李斯、扶苏都曾经推荐过他,他还记得扶苏曾经称赞其“学问渊博,颇有乃兄国士之风”。 以他的眼光来看,茅朔与茅焦虽是兄弟,绝非同类,更称不上是国士。 茅焦为人心底无私,犹如山涧溪水般清澈见底,而且行事光明磊落、一心奉公,为了国事从不惜身,甚至好几次与嬴政争执的面红耳赤,而绝不相让。 对于他的猝然病逝,嬴政甚是悲痛,因为自此之后,身边少了一个铁骨铮铮的直臣。 而茅朔的心机太重,精通权谋之术,虽然眼下看起来是扶苏的重要臂膀,但嬴政心里清楚,扶苏很难驾驭,反而可能会被他所诱导。 “那就再让李信坚持数日,在朕收网之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嬴政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中的竹简放到了书案之上。 至少要将身边的毒刺拔掉,但同时还要能够避免打草惊蛇,才能放心的继续东巡。 李信却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原本就受了伤,需要好好调养才能恢复,如今不仅不给伤药,而且根本吃不饱,又没法休息,精神与肉体陷入了双重的困顿之中。 此刻他才明白,那些囚犯为什么会乖乖的承认自己从未犯过的罪行,自己号称是无敌的勇将,也不过就撑了几天而已。 他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坐起身来,只能歪在干草堆上,面容憔悴,就连睁开眼睛都很费力。 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重重幻影,既有李信驰骋沙场的场景,也有与乐儿牵手同游的欢乐,走马灯一般穿梭而过。 难道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阶段吗? 李信的精神疲惫已经到了某种极限,若是此时茅朔在他身边,再次相逼,恐怕他也未必能够断然拒绝。 忽然他眼前出现了那个将他害死无忧谷的王力,狞笑着向他走来,越走越近,面容也越来越像王离。两人似乎合二为一。 “无论是前生还是后世,你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看着对手的嘲笑而无能为力,在强大的精神刺激之下,他紧咬牙关,一股莫名而至的真气从丹田涌出,瞬间行遍全身,让他获得了温暖和安宁。 “玄阳真气明明已经枯竭了,这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知道的是,这便是传说中的先天之气,形成于母胎之内,深藏于丹田之中,自从出生之后便被层层包裹。 而他后天所修炼的玄阳真气传自道祖老子,本就蕴含“无中生有、三生万物”的大道,只不过被他历年所积累的杀戮之气所遮挡。 如今他面临生死的难关,先天之气的包裹便已经消失殆尽,再加上玄阳真气最后的激发,便被成功的引动,让他进入了某种胎息的状态。 他盘膝而坐,不言不语,甚至连眼睛都不睁,除了进食清水和窝头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所谓胎息,就是身体不再对外散发能量,而是在体内形成一个小周天,维系基本的身体机能,能够让其多坚持几天。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每天进去骚扰的士卒,发现昨天还奄奄一息、面容惨白的李信忽然打起坐来,自己的所有行为都不能引起他的反应。 更为奇怪的是,虽然面容依然枯干憔悴,但眉宇之间却多了些许莹润之气,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威严。 “要不要禀报公子和茅朔大人?” 校尉吕胜听说有如此异状,也进去看了看,却没有同意将其向上禀报,反而不耐烦的说道:“此等小事,就不要去劳烦公子了!” “既然这个李信既没有死,也没有出什么乱子,还是好端端的被关着,那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你们难道没看到,国事的竹简都快要将书案压塌了,公子与大夫忙不过来,几乎彻夜不眠?” 第60章 侍女怀春 “这几天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自从被嬴政禁足之后,赢萱只能靠安兰探听外面的情况,有些奇怪的问道,“我们在砀郡已经停留了好几天,怎么一直没有动?” “公主有所不知,最开始是因为陛下要追究博浪沙刺杀之事,问责于三川郡的官员,在此暂停。” “哦,问责的结果如何?”赢萱追问道。 “每个人挨了几十板子,据说限他们三月之内肃清匪患。”安兰这两年受到公主的耳提面命,知道信息的重要性,在服侍嬴政的内侍之中颇有几个朋友。 “哦,对了,听说最惨的是那个李由,除了被打板子之外,还挨了一顿训斥,据说走的时候脸都白了。” 赢萱笑了笑,以她对嬴政的了解,自然明白意图何在,无非是敲山震虎,做给丞相以及所有权贵看的,让他们不可怠于政事。 “按理来说,三天前就该动身了,结果陛下又说这芒砀山的风景不错,还要多停留几日。” 赢萱这就有些想不通了,嬴政从来不是喜好游山玩水的人,东巡所停留的每一站都有特殊的意图,最终目的在于稳固大秦的江山。 芒砀山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也没有神仙降临的传说,在此一停就是这么多天颇不寻常啊。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语气急促的问道:“是不是李信将军那边的审讯有什么问题,大概还没有结果吧?” 赢萱看似询问,其实语气相当肯定,安兰闻言也是大为佩服,赞道:“公主真是聪慧,这都能猜得到。” “也没什么难猜,博浪沙谋刺之事牵涉甚广,陛下心中必然有所警觉,他大概是想解决完这件事之后才继续上路。” “公主猜的定然没错!我只是听说李信将军否认与谋刺有关,还交出了刺客张良的供状。” “但是扶苏公子说,虽有供状,难以尽信,而且刺客如今昏迷未醒,难以印证,所以继续将其关押。” 赢萱甚是恼怒,扶苏明明是强行找的借口,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追问了一句:“赵高、蒙恬两个呢,他们不说话吗?” 安兰知道李信将军对于公主的重要性,所以刻意加大了打听的力度,连忙回答道:“那倒没有,听说赵府令还专门禀奏了陛下,但是陛下不仅不生气,反而夸奖扶苏公子办事得力,给那个茅朔博士升了谏议大夫。” 赢萱凝眉思索,这确实不像是父皇的作风,难道说他另有计划? 安兰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赢萱,试探着说道:“还有件事很重要,我若是说出来,公主千万不要着急啊!” “李信将军被囚之后,茅朔就找他谈过一次,出来之后就吩咐按照刑囚标准,每日只供应一个窝头、一碗清水,据说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 赢萱闻言,柳眉倒竖,凤目之中怒火闪现,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但她还是按捺住心绪,沉声道:“李信的心志没问题,我担心他的身体扛不住!若是伤了元气,那便是折损了大秦的栋梁啊。” 她心中当然清楚,这必然是扶苏、茅朔等人试图拉拢不成,便想要以此来逼迫,摧残其身体,让其无法再承担中尉之职。 她好不容易让李信成为了自己的得力臂膀,自然容不得他人破坏,但是急切之间也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一时之间甚是焦虑。 “不行,我绝不能坐视李信被如此对待!”赢萱霍然站起身来,吩咐道,“备车!我亲自去一趟!” 在赢萱看来,就算事后拼着受嬴政的重罚,也要救下李信! 孰轻孰重,她分的很清楚! 眼见此情,安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劝阻道:“公主不可!若是您不顾陛下禁令,执意前往,不仅会贻人口实,还会让服侍公主这些人都陷入不测之境!” 这句话很有力量,让赢萱冷静下来,在她看来嬴政再如何愤怒,也绝不能伤害自己,但手下这些侍女宫婢就将成为出气筒,就算不死也得被流放蛮荒之地! 她们陪伴自己这么久,像安兰这样的更是有了接近亲人般的情谊,又怎么能够狠下心来置之不理呢? 安兰见公主被自己劝住了,便接着说道:“李信将军体魄强健,绝非轻易便能够将其击倒!而且陛下圣明,迟早会阻止此事。” “当务之急,便是让在他的日常饮食之中加些东西进去,滋补其元气,如此便可无忧矣。” 安兰对关押李信的情况如此清楚,就像是亲眼看到一般,而且对策颇为精到,倒是令赢萱刮目相看。 “听你说的这么有把握,那就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如何?”赢萱觉得此计并不像是安兰能够想的出来,便故意试探道,“若是办成了,本宫不吝重赏。” 她是嬴政的爱女溥乐公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只要她想要的,即便是天上星、水中月,都有人会去找,所以她能够给出来的赏赐自然丰厚无比。 闻听此语,安兰竟然羞红了脸,垂首呐呐低语道:“奴婢只是想为殿下分忧,并不想求金银珠宝,更不求位份等级,只求日后赐给奴婢一个恩典!” 赢萱一怔,她原本只是试探,想不到安兰真的有办法! 看安兰此时的反应,再联系到之前的计策,赢萱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婢女不知何时有了心上人,而且多半便在负责看守李信的扶苏亲兵之中。 只要能够为她解决眼前这个难题,不要说一个恩典,就算是十个恩典都可以,赢萱展颜一笑,说道:“无论你看上谁,不管是哪位公子的部属,只要他并无妻室,本宫自会给你做主!” 这件事其实萦绕在安兰心中许久了,作为公主的侍女,听起来风光,其实无非也是伺候人的营生,只要公主不放人,就连婚嫁之事也是遥遥无期,更不用说自主选择了。 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得到了公主的金口一诺,与良人终生厮守有望,她自然是极为欢欣,但却还要遮掩扭捏着说道:“奴婢也没有看上谁呢?” 第61章 漫天过海 赢萱看着她满脸的娇羞,不由得打趣道:“还说没有,多半还是扶苏公子帐下的哪个儿郎吧?” 两人相处虽有上下尊卑之别,但因为年龄相近,平常说话相处倒也不会太过讲究,既然公主已然猜了出来,安兰也就不再隐瞒了。 “他叫陈恢,是我的同乡,两家相距不过百步,从小便相识。后来他从军,我也被送入宫中,便断了音讯。” 既然打定主意,要让公主加恩,安兰也就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 “前两年才又重逢,知道他如今在扶苏公子的亲卫队中,担任一名军侯。” 说到此处,安兰有些羞涩,声音也低了下去,“这些年他都记挂着我,说是等他当了校尉,就可以娶我过门了。”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赢萱听的悠然神往,叹息道,“你倒是守口如瓶,能藏得住这么大的事情。” “这个小伙子能够在扶苏的手下当到军侯,也算是年轻有为,我看也足以配得上你!不过,想要当校尉有些难,毕竟扶苏的亲卫队首领也不过就是个校尉罢了。” 安兰扑闪着的大眼睛,咯咯笑道:“其实只要他真心对我好,两个人能够长厢厮守,当不当校尉的我都不在乎。” “这句话我可不同意!你是本宫身边的人,若是不嫁的风风光光,就连本宫也会脸上无光。” 赢萱嘴角绽起一抹笑意,继续说道,“他给你出的主意,便很有韬略,也算是你没看错人。若是他有本事、有志气,就不能老是呆在禁军之中!” ”我可以找个地方让他历练一番,将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你看如何?” 闻听此言,安兰再次跪倒在地,给赢萱磕了个头,哽咽道:“若是得公主殿下垂青,我们永生永世都会铭记在心。” 安兰自然清楚,这是公主预先开出的赏格,以她的身份和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只要递句话过去,自有无数高官愿意为其奔走。 只要有机会、再有贵人照应,陈恢自然就能扶摇直上。 “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把这件事办好?” “校尉吕胜虽然负责看守李信将军,但他并不是一直都在,因为扶苏公子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办理。他不在的时候,便以陈恢为首。” “每日窝头、清水只能送一次,而且都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根本无法增加。” “唯一的办法,便只有加料!” “加料?” “对,在窝头里加料!”安兰解释道,“李信将军所缺的便是能量,而油盐全无的窝头是没法提供的,只要能够在送到他身边的时候,偷偷塞进两根肉干,便能有所补益。” “再加上他吃到肉干,便知道有外援在,心中有了底,也就多了几分坚持下去的信心。” 赢萱闻言频频点头,微笑道:”此计甚妙,你这个脑袋未必想得出,多半还是那位陈军侯的主意吧!” 安兰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的承认道:“这家伙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脑子倒是转的挺快。” “嗯,本宫认为此事可行!”赢萱决断的很快,但却觉得肉干未必足够,又吩咐安兰从辽东郡进贡来的百年人参上截取了一些参须,一并放入窝头中。 “做这件事还是有些风险的,你告诉陈恢千万要待机而行,不可轻忽。” “请公主放心!”安兰却是信心满满的说道,“他从不轻易承诺,既然说出了这个方案,那定然是有把握实施的。” “军侯,这是今天的窝头和清水,请验查无误后,我再送进去。” 陈恢虽然年龄不大,但因为武艺不错,为人行事也很干脆利落,在亲兵之中颇有声望,此刻又到了送饭的时间,进帐之前再请他检查一遍。 “我怎么看着这窝头一天比一天小,大概只有我半个拳头大了!”陈恢瞄了一眼窝头,开着玩笑道,“还不够塞牙缝的,难道是庖厨故意克扣?” “嘘,军侯小点声!”举着托盘的人经常去取饭食,听到一些风声,压低了声音警告道,“这是茅朔大夫亲口叮嘱的,说是囚犯不肯招供,那就让他饿两天,也能清醒些。” 另一个士卒也凑了过来,补充道:“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若是再这么饿两天,就算这位将军被放出来,也会元气大伤,与废人无疑。” 这些人虽然都是扶苏的亲兵,但不少人都目睹了李信穿云箭救驾的神威,对于这位本就声名显赫的将军都甚是敬畏,眼见被如此对待,心中颇有些不平之气。 “可惜了,一条好汉啊!”好几个亲兵都在摇头叹息,“要是脾气不那么硬,跟咱们公子低个头,这事儿不就好办了吗?” “谁说不是呢,咱们公子日后便是天子,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到,偏偏他不明白!” 趁着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之际,陈恢装作不经意间的捏了捏窝头,手指尖所藏的肉干、参须便已经藏到了窝头的空心凹陷之处,随后又将其放好。 “不要瞎议论了!”他冲着那几个亲兵瞪了瞪眼,说道,“我们这些人只管听令行事,其他事情少掺合!老三,你将窝头送进去吧。” “等一等!” 不知何时,校尉吕胜竟然出现在此,并且叫住了正要送饭进去的老三。 他手扶佩剑,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冷冷的说道:“方才有些人不是说的很热闹嘛,怎么不说话了?” “私下议论公子,议论李信将军,还扯到什么日后是天子之类的话,这也是你们该说的!若是传了出去,你们这些人连同老子都难逃重罚!” 吕胜素来铁面无情,动不动便是十记军棍,这些亲兵都噤若寒蝉,规规矩矩的站着,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陈恢不错,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暂且将军棍记账。“ 吕胜踱到老三身边,眼神扫了一眼窝头,似乎有些疑惑,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陈恢,随意的说道:“今日的窝头有些不同啊!” 第62章 收网 看似无心之语,却让心中有鬼的陈恢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他很清楚这位吕校尉的能力,在扶苏公子手下这么多年,几乎没出过什么错,就连苛刻的茅朔大夫也赞许过好几次。 老三看了吕胜一眼,有些不明所以的答道:“刚才陈军侯也这么说,还亲手捏了捏,这窝头确实越来越小了!” “哦,原来如此!”吕胜的目光骤然亮了一下,却很快便消失无踪,悠然道,“陈军侯为人谨细,做事很有分寸,你们这些人要好好学着点。” 秋风已有寒意,而陈恢的额角却快要出汗了,吕胜这番言语到底有没有什么弦外之音。 因为这肉干若是在窝头里放的久了,两相混合,自然而然便会有香味传出,那时候便要瞒不住了! 只要吕胜鼻子稍稍一嗅,伸手一翻,便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校尉大人,不如先让老三送进去,免得误了送饭的时辰。”万般无奈之下,他硬着头皮提醒道,“茅朔大夫之令,我等不敢违抗。” 吕胜道:“既然如此,那就送进去吧。” 老三正要举步上前,却又被吕胜拦住了,他转头看着面容敦厚的陈恢吩咐道:“这次就由陈军侯送进去吧,顺便查看一下李信的身体状况如何。” “公子还有要事交办,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对陈恢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似乎他过来只是为了看一眼窝头,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士卒们,以及心有余悸、汗透重衫的陈恢。 他接过老三手中的食盘,进入了营帐之中,见到了虽然形销骨立,但却气势俨然的李信,闭目趺坐,似乎神游物外。 他将食盘放下,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两句话:“将军请用窝头,公主已经知晓!” 李信凭借着先天之气,支撑到现在,不敢耗费丝毫体力,此刻闻言却是一震,而他灵敏的嗅觉也发现了窝头的不寻常之处。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笑一笑,随即便探手取过窝头,一口吞了下去! 出手之快,即便是始终盯着他的陈恢也没看清楚。 肉干、人参对于现在的李信来说,便如荒漠中的甘泉一般,瞬间便化为能量,流转到身体之中。 原本似断似续的真气重新变得稳固起来,细如山涧之水却是连绵不绝。 最重要的是,他获得了信念的加持,知道自己并非孤军作战,这股强大精神力量的作用不逊于肉干和人参。 郎中令丞孙弘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这个职位上已经待了差不多十年,既然已经升不上去了,那也就做个老好人,无论是上官还是下属,都对这个笑眯眯的老头很有好感。 这次东巡途中,他配合着中车府令赵高,有条不紊的安排行程、宿卫,既不抢功,但也绝不会给人挑出毛病,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御驾连着几天都停驻在芒砀山下,他也难得获得了一些清闲的时光,给自己搬了一把舒服的椅子,斜倚着欣赏秋日的风景。 芒砀山上的树叶都已经泛黄了,在秋风的打击下,盘旋着缓缓坠落,和煦的阳光从一棵棵大树的枝杈间照射过来,似乎能够驱散身体的疲惫。 “不是跟你们说了,本官要在这里休息片刻,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冯郎将!” 就在他心驰神往之际,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心想多半是那些不成器的下属有什么事搞不明白,又要来骚扰自己。 冯郎将,就是冯毋择,担任中郎将之职,与朝中重臣冯去疾、冯劫是同族,均为上党太守冯亭之后。 冯毋择得到陛下的信任,掌管着所有宿卫的郎官,更是嬴无咎将来离职之后最合适的接班人。 因此虽然比自己低了半级,孙弘也从来不以下属对待,每次都是客客气气的,所有重要事务都是商量着办。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却没有人说话,似乎众人都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不耐烦的转过身来,正要开口训斥,却发现为首的两人都很熟悉,一个是冯毋择,另一个则是中车府令赵高。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两三个中郎以及二十多名郎官,每个人都面容肃穆,全无往日见到自己时的笑容。 若是冯毋择,还有可能是因为公务上的疑难,但赵高也一并来了,问题就严重了。 他心中一沉,脸上却依然笑容可掬,往前走了两步,拱手道:“一时贪看景致,没想到府令大人和中郎将联袂而来,实在是怠慢了!” 如果是往常,冯毋择固然不苟言笑,这位赵高却是长袖善舞,与他又是老熟人,少不得要跟他说几句玩笑话,才会说起正事。 今日却是不同,赵高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后便一挥手,二十余名郎官一拥而上,就将孙弘包围在其中,每个人都手按长剑、小心戒备。 “你们这是干什么?莫要忘了,本官乃是郎中令丞,是你们的上官!” 目睹此情状,孙弘脸色微变,但仍是语气平静的问道。 赵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叹了口气,说道:“奉陛下诏!令丞孙弘勾结逆贼,意图谋刺,实为大逆不道!” “故革去其一切官职,着中车府令赵高、中郎将冯毋择将其捉拿,严加讯问!” 赵高说完这番话之后,以目光示意身边的冯毋择接近孙弘,嘴上却在安抚道:“赵某与孙令丞交往多年,深知您的为人,其中多半可能有误会,或是被奸人所利用!” “不过陛下既然已经下诏,我们做臣子的也只能照办!希望孙令丞不要反抗,让我们为难,也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若是真有冤屈之处,我等自会如实通达于陛下!” 孙弘闻言,便如悬在半空中的石头终于砸了下来,既惊恐万分,也有一丝淡淡的无奈。 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苦笑道:“既然如此,也就不劳赵府令与诸位兄弟动手了!” 第63章 令丞要拼命 孙弘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长袖一甩,屈肘沉肩,右手便已经抬至下颌处。 “不好!” 在他说完那一句话的时候,赵高便已经知道孙弘想要一死了之,还想要劝说几句。 想不到孙弘平时看起来像是个温和无害的老头,真的下定决心之后,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停滞,就像是偷偷演练过很多次的一般。 以赵高的距离和他差强人意的身手,实在是来不及阻止孙弘。 那些郎官虽然身手敏捷,便终究是面对上官,行动之间也有些犹豫,而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的唯有中郎将冯毋择。 他平时虽然说话不多,但善于观察,早就发现这些孙令丞并不简单,隐藏在老朽外表之下的是一身不凡的武艺。 因此自从现身之后,他一言不发,双眼死死盯住孙弘,悄无声息的朝他的方向移动了好几步,脚尖已然蓄力待发。 就在孙弘扬手的瞬间,冯毋择脚尖发力,身形展开纵跃而起,双手十指萁张如钩,隐隐有呼啸之声,将孙弘的上半身笼罩其中。 他平日里发现孙弘右臂的袍袖比左边要略略宽大一些,早就怀疑里面藏着什么,此刻看来必然是某种利器。 孙弘的右手手指已经触及到了机括,只要轻轻一按,便有袖箭射出。 这种袖箭虽然小巧,但极为锋锐,速度也快,瞬息之间便能穿透头颅,从此再无痛苦,也算是解脱了。 可是冯毋择来的太快了! 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扣住了孙弘的右手,一股强劲的力道传来,让他无法按下机括。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如鹰爪一般向孙弘的肩膀袭来,若是被其搭上,便能将关节扭断,剧烈的疼痛感会让孙弘丧失抵抗和自杀的能力。 这一套擒拿之术乃是冯家祖传,当年在韩国为将,后来为秦国效力,都算得上是功勋卓着,人才辈出,这就是其底蕴所在。 想不到孙弘竟然也不弱,眼见自己右手被制,无法射出袖箭,便立时晃动左肩,闪避冯毋择的鹰爪,身法之轻灵,也非寻常人能比。 而他的左手竟然如电而至,伸向了冯毋择腰间,目标便是他的佩剑! 冯毋择一惊,应变亦极为迅速,化爪为拳,直击孙弘的前胸,想要迫使其闪避。 想不到孙弘根本没有躲,而是挺起胸膛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这股强大的冲力,再加上自己蓄力已久的后撤,孙弘的右手终于挣脱了冯毋择的控制,身形向后掠起。 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已然跃出了郎官的包围,但是他的右手五指均已经被捏搓变形,急切之间无法按动机括。 “孙令丞,你又何苦如此呢?”赵高觑的空档,大声疾呼,“咱们同殿为臣,其中如有误会,还是可以解释的。” “哈哈哈,解释?”孙弘一边竭力恢复手指的力量,一边仰天笑道,“赵府令固然精通秦律,难道我孙弘不是如此吗?” “以陛下的性情,无论这件事如何定论,我孙弘只怕车裂、腰斩这等极刑也是逃不掉的!” 这句话确实不虚,孙弘当官的时间比在场所有人都要久一些,看到的事情也更多,就连赵高也无法反驳。 冯毋择先前的突击未能收功,此时也不敢贸然动手,担心反而刺激孙弘,弄巧成拙。 “请赵府令、中郎将替我给陛下带最后一句话吧!” 孙弘的右手食指终于恢复了些许灵活度,他将其扣住袖箭的机括,只要说完自己心中藏了许久的话,便即刻自尽。 “大秦统一天下不易,陛下自然功高盖世。但若是始终强制役使民力,不给天下万民以喘息的机会,恐怕离覆亡也就不远了!” 说到此处,他将眼一闭,正要扣动机括,却觉得背心遭遇了重重一击,天旋地转。 双臂的关节也被猛然卸掉,在剧痛冲击之下当场晕厥倒地。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身着黑色劲装之人,其中一个正在从他的手臂上卸除袖箭,另一个则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遍,并无其他收获。 这两个黑衣人能够在孙弘毫无觉察的情况下接近他的身侧,可见轻功之高,而且两人配合默契,瞬间让其失去了自尽的能力。 赵高看的清楚,这两个人正是来自黑冰台的剑士,被嬴政派去保护公主的齐大、齐二兄弟俩。 “若非两位出手,险些让孙弘这个逆贼逃过了秦律!”赵高微笑着向二人示意,“你们前来是受了陛下的旨意吗?” 齐大手速极快,已经将袖箭取了下来,随手扔给了冯毋择,头也没抬的说道:“公主殿下说,这个孙弘如果与谋逆相关,必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郎官们都是他的属下,急切之间很可能反应不及,给他可趁之机,所以让我们兄弟俩来看一看,以防万一。” 齐二紧接着说了下去,站起身来扫了一眼面有愧色的郎官们。 “他身上没有藏什么东西,你们可以将他关押起来,我手上的力道心里有数,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便会苏醒。” 齐大、齐二办完了这件事,便转身离去,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赵高素来知道公主聪慧,倒并不是太惊讶,而冯毋择却是第一次见识公主的手段,居然能够料敌机先,实在是了不起。 “赵府令,我们是不是要先搜查一下孙弘的营帐?” 令丞出了事,代表着郎中令的属下出了极大的问题,这次嬴无咎没有来,那所有的重担就压到了冯毋择的身上。 他担心的是,随行的上千名中郎、郎官、大夫之中,是不是还有孙弘的同党,会不会导致一次血腥的大清洗。 冯毋则虽然忠心不二,但也难逃管束不严之罪,在此时此刻还是谨慎一些好,一切都听赵高吩咐。 赵高何等精明,从冯毋则凝重的脸色便猜出了七八分,于是凑近低语道:“将军勿忧!陛下对于将军,对于冯家,还是信任有加的!” 第64章 公主高见 “一切都如公主所料!”齐大、齐二毕恭毕敬的回禀道,“若非我们两个隐于暗处,险些让孙弘那个老家伙得手了!” 他们两个本就是黑冰台最优秀的剑士,虽然名声不显,但在暗处做了许多大事,为大秦的内部安定铲除了不少六国的余孽,原来对于保护公主并不是太乐意。 在他们看来,无非是警戒、宿卫,这些禁军、郎官都能干,毕竟天下已经一统,又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然而这次东巡以来,所发生之事让他们惕然而惊,从天而降的大铁锥若真是砸中了公主的车驾,他们两个除了以死谢罪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李信的出现,以及其后公主的推荐、应变,均让齐大、齐二惊诧不已,想不到公主深藏不露,竟然有如此眼光和胸襟。 等到他们受命监视赵偃,又挖出了他身后隐藏的势力,这才让他们对于公主、李信更加信服,甚至觉得在公主身边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这次发现内奸、擒住孙弘,便是天大的功劳,晋爵、赐金是跑不了的!若是能从二等剑士升为一等,那便更好了! “二位辛苦了!”赢萱依然是淡淡的表情,声音也很轻,但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凝神静听。 ”这次的事情,黑冰台自然会为你们记功!本宫也会在父皇面前为你们说几句话,黑冰台的监使总是当得了吧!“ 齐大、齐二闻言大喜,这黑冰台有上千人,分为六个等级,而监使是其中的第二级,比起他们憧憬的一等剑士还要高一级,总共不过二十余人,是真正的核心。 “我等都是遵从殿下之命而行,一切全赖殿下提点,怎敢居功?” 两人齐齐躬身,谢过了公主的举荐之恩,继续说道,“殿下若有驱策,我等自当竭尽全力,绝不退缩!” “以前我看他们两个都是冷冰冰的模样,连跟他们说句话都不太敢。” 等齐大、齐二两人走远之后,安兰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想不到刚才临走的时候,还冲我笑了笑。” “这没什么奇怪的,每个人都有所欲嘛。”赢萱玲珑的嘴角出现了微微的弧度,可以看出她轻松的心情。 “既然父皇已经收网,估计用不了两三天就能拿到口供,那时候便可以证明李信的清白了!” 说到此处,她看了看满脸期待的安兰,带着三分戏谑的口气说道:“陈恢的表现不错,本宫所答应的事情定然算数,总能偿了你的心愿。” 安兰陪伴公主多年,知道她的性情,能这么说话便是心情大好,倒也并不扭捏,红着脸说道:“殿下之恩,我们自当尽力回报!” “不过,陈恢在为李信将军送饭之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赢萱闻言一怔,说道:“莫非期间出了什么意外?” “据陈恢所说,当时校尉吕胜正好前来巡视,很可能看出了窝头有蹊跷,但却没有点破。不仅如此,还主动吩咐陈恢将窝头送进去,给了他传递消息的机会。” “在此之后,吕胜也没有重提此事,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正是陈恢、安兰所担心的,“会不会是他故意放长线钓大鱼,想要算计到公主头上?” 想不到安兰与陈恢相好之后,不仅行事更为果决,就连思维也缜密了许多,也许这就是某种称之为爱情的神秘力量吧。 赢萱微微点头,赞许道:“你的确很有长进,考虑的很细致,但是以本宫看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因为不希望李信出事的,不仅有本宫,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父皇!吕胜身为扶苏的亲兵校尉,多半能够猜出来。” “即便他追查出来,你们都是本宫指使,又能如何,无非是被父皇责罚而已!而他却既得罪了本宫,还很有可能让父皇不悦,对于他来说得不偿失。” “相反,他如果能在这个时候悄悄卖一个人情,本宫自会记得,对于扶苏来说,也没有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为自己留一条退路,何乐而不为呢?” “你转告陈恢,无需为此而担心,给李信的窝头照常办理即可。” 赢萱的目光甚为坚定,对自己的判断毫不怀疑,“吕胜绝不会出手干预的!” 安兰素来对公主言听计从,事实也证明了公主的判断几乎从不出错,顿时就放下了心,有些带有回击意味的说道:“若是李信将军知道公主殿下为了他殚精竭虑,茶饭不思,不知道会有多感动啊!” ”我若是李信将军,从此之后必会对殿下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这话半真半假,倒也不算是虚言,这些日子赢萱的心绪不宁,吃的比往常更少了些,人也看起来有些清减,倒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但赢萱终究是公主,将脸一沉,呵斥道:“本宫为大秦、为父皇操心,维护一名出色的将领,乃是分内之事,何须他人感恩?!” 安兰也知道自己说话有些僭越唐突,连忙跪下告罪道:“奴婢只是担忧公主玉体,并无他意!”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安兰尽心竭力帮自己打探消息,还让陈恢冒着极大的风险送饭,赢萱便也不愿深责。 只是语重心长的告诫道:“所谓祸从口出,你在本宫面前这么说自是无妨,但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中,便是一场风波。” 安兰连连点头赞美道:“公主所言皆是至理明言,您的胸襟气度实在是非常人所能比!不要说奴婢,就连黑冰台的人都在您面前服帖恭顺得很。” 扶苏得到消息的速度只是比赢萱慢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郎中令属下的人员来报,说是孙弘被擒,已经押解到陛下的行宫去了。 “这件事会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这是扶苏的第一个问题,询问的对象当然是已经升任谏议大夫的茅朔。 “不会!”茅朔深知,这个回答必须坚定,才能让扶苏安心,“孙弘与我们虽然有所交集,但终归是两条道上的车!” “无论是下官,还是公子,都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中!” 第65章 冰心诀 “还有一件事,李信应该如何处置?” 扶苏预料到如果孙弘招供,必然就会消除李信身上的嫌疑,这样一来,他就能够全身而退,重新得到嬴政的信任。 以他们在囚禁期间折磨李信的手段,必然会让他心生怨恨,日后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茅朔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这些天政务繁忙,他也在没日没夜的协助扶苏,而负责看押的校尉吕胜并未前来禀报。 他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想不到陛下出手这么快、这么准,远超我们的预期,并且一出手就抓住了核心人物,多半是黑冰台的作用吧。” “不过李信已经关了这么些天,以我的推算,应该已经接近油尽灯枯。”茅朔眼中闪过一道诡异而阴寒的光芒,“不如再用力推一把!” “先生不可!”扶苏连忙阻止道,“父皇虽然默许了我们的做法,但绝不会愿意看到李信死在这里,尤其是当李信被证明清白之后。” “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与李信将来可能带来的麻烦相比,父皇的信任更加重要!” 闻听此言,茅朔不仅没有恼火,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赞道:“公子所思,确为至理!李信若是死在我们手中,不仅陛下那里不好看,秦军之中还会有不少人为其抱屈,得不偿失!” “那么,先生究竟有何安排?” 茅朔收起了笑容,低语道:“我们茅家的冰心诀虽然名声不显,但也算得上是一门奇功,有麻痹、阻断经脉的功效!” “以李信玄阳真气之能,原本冰心诀是无法侵入的。”茅朔有些自得的说道,“不过如今他正处于虚弱不堪之际,若是再中我一道冰寒之气,恐怕就要消受不起了。” “一旦其全身气血的流动受到凝滞,用不了半天时间,便会武功尽废,运气不好的甚至会丧失神智,从此浑浑噩噩,与废人无疑。” 扶苏也是第一次听说冰心诀的神奇,不自觉的身体前倾,专注的问道:“如此一来,先生岂非留下了痕迹?” “公子勿忧!冰心诀的功效在三个时辰之后便会消失于经脉之中,也就是说没人会发现!” “如此甚好!”扶苏连连点头,心中甚是满意。 这样一来既避免了李信日后可能的报复,也可以让嬴政无话可说,毕竟囚犯出现一些意外也是难免的。 “事不宜迟!以陛下、黑冰台的手段,我估计孙弘绝对撑不过今天,最晚明天便会有圣旨到!” “那就偏劳先生了!”扶苏拱手道,“一定要做的机密,若是看守的亲兵之中有人对此事产生怀疑,格杀勿论!” 在这一刻的扶苏,已经全无往日的儒雅宽厚,而是一脸的杀气。 茅朔到达囚禁李信营帐的时候,已是午后时分,他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招手对其中一名军侯问道:“这几日李信的状况如何?有没有异常之处?” 这名军侯正是陈恢,他连忙躬身答道:“大夫放心,我等一切都依照公子与您的吩咐供应饮食,按时查验,绝无丝毫违逆。” “李信这些天甚为虚弱,我看他虽然盘膝坐着,但也只是靠着一口气强撑而已!不要说我们,随便来个人一推就倒!” 茅朔满意的点了点头,看起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扫了一眼恭谨的陈恢,压低声音吩咐道:“我有机密的事情要问李信,不可泄露,你带着手下人离远一些。” 陈恢心中一凛,虽然孙弘被擒的消息还没传过来,但看茅朔的神情,便知必有重大的举动,他连忙走到营帐之前,挥了挥手便将十余名亲兵召了过来。 按照茅朔的意思,远远散开,错落有致,既能确保听不到营帐中的动静,也能有效起到警戒的作用。 “嗯,这个陈恢很有眼色,做事也妥当,比起吕胜来也是不遑多让,倒是一个合用的帮手!” 茅朔对于陈恢的言行举止甚是满意,却没有注意到他在接近营帐的某个地方跺了两脚,给囚禁其中的李信发出了示警。 这几天得到肉干、参须滋养的李信恢复了几分精神,再加上先天之气被引动,玄阳真气竟然在囚禁之时有所突破,进入了“无为无不为”的随心境界。 当他听到营帐外所传来的两声,便知道是有重要人物前来,因为按照他们的约定,正常的送饭、查验都只需要跺一脚,而两脚则代表有意外情况发生。 于是他当即敛息聚气,将玄阳真气藏于经脉深处,换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在刚迈进营帐的茅朔眼中看来,李信便如陈恢所形容的那一样,面白如纸、气息微弱,身形也已经摇摇欲坠了。 “李信将军,李信将军,你怎么成了这个模样了?” 在茅朔的连声呼唤和摇晃之下,李信终于艰难将眼睛睁开一条线,似乎好不容易才分辨出眼前之人,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 他以喑哑的声音说道:“李信无罪!”,即便只是区区四个字就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看来这李信确实是虚弱不堪了! 茅朔心中甚喜,脸上却还摆出一副温和的表情,叹息道:“怎么不过短短数日,李信将军便憔悴至此啊,一定是下面人的失职,我一定重重惩戒。” 李信脸上的表情甚是漠然,虽然不知道这家伙突然来访有何意图,但必无好事,因此也就依然佯装虚弱,一言不发。 茅朔一边叹息,一边将手按到了李信的肩膀上,注入一道微弱的真气,在李信体内探查了一个周天。 若是李信平常之时,这股真气眨眼间就会被玄阳真气所吞噬,而此刻却如入无人之境,原本雄浑的玄阳真气竟荡然无存了。 茅朔这才彻底放心,暗运冰心诀,三道极阴寒的真气注入李信的经脉之中,将其完全堵塞。 李信面露痛苦狰狞之色,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却一根手指也提不起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第66章 画饼 见此情景,茅朔也就彻底放心了! 他轻轻的拍了拍手,凑到李信耳边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陛下已经抓住了真正与刺客勾结之人,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不过可惜啊,即便你出去了,也只是个废人!希望陛下看在你立下过大功的份上,赐金返乡休养吧。” “君本良骥,我也算得上是伯乐,但终不为我所用,也只能如此了!” 说完之后,他大笑了三声,走了出去,随口对陈恢说道:“我看李信将军似乎要坚持不住了,你们赶紧去看看吧。”说罢便扬长而去。 陈恢大惊,连忙冲了进去,发现李信脸色灰白,倒在地上,正要上前将他扶起,却听到李信微弱而坚定的声音:“先不要动!我要先解决掉体内的隐患!” 其实李信放弃真气的防御,也冒了不小的风险,若是茅朔不顾三七二十一,以阴寒之气直攻其心脏,他必然会有极大的损伤。 但他却相信自己的判断,在真相未明之前,自己终究是新任中尉、朝廷的大将,扶苏、茅朔再如何痛恨,也不会立刻下杀手,留下证据。 果然如他所料,茅朔并没有直取要害,而是将三股真气堵塞在关键的经脉交汇节点上。如果一时三刻之内不能畅通,那便会留下严重的后患。 随着他体内极为精纯的玄阳真气顺着经脉流转,冰心诀的两股真气便如同积雪遇到了阳光一般,瞬间消融无踪。 最顽固、最强大的那股真气便在督脉的要冲之上,李信心念一动,便没有直接将其化于无形,而是以真气将其包裹起来,存留在了体内。 虽然此时他也不清楚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给他指引方向。 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在一旁守护的陈恢眼看李信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气息也变得均匀平稳,便放下了心。 李信告诉他,陛下已经抓住了罪魁祸首,自己不久就能出去了,更是让他喜形于色,毕竟这么些天来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好过。 “不过,接下来的这一两天,我还得装作奄奄一息的模样,这样才能让扶苏他们放松警惕,免得又出什么意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恢甚是机敏,连忙说道:“将军放心,我一定对外说您突然失语,危在旦夕,还会要求调医士前来诊治!” 李信满意的点点头,最后说了一句:“此番能脱大难,多亏了兄弟,日后自当图报!” 陈恢笑而不语,也不方便在此久留,以免引起他人的怀疑,便点了点头出了营帐。 “怎么样?李信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症?”这些亲兵虽然是扶苏属下,私下里也很敬佩李信,纷纷问道。 演戏当然要演全套,陈恢叹了口气,摇头道:“面色很差,气息微弱,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等校尉回来,让他找个医士回来瞧一瞧才好!” 经过医士的诊治,都推断李信的经脉凝滞、气血两亏,神智昏迷,乃是危重之症,无药可治。 扶苏、茅朔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松了一口气,而养好了伤之后常来与扶苏畅谈的王离更是喜形于色。 “这家伙蹦跶不了多久了!哪怕不死,也断无可能继续担任中尉一职!” 只要想起李信屡屡对自己挑衅,王离便极为愤怒,这下子总算遂了心意。 茅朔明白他的心思,便笑着说道:“有他这个前车之鉴在,想必也不会再有人敢与王离将军争锋!公子,您说是不是啊?” “那是自然!王离将军是我秦军的中流砥柱,担任中尉一职是顺理成章之事。” 扶苏当然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笑着承诺道,“等此事了结,我会安排几位重臣向父皇重新举荐王离将军为中尉,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王离起身施礼道:“承蒙公子提携,末将定不会有负于公子!” 这是扶苏、茅朔最想听到的,只要将王离拢住,王贲自然而然就会站在自己一边了。 王离的话却没有说完,他再拜道:“末将对溥乐公主心仪已久,寤寐思之,辗转难眠,还望公子成全我的一片心意!” 王离想要求娶赢萱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原本嬴政也在许与不许之间犹豫,若是扶苏等人多说些好话,成功的可能性不小。 扶苏也着意的安排两人多些接触的机会,可惜的是赢萱似乎始终对王离不甚在意,言语清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让王离颇为懊丧无奈。 再加上李信横空出世,大出风头,而赢萱对他的态度就明显不同,这让王离有了极大的危机感,并且间接影响到了王贲。 这就是王家父子为什么在明知李信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情况下,置之不理,完全任由扶苏、茅朔等人处置。 这在性格强势、视秦军为自家后院、不容他人染指的王贲身上是很罕见的。 扶苏呵呵笑了两声,亲昵的揽住王离厚实的肩膀,推心置腹的说道:“你我虽然位份有别,但我一直将你视为异姓兄弟一般相处,只要我这个兄长能办到的事,从来就是不遗余力的。” “不过萱儿这件事不太好办啊。”扶苏接到茅朔意味深长的眼神,故意慢悠悠的说道,“你也知道,萱儿虽然容貌出众、聪慧过人,但性情甚是刚烈,眼光极高,甚得父皇宠爱。” 说到这里,扶苏有些惭愧的摇头道,“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说不定还在我们这些皇子之上。如果她自己不愿意,恐怕就连父皇都不愿意强行指婚。” “是啊,王离将军,这件事着实令公子为难啊!”茅朔连忙接上话头,“男女之情,重在两情相悦,外人能做的不多。” 话说到此处,本就已经让王离黑了脸,茅朔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继续说道,“我看溥乐公主似乎对李信颇有好感,据说两人曾经私下晤见,陛下亦未有重责。” “说不定陛下也会乐见其成吧!” 第67章 多年的仇恨 “无非是一个离经叛道、好为大言的家伙!若非陛下宽宏大量,就凭他葬送二十万秦国精锐的罪责,斩首十次也不为过。” 王离的名字里本就带着火,此时被扶苏、茅朔这么一撩拨,更是七窍生烟,哼然道,“我的祖父、父亲用兵,才叫做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那是自然!”扶苏既要激一下他,又不能弄巧成拙,便笑着说道,“若非王翦、王贲两位将军神勇,大秦统一至少要推迟十年,这一点是陛下与朝野所公认的。” 每次听到有人赞许王家之功,王离便有种欣欣然之色,脸上的高傲一览无遗,就好像他便是其祖、父的化身一般。 茅朔瞅准机会,巧妙的补了一句,“王离将军对溥乐公主一片痴心,天日可鉴!扶苏公子看在王家三代的功勋之上,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王离一愣,见扶苏点头微笑,这才明白茅朔话中的含义。 当即翻身跪倒,说道:“只要公子能偿末将的夙愿,王离自当甘为前驱,王家上下也定必感激不尽!末将若违此言,必死于刀剑之下!” 这就对了! 扶苏、茅朔两人不肯即时答应,便是等着王离的表态,见他立下如此重誓,扶苏心中暗喜,双手将其扶起,嘴上却还在嗔怪道:“何须如此,何须如此!” “李信这次就算不死,也会成为废人!父皇如此珍爱萱儿,又怎么会同意下嫁呢?” “自古美人爱英雄,萱儿虽然心高气傲,但王离兄弟当上中尉之后,建功立业,自然会得到其青睐,到时候便是水到渠成了。” 茅朔也在一旁微微点头,附和道:“等到情投意合之时,王离将军再请老将军出面提亲,陛下又岂会不准?” 一番话说的王离喜上眉梢,连连向两人称谢,三人各取所需,欢畅尽兴。 令丞孙弘苏醒之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不等赵高询问,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其语速之快,就连下笔最快的书吏也有些来不及记录。 “孙某虽出生在秦地,但祖上乃是齐国商贾,先祖在秦国经商之时被诬为六国细作,下狱不堪受辱而死。” 这件事虽然年代久远,赵高倒是知道一些,那还是在五国合力攻秦、函谷关危在旦夕之时,在咸阳经商的一些人以为秦国将亡,便传递消息、扰乱市场、囤积粮食,意图里应外合。 当时情势危急,不得不采取雷霆手段,抓了一大批六国的商贾,有不少是货真价实的细作,一律予以斩首。 但鱼龙混杂,难免也有不少抓错的,少部分做了刀下的冤鬼,还有一些则是受不了牢狱之苦,而没等到查清真相便死在了狱中。 原来这个孙弘还有这样的经历,赵高皱眉吩咐属吏前去查询,随即追问道:“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大概还是昭襄王在位之时,与陛下何干?“ “哈哈哈,太好笑了!” 孙弘知道必死,反而放开了,笑的极为放肆,几名禁军看不过去,想要制止,却被赵高拦住了。 “这都是暴秦造下的孽,不管谁当政,都逃脱不了这个罪恶!” 孙弘收住笑声,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与赵高所认识的那个老好人截然不同。 “我们家族隐姓埋名,在咸阳定居,我也靠着自身的才学,当然也有一点点运气,熬到了今天的地位,也算是不易,但复仇之念却从未消失。” “所以,我也找机会接近你赵府令,试图想要找到复仇的机会。” 孙弘说的平平淡淡,但却让赵高一惊,想不到他的谋划如此之深远。 ”不过,赵府令说得上是公私分明,警惕性也极高,对于朝中、宫中的事务守口如瓶,我便一直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孙弘的语气里带着些遗憾,但也有不易令人察觉的对赵高能力的认可。 “恰巧这次东巡的时候,嬴无咎因病无法出行,授权我与冯毋择代理其职责,便给了我一个天赐良机。” 这些话大概已经藏在他心里许久,此时说出来显得甚是酣畅淋漓,中间丝毫没有凝滞,“我便联络了刺客,让他们预先埋伏在博浪沙,等御驾到达之时,便发出了信号,告知他们陛下所在。” “可惜的是,没想到李信不知道为什么跑了出来,硬生生的破坏了我这必杀之局,功败垂成啊!” “你先等一等!”好不容易等到孙弘叹息,赵高抓住空档,追问道,“沧海君你是怎么联系上的?那两个刺客究竟是什么人?还有,李信手下的亲兵赵偃与你是什么关系?” 闻听此言,孙弘不自觉的一愣,随即便坦然道:“沧海君本就与我先祖有旧,我们之间早就有联系,所谓志同道合罢了。” “至于那两名刺客,我却不能说出他们的姓名,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查出来了!”言语之间颇有些自得。 “哼哼,故弄玄虚、自以为高明!”赵高终于找到机会反击,喝问道,“一个是齐国的力士,另一个是韩国贵胄之后张良,对不对?” “了不起,了不起!”孙弘目光闪动,有些无奈的说道,“原本我们计划的便是扰乱视听,造成政局不稳,想不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审问,直接将我明正典刑就是了!凌迟,或是车裂?” 赵高却是老于世故,并不被孙弘嘴上的豪气所欺骗,而是紧追不放:“如何处置自有秦律,无需你费心!” “但是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与李信的亲兵赵偃有何关系,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休要说与他素不相识!”赵高提前堵死了他的狡辩之词,“黑冰台在跟踪此人的时候,发现与你有过接触!” ”既然你都已经承认谋逆之事,不如将这件事也说出来,既方便本官结案,也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你看如何?“ 孙弘见隐瞒不过,便长叹一声道:”想不到黑冰台竟然会跟踪区区一个亲兵,人算不如天算,是我大意了!“ 第68章 撞柱 “赵偃原籍本是恒山郡,后来战火连天,家乡待不下去了。他的先辈恰逢路过来的我家先祖,便跟随着一起入秦经商,名虽主仆,实与家人无异。” “就是五国联手进逼函谷关的那一年,当官府在咸阳抓人之际,我先祖让赵家人先走,躲过了一劫,自己却死于非命。” “因此赵家便牢记这救命之恩,时时想要回报,因此赵偃与我也早就相识。甚至可以说,让他安心待在李信的身边当一名亲兵,也是我所建议的。” 孙弘说到此处,甚是得意的看了一眼脸色严峻的赵高,傲然道,“六国一统之后,没有人看好得罪了王翦的李信,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 “此人勇武彪悍,用兵神出鬼没,敢于冒险,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若是大秦日后遇到内忧外患之时,必然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赵高心中暗赞,这个孙弘看似貌不惊人,但是却在暗暗留意朝中局势,居然能够有此远见,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要知道在此之前,赵高为了给胡亥公子找个帮手,几乎评估了满朝文武,但就是没看到李信的价值所在。 “而我与沧海君决心动手的前夜,不由自主的担心李信可能会破坏我的计划。说起来也好笑,李信是后军主将,距离御驾百余里,我居然会有此担心。” 孙弘自失的一笑,接着说道,“于是我便让赵偃想办法阻止此事发生!孙家对其有恩,他自然照办了,给李信下了毒,据说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他毒发落马了。” “他事后跟我说,以为李信已经返魂无术了!谁料到没过片刻功夫,李信居然自己又站了起来,并且神态大异往常,一意孤行要来博浪沙!” “照你这么说,赵偃所作所为均是受你的指使,包括以死来诬告李信,企图将其与谋刺之案联系起来。” 孙弘没有犹豫,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因为恼恨此事,还听说将有杀手进入营帐企图救人,便设计了这个圈套,让李信有口难辩。” “听说?照你这么说,这些杀手与你无关,或是你不认识他们喽?” “正是如此!” 赵高闻言,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呵斥道:“孙弘,我敬你是同朝为官的前辈,你却想要欺瞒本官!” 孙弘神情镇定,反问道:“府令大人,何出此言?我连谋逆大罪都认了,又怎么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骗你呢?” “那些杀手去劫囚之前,便是赵偃杀了传令官,假造了军令!”赵高一拍桌子,厉声问道,“若非你们与杀手事先串通,时间上又怎么可能安排的如此准确?“ “那些假冒禁军的杀手究竟是什么来历,还不如实招来?莫非你还想领教下我赵高的刑讯之法吗?” 孙弘摇了摇头,辩解道:“孙某确实不知那些人的来历,或许也是与暴秦有仇之人。我只是听到风声,便想到在军令的时间上动了手脚,想要配合他们而已。” 赵高双目之中似有鬼火闪烁,声音也变得更加冷厉:“风声?从哪里听来的风声?” 一直口若悬河的孙弘此时终于不再说话了,他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幽深,摇了摇头,说道:“赵府令,我所知的已然全部说出来了!” “无论是密谋刺杀陛下,还是指使赵偃诬陷李信,这些事情足以让你们定罪,也足以让你们向嬴政交差了吧。” “至于说到其他事情,我便一无所知了!” 他虽然说的很平淡,但赵高在他眼中看到了坚定的信念,知道孙弘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吐露真相了。 但他还是想再试一试,便问道:“若本官可以为你保全家人,孙令丞是否可以透露出风声的来源?” 听到赵高这么说,孙弘再一次大笑不止,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说道:“孙某虽然比不上赵府令,但对于秦律也略知一二,似这等谋逆之罪,自然是要株连九族的。” “至于说我的亲族家人,在我离开咸阳之时便已隐匿而去,若是被你们找到便是他们命运不济,只能说天意如此!” 赵高阴沉着脸,还在犹豫是不是要给孙弘上两套刑具,以此来撬开他的嘴,而他犹豫沉吟的表情全然落在了孙弘的眼中。 他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紧咬牙关,凝聚全身之力,一头便撞向了身边的柱子!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因为从审讯开始到现在,孙弘都表现的极为温和,有问必答,神态平静,似乎不是审讯,而是某种私人的晤谈一般轻松。 在这种情况之下,就连城府极深的赵高也没有想到,孙弘竟然在招供了绝大部分内容之后,竟突然撞柱自尽! 总算离着孙弘最近那名军侯反应极快,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襟,减缓了其前冲撞柱之力。 只听噗的一声响,孙弘原本已经花白的须发已然尽数染红,额角开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大口子,鲜血汩汩的往外涌出。 赵高即刻下令随军医士救治,手忙脚乱了一番之后,总算止住了鲜血,但孙弘却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之中,比起死人也就多了一口气。 眼见如此状况,审讯显然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赵高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已经完成大半的笔录觐见嬴政。 “老奴在审讯之时,未曾防范逆贼孙弘自尽,以至于未能竟全功,请陛下重重治罪!” 嬴政展开手中长长的竹简,看的甚是仔细,并没有愤怒的表情,而是追问道:“孙弘所说的那些事情,有没有核实过?包括他的身世,与赵偃的关系,还有与沧海君等人的联络情况?” 赵高松了一口气,知道嬴政关注重点,便叩首道:“经老奴核查比对,一切均与事实大体相符!就连赵偃的举发书,也与孙弘的笔迹极为相符,可以确认便是出自于孙弘之手!” 第69章 结案 嬴政颔首道:“这么看来,孙弘便是内外联络、扰乱视线,谋划了博浪沙刺杀的主谋喽?” 赵高赶忙俯首道:“陛下,从目前孙弘的供词来看,大体上符合事实,似乎可以得出这些的结论,李信将军也已经被证实是清白的!” “不过,他什么都说了,却宁可一死也不肯供出冒充禁军的杀手究竟是何底细、来历,实在蹊跷!” “另外,虽然孙弘自称与大秦有仇,但其中理据还是有些牵强,他很有可能牺牲自己的性命,其目的便是掩护某些更重要的人物。” 嬴政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目光有些失焦,涣散的盯着殿外枯干老朽的树枝,似乎心有所思。 赵高跪了许久,一直没有等到嬴政发话,便主动开口道:“老奴以为,应该继续追查,将所有涉案之人一网打尽,如此便可…” 他原本是想说“便可一劳永逸”这几个字,却被嬴政出言打断了。 “朕正处东巡途中,此等谋刺大案的处置必须干净利落,不可拖延。”嬴政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就以孙弘为主谋,按照他之前的口供结案吧。” “结案?”赵高有些不可置信,这并不是嬴政一贯的风格,穷追到底、除恶务尽这八个字素来是他行事圭臬。 当然,赵高也有不小的私心,因为他相信在孙弘背后必然还有人,而这个人多半是跟皇位离得很近的人。 既然胡亥公子与此事无关,那么无论最后的结果牵扯到了谁,对于他、对于胡亥公子的未来都是有好处的,少了一个敌人嘛。 而且,这种大案若是深究,必然能够株连一大批人,而赵高就能利用手里的权力,折腾出不少的花样来。 但他知道嬴政的脾气,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若是自己再行反对,至少便是一顿训斥,说不定还要挨板子,于是只得乖乖的闭上嘴。 “传朕的旨意,首恶孙弘已擒,公布其罪状,待他苏醒之后,即刻车裂!夷三族!” “赵偃构陷朝廷大将、意图谋逆,夷三族!” “李信有功无过,着即释放,前来觐见!” 这道旨意只是处置了孙弘、赵偃,释放了李信,看起来就像是草草结案,令赵高疑窦丛生,不禁问了一句:“陛下还有何吩咐?” 被他一提醒,嬴政似乎想起了什么,追加道:“再发一道旨意给三川郡,限令李由在一月之内查清那些杀手的底细,以及与之相关之人。” 赵高领旨而去,嬴政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极为复杂,这个奴才想要借着谋刺大案动些手脚,早就被看出来了。 若是他刚才胆敢多说一句,此刻便已经被重重惩处了,幸好赵高知机圆滑,躲过了一劫。 别人不知道,嬴政心里却很清楚,孙弘是郎中令嬴无咎一手提拔的,与其关系甚为亲厚。 而这次出巡前,体健如牛的嬴无咎还巧合的病了,这才给了孙弘机会。 更复杂的是,孙弘是被前丞相王绾引荐给嬴无咎的,而王绾又与那些潜伏三川郡的杀手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即便是铁腕无情的嬴政也觉得有些棘手! 一旦大肆追查,将火烧到嬴无咎、王绾这些人身上,必然引起极大的纷乱,他甚至担心咸阳会不会出乱子。 算了,杀了孙弘,就当给那些人吃一颗定心丸吧。 一切都要等东巡结束,回到咸阳之后再从容布置吧。 即便是在东巡途中,他也觉察到了扶苏、茅朔等人的异样,这些时日他们对于李信的审讯、苛待,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他并不反对扶苏有一些雷霆手段,因此并没有做出干预和制止,但他的心思却大都放在拉帮结派上,眼光和胸襟都有很大的局限性,让嬴政不免有些失望。 再加上李斯、李由,还有王贲、王离,这些人都是大秦的重臣,还是国戚,却也都各有算计,让嬴政不得不预做防范。 这件事能够勉强有个说得过去的结果,还是缘起于李信与赢萱那次私下的会面。 嬴政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萱儿说的没错,这家伙真的是个有气运的人!” 最令嬴政满意的是,李信在审讯之时,即便身心受到了摧残,但却始终没有说出与赢萱见面和约定之事,坚守住了这个秘密,实现了嬴政部分的目标。 “看来以后要多多重用!” 嬴政正在思索之时,内史蒙恬却匆忙赶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陛下,李信气息微弱,似有性命之虞!” “什么?”嬴政闻言,霍的站起身来,追问道,“怎么回事?李信不过是饿了几天,以他的体魄绝不至于如此!”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守李信亲兵之中便有其耳目,时刻能够掌握其状况,一天前还传来消息,说是并无大碍,怎么突然就恶化了? “确实很奇怪!几个时辰之前,还给他送了饭,并无异常,突然就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蒙恬与李信关系甚好,这些日子未能为他说话,心中已然颇为愧疚。 “急症?中毒?”嬴政皱眉道,“随军的医士有没有看过?” “都看过了,他们说是经脉阻塞,气血不通,但并无中毒的迹象!”蒙恬叩首道,“请陛下即刻送其至行宫,以御医诊治,或能救其一命!” “准了!”嬴政一挥袍袖,催促道,“你赶紧去一趟,小心看顾,务必保证其性命!” 当气息奄奄、面白如纸的李信被抬走的时候,不少目睹此状的人都摇头叹息,感叹一位叱咤风云的猛将也有这么落魄困顿的一天。 “儿臣审讯李信之时,颇有过火之处,让李信将军受了不少罪,还请父皇治罪!” 扶苏作为主审之人,第二天便赶往行宫,向嬴政表达了自己的愧疚,“若是能令李信将军恢复如初,儿臣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见到眼前跪着的儿子,满脸都是悔恨的神情,声音也微微颤抖。 嬴政却皱了皱眉,沉声反问道:“无论任何代价?你真的这么想?” 第70章 回首又见他 行宫之中,除了嬴政之外,丞相李斯、上将军王贲,还有御史大夫冯劫都已经悉数到场,赵高规规矩矩的站在最末,低垂着头颅。 嬴政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这些重臣,问道:“方才扶苏所言,情真意切,令朕也颇为感动。“ ”不过审讯之时,用些手段也是难免的,这也是朕允准的,你也算不上有太多的责任。”嬴政似乎漫不经心的敲了敲御书案,“这都是他的命数啊,你也起来说话吧。” 扶苏觑见嬴政面色凝重,便知李信已经命不久矣,这个时候说些好话就无所谓了,当即站起身来,说道:“李信将军文武双全,不仅骁勇善战,而且智谋深远,父皇委任其为中尉,实在是再英明不过了。” “当初我只是看到其擅离职守之过,确实是犯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毛病,事后反省,懊悔不已。” “若是他能够重获健康,儿臣以为甚至可以委以百越、匈奴等重大战事,相信其必然能够胜任。” 闻听此言,王贲皱了皱眉,心想:扶苏公子说的有点过头了,不过李信如今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也就无需多言了。 “丞相,你认为扶苏所言是否有理啊?” 被点到名字的李斯并不慌张,躬身说道:“陛下,扶苏公子能够慧眼识才,纠正自己当时的错误判断,胸怀宽广,甚有君子之风,微臣自愧不如。” “至于陇西侯的能力,已经在统一之战中得到充分的证明,陛下也曾经多次当众褒扬,微臣以为无可置疑。” 他说到这里,极隐秘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嬴政,忽然又补了一句,“上将军乃是秦军之首,大约更有发言权吧。” 这一来王贲被推了上去,不说话也不行了,看到嬴政审视的目光,只能简单的应道:“微臣同意扶苏公子、丞相大人的意见,李信应予以重用。” 冯劫虽是御史大夫,也曾经作为秦将上过战场,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于李信的遭遇甚为痛惜,也附和道:“可惜李信命中有此一劫,否则必能为大秦再度建功立业。” 恭维的话说的差不多了,扶苏清了清嗓子,郑重的说起了正题:“父皇,李信的性命在一线之间,即便上天垂怜,恐怕也难以上阵跃马、开弓射箭了!” “中尉之职,事关重大,不可空悬!前锋将军王离,骁勇善战,忠心不二,承继王家之余烈,足以担当此任,请父皇恩准!” 事关自己的儿子,王贲不能不有个态度,他跨前一步,躬身道:“犬子的才能算不得出色,秦军之中人才甚多,实在是不敢当扶苏公子的溢美之词。” 李斯、冯劫对视了一眼,立刻就明白这是事先就安排好的,之前对于李信的惋惜之词无非是为了此刻铺垫而已。 不过他们两个手上并没有能够胜过王离的人推荐,也不愿意同时得罪皇长子、上将军这两大势力,便也随言附和了两句。 嬴政嘴角噙着耐人寻味的微笑,说道:“扶苏,你方才不是说李信才堪大用吗?那王离与李信相比又如何呢?” “这个,这个,…”扶苏倒是一时被问住了,但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李信的身体状况,便故作惋惜道,“自然是李信将军久经战阵,略胜一筹!” 眼见众人对此也无异议,嬴政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悠长,震的殿内嗡嗡作响,也让扶苏等人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唯有将头缩进脖子里的赵高,终于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因为只有他猜到了内情,而扶苏却不自觉的一步步走进了陷阱之中。 嬴政终于收住笑声,朗声大喝道:“李信何在?” 殿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应答之声,响彻云霄,似乎在向四方宣告着胜利归来的讯息:“末将在!” 扶苏惊愕的抬起头来,回首看到殿门口昂首走来一位英武不凡的青年将领,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正是陇西侯、中尉李信! 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中了冰心诀,无论是茅朔,还是随军医士,都已经确认过了。 这辈子就只能是个废人,怎么可能仅仅隔了一夜就恢复如初了! 严格来说,李信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身形也消瘦了不少,眉心的褶皱更加明显了,这些时日的折磨给他留下的印记难以在短时间内消失。 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他能够以这种姿态重回众人视野,就说明了一切! 他还是那个英勇无畏、大杀四方的飞将军! 嬴政笑眯眯的看着迈步近前的李信,这家伙居然能够恢复的如此神速,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也就成了嬴政捏在手里的一张好牌。 扶苏心中惴惴,因为眼前的李信显然已经基本恢复,那么他有没有将茅朔使用冰心诀的事捅出来?如果捅出来,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这倒是扶苏杞人忧天了,李信只是说以自己家传的玄阳真气护住要害,这才能逃过此劫,不仅没有提冰心诀的事情,甚至没有只言片语指斥扶苏。 嬴政、扶苏毕竟是父子,所谓疏不间亲,是千古不易的真理!一旦将这件事说出来,难免陷嬴政于进退维谷之境地,就连他自己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以嬴政的狠辣无情,说不定还会为了维护皇室的体面,暗中将其处置。 李信向嬴政叩拜之后,便冲着扶苏深施一礼,说道:“适才在殿外听闻公子对末将的赞许,甚是感激,请受我一拜!” 随即便又向几位大秦的重臣拱手道:“诸位大人的隆情厚谊,末将也将铭记在心!李信担有一口气在,必当竭力报效朝廷,以报陛下、公子以及诸位大人!” 他的话说的很漂亮,同时也将在场的重臣堵在了墙角,无论接下来嬴政对李信有何种任命,他们也无法出尔反尔,否则便是自掴耳光。 嬴政从昨夜开始,便与李信断断续续的商议了将近两个时辰,给他安排了新的任务,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并宣布。 第71章 加恩 扶苏终究年轻,反应的速度不慢,迅速抹去了失望、疑惑的表情,换上了惊喜,就连声音也激动起来。 “李信将军,想不到你恢复的如此之快,实在是出乎意料啊!昨晚我与茅大夫彻夜未眠,一直在为你担心着呢。” “本公子是肩负的压力太多,审讯之时难免用力过猛,对李信将军有所损伤,实在是于心不忍,还望你多多见谅。” 他知道李信此时必定对其恨之入骨,他也根本不指望这番话能够对李信起什么作用,完全是说给嬴政听的。 无论他的感情是真是假,说的话有多少破绽,但在这个时刻,作为一名有可能接掌庞大帝国的皇子,这是唯一正确的表态。 嬴政微微点头,扶苏的做法总算有了一些人君的气度,能够放下身段、改换方向,比起其他公子来还是强了不少。 扶苏的眼圈确实有些发黑,但李信心知肚明,昨晚他们俩,或许还要加上王离,商议的一定是尽快拿到中尉的位置,才有了刚才演出的这场大戏。 但他是经历过生死之劫,又比在场的人多了两千多年历史沉淀的人,自然知道此时自己处于完全的劣势,根本没有能力向扶苏讨还公道。 “彼时案情重大,而且晦暗不明,牵涉之人甚众,公子受陛下重托,秉公审理,李信又有何怨言呢?” “再说,生死有命、祸福相依,李信既然是清白无辜的,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末将完全相信陛下高瞻远瞩、圣明烛照,也相信公子、列位大人的眼光和判断。” 这番话说的极为诚恳自然,倒是让扶苏一愣,而他身后的王贲等三名重臣却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李斯是百官之首,既然李信说话了,他当然也要表个态,微笑着回应道:“大家都是一殿为臣,是陛下的臣子,自当精诚合作,共保大秦江山稳固。” 还没等王贲、冯劫等人说话,却传来了嬴政的一声长笑,赞道:“丞相大人说得好!以后谁也不许再提此事,眼光要放的更长远些。” 这句话既是对扶苏的敲打,让他不要太过于针对李信,但同时也告诫了李信,不能再纠缠往事,扶苏毕竟是皇长子,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皇室的权威。 不过,李信终究受了这一趟折腾,其坚毅和机智颇受嬴政欣赏,倒也不能毫无表示,于是扬声道:“这次能够将孙弘这个潜伏已久的逆贼揪出来,李信功不可没!” 见众人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嬴政简单的解释道,“李信早就发现其亲兵赵偃形迹可疑,便禀报了萱儿。萱儿当机立断,调派了黑冰台的人予以监视。” 原本嬴政是不想说出李信与赢萱见面这件事,但转念一想,说到底这件事能有突破,还是以为我的女儿独具慧眼,事先安排,又岂能不拿出来炫耀一下? “正是因为黑冰台的人在监视赵偃之时,才发现了孙弘与其的接触,包括假造的调兵令、举发书等等,都是出自于孙弘之手。” 赵高乖巧的接了下去,知道嬴政绝不会怪罪,“老奴在审讯孙弘这个逆贼的时候,他已经招认了一切,并且对溥乐公主的智慧和远见深为叹服。” 他都已经铺垫到这里了,其他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了,李斯当先赞道:“公主承继陛下血脉,冰雪聪明,见事之明实在令我等汗颜啊。” 冯劫也笑着说道:“素来只听闻公主秀外慧中,想不到临大事之时便有如此决断,想必得到了陛下的耳提面命。” 王贲却是眉头一皱,自家儿子王离早已表明了对公主的心意,原本自己也觉得陛下定然会看在王家的面子上允婚,想不到如今横生波折,又出了李信这个拦路虎。 博浪沙之时,他救下了公主,公主则投桃报李,力荐他成为中尉,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想不到他们两人居然私下还曾会面,共谋大事!就算并未有私情,但就这关系亲厚,便并非王离所能比。 嬴政没注意到他的沉默,只是享受着身为父亲的骄傲,就连长子扶苏也不得不谦逊的表示自己的才智远远不及萱儿妹妹。 “这件事的首功当然是萱儿的!”嬴政呵呵的笑着,“但她是朕的女儿,公主之爵已经到了顶点,实在是封无可封了。” “再说她生性恬淡清静,朕也不愿意太多大张旗鼓,就赏她些绢帛和新朝贡的东海明珠,另外给了她黑冰台的监御之权。” 嬴政说的甚是轻松自然,却让扶苏心中如遭雷击,因为黑冰台的作用太重要了! 黑冰台乃是皇室私军,不受朝廷法度管辖,承担着刺探、调查、逮捕甚至是斩首的职责,只听陛下的号令。 统一六国之时,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背后,便有着黑冰台的影子!扶苏早就觊觎这支力量,但却从不敢向嬴政提出,想不到竟然落在了赢萱手中。 他心中纵有千般不满,脸上却还得做出欢欣的表情,附和道:“父皇英明!若是将黑冰台交由萱儿妹妹掌控,必能大有裨益。” ”李信不仅查明了刺客的真实身份,获得了其口供,还协助黑冰台揪出了幕后的主谋,功劳不小!“ 嬴政看到了进殿之后便乖乖站在最末端,与赵高并列的李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想:这小子倒是识趣,该收敛的时候将尾巴夹的比谁都紧。” “不过,李信未得允准便觐见公主,与法度不合!另外,对于其手下的亲兵赵偃,也缺乏提前防范,不能说无过。” 说到此处,嬴政又抬高了声音问道,“李信,朕说的有没有道理啊?” 李信跪倒在地,叩首答道:“末将所做作为确实猛浪,治军不严,还请陛下重重惩处,以儆效尤!”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久经宦海之人,一眼就看出这君臣二人是在走过场,因此都缄默无语而立。 “惩处倒也不必了,就当功过相抵吧!”嬴政挥了挥手,又加了一句,“另外,看在你受了这么多天的折腾,朕给你加个小小的恩典!” 第72章 军机署新鲜出炉 虽然嬴政嘴里说的是个“小小的恩典”,却让扶苏、李斯等人又都有些紧张起来。 毕竟天下都是嬴政的,对于他来说,再厚重的封赏都可以算小小的。 不过,他们倒也并没有过多的担心,李信刚刚担任了中尉,已经算是朝廷重臣,没有个三五年的时间建立功勋是不可能升迁的,陛下也绝不会罔顾法度。 他年纪轻轻,已经凭着军功获得了“陇西侯”的关内侯封号,这在二十级的爵位表上排在第二等,仅次于彻侯,因此嬴政也不可能晋爵。 剩下的无非是赐金、加俸这些,倒是都不在这些人眼中,扶苏拱手道:“父皇奖功罚过,执法严明,儿臣也认为应该给予李信将军一些赏赐,以弥补其囚禁之苦。” “儿臣对于此事总是心有歉疚,愿意赠将军以宝剑、明珠以及金千两,以表心意。” “哦,想不到你手头还挺宽裕啊,”嬴政呵呵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李信是光棍一条,没有家小要养,朕给的俸禄已经够他开销了,无需加赏了。” 那是什么赏赐? 扶苏脸色一变,在另一侧的王贲似乎也有相同的预感,他们两个想到一起去了。 陛下夸了李信,又夸了公主,将这看似不相关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莫不是要赐婚? 不过等嬴政开口之时,他们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六国虽然一统,但是南有百越、北有匈奴,都对我大秦江山有着不小的威胁。”嬴政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先南后北,是朕所确定的国策!” “只有彻底降服了百越,让那些躲在山林之中蛮夷乖乖的做我大秦的子民,不再具有威胁,朕才能集中精力对付更难缠的匈奴。” 这是大秦统一之后,在军事上最重要的两件事,这个国策的确立也是在场诸人共同谋划的结果,只是陛下为什么突然提起? 五路大军齐攻百越,除了东路比较顺利,占据了闽越之地外,其余四路进展缓慢。 天气潮湿炎热、瘴疫之气弥漫,蛇虫毒蚁横行,再加上道路崎岖不平、山地形势复杂,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这一边。 最严重的是,粮草辎重供应困难,至今还未能得到解决,为了百越的战事,王贲已经烦恼了好些日子,对自己的得力部下屠睢下了数次严令,但是收效甚微。 难道是陛下看着屠睢、赵陀等人不力,想要调李信前去担任主帅? 先不说这场战役的艰难程度,单就山川起伏、河流纵横的南方地形,就很难与李信所习惯的千里奔驰、狂飙突进的骑兵战术相适应。 王贲终究执掌一国军务,担心嬴政真有此意,连忙启奏:“屠睢等人熟悉南方地形,颇有山地作战的经验,不可贸然撤换,以免乱了军心。” 他这是从战役全局考虑,算得上老成谋国,嬴政也不禁微微点头,说道:“上将军所言甚是!百越之战乃是持久战,拼的不仅是将士的勇猛、战略战术的得当,还要提升后勤的供应能力。” 扶苏眼珠一转,突然从嬴政的嘴里咂摸出一丝味道来,见缝插针的说道:“李信将军文武双全,若是总领征讨百越大军后勤辎重的转运监使,必能再次建功,请父皇明察。” 他这是顺着嬴政的思路往下说,看起来对李信有很大的期望,其实骨子里却有着更深的算计。 若是百越之战大功告成,那么不仅是主帅屠睢,还是他所推荐的赵陀,甚至上将军王贲都会受到丰厚的赏赐。 而区区转运监使吃苦受累不说,顶多也只是有个辅助的功勋而已,甚至因为粮草供应还会得罪前线将士,可谓得不偿失。 若是战事不顺利,到了追究责任的时候,那么李信便是最好的替罪羊,上上下下众口一词,到时候便是百口莫辩。 听到扶苏这么说,李信的眉间纹路反而舒展了一些,像是将那只竖着的眼睛闭上了,这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公子厚爱推荐,李信愧不敢当!不过,李信的长处在于统率大军、冲锋陷阵,实在难以担当如此重任。” 扶苏还要进一步劝说之时,却被嬴政拦住了:“扶苏,你的想法很好,与朕的思路有所契合!” “不过,李信之才不应局限于一个转运监使,朕另有安排。” 他又看了看李斯、王贲、冯劫三位重臣,语重心长地说道:“大秦一统之后,无论政务、军务都比以往繁重了不下十倍,全赖诸位勉力支撑啊。” “虽然大秦也吸收了山东六国的不少人才,但却总还有个甄别、选拔的过程,因此国家大政还要继续劳烦诸位。” 闻听此言,李斯当先跪下,泣谢道:“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懈怠,还请陛下多多珍重!总揽全局即可,其余诸事可以付诸臣等,这才是大秦之福啊!” 这已经不是李斯和其他重臣第一次这么说了,但以往都被嬴政一笑置之,说是历代先王托付如此重担,不敢稍有轻忽。 其实大家都清楚,无非是嬴政对权力掌控欲太强,不舍得放手罢了,这才有了后来的身体状况下滑,开始了求仙问道欲求长生的恶性循环。 李斯也只是习惯性的说说,并没有存太大的指望,没想到这一次嬴政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淡淡说了句:“丞相所言甚好!” 什么?陛下竟然说“甚好”,那就是意味着放权! 无论是李斯还是王贲,尤其是扶苏,当他们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呼吸都有些急促。 “但是朝廷自有体制,各官员的职司也是确定的,不可擅自更改。” 嬴政先定了性,意思就是现有的官员和制度都不会轻易变动。 “因此,朕决意设立一个专门职司,作为朕处理军务的咨询参赞机构,减轻朕的负担!”嬴政意味深长的看了李信一眼,继续说道,“朕想把他叫做——军机署!” “日常的军务仍由上将军主持,军机署只是对重大军务提出建议,并无决策之权!” 第73章 三人行 嬴政说完之后,殿中诸人都陷入了沉寂之中,他们都在思考这个新设的军机署会对朝廷、对他们各自的权力有什么影响。 李斯虽然不掌军务,但终归是百官之首,轻咳了一声问道:“陛下,不知军机署是否有主官?定员几何?其品级如何?” “军机署并无主官,也无定员,军机署中当值之人原有官职、爵位不变,只是在处理重大军务之前,临时召集,供朕参赞而已。” 嬴政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只是抽几个人帮忙处理军务而已,但李斯何等聪明,立即意识到这是陛下在储备人才,进一步加强君权。 这一定出自于李信的想法! 李信从容镇定的站在殿下,虽然他的位置比其他人靠后,但眉宇之间神采飞扬,就如同一条蛟龙潜于深渊,以待时机。 自从他神魂穿越之后,便发现自己处处受制,扶苏、王贲乃至李斯、冯劫,只要这些人在位,自己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手中所掌握的资源实在是太过强大,随意动个手指就能将他打落尘埃,他不可能永远有这么好的运气。 既然独木难支,那就抱团取暖! 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若是自己身边也能形成一个集团,那便具备了抗衡的能力。 所谓军机署的想法,其实对于李信来说并不新鲜,从汉武帝的内外朝、明朝的内阁,及至清朝的军机处,都是一个道理。 无论一位君主多么雄才大略,始终都会担心自己的权力旁落,即便是嬴政也不例外! 而这一次谋刺事件让嬴政看到了统一后的大秦在朝廷之上、皇城内外,有着太多的隐患,不可掉以轻心。 百越战争的进展不顺利,也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对于秦军筹谋、指挥、后勤等各方面的协调配合有所担忧。 李信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组建军机署,抽调年轻有为、熟悉军务,又能不被传统作战方式所束缚的臣子,直接听命于嬴政,便于他更好控制军队。 进入军机署的这些人若是不称职、不合心意,可以随时调整,也不会影响朝廷的正常运作。 若是其中有出色的人才,则给予其历练的机会,为大秦军队多培养一些有用之才,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就是嬴政全盘的考虑,看起来一切尽在掌握。 但李信却藏着另外的想法,因为一个如此重要机构设立起来之后,便有了自己的想法、利益和运作机制,终有一天会成为能够与相权抗衡的强大力量。 “上将军,你对这个军机署有何看法?尽可以畅所欲言。” 听到嬴政点名,王贲沉声道:“陛下圣明!此举多能裨益于军务,微臣并无异议。只是不知道微臣的军令与军机署孰轻孰重?” “哈哈哈,上将军说笑了!”嬴政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摇头道,“大秦的军务,除了朕以外,便是上将军一言而决!” “重要军令的下达,仍是由朕为主、上将军为副签署,并无丝毫变更。” “再说,军机署当值的这些人多半便是上将军的下属,平日依旧听从上将军的军令。若是犯了过错、行为失当,上将军照样可以依律惩处!” 王贲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他的心里自然是不满意的,不管陛下怎么解释,军机署设立这件事本身就代表了陛下的真实态度。 但经历了多年的灭国之战,再加上父亲王翦在他接任之时的谆谆告诫,都让他敛去了不少火气锋芒,性情变得深沉厚重。 至于冯劫,作为御史大夫倒没有太多异议,这些人说到底还是朝廷的臣子,只要弹劾监察之权在手,也不怕他们翻了天。 不过他倒是关心另一件事,那就是谁会成为军机署的成员,眼前的李信肯定是其中之一,还有谁会入选呢? 这也是扶苏的疑问,因为这就像是个风向标,谁入选便意味着谁就有了更多面君进谏的权力,代表了陛下对这个人的信任和重视,将来会被委以重任。 “朕就知道你们会关心这件事,因此昨晚便已经想好了!”他挥了挥手,冲着殿外喊了一声,“你们两个进来吧!” “朕在东巡之中,人才本就不多,再加上军机署初创,因此首批当值的便是这三人,先看看情况如何,再做打算。” 嬴政顿了顿,等殿外候旨的两人叩首完毕,站到了李信的身边,这才一一指点道,“你们应该都不陌生,内史蒙恬、中尉李信,还有一位,便是中郎将冯毋择!” 这个名单很有深意,几乎可以说面面俱到。 蒙恬是扶苏的好友,两人交情甚好,同时又代表了秦军中另一世家蒙家的传承。 冯毋择则是冯劫的同族之人,按辈分算是他的侄子,另外他也是郎中令嬴无咎的侄孙婿,与宗室也能扯上关系。 因此即便孙弘涉案,也没有波及到他,反而在捉拿孙弘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其忠勇,获得了嬴政的青睐。 至于李信,那是秦军中善于野战、骑兵作战的骁将,深受中下层将士的崇敬,与朝中派系全无相关,这也是嬴政所需要的。 只是有一个人被刻意遗漏了! 那就是王翦之孙、王贲之子、前锋营主将王离! 无论从其出身,还是以往功勋,在秦军中的声望来考量,他都是军机署的当然人选,但是却偏偏没有他。 “父皇,儿臣以为军机署既然承担了如此重大的职责,人数未免太少了!不如再行增补一二人,比如王离将军。” 嬴政似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王离担任着前锋营主将,保证东巡安全的重任,岂有精力他顾?” “朕可不希望再来一次从天而降的大铁锥!” 嬴政对于博浪沙遇袭之事始终心有余悸,因此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表达出他的不满,给王贲、王离一个提醒。 王贲闻听此语,自然要跪下请罪,却被嬴政阻止了,笑着说道:“王离还年轻,再多多历练,朕自然还是要重用的!” 第74章 第一个任务 “若是之后东巡之路平安无事,等朕返回咸阳之后,自然会论功行赏!军机署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 嬴政眯起了细长的双目,但看起来更像是鹰隼在逡巡俯视着猎物,“你们三个也要时时警醒,若是所言所行不当,朕便会将那些德不配位的人踢出去,绝不容情!” 至于扶苏提出的,让蒙恬抽出时间来辅助他处理政务的要求,也被嬴政毫不留情的驳回了。 “朕记得你身边有个茅朔,刚升为谏议大夫,让他多出些力。再说,这么多重臣都全力配合,少了一个蒙恬就办不了事吗?” “当年朕二十岁时便乾纲独断,解决了嫪毐、吕不韦两大威胁,朕可没有抱怨没有人帮手!就连丞相大人,也是朕亲自选拔任用的。” 既然嬴政都这么说了,扶苏自然只好自承远逊于父皇,但也会时时有所砥砺,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些天你处理的政务,朕也看过了,颇多可取之处!” 嬴政对于扶苏所表现出的能力,也不吝于赞赏,“既坚持了朝廷的方略,也给了地方官员周旋的余地,甚好,甚好!” “无论是谁,只要为了大秦的江山办了事,出了力,朕都会给予奖赏!” 扶苏很少得到嬴政如此明确的赞扬,而且是在当朝三大重臣的面前,心中激动,说道:“此皆众人辅助之力,儿臣不敢居功。” “你是长子,朕对你寄望甚殷,要给兄弟们作一个表率,有功当然也要有所奖赏。” 嬴政顿了顿,说道,“传旨下去,扶苏公子德才兼备,处理政务颇有劳绩,赐白璧一双!” 李信看的很明白,嬴政既要敲打扶苏,让他不至于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同时也要给予他支持、奖励,将其作为后继之君的首要人选。 因此与他关系亲厚的蒙恬继续得到重用,给他的心腹谋士茅朔升了官,但同时也给了王贲、王离小小的警告。 让他们明白一点:恩典均出自于上!只有嬴政能够决定他们的命运,而不是其他人。 这种操控权术和人心的手段,即便在浩瀚千年的历史上,也绝对算得上是顶尖的水准,不由得让李信暗自钦佩。 待各怀心思的群臣散去之后,看着殿前站着的三个年轻人,嬴政心中有种莫名的兴奋。 自从六国一统之后,他忙于处理政务,巡视天下以安民心,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即便是渭河两岸的华丽宫室内充塞众多来自六国的美女,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因为他真正渴望的是有新的创举、新的征服。 李信提议设立军机署的目的,他也能猜出八九分,但以他的政治敏感性,很快意识到这个新设的机构将成为他制衡朝廷的重要抓手,也将是他成就新的功业最好的工具。 “朕创设军机署,为的是更好、更快的处理军务,你们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军机署存在的价值。” 嬴政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虽然嘴上说的是你们,但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李信,“朕交给你们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在三日之内拿出一份对百越作战的方略,能够让我大秦尽快解决南面的问题。” “大秦统一不过数年,各地人心仍未全数归附,而我老秦之地的人力也为了支撑战争几乎消耗殆尽,因此百越之战的胜利至关重要!” 看三人齐齐点头,嬴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挥了挥袍袖起身说道:“这段时间关于百越的奏章、问对以及新绘制的舆图都在行宫之内,你们自行研究吧,莫要让朕失望。” 他虽然离开了,中车府令赵高却早就在等候了,他是除了李信之外,第二个对于军机署的重要性看的最清楚的人。 所有重大的军务都与政务相关,虽然现在只是处理军务,但久而久之必然会扩大范围,突破所谓的咨询参赞之权,最后甚至很可能成为与丞相、上将军相抗衡的庞然大物。 而作为倡议者的李信,必然是最了解这个机构,并且能够获取最多好处和权力的那个人,此刻他颇为庆幸自己的眼力,在此之前就与他结为盟友。 “三位大人,请随我来!”论官位等级,他比蒙恬、李信低了不少,只不过与中郎将冯毋择相近,但就连李斯、王贲都对他笑脸相迎。 何故?位卑而权重也!能够在嬴政这么猜忌雄刻之主身边稳稳的待这么久,深得信任,其心思和才能便绝非常人能比。 赵高也许不能让人加官晋爵,但在紧要关头卡你一下,或是在陛下耳边传一句市井流言、朝野议论,便足以坏了大事。 蒙恬时常伴君左右,与赵高见面的机会颇多,甚为熟识,打趣道:“赵府令如此客气,在下受宠若惊啊!” 还没等赵高答话,李信笑眯眯的说道:“这是赵府令有眼光,懂得巴结蒙大人这样未来的三公,对不对?” 赵高一怔,随即便意识到这是李信习惯的说话风格,自嘲的笑道:“李将军果真是慧眼如炬啊!”竟然并未否认。 蒙恬摇了摇头,叹息道:“李信你这是要将我架在火上烤啊!” 他们这些人之中,只有冯毋择还比较拘谨,听他们相互开玩笑,尺度不小,面现惊异之色。 但他深知自己的身份资历远逊,因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头跟在三人之后,来到了一处偏殿。 “方才陛下说起设立军机署之时,我便吩咐手下清扫了一下,将相关奏章、舆图都归置好了。” 赵高一边说,一边指着桌案上摆着整整齐齐的竹简,以及挂起来的大幅舆图,虽然并无装饰,但也显得整洁有序。 “了不起,了不起!”就在冯毋择在心中赞叹赵高的办事能力之时,李信却竖起大拇指,脱口赞道。 “陛下的御驾已经定于两日后出发,在此之前诸位请尽快熟悉这些东西,商量出一个好的方略来。” 对于赵高来说,能在短时间内不动声色的完成这一切,显然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第75章 求字 “诸位大人,若是还有什么需求,尽可以吩咐。”赵高一挥手,便有两名内侍垂首而至,“他们两个做事细致,自会尽心伺候。” “赵府令的一切安排布置,均甚是周到,我等多谢了!” 李信听蒙恬说完,却嘿嘿一笑道:“老赵啊,我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你的大驾,不知道够不够面子?” 冯毋择听到他说话的口气,不自觉的一皱眉,心想:李信终归是一员武将,说话带着些粗鄙之气,哪里比得上蒙恬的谈吐应对,莫要惹恼了赵高才是。 谁料到赵高的脸上竟然笑的甚是舒心,皱纹舒展如秋菊绽放,就连语气也变得轻松自然起来:“李将军何必客气,能为诸位大人效劳是一大幸事啊,尽管直说便是。” 冯毋择看不明白,甚为惊异,但蒙恬却很清楚,这是李信隐晦的表明与赵高的关系亲厚,而赵高也作出了适当的反应。 他暗暗的叹了口气,暗忖:这个李信看起来已经彻底坐到了赵高,以及他身后的胡亥公子一边了,与扶苏之间的矛盾冲突也将是越发激烈。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李信会选择一个尚在稚龄的孩子,而不是可靠的长君,莫非他真有什么预见的鬼门道? “咱们军机署还差一块牌子,等回到咸阳之后还请老赵你帮忙,大笔一挥,如何?” 此言一出,赵高的笑容凝固了,老眼睁的极大,显得错愕。 他确实是书法大家,在整个大秦朝也许仅次于丞相李斯,因此才奉陛下之命,撰写《爰历篇》,作为天下文字的范本,私底下也常以此而自矜。 但他终究是宦官,在士人的眼中,字写的再好也没有太大的价值,再加上他身居九重之侧,身份地位特殊,更是鲜少有人向他求字。 “怎么了?不愿意?”李信想起来这个时代,还没有请名人题字之风,倒是自己孟浪了,补充道,“十两金作为回报如何?” 赵高这时才回过神来,李信是真的有诚意想要他的字,心中激荡,如同遇到了知音,至于说区区十两金还不在他的眼中。 他终究是老狐狸了,迅速反应过来,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尽量沉稳的说道:“陇西侯盛意拳拳,下官怎好推脱?” “哈哈,那就说定了!”李信说道,“这些天赵府令好好练一练字,也许这块牌子能够流传后世哦!” 看着赵高离去的背影,蒙恬收起笑容,有意无意的提醒道:“赵府令在朝廷的名声不算太好,你也要小心谨慎,莫要受其所累。” 虽然分属两个阵营,但蒙恬看在当年并肩作战的情分、关键时刻出言维护的善意,所说的这番话可谓真诚,令李信也很感动。 “蒙兄所言,我也尽知。”李信当然不能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因为他的到来也必将影响历史的走向。 “公子扶苏外表宽厚仁恕,但其心机极深殊不可测,身边的那个茅朔更是手段阴狠,蒙兄也不可不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不相让,倒是让冯毋择大开了眼界。 方才他在殿外,听着殿内君臣的议论,当时有些懵懂,此刻才知道原来彼此之间的嫌隙如此之深。 此刻他想起临行之前自己的上司,也是尊亲的嬴无咎再三嘱咐他的一句话:多听,多看,少说话,不要与任何人交恶,也不要与任何人太接近。 他至今记得年逾六旬,胡子眉毛几乎全白的老人,尤其强调了三个字“任何人”! 原本他并没有理解,只觉得天下一统,又会有什么危机?直到发生了博浪沙的惊天一锥! 这一锥不仅击碎了车驾,而且将许多潜藏的矛盾激发了出来,各方势力悉数登场,就连他心目中的老好人、老前辈孙弘也变成了谋刺的主谋。 而自己这次能够得到拔擢,进入军机署,除了自己的能力之外,还是为了平衡朝廷、宗室的关系,更是为了保证东巡数千中郎的忠诚。 “好了,我们不要争论了!”看了看身边如同木雕泥塑的冯毋择,蒙恬摆了摆手,指着墙面上所挂的大幅舆图说道,“陛下春秋正盛,这些事留待日后争论,我们还是干正事吧。” “蒙大人所言极是!陛下也才刚过四十,有些事原本就急不得。”李信又暗刺了一句扶苏,这才顺着蒙恬的话头说道,“陛下设立军机署,本就是有所期望的。中郎将,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问的冯毋择有些猝不及防,若是论根基、资历,自然是蒙恬更为深厚,但这个军机署的倡议者是李信,看样子也深得陛下的信任,算得上正当红,也不能得罪。 总算这些年他在嬴无咎的言传身教之下,得了不少冲虚无为、举重若轻的诀窍,便微笑着说道:“两位大人所言,都与陛下圣意相符,下官并无异议。” 想不到这位中郎将保持中立,三人都明确了各自的立场,接下来说话倒也方便了。 “军机署本就是供陛下咨问,并未设置为首之人,因此当值之人并无高下之分,以后私下相互之间商议不要太过拘泥于官职爵位,如何?” 若是军机署要分个主次,那么必然会引起各派之间的争执,倒不如彼此平行,这也是李信向嬴政所建议的。 其实他的私心是,若是现在定下谁为首席,多半便是蒙恬,而以他的能力,想要再将他弄下来,绝不容易。 随着军机署权力外延的扩大,蒙恬以及他背后的扶苏公子,便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自己岂不是变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来自未来的李信对于利益计算的极为清楚,既然自己拿不到,那就暂时搁置。 他相信,凭借着他对规则的了解,等到了军机署的规模大到必须有人总揽的时候,绝不会落在他人之手。 而这个明确称呼的提议,虽然听起来很小,却也是军机署的规则! 一条对于李信有利的规则! 第76章 百越舆图的误导 蒙恬何等聪明,虽然比不上李信对于军机署的理解,但也明白了七八分,当即点头道:“此言甚佳,我等俱是一殿为臣,原也无需如此看重上下尊卑。” “不过,若是我们三人有相左之处,应该如何办理?”蒙恬看了一眼李信,继续说道,“当以多者为最后的方案。” 按照蒙恬的想法,自然是少数服从多数,他有很大的把握将冯毋择拉到自己一边,二对一! 李信呵呵笑着摇了摇头道:“蒙恬兄此言差矣!战阵之事,瞬息万变,即便身临前线也未必能够判断清楚,何况我们呢?” “况且,以我大秦多年的大战经验来看,未必便是多数人的意见是对的!就像当年小弟狂妄自大,号称二十万破楚,支持者甚众,最后的结果两位也看到了吧。”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转换了称呼,同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若是我们无法彼此说服,便可以提出不同的方案以供陛下抉择!” “陛下圣明,定能做出更好的决策!若陛下也有疑虑,自可向上将军、卫尉、郎中令等人询问。” 嬴政主持灭国之战十余年,看似从未上过战场,但运筹帷幄、选贤任能,往往能站在更高的全局上看问题,李信对此毫不怀疑。 他的意见很明确,若是议而不决,不可强求一致,倒不如让陛下权衡。 蒙恬是战将出身,一时倒也无法反驳,而冯毋择更是缄口不言,于是这一条规矩也就暂且定下了。 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经走到了舆图之前,精确性当然无法与后世相比,但已经是当时水平最高的画图工匠所绘制的。 在大秦疆域的南端,横亘着绵延不绝的崇山峻岭,自东向西分别分布着瓯越、闽越、南越、西瓯、雒越几个紧密相连而又互不统属的区域,这些区域及其民众被统称为百越。 舆图之中还根据最新的战报,将秦军的进攻以及百越的防御一一标明,代表着从长沙郡、九江郡分别出发的五路大军,进度有着极为显着的差别。 蒙恬辅助嬴政处理政务已久,对于具体战况更为熟悉,为两人做了简明的讲述。 五路大军之中,仅有东路大军进展顺利,已经先后击败瓯越、闽越,占据其地,新设闽中郡,列入大秦的版图。 不过,另外四路秦军的进展都很不顺利,当地的土着虽然兵力、武器都远远不及,但胜在熟悉地形、斗志顽强。 更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们是为了保卫家乡、亲人而战,宁死不退,因此不断侵扰、杀伤秦军,严重的削弱了秦军的战斗力,也大大延缓了其行进速度,以至于师老无功。 “主将屠睢在上一份奏报上说,因为当地瘴疫严重,粮草药物运输困难,导致秦军举步维艰,损失极大,就连已经占领的几处重镇也不断发生民变和骚乱,不得不动用武力。” 他们都曾领军上阵,自然知道在占领地区所谓的动用武力,就是血腥的屠杀,因为根本无法分辨谁是叛贼,或许每一个人都是! “这次出征百越所动用的兵力达到五十万,超过了全国总兵力的一半以上,对于粮饷的需求也极大,若是旷日持久,恐怕很难支撑下去。” 没有人比蒙恬更清楚这场战争的严重性,若是打不赢,或是最后打赢了但是将国力耗尽了,那么新生的统一帝国就将面临六国的蠢蠢欲动、疯狂反扑。 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嬴政还是李斯、王贲,对于百越的攻势十分关注。尤其是举荐屠睢的王贲,不停的催促其尽快消灭百越的主力。 “各方面的压力都在屠睢将军一人之身,这样下去恐怕不妙啊!”李信皱着眉头,像是在用眉心竖起来的那只眼盯着舆图,“千万不可冒进啊!” 冯毋择看了很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其实南越的战事还算勉强过得去,最困难的便是西瓯与雒越,屠睢将军似乎陷在了西瓯中部,动弹不得!” 说起对战局的分析,冯毋择的语速也快了起来,“若是被切断粮道,再加上道路崎岖难行,即便我秦军骁勇善战,也难免被敌有隙可乘。” “据说西瓯与雒越组成了联军,原本是一个叫做译吁宋的首领担任联军统帅,在他战死之后又出来一个桀骏的,更加难缠,性情凶暴狡诈,据说还会役使野兽,让我们接连吃了不少亏。” 耳中听着蒙恬的解释,李信突然想起历史上的屠睢就战死在西瓯人夜袭之中,一拍桌子,说道:“为今之计,绝不是轻敌冒进,而是先退回来、稳固已然征服的部落,才是上策!” 蒙恬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坚持到何时,如何才能破局?总不能让好几十万秦军待在百越,徒糜粮饷吧。” “陛下已经派遣史禄,前往越城岭附近,勘查地形,意图将湘水与漓水这两条水系连接起来,借助漓水在南越、西瓯等地的支流,实现调运粮草、增派水军的目标。” 蒙恬说着,用手指在舆图上一划,果然能够看到湘水与漓水的最近之处不过七八里,若是能够在中间修筑运河,便能使南征之军没有后顾之忧。 “若是动用周边数郡的民力以及拘役之徒,举十万众,或许只需要几个月就能完工了!”冯毋择闻言,颇为兴奋地说道。 蒙恬也微微点头,这也是嬴政以及重臣们的判断,为此已经下诏史禄加快工程进度,期盼着能够早日完工通航。 “我想陛下便是让我们筹谋出一个方案,等这条水道开凿完成之后,如何尽快征服百越吧。” 李信闻听此言,并无喜色,反而长叹了一声,说道:“陛下谬矣!此处水道的开凿绝非数月之功,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行!” 他的话一出口,便让蒙恬甚是不满。 他担任内史已久,主持了咸阳周边大小工程不下十余处,自问对于工程的建设颇有经验,想不到竟然被李信质疑。 “哦,不知道老弟何时竟有了开凿运河的经验?倒要请教!” 第77章 灵渠与战机 工程建设及其规划设计,是一件需要极强专业知识的工作,李信并没有这方面的积累,更不可能与拥有丰富经验,并且先后营造了都江堰、郑国渠的大秦匠师们相比较。 但巧合的是,两千多年之后,李信曾经游览过位于桂林市郊的灵渠公园,光着脚感受过其水流的湍急、工程之精巧,并且听导游讲述了修建这条人工渠的艰难。 虽然间隔了很久,但有三个关键问题令他印象深刻,这也是让看起来短短的十余里人工河开凿了整整三年的原因。 现在看起来,无论是嬴政,还是王贲、蒙恬,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就连那些经验丰富的匠师和身在一线的史禄可能也只是发现了其中一部分。 因此他极有把握的摇了摇头,说道:“蒙兄勿怪,小弟虽无营建经验,但是对于百越的地形特征略有所知,对于湘水与漓水的水文状况有所了解。” “因此,修建这条人工渠道与关中平原极为不同,许多经验未必能够照搬,这一点请两位深思。” “比如说,在舆图上只是简单的画一条直线就行,而事实上若是湘水比漓水的水位低,即便照图画了出来,恐怕也没法沟通湘水和漓水。” 这就是修建灵渠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如果不能抬高湘水的水位,那便无法让运输船只经由灵渠进入漓水。 蒙恬、冯毋择都算得上才智过人,被他这么一说,便觉得颇有道理,蒙恬皱眉沉吟了片刻,便开口问道:“听你这么说,修建此渠似乎不止这一个问题,还有吗?” 李信也不隐瞒,又说出了另外两个问题:“百越之地,山川起伏陡峭,水流时而缓和,时而湍急,舟行其中无法顺利操控,极易发生倾覆之事。” “还有一件事,漓水与灵渠相连的部分乃是支流兴安河,此河中间的一段河道颇为狭窄,可能无法顺利通行我军的船只。” 这些细节都无法从舆图中看出来,史禄只是经过了初步勘察,许多困难还未呈现出来,这也使得他对于工程完工的时间有着过于乐观的估计。 后来历史上灵渠的工程耗费了三四年,或许其中有些时间便是耗费在了寻找解决这些难题的办法。 耗费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民力,以及远征百越所带来的经济、社会、军事上的全方位的压力,这也成为压垮秦帝国的重负之一。 既然他已经有了后世的历史经验,那么便能有效缩短这一进程,这也能够增强李信在大秦军事领域的发言权,让新鲜出炉的军机署迅速占据有利位置。 “这可是关系到百越整体用兵方略的巨大调整,你真的有把握吗?” 蒙恬终究厚道一些,担心李信纸上谈兵惹恼了陛下和上将军,招致后患。 冯毋择也力主稳妥起见,说道:“这只是你的判断,未必与事实相符。我们军机署初设,按照陛下的旨意制定征讨方略即可,不宜标新立异。” 李信却不同意,正色道:“百越之战,关乎大秦国运,不可等闲视之!” “军机署的设立就是为了避免大秦战略出现大的偏差,若是我们看到了而不提出来,岂非尸位素餐?” “若是战略有所偏差,数十万秦军将士便会丧生于五岭之下、漓水之畔,让耗费了无数财力、民力的百越之战徒劳无功!” “蒙兄、冯兄都出身将门,也曾领兵上阵,难道真的能够无视这一切吗?” 这一连串的反问极为有力,让蒙恬、冯毋择一时无言以对,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有些尴尬和羞愧的神情。 “李兄所言不差,是我考虑不周!”冯毋择出人意料的先开了口,沉声道,“若是李兄能够说服我,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也愿一并向陛下进言!” “蒙兄,你怎么说?” 蒙恬比起两人年长一些,所知晓的内情也更多,王贲推荐了屠睢、扶苏举荐了赵佗,而史禄是李斯所拔擢的,这里面的关系过于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对于百越之战的重要性绝不怀疑,但我们是否更应该相信前线的将士呢?” “屠睢、赵佗都是宿将,就在湘楚作战,经验丰富;而史禄做事细致,手下的匠师有不少经验丰富,他们若是遇到问题,难道不会解决吗?” “如果因为我们冒失的建议,导致前线将士的心思浮动,错失了战机,岂非得不偿失!” 李信听到蒙恬这么说,顿时将眉毛竖了起来,不复之前的从容,尽量缓和语气道:“蒙兄,照你这么说,我们军机署又有什么必要存在!” 蒙恬缓缓答道:“当然不是无所作为!我的想法是,派一名特使去往前线,了解情况之后相机处理,以免有所错失,误导了陛下和朝廷。” “此举太慢!必然会贻误战机,而且他与前线将领之间也会存在协调的问题!我们应该立刻让陛下下旨,让大军集结后撤,在我方已经占领的西瓯、南越交界之处固守,等待时机!” 冯毋择看了看蒙恬,又转头看了看李信,两人虽然没有火星四溅,但语气中的坚定却并无二致,寸步不让。 想不到军机署新设之后所商议的第一件重要军务便遇上了麻烦,蒙恬所言更为稳妥持重。 但李信的分析确实颇为精到,让人不得不信,即便策略过于激进,也完全是处于公心。 冯毋择为难的咽了口唾沫,犹豫着说道:“不如我们想一个折中调和的方案,既履行了我们军机署的职责,也不会对前线战事产生不利的影响。” 听他这么说,李信、蒙恬也都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口气太过强硬,便各自退了一步,商定先细细想一晚,明日再作决定。 若到时还是无法达成一致,那便只有请陛下决断了! 只是这么一来,便必然引起陛下的疑虑,甚至让本就对成立军机署心中不悦的王贲、疑虑的李斯有了更多攻击的借口! 第78章 山雨欲来 军机署的三个人都是几乎一夜未眠,等到第二天再度相见之时,看到对方熬红了的眼睛,如同兔子一般,都不禁有些好笑。 “李信兄弟,昨日说话太过急躁,万勿见怪。”蒙恬微笑着致歉道。 ”彼此都是为了公事,蒙兄不要放在心上。“李信也想到审讯之时蒙恬的维护,回应道,“我昨天的语气也很冲,若非冯兄居中调和,险些闹出笑话。” 冯毋择也放下了悬着一晚的心,说道:“只要我们好好商量,总能议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来。” 蒙恬微微颔首,接口道:“我昨晚想了许久,又查阅了不少过往相关的奏章,关于沟通湘、漓的人工河渠的开凿,李信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见两人都没有异议,他便接着说了下去,“此渠的完工时间确实估算的少了,即便一切顺利,也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 冯毋择闻言大喜,附和道:“蒙兄所言与我所思一般无二,这下子咱们三人总算达成了一致。” 李信却并没有很乐观,他看了看神色自若的蒙恬,追问道:“蒙兄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军机署写一封条陈奏明陛下,让其尽快调集各郡民夫、罪囚、流民等人,一并前往史禄麾下效力,大幅提升开渠的民力,避免工期过长。” “另外,还请李信就所提出的三个问题,给予应对之策,并遣专人将其送给史禄,使其能够早做预备。” 这两点李信都没有意见,他点头赞同道:“蒙兄所言有理,小弟并无异议!还有呢?” “至于前线用兵是进是退,还是要调换将领,我以为并不能急于一时!”蒙恬接着说了下去,“关于这一点,我还是坚持遣使前往督促即可,以免弄巧成拙。” 李信听得出来,这已经是蒙恬尽可能的缓和语气说话,而“弄巧成拙”这四个字,比起“纸上谈兵”、“乱命”来要好听得多了。 这是蒙恬为了维护军机署的一致意见,所作出的让步,诚意不可谓不大,就连冯毋择也在心中暗忖:这位蒙内史果然有大将之风,比起李信来显得沉稳了许多。 想到此处,他当先表态道:“蒙兄所说,既能让史禄知晓困难,加快开凿的进度,又能在不惊扰前线将士的前提下,起到提醒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对于陛下、上将军之前的方略,也没有太大的更动,能够让各方都认可,可谓是面面俱到啊。” “我看就以我们军机署的名义,将上述三点写上,立即呈交陛下。两位以为如何?” 蒙恬含笑道:“久闻冯兄弟的书法极佳,这次倒要好好欣赏一番了!你说呢?” 二人说罢,齐齐回头,看到李信脸色肃然,全无方才的和颜悦色,眉间的竖纹又变得深重起来,觉得有些愕然。 因为无论是河渠的开凿还是前线的征战方略,都不可能仅仅凭着李信对着舆图的一番言论而有所变更,蒙恬在此情况下还能选择相信他,就已经是颇为不易了。甚至要冒着对嬴政斥责的风险。 但李信还是不满意,他究竟想要什么? “开凿河渠和前线方略两者同等重要!” 李信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也退一步的念头,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屠睢所率的数十万秦军已然疲惫交集,身处大山崇岭之中,进退两难,军心浮动,正是最为危险的时刻! 屠睢虽然骁勇忠诚,但性情暴躁,在此处境之下,极易为敌所趁!西瓯境内的一场夜袭,不仅要了他的性命,还让其后的秦军长期处于被动局面。 “我以为,必须明切要求屠睢、赵陀退至安全区域,并且放弃之前的策略,寻机歼灭百越的有生战力。” 关于这一点,蒙恬固然不能同意,就连冯毋择也觉得太过想当然,都表示了反对。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李信说道,“开凿河渠、用兵方略之事便可分别上奏,请陛下圣裁!” 蒙恬、冯毋择拗不过他,便只能以军机署的名义写一道奏章,力陈开凿河渠的艰难,至于用兵方略,则列上了不同的意见。 当奏章递到嬴政手里的时候,他正在与李斯、冯劫还有王贲父子议事,因为涉及到文字事宜,升任谏议大夫的茅朔也在列。 嬴政暂停与诸位重臣的议论,拍了拍手里的奏章,笑道:“这是军机署成立以来给朕的第一道条陈!” “原本朕给了他们三天时间,想不到仅仅隔了一天便交给了朕,果然有些本事啊!” 无论是李斯,还是王贲,都对这个侵夺自身权力的机构很有些意见,但慑于嬴政的权威,不便反对,此刻也只能随声附和。 其中最为不服的便是王离! 素来自诩秦军新生代领袖的他,自从李信出现之后,风光大半都被他抢走,令他处处受挫。 如今这个军机署居然将自己排除在外,显然就是李信这个家伙的鬼主意! 哼哼,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三个人能捣鼓出什么东西来,比陛下、父亲主持制定的方略更好! 嬴政翻看着眼前的竹简,刚开始脸上堆满了笑容,还不时点点头,显然令他颇为满意,尤其是针对湘水、漓水高度差的判断,与他刚收到的史禄奏报几乎一致。 “看来朕设置这个军机署还是有些用处的!” 当他看到流速的变化、河道的宽度之时,不禁又有些意外,他们难道亲自去过五岭,否则怎么会知道的如此详细,甚至比史禄奏章中所说更加明确。 但是,当他接着往下看时,脸色逐渐由晴转阴,殿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有经验的内侍,尤其是赵高,已经感受到了风暴来袭的预兆,不经意间缩起了脖子。 “大胆!狂妄!”他终于按捺不住,狠狠的将奏章摔在书案上,气的站起身来,来回急速的踱了几个来回,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他急速起伏的胸膛。 “居然敢质疑朕的方略,朕选定的大将,他是昏了头吗?”嬴政厉声喝问道,“赵高,他们三个呢,都给朕叫过来!” 第79章 人地皆失 李信进入大殿,便觉得气氛异常,虽然嬴政暂时控制住了怒火,但赵高的眼神让他明白事情不简单。 “朕看了你们的条陈,关于开凿河渠一事,朕以为方略甚好,可以施行。”嬴政尽可能平静的说道,“你们为何对百越的地形、水文如此熟悉啊?” “比起史禄的勘查来说的更加清晰,就连应对之策也甚是精当,令朕有些诧异。你们说说是什么原因?” 蒙恬为人光明磊落,并不愿意占他人之功,他拱手答道:“陛下,有关开凿河渠的条陈虽是我们军机署所拟,但主要构想均来自于李信,我与冯毋择都十分认同,只是增添修改了一些细节而已,并无太大的贡献。” “哦,李信?朕记得你虽曾伐楚,但并未深入百越之地,怎么会有这番见识?” “陛下,末将麾下来自楚地的士卒不少,有好几个曾经跟随父兄前往百越与其通商,记下了沿途的山川地貌。” “自从年前陛下发兵征讨百越,末将深知这是关系大秦国运之战,断不容有失,于是便召集这些人详细询问了五岭的地形。” “关于开凿河渠贯通湘水、漓水可能面临的困难,也是末将根据地形,借鉴郑国渠、都江堰的经验,自己琢磨出来的。” “末将自知纸上谈兵终是浅薄,一直没敢向陛下、上将军呈上,就是怕误导了陛下的征剿方略。” 这番话说的合理合理,嬴政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不在其位,但能谋其政,甚好!你说呢,上将军?” 王贲没想到嬴政问自己,略略一顿,便从容答道:“李信以往用兵过于冒进,现在看来倒是有些进步了,懂得未雨绸缪的道理。” “不过,李信所提的这些策略终究还是要靠史禄验证之后,方可施行,陛下的旨意之中也应写明这一条,以免贻误军机。”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嬴政赞道,“但李信能够在此之前便有所准备,可见心思未曾远离国事军务,算得上是有心人了。” “朕看了这些对策,不管实施结果如何,单看铧嘴、大小天平,以及水流弯道的设置,便觉得其甚是精妙。” “赵高,速速拟旨,将李信所提的诸项对策尽数发给史禄,让他好好参详!另外,按照李信的建议,再次征调与五岭接壤的数郡民力,让其全力以赴开凿河渠。” 茅朔因为职位不高,刚才众人的对话并没有插嘴的机会,但他从嬴政的言谈之中看得出,李信关于开凿河渠的对策极好,甚至并没有询问他人,便迅速的确定下来。 他心中一凛,暗忖:李信连凿渠这样的事都能通晓,甚至足以给匠师指导,而且能够在朝廷方略之前便有所准备,莫非他真有什么神异之处? 茅朔精通各派经典,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此刻看着神态自若的李信,却有些不太自信起来。 “此人不除,必成后患!” 机会很快就出现在他面前,因为嬴政在说完了开凿之事后,脸色变得阴沉了下来。 “蒙恬,冯毋择,你们两个所提的用兵方略甚合朕意,你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作为派往百越的特使?” 蒙恬拱手道:“陛下圣明,朝中能够担当此任的人不多,既然文武兼备,又要有些声望,否则很难让屠睢信服。” “丞相、上将军比起微臣更为熟悉,不如由其推荐便可。” 他们一问一答之间,似乎便定了下来,丝毫没有提到李信的方案,好像条陈上根本没有这一部分内容一般。 “陛下,末将以为,前线战事紧急,屠睢大军深入不毛,已至极度危险之境!”李信顾不得君前失仪,疾呼道,“应该当机立断,不可再行拖延,否则必会遭致大败!” 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全没有顾及到嬴政、王贲、李斯的脸色都变了,这是对朝廷的质疑,也是对前线领军大将的不信任。 “大胆!”王贲率先发难,“征讨百越的方略是陛下钦定,虽有些小的波折,但已然有所进展,深入了西瓯。” “这是数十万秦军将士以生命换来的战果,你竟敢说让其放弃、后撤,是何道理?是何居心?” 王离早就看李信不顺眼,此刻终于抓到了机会,顺着父亲的话头说道:“我秦军素来百战百胜,而且兵力远胜于百越各族,纵然深入其腹地,又有何惧?” “屠睢、赵陀都是宿将,乃是灭楚的功臣,用兵素来持重,眼看已经将西瓯、雒越联军逼退,怎么无故后撤?如此一来,岂非军心尽丧?” 李信却并没有被王贲、王离的气势压倒,反而抗声道:“上将军所言的深入西瓯,其实是大军陷入崇山峻岭之中,四周都是敌人,防不胜防!” “再加上屠睢的性情暴烈,长期寻找不到百越联军主力作战,必然会心浮气躁,那时不免被敌所趁,难逃大败!” 眼看着李信如此桀骜不驯,嬴政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厉声呵斥道:“李信,朕看你于开凿河渠一事上颇有见地,这才容忍了你的胡言乱语,希望给你个自省的机会!” “百越战事虽有波折,进展甚慢,但逼近敌方腹地已成定局!只需步步为营,等到河渠贯通,便能一鼓而下!” 嬴政挥了挥手,说道:“朕念你心系国事,不予深究狂悖之言,下去领笞刑二十杖,让你清醒清醒!” 赵高领命,赶忙上前,低声劝道:“李将军不要如此执着了,若是惹出陛下的怒火,那就不好办了!” 作为中车府令,他看出嬴政对于李信确有爱才维护之意,只是给了二十杖而已,本兼各职均未受影响。 茅朔对于军务算不上精通,但他也能看得出嬴政的心态,便也不再添油加醋,以免惹得嬴政不悦。 岂料李信却是丝毫没有悔意,反而提高了声音:“陛下,不可被一时一地的得失所蒙蔽啊!所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而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此时再不决断,必然后悔莫及啊!” 第80章 王翦的奏章 这一次终于彻底惹恼了嬴政,他摆手让赵高闪开,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盯住了李信,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看来你不仅狂妄,而且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李信跪倒在地,但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坚定:“百越联军主帅狡诈善战,士卒悍不畏死,而且长于山林作战,短期之内我军很难有所进展,反而会为敌人寻得破绽。” “但若是我军暂且后退,稳固防线于西瓯、南越交界之处,则超出了其用兵的极限,鞭长莫及!” “而我军利用此机会养精蓄锐,熟悉地形,并且等待河渠开通、粮草辎重便能源源而来,到了那时,便会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信说的甚是恳切,甚至不惜翻出了当年的旧账,“末将伐楚之时,便曾经犯下大错,幸得王老将军用兵如神,施以疲兵之计,这才一战功成,歼灭了楚军主力。” 这番话前半截有理有据,尤其是引用王翦击败项燕的战略,引起了嬴政的深思,而王贲、王离更是不好非议自家父祖,殿内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 若是李信见好就收,说不定也就逃过了一劫,但他却又补充了一句:“因此,陛下不仅要将防线后撤,还要撤换掉屠睢,换一位更合适的主将领兵,方能一举建功!” 身在后方,不明前线战事,妄自非议朝廷方略,而且居然还敢要求换将,这是犯了大忌,李斯的目光也变得幽深莫测起来。 之前他一直在观望,作为大秦的丞相,虽未亲自领兵,但对于军事的大局观却是极好的,李信所言确实符合兵法,值得斟酌。 但朝廷选派主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综合了多方面的因素,绝不是小小的中尉能够随意攻击,尤其是当他冒犯到了丞相的用人之权。 “陛下,屠睢为主、赵陀为副,乃是重臣们的一致看法。”李斯缓缓说道,“这段时间的战事虽有不顺,但也是为天时地利所限,并未是其能力不足。” “从目前的战事进展来看,尚属平稳,并没有用兵失当之处。” “满朝文武之中,并无一个能够稳稳胜过两人的主将人选,又岂能草率的临阵换将,引起军心混乱?” “李信任职于军机署,虽有建议之权,但也不可滥用,以免误了军机要务!” 最后一句话可谓一语双关,既驳斥了李信的不经言论,又顺便暗指军机署的权力过大,影响了正常的国事和军务,说到底是影响了丞相原有的权力。 蒙恬、冯毋择都听了出来,作为军机署的当值之人,便不得不被李信所连累,一齐跪倒,向嬴政请罪。 “我看丞相所言甚是有理!”王离也不失时机的奏道,“陛下设立军机署的初衷极好,能够为朝堂查漏补缺,但所选之人却辜负了陛下的期待。” “微臣附议!”茅朔眼见李信不知死活的同时得罪了两大重臣,下手的机会摆在了眼前岂能置之不理,“前锋将军王离忠勇可嘉,必可胜任,请陛下允准。” 作为谏议大夫,对于朝廷官员升黜调转都有谏言之权,他这么说也完全符合规制。 转眼之间,议论百越战事的条陈愈演愈烈,似乎战火烧向了每一个参与者。 奇怪的是,作为始作俑者的李信却面无惧色,根本不被攻击、指责所动,依然坚定的要求嬴政换将,彻底转变用兵策略。 这个李信还真是麻烦! 只有朝堂齐心协力,才有可能取得战争的胜利!这是嬴政执掌大秦二十余年来,尤其是十余年的灭国之战的最大心得。 而山东六国,无论是杀掉李牧、自毁长城的赵国,还是听信郭开之言、欲为东帝的齐国,都是因为朝中大臣各分派系、争斗不休,这才被大秦一一所击破。 如今天下初定,李斯、王贲的地位不可动摇,一文一武,支撑着大秦! 嬴政当然不能让他们合流,但也尽可能减少朝廷内部的不和。 李信同时惹了他们两个人,这就迫使嬴政要有个明确的说法,否则也许会引起将相的离心,不利于稳定的大局,日后更为艰难的匈奴之战的胜算也就不大了。 “李信肆意而为,攻击朝廷方略,朕不能不予严惩,撤其…” 在场的诸人都听得出来,陛下是要撤掉李信的职务,不要说新鲜出炉的军机署,就连原本的中尉之职也是岌岌可危。 但就连跟他关系甚好的蒙恬也不敢插嘴,更不用说赵高、冯毋择只能暗自焦急。 而王离、茅朔则是心中暗喜,暗忖道:今天李信鬼迷了心窍,居然敢跟陛下明目张胆对着干,真是自取其辱!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急匆匆的赶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陛下,陛下,有奏章到!” 嬴政大怒道:“什么奏章?没看到朕正在议事吗?拖出去,重打五十杖!” 内侍满脸惊惧,连连磕头道:“这是从咸阳来的紧急奏章,由王翦老将军、卫尉杨端和联名上奏。” “陛下曾有严旨,若王翦老将军有奏章,片刻不得延迟,违者处斩!” 什么?是王翦的奏章? 嬴政霍然起身,不再理会跪倒在地的内侍,吩咐道:“速速将奏章取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王翦离开朝堂之后,便绝口不提政事军务,除了每年祭祀大典露面之外,几乎连府门也不出,更不用说上奏言事了。 就连身为上将军王贲带着王离前去探望父亲,也只是留了一顿饭的时间。 嬴政深知这是他为了避嫌,不予人口实,避免以此影响朝廷的决策,而如今却与卫尉联名上书,说明此事极为重大,让他不得不上奏提醒。 李斯也知道王翦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他用目光无声的询问身边的王贲父子,却见两人也是不明究竟、满脸惘然。 嬴政急切的展开竹简,寥寥数百字,用词精当准确,毫无歧义,一如军令,正是王翦一贯的风格。 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舒展,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王贲,又扫了两眼跪在地上的李信,神情变得丰富起来。 他看完之后,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问了待罪的李信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认为屠睢的主将之位交给谁更合适?” 第81章 不谋而合 闻听嬴政此言,殿中之人无不色变,心思灵敏的如李斯、茅朔,便已经猜到或许王翦、杨端和奏章所陈之事,便与此有关。 原本已经进殿来控制李信的禁军,眼见此情景,一时不知所措。赵高微一晃头,他们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事情出现了转机,蒙恬、冯毋择都面露喜色,只要李信推荐一个各方都能认可的将领,他本人以及军机署也就平安无事了。 谁也没料到,李信没有丝毫犹豫,说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名字:任嚣! 王贲、王离的脸色瞬间变黑了! 任嚣虽然也曾经是王翦的老部下,但在攻楚之战中进攻不力,挨过王翦的军棍,而在其后领军攻伐百越的战争之中,也是大败而回。 王贲主持大秦军务之后,念他毕竟有战功,年龄也已经五十出头了,便给他找了一个郡当郡尉,顺便养老,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样一个人,哪怕当年是一把利剑,现在也早就生锈了! 更不用说他还曾经是败军之将,让他当主将,估计就连百越那些蛮夷都要笑话我大秦无人! “陛下,微臣以为,任嚣的能力远远比不上屠睢,加之年迈老朽,不可担当如此重任!”王贲终究是军人,说话斩钉截铁。 “陛下,末将也以为…”王离正要附和,却被嬴政拦住了,他意味深长的说道,“不如听听李信怎么说,究竟是何缘由。” 王离心中想的是,若陛下真要换将,自己便可请缨出征!以王家的声威、自己的能力,必然能够压服屠睢,成就征服百越的不世之功。 但是嬴政没有准许他说下去,便只好狠狠的瞪着出言无忌的李信,看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末将斗胆举荐任嚣,并非异想天开,而是有充分的理由。”李信并没有慌张,而是胸有成竹的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我大秦虎贲数十万,乃是攻灭六国的精锐之师,而百越的人口加起来也不过百万,能战之士经过前期消耗,大约最多只剩下不到十万。”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百越都无法与我大秦相抗衡,之所以能够维持均势,无非是仗恃着地利之险,而我军的后勤补给不足而已。” “我秦军最大的风险,其实在于主将!屠睢虽然英勇,但他性情急躁,极易冒进,又不愿意放弃已经占据之地,这就陷入了对方的包围之中。” “在敌人的腹地长时间相持下去,极为凶险!若是西瓯、雒越的联军趁其不备,集中全力进攻,我军便有大败的风险。” 王离听到此处,便有些按捺不住,反问道:“屠睢终究是领兵多年的宿将,又与百越周旋了好几个月,难道不会预作防范?” “当然会!”李信素来对王离不假辞色,冷然道,“但防守的一方所付出的精力远大于进攻方,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就如同昔日王翦老将军大破楚国的项燕,也是在与对方长期相持之后的突然袭击,令其猝不及防。” 这个家伙动不动就将祖父的战绩搬出来,让王离很是郁闷,但却也无法反驳,只好沉闷的嗯了一声。 “而任嚣用兵素来谨慎,之前曾经在百越手上吃过亏,必然有了心得。”李信拱手道,“若是让其领军,必然会将秦军从危险的泥淖拔出来,固守待机!” “我大秦的国力、军力远在百越之上,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但关键在于,如何以最小的代价的获取胜利,避免损耗元气,这就是末将举荐任嚣的原因。” 嬴政听完之后,不置可否,转头问李斯道:“丞相以为如何?” 这倒是让李斯有些为难,李信适才所言确实有道理,作为秦朝的大当家,他比谁都清楚家底,确实经不起太大的折腾。 但他又不能太过支持李信,若是得罪了王贲,日后也是个麻烦事。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乃是军务,应该多听听将军们的意见,微臣对于任嚣并没有太多接触,恐怕误导了陛下。” 李斯反手将问题推给了王贲、王离,以及蒙恬、冯毋择这些人。 嬴政微微一笑,摆手道:“算了,朕也不想听你们吵架,就直接告诉你们王翦老将军与杨端和联名上奏的内容吧。” 嬴政举着手中的奏章,一字一句的说道:“奏章中说,百越之战事关国运,不可轻忽!屠睢为将,过于冒进,颇有隐患!” 说到此处,他锐利的目光一扫王贲、王离父子二人,刻意抬高了声音:“王翦、杨端和联名举荐庐江郡郡尉任嚣为主将,前往百越接替屠睢指挥全军!” 此言一出,便已成定局! 王翦乃是秦军的一面大旗,即便他已经退养林泉,但只要他说一句话,依然具有无可争议的权威性。 既然他推荐了任嚣,嬴政根本就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群臣也不敢有异议。 不过,李信居然能够与王翦想到一处去,对于战局的分析和主将的推选不谋而合,倒是嬴政意想不到的收获。 “李信,若是由你代朕拟旨,又当如何?” 嬴政隐藏了王翦在奏章中所写的部分内容,他还想再考一考李信对于全局的掌控力。 “庐江郡毗邻新设立的闽中郡,也就是原东瓯、闽越所在,当地还驻留着一支八万人的秦军。” 这是李信早就想好的方略,如今一股脑儿倾倒了出来,“如今闽中郡已然安定,可令任嚣前往闽中郡,拣选数万精锐,向南越攻击前进!” “令其择机攻占南越重镇番禺等地之后,稳固当地局势,随后率军接应屠睢!” “另外,发一道严旨给屠睢,让其务必尽快向南越方向撤退,尽快与任嚣汇合!” “除此之外,陛下还应征发罪囚、流民、商户等,随军进入南越,使所占之地尽快被我大秦所融合!” 嬴政闻言,沉吟片刻之后,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李信所言正与王翦老将军的谋略暗合!” 第82章 芒砀山下 殿中诸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了已然站直了身体,矫然不群的李信身上,心中闪过了几乎相同的疑问:这还是当年那个莽撞冒进的李信吗? 在战略布局、人员推荐,以至于具体推进步骤上,能够与大秦的军神王翦暗合,井井有条、细致周密,让人无法挑出任何漏洞。 若非咸阳与此相聚千里,都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李信事先从王翦那里探听到了什么风声。 藏在王离高大身影之后的茅朔,则更是坚定了他之前的想法:在李信身上必然发生了什么奇异之事,非常理所能解释。 嬴政看了看蒙恬、冯毋择,继续说道:“军机署所上之条陈切中肯綮,为朕分忧,朕心甚慰。” “赵高何在?” “老奴在!” 赵高心中正在暗暗得意,当初冒险押了李信一注,自己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 如今李信不要说远胜于王离,即便是王贲,也不敢对其父的战略多说一个字,被治的服服帖帖! 他连忙跪倒在地,耳边听到了嬴政的吩咐:“以后涉及军务大事,可由军机署先行拟旨,交由朕核准之后,再用玺发出,明白了吗?” 赵高心中一惊,这可是极大的变动啊! 原先的旨意都是由嬴政口述大意,由自己和相关大臣拟定,再由陛下审核后发出,如今竟然将一部分权力拆了出来,交给了新设立的军机署。 拟旨之权极为重要,同样的意思,以不同的言辞表述出来,便能产生极大的差异,所谓一字褒贬、春秋笔法,就是这个道理。 军机署原先只有谏议之权,以备顾问,如今却又加上了拟旨权,这就实实在在的加重了军机署的分量。 李斯、王贲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因为这明显是对他们权力的侵夺。 茅朔则是看的更长远,军机署眼下虽小,但胜在靠近陛下,有陛下的皇权为其后盾,将来必然能够与相权、军权鼎足而三。 而首创军机署,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李信,也将获得最大的好处。 不过,他们也从无法反对,因为今天李信的表现太过出色,以至于陛下的决定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既然诸位臣工都没有什么意见,今日的朝议就到此为止吧!” 嬴政像是卸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神采奕奕的说道,“我们在芒砀山已经停留了不少日子,明日一早便启程继续东巡。” 就在众人齐声答应之时,芒砀山三个字似乎提醒了李信,准确的说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汉高祖刘邦! 眼下他虽然还只是在乡间游手好闲之人,但就在几年之后,便会纠集数百人之众,啸聚于此,还留下了所谓“醉斩白蛇”的典故。 “陛下,末将还有一事启奏,请陛下恩准!” 嬴政正要起身离去,却见李信似乎面色严肃,便问道:“还有何要事啊?” 李信在心中急速的盘算,嘴上却说道:“此芒砀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横亘于五郡之地,可谓要冲。” “若是在此设一支精兵,北可援河间,西可至三川,向东距离琅琊也不远,作为机动力量,覆盖区域极广。 嬴政有一个隐藏心中许久的秘密,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也是他在芒砀山耽搁了很久的原因所在。 六国一统之后不久,他在睡梦之中,曾经见到东方有座山,虽然比不上华山险峻高耸,但隐隐有紫气升腾,还听到了万民的欢呼。 醒来之后,他没有找博士询问,而是查阅了宫中秘藏的典籍,才知道梦中的紫气便是传说中的未来帝王之气。 ”难道朕的大秦将会面临来自东方的威胁?“嬴政当时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这也是东巡的目的之一。 而芒砀山与他梦中所见几乎一模一样,他这才留驻多日,为的便是以天子的气势、大秦的军威予以镇压。 李信所言正好切中要害,他的目光中闪耀出几许异彩,却故作沉吟了片刻,问道:“天下已然太平,砀郡自有郡尉管辖,又何需再添新军呢?” “再说,各军皆有所属,大秦还需要在南、北两个方向用兵,又从何处抽调呢?” 这也是嬴政的顾虑,终究只是梦境,不好大张旗鼓的调兵遣将,让朝野看自己的笑话。 李信趁着嬴政说话的功夫,又将思绪理了一遍,心中便有了主意,躬身回奏道:“末将不需调兵,亦不需调将,便能解决此事!” “哦,说来听听。”此时殿中仅剩下嬴政及军机署之人,他的语气也变得随意了一些。 “先以末将本部的五十余人尽数留下,由校尉李必、骆甲统率,驻扎于芒砀山下!等后军经过之时,再从中拣选千人,便可自成一军。” “此军不属郡兵,也不由郡尉调遣!而是作为中尉府外派的军队,在当地屯田、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李必、骆甲?我听说这是你手下最擅长骑兵作战的校尉,到时候你去赴任中尉之时,不就缺了帮手吗?” “末将手下都是大秦的将士,如何使用,都应该以大秦的江山社稷为重!”李信答得慷慨激昂,“至于赴任中尉,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关紧要。” 对于他的态度,嬴政颇为赞赏,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大秦的忠诚凌驾于自身的需要之上,另一方面也显示了他驾驭军队的自信。 以最节省的方式解决困难,不增添国家的负担,更是秦军将领之中罕见的品质! 再联想到他将手中最精锐的军队交给章邯,让其督造皇陵,丝毫没有怨念,嬴政心中极为满意,感慨这才是秦军青年将领的楷模啊。 嬴政颔首道:“既然你有如此忠心,朕也就成全你!” “除了方才的三道旨意之外,另拟一道:擢升李必为裨将军,驻守芒砀山,所需粮草军饷均由当地郡县按例拨付!” 就在李信跪下谢恩之际,嬴政笑着说道:“除此之外,朕还有个小小的任务要交给你!” 第83章 公主的试探 “你也知道,朕已经将黑冰台的统御监管之权交给了萱儿。不过,她终究是公主,不太方便直接与黑冰台那些人打交道,你懂朕的意思吗?” “末将明白!若是陛下允准,公主亦无异议,末将愿意全力襄助,确保陛下、公主的所有指令都得到执行!” 听到李信这么回答,嬴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能够迅速领会自己的意图,并且有能力完成,这才是最合用的臣子。 不过,他也没有忘记敲打李信:“你能扛得过扶苏、茅朔他们的囚禁,也少不了公主之力吧,这种小动作可以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朕的眼睛。” “萱儿未经朕的许可,便接见了你,罪过不小,朕也已经惩戒了。日后希望你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嬴政的脸已经拉长了,声音也严厉起来。 李信闻言,浑身一凛,便知道公主托人在窝头里加料的事早就落在嬴政的眼中,只不过他居高临下,并没有点破。 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有两层意思,一是让李信明白,他能脱大难说到底是陛下的意图,二是警告他与公主之间相处,必须保持君臣之间的合适距离,这也是出自于一个父亲的担心。 “请陛下放心!末将必定谨记在心,所有事宜均先禀明陛下之后,再行实施!” 嬴政笑着招了招手,让李信跪的离自己更近一些,弯下腰低语道:“你总要去谢一下公主吧,顺便安抚一下,听说她这些天的情绪不太好。” 蒙恬、冯毋择两人远远的看着,心中之震撼难以形容,或许只有当年的王翦老将军才能与陛下有如此亲切的谈话吧,看来李信颇得陛下的信任啊。 等三人回到军机署之时,赵高已经眼巴巴的在此等候多时了,他笑着提醒道:“陛下所述的三道旨意,请从速拟定,我也好让陛下过目。” “百越战事紧急,耽搁不得啊!” 李信眉毛一挑,便知道赵高这是不甘心拟旨之权旁落,想要参与进来,便冲着蒙恬、冯毋择两人挤了挤眼睛,答道:“赵府令对陛下的心意、习惯了如指掌,我们拟旨怎可少了赵府令的协助呢?” 蒙恬原本并不怎么看得上赵高逢君之恶的做派,但既然李信开口了,便也就同意了,说道:“既然赵府令愿意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赵高闻言喜上眉梢,便投桃报李,客气的说道:“诸位大人都是军政全才,我只需要帮大人们润润色,让陛下看的更舒心罢了。” 在四人的通力合作之下,三道旨意很快就拟好了,嬴政并无异议,当天就以八百里加急的最快速度发了出去。 李信结束了军机署的公事,也来不及喝口水、休息片刻,便匆匆告退,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公主所居住的行宫。 “公主,公主,李信将军到了!” 自从得到公主的允诺,侍女安兰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说话做事的底气更足了。 昨天陈恢还偷偷告诉她,说是李信亲口答应了,将来一定会提携重用,想到日后夫贵妻荣的好日子,就连做梦的时候都会笑眯眯的。 她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当然知道赢萱的心思,以及为了李信脱困花了许多的心思,因此见到李信前来,便即刻小跑着前去禀报。 “哦,李信来了?让他候着,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务便会见他。” 出乎意料的是,帘后的公主却甚是冷静,头都没抬,只说了这句话,专注的看着手中的竹简。 安兰心中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得小心翼翼的将李信带到了门口,说道:“请李信将军在此稍候,公主尚有要务处置。” 见安兰跟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客气了许多,李信略略一怔,便明白了其中缘由,笑着打趣道:“女史不复当日拦马的气势了,多半是为了陈军侯吧。” 安兰脸上一红,声音更低了些,说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陈恢为人甚好,还请将军多多提携照应!安兰先替他多谢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就要给李信行礼,倒是让李信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避开道:“陈恢颇有才具,又救我于危难之间,无需女史嘱咐,我自会重用于他。” “别的不说,三年之内升校尉,五年之内为裨将,都包在我身上!” 李信顿了顿说道,“不过,要想有成就,总要吃得了苦、冒得了险,不可能天天陪在你身边,这你可得有想好了!” 安兰闻言大喜,慨然道:“他是个有志气的人,自当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我绝不会阻拦于他!” “公主刚刚接手黑冰台,事务甚多,还在熟悉之中,烦请将军在此耐心等候!” 安兰生怕李信心急,言语间冲撞了公主,还好心的提醒了两句。 岂止有过后世经验的李信,早就体会过等女友化妆一两个小时、陪她逛街大半天,不喊苦不好累,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无妨,无妨,正好我也是为此事而来,等殿下看完之后再行觐见更为合适。” 他们两人的对话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句句传到了赢萱耳中! 她不选择立刻接见,固然有黑冰台的事务等她过目,但更重要的还是想看一看李信的心性如何? 如今李信深得陛下的信任,据说还新成立了军机署,成为了陛下处理的军务的重要帮手,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得意忘形? 听到了他说话的口气一如往常平稳,言谈进退得宜,赢萱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加快了翻看手中竹简的速度。 时间静静地流逝,李信囚禁了多日,出来之后又未曾停歇,筹组军机署,出谋划策,再加上与重臣们唇枪舌剑,颇为耗费元神,站了半个时辰便有些困倦了。 原本他只是想眯着眼睛,倚墙而立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想不到公主所居小院之中的菊花正好盛开,满园香气! 在熏人欲醉的菊香之中,竟然睡着了,还发出了一阵阵有节奏的鼾声! 第84章 菊花落 斜阳西下之时,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满园的菊花飘洒于空中。 恰在此时,赢萱看完了竹简,推开窗户,便有扑鼻的花香袭来,沁人心脾。 她一转头,看到依旧酣睡未醒的李信,头上、脸上已然落满了金黄色的花辫,不禁觉得甚是有趣,咯咯笑出声来。 李信终究是身怀玄阳真气的武将,警觉性极高,笑声入耳,便被惊醒过来。 抬头看时,正好见到漫天花瓣点缀之中的赢萱,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清丽无双,便如他梦中所见的仙女一般,顿时便愣住了。 安兰进来之时,便看到了两人四目相对的这一幕,抿嘴一笑,提醒道:“公主殿下,李信将军已经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了!” 她的话令两人各自惊醒,赢萱收敛了笑容,将头藏回了窗内,而李信则连忙屈膝跪倒,口称:“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安兰知道两人有紧要机密之事谈,于是退了出去,紧守在院门之外。 少顷,窗内传来了赢萱轻柔而又不失尊贵的声音:“将军免礼!” “末将得到公主的垂顾,才有机会洗清冤屈,并且逃出生天,未被奸人所害。”李信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殿下为了末将安危,不惜被陛下责罚,让末将寝食难安,每日都会想到殿下的天高地厚之恩!” “殿下若有驱策,必当全力以赴,鞠躬尽瘁!” 赢萱含笑点头,她能听得出,这是李信发自肺腑的言语,却也是实情。 如果不是她派出黑冰台的人监视赵偃,又怎么能够挖出孙弘这个幕后黑手,还了李信的清白,更不用说冒着风险通过陈恢送进去的食物,让他最终撑了过来。 李信能够有这个态度,令赢萱很满意,证明他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所以她也没有再虚情假意的客套,而是平静的说道:“自助者恒助之!” “当日本宫与李信将军晤见之时,李信将军便对本宫毫无隐瞒,这才让本宫有机会出手,实在是天意啊!” “听闻父皇新设了军机署,参赞军政要务,李信将军乃是首倡之人,不知其中可有什么玄机吗?” 李信站起身来,躬身说道:“首倡之说,实不敢当!此乃陛下深感国事繁剧,想找几个人从旁协助而已,末将只是恰逢其时罢了。” 听他如此自谦,赢萱轻轻一笑,说道:“恐怕不仅仅是恰逢其时吧,若非心有定见,绝不可能凭空设置这么一个机构来,分了丞相、上将军之权!” 李信心头剧震,想不到赢萱的政治领悟能力如此之高,竟然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精髓,还没等他答话,赢萱接下来的言语更是令他佩服之至。 “你原本只是孤身一人,单打独斗,想要与扶苏、王贲,还有李斯抗衡,确实力有未逮。不过,手中有了军机署,随着其权力的扩张,便能有越来越强的力量,是不是?” “别的不说,仅就蒙恬、冯毋择两个人,虽然各有阵营,但在军机署内,却要与你共同进退,让对手也投鼠忌器啊。” 赢萱的话语便如手术刀一般精准,划开了重重阻碍,直抵李信的内心深处。 若是平常之人,必然甚为惊惧,但李信终究是来自于后世,眼光胸怀更是超越了时代,他俯首赞道:“公主殿下慧眼,末将简直无所遁形!” “日后,当陛下将更多的权力交付给军机署之时,便是我们从战略防御转为战略相持之时!终有一日,我会对那些人全面反攻!” 赢萱被他霸气的宣言所震撼,芳心不禁微微悸动,心道:本宫没有看错人,果然是有胆有识的大丈夫! 李信随后向赢萱禀告了今日所发生之事,涉及百越战略、河渠开挖以及拟旨权力的变更,让她听的心悸神摇,不自觉发出了惊叹之声。 “虽然父皇信任重用于你,但终究是资历不够深,根基也不稳,军机署尚在初创阶段,一切都要小心从事,不可操之过急。” 李信连忙答道:“殿下所言极是!末将必然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还有一个人,你要小心!”赢萱说的甚是郑重,似乎生怕李信掉以轻心。 “殿下所说的是茅朔吗?”李信试探的问道。 赢萱闻言,心中一喜,与聪明人说话真是省事:“此人心思险诈、翻脸无情,绝非善类!扶苏倚其为谋主,事事言听计从,将来恐怕反受其害。” “殿下所言,俱是真知灼见!”李信先恭维了一句,才从容道,“茅朔此人,身怀异术,若非陈恢示警在先,恐怕就算我能回得来,也就在他的冰心诀之下成为一个废人!” 这件事赢萱还不知道,闻言之后甚是恼怒,怒斥道:“茅朔也是读书人,怎么能够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本宫绝不能放过他!” 李信心中涌过一阵暖意,声音也变的温柔了许多:“殿下无需多虑!末将已经准备了一手对付茅朔的杀招,总能找个机会发动,让他万劫不复!” 两人之间谈话甚是古怪,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公主,说起朝局、军政乃至权谋等诸多话题之时,却极为契合,就如同心灵相通一般。 “今日末将得到陛下的口谕,说协助公主掌管黑冰台,还请殿下多多指点!”李信眼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便说出了来意。 “嗯,本宫也是刚刚接手黑冰台,许多事情还在熟悉之中,暂时并无什么需要将军去做。”赢萱沉吟道,“但是本宫看完了黑冰台这三年的汇总文稿之后,却有些疑惑。” “请公主示下,末将或许能提供一些浅见,供殿下参酌。” “黑冰台自从穆公之时便已设立,至孝公变法后规模大增,而使黑冰台成为令山东六国闻风丧胆的机构是从秦昭襄王之时开始。” “令本宫奇怪的是,自从六国一统之后,黑冰台虽然规模依旧维持不变,但却已经远远不复往日的声威!” 第85章 远虑 赢萱既然要接手黑冰台,自然对其过往记录仔细的翻阅了一遍,发现自从五年之前即将一统天下开始,黑冰台的身影就开始渐渐虚化了。 到了这两年,除了根据陛下的旨意调查了十七名贪官,抓捕了三十多个意图行刺的六国余孽之外,几乎毫无建树,最新的战绩就是奉赢萱之命揪出了郎中令丞孙弘。 如果真是这样,如此规模的黑冰台是不是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甚至可以将他的职能分给廷尉、卫尉、郎中令。 李信沉思片刻,斟酌着语句说道:“末将以为,黑冰台不仅不能裁撤,还需要强化其职能!” “哦,此话怎讲?”赢萱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追问道。 “我猜测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四个字:内外失衡!” “黑冰台设立之时便是为了山东六国相抗衡,扰乱六国的内部是其主要职责。” “直到商君变化之后,为了更好的推行新法,排除守旧一派的干扰,这才赋予了其监控内部的权力。” “在我大秦统一六国的战争之中,黑冰台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可以说将绝大部分力量用在了保证战争取得胜利的方面。” “而天下既然一统,原先的职能便已经不复存在,黑冰台便转变成了保证皇室的安全、咸阳安宁的机构。” “从纵横天下到安守一隅,这就是公主所看到的结果,其实并不奇怪!” 赢萱点了点头,这与她的猜测甚为接近,便接着问道:“将军认为,黑冰台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吗?” “当然能!” 对于这个问题,李信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黑冰台现在掌控在公主的手上,黑冰台越强大,公主的分量也就越重,对于自己也越有利。 “黑冰台那些经验丰富的人员尚在,雄心犹在,所缺乏的只是有人能够指一条明路而已!” 他说到此处,便突然停了下来,倒是让窗帘后的赢萱甚是惊异,说道:“将军怎么不说下去?” 李信笑了笑,用更加恭敬的声音答道:“公主殿下掌管黑冰台,末将只是协助,怎可越俎代庖,干扰公主的思路。” “再说,以公主的睿智,必然已经有所考虑,无需末将多言。” 赢萱心中甚是满意,李信不仅勇武、有谋略,而且还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守住本分,懂得进退,并没有自以为是,指点江山。 既然如此,赢萱也就不再藏着掖着,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本宫以为,黑冰台的行动应该配合我大秦的战略需要,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有所作为。”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养在深宫、娇怯怯的公主,而是心怀天下、纵横捭阖的巾帼,布局之宏大、目标之深远甚至超出了李信的估计。 “六国的余孽犹在,乱我大秦之心不死,此次博浪沙谋刺便是明证!本宫拟调遣黑冰台,秘密潜入邯郸、洛阳、安邑、寿春等地,建立新的据点。” “招募训练一批当地人,并且以此为中心,辐射至原有六国的所有区域,一旦发现谋逆的苗子,即刻予以铲除。” “公主英明!末将以为,会稽、东海两郡归附时间最短,当地民心纷乱,应该予以重视!” 会稽郡出了项羽,而东海郡出了刘邦,这是秦末最杰出的两大领袖,李信不相信在他们举事之前毫无先兆。 唯一的解释是,当地的官府出了问题,或是被其收买,或是本就对朝廷不满,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 既然如此,派出直属于皇室的黑冰台,或许就能防患于未然。 赢萱没有反对他的提议,而是接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大秦的西面与羌、氐、月氏等相毗邻,这些年还算平稳,他们暂时还没有能力与我大秦抗衡。” “但他们距离咸阳太近,变起仓卒之间,也是隐患!本宫将借着与其通商的机会,将一部分黑冰台人员撒出去,刺探消息,以防我大秦的根基动摇。” “至于向南、向北两个方向,便是本宫要借助将军之处了!” 赢萱悠然的说道,“开拓百越的战争正在进行之中,与匈奴的一战也在所难免,而将军身处军机署,对于战争的局势更为清晰,不知有何高见?” 李信在听赢萱说到“东南西北”之时,便明白这位溥乐公主有意插手这两场战争,准确的说是让黑冰台借此机会发挥最大的效用。 而军机署作为嬴政处理军务的重要帮手,在黑冰台的使用上会有着很大的发言权,这也是赢萱需要借助李信的地方。 “末将以为,百越、匈奴两战形势不同,黑冰台的使用也应有所区别。” 李信从容答道,“百越之战,我军具备压倒性的优势,西瓯、雒越无非仗恃天时、地利负隅顽抗,等到河渠修通,粮草辎重齐备,难挡我大秦的雷霆一击!” “将军的意思是,我黑冰台起不到什么作用喽?” 察觉到赢萱语气中的不满,李信连忙回应道:“非也!黑冰台的作用不在战时,而是战后!” “战后?” 赢萱纵然聪慧,还是没有这么快领悟李信的暗示,他只好说的更直白一些:“攻克百越之后,必然要在当地设立郡县。百越人口不多,但面积不小,至少也能设置三个郡。” “而这三个郡与咸阳、中原的距离都很远,加上道路险阻、山岭阻隔,长此以外,难免与此我大秦离心离德啊。” 赢萱发出了一声轻呼,她这才明白李信是对日后百越诸郡的地方官员不放心,这部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李信便又补充解释道,“若是我大秦强盛如昔,谅他们也不敢!但若是中原有变,大秦面临危机之时,难保他们不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今日我们攻克百越有多艰难,日后想要镇压其不臣之心只会更加艰难,不可不未雨绸缪!” “若是公主允准,末将自会上奏陛下,调动黑冰台人员前往百越,保护主将任嚣等人,以确保战事顺利!” 第86章 南与北 在李信所熟知的历史上,当陈胜吴广的义军杀向咸阳之时,担任着南海郡尉的任嚣居然让赵陀断绝交通、闭关自保,坐拥数十万精兵,眼看着大秦覆灭。 这一点曾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后来他想明白了,说到底还是因为百越天高皇帝远,任嚣、赵陀这些人,甚至包括被强行驱赶来此定居之人,已经与大秦离心离德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预作防范呢? 若是有黑冰台在,三五个像齐大、齐二这般剑士围绕在其周围,时刻监督其一举一动,也许事情便会有所不同。 当然,这种手段称不上完美,所以他的后一步计划,便是要将征讨百越的军队切分开来,并且派靠得住的人去百越那边任职。 这个人选本来并不好找,既要忠诚,还要有足够的计谋,应变要快,但是如今他已经想好了其中一个——陈恢! 他与公主的侍女之间感情甚好,底子还很干净,只要给一两个立功的机会便能升任校尉、裨将,那就有资格派往新设立的郡,担任郡尉。 不过若是百越设立三个郡,那么至少还需要一个人,与陈恢形成夹击之势,这个人选他还在琢磨之中。 “虽然你的想法颇为大胆,对于任嚣等人的防范之心太重,但本宫还是会支持你!” 这就是赢萱最可贵的地方,既然你是我的人,为我出谋划策,那即便过火一些,我也会全力支持。 “只要父皇那边允许,黑冰台的人员随时可以出发!” “末将多谢公主!”李信顿了顿,加快了语速,“至于北边的匈奴,着实不好对付啊!” “控弦十万余众,飘忽如风、来去无踪,机动性极强,当年赵国名将李牧采用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的战法,歼灭匈奴数万精锐,是迄今为止最大的胜利。” “但李牧后来不得不与我大秦作战,后来又被杀害,导致匈奴坐大!经过这些年养精蓄锐,匈奴的实力更胜当年,其单于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正是我大秦的劲敌。” “陛下此时容忍匈奴在大秦边境的挑衅,便是等待百越之战的结束,而在此之前,黑冰台便可大有作为。” “只要黑冰台能够探明匈奴王庭所在,预先得到其行军路线,以我大秦的军力,必然能一战而胜!” 两人谈的时间有些长了,不知不觉已然临近黄昏,安兰不得不进来提醒:“李信将军,按照律例,您不可在此久留,以免引起非议。” 虽然她说的含蓄,但李信明白这关乎赢萱的声誉和地位,便连忙跪倒在地:“末将既然辅助公主掌管黑冰台,自当多多向公主请示,还望公主不吝赐教。” 赢萱也恢复了清冷的声音,答道:“将军所言,切中肯綮,给本宫很多启发,日后还要多多借重!” 待李信走后,安兰有些好奇的问道:“殿下为何每次与李信将军都能谈上许久,之前就连扶苏公子过来探望,也不过三言两语而已,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李信将军虽然气宇轩昂,但若是论外貌,公主所见过的青年才俊之中也算不得翘楚啊。” 赢萱浅浅一笑,走出了屋子,在铺满的菊花小院中走了两步,说道:“李信是个真人!” 她嘴里所说的真人,自然不是修炼成仙的道士,而是说这个人的心性可以配得上这个“真”字! 李信文武双全自然不必说,否则也不会被自己招揽,但他每次都能有新的惊喜,才是让赢萱有些心动的根本所在。 他就像是取之不尽的聚宝盆一般,每次投进去一些什么,便能有数倍的回报,不仅远远超出了预期,而且发人深省。 其实对于黑冰台的使用,赢萱在看竹简的时候,便已经有了主意,却没想到李信大大扩展了其边界,竟然考虑到了百越战后的格局,以及潜在风险。 满朝文武之中,甚至包括父皇在内,也许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更不用说预先防范了。 对于自己,李信丝毫没有隐瞒,坦言直陈,好像根本不担心被猜忌、怀疑,或是将他所言禀报陛下,这种纯粹的心性着实难得啊。 她又不禁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时,李信将自己抱在怀中,所感受到的温暖与安全,再联想到他对于王离的不满,脸上不禁有些绯红之色。 “若是你能待我始终如一,或许也不是全无可能。” 李信回到营帐之时,李必、骆甲两人已经在此等候,神色凝重,因为他们刚刚接到旨意,要常驻芒砀山。 “芒砀山在将来具有极强的战略地位,因此我才将你们和五十名亲兵尽数留在此处。”李信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后军到达之时,你们还有在其中拣选精锐,编成一军,与郡兵互不统属,直属中尉府管理。“ 李必、骆甲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支支吾吾的说道:“既然有旨意,又有将军的吩咐,我们自当遵命,只是我们都走了,将军身边岂不是没有了保护的人,岂不危险?” “这一点你们无需担心,我时刻在陛下的御驾左右,想要害我也没这么容易。” 李信没有将心里话都说出来,如今内史、中郎将跟我在一艘船上,等于郎中令下辖的中郎、郎官都是我的护卫,又有何惧? “还有一件事,我们也想请示将军。”李必鼓起勇气说道,“以我愚见,芒砀山周围人烟稀少,砀郡也只是个小郡而已,实在看不出有多大的价值。” “我们上千精锐驻扎在此,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啊?” 哦,原来李必、骆甲雄心勃勃,觉得离开了自己就少了立功的机会,心中有些情绪。 李信哈哈大笑道:“你们错了!正是因为芒砀山的位置受到忽视,才更有可能成为贼寇啸聚之处!” “你们平日不要太过张扬,悄悄潜伏于此,必然会有立大功的机会!若是我言之不预,自当赔你们千金以作补偿!” 第87章 出海寻仙非易事 李信之所以这么有把握,一来是汉高祖刘邦神乎其神的传说之中,在芒砀山斩白蛇、见紫气是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也是他的起点。 二来,是因为砀郡之内,还会出现一个绝世武将——彭越!就在水野泽之中为水寇,日后是助刘邦击败项羽的主要功臣之一。 说起名气,彭越不如韩信,甚至不如英布,但他善于游击作战和水战,绝不可小看。 想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除了芒砀山之外,昌邑附近的水野泽中或有水寇出没,你们也要随时关注。” “若是渐成气候,必须立刻剿灭,首恶最好能够生擒!明白了吗?” 李必、骆甲见李信如此慎重的反复叮嘱,不敢轻忽,齐声领命! 嬴政东巡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砀郡,一路向东,又过了十来天,终于抵达了大海之滨的芝罘山,也是传说之中祭祀阳主的地方。 嬴政全盘接受了邹衍的学说,也对齐地所供奉的“天、地、兵、阴、阳、月、日、四时”八神深信不疑。 这位日主,便是掌管水旱瘟疫的神灵,在第一次东巡之时,嬴政便已经来过,此次再度前来,又有新的感悟。 日主庙修建在芝罘岛的最高处,眼前便是波涛汹涌、一望无际的大海,看起来深邃而神秘的海洋,对于这位久居西北的始皇帝而言,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自从组建了军机署之后,蒙恬、李信、冯毋择三人便再也没有歇息的功夫,必须随时伴随在嬴政的身边,负责对他种种构想进行论证。 当嬴政被冬季猛烈的海风吹拂之时,似乎释放了一部分心中的重压,随口问身边的几人:“大海尽头是什么?” “琅琊的方士徐福告诉朕,在大海的尽头有三座仙山,有神仙居住,还长满了仙草灵芝,可使人长生不老。” “你们说,这些是真的吗?” 蒙恬愣了愣,率先回奏道:“陛下,微臣从未去过大海深处,也未从书中读到过仙山之说,因此无法确定徐福所言是否真实。” 冯毋择对于此事也是一窍不通,也不愿意让嬴政恼怒,只好支支吾吾的说道:“微臣是凡夫俗子,实在不识得仙家奥秘啊。” 三人之中,只有李信清楚的知道,大海之后是什么?无非就是日本嘛! 见到嬴政不满的目光转向自己,李信拱手道:“末将以为,大海之后必有陆地!” “哦,何以见得?”嬴政有些好奇的问道。 “陛下可曾见过没有边际的湖泊?”李信还不想说出世界是个球形,这么匪夷所思的道理,因此换了个论证的方法。 “不曾!” “其实海洋不过就是更大的湖泊,同样会被陆地所包围,只不过因为太过遥远,所以无法看到而已。” “反过来说,我们的陆地也被海洋所包围!这就是道家所说的相生相克、相互共存的道理!” 嬴政沉吟了片刻,展颜道:“想不到你竟有这么一番说法,比起徐福所言更为可信。” 李信见嬴政已然接受了,便接着说道:“但徐福所指的陆地或是岛屿之上是不是有仙草灵芝,则尚未可知!” 嬴政脸色一沉,心中甚是不悦,纵然是他所信任的李信,也不能非议他对于长生不老的信仰。 李信却还有下文,“正如末将所说,大海无比浩瀚,陆地之后,还有陆地,岛屿之后,还有岛屿,只要陛下心意坚定,总能达成心愿。” 嬴政这才明白,李信是在隐晦的提醒自己,寻找仙山是件长期而又艰难的事情,并非一蹴而就,也不会像徐福所说的那么容易。 “言之有理!”嬴政仰首望天,目光坚定,似乎要穿透深灰色的云层,“朕的诚意一定会让上天神灵感知的。” “传旨!让徐福尽快准备船只、应用之物,出海为朕寻找长生不老之药。” 随侍在旁的赵高闻听此言,连忙说道:“陛下,上次徐福说需要五百童男童女,出海寻仙方有可能成功。” “不就是五百个人吗?让当地郡县提供即可。”为了长生不老,嬴政对于这些要求并没有放在心上。 “陛下不可!”蒙恬跪倒在地,谏阻道,“这徐福所言若为虚假,岂不是让五百童男童女有去无回?” “这些人若是留在我大秦,若干年后开枝散叶,能够增添无数的丁口啊。” 李信一听此言,立马便知大事不妙! 蒙恬所说的完全有道理,战国百年的厮杀已经让人口大幅下降,若是此时再挑选五百童男童女出海寻仙,岂非雪上加霜? 但他更清楚嬴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蒙恬如此放肆!这分明就是在指责嬴政不顾民生,偏听偏信! “大胆蒙恬!”嬴政一声暴喝,右手已经按住了秦王剑,“朕的决策岂容你如此抹黑!” 冯毋择、赵高面色发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唯有李信还保持了清醒的头脑,跪倒在嬴政身前,说道:“陛下,末将以为蒙内史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还没等嬴政发怒,李信接着说道,“陛下寻找仙药,我等自然万分赞同。若确实需要童男童女,也并非不可,只是有件事陛下不得不防。” 嬴政听他这么说,气倒是消了一些,沉声问道:“防备什么?” “大海浩瀚,风浪极大,天气更是变幻莫测!若是徐福寻到了仙药,却想要独自享用,不送回来给陛下,又当如何?” “若他并未寻到仙药,担心陛下怪罪,就在大海的另一边躲起来,带着五百童男童女另行开辟新的天地,陛下还能找得到他吗?” 嬴政被他这两句反问一逼,倒是真的有些清醒过来,醒悟自己过于相信徐福,忘记了防范和督查的手段。 他长出了一口气,将手从剑柄处移开,沉吟道:“你所言甚是,是否有良策?” “末将以为,五百童男童女之中,必须加入我们的人!并且被一两个得力之人作为暗中监视,若是徐福胆敢忤逆之举,当场擒拿!” 第88章 大海彼岸 嬴政挥了挥手,说道:“你们起来吧!李信所奏不无道理,蒙恬你说呢?” “陛下,微臣之意与李信相仿,只是言语笨拙,才惹得陛下不悦。”到了此刻,蒙恬也懂得借坡下驴。 “如此办理还有一桩好处!”李信躬身说道,“若是在海外发现了新的土地、岛屿,但又并非仙岛,也与我大秦有利啊。” “对,对!李中尉所言极有道理,若本就是无主之地,便是我大秦的国土了!”冯毋择对于扩张领土有种偏好,这让他最先领悟李信的意图。 “无非是蛮夷之地罢了,尚未开化,又有何益?”想起征战百越的艰难,嬴政皱眉道,“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人力,得不偿失!” ”此时尚未开化,才正好为我大秦为用啊。若是其地下埋藏金银矿石,土地肥沃,或是人口众多,均可为我大秦所用。” “等到其百业兴旺之时,也可成为我大秦贸易通商的中转站,也是开疆拓土的前哨,陛下不可小觑。” 以往嬴政的目光只局限于大陆之上,从未想象跨过海洋之后的风景,此时被李信点醒,倒觉得想法不错,眼界也更为开阔了。 赵高是个惯于察看风色的,见到嬴政沉思,便凑趣的说道:“若真像李信说的那样,我大秦的舆图便能将这大海也包进去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啊。” “莫说是三皇五帝,恐怕盘古开天地以来,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不亚于一统六国的功绩,陛下的盛德将遍布四海!” “老奴为陛下贺,也为大秦贺!” 他当先赞颂,其余诸人自然也要跟上,一时赞美之词塞满了嬴政的耳朵。 “赵高的嘴倒是灵巧,就像是朕已经得到了什么似的。”嬴政心情大好,佯骂道,“若是找不到陆地、海岛,朕要拿你是问。” 赵高也应景的连连后退,引得嬴政哈哈大笑,随即说道:“既然说到这儿了,朕也就允了李信的方略。不过,派谁前往需要好好斟酌才行啊。” “陛下所言甚是!这些人不仅年龄要足够小,看起来与童男童女相差不大,还要有临机应变的本事。” 李信当即划下了几条标准,眼睛却扫向了冯毋择,说道:“最重要的是,必须对陛下、对大秦忠贞不二,末将以为中郎将下属的郎官之中,或有合适的人选。” 冯毋择原本只是听着,想不到李信竟然点了自己的名,这个关键的人选从禁军之中挑选,不由得心头一震。 “何以见得?”嬴政还以为他想要推荐自己麾下的将士,想不到居然讲这个大功让了出去,倒也颇感意外。 “郎官之中,有不少是战死疆场的大秦将士的遗孤,年龄合适,忠诚更是不用说。”李信解释道,“在其中挑选三五十名出来,便可控制全局。” 嬴政点了点头,赞道:“李信对于军务甚是留意,才能有如此的举荐,甚好!” 赵高心中暗笑,这是因为嬴政看李信顺眼了,所以才这么说,若是换了一个人,多半便是“窥测军机、图谋不轨”了! “冯毋择,那些郎官能够担此大任吗?” 冯毋择连忙跪倒,肃然道:“末将麾下郎官,每一个都是忠诚可靠,绝无二心!陛下若是有旨,末将便可在其中拣选五十名,供陛下驱策。” “不过,要选一两个为首的,就不那么容易了。”冯毋择有些为难的说道,“年纪小的多半经验不足,也缺乏统御之能。” “末将担心,到了茫茫大海之上,会让其迷失心志,故为首之人极为重要。” “既然这件事是你提出来的,也就不要置身事外了。”嬴政用手一指李信,吩咐道,“你与冯毋择两人共同挑选,三日内带给朕看。” “除了朕之外,此事不可泄露,以免让人有所防备。” 嬴政嘱咐的言语落在李信的耳中,便如同是在说:“有些事朕决定,军机署执行,无需再经过那些冗长的朝议了。” 这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只要军机署当值之人的能力足够,嬴政将越来越习惯于绕过朝堂,简单明快的进行决策,对于他来说更加省去大量的精力。 对于军机署来说,则是不知不觉的攫取了更多的权力,借助皇权与相权、将权、监察之权相抗衡。 再有个几年的时光,军机署的人员再扩充数次,便能形成内朝,自己也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些日子连续赶路,我看大家都辛苦了!”嬴政淡淡的说道,“传旨下去,在芝罘驻留三日,随后再前往琅琊台。” 李信的得意,往往意味着其他某些人的失意。 当扶苏终于将眼前的奏章处理完成,从如山的竹简中抬起头来,一旁的茅朔看到了他眼中密布的血丝,劝道:“公子还应节劳,不可竭泽而渔,将身体搞垮了!” 扶苏甩掉了手中的笔,有些哀怨的说道:“本以为父皇让我处理国政,是把我当成后继之君,早日熟悉政事。” “现在看来,多半是将繁琐的事务甩给我,而重大紧要之事的决断却将我排除在外,整日里就只有军机署的那三个人围在身边。” 他越说越生气,霍的站起身来,说道:“李信、冯毋择这两个人也就罢了,你说说蒙恬这个人,居然也不通个消息,莫非已经背叛本公子了不成?” 茅朔这些时日一路走,一路想,此刻却也得安抚道:“公子能够看到这一层,说明已然大有进境!陛下设立军机署,说到底是为了自己方便,但也给了李信这样的家伙绝好的机会。” “有军机署在手,背靠陛下,拉拢郎中令、内史,他已经不是单枪匹马了!” 茅朔眼中寒光一闪,“再加上他将手头的兵将全数派出去,不留一兵一卒,更赢得了陛下的信任。” “但是,公子绝不可责怪蒙内史,更不可与其生分!” 茅朔一字一句的说道,“蒙内史绝不是墙头草,他对于公子还是忠心不二的,只不过被军机署的制度所捆绑,暂时无能为力。” 第89章 取而代之 “军机署这个机构潜力无穷,将来,不,现在已经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甚至威胁到了李斯、王贲的权力。” “因此,我们绝不能放弃军机署,蒙内史的地位举足轻重啊。” 扶苏点了点头,说道:“军机署的重要性李斯他们肯定看出来了,但碍于陛下的权威,再加上李信此人狡诈多智,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 茅朔接着解释道:“陛下将蒙内史列入军机署,一来是因为他的才能卓着、地位重要,二来也是因为公子的缘故。”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陛下的心意还是倾向于公子的,因此我们一定要充分发挥蒙内史的作用,绝非怨恨疏离他。” 扶苏终于坐定了,欠身问道:“军机署看似三人互不统属,实则由李信一手操控,从之前百越之事的安排便可发现。” “若是抛开成见,李信所提的几项建议确实有益于战事,只是本公子奇怪,他身在千里之外,甚至都未曾去过五岭,怎么可能对当地的地形如此熟悉?” “以任嚣取代屠睢也就罢了,毕竟他们都是武将,或许对其有过了解,与王翦的推荐相似也不足为奇。” “但就连水文测量、河道宽窄都说的清清楚楚,比史禄的对策更合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扶苏不明白,就连茅朔也有些迷惑,但他却并不执着于此:“他如何做到的,并不重要,关键在于百越的战事如果成功了,他就是第一大功臣,军机署的地位和影响力便不可撼动了!” “到了那时,李信一手握住咸阳卫戍军,另一只手掌握军机署,便有了左右朝局的力量,难以遏制了!” 扶苏凝神思索了良久,沉吟道:“先生的意思,便是在百越之战上动些手脚?” “不妥,不妥!大秦数十万将士浴血奋战,本公子绝不能以一己私利有伤大局。” 这便是扶苏的原则,朝廷的攻讦、私下的收买甚至暗杀,他都可以接受,但绝不能以征伐大军的生命作为代价。 看到扶苏难得在自己面前拉长了脸,茅朔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公子误会了!我也是秦人,怎么会行此卑鄙之事呢。” “百越之战当然要取胜,但是不能按照李信所确定的方针!”茅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屠睢、赵陀他们能够在任嚣到达之前打一个大胜仗,将西瓯、雒越联军向西南逐出百余里呢?” “一旦此战获胜,我军便立即乘胜追击,巩固在西瓯的占领区。如此一来,即便任嚣带兵赶来,也不可能主动放弃已经到手的土地而后撤。” “那么,战局便进入了我们的掌控之中,后续的用兵策略便与军机署无关了。” 这一点倒是扶苏可以接受的,但还是面临一桩难题,那就是屠睢素来忠心耿耿,得到陛下的圣旨之后,多半便会主动后撤。 “此刻屠睢应该已经接到了圣旨,若他已然后撤,那我们岂非无计可施?” 闻听此言,茅朔神秘的笑了笑,说道:“圣旨固然已经发出了,但公子的命令应该也到了!” “在圣旨出发之前一天,我便以公子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副将赵陀,让他建议屠睢先打一个胜仗,这样才能在任嚣到来之后的话语权。” “以赵陀的口才,以及屠睢急于求胜的心态,此事十之八九能够成功。不过,下官未得公子允准,擅作主张,还请公子责罚。” 扶苏对于茅朔一向言听计从,但如此大事竟然不与自己商量,也让他心中颇为不悦。 此时却见茅朔起身离席,跪倒在自己面前,颇有痛悔之意,他倒也不愿意深责,连忙以双手相搀。 “先生何须如此!我与先生肝胆相照,彼此深知,又怎会责怪呢?再说,先生此举完全是为了扶苏的大计,无妨无妨。” 在扶苏的再三劝解之下,茅朔才重新归座,继续说道:“当年赵陀触犯了军规,若非公子出手,早就已经成为修建帝陵的一名苦役。” “公子对他有再造之恩,我料赵陀必定会遵命照办的。” 扶苏微微颔首道:“当日他的兄弟赵偃求到先生的门下,若非先生坚持,我也不可能传话给丞相。” “最妙的是,这赵偃自小便与赵陀失散,兄弟两人的关系无人知晓,而赵偃也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说起往事,茅朔也有些感慨,“若非李信命大,博浪沙那一日便已经死在赵偃的毒药之下了。” 是啊,李信不来,张良的大铁锥便能砸中嬴政的御驾,作为他的长子,扶苏也早就已经在群臣的拥戴之下为秦二世了。 不过这句话茅朔不会说出口,扶苏更不能说,两人对视一眼,便都已心照不宣。 其实茅朔告诉扶苏的东西,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因为经过多年相处,他知道扶苏的秉性,若是将计划和盘托出,必然会遭致其反对!与其如此,还不如先斩后奏。 给赵陀的信中,不仅是让其促使屠睢寻求百越联军的主力作战,更重要的是,让赵陀在乱军之中寻机干掉屠睢! 而与此同时,一批死士已经埋伏在南越的番禺城内,一旦任嚣率军到达,当即实施刺杀行动,使其殒命于此。 这样一来,百越的前后两任主将均已阵亡,那副将赵陀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了这场战争的指挥者,战争的进程也将完全按照茅朔的计划展开。 “赵陀此人,机敏善变,野心勃勃,若是身处乱世,必为一代枭雄!”这是茅朔对其的判断。 作为攻占百越主将青史留名,是赵陀无法抗拒的诱惑!甚至茅朔还答应他,只要他手中的这支秦军能够拥戴扶苏公子,给予他在百越便宜行事的权力。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赵陀将会成为大秦最南端的最高统治者,便如同春秋时被分封的诸侯一般! “顶多再有一个月,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吧。”茅朔不无得意的暗忖。 第90章 徐福 冯毋择麾下有数百名郎官,但能够看起来在十四岁以下确实不多,最后只挑选到三十五名。 “李将军,你觉得三十五个够不够?”冯毋择有些懊恼的说道,“咸阳倒是新招募了一批,只是这次没有带出来。” “我看也差不多了,兵贵精不贵多嘛!”李信的目光一个个扫过眼前之人,正色道,“关键是那个为首之人,一定要选好!” “周平,出列!”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名身材不高、面容轻稚,但举手投足之间虎虎生风的郎官走到李信的面前,拱手施礼。 “他这批人之中身手最好的一个,胆子大,祖上是打渔的,水性不错!你看怎么样?” “甚好!”李信挥手让他下去,随后转过头轻声说道,“此人心性不够稳定,只可为副贰,很难担任首领。” 冯毋择闻言,有些为难,这已经是他手底下几乎所有的郎官了,除了拱卫陛下的那一支骑兵之外。 “为什么不让他们也一并参与挑选?只是其中拣选一两个,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骑中郎王翳正在巡视之际,却突然看见中郎将冯毋择、中尉李信前来,连忙施礼道:”不知两位将军有何吩咐?” 王翳虽然与李信关系极好,但在外人面前却从未流露,神色甚是平静。 “奉陛下的旨意,要挑选一些年轻的郎官,以备使用!”冯毋择也没有兜圈子,直截了当的吩咐道,“集合你手下的人,让我和李将军看一看。” 王翳一声令下,不到片刻功夫,近百余名郎官便已经排成一列,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正是白永。 他的年龄其实已经不小了,但容颜看起来却很稚气,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在列队整肃之时所有人都听他的指挥,令行禁止,颇为威信。 冯毋择眼前一亮,将白永叫了出来,问了几句,而白永对答如流,说话滴水不漏。 “李将军你看如何?” 这正是李信心目中合适的人选,只是他不方便说出来,只能让冯毋择自己发现。 闻言之后,自然是频频点头,赞道:“冯将军的眼光极好,我也觉得白永可担大任!” 王翳虽然有些不舍,但这是陛下的旨意,再加上李信不停的给他使眼色,也能大致猜出挑选白永并有重用,也只能忍痛割爱。 三十六名郎官经过简单的训练、换装,出现在嬴政的面前之时,便如同寻常人家子弟一般,几乎看不出破绽。 嬴政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来回扫了两遍,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他们都已经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吧?” 冯毋择快走两步,禀报道:“这些都是陛下的郎官,愿意为陛下出海求取长生不老的灵药!” “到达琅琊台还有数日的时间,末将会与冯将军一起,对这些郎官进行应对的训练,以便他们在面对突发情况之时不至于慌乱。” 李信也拱手回奏道,“只要有这些郎官在,徐福便只能一门心思的给陛下寻药。而每到一地,便会有专人将路线方位绘制下来,到时候便是大秦新的疆域了。” 当东巡的队伍到达琅琊台之时,已经是瑞雪纷飞的时节了,而徐福依旧一身轻薄的道袍,鹤发童颜,面色红润,丝毫没有畏惧寒冷之感。 “果然是仙风道骨,非凡人能比啊。”冯毋择轻声的对军机署两位同僚感叹道。 蒙恬对于神仙方士之说素来嗤之以鼻,并没有答话,但他正在盛壮之年,抵御风雪寒意的能力却远不如眼前的老头子,心中不免惊异。 徐福合十稽首道:“一年未见,陛下身体康健、风采更盛,实在天下苍生之福啊!” 嬴政即便将身体缩进厚厚的貂绒之中,还是觉得寒冷异常,便问道:“不知仙长修炼的是何法门,居然不畏寒暑?” 徐福如此打扮,便是等着嬴政发问,当下一抖手中的拂尘,从容道:“贫道修炼的便是金丹大道,每日行导引之法,吸收天地之灵气,于腹中结成金丹,自然水火不侵,不惧寒暑。” “似如此修炼,可得长生否?”这是嬴政最关心的问题。 可惜令他失望的是,徐福摇了摇头,说道:“此术练到贫道这等境界,也不过是延长一些寿数、耳聪目明,难以长生。” “只有服下灵芝仙草,才能彻底去浊存清,脱离人间轮回,登录仙籍。” 徐福借着机会重提旧事,说道:“若是陛下一心向仙,贫道愿意为陛下出海寻访长生的灵药,必能一偿陛下的心愿。” “李信,你过来见一见徐仙长!” 随着嬴政一声吩咐,李信昂首阔步,走到了徐福面前,拱手道:“在下李信,位居中尉之职,今日有幸得见仙长尊颜。” 徐福眼见来人英武高大、气势逼人,更重要的是他嘴里说着客气话,目光之中似乎带着些许嘲讽之意。 “莫不是当年千骑入辽东的飞将军?”徐福善于结交上层人物,对于朝中之人并不陌生,立刻便回应道,“果然器宇不凡,堪为陛下的臂膀。” “李信对于寻仙之事颇有心得,朕就将此事交由他来负责,仙长有什么需求可以与他商量,绝不会有所延误。” 看来这个李信深得嬴政的信任,否则不会将关乎自身的重要之事相托,徐福心中暗想,看起来精明能干,不好对付。 “原本陛下的圣意,贫道不可违抗!只不过李信将军久经沙场,身上杀气甚重,与我道家清净无为的意境背道而驰。” “若是冲撞了神仙,延误了陛下求取长生灵药,贫道实在是万死莫赎啊。” 哦,徐福担心我坏了她的事,想要将我排除在外,这可不行! 李信脸上的笑容更盛,缓缓说道:“仙长所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在下驰骋沙场,自有杀伐,但六国为之一统,天下重归太平,正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李信所做的乃是救世济民的善事,又怎么会冲撞神灵呢?” 第91章 两个聪明人 徐福活了六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战场杀戮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而观察嬴政的表情,似乎也很欣赏,根本无意反对。 他年老成精,自然不会轻易认输,便又出了个难题,说道:“既然陛下让李将军承办此事,那么贫道要在三日内出海,请将军准备好五百童男童女。” “若是误了吉时,只怕神仙怪罪,陛下长生不老的灵药也就遥遥无期了。” 李信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说道:“仙长勿要诓我!李某已经打探清楚了,此片海域春季之时风平浪静,而一到秋冬之际便是风暴无数。” “不要说长途航行寻药,若是仙长能够让海船开出此湾,我就将人头奉上如何?如若不能,仙长又当如何?” 李信说话虽然面带笑容,但是言语之间的坚定却是不容置疑,竟比居住在海边、常年出海的徐福更有信心。 徐福心中大惊,他自然是知道这一季节差异的,但李信是第一次到琅琊台,难道事先问过船工? 此时他在嬴政面前又不甘示弱,便有些进退维谷的意思,没想到李信竟然主动将语气缓和了下来。 “徐仙长只是考究一下我有没有能力担任此任,不知道我的表现如何啊?” 既然李信给了他这个台阶,徐福自然也就顺着走了下来:“哈哈哈,李将军不仅武艺高强,对于海事的通晓也非常人能及,佩服佩服!” 随后,他又一抖拂尘,冲着嬴政稽首道:“我看李信将军相貌出众,与传说中的二郎真君甚为相像,或许便是上天垂怜陛下,赐陛下以护法神将。” “方才贫道故意相试,便已经确定了七八分,这是陛下的福运啊。” 咦,这个徐福倒是很懂得投桃报李啊! 所谓二郎真君,乃是修建都江堰的李冰之子,据说死后成神,眉间生了第三只天眼,能够驱除世间邪魔,被誉为道家的护法第一人。 嬴政原本坐姿很随意,闻听此言却坐直了身体,再看一眼的李信,发现其眉间的纹路确实颇像一只眼睛,心中便是一惊。 再加上他曾被赵偃下毒而未死,得到神仙点化,这才有了博浪沙救驾,以及其后之事。 “莫非真的有神将下凡,附身于他?”嬴政甚是惊喜,“如若不然,怎么会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能够为朕破解众多难题呢?” 徐福说话的声音不低,蒙恬、冯毋择,乃至那些内侍、郎官都听到了,无不悚然而惊,望向李信的眼神也变得异样了。 “陛下,所谓法不传六耳,寻访仙药之事甚为机密,末将想与徐仙长单独晤谈,以确定后续安排,还请陛下允准。” 嬴政点了点头,说道:“此事重大,汝当好自为之!” 此刻寒风愈发刺骨,嬴政也不欲久留,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返回了行宫,而苍茫的大海边、高高的琅琊台上,就只剩下了徐福、李信两个人。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李信固然看出这个老道士深藏不露,徐福又怎么会不清楚李信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徐福终究是地主,便笑着说道:“李将军若是不嫌弃,便随贫道回观内一叙。” 这座观原本破旧不堪,只余一座主殿,自从徐福得到嬴政的信任之后,短短一年之后,便已经初具规模,三进大殿、八大侧殿均已经齐备。 徐福将李信引至最后一进的大殿,被称之为“蓬莱仙境殿”!殿内处处雕刻着奇花异草、神仙灵兽,使人心生向往之心。 徐福吩咐道童将前后的大门关上,点上了火龙,殿内顿时就暖和了起来,而徐福脸上的红光也消失不见,披上了厚厚的裘衣。 “仙长,大约是丹药的效力已过吧。” 李信也不客气,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的玄阳真气充盈无比,在漫天风雪之中并不觉得寒冷,更是不惧冷暖骤然的变化。 “见笑,见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徐福也就没那么多仪轨了,更不用摆出得道之人的架势,将拂尘随手一扔,便靠着离火龙最近的地方,驱除寒意。 “世人多愚!若不使些手段,又怎么能让他们真心信服我道家法门呢。” 李信点了点头,这倒是实话,徐福即便没有所谓的道法,也是个极为精明睿智的老人。 “李将军所修炼的玄阳真气,便是传承至道祖,果然威力无穷,可惜的是贫道自小体弱,无福消受,只能凭借丹药之功了。” 徐福这番话,既坦诚了自己事先服食丹药,也将李信与自己拉到了同一传承之中,一举两得,两人之间似乎有了某种联系。 李信就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仙长的丹药虽然神效,但只是短期之功,无非是以丹汞激发体内潜力,偶尔一用尚可,长此下去,无异于竭泽而渔,耗损元气甚巨。” 徐福面现惊异之色,这还是他第一次听道门之外的人将炼丹说的如此透彻,便没有插嘴,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若我所料不差,仙长必会出现神志恍惚、呓语,无法控制手足,乃至腰腹之间日渐沉重之感,是否如此?” 徐福沉默良久,颓然长叹道:“将军所言,俱是实情!据说我道门之人,所炼丹服食之人便没有活过六十岁的,贫道已然算是命大了。” “但若是不依仗丹药之力,又如何能够让陛下相信呢?” 严格来说,这句话已然是蒙蔽圣聪,若是细究起来,也是杀头的罪名! 但徐福偏偏说出来了,因为他看出李信绝非凡俗之人,即便不是什么神将,也必然有所传承。 李信果然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计较,反而提醒道:“仙长若是想要降低丹药的伤害,可以多食生鸡卵、牛乳,或能拔除一部分体内的隐患。” 徐福闻言,恭恭敬敬的起身施了一礼,谢道:“李将军的提点,贫道铭记在心,若是能够有所功效,将来必有回报。” 李信摆了摆手,说道:“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敬献给陛下的丹药,你还是要谨慎,不可太猛,以免伤了圣体!” 第92章 各有所求 两人议论了半天,终于开始触及正题了,嬴政的丹药必然是徐福所制作,功效确实是不错,但后患不小。 徐福苦笑道:“若非如此,很难让陛下相信,这世上确实有长生不老之药啊。我已经在其中减少了丹汞的分量,否则药性更强。” “此药的副作用甚大,眼下虽然看不出,日后恐怕会让人性情暴烈,对于大秦,乃至对于你都不是什么好事吧。” 徐福知道一切都瞒不过眼前这位将军,只得点头承认:“正因为如此,贫道才向陛下进言,出海寻找仙山灵草啊。” 李信一听,倒是多了几分兴趣,他原先以为徐福就是个神棍,目的仅仅是从嬴政那里捞到好处,眼看大事不妙,便脚底抹油跑了,再也不敢回来。 想不到他虽有心计、城府,但对于仙境倒是深信不疑,便笑着问道:“不知道仙长此言可有证据?” “当然有!” 徐福终于恢复了世外高人的架势,手捻胡须,悠然道:“道藏、山海经之中,便有记载,在东海之中,万里之外,有三岛,曰:蓬莱、方丈、瀛洲!岛上俱是神仙,逍遥自在,且遍生神芝仙草,可使人长生。” “毕竟是上古典籍,其中真伪又有谁知呢?” “除书上记载之外,曾有渔民遭遇海浪风暴,被卷至大海深处,确实曾见过仙岛,被万丈光芒笼罩,还有七色彩虹如桥横跨!” 徐福久居琅琊,亲耳听过的故事甚多,对此深信不疑,“只是他未及上岛,便又被风浪卷走,只能感叹心意不诚,没有仙缘。” 李信心想,这多半便是被洋流裹挟,到了琉球,或是日本的某一处海岸而已,只是在风暴之中人的心智便会涣散迷失,加上阳光折射变化,此景也并不稀奇。 他心中如此想,脸上便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都落到了徐福的眼中。 他当即一拍桌子,大声道:“贫道也曾数次看过仙岛!” 李信一惊,忙问道:“在何处看到?究竟是何模样?” 徐福得意的说道:“便是在这琅琊台上,二十余年间贫道亲眼见过七次!只见空中云雾缭绕,亭台楼阁若隐若现,还有众多神仙衣袂飘飘,更是有许多奇花异草!与道藏之中的描绘,一般无二!“ “若非贫道一心向道,虔诚之心感动上天,神仙又怎么会数次展露天象呢?” 难怪徐福如此坚定,书中有记载,渔夫有经历,而他还亲眼所见! 若是旁人,恐怕也被他震住了,但李信终究是来自千年之后,立即听出了这老道所看到的无非就是海市蜃楼而已。 将其他地方的景象反射到了空中,远远望去,模糊不清,又加上一些自己的想象,当然就与仙岛无异了。 “贫道可以向道祖发誓,此言绝对不虚!”徐福指天誓日,担心李信质疑其所见。 “仙长勿虑!”李信微笑着说道,“我完全相信您所见之征兆,否则也不会前来与仙长商谈寻访灵药的之事了。” 徐福松了一口气,他凭借医术、道藏,还有出色的口才,让包括嬴政在内的众多权贵深信不疑,如今面对这特立独行的李信却是心生忌惮。 从他口中所说的只言片语,便已经触及了丹药炼制的大道以及瓶颈,看他的样子必定还有许多东西藏而不露。 “咱们既然都是明白人,就不要遮遮掩掩了!”李信正色道,“出海寻访仙药之事,我看就定在开春之后!” “在夏末秋初之际,多半便有风暴,中间就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希望仙长好好利用。” 徐福点了点头,这原本也是他的计划,只是李信怎么会像渔夫一般熟悉当地的气候变化呢。 徐福出海当然是为了寻找仙药,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自己得道成仙!就如李信所猜测的那样,一旦真的找到仙山,他肯定就不会回来了。 只要成了神仙,人世间君王的威严也就无法震慑住他了,因此绝不会为了嬴政的长生不老,在海上冒险行事。 “五百童男童女嘛,既然是仙长要求的,我自当竭力准备!”李信沉吟道,“不过沿海诸郡县人口稀少,未必能有这个数目,因此有些人需要从中原地区征集。” 秦代之时,人口最稠密的还是咸阳以及中原腹地,这也是实情,徐福也没有异议,说道:“贫道对此并无苛求,将军可自行斟酌。” 接下来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李信突然问道:“若是仙长在大海之中所发现的陆地、岛屿之类,并被仙岛,只是化外之民,又当如何?” 这是徐福深藏内心的最后一条保命之法! 若是能够获得灵药,自己便能成仙,这是最好的!但若是苦寻不到,以嬴政的脾气,多半是要将自己碎尸万段。 唯一的途径,便是在海外择一小岛,让嬴政无处查找!为了这一目标,他才要求童男童女,甚至还悄悄准备了大批农耕之物和相应的书籍。 被李信单刀直入的一问,他脸色一变,随即便舒展眉头道:“贫道虽非世俗之人,但也是大秦的子民,若有所得,便都是陛下的土地、丁口,自当归入我大秦版图。” 嗯,这个徐福反应很快,怪不得能在嬴政面前如鱼得水。 李信笑着说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若是仙长也这么想,那便再好不过了。” 徐福暗自下定了决心,李信太过精明,似乎能看穿自己的心意,若是相处久了,便很难瞒得过他,还是应该及早出海。 “除此之外,仙长还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为了陛下求取仙药,李信必然全力以赴!” 徐福已然是惊弓之鸟,哪里敢再要东西,引起李信的怀疑,连忙摇手道:“并无其他要求!只求海船三艘、童男童女五百即可。” “其余诸项应用之物,贫道自会筹措,无需将军费心。” “既然如此,李某倒是对仙长有一个要求,还请仙长成全!” 第93章 贫道有个师弟 闻听李信此言,徐福便有些紧张起来,但还是镇定的应答道:“若是贫道能力所及,必然不会推脱。” 因为这两天张良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嬴政对于如何处置他还有些踌躇,关键还在于两点:一是关于幕后主使,二是关于所谓的仙术是否真实存在。 张良之才,别人不知道,李信还是很清楚的,若是能够救下来,自然是最好的。 但若是由他出面,估计会影响嬴政的猜忌,反而弄巧成拙,所以他就将主意打到了徐福的头上。 “哦,博浪沙一击!这位张良倒是名震天下,想不到居然到如今还活着。”徐福的耳目灵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对张良也颇为佩服。 “将军为何要救张良?贫道从中又能出什么力呢?” 李信淡淡的说道:“张良有惊世之才,若是因为一时糊涂就丢了性命,着实有些可惜!大秦国法如山,我思来想去只有请仙长出手了。” 徐福何等聪明,从他与李信见面谈到现在,已经感觉到这个人心中藏着极大的秘密,对嬴政、大秦的忠诚度也并非那么可靠。 “这倒也是好事!李信有个把柄握在我的手中,到时候我出海寻仙之事也能得到他的全力支持。” 徐福咳嗽了一声,说道:“贫道与将军一见如故,想必前世也有些夙愿!既然将军有事相求,贫道倒也不好推脱。” “不过,按照道门的规矩,贫道做了此事便是破了戒,误贫道修行不少,非得有三千金的供奉于道祖之前,方能弥补。” 三千金!这个数目可不小,但反正不用自己掏,李信倒是没有什么压力。 徐福要钱,无非就是看情势不妙,就准备在海外安顿下来,这是启动资金而已。 “仙长所言甚是,出海寻仙本就是耗时耗力、九死一生之事,供奉祈禳之物必不可少,陛下自会有所赏赐。” 徐福满意的点点头,知道李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他总不会开口直接向嬴政要钱,这与他世外高人的身份不符。 既然谈妥了条件,徐福便慢悠悠的开口道:“贫道的师父赤松子在琅琊台修炼了三十年之后,将炼丹大道尽数传授给了贫道,便飘然而去,说是心血来潮,感觉到中原之地有个仙缘深厚之人出世。” 李信心中暗暗佩服,这个牛鼻子的脑子果然灵光,将事情推到了死鬼师父身上,便配合的问道:“哦,不知道是往哪里去了?有何结果?” “师父在升仙之前,曾经托梦给我,说是收了一名弟子,骨骼清奇,便将导引之术尽数相传,这名弟子乃是韩国贵胄之后,名叫张良。” 李信故作惊讶,说道:“想不到这刺客与仙长还有如此渊源,但国法森严,陛下也很难仅凭这层关系赦免张良。” “贫道倒也不是为这个没见面的师弟求情,只不过师父赤松子曾言,这导引之术能够让人身轻如燕、气血顺畅,练到高深之处甚至还能与上天神仙有所交感。” “贫道虽限于资质所限,未能修炼,但师父精修此法,活了一百八十岁方才升仙,可见其颇有神效。” “若是陛下能够修习此法,不仅能延年益寿,对于求取灵丹仙药也有很大的裨益啊。” 徐福嘿嘿一笑,捋着胡须道:“如此一来,贫道师兄弟便可同为陛下效力,所需时间便能大大缩短。” 李信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仙长所言,让李某顿开茅塞!我便回去禀报陛下,以免误了大事!” “将军放心!两日之后的祈禳大典之时,贫道自有办法让陛下留张良一条性命。但是,也请将军转告张良,让其心中有数。” 徐福、李信各有所得,相互捏住了对方的弱点,看向对方的眼神倒是少了几分戒备,多了些惺惺相惜。 李信从道观出来之时,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他一路赶往行宫,却被赵高抱歉的告知,陛下今日有些疲累,已经安歇了,让他明日再来。 他回到了自己的营帐,虽然生着炭火,但却是冷冷清清,这才想起自己手下的李必、骆甲和五十名亲兵都已经留在了芒砀山。 现在身边的人,都是从禁军之中抽调出来的,里面搞不好就有嬴政的耳目,甚至是扶苏的耳目,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他将关键的信息简要写在了绢帛之上,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消息传递给张良,让他有所准备。 但张良此刻还在扶苏手中,自己若是前往探视,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难免落入对方的眼中,那时就百口莫辩了。 正在此时,营帐门突然打开,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刮了进来,让他神思一清,抬头一看原来是蒙恬、冯毋择二人联袂而来。 “两位深夜到访,莫非有什么军机大事吗?” 看到蒙恬、冯毋择声色严峻,李信便知道出了大事,急忙问道。 蒙恬面色严峻,缓缓说道:“任嚣接到圣旨之后,立即起兵进入南越境内。一路上势如破竹,连克南越七处关卡,如今已经占据了番禺。” “好!”李信神情兴奋,鼓掌道,“任嚣果然不负王翦将军所荐,一反之前用兵迟疑之弊病,才有此战果。” “他有没有派兵前往南越、四瓯交界处,接应回撤的屠睢军?” 冯毋择长叹了一声,说道:“没想到番禺城内隐藏了一群身手不俗的杀手,竟然意图行刺任嚣将军!” “结果如何?” “幸亏公主事先安排了黑冰台在他左右保护,保住了一条性命。” 蒙恬看了李信一眼,即便到了现在,他还在奇怪为什么李信像是之前就有预判,说动公主做此安排。 毕竟在此之前,很少在出征主将身边安排黑冰台的人,以免让其以为朝廷不信任,影响指挥作战的心态,而这一次违反常规的安排却救了任嚣的命。 “但是他也受了好几次伤,因为失血过多,暂时无法指挥作战。”蒙恬声音低沉,“他手下的裨将也只能紧守番禺,以防南越人乘隙反击。” 第94章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想不到还是防范不及!”李信喟叹道,“不过总算占据了番禺,南越境内应该已经翻不起大浪了。” “嗯,任嚣用兵颇有章法,在各处险要关隘都有所布防,足以拱卫番禺。” 冯毋择也同意他的看法,补充道,“纵使南越想要反击,也是有心无力。” “既然如此,任嚣继续西进,接应屠睢、赵陀军暂时只能搁置,以免再生变故。” 对于任嚣的能力,李信是有信心的,但他手下的裨将若是胆略不足,倒还不如先守住已有的胜利果实。 “纵然任嚣暂时无法前往接应,但屠睢应该早就接到了圣旨,如今是否已经撤往西瓯与南越的交界处?” 听到他这么问,蒙恬、冯毋择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这才是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屠睢、赵陀在回奏上说,他们苦战数月,终于有机会歼灭西瓯、雒越联军的主力,此时万万不能轻退,否则便会前功尽弃。” 冯毋择无奈的说道:“这两份奏章一前一后,都是今日才到,而陛下已然安歇,我们两个睡不着,便来找你商议应该如何处置。” “屠睢居然敢抗旨?好大的胆子!” 李信甚是恼怒,拍案而起,“他这是置数十万秦军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只为了自己的功勋和脸面,究竟是谁在背后支持他?” 他这句话却没有人接,因为谁都知道屠睢是王贲力荐的,又曾经跟随王翦多年征战,算得上是铁杆心腹。 莫非是上将军王贲指使?李信想要借此机会,参王贲一本? 就在蒙恬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李信却摇了摇头,说道:“上将军就算袒护屠睢,也绝不会与陛下、王老将军的策略背道而驰,应该与他无关。” ”屠睢性情暴烈,作战勇猛无畏,若无人撺掇,必不会行此抗旨之事!“李信目光之中似有杀气涌动,“这个人必定深得其信任,而且就在他的身边。” “那就没有别人了,只会是副将赵陀。”只要不与王贲扯上关系,两人都松了口气,冯毋择也察觉到了李信的怀疑对象。 “但屠睢是主将,赵陀的资历远逊,怎么能够说动屠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李信的目光转到了蒙恬身上,淡淡的说道:“光凭赵陀一个人,肯定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但若是他身后之人有所暗示呢?” 这一下两人都听明白了,精神却变得更加紧张! 赵陀身后的人?李信的矛头直指推荐赵陀出任副将的公子扶苏! 平心而论,这种猜测不无道理,只要赵陀在屠睢的耳边说:“将军只要在任嚣到达之前重创百越联军主力,这份功劳就跑不掉了!” “到时候,扶苏公子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在重大的胜利面前,抗旨就算不上什么罪名了。相反,陛下还会欣赏将军用兵灵活多变!” 本就对自己主将位置被抢而不满的屠睢,在西瓯人持续骚扰之下,心情烦躁,便会经受不住赵陀的挑唆,急于求战。 不过这些终究只是李信的猜测,无法证实,作为扶苏心腹的蒙恬更是不会同意。 他拂然变色道:“公子扶苏睿智宽仁,素来以国事为重,又怎会授意赵陀行此悖逆之事,实在荒谬至极!” 李信却淡淡的回应道:“公子固然英明,他身边的奸邪之徒也不少啊。” 冯毋择不愿意看到两人争执,连忙解劝道:“实情究竟如何,我们无从确认!当务之急,便是找到解决的办法。” 李信叹了口气,目光穿过营帐,似乎看到了千里之外的西瓯战场,火光四起、杀声震天,沉声道:“此时再想挽救之策,说不定已经迟了!” “现在唯一的指望便是任嚣的伤势不太重,能够尽快率军前往接应,将伤亡降到最低!” 听到李信将战局设想的如此悲观,冯毋择也有些诧异,说道:“我大秦将士横扫天下,难道真的会败在漓水之侧?” 李信冷冷一笑,答道:“两位都曾领军上阵,并非纸上谈兵之徒,能否觉出一个例子,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处于劣势之时,还能取胜?” “秦军在西瓯困顿已久,便如当年被王翦所困的楚军一般,军心早已浮动,再加上将帅各怀心思,又有何胜机可言?” 蒙恬、冯毋择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就在此时,一名军侯冒着风雪赶到了,冲着三人拱手道:“扶苏公子有紧急事务,请蒙恬大人尽快前往商议。” 想必是扶苏也得到了百越那边的消息,说不定王贲等人也在一起,面对如此大事,蒙恬当然不能缺席。 前来传讯的军侯,目光与李信一触便垂首而立,正是当日看守自己的陈恢! 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李信走到陈恢面前,佯作惊讶的说道:“你就是扶苏公子的亲兵,给我送过饭吧!” 不知不觉之间,便已经将事先准备好的绢帛塞进了陈恢的衣襟之中。 陈恢自然心领神会,拱手道:“当日多有怠慢,不过将军洪福齐天,转眼间便康复如初!” “跟着公子好好干,将来必会建功立业!”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回头说道,“蒙兄啊,既然公子相召,你赶紧去吧!” “若是商议出什么好的办法,明日我们再向陛下回奏!” 蒙恬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随着陈恢穿入了风雪之中。 “今日与徐福谈的如何?”既然来了,冯毋择便顺口问了一句,毕竟他手下的郎官也要乔装改扮出海。 李信也不隐瞒,将徐福的大致意思说了:“趁着这段时间,将那些郎官撒下去,在民间生活一段时间,去掉身上的官气,免得被人看出了破绽。” 冯毋择有些佩服的看了一眼李信,说道:“我以往与李将军不甚熟悉,想不到除了英勇无敌之外,心思也如此的细密,怪不得陛下信赖,委以重任。” 李信心念一动,听冯毋择的话音,似乎有向自己靠拢的意思,倒不能错过良机! 第95章 御前争执 “若是论陛下的信重,恐怕自从王翦老将军离开朝堂之后,谁也无法与郎中令嬴老大人相提并论了吧。” 李信这话虽有阿谀之嫌,倒也不算太离谱。 王翦在外征战、开疆拓土,嬴无咎保证着皇城和嬴政的安全,一内一外,都是嬴政所依靠的人。 “而且,听说老大人对于冯兄青眼有加、悉心栽培,未来郎中令这个位置还会有其他人吗?日后还要冯兄多多照应才是!” 冯毋择闻听此言,看了看李信,脸色有些古怪,说道:“郎中令位列九卿,是距离天子最近的重臣,位高而权重,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李信拍着胸脯说道:“咱们是军机署的同僚,我与冯兄也是一见如故!若是冯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就是,我绝不会推脱。” “李将军所言当真?” 李信正色道:“那是自然!军机署若是能出个九卿,咱们脸上也都光彩啊。” 冯毋择为人谨慎,做事周到细致,倒是郎中令的好人选,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将他顶上去,说不定将来也是个好帮手。 冯毋择甚是激动,但他心性稳重,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李将军的心意冯某都会铭记于心。” 今时今日,李信的地位已然不同了! 在他身后,有陛下的幼子胡亥、爱女赢萱,这些人手中都或明或暗的掌握着不少权力和人脉,对于郎中令的任命都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至于扶苏,冯毋择暂时还无意太过接近,一方面是因为蒙恬、王离悉数与扶苏关系亲厚,班底已经齐整,并不缺少自己一个。 另一方面是他担心扶苏对于郎中令有自己的安排,比如蒙恬等人,论起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便在自己之上,根本无法相争。 但是,如果在赢无咎退下来之前,向陛下鼎力举荐,再加上李信及其身后的势力推波助澜,机会就大了许多。 李信所看重的不仅是冯毋择这个身份,以及未来郎中令的位置,还有他所背靠的冯氏一门,有御史大夫、有丞相,是大秦数一数二的高门。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各得所求,算是达成了初步的同盟。 翌日,在琅琊台的行宫之中,嬴政面前,军机署内部也发生了不小的争论,焦点依然是在屠睢身上! 经过昨晚的商议,蒙恬还是接受了扶苏、王贲的意见,认为既然木已成舟,倒不如让屠睢试一试,以免军心浮动。 “陛下,我们距离百越数千里之遥,所做判断难免有误差!不如暂且相信屠睢、赵陀等人的判断,让其相机进攻,若能取胜最好,如若不能,再让他们从容撤退便是。” “陛下不可!”还没等嬴政说话,李信便站了出来,肃然道,“屠睢公然违抗旨意,便是大罪!若是进攻失败,反被百越联军击溃,又谈何安然撤退?” “蒙内史所言,末将不敢苟同!还请陛下再次下旨,严令屠睢后撤,催促任嚣接应,方是万全之策!” 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倒是让嬴政觉得有些棘手! 虽然他没有直接上阵,但亲自部署了数十场重大战役,自然明白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但是主将绝不能犹豫动摇,否则便必败无疑。 “陛下,此战关系重大,微臣以为谨慎为上!哪怕先撤回来之后,再行进攻也并非难事!” 平时习惯于和稀泥的冯毋择,这一次却旗帜鲜明的支持了李信,蒙恬甚是不解,正要申辩之时,却被嬴政的话打断了。 “朕意已决!再发一道严旨,告诉屠睢若再行借故拖延、抗旨不遵,便以谋逆论处,决不宽贷!” “另外,让任嚣不要再养伤了,即刻起兵接应!若是车马颠簸,就算是用人抬也要抬到指定接应处。” 嬴政作出这个决断,倒不是仅仅因为冯毋择的话,而是从任嚣被人刺杀这件事嗅出了不祥的味道。 任嚣作为大军主将,身边侍卫亲兵众多,再加上黑冰台的剑士保护,依然身受重伤,可见敌方对我军的行动有了明确的预估,试图将援救的军队困阻于南越。 以百越这些蛮夷之人的头脑,以及他们原始的指挥体系,真的能够看到这一点吗? 嬴政不得不怀疑,在大秦朝廷的内部,有人与他们暗通消息,试图破坏这次行动,而屠睢这支大军很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 议完了这件最紧要的军务,嬴政挥手让蒙恬、冯毋择速速办理,而将李信单独留了下来。 等到殿内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刚才还精神焕发的嬴政突然变得衰弱了不少,似乎一口气泄了,向李信招了招手,让他走近些说话。 “昨日与徐福商议的如何?究竟何时能够出海?” 李信急忙躬身奏道:“等开春之后,便可出发,大约还要再等两个月,否则海浪太大,无法行船。” “还要两个月啊!”嬴政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叹息着说道,“这些时日都是靠着徐福所献丹药之力维持,才能有些精神处理政事。” 李信此时距离嬴政不到十步,凭着神目,就连皇帝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都看的纤毫毕现,心中也是一惊。 从博浪沙到琅琊台也不过数月的时间,似乎嬴政体力的衰减有些太快了,怪不得对于徐福出海的事情如此急迫。 “陛下,末将以为,丹药只能暂时提供外力,不可太过依赖。” 嬴政不耐烦的摆手道:“你也学扶苏、蒙恬他们,让朕听御医的,固本培元?毫无作用!” “非也!”李信摇头道,“昨日徐福也说了,丹药、导引一内一外,不可或缺!丹药之力,只有通过导引之术才能被身体全部吸收。” “若是陛下能精通此术,必定精力旺盛,不输少年之时!据说徐福的师父赤松子云游四海,足足活了一百八十岁!” “哦,一百八十岁,真有此事?”嬴政双眼放光,声音有些激动,“何不速速让徐福传授于朕?” 第96章 最后的考验 “徐福只学到了炼丹之道,却与导引之术无缘。”李信按照与徐福商量好的解释道,“因此他也无法传授于陛下。” “赤松子已死,难道此术就此失传了不成?” “陛下,有一件事末将也是昨天才从徐福口中得知,本来不欲禀报,但事关陛下龙体,又不能不说。” “但说无妨!”嬴政不耐烦的催促道。 “赤松子羽化之前,曾经托梦给徐福,说是在中原收了一名弟子,将导引之术悉数传授,还预言说他们二人将来还有相见之时。” 李信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嬴政的面色,“这名弟子天资聪颖,乃是韩国贵胄之后,叫做张良!” “张良?那个刺客?”嬴政闻言一惊。 “正是!当日我在审讯之时,便听其说会什么神仙大道、导引之术,以为是无稽之谈,便也未作深究,一并写上进呈御览。” “实在难以想象,此人竟然跟徐福还有这一层渊源!”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之人?” 李信摇头道:“我再三确认,徐福说他就是韩相之子张良!” 嬴政心念一转,忽然问道:“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此事?” 李信明白这是嬴政在考验自己,若是自己与徐福私下有过勾兑,或者是与刺客有联系,到了这个时候必然会为其求情。 “徐福确实向末将提及,念在师兄弟的情分上,请陛下网开一面!他也会尽心竭力为陛下寻找灵药,以赎张良之罪。” “另外,他还说,赤松子的导引之术神效无比,若是陛下悉心修炼,定能大成。” 嬴政沉吟片刻,反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末将不便当即拒绝,以免影响陛下寻药之事!”李信义正词严的说道,“但末将以为,导引之术终归虚无缥缈,焉知不是徐福为了其师弟脱罪所编造出来!” “而我大秦国法如山,谋逆大罪又岂能轻易饶恕!” “若是陛下有所迟疑,不如就在明日的祈禳大典之上试一试徐福所言是否属实,或者张良究竟有没有真本事。” “如若其蓄意欺瞒,自当明正典刑!如果真能裨益于陛下,则其生杀予夺都由陛下独断。” 嬴政闻言,沉思了良久,双目盯着匍匐在地的李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信心怀鬼胎,不敢稍动,等待着嬴政的最后决断。 “你先下去吧。”嬴政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沉闷,“告诉蒙恬他们,明日的祈禳大典,所有皇室之人以及朝廷重臣都要参加,你们军机署务必一一通知。”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的领旨,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嬴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但又找不出破绽来。 李信之前与徐福并不相识,与刺客张良也并无瓜葛,按理来说不会有什么利益交换,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查一查吧。 “赵高何在?” “老奴在!” 赵高这个人好处就在于,若是没什么事的时候,几乎看不到他的人影,似乎离自己十万八千里,但若一旦有事吩咐,他又能恰到好处的出现,从来不会误事。 “你去找李信身边的禁军查问一下,昨晚他回来之后做了什么,有没有与外人接触,或是送什么东西出去?” 赵高心中有些惊异,不知道李信触犯了嬴政的那根神经,但深谙侍君之道的他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老奴领旨!”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赵高便回来复命。 “陛下,李信昨晚回来之后便一直待在营帐之中,未曾出去。大约申酉相交之时,蒙恬、冯毋择两位大人去找了他,应是商议百越的战事。” “嗯,之后呢?” “大约戌时初刻,扶苏公子便遣人过来,召蒙恬大人前去议事,上将军王贲、谏议大夫茅朔也在扶苏公子处。” “朕问的是李信!”嬴政哪会不知道赵高的心思,但他也无心细究,有个人盯着总不是坏事。 “李信将军与冯毋择大人又说了会话,便将其送走了。”赵高的口齿甚是清楚,“大约在亥时初刻,营帐之内的烛火便熄灭了。” “据陛下专门调拨去的禁军说,直到第二天破晓,李信将军才出现,随后便来见了陛下,其间也未与他人交谈。” 嬴政这才放下了心,将身体往后靠了靠,说道:“你昨日禀报说是张良已经苏醒,他能说话、行走了吗?” “目光清明,言语、行走无碍,应该已经恢复了!” “张良苏醒之后,见过什么人吗?” 赵高连连摇头道:“这是谋逆重犯,未得陛下特旨,无人敢擅见!除了递送日常饮食之外,并无人与其见面或是说话。” 嬴政点了点头,稍微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道:“你去秘密的问一问他,知不知道赤松子是谁?徐福是谁?” “另外,再从徐福之前进献的历代先师图册之中,挑选几幅出来,让其辨认。” “若是他自称是赤松子的弟子,而且能够认出图册中之人,那便将其带来行宫,明日随朕一并参加祈禳大典。” “若他选错了呢?” 赵高问的很仔细,他很清楚嬴政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这么做,其中必定有玄机。 “如果选错了,那你也不要声张!”嬴政冷然道,“立即安排冯毋择准备好三百郎官,等候朕的旨意。” 他知道赵高与李信明里暗里都有些瓜葛,也就不再多说,以免走漏了风声,挥了挥手让他迅速去办。 “朕对你寄予厚望,委你重任,但是你若与外人勾结、欺瞒于朕,那就休怪朕翻脸无情!” 恰在此时,内侍来报,说是溥乐公主与公子胡亥前来请安,问陛下见还是不见。 赢萱冰雪聪明、善解人意,而胡亥年少活泼、天真烂漫,每次与他们相处,都能让嬴政暂时从繁重的国事中解脱出来,得到片刻的安宁。 赢萱与胡亥素来关系很好,只看博浪沙之时因为李信救了赢萱,胡亥便三番四次为其开脱,就可见一斑了。 “速速传他们进来吧!”嬴政微笑着吩咐道。 第97章 匈奴之患 赢萱和胡亥的到来,让殿内瞬间多了些欢乐、轻松的气氛。 胡亥绕着嬴政跑来跑去,咯咯笑着,还偷偷尝一口桌上的点心,弄倒了排列整齐的竹简,还习惯性的用头去蹭嬴政的胳膊。 “秦法学的如何?通晓了哪几门?” 嬴政终究是严父,对于胡亥的成长抱有不小的期待,因此每次见面都不忘督促检查。 说起这个,胡亥便有些慌了,含糊的答道:“儿臣在学,总也有七八部了。” 嬴政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他的眼光何等犀利,一眼就看出这小子偷奸耍滑,趁着东巡之时自己忙碌,肯定未曾好好读书。 “七八部?你在离开咸阳之时,赵高便说你已经熟读了七部,转眼数月下来,竟然毫无进展?” 嬴政的声音陡然提高,胡子都竖起来了,吓得胡亥一扁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将头埋到了姐姐赢萱的裙摆之中。 “父皇,自从离开咸阳之后,赵高便忙于东巡诸多事宜,胡亥想见一面都难,哪有功夫给他讲授秦法呢?” “胡亥毕竟还小,没有自学的毅力也属正常,父皇就不要苛责了!” 赢萱终究是年长一些,知道嬴政虽然性情刚戾,但却不会无故加罪,若是能说出道理来,便能舒缓其怒气。 “就是啊!从出巡开始,不要说教导,就连面都见不到几回?” 既然姐姐为他说话,胡亥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将眼泪鼻涕一股脑儿擦到赢萱的裙摆,扬起头来。 嬴政知道,这话半真半假,若是胡亥这小子诚心向学,哪怕是赵高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只不过孩童天性,他也就不再深责了。 他瞪了胡亥一眼,说道:“当年朕在赵国为质之时,朝不保夕,仍不忘勤学!将来你若想有长进,便不可懈怠。” 胡亥最是机灵,听嬴政的话音,便知道他不会再追究了,破涕为笑,拉着他的袖子晃悠着说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像姐姐那样,将来也能给父皇出谋划策。” 嬴政闻言,抚摸着他的头顶调侃道:“你想要像萱儿一样?那可就难了!” “从今天开始,到我们返回咸阳,大约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若到时候你还未能精通十部秦律,朕就打断你的腿!” 胡亥吐了吐舌头,便知机的缩成一团,像个球一样的在地上翻滚,逗得嬴政、赢萱父女二人哈哈大笑。 “萱儿,你来此应该还有其他事吧。” “圣明无过父皇,女儿此来便是为了黑冰台之事!” 嬴政点了点头,颇为欣慰的说道:“看来让你执掌黑冰台是件好事啊!听说原先有些沉寂的剑士们又热闹起来了,个个都想建功立业!” “你上次所提的建议,让黑冰台贴身保护任嚣,当时无论是朕,还是上将军,都觉得并无必要,想不到还真如你所料。” “若非黑冰台剑士在侧,恐怕任嚣已经一命呜呼,而朕一统百越的大计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赢萱浅浅一笑道:“这都是父皇的英明决断,可见气运仍在我大秦!女儿此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想请父皇指正。” 嬴政拉着赢萱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温言道:“萱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女儿想在黑冰台之中挑选出五十名原先在赵国执行过任务的剑士,将他们组织起来,重返故地!” “哦,这是何意啊?”嬴政佯作不解,“雁门、上谷、云中那边最近不太平?” 以嬴政的眼光,当然能够猜得出赢萱如此安排的用意,但这似乎比自己的节奏更快一些,所以还是想听听赢萱的解释。 “三郡乃我大秦的北部边陲,与匈奴毗邻,距离咸阳也不太远!” 此刻的赢萱不像女子,倒像是位指挥若定的女将军,“一旦匈奴突破边境防线,以其骑兵的速度,恐怕防御不及。” “女儿的想法是,先将有经验的黑冰台剑士布置下去,构置预警的防线。另外,借着与匈奴通商的机会,探清其内部的虚实,为将来父皇逐灭提供情报。” 嬴政沉吟了片刻,反问道:“此举虽可未雨绸缪,但若是被匈奴发觉,提前大举进攻,岂非打乱了朕的部署?” 对于赢萱的想法,他很赞成,最大的疑虑便是两面开战所带来的风险。 “匈奴侵扰我边境,已非一日,这是由其本性所决定的。”赢萱对此早有准备,从容道,“若是边防三郡始终不予以反击,恐怕反而会助长其气焰。” “匈奴暂时还不清楚我们与百越之间的战事处于胶着状态,因此有所忌惮,但如果被其看透了虚实,反而会大举进攻,南北夹击。” “倒不如让匈奴人知道,若是他们步步紧逼,我们也有相应的手段,这会令对方心生忌惮!” 见嬴政意动,赢萱接着补充道,“这些剑士大多与匈奴打过交道,其中一些人甚至认识匈奴的上层人物,这也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嬴政颔首微笑道:“萱儿莫非是想当姚贾吗?” 姚贾是秦国上卿,多次出使六国,几乎凭着口舌和金银珠宝,瓦解六国的数次合纵,算得上统一的关键人物。 赢萱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女儿之前曾经了解过匈奴的状况,知道其虽有单于号令草原,但其各个部落之间仍保有相当的独立性。” “若是能够在与匈奴正式开战之前,收买一些重要的部落,则不仅可以乱其心志,还能大大削弱其力量,让我大秦可以一鼓而下。” 嬴政闻言,有些惊异的看了看赢萱,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有如此才略,比起朝中的重臣来丝毫不逊色。 他捋须微笑道:“萱儿此言,深得朕心!不过,此事终究涉及朝廷大局,需要军、政各方的配合,朕还要与丞相、上将军商议之后方可定夺。” 赢萱正色道:“这只是女儿一家之言,父皇自当兼听则明!” 她忽然看了看正在玩耍的胡亥,再拜道:“女儿还有一事,请父皇允准!” 第98章 皇子师 “弟弟胡亥已然开蒙,聪明伶俐,若是只跟着赵高学习律法,未免有些浪费了他的天分。”赢萱斟酌着语句道,“女儿想,是不是让他也多学一些。” “比如弓马武艺、兵书战策,若是能够通晓,将来成年之后也可以为父皇效力!” 正在玩耍的胡亥听到这句话,便如球一般的滚了回来,用小手扯住嬴政的长袍,嚷嚷道:“姐姐说的对!将来我也要为大秦开疆拓土,父皇你就答应吧。” “开疆拓土?”嬴政觉得有些好笑,心想,“等我将百越纳入大秦的版图,再将匈奴远逐千里里,大秦便稳如泰山,传之于千秋万代,哪里轮得到你小子逞能?” 不过,他有这个心思也是好的,此时也确实为练武打下基础的最佳时机。 嬴政故意虎着脸,呵斥道:“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学秦律太过辛苦,想找个玩耍的机会罢了。” “不过,萱儿既然提了这个要求,朕也会同意,但你若到时叫苦叫累,朕便要重重责罚!” 胡亥闻言大喜,眨巴着眼睛道:“父皇只要给儿臣找一个好师傅,自然能够督促儿臣日夜勤学苦练,不会令父皇失望的。” “好师傅?”嬴政似乎有些明白这一对儿女的意图了,他捋着胡须悠然道,“我看王离不错!” “他得到了王翦老将军的真传,武艺精湛,在秦军之中罕见敌手!当你的师傅绰绰有余啊。” “不要!那个黑大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说话粗声粗气,一看就是个莽夫,我不喜欢!”胡亥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中郎将冯毋择如何?忠心耿耿,举止斯文有礼,又是郎中令的爱将,久在皇城任职,你也算熟悉。” 胡亥咂了咂嘴,还是摇头:“中郎将的武艺不行,到时候也很难将我教成高手!” “那就只有蒙恬了!蒙家世代为将,武艺没得说,而且文才出众,民政军务皆通,朕看很合适啊。” 胡亥却依然不满意,只不过这次他说出的理由让嬴政有些惊异:“蒙内史哪里都好,只不过他是大哥的智囊,我总不能影响了大哥处理政务吧。” 想不到兄弟之间,竟然也有了这种嫌隙和猜忌,嬴政心中叹息,脸上却佯怒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你究竟是何居心?” 眼看着他们父子两人一问一答,赢萱哪里还不清楚嬴政是故意的,便莞尔一笑,对着胡亥说道:“父皇早就看出了你的心思,不如直说吧。” 胡亥嘿嘿笑着,丝毫不觉得被揭穿心思有什么窘意,央求道:“父皇,我就喜欢李信!他长得高大英武,箭法又准,文韬武略样样出色,您就让他给我当师傅吧。” “只要父皇点头,儿臣保证绝不偷懒,否则甘愿受罚!” 嬴政沉吟不语,看了一眼赢萱,她便立即跪下道:“父皇,女儿也以为李信可称文武全才,堪为胡亥的师傅。” 对于李信这些时日近乎完美的表现,嬴政心中也甚是惊艳,甚至觉得辅佐下一任皇帝的最好人选便是蒙恬、李信。 但这种表现又与其之前的性情有所不同,不免让嬴政怀疑,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将自己的真实意图隐藏起来,从而获得信任。 而女儿赢萱明显对李信很有好感,最宠爱的幼子也哭着喊着要让李信当师傅,这让嬴政更添了几分警惕。 这样的人若是用的好,自然大有裨益,但若是包藏祸心,那造成的危害也绝不会小。 二三十年之后,王贲已然年老,那些征战四方的老将都已经凋零,天下还有何人能制住李信? 王离?蒙恬?还是冯毋择?恐怕都不够! 更不用说扶苏、胡亥他们这些未经风浪的皇子皇孙们。 张良与徐福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不是像李信说的那样? 嬴政暗自下了决心,若是李信蓄意欺君,那就彻底去除后患! 但如果证明他忠贞不二,那就索性再给他个机会,让他与皇室更加亲近,以后万一出了乱臣贼子,他便是靖难之臣。 想到此处,他将赢萱、胡亥都从地上拉了起来,笑着说道:“虽然你们都觉得李信好,但朕还是想再权衡一下。” 既然他这么说了,胡亥再顽劣,也知道此时得规矩一些,以免惹恼了父皇。 “对了,明日申时便是这一年最为吉祥的时辰,徐福在琅琊台举行祈禳大典,向众神祈求大秦国祚绵长、风调雨顺!” “他说皇室血脉的人去的越多,代表心意越诚,便能感动上天,因此你们两个务必前去参拜观礼。” 赢萱、胡亥二人自然不敢违拗,肃然齐声道:“这是臣等的职责,自当同往祈愿,愿出海寻得灵药,父皇福寿无边。” 几乎与此同时,身负皇命的赵高已经来到了苏醒不久、体虚气弱的张良面前,屏退了看守的禁军,厉声问道:“张良,你与赤松子、徐福究竟有何关系?” 张良看了看眼前之人,便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没有丝毫的犹豫,答道:“赤松子乃是我先师的道号!至于徐福,应该是我的师兄!” 果然与徐福有关! 赵高脸色不变,淡然道:“徐福说,你们师兄弟在十年前曾见过一面,这才知道赤松子另外收徒,是这么回事吗?” “你要知道,陛下对于徐福仙长甚是倚重,你若好好回答,说不定便能免受死罪!” 张良天生就有窥测人心之能,再加上来自李信的提醒,便猜到这是赵高的试探,冷冷的道:“并无此事!先师羽化之后,我就四处游历,虽曾到过齐国,但从未前往琅琊台,也未见过徐福。” “哦,原来如此!既然赤松子是你的授业恩师,你们朝夕相处,总该能够认得出他的容貌吧。” 赵高一挥手,便有四名内侍各自举着一张道人的画像,站在张良面前,“你不妨看一看,哪一幅是赤松子?” 第99章 智赚赵高 李信所带给他的信息很有限,根本不可能想到疑心很重的嬴政居然以画像验证,让张良不免心中一凛。 眼前的四幅画像,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甚至脸型、眉眼都有明显的差异,这便是避免了张良以相似作为借口。 张良心中飞快的盘算,眼睛在画像之间快速的切换,面上却依然保持镇静,淡然道:“请将画像放得近一些,我才能分辨得出。” 赵高一扬手,四名内侍小心翼翼的站在他的面前,一幅接一幅的在他面前展示,赵高死死盯住张良的一举一动,以免有所遗漏。 只见张良细长的凤目半开半合,看似漫不经心,实质已经使出了“天眼通”! 在天眼通之下,画像的所有细节尽收眼底,就连画者当年的笔触、无心滴下的墨点都清晰可辨。 咦,不对!张良脸色一变! “怎么了?你不会连自己的师父都认不出来吧!” 张良淡然一笑,心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随即便冷冷的答道:“师父授艺之恩,自然时刻铭记在心!这四幅画中之人虽然修为高深,仙风道骨,但都并非师父赤松子。” “若你想要杀我,直接动手便是,何故如此戏耍!” 说完之后,他看了看赵高,闭上双目等待命运的审判。 张良虽然有些冒险,但也并非毫无依据。 因为他看到的四幅画像,明显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作品,所用颜料早已干涸变色,鼻端还闻到了灰尘的气息。 而赤松子既然是徐福的师父,又教过自己,那么多半也就死了十年。 也就是说,真正赤松子的画像看起来绝对应该是新的! 赵高沉默了半晌,空气似乎凝固了,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吩咐内侍将画像尽数收好。 “哦,是本官搞错了!”赵高从袖中抽出了一个画卷,亲自展开道,“这才是赤松子的真容啊!” 张良抬头一看,与方才的四幅全然不同,一位须发皆白、垂垂老矣的道士出现在眼前,确实比那几幅要新一些。 但他依然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又何必诓我,恩师精通神仙大道,早就寒暑不侵、水火难伤,怎么看起来如此衰老?” 若是赤松子是如此衰老的模样,徐福又怎么可能凭此说服嬴政,展示道家修行的奥妙! 而赵高的另一只袖子,看起来鼓鼓囊囊,多半还藏了一幅。 这次赵高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了一幅中年道士的画像,画中之人双目炯炯、嘴角含笑,眉宇之间更有飘然若仙之态。 张良只是一扫画像,立刻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颤声道:“想不到今生今世,还有机会得见师父的仙颜!弟子愚鲁,实在是有愧师父的十年教诲!” 既然已经确认了张良与道家的渊源,赵高也就放心了,知道他身上的神仙导引之术是嬴政所需要的,那他暂时便不会死。 不仅如此,若是此术果真有效,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 赵高是个未雨绸缪之人,眼光看的极远,当下便想要搭上关系,他亲手将张良扶了起来,温言道:“无须如此伤心,令师已然得道了嘛!” “明日便是令师兄徐福的祈禳大典,陛下有旨,带你一并观礼。”赵高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好好准备,或许陛下心情一好,便有加恩呢。” 张良见赵高如此作态,便也投桃报李,刻意缓和了态度,点头道:“承蒙赵府令提醒,张良感激不尽。” 赵高甚为惊讶,问道:“我未曾报名,你是如何得知的?” 张良微微一笑,说道:“赵府令进门之时,我便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袭来,而观你的五官身形,头上还隐隐有云气,便是位列三公的大富大贵之相。” “试问朝中还有何人,能够得到皇帝如此信任,又有如此的福泽呢?” 张良一番话说的赵高心中大喜,心想:此人果然有眼光、有见识,还懂得观气之术,看来与道家的关系多半是真的。 嬴政在听完了赵高试探张良的全过程之后,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差事你办的不错,明天的祈禳大典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妥当!” 赵高连忙将筹备事宜说了一遍,从彩棚搭建、筑祭台、搜集鲜花香果等供养之物,到程序仪轨、座位排列,事无巨细,井井有条。 “按照陛下的旨意,所有随驾的皇子和公主都会参加,并且与陛下同处正中的彩棚。” “而丞相、上将军等朝廷重臣在陛下的右手边,蒙恬、李信等年轻的臣子在陛下的左手边,暗合道家的三才之说。” “中郎将冯毋择负责宿卫事宜,那位赤松子的弟子、徐福的便宜师弟也由其看管,以便明日陛下随时询问。” 见嬴政没有发话,赵高又试探着问道:“之前陛下让老奴通知冯将军召集数百郎官待命,如今郎官已然齐集,陛下还有什么旨意?” 嬴政笑了笑,若是李信、徐福串通一气,蓄意欺瞒,便是罪不可赦! 那么这些郎官便要受命擒拿,如今看来并无此事,李信确实对朕忠心耿耿,那也就无需大张旗鼓了。 “告诉他们,明天是祈禳大典,关系重大,务必小心当差!” 嬴政正要让赵高退下,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叫住了他:“你让军机署拟一道旨意,就说中尉李信才略出众,忠勇皆备,加詹事少傅衔。” 詹事少傅? 大秦并未正式册立储君,因此虽设詹事府,其职责也是处理陛下的家务事。 赵高极善揣摩嬴政的心思,立即想到陛下给李信加这个詹事少傅的衔,莫非是想让他教导皇子? 想到此处,他心中暗喜,因为李信与胡亥之间的关系将会更加牢固,而对抗扶苏的力量就更强了。 更重要的是,李信以詹事少傅的名义教导胡亥,会给满朝文武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陛下短时期内并不准备册立太子,而是依旧在考察之中。 第100章 海市蜃楼 琅琊台上,三十六名道童按照天罡的方位依序站立,守护着中央的祭台。 徐福身穿道袍,赤足披发,手持七星宝剑,嘴里念念有词,将一道道事先画好的符纸点燃,仰首扔向空中。 燃烧的符纸发出七色光芒,为阴云密布的天空增添了不少色彩,与此同时道童们的诵经之声忽然变得高亢起来,声浪袭来竟然压过了呼啸的海风。 在嬴政的严旨之下,即便天气寒冷,也没有人敢缺席,只是几个体弱的皇子、老臣已经浑身抖的如筛糠一般。 随着徐福焚烧符纸的仪轨结束,他又将事先准备好的三牲抬了上来,以七星剑画了某种符咒,大声喝道:“六甲六丁开路,众神归位!” “今上天之子嬴政,统一天下,四海升平,特向众神祈愿,保我大秦万年、黎庶安宁!” 念完之后,便将三牲之礼尽数扔进了滔滔大海之中。 三十六名道童盘膝而坐,闭目诵经,而徐福则继续指天画地,将方才所言尽数告知于上天。 “还要多久才结束?这些声音好生聒噪!” 胡亥凑近赢萱的耳朵,小声问道,“我看这个徐福装神弄鬼,也未必见得有什么真本事!” 赢萱知道他是小孩的心性,便柔声抚慰道:“再忍一忍,快了,快结束了!” 就在众人跟着嬴政低首祈愿之时,忽然听到徐福的声音传来:“众神已知陛下的心意,请看上天开眼!” 众人闻言,睁眼一看,却发现原本密集的云层中突然闪过一道阳光,便真如天空中多了一只眼睛,俯视苍生。 而那道阳光正好照射到了嬴政的御座之上,似乎有一道光环,让人无法直视。 李斯一惊,当先跪下,大声赞道:“陛下威德,布于四海!神灵保佑,大秦万年!”其余的臣子、皇子也都纷纷下跪,被这神迹所震撼。 胡亥终究年幼,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心想:刚才冤枉徐福了,这道士真的有些门道啊! 在场诸人之中,只有李信心志清明!他虽然也与众人一起下跪,赞颂嬴政,但心里很清楚,连续七天的阴雪天气之后,多半便会放晴。 这是徐福在琅琊台多年所得出的经验,只能说他运气不错,赌对了! 嬴政感受到阳光照耀,群臣匍匐在地,便当真有种神灵护体之感,精力充沛,身轻如燕,庄严的宣布道:“天下太平,亦是尔等之功!今日上天显灵,朕亦不吝赏赐!” 众臣更是齐声高呼,大赞陛下圣明,愿陛下万寿无疆! 就在此时,一阵罡风卷过云层,徐福手指着天空,突然癫狂的大喊:“仙山,仙山!陛下,这就是有长生不老灵药的仙山啊!” 嬴政抬头看时,竟然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云层之后似有殿阁楼宇,还有来往之人行动飘逸,种种奇花异草,不可胜数。 “这一定是被陛下圣德所感,幻化成仙山,便是出海寻药的大吉之兆啊!” 嬴政狂喜之下,当即从御座上站起,朝着半空之中的幻境深施一礼,口中默默祝祷。 如果说方才破开云层的阳光已经足够震撼,那么仙境如此真实的出现在眼前,让所有人对徐福之能深信不疑。 就连李信也不由的感慨,这位徐福道长的运气真是好到逆天,怪不得能够让嬴政对其深信不疑。 待空中的海市蜃楼散去,徐福才重新束发、换上崭新的道袍,向嬴政合十道:“贫道施展平生所学,为大秦祈愿,也为陛下出海寻药祈福。” “如今上天已然显示征兆,陛下尽可安心,等待贫道开春之后,便可出海为陛下带回好消息!” 嬴政心中甚喜,缓缓说道:“仙长的道术果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令朕大开眼界!寻求仙药之事,若有所需,朕必全力支持。” 徐福此时眼睛的余光便已经扫到了张良的身上,当即躬身道:“陛下之安排甚为妥当,李信将军已然承办无误,请陛下安心。” “不过,贫道还有一事相求,请陛下恩准!” 嬴政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但也并未阻止,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贫道有一师弟,乃是恩师赤松子的关门弟子,名叫张良!” 徐福斟酌着语句说道,“恩师羽化之前曾托梦于贫道,让我好生照应,将来必能裨益于苍生。” “只是贫道忙于修炼,一直未曾有缘相识,此次陛下遇刺之后,贫道才知张良误入魔道,竟敢刺杀陛下,实在是万死莫赎其罪。” 说到此处,他小心的看了看嬴政,又瞥了一眼李信,见其神情自若,便接着说道,“张良一死不足惜,但他的导引之术就此失传却着实可惜。” 嬴政淡淡的哦了一声,问道:“哪里可惜啊?” “贫道所炼之丹药,功效虽好,但对于体质的要求也甚高,若是无法吸收,那便事倍功半,对于身体可能还有所损害。” “贫道见陛下神采奕奕,便知丹药确有效用,但陛下是否也有腹中坠胀、时而目眩之症状,此乃丹药后劲过于强劲所导致的。” “若是陛下能够修习导引之术,便能将丹药之力尽数吸收,清气上升,身形轻健如少年一般。” “日后等到长生之药获得,也必须以此导引之术送服、化解方可。” 难为徐福编了这么一大段说辞,在李信听来自然是破绽百出,但偏偏嬴政已经被其神迹所惑,再加上服食丹药之后确有隐患,倒也就信了七八分。 “父皇,我大秦依法治理天下,张良身负谋逆大罪,若是轻易赦免,岂非给人以侥幸之心!” 若是张良不死,扶苏始终担心谋刺会牵扯到自己身上,当即便提出了反对意见。 但他又担心嬴政不悦,补充道,“神仙导引之术想来不止一家有所传承,儿臣听说在燕赵之地颇多有道之人,愿意亲自为父皇寻访。” “若是无法为父皇解忧,儿臣甘当欺君之罪!” “扶苏公子所言极是!”谏议大夫茅朔也跪了下来,“秦法如山,陛下当为千秋万世之范!” 第101章 确有渊源 扶苏、茅朔所说的话,若是不追究其背后的真实意图,在法理之上算是稳稳的站住了脚。 即便是相对中立的御史大夫冯劫,也跪了下来,附和道:“陛下,扶苏公子所言有理,若是谋逆大罪也可赦免,那秦法之威严便荡然无存了。” 有他带头,一大半王公大臣都附和,纷纷表示不可开此先例。 嬴政心中也有些犹豫,以他个人的需求,对抗数百年的秦法,无论是对于当前,还是后世,都开了极坏的先例。 “李信,你有何谏言,不妨说出来?” 不知不觉之中,嬴政已经将李信当成了为他处理紧急事务的“不管部”部长,但凡遇上不决之事,都想要交给他。 李信躬身道:“末将以为,陛下一身关系大秦国运,秦法如山是我大秦的根本,两者都极为紧要!” “张良身犯谋逆大罪,自当处以极刑!但若是他能够幡然悔悟,在其处刑之前为陛下、为大秦做些事予以弥补,陛下也可法外开恩。” 又来这一套! 茅朔厉声道:“李信此言谬矣!张良既是谋逆,便难逃一死,若是凭其奇技淫巧侥幸得到一条生路,岂非是予人可乘之机?” “后人便可纷纷效仿,到了那时,我大秦江山危矣,臣祈陛下深思啊!” 对于茅朔这种阴险之徒,几次试图加害,他也从来没有好脸色,反驳道:“张良行刺之事,若是其背后还有人指使,又当如何?” “之前陛下圣明,已经将孙弘、赵偃等人挖了出来!若是张良此事,还有其他幕后之人,岂不应该穷追到底?” 李信这话锋芒毕露,他知道茅朔、扶苏心里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便毫不留情的直戳其心,“有人急于将其明正典刑,难道说心里有鬼?” 这句话让扶苏、茅朔,以至于那些附和的大臣们都有些心慌意乱,想不到李信转眼就扣了一个杀人灭口的大帽子上来,用心何其歹毒。 扶苏自然不能背这个锅,沉声回奏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人已经李信审理,所有口供皆已具备,并无所谓幕后指使。” “若是李信认为此案尚有疑点,那便是他有失职守,应予严惩!” 李信冷笑道:“公子所言差矣!当日我只是问了前半部分,还有后半部分未曾来得及细问,便被一群杀手打断审讯,或许这些人也是与公子一样的想法吧。” 既然扶苏要指责他渎职,那他也可以将派杀手的锅甩出去,反正就算不是扶苏所派,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眼见双方所言都有些过火,身为丞相的李斯不得不站了出来,他高声喝止道:“诸位都是陛下所信任之人,也是大秦的核心,怎么可以如街头泼皮般相互攻讦,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被他这么一说,无论是扶苏还是李信,都要给百官之首面子,各自退后了半步,默然无语。 “陛下,微臣以为张良身涉谋逆,死罪难逃!即便他背后有主谋,但作为直接出手的人,也是无可推脱的。” “但李信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如果现在就将其杀了,似乎也是不妥。” “微臣请陛下再宽限一个月,在此期间可以重开审讯,另外也可以让张良将导引之术悉数传承下来。” “等到东巡队伍再度返回博浪沙之时,便在当地处决张良,既可以震慑天下,也不会影响陛下的修炼。” 这是标准和稀泥的做法,既不得罪扶苏一派,又给李信、徐福这些人宽限了些时日,同时也让陛下有机会修炼导引之术,可谓是面面俱到。 李斯不愧在嬴政身边侍奉二十年,摸透了他的心思! 李信暗暗佩服,嬴政让他当丞相,真是没选错人。 嬴政果然很满意,颔首道:“丞相所言有理!张良的命暂且寄存着,等回到博浪沙之时再杀不迟。” “徐福何在?” 徐福连忙快步上前,合十道:“贫道听候差遣!” “今日你请动诸神,在朕面前展示了仙境所在,可见你道法渊深,朕便赐你真人之封号,望你速速筹备出海寻药事宜。” “既然张良是你的师弟,那朕就给你一个天大的恩典,给你们师兄弟一天的时间,如何?” 徐福躬身道:“陛下隆恩,贫道感激不尽!请陛下放心,贫道必然代先师之名予以训诫,使其幡然悔悟,将导引之术传于世间。” 嬴政见其明白自己的用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领着文武大臣、皇子公主离开了琅琊台,只留下押解着张良的几名郎官和李信。 待三人进入静室之中,徐福这才有空细细打量这位敢于行刺嬴政的张良,只见他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即便伤势不轻,依然风度翩翩,不愧是贵胄之后、翩翩公子。 “今日之事多得徐真人之力,张良感激不尽!”说着他站起身来,向徐福深施了一礼。 徐福连忙站起身来还礼,微笑着说道:“师弟说错了,我们本就是同门的师兄弟啊!” 张良一愣,他一直以为徐福只是信口找了个理由,想不到还真有渊源。 “师弟在行刺之时是否使用了天眼通?在审讯拷打之时,是否有太清玄功护体?或许还会惑心之术?” 张良愕然点头,徐福神秘的一笑道:“师弟的这些道门秘术,其根源便是我道门琅琊派的秘技!” “百余年前,琅琊派本是道门第一,门徒数百,信众不下数万,但却被齐国权相所忌惮,导致道门被毁于一旦,门徒或死或伤,还有一些避祸去了中原。” “据我师父赤松子所言,有几个去了韩国,我猜大约你的道术便是从他们手中习得。” 张良这才相信徐福所言,自己的祖父曾经收留过一些方士,既是为了给韩王炼丹,却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些道门秘技的修炼之术。 “我观师弟天庭饱满、双眉修长如鹰翅,头顶隐隐有青紫之气,此乃高官善终之相!”徐福捋须说道,“师弟之寿绝不可能止于这一月之中!” 第102章 称臣 “李信将军,你怎么看?”徐福突兀的问起安坐一旁的李信。 “咦,徐真人何出此言?李某只是一介武夫,既不会炼丹,更不懂得望气、导引,如何能够分辨?” 听到李信的回答,徐福神秘的一笑,说道:“将军过谦了!我与师弟虽然都是道门中人,但论起识人之明,却比不上将军。” “不说其他,只看将军对于师弟如此重视,不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救他,便知一二。” 徐福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贫道见过的人也算不少了,上至陛下、文武重臣,下到贩夫走卒,但李将军是独一无二的。” 李信仰天大笑道:“真人说笑了,李某人岂有如此特别?” “因为所有人都有气!如同陛下头顶有帝王之气,师弟有高官之气,而蒙恬、冯毋择有杀伐之气,但李信将军却没有。” “莫非李信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李信笑着反问道,心中便已经有了戒备,这徐福神神叨叨,不可轻视。 “非也,非也!”徐福摇头道,“若是寻常人,心中皆有所愿、所思,难免有疑虑、不解,故能显现外在之气。” “而李信将军的气蕴内敛,可见对于未来极有信心,从来不对自己产生怀疑。”徐福的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低,“因此贫道揣测,将军便是生而知之者!” 此言一出,不仅李信吓了一跳,就连素来心如磐石的张良也有些紧张起来。 李信手握剑柄,肃然道:“真人若是如此说话,妖言惑众,难道不怕李信的利剑吗?” 他是战场上百战百胜的大将,自有一股杀气袭来,徐福也不禁缩了缩脖子,摆手道:“将军勿恼,此言只在我们三人之中流传,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晓。” “再说,将军的眼光胸襟,乃是整个天下,区区一个徐福哪里需要将军亲自出手呢?” 这句话比刚才那一句更加可怕,胸怀天下这四个字,除了皇帝之外,其他人又怎么敢随意使用。 三人面面相觑,呼吸之声清晰可辨,李信一步步走向徐福,双目炯炯,眉心之间像是又多了一只眼睛。 徐福终于承受不住越来越强的压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将军之志非常人所能揣度,贫道不才,愿意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李信沉吟了片刻,终于将手从剑柄移开,笑道:“真人无须如此,方才大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徐福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知道李信其实已经默认了自己的判断,心中大定。 他本来就不是普通的方士,心中有着极大的抱负,但见到李信之后,才发现彼此之间差距极大,而李信所掌握的资源远远在其之上。 若是能够搭上他这条船,将来所获的好处,绝不仅仅是一座道观! 这也是他愿意与李信做交易,在刀口下救张良的根本原因。 张良自恃聪明绝顶,能看清天下大势,却没想到自己的便宜师兄,看起来只懂得装神弄鬼的徐福还有这份眼力。 而从李信的反应来看,他确实并非是秦朝的忠臣,而是有着极大的野心。 张良与徐福不同,他最擅长的便是推演、比较、计算,一瞬间心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却惊骇的发现,李信成功的概率居然不低。 如今他深得嬴政的信任,掌握了军机署,手下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百战之将,未来还将控制着整个咸阳的禁卫。 嬴政的身体逐渐在走下坡路,无论是扶苏还是其他的公子,都没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大秦,而李信却是处在很有利的位置上。 对于张良来说,推翻暴秦的统治是他的目标,但他也深知,以他的个人之力实在太过弱小,但若是得到李信的支持,那就不一样了! 比起从外部的攻击,内部的分裂更为致命! 日后真的到了那一天,若李信真是个明君,不妨好好辅佐他,给天下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 若李信是个暴君、昏君,张良也会在纷乱的天下局势之中,选择明主,从而将其击败。 想到此处,张良缓缓说道:“若是李信将军有意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我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李信看了看这两个各怀心思的师兄弟,知道他们所说的话不可尽信,但就目前来说两人都得仰仗自己,倒也算得上是好帮手。 “关于真人出海寻药之事,我已经禀明陛下,所需之物必会准备妥当!”既然徐福已经表了态,李信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我会安排一些自己人在里面。” “一来是帮着你稳定局势,毕竟大海茫茫,凶险无比。二来嘛,若是寻找到新的岛屿、陆地,光凭你一个人也无法将其控制,对不对?” 李信目光犀利,话语中的意思便是:老子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但你还是可以去,只是要按照我的安排去做。 “若是能够找到仙药自然是好,不过我估计多半很难!” 李信说的极其肯定,“但你若是开拓疆土有功,将来或是在海外给你一席之地,或是让你统领国内道观,都不是什么难事。” 好大的气魄! 如今李信不过是一名将军,就能面不改色的封官许愿,倒是令张良有些佩服。 徐福则是脸色一变,想不到自己在海外自立的心思根本瞒不过李信。 既然说开了,李信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指了指东方,说道:“一直往东,绕过高句丽,便有一座大岛、数座小岛,岛上之人尚未开化,身材矮小,尚在刀耕火种的阶段。对不对?” 徐福闻言,心中震撼无以言表,这是他隐藏在内心多年的秘密,也是这座道观的祖师所留下的海图之中所描绘的景象。 这些东西除了他和已经羽化登仙的师父赤松子之外,没有其他人知晓,李信竟然说的更加详细、明确! 看着徐福忽青忽白的脸色,李信便知道这个家伙早有图谋,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第103章 张良的心愿 张良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即便他是你的敌人,只需要经过几次接触、交谈,就能不知不觉的让对方忘记自己的立场,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 张良无疑是具备这个能力的,在第一次、第二次为服完金丹的嬴政实行导引之术的时候,嬴政随意的说了小时候在赵国街头听到的两个轶闻,张良却能接得上来。 他不仅能说出这两则轶闻的真实起源,还告诉嬴政,当时制造轶闻之人目的何在,当时就令嬴政刮目相看。 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抽了将近一个时辰与张良对谈,涉及面之广,包罗万象。 既有六国的秘闻,也有大秦的历史,农夫的收成,商人的贪婪,甚至包括朝局、军队,以及他偶尔做的怪梦。 张良就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海洋,不管嬴政如何问,他都能对答如流。除了引经据典之外,还往往能够结合实际,针砭时弊,启发嬴政的思考。 嬴政有时候会觉得张良所了解的东西,比起大秦所有博士加起来的都多,再加上他的神情气宇令人有种亲近之感,以至于到了临近博浪沙之时,嬴政竟然有些舍不得将其处死。 “你的学问确实极好,朕很欣赏,让朕想起了一位故人。”嬴政在即将抵达博浪沙的前夜,对张良说道。 “哦,不知是谁?” “他也算是你的前辈,是朕最欣赏的人才,韩非子!”即便韩非子已经冤死多年,但嬴政还是念念不忘。 “当初与朕相见之时,也与你差不多年纪,但目光长远、学识渊博,每一句都能说到朕的心坎上,让朕相见恨晚。” “韩非子乃是先圣荀子之弟子,更是我所崇敬之人,岂敢与之相提并论。”张良神情淡然,摇了摇头说道。 “你的学问不在韩非之下,机敏果敢犹有过之!” 嬴政说的很肯定,也很惋惜,“如果你不是犯下了谋逆之罪,朕一定会留下你的性命,甚至给你高官,让你教导皇子!” “这一个月以来,朕得到你的导引之术,果然在服食丹药之时舒服了很多,感觉身轻体健,颇为效果,你也算是立了一功。” “但是,如果朕不杀你,便是枉法!”嬴政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再也没有回忆韩非子时的温情。 “朕身为天下之主,当为垂范!”嬴政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说道,“有功不能不赏,你有什么心愿,朕或许可以满足你。” “家国已毁,父母兄弟均已离世,张良在这世上无牵无挂,也没有什么心愿。” 张良似乎是在说着别人的事,平静无波,“当日在博浪沙一击,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只不过,这些时日与陛下相处,觉得我之前所思所想也未必全然正确,六国被灭自有其定数,非人力所能挽回。” 嬴政没想到张良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有些动容。 “但陛下统一之后,施政过于严苛,徭役赋税繁重,已经让天下万民有些承受不住了!” “统一之后,千头万绪,朕对外要用兵对付百越、匈奴,对内要书同文、车同轨,这才能够真正实现盛世。” 嬴政皱眉反驳道,“这些都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张良哈哈大笑道:“陛下错了!这是你所需要的天下,而不是万民所需要的天下!” “百越即便不征伐,也不会有很大的威胁,匈奴的力量再强大,也不敢贸然全面开战,再缓些时间又能如何?” “让万民休养生息,也许只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天下就能恢复元气,那时候无论是作战还是修路,都不是一件难事。” “我想,陛下只是求全心切,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吧。” 张良的话就如尖刀一般,刺进嬴政的胸膛,就好像看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嬴政哼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朕看在你即将被处死的份上,也就不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罪。” “像你这样的书生,又怎么能够理解手握天下、日理万机的艰辛?” 张良默然无言,只是一揖道:“陛下方才问我有何心愿,在下确实有一事相求。” “此地距离在下父、祖的坟茔不远,希望陛下给在下留一个全尸,并将我归葬故园,长伴父母身旁。” 嬴政沉吟了片刻,说道:“朕能够体谅你的想法,但谋逆大罪最轻的惩罚便是斩首,若是要留全尸,还得立有功勋方可。” 张良闻言,不悲不喜,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没有什么心愿了!” 嬴政见他转身而去,不免有些伤感,挥手叫来内侍,吩咐道:“今晚按照朕的标准送一份膳食给张良,就当为其送行了。” 与此同时,扶苏与茅朔也在密议,他们还在担心张良有没有说出什么牵扯到自己身上,以及明日到了博浪沙之后,会不会有人阻挠处死张良。 “若是李信坚持要保张良,陛下会不会同意?”扶苏低声问道。 “不会!”茅朔没有丝毫的犹豫,嘴角甚至还露出一丝笑意,“若是他真的敢于力保张良,不仅张良的性命保不住,就连他自己也会被牵连。” 见扶苏不解,茅朔解释道:“陛下依法治国,在琅琊台之时便已经宽纵过一次了!对于谋逆大罪,若无殊勋,绝不可能免死!” “以李信的精明,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扶苏吐了一口浊气出来,说道:“这一个月来我始终心惊肉跳,担心哪一个环节出错,被张良这小子看出了端倪,那就麻烦了!” “以父皇的脾气,只要露出一丝马脚,就算亲生儿子,也不会手下留情。” 茅朔点了点头,正色道:“公子勿忧,明天张良便会被处决,便不会再有后患了!” “赵陀最近有没有信来?” “上次公子下令让其寻求百越主力作战,但至今尚无音讯!”茅朔也有些疑虑重重,“原本每隔一个月便会有消息,怎么这一次隔了这么久?” 第104章 隐忧 “看来陛下虽然赏识张良之才,但还不会逆秦法而行。”在军机署之内,当值的三人说起张良来,也不免有些惋惜。 “论才能,张良确实出众!可惜啊,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冯毋择叹了口气,说道,“看得出陛下也在犹豫,否则不会在博浪沙之前的行程慢了许多。” “但是再怎么拖延,张良也逃不了一刀!” 蒙恬将手中的竹简放好,冷冷的瞥了李信一眼,他清楚李信明里暗里是想要保住张良的性命。 “明日午时,便是行刑之时!”冯毋择厚道一些,提醒道,“李信将军,是不是去看看?” 李信却是朗声长笑,说道:“两位难道以为我与张良有何私交不成?” “我无非是看他的导引之术能够替陛下缓解丹药之苦,让陛下的身体更好些,这才进言留了他一个月的性命。” “你们难道没发现,这些天陛下的脸色越来越好,精神也更充沛了吗?” 这一点倒是事实,冯毋择一边点头,一边还还小声说道:“这道家之术如此神妙,若是我也能学些就好了。” “天地之间自有浩然正气!”蒙恬对这些方士素来看不惯,认为他们只会装神弄鬼,至于什么神仙导引之术,也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陛下能够康健,多半是受了琅琊台祈禳大典的影响,心情舒畅,缓解了之前所淤积的烦躁之情。” “再加上前后数日斋戒,让身体肠胃得到了清理,岂是导引之功?” 这些话固然让冯毋择无法反驳,但让李信也对其刮目相看,这位蒙内史不仅懂得内政军务,还知道饮食之中的规律,可见其心思细密。 “蒙兄所言,乃是至理!若是陛下可以常食鱼、虾等海边出产之物,少食些羊肉,体内的阴阳平衡便会更好些。” 蒙恬摇了摇头,知道此言虽有理,但嬴政未必做得到,久居西北,羊肉已经成了不可或缺的食物,须臾无法离开。 而以现有的运输条件,将海边产物运到咸阳,以最快的速度也超过一个月,到时候都已经腐败变质了。 李信显得对张良的生死并不太在意,有一个原因是徐福看张良的面相,觉得他至少还有二三十年的富贵。 从徐福能够猜出自己的身份来历不简单,便可知这家伙虽然喜欢神化自己,真本事也还是有的。 另一个原因在于,张良这样的人,几百年才出一个,气运之强绝非常人能比,他隐隐觉得一定会发生什么事,让张良不至于在博浪沙身首异处。 当晚,军机署的三人又议论了百越的战事,根据最新的奏报,任嚣带伤出征,已经率军到达了南越、西瓯的交界处之地苍梧,并且构筑了一条坚固防线。 “这个任嚣带兵多年,经验还是有的。”冯毋择指着舆图说道,“这条防线依山傍水,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只要屠睢等人能够撤回来就行。” “是啊,南越境内相对平静,番禺已经在我军之手。再说经历了刺杀之后任嚣更加谨慎,在其所控制的重镇都全线戒备。” 李信面色凝重,补充道:“可惜至今为止,任嚣派出去接应的几批人马,还没有好消息传回来。” “而接到陛下严旨的屠睢、赵陀,究竟有没有撤退,也还是个问题!” 李信用手指划过舆图,重重的敲击着桌子说道:“两军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长,怎么会出现如此状况!” 冯毋择已经有些疲倦了,打了个哈欠说道:“我等身处千里之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不过,人工河渠的开挖进度倒是很顺利。” “这固然是史禄的功劳,但李信的建议也很重要!” 蒙恬评价人物素来公允,“就连史禄也在奏报中说,如果没有那几项重大问题的解决思路,工程至少要走半年的弯路。” 李信笑了笑,这是他意料中事,能够让民夫们少流些血汗,缩短工期,便能裨益于天下,这不比军事胜利的意义小。 “明日一早便要出发,陛下有旨在午时之前必须赶到博浪沙,大家也都休息吧。”冯毋择提议道。 李信却摇了摇手道:“两位先走吧,我再看一看舆图,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第二天启程了不久,嬴政便将李信召到了御驾之前,本来是想要让他监斩张良,却看到他脸色青白,就连眼圈都黑了,不禁甚是惊讶。 “朕记得这几天并没有什么紧急军务,你怎么如此模样?” 李信控制住胯下白马的速度,肃然回奏道:“这两天末将都在担忧百越前线的战事,若是屠睢、赵陀罔顾圣旨,遭到敌军突袭,该当如何应对?” “屠睢终究也是百战大将,若是战局不利,总会择善而从,往南越退却吧。” 嬴政对此还显得比较乐观,“听说任嚣已经到了接应地点,到时候便能接掌其兵权了。” 李信沉吟了半晌,没有说话,只听到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吱吱声,嬴政便知道李信有不同的想法,问道:“你以为屠睢连安全退却都做不到?” “陛下,百越之地势极为险峻,山路崎岖、河沟纵横,不利于我大军行进!再加上树林广袤无垠,一旦陷入其中,即便是十万大军也未必能够找得到。” “而等到屠睢退却之时,必然是遭遇了大败,若百越之军再放几把火,便能让局势陷于混乱,到了那时,恐怕主将的安危都成了问题,如何能够有效指挥?” “若真是如此,那便应该如何应对?”嬴政终究是经历了多年战争的磨砺,虽然没有去过百越,但从奏章上看确实如李信所说。 “一旦发生了屠睢的惨败,关键便在于任嚣的态度!”李信斩钉截铁的说道,“他若能守住防线,收拢残兵,则我军还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若是他意图反击,则最后一支生力军也会被消耗掉,我大秦攻伐百越之战会被拖入更深的泥潭!” 第105章 监斩风云 嬴政沉吟了片刻,说道:“任嚣用兵素来谨慎,若真是屠睢出了差错,相信他能够挽回败局,稳守南越之地。” “前面便是博浪沙了!”嬴政与张良相处日久,颇为赏识,因此言语之中也不免有些萧瑟,“当初就是你这里擒住张良,如今就由你去处决他吧。” 李信默然无语,这些天他一直在等一个变数,但是始终没有等到,心中也甚是紧张。 “对了,张良求朕给他一个全尸的恩典,但朕没有答应他!”嬴政意味深长的说道,“但朕对其也甚为怜惜,到时你就相机处理吧。 从嬴政嘴里说出如此隐晦的暗示,李信便明白了,当即拱手道:“陛下放心,末将必定体念陛下的心意。” 只要自己能够留在张良全尸,凭着徐福、张良的道术,便能金蝉脱壳、死里逃生! 他一勒缰绳,白马嘶鸣,四蹄扬起,便向关押张良的囚车奔驰而去。 “此处便是当日刺杀陛下的所在吧?”李信指着不远处芦苇丛中的土丘问道。 “对!”张良即便面临死亡,似乎也没有太多恐惧,淡然笑道,“若是没有你李信将军,这一锥力破千钧,嬴政也早就一命呜呼了!” 此刻所有随行士兵已经被他留在了远处,只留他与张良二人,因此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 “此刻陛下还不能死!” 李信坚定的说道,“天下初定,百姓困苦已久,若是陛下驾崩,必然是烽烟四起,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李信将军纵横沙场,杀伤六国将士也不下数十万吧,怎么如今变得慈悲起来?” 张良冷冷一笑,反驳道,“嬴政一死,大秦便无人可以控制局面,六国便能重新复兴,也许过不了几年,百姓又能重享太平了。” 李信闻言,仰天大笑,摇头道:“韩国的百姓真的比秦国的百姓过的好吗?徭役更少、官府更清廉,还是韩王更仁慈?” “天下乌鸦一般黑!坐在那个位置上,哪怕是你张良,也不可能做的比嬴政更好!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天下百姓再遭一次罪呢。” 张良默然无语,因为李信所言都是实情,身为韩相之后,他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国存在的问题,在韩国也无可避免!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土丘之上,李信趁机低语道:“陛下虽然有旨让我监斩,但又说相机行事,张先生明白何意吗?” 张良目光一闪,微笑着说道:“李信将军有办法留我一条命?” 李信说道:“待会我一剑刺你前胸,避开所有重要脏腑,然后你以道门的闭气假死之功骗过验尸之人。” “我就会在此地刨个坑将你埋下,这儿土质松软,能够透气,等到几个时辰之后,你自会苏醒过来。” 张良并不惊讶,当初他与徐福与李信订下密约之时,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问道:“若是我醒来之后,继续再行博浪沙之事呢?” “哈哈哈,张先生的才智岂是常人能比,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够了!” 就在两人私语之际,一匹快马突然冲了过来,马上之人正是谏议大夫茅朔! 他对于李信与张良之间的关系颇存疑虑,因此便一路跟随而来。 见李信怒目而视,他朗声道:“本官有监督、建议之权,避免有人私相授受。” 这下糟了! 茅朔在此,必定是为了监督自己行刑!如果仍然按照原计划施行,以茅朔的诡诈,多半会继续刺两剑,甚至斩首。 如此变化,让李信、张良都感到有些棘手。 茅朔却不着急,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人,抽出长剑,悠然道:“这等谋逆之辈,我也十分痛恨!等将军执刑之后,本官也会来补两剑的。” 李信握紧了手中之剑,怒火中烧,心想老子现在就先劈了你,又能如何? “将军,马上就要午时三刻了,莫要误了时辰!扶苏公子还在等着我的消息呢。”茅朔也感受了李信眼中的杀气,笑着说道。 没想到他这句话反而提醒了李信,他看了看天色,说道:“茅朔大夫,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只是午时初刻,大约还要两刻钟呢。” “若是提早了时辰,那也算是抗旨!难道这也是扶苏公子的意思?” 茅朔想不到李信竟然找到了自己话中的破绽,连忙辩解道:“初刻还是二刻,我们不必争论,听军中之信号即可。” 说完之后,他竟然下了马,手持长剑走到了张良面前,笑吟吟的问道:“张良,当日你刺杀陛下,可曾想到今天是这样的结果啊?” 茅朔必置张良于死地,表面上是因为担心被扶苏被牵扯到谋刺案之中,其实他在潜意识之中,对于才智过人的张良也心存忌惮,总觉得他对于自己是个威胁。 张良自始至终都是容色不变,他虽然年轻,但已经接近了“太上忘情”的境界,因此只是冷然反问道:“茅大夫等不及了,难道要亲自动手?这真是张良之幸啊!” “乱臣贼子,六国余孽,人人得而诛之!”茅朔面色肃然,举剑道,“若是李信将军同意,本官也可一试!” “六国余孽?”张良哼了一声说道,“你自己便是齐国人,数典忘祖之徒,还有何颜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张家五世相韩,世代簪缨,似你此等贩夫走卒之后,连我家的门都进不去!” 茅朔被张良激的大怒,举剑便要刺出,却突然又收了回来,看着李信道:“陛下既然将如此重任交给你,我怎可越俎代庖呢?” “马上就到午时三刻了,本官也不急于一时!” 李信、张良心中都暗叫可惜,若是茅朔按捺不住出剑,李信便可以其抗旨之名予以擒拿,甚至将处死张良之事拖下去。 可惜他老奸巨猾,偏偏不上当! 过了没多久,营中传来了鼓点之声,午时三刻已到! “李信将军,请即刻行刑!” 茅朔见李信仍未出剑,便不再犹豫,挺剑便往张良咽喉刺去! 第106章 变数 茅朔手中的剑是扶苏所赠,也算得上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再加上他手上力道十足,竟然隐隐有风雷之声。 转瞬之间,剑尖已经逼近了张良的咽喉,剑气一激,喉间寒毛直竖! 但这一剑却没能刺下去,因为李信的剑到了! 后发而先至! 茅朔的剑被一股巨力弹开,虎口掌心阵阵发麻,身形也不由自主被逼退三步,勉强消去了后劲,耳边才听到了剑鸣之声。 “好快的剑!” 李信出剑在茅朔的预料之中,但这一剑来的这么快,甚至超过了声音的速度,还是让他极为震惊,而掌中剑也出现了米粒大的缺口。 “这就是传说中的斩风剑吧?” 茅朔出剑而无功,却并不遗憾,反倒是面露得意之色,悠然道,“果然不愧是当世名剑,李信将军的剑法也十分了得。” “但你有没有想过,过了午时三刻而张良未死,就是违抗了陛下的圣旨,这是欺君之罪!” 茅朔潇洒的挽了一个剑花,双目盯着李信,像极了林中觅食的毒蛇,等着对方露出破绽。 与李信打交道这么久,他第一次占得上风,心中自是舒畅,就看李信如何应对。 他不相信李信敢抗旨,但若是被他看出李信出手之时留有余地,那李信的性命也就掌握在他手中了。 李信面色凝重,手中的斩风剑光芒四射,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此时,一匹快马从嬴政的行宫中疾驰而出,马蹄生风,卷起滚滚烟尘,朝着李信等人的方向而来。 “李少傅,我看陛下已经等不及,已经派人催促了!莫非你真要抗旨不成?” 自从得悉李信被任命为詹事少傅的旨意,扶苏甚是恼火,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詹事少傅是太子属官,如今父皇竟然让李信为胡亥教授武艺,究竟是何用意?” “莫非父皇已经想要改弦更张,立胡亥为太子?” 看着扶苏苍白而有些激动的神情,茅朔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位公子的心志总是欠缺了一些坚强。 “依我之见,陛下之意一来是表示对李信的信重,二来多半也是给予公子的某种暗示,让公子更加奋发有为,不可安于现状。” 尽管茅朔能够以言语安抚扶苏,但在他心里,却还是对嬴政的这个任命十分头疼! 朝中那么多善观风色的大臣,都从嬴政的旨意中悟出了一些什么,即使扶苏依旧不改其尊荣,对于胡亥的关注还是大大加强了。 就连百官之首、丞相李斯,也在嬴政面前赞了胡亥早慧、志向远大,更不要说其他人了,这段日子赵高走路都是虎虎生风。 因此,如果趁这个机会扳倒李信这个新鲜出炉的少傅,便能给大臣们一个明确的信号,让他们不要首鼠两端,乖乖的站在扶苏一边。 茅朔的谋划固然精妙,但他却没有看到李信脸上出现焦虑不安的神色,相反看到快马之后,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马上之人便是骑中郎王翳! 如果嬴政对于处决之事有所催促,必然是派冯毋择或者是赵高前来催促,绝不会派王翳! 最大的可能是出了什么紧要之事,必须让骑中郎尽快通知自己。 果然不出李信所料,王翳远远看到手中持剑的李信、茅朔两人,脸色大变,疾呼道:“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茅朔脸色大变,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名骑中郎究竟是得了谁的命令,竟敢抗旨! 这就是李信所等的变数! 为了这一刻,他与张良也已经筹谋准备了一个月的时间。 “丞相、御史大夫、上将军以及蒙内史一致商议,暂缓行刑,先将张良押回行宫!” 王翳看到张良未死,松了一口气,连忙向李信、茅朔禀告,“十万火急!不可迟延!” 若是在平时,这些重臣就算对圣旨有不同看法,也会先禀奏嬴政,让其重新考虑是否需要收回成命,此刻如此异常,只有一种可能! 嬴政出事了! 李信、茅朔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两人没有耽搁,更没有多问一句话,带着张良迅速上马,往行宫而去。 嬴政不仅是大秦帝国的统治者,而且是唯一拥有最高权威的人,若是他无法视事,那么权力格局必然有所变化。 茅朔心里如火烧火燎一般,暗忖:在此期间,必然是公子扶苏监国,代掌国政! 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做些事,也许就能让嬴政再也没法恢复,监国也就顺理成章成为继承者! 等众人赶到行宫的时候,发现情况果然很严重,嬴政已然卧床不起、口眼乜斜,无法说话,甚至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除了李斯、冯劫、王贲这三位重臣之外,扶苏也已经赶到了,蒙恬、冯毋择、王离等亲信大将也神色凝重,殿内气氛极为压抑。 “怎么回事?”李信问身边最近的冯毋择,“陛下得了什么急症,御医怎么说?” “一个时辰之前,陛下收到了百越战报,是赵佗上的!”冯毋择说到赵佗名字的时候,李信便知道那件事终于还是触发了。 因为屠睢是主将,即便百越吃了败仗,战报也应该由他来上,这是个基本的规则,如果被破坏,只能说明一件事:屠睢战死或是失踪! 大秦军法严厉,若是主将战死而其亲兵生还,则亲兵全数斩首,可见这场大战秦军损失必定极为惨重。 “行军途中遭遇了百越联军的偷袭,大军折损过半,主将屠睢身中十余箭,失血过多而亡!副将赵佗带着剩余的将士一路后撤,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追击!” “总算任嚣接应的军队赶到了,才让他们有了喘息之机!百越联军见我军营垒森严,尝试了几次,便主动撤军了。” 冯毋择悄声在他耳边说道,“陛下见到此军报,当场大发雷霆,痛骂屠睢、赵佗,甚至包括丞相、上将军!说他们见事不明、荐人不当,断送了大秦数十万将士!” 第107章 公主之威 李信闻听此言,立刻就明白了八九分,嬴政多半是因为在素来看不上的蛮夷吃了这么大的亏,以至于急火攻心,昏厥了过去。 “御医说陛下的心脉被堵塞了,若是施针太过凶险,而用汤药暂时也没法灌下去,因此束手无策!” “就在大家焦急之时,赵府令看到了陛下昏厥之前匆忙写下的‘张’字,便想到也许张良有办法,这才让王翳紧急召你们回来。“ 见到李信进殿,还有他身后的张良,一直跪在嬴政身前伺候的赵高急忙喊道:“李少傅,不要延误,赶紧让张良过来看看!” “且慢!”扶苏一伸手,做了个阻挡的手势,说道,“张良本有谋逆大罪,已经被判死刑,岂知他会不会趁机加害父皇?” “赵府令,你能负得了如此重责吗?” “再说,父皇昏迷之际所写下的字本就不太清楚,又怎知是指张良呢?” 如今嬴政陷入人事不省、药石罔效的境地,而作为其最受重用的长子扶苏,地位立马变得不同起来。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只要嬴政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扶苏必定会在灵前继位,成为大秦的第二位皇帝! 此时若是反对其言辞,难保日后不被清算,因此无论是三公,还是军机署之人,都默默无言,不敢轻易出声。 扶苏在嬴政的授权之下,曾经几度处理政务,但朝廷重臣对于他始终是保持尊重,但却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畏惧,遇到意见分歧,也会据理力争。 就连与他关系甚好,兄弟相称的王离,也时不时流露出大秦是我王家打下来的! 然而,今天当他站在嬴政榻前,便有了全新的感受: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人反驳,每个人都躬身而立。 这种感觉太好了! 这才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权威! 赵高心系嬴政的安危,但他终究地位太低,背后的靠山又倒了,根本无人理会。 “公子此言差矣!” 殿角传来了坚定的声音,正是来自于詹事少傅、中尉、军机署当值的李信。 “陛下如今身在东巡途中,突发变故,既然御医无用,那便只能以导引之术尝试疏通心脉。否则,再过些时辰,陛下的气血无法通畅,必然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公子素来以仁孝闻名朝野,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陛下身陷不测之境?” 想不到李信还敢于做仗马之鸣,可惜无济于事! 扶苏冷冷一笑道:“李少傅此言差矣!父皇的身体康健当然重要,但御医已经开下药方,等再过一两个时辰,便可缓缓用药,慢慢调理之后就能痊愈。” “这才是万全之策!本公子身负监国重责,绝不能容许谋逆之人趁此机会接近父皇!”说到此处,他的目光一扫当先的李斯,“丞相大人以为如何?” 李斯是个极识时务的人,听出了这是扶苏要自己表态,他丝毫没有犹豫,躬身道:“公子所言极是,此事不可不防,还是稳妥为先。” “其余大人还有什么意见?” 扶苏心中得意,目光在王贲、冯劫等人身上一转,又扫过王离、冯毋择、蒙恬等人,见无人出言反对,便待下令将张良即刻处决。 “公子,张良固然是谋逆之人,我李信总不是吧!”李信抢先一步说道,“所谓导引之术,我也习得一二,由我为陛下尝试疏导如何?” 在场之人都很清楚,若是论起嬴政的信任度,李信不逊于任何人,作为少傅、中尉,他想要接近嬴政,予以诊治,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蒙恬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拱手道:“公子,微臣以为李信如此有把握,不如让其一试!” 他虽与扶苏交好,终究还是牵挂嬴政的安危,希望能够获得一些生机,因此不顾扶苏威胁的眼神,咬牙说了一句。 冯毋择也点头道:“李将军是陛下的忠臣,末将也同意让他去看看!” 扶苏闻言,甚是恼火,但一时又想不到合适的理由,便将目光投向了进殿之后始终一言不发的茅朔。 “两位大人,李少傅的忠诚自然是确定无疑的!”茅朔沉吟道,“但他终究是将军,不是御医,更不通医理。” “若是因为心急于陛下的康健,贸然以真气疏导,很可能加重病情,到时又当如何?” 说到此处,他向扶苏躬身道:“若是救治不当,也应一并治罪!” 见扶苏配合的点了点头,茅朔微露得意之色,反问道:“两位大人敢为李少傅作保吗?” 此言一出,极具威胁之感,蒙恬、冯毋择毕竟还有父母亲族,不可能为此赌上一切,被逼的无言以对,只得齐齐闭嘴。 就在此时,殿门口传来了坚定而自信的声音:“若是我为李少傅作保呢?” 众人回头,看到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体态修长、婀娜袅婷,容颜更是清丽无双,正是溥乐公主嬴萱! 而她手牵一名幼童,瞪着一双大眼睛,恶狠狠的嚷道:“再加上本公子如何?” 眼见嬴萱、胡亥到此,以李斯为首的群臣纷纷恭敬行礼,自然也包括茅朔,说到底他们都是嬴家的臣仆。 “萱儿妹妹,还有胡亥,你们来了呀,方才我还想让赵高去通知一声呢。”扶苏身为兄长,也得表现出气度来。 岂料嬴萱压根儿没接他的话,只是盯着茅朔问道:“本宫方才所言,你还没有回答!若是本宫与胡亥公子作保,能不能让李少傅为父皇诊治?” 茅朔没想到看起来清秀温柔的嬴萱如此犀利,便婉转的说道:“公主,微臣以为还是谨慎为上!” 说到此处,他看了扶苏一眼,扶苏便配合道:“是啊,你们去看看父皇就好了,还是按照御医所说,徐徐调养最为恰当!” 说着挥了挥手,便有几名内侍上前来,想要将他们两人与李信隔绝开来。 赢萱见状,凤目如电般一闪,低叱道:“退下!” 她自有一股皇室威仪,内侍们便不敢上前,纷纷看向了扶苏。 赢萱冷哼了一声,说道:“来人!将这里团团围住!” 第108章 果决 自从嬴萱进殿之后,目光除了停留在嬴政的床榻之外,便是与李信数次交织,似乎传递着不为人知的信息。 这一幕场景落在王离的眼中,自然是心生妒意,但他听到公主下令要将此地包围,不由得暗自冷笑。 他早已经调动了前锋营的五百精锐,将此殿围的水泄不通,若是有人胆敢质疑扶苏公子的决定,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将其捉拿。 在嬴萱、胡亥进殿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只要李信再纠缠不清,便立即动手! 当然陛下的公主、皇子不可冒犯,但他有兵在手,却也不怕嬴萱身边的那几个侍卫。 今天就要让你看看,谁才是掌握大局之人! 但谁也没料到,随着嬴萱的声音,殿内忽然人影晃动,三十名黑衣人就如幽灵般冒了出来,占据了有利的地位。 李斯、王贲以及王离等人与扶苏被分隔包围,黑衣人虽然剑未出鞘,但森寒的目光便如野兽一般嗜血,让这些人顿生惧意。 “黑冰台?你,你竟然敢调动黑冰台?” 扶苏看出了这些人的来历,愤然指斥道:“父皇只是让你监管黑冰台,谁给你的权力调兵进殿,这是大不敬之罪!” 李斯也缓过神来,拱手道:“公主,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如此行事,实乃僭越之举啊。” 王贲没有说话,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剑士,心中虽有愤怒、疑惑,但也不得不佩服公主的果决。 不管怎么说,敢于调动黑冰台,将扶苏公子、当朝重臣一并包围的,居然是一名女子,实在是了不起! 说明在此之前,她就已然对形势有了清晰的判断,做好了必要的准备。 在兵法上说,嬴萱做到了“出其不意”这四个字! “兄长,丞相大人、上将军,御史大夫,还有诸位重臣,如今父皇病情危急,若是再有拖延,便有性命之虞。” 嬴萱感受到身边胡亥的小手冒出了汗,便轻轻捏了捏,让他镇定下来,随即说道,“本宫想请李信将军随我前去诊治,尽女儿的孝道。” 说到此处,她凤目一闪,语气变得冰冷,“若是有人胆敢阻拦,黑冰台自会出手!若是有所折损,休怪本宫未曾言明!” 扶苏被五名剑士围住,一时也无计可施,喝问道:“仗着父皇的宠爱,你如此胆大妄为,眼中还有大秦的法纪吗?” 王离自恃武功高强,倒也不惧,心想:若是我与父亲联手,收拾掉眼前的几个剑士,便能直取嬴萱,只要将其扣住,大事定矣! 想到此处,不由得握紧拳头,脚尖微微用力,却不防被身后的王贲勾了一下腰带,便将他的刚刚凝聚起了气势化解了。 他心中不解,回头看到王贲皱着眉,摇了摇头,意思便是你的想法无法实行。 作为上将军,王贲对敌我局势的判断远在王离之上,对于他们父子两个联手的战力虽然很有信心,但他深知嬴萱、胡亥的分量虽然比不上扶苏,却也深得嬴政宠爱,绝不可轻举妄动。 “若是公主殿下与李信将军施救未能成功,或是让陛下陷于更危险的处境,又当如何?” 自从嬴萱进殿之后,一直没说话的御史大夫冯劫突然开口了。 “若是施救无效,本宫甘愿与李信同罪!” 嬴萱没有犹豫,就连面色都毫无变化,说出来的话便如利剑般锋锐。 冯劫转向了扶苏,拱手道:“既然溥乐公主对李信这么有信心,微臣以为还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 扶苏尚在沉吟,茅朔反应极快,立即应道:“冯大人此言差矣,公主已经触犯大秦律法,安知其不会在救治陛下之时出现忤逆犯上之举!” “若是公主真的心怀坦荡,不如先将黑冰台剑士撤下,再行协商。” 李信洞若观火,看到各方博弈的嘴脸,对于公主的信任也甚是感动。 “既然茅朔大夫依然心有疑虑,不如这样,就由蒙恬大人与我们一同前往,也能多一个人见证,如何?” “若是公子执意不肯,那就怪不得李信,只能硬闯了!”李信的声音突然变得低而肃杀,“到时候若是伤到了无辜之人,也就只能抱歉了!” 他随手一指,便有玄阳真气从指尖喷薄而出,击中了殿角所放置的钟磬,发出了清越而悠远的声响。 而钟磬与李信之间的距离,正好与扶苏的距离相仿,警告之意甚是明显。 说到底,这还要感谢扶苏、茅朔在审讯囚禁李信之时,让他陷于绝境,反而激发了先天之气。 再加上冰心诀的寒气被他所吸收,相互滋养壮大之后,便有了如此刚柔并济的指力。 扶苏顿时脸色一变,而蒙恬也担心李信一言不合便动手,于是抢步上前挡在了李信的面前,说道:“微臣以为,不妨让他试一试。” 扶苏扫视了殿中的情形,便知道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也难保必胜,于是只得长叹一声道:“萱儿妹妹,若你执意如此,使得父皇病情恶化,为兄也只能秉公处置!” 在齐大、齐二两人的护卫之下,嬴萱、李信等人终于来到了嬴政的榻前,只见榻上之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面色苍白,口鼻之处还隐有血迹,似乎对于周围的一切已经毫无反应。 嬴萱眼见前些天还精神抖擞处理国事的父亲变得如此模样,心中甚是悲伤,眼圈不禁红了起来,但她终究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转头看向身边的李信。 “李信将军,一切就要拜托你了!” 李信感受到了嬴萱期待而急切的心情,沉稳的点了点头,明白这是一场不容有失的救治! 嬴政之所以昏迷不醒,来自百越惨败的战报固然是堵塞其心脉的直接诱因,而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体内淤积的丹朱之毒过盛,一旦失去了压制,便如洪水泛滥般对其脏腑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当务之急,便是将这股蔓延开来的毒力驱除出去,冲开心脉的通道,让血液正常流动! 第109章 监军 李信的玄阳真气源自道家,具有强大的造化之功,这些时日又吸收了徐福、张良的道家所学,愈加精进。 他凝神聚气,一指倏然如风,点中了嬴政的关元穴,温和纯净的真气输入其体内,分为八支,循着奇经八脉而行。 在浩荡真气的冲击下,八脉之中所盘踞的丹朱之毒犹如遇上积雪遇上了阳光,转眼间便化为一滩清水。 只不过因为嬴政体内的丹朱之毒太多,一时间难以尽行去除,只能将其暂时压制在关元穴附近的经脉之中。 此举耗费了大量的真气,李信脸上的汗珠滚滚而落,脸色也已经不复先前的红润。 与此相对,嬴政的身体四肢却出现了微微的颤动,眼皮急速滚动,脸色也开始渐渐恢复,目睹这一切的蒙恬自然喜形于色。 而驻足观看的扶苏却显出了凝重之色,心中暗忖:这李信究竟还藏了多少鬼门道,有这样的的对手真是麻烦至极。 李信长舒了一口气,将关元穴的手指挪开,擦了擦汗,说道:“陛下肺腑之中的毒素已经压制住了,接下来就需要疏通心脉了。 原本心情紧张的嬴萱见李信的施为颇为见效,心中甚喜,连忙问道:“你需不需要调息一下?黑冰台的人武功不弱,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李信摇头道:“心脉是人体最为脆弱之处,需要极为小心,若是有外力介入反而麻烦!” “请公主放心,末将一定能让陛下苏醒过来!” 胡亥的目光之中颇为崇敬,这些天来他跟着李信学习射箭、骑术,虽然摸爬滚打甚是辛苦,但却颇有乐趣,体力增长也极为迅速,对这位少傅自然心服口服。 李信吐纳了数息之后,忽然一掌拍出,直击嬴政的百会穴! 百会穴是全身经脉聚集之处,因此极为脆弱,李信这一掌看似迅猛,实则甚是轻柔,只听得轻轻的一声,掌心便已经轻按住穴位。 这股真气自上而下,分外柔和,行进速度也很慢,若是稍稍用力过猛,便会让原本就细弱的经脉不堪重负,那时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大殿之内,每个人都在关注着床榻旁的李信,见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额角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手掌也开始微微颤抖,便知道此刻到了最紧要的时候。 嬴萱担心汗水滴下会模糊其视线,于是伸手以长袖为布,轻轻为其擦拭。 李信原本也已经到了几乎油尽灯枯的境地,心脉之复杂远超其想象,真气的控制难度也极大,在最后一个关口之前连续尝试了几次,也未能破关而入。 而公主擦拭其汗水的一瞬间,不知何故,便有种神奇的力量传来,便如同生力军一般浩荡而至,刚柔并济,瞬间冲破了心脉的阻塞。 只听得嬴政大吼了一声,连续喷出了两口鲜血,发出了几声呻吟,握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早已经随侍在旁的御医,见此情形喜出望外,病人能够吐出淤血,从深度昏迷之中清醒过来,那就证明度过了最凶险的一关。 早就将安神补气的汤药熬制好,御医连忙上前,将药迅速的灌入了嬴政口中,李信则退到一边,观察着嬴政的反应。 这汤药之中包含了天下最名贵的药物,就算是黑白无常已经到了面前,也能暂缓一时,自然药效极强。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奄奄一息,不知何时才能苏醒的始皇帝竟然睁开了双眼,虚弱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惊喜交加的扶苏、目中含泪的嬴萱、胡亥。 “朕究竟出了什么事?刚才胸前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连话也说不出来,如今才算缓了过来。” “父皇,您刚才被百越的战报所激,导致昏迷不醒!”扶苏连忙奏道,“幸亏上天有眼,父皇洪福齐天!” 扶苏压根儿不提李信救治之事,胡亥却是孩子心性,拉住嬴政的衣袖道:“父皇,李信将军方才以导引之术为您救治,您才能醒过来的!” “哦,原来如此!”嬴政的目光扫过躬身而立的李信,脑子里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问道,“张良尚未处决?” “是!陛下突发恶疾,末将得到公子及诸位重臣的传唤,即刻赶到。”李信回奏道,“幸亏张良未死,否则末将也不知如何疏通心脉。” “既然张良有救驾之功,朕也就先不予处斩,等朕返回咸阳之后,再酌情处置。” 嬴政艰难的转头看了看李斯等人,问道:“丞相、上将军,朕已经无事了,你们放心!” 李斯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道:“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只要陛下在,则我大秦江山稳如泰山,区区百越疥癣之疾,自能一鼓荡平。” 王贲也跪倒附和道:“这都是微臣之过,令陛下有伤心神!微臣愿意请缨,亲自出征,务必将百越之贼一扫而光。” 嬴政握住了嬴萱有些冰凉的小手,温言道:“萱儿,有你守在朕的身边,令朕最是安心!” 嬴萱强笑道:“父皇身体素来康健,些许小病小灾,岂能让父皇倒下?只是女儿杞人忧天罢了。” 嬴政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胡亥的头,闭上了眼睛,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众人以为他要休息,便准备悄然而去,岂料嬴政突然又睁开眼,说道:“百越的战事紧急,应当如何处置?” “陛下刚刚苏醒,不宜太过操劳,不如先调养数日之后再行定夺。”冯劫小心翼翼的劝解道。 “不行!数十万秦军将士置于险地,朕又怎么能安心调养?” 嬴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若是此战有失,难免给那些小人们蠢蠢欲动的念想,影响我大秦的根基。” “上将军适才请缨出征,忠心可嘉!但你终究执掌一国军务,须臾不得远离。” 嬴政缓了一口气,目光终于锁定在了镇定自若的李信身上,缓缓说道:“朕想要以詹事少傅、中尉李信为监军,授予便宜行事之权,赶赴百越,挽救战局!” 第110章 纸上谈兵 嬴政此言一出,令所有人都有些意想不到,就连李信自己也措手不及! 但嬴政的这个任命又很难反对,因为在朝中的大臣之中,唯一对于百越战事的进展从未出现判断失误的便是李信。 不管他是运气好,还是真的运筹帷幄,但每一次秦军可能遭遇的困难都被他提前发现,并且给出了相应的对策。 要不是任嚣及时赶到苍梧,构筑起了防线,接应败兵,也许三十万秦军就会尽数全殁于此战,那可真是伤筋动骨了。 因此,嬴政说完之后,李斯、王贲、冯劫,这三位重臣都没有说话,各怀心思。 李斯是百官之首,不能让刚醒来的嬴政等待太久,躬身答道:“李信将军智勇双全,早就对百越战事有所预判,颇具远见卓识,若是能够亲自前往,对于战事必然大有裨益。” 冯劫想了想,自己手中并没有出色的将领推荐,百越那边已经乱做了一团,无论谁去都不好办。 “微臣以为,李信是前往百越的合适人选,只是陛下身边的宿卫、军机署的日常军务需要有人承接,以免误事。” 王贲心中想的更复杂些,李信屡次三番的提出异议,固然让他很恼火,但如今回头来看,已经一一应验了。 作为秦军之首,他虽然脾气不好,胸怀也比不上其父王翦,但忠诚却始终如一,希望秦军能够尽快全胜的心思与嬴政相同。 他担心的是,李信缺乏山地作战的经验,与老资格的任嚣、经验丰富的赵佗产生矛盾,将帅不和便是最大的败因。 另外,出征百越的秦军都是百战老兵,大部分都是王翦、王贲一手锤炼出来的,若是被李信接了过去,岂不是让他的势力过于膨胀,难以遏制了。 见他迟迟未表态,李斯便催促道:“上将军,陛下还在等着呢,你究竟是什么想法?” 王贲看了一眼恭敬而立的李信,沉声问道:“我只想问李少傅一句话,如果由你前往监军,主要做些什么?” 这是他所关心的问题,若是李信答得难以令其满意,他是会坚决反对这项任命的。 李信也是被嬴政点将之后,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如今已经有了答案。 “上将军,我担任百越前线的监军,只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严令任嚣不得越雷池一步!以部分兵力守住苍梧防线,而以我秦军主力彻底扫荡南越,加快推进人口迁入,使其成为我军的巩固后方。” “第二件事,督修人工河渠开挖!加快进度,减少工程损耗,使其能够早日实现通航,使我军后顾无忧。” “最后一件事,为攻克百越之后选择合适的将领和地方官吏,使我大秦能够迅速将其并入我大秦疆域。” “至于领军杀敌、具体部署等事宜,均由主将任嚣全权负责,李信无意干涉!” 李信所言,可谓要言不繁,极为精当,不仅让躺在榻上的嬴政甚是安心,李斯等人也说不出什么意见。 “陛下,微臣原本想要提醒李信,想不到他已经有所准备!”王贲拱手道,“既然如此,微臣对于派遣李信担任监军也无异议。” 蒙恬、冯毋择两人都是领兵的将军,此刻见李信被委任为监军,可以到前线一展身手,心中颇有羡慕之意。 尤其是冯毋择,早就感受到了朝廷斗争的残酷,便也想要请命与李信一同前往,却被王贲一言否决了。 “大秦疆域辽阔,百越只是其中一隅,李信走了,你们两个便要更加勤谨,辅助陛下处理好的重大军务!岂可有其他念头?” 扶苏在听到李信的这个任命之后,喜忧参半。 李信这个丧门星在博浪沙出头之后,屡屡搞出事来,让他处于被动的局面,他甚至怀疑自己与李信是不是八字犯冲。 这下李信被远远的调到百越,倒是眼不见为净,只不过他若是在百越建功,为大秦开疆拓土,声威大震,便会愈加难制。 总要想个法子制衡才行! 他的目光隐蔽的扫过了茅朔,立刻便使其心领神会,他拱手道:“陛下,李信将军出任监军,必能有助于百越战事,微臣完全赞同。” “不过,百越之地终究偏远荒凉,前线战事也极为凶险,李信作为监军,关系重大,微臣想请陛下为其挑选精锐之士为其护卫亲兵,以保万全!”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嬴萱的心坎上,从她本心来说,当然希望李信在身边更好,但事关国策,她也无从反对。 但是李信的安全一定要得到保障! “父皇,女儿可以调拨数名黑冰台剑士与之随行,就如同任嚣将军前例,不知可否?” 嬴政微微点头,此刻他也有些疲倦了,说道:“除此之外,扶苏、李斯等人好好挑选五百精锐,作为监军李信的护卫,随其一同前往!” 扶苏此刻已然明白了茅朔谏言的用意,连忙说道:“请父皇放心,儿臣必定尽心,确保李信的安全。” 嬴政不再说话,而是闭上双眼,众人见此情况,悄悄的退了出来。 “李信,你就这么走了?本公子的骑射怎么办?” 胡亥虽然不太喜欢读书,但学武倒是有些天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因材施教之人,不舍得放他离开。 李信弯下腰说道:“胡亥公子,我今晚赶一份教程出来,你就照着上面的计划练,便会有所长进。有不懂的可以向蒙恬、冯毋择他们请教。” 随即他转头看着嬴萱,微笑道:“公主无须担忧,此去百越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便能奏凯而回。” “若有疑难不决,又不能言明之事,可以去问张良!此人才智超卓,是百年一遇的奇才,必能为公主排忧解难。” 嬴萱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淡然道:“我可没有担心你,只是希望你能够早日得胜,以解父皇之忧!” 不过她的下一句话就暴露了真实的情感,“我将齐二派给你当护卫,他与你熟悉,再带三五个精锐剑士,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111章 整装待发 嬴萱嘴上说的轻松,眼神之中的忧虑还是明白无误的表现了出来,否则也不会将身边最出色的剑士派出去。 不过终究是上下有别、君臣分际,两人四目相对,即便有什么话也不能明明白白的讲出来。 胡亥虽然年幼,读书也算不得有多灵巧,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在赵高的言传身教之下颇有些火候。 他撇了撇嘴,随口说道:“好了,好了,本公子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胡亥一边说,一边拉起赢萱的手,促狭的冲李信挤了挤眼睛,“早点回来,我和姐姐都很记挂你!哎呦!” 最后的那声叫唤,是嬴萱手底使劲,狠狠的捏了他一把。 王离远远的站着,看到两人依依惜别、互道珍重的场景,心中涌起了一股酸辣苦辛之味,暗自咒骂了一声,转身不顾而去。 “李信将军重返疆场,又能建功立业,实在是令我羡慕啊!” 这是冯毋择的心里话,如今他们三人在一起日久,说话也就随便了起来,“若是陛下允准,我真想去给你当个副手。” 李信摇了摇头,说道:“此去百越,甚是凶险,不要说前线战事紧急,即便是瘴疫之气也会不好对付。” “你还是待在陛下身边,办好军机署之事,便是极大的功劳了。” 蒙恬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打仗固然痛快,真正的大事还需决于朝堂之上!李信在外,我们两个在内,都不可懈怠。” “你放心去百越便是,若是有什么紧要之事,我们也会通知你!涉及前线战事所需,我们必定全力以赴。” 李信闻言大喜,说道:“军机署由蒙兄居中调度,自然是万无一失!” “对了,陛下让扶苏公子挑选五百人跟你一起去,你自己有没有想要带的?”冯毋择知道此刻卖好的重要性,“只要是我麾下的人,随便挑!” “如果你担心公子不允,可以由我出面去说!” 冯毋择如此示好,李信倒也不能辜负他的盛情,故作沉吟了片刻,说道:“前些时日,我们挑选郎官之时,骑中郎王翳倒是不错!不知道中郎将能否割爱?” “好眼力!” 冯毋择竖起大拇指,赞道,“此人算得上是一员出色的战将,正应有用武之地!” 就在军机署当值的三人在商议之时,扶苏、王离与茅朔等人也在筹划着五百护卫的人选名单。 “从我的前锋营之中抽调五百人,不就行了吗?” 王离提出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前锋营数千将士,都唯我马首是瞻,必定能够牢牢控制住李信!”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心里想的却是,等到了战场之上,找个机会干掉李信,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还没等茅朔表态,公子扶苏率先摇起了头,说道:“不妥!此举太过明显,必然会引起李信的不满,甚至是父皇的猜疑。” “就算父皇没注意,难道赵高不会说出吗?你们难道没注意萱儿妹妹对这个李信也很重视,绝不会让我们这么做!” 茅朔颔首称许道:“公子所言极是!我们这次选人要让别人挑不出毛病来,即便日后有什么差池,也与我们无关!” “哦,那倒是要听听先生高见!”扶苏见茅朔气定神闲,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连忙追问道。 “以我之见,从前锋营中挑选三百人,从公子的护卫之中挑出一百人,再从郎官之中挑出一百人!” “也就是说,李信的护卫之中包括了各个方面的人,体现出公子并无私心,也让陛下、李信放心。” 茅朔压低声音,继续解释道,“这么一来,护卫首领多半便是从前锋营中出,王离将军要好好挑选!” 说到这里,他的面容瞬间阴了下来,“这个人不仅要忠诚,还要足够狠辣,关键时刻能够下得去手。” 他已经将话说的很直白了,王离点头道:“请公子放心,只要我一声号令,前锋营每个将士都会赴汤蹈火!” “裨将苏岗,从我祖父的亲兵做起,如今便是我最得用的心腹,可托以大任!” “至于公子这边,是不是也要想一想派谁前往?” 扶苏沉吟了片刻,说道:“吕胜是我的亲兵校尉,掌握机密甚多,很多事须臾离不开,无法前往。” “不过,他经常向我推荐军侯陈恢,说此人能文能武,做事干净利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公子以为就让他率队前往吧。” 茅朔与陈恢也打过两回交道,对他颇有印象,附和道:“陈恢虽然年轻,倒也算是个人才,公子不妨予以提拔,让他感恩戴德,必能全力以赴。” 扶苏点了点头,便唤人叫来了陈恢,说道:“校尉吕胜多次荐举,本公子也觉得你颇有才略,即日便提升你为校尉,担任李信将军的护卫,如何?” 陈恢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当即就听出了扶苏的意图,便假作推辞道:“公子的赏识,小人自然感激!但昔日李信关押在此,便是由我看守,难免心存嫌隙。” “陈恢宁可不受此升迁,还是愿意留在公子身边安稳些。” 他越是这么说,扶苏就越是放心,他笑着说道:“无须担心!王离将军的前锋营是护卫的主力,到时候你一切都与前锋营的苏裨将配合即可。” 陈恢沉吟再三,只好勉为其难的接下了这个差事,转身便去挑选同行之人,并且想了个办法将这件事告诉了安兰,让她务必禀告公主。 至于冯毋择那边,接到扶苏之令,正中下怀,立刻找来王翳,让他率领本部百名郎官,随同李信一同出征。 对于王翳来说,早就期盼着这一天了! 冯毋择见他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特意嘱咐道:“我们天子身边的人,不能与前锋营搞到一起去,明白吗?” 王翳面粗心细,当即答道:“末将得令!我只听李信将军的号令,若有人胆敢有所异动,老子手中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第112章 关键所在 “公主,您说陛下派李信将军去百越,究竟是何用意?” 安兰将陈恢传来的消息禀明公主,有些不解的问道,“而且也不是主将,只是监军而已。” 嬴萱望着窗外绵延起伏的丘陵和已然枯黄芦苇,缓缓说道:“若是派李信担任主将,恐怕很难过王贲这一关,扶苏、李斯这些人也未必同意。” “父皇既想要借助李信对战场形势的判断和远见,又不想因此而造成后方的掣肘,影响百越之战的进展,这才任命其为监军。” “如果百越之战大功告成,李信也不过有监督赞襄之功,不会直接掌握军权,这便能让有些人稍稍放心了。” 嬴萱虽然没有直接点名有些人是谁,但安兰跟着他耳濡目染了这么些年,自然听得出她话中所指,不由得心生寒意,颇为感慨。 “不过,父皇的筹谋可能会落空!”嬴萱说到此处,凤目之中精芒乍现,“看他们给李信挑选的卫队,便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三百前锋营是王离的人,还有扶苏的亲卫一百名,而剩下的那一百郎官即便倾向李信,也会无力抗衡!” “这次为首的裨将苏岗,当年便是王翦的亲兵,这就更加让我不放心了!” 嬴萱眼中显出了忧虑之色,唯一忠诚可靠的便是齐二所带的几个剑士,未免太过势单力薄。 “公主,您也不需要过多忧虑。”安兰察言观色,劝说道,“不是还有陈恢吗?有他在,必然会竭力保护李信将军的!” “陈恢是个出色的年轻人,若是在百越之战中有所表现,未尝不能一飞冲天!” 公主的话让安兰心中甚是甜蜜,信心满满说道:“只要公主、李信将军给他个机会,必然不会失望的。” “对了,李信将军到了百越之后,先要做什么?” 嬴萱的目光似乎穿越千山万水,来到了五岭之侧,湘水之畔。 “如果本宫所料不差,李信第一个要见的人是史禄!” 李信离开博浪沙之后,便沿着驰道一路向西南方向而去,每日疾行不下百里。 虽然五百护卫队来源各不相同,每个人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每个人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这是毫无疑问的。 对于李信如此高速的行军速度,没有人提出异议,步调一致,整支队伍并无疲惫之色。 原本这次受命出征并不在李信的计划之内,因为在他看来百越之战的结果早就注定,无需他亲临战场,由任嚣统兵即可。 而一旦他远离嬴政,各种风险便会冒头,无论对于他,还是公主,以及相关之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让他下定决心前往百越的重要原因在于,他已经不能确定历史还会不会像预期一般发展,因为他的体现犹如蝴蝶效应,会让许多人的思想、行为发生变化。 比如张良被擒、任嚣遇刺,乃至灵渠的挖掘都可能与历史不同,那么百越之战的结果也可能完全不同。 作为一个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人,他深知朝代更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大秦也不可能永存于世,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大秦现在不能倒! 如果百越战败,还折损了大秦近半的精锐能战之士,多米诺效应之下必将带来国力衰弱、民生凋敝。 与匈奴之战若再旷日持久,那么必然激起民怨,揭竿而起就在眼前,而他的准备工作却还远远没有完成,根本无力应付。 因此,无论如何他也要确保百越之战的胜利,从而进一步巩固和扩大自己的权威、影响力,在与扶苏、李斯、王贲的政治角力中取得优势,也许能够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监军大人,我们已经接近五岭了!”苏岗拱手道,“前面有两条路,一条路往苍梧,另一条路往桂林,我们应走哪条路?” 抛开苏岗与王家的渊源,他算得上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中层军官,武艺虽然没见他施展过,但看前锋营众人的敬仰态度,便知其必然不凡。 他原先也曾经参与伐楚之战,对于地形道路甚为熟悉,这些日子来若非他开路,也无法开进的如此迅速。 李信看着眼前陡峭的山势、崎岖的道路以及蔽天遮日的原始森林,如同张嘴吞噬的巨兽,心中也不由得一惊。 苏岗见他沉吟不语,便提醒道:“我军新败,困于苍梧,若是被敌军乘隙而入,恐怕大事不妙!还请监军尽快启程,与任嚣、赵佗会合,共商大计。” 李信颔首道:“你说的不错!确实迟延不得!你去将五百人中的校尉、军侯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说!” 苏岗面现异色,但却没有追问,领命而去,不到片刻功夫,就将十余名军官叫到李信的马前。 “诸位不远千里随我李信前来百越,都是忠贞之士,勇猛自不必说,但诸位可知百越作战其实最关键的并不是战场之上!”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名震天下的飞将军,无论真实想法如何,至少在表面上都很尊重。 “百越之战能否胜利,取决于两件事:第一,桂林附近的人工渠能否顺利完成,解决我们粮草辎重的补给。” “第二,我们如何应对山地丛林之中的瘴疫之气!” “这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今到了五岭之前,我可以将决定告诉诸位!” “我们在此兵分两路,我带着一小部分人往桂林方向而去,与史禄见一面。” 李信顿了顿,补充道,“也许你们不清楚,开挖河渠的许多问题都是由我为史禄解决的!我先去一趟便能避免他们走弯路,加快进度。” “另一支大部队,则由苏岗率领,直奔苍梧,向统兵主将屠睢传达陛下的旨意!” 他从怀中掏出圣旨,郑重的交到苏岗手中,叮嘱道:“务必告诉他们,在我到达之前,绝不可擅自采取任何主动进攻,否则便以军法论处!” “本监军预计半月之后,便能与你们在苍梧会合!” 第113章 瘴疫的实质 “监军,此事恐有不妥!”苏岗面色凝重的反对,“我们即将进入百越,此地民情复杂,又在交战之中,若是分兵而行,我们无法保护大人安全抵达!” “是啊,战事危急!力分则弱,大人三思!”王翳也明确表示了不同意。 只有陈恢并未立即表态,沉吟了片刻之后才问道:“关于瘴疫之气的防护,监军大人是不是也有了对策?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一并知晓!” 李信目光闪动,这段时日跟此三人相处,发现脾性各有不同。 若是论起决胜疆场之上的经验,谁也不能与苏岗相提并论,他领军作战的本事其实不在王离之下,只是甘为辅助而已。 心底纯粹、勇猛无畏,则首推王翳,如果让他选一人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必然是这位骑中郎。 而陈恢则显得不像是普通的将领,他的武艺虽然比不上其余两人,但其领悟力和敏感度却远胜,因此只有他听出了分兵与瘴疫之间必然存在关联。 李信颔首道:“所谓瘴疫,其实并非传说中的毒气,更不是靠着蒙住耳鼻即可防范。” 他这番话若是在千年之后,当然不算新鲜,但在秦代,还算是不折不扣的超前之论。 就连曾经参与楚地作战的苏岗也面露不解之色,有些怀疑的说道:“并非末将反驳,而是我曾经问过当地人,他们都说是因为森林里的飞禽走兽死亡之后,尸体不断累积、腐烂,所形成的毒气聚集,再加上阴湿的气候,才有了瘴疫之患。” “是啊,又没被毒物咬伤,也没吃错什么东西,若非无声无息的吸入体内,这些人又是怎么死的?” 有几个军侯小声的附和道,“莫非真的是有什么害人的鬼神作祟?” 李信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说的不对!事实上森林之中的空气应该是极好的,并无毒气!之所以有大批将士感染瘴疫,主要是被细小的蚊虫所叮咬!” “你们想想,那些将士的身上是不是出现一大片、一大片的红斑,逐渐溃烂,最终无法医治?” “而最初的红斑,其实便是被难以察觉的毒虫所叮,只是并未引起重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端倪。” “至于那些被叮咬之后扛过去的,体内便出现了抗体,也就不易再感染所谓的瘴疫了!” 李信这番话有理有据,再加上他的声望,让众人纷纷陷入了思索,又是陈恢打破沉默:“既然如此,请监军明示破解之法!” 李信一掠而来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满意,缓缓说道:“我专门请教了去过百越当地的大夫,便知道有一种药草,经过熏烤之后便能散发独特的气味,让毒虫无法近身。” 说到此处,李信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形如锯齿的叶片,说道:“此物生长于三楚之地,但在西瓯极为罕见。因此我在此分兵还有一个意图,不仅要将艾草的功效与使用告诉将士,也要让开凿河渠的工匠知道。” 他一挥手,便有负责后勤的军侯上前,将事先准备好的艾草分发给众人。 见还有人将信将疑,不以为然,李信提高了声音,说道:“每个人都必须按此方法操作,才能进入百越,否则便以军法处置。” 见苏岗、王翳等人均无异议,他指着队伍最后几辆马车所载之物说道:“这些艾草是我早就备好的,分别带给修渠民工以及苍梧的秦军。” “前面的路途崎岖难行,马车便无法继续行进了!”李信说道,“便要靠大家分散承担。” “这些量也许无法支持很久,但后续的艾草正在运送过程中,务必确保送到大秦的每一个子民手中,绝不能让他们白白折损。” 李信的言行,比起只问战争胜利,不顾损伤的所谓名将强的多了,众人眼中无不露出佩服的眼光。 “因此,我才要分兵而行!苏岗、王翳率四百人前往苍梧,陈恢率余下的一百人随我前往桂林!” “相对来说,我们的人少了,目标也小,可以更好的隐蔽行踪!” 既然李信已经决定,苏岗、王翳也都不敢再有异议,便当即吩咐手下军侯清点艾草、分派给麾下士卒。 “监军大人,此去桂林道路艰险,或有山寇贼虏出现,一切小心!” 苏岗、王翳当即与李信拱手告别,率领四百名骑兵启程,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李信吩咐道:“陈校尉,传令下去,我们衔枚而进,务必保持行动的隐蔽性。” “若是万一遇上百越之人,不宜与其缠斗,迅速摆脱,尽快与史禄会合!” 一路之上,他们也曾数次遇到盗匪,但以一百精锐禁军的实力,足以应付,他们也只是按照李信的吩咐,将其驱逐而已,并不恋战。 陈恢有些奇怪的问道:“此地已经是西瓯,但我们一路而来并未遇到太多的敌军,而史禄监修河渠也并未遭受骚扰,这是何故?” 李信笑道:“西瓯不过区区一个部落而已,人口不过数十万,能战的成年男子绝对不超过五万,几乎都在与我秦军对峙,想要分兵攻击史禄,力不能及也!” “再说,我秦军固然损失惨重,但西瓯、雒越的联军难道没有伤亡?他们的兵员补充比我们更加困难,更不用说发动全面进攻了。” “但是,他们终究凭借地利的优势,易守难攻,屠睢先前便是吃了冒进的亏,若是我军再有大败,那么百越之战的气势便已经再而衰、三而竭了。” “因此我严令任嚣不能仓促出战,只有恢复元气,等待史禄这边大功告成,便能集中力量,一战而胜了!” 李信这些天思考的结果全无隐瞒,一并说了出来,让陈恢顿开茅塞。 他虽然聪明能干,毕竟从来没有指挥过大军作战,此时才明白李信分兵的真正意图,点头道:“末将明白了!监军您坚持先到史禄这里来,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没有说出来!” 第114章 修渠功臣 李信闻言,心中一喜,鼓励道:“哦,你想到了什么,说说看!” 陈恢是他很看好的青年将领,他希望通过这次百越之战让其得到磨砺,成为足以独当一面的将才,将来承担起看守南大门的重任。 因此,这段时间利用行军的间隙,以及与小股贼寇的交战经验,悉心传授,效果也很明显。 陈恢说道:“既然贯通湘水与漓水,保证我军后勤的畅通无阻是此战取胜的关键所在,那么监军先到桂林,便可以了解工程的进度,从而为我大军的反攻制定明确的时间。” “任嚣、赵陀等人都是骁将,也未曾在将军麾下作战,若是没有提出让他们信服的方案,恐怕不易令行禁止。” 李信点头道:“不错!你能看到这一层,便是极大的长进了!你要记住,取得战争胜利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内部的一致。” “若是内部有分裂、矛盾,在作战之时便会无限放大,最终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 见陈恢若有所思,李信也就不再多说了,鞭稍一指前方道:“大家加把劲,说不定今晚我们就能赶到桂林!” 等一百余人到达之时,已经快到戌亥之交,白天热火朝天的工地如今已经悄然无声,只有巡逻的士兵手中的火把发出闪烁的光芒。 “什么人?竟敢夜闯大秦重地!” 他们还未来得及下马,便听到一声叱喝,一名青年军官持剑而立,身后十余名士卒手持弓弩,箭头对准了这群不速之客。 “休得无礼!这是陛下钦点的百越之战监军,大名鼎鼎的李信将军!”陈恢当先站了出来,掏出了印信和文书,递给了他。 那人警惕的接了过来,就着火把查验无误,随后又看了看李信、陈恢,以及身后一百余人,确实是秦军的装束无疑。 再加上百越之人的容貌与中原大相径庭,他倒也并不是太担心西瓯人假扮,语气便缓和下来:“既是监军,便应前往苍梧,与任嚣将军会合,来我桂林作甚?” 李信看着眼前这一幕,便知史禄平日里甚是精细,而且治军甚严,就连手下负责看守的小小军侯也很有责任感。 他担心陈恢不耐烦,于是主动下马说道:“河渠开挖关系百越之战的全局,因此本将军先来看一看,与史禄大人一晤。” “你若不信,便先去禀告大人,就说湘水分流之疑难是否尚未解决,李信前来相助。” 那名军侯闻言一震,因为他这些天确实看到史禄在不停的测算,似乎便是分流之事,连忙吩咐手下的士卒保持戒备,自己一溜烟的向史禄的营帐跑去。 “大人,大人,陛下派人来了!” 此时虽然已经夜深,史禄还在舆图之前思索着,手指在空中虚划,嘴里喃喃自语。 “胡说!我这里是开挖河渠,又不是领兵上阵,陛下怎么会派人来?”史禄闻言立刻警醒的站了起来,问道,“吕军侯,是不是有奸细?” “陛下派了李信将军为监军,前来百越,他还说是为大人解决湘水分流的疑难而来!” 这句话一出,史禄顿时兴奋起来,追问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还在营门外,等候大人定夺!” 史禄急忙披上外袍,匆忙往外走,喝道:“李信将军是陛下钦差,你居然让他在外面等?吕马童,你好大的胆子啊,快随我出迎。” 吕军侯暗忖:不是你老人家让我保持警惕,什么人都要禀明你才能放进来,如今却成了我的不是了。 但他不敢怠慢,立刻快走几步,提前吩咐打开营门,点亮火把。 李信看到一位满脸风霜的中年人当先而来,神情颇为激动,便猜到这便是奉命开凿灵渠、名传千古的史禄。 “史大人,我们虽未曾谋面,但李某却早就久仰大名了!” 李信首先向他致意,倒是让史禄有些手足无措,无论从爵位、官职还是声名,自己区区一个监御史,哪里能够与名震天下的李信相提并论。 “李将军在上,史禄参见监军大人!” 他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便被李信一把拉了起来,说道:“无须如此!我们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而来,而史禄大人所做之事必将被后世所传颂。” 史禄连连摆手,说道:“哪里,哪里,若非李信将军提点,工程进度岂会如此迅速,下官怎敢居功?” 他们两个就在营门前谈了起来,吕马童见此情景,连忙提醒道:“大人,还是先将监军一行迎进去,再慢慢谈吧。” “对,对!是我糊涂了,竟然让李将军在此等了这么久,诸位请进!” 陈恢与其麾下的将士由吕马童安排休息,而李信则被史禄两人引进了主帐之中。 齐二却是牢记公主的吩咐,跟在他的身后,按剑而立,凛然守在营帐之外。 “监军大人一路鞍马劳顿,本来应该让您好好休息,但下官心系工程,还是想要有些事情向您请教。” 李信走进营帐,便看到桌上铺了一张巨大的舆图,比之前他所看到的精细了许多,尤其是河流的转折之处都有明显的标识,可见这段时间下了不少功夫。 刚才在营门外看的不甚清楚,此刻仔细端详,才发现史禄脸色黝黑、沟壑密布,不像官员,倒像是下地劳作之人。 史禄也在打量李信,原先只是耳闻飞将军的威名,并未谋面,此时方知看起来如此年轻,英武不凡。 “史大人开凿之河渠,功在当代,利于千秋,如此勤勉尽职,实乃官员的楷模啊。” 李信对具有丰富经验和实干能力的人素来敬佩,拱手赞道,“只看大人外形,我就对开凿河渠之事信心十足!” 闻听李信的赞誉,史禄却是面有愧色,连连摆手道:“李将军过誉了!若非李将军点拨,加大人力投入,调整了重点,工程进度绝不会如此顺利。” “下官只是做了一些本分之事,实在说不上有何功劳!” 第115章 对症下药 “下官对于监军之前所提的诸项方略,一一予以施行,发现与实际情况完全相符,实在令我敬佩。”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监军之前并未实地勘察,怎么会了解的如此清楚?” 李信笑着答道:“我在此之前,便已经找过去过百越当地的人做过了解,还有些信息是来自家中某本古书的介绍。” “我也只是按图索骥,凭空想象,没料到却是给了史大人启发,也算是运气不错。” 史禄一脸惊异的摇头叹息道:“监军果非凡人,或许真有生而知之者吧。” 感叹之后,他指着舆图上所标的湘水一端,极为诚恳的求教道:“下官拟在此处分水,拉平湘、漓二水的高度,只是如何配比尚无定论。” 李信看着他手指之处,标了一个突前的三角,将湘水一分为二,知道这便是铧嘴与天平坝的所在。 “有匠师建议,按照四、六分,但如此一来水位偏高,水流之速过急,而下官所倾向的三、七之分虽然能够弥补水位差,但一旦到了枯水期,便会水流不足,影响船只通航。” “此事关系重大,关乎整个工程的成败,因此下官迟迟未决,夙夜难眠。” “既然监军到此,便如久旱逢甘霖,下官便请您一言而决!” 李信笑了笑,说道:“史大人未免太看高李信了!你才是身处前线,对于情况最清楚的人,我此番前来也不过是补缺而已。” 他虽然说的谦虚,终究是之前高屋建瓴的方略太过震撼,史禄验证之后极为叹服,因此一定要他予以指点。 “我问大人一个问题,此处河段能否容纳过于丰沛的水量?有无办法降低水速?”李信无奈,便开口提示道。 史禄沉吟了片刻,摇头道:“若是靠近漓水一端,或许能有办法,但此地距离水源太近,很难有好的对策。” “既然如此,那四、六分便不行!”李信断然道,“我认为还是以三、七分更为合适。” “至于枯水期之时,水位下降,导致通航阻碍,我相信史大人能够找出应对之策!” 史禄闻言,颇为惊异的看了看李信,这是他深思了数日之后才有所悟,想不到李信居然一言道破,甚至还猜出自己已有对策。 “下官所思与监军相同,至于解决之法,还需监军定夺!” 史禄在河道之上连续点了几处,比划着说道:“下官想着在河道之上架设相应的装置,视丰水、枯水期的不同,开启或关闭水闸,如此便能调节水位,保证通行!” “只是在都江堰、郑国渠的开凿之中并无此先例,下属的匠师们也都有些犹豫,因此尚在斟酌之中。” 李信眼前一亮,因为这种设计在后世的历史记载之中,便是为灵渠所首创,被称为“陡门”,许多后来的水利工程都以此作为圭皋。 他拍了拍史禄的肩膀,大笑了数声,赞道:“史大人何需犹豫,此陡门的设计堪称一绝,必能流芳百世。” 听到李信动不动就说“千古”、“百世”,让素来埋头苦干的史禄颇为不习惯,说道:“下官只是为陛下效力,但求能竟全功!” “不过,监军所言的陡门,倒是颇为贴切,下官便在河道之上建设多处陡门,用来更精确的调节水位。” 李信打量了这位满脸风霜,说起技术问题却又兴奋异常、指手画脚的官员,心想这样的实干家可不能就给个县令了事。 将来必须将百越三郡的转运重任交给他,保证中原与南海三郡的畅通,以免出现闭关自保之事。 当然这是后话,李信来此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确认灵渠的完工时间。 “史大人,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我对你极有信心,完成开凿工程自是理所应当之事。” 李信沉吟道,“但陛下和朝廷都在期盼着百越之战尽快结束,避免长时间的消耗和拉锯,而关键就在于后勤供应问题。” “换句话说,史大人这里早一天竣工,我大秦将士便能早一天结束百越战事!” 说到此处,李信也肃然道:“本官以监军的身份问你,究竟何时能够大功告成?” 史禄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很清楚,这个问题事关全局,生死攸关,若是影响了百越之战的最终胜利,他便要受到军法惩处。 李信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也没有催促,而是静静的等候,看着史禄的五个手指不断竖起,又逐个放下。 史禄沉吟良久,还是未能给出一个答案,他缓缓说道:“原先下官估计的工期是一年半左右,但是经过大人指点,觉得可以缩短一些,但是准确的时间还要两三天,请大人再等一等。” 李信点点头,要是史禄立刻拍着胸脯给他一个答案,到时令他不敢相信,严谨求实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好!这件事就在两天之后再谈!”李信干脆利落的说道。 “最近参与挖渠的工匠、民夫是否有受瘴疫之害的?” 李信的问题又一次戳到了史禄的痛点,他叹了口气说道:“此时尚在冬季,危害尚不明显,但若是到了明年春夏便会极为严重,这也是对于工期的重大影响之一。” “但少部分进山伐木之人依然陆续有人感染,下官也为此忧烦不已。” “周边各郡的民力几乎抽调一空,若是感染瘴疫的人数过多,便是最大的危机了!” 李信从怀中掏出了艾草,递给了他,说道:“我此来还有一件紧要之事,便是告知克制瘴疫之法!” 随后便将瘴疫的成因、艾草的用途又说了一遍,随后吩咐道:“趁着这两天时间,你让负责开山伐木的民夫先行使用,看一看效果。” “若是有效,后续自会有大批供应,便能让你们扛过春夏之时瘴疫!” 史禄闻言大喜,如获至宝的反复看着艾草,以他的学识、经验,以及艾草所散发的气味,便已经相信了七八分,再加上李信的声望,更是确信无疑! 第116章 折服匠师 李信交代完所有要紧的事情之后,便从营帐中走了出来,看到满天星河灿烂,不禁感慨道:“若是天下太平,每晚卧看牵牛织女,那该多好啊。” 转眼便看到齐二按剑而立,虽然双眼已经熬的通红,但却站的笔直,没有丝毫松懈。 “老二,此地乃是我大秦营内,无须像沿路而来之时那般警惕,你也早些去睡吧!” 齐大、齐二两人算是间接帮过他的忙,所以彼此之间感情不错,他常常以排序称呼,显得更亲切。 “监军不可轻忽!”齐二冷冷的说道,“博浪沙之时,周遭有无数精锐秦军,依然难防铁锥从天而降!” “此处虽然距离战场甚远,总是在西瓯境内,难免有人行险一博!” 齐二直视李信,说道,“公主临走之前有交代,必须让我确保您的安全,因此我不敢松懈。” 李信笑了笑,这齐二与齐大虽然是亲兄弟,但是性格还是有所不同,齐大更圆滑机灵,而齐二是个认死理的家伙。 “好!你说的对!” 李信吩咐道,“你也早些休息,明天一早便跟着我与史大人一起,巡察一下工程进展情况,这样才能心里有数。” 齐二点点头,却要亲眼看着李信走进营帐,自己安排好轮值之人,这才在距离最近的帐中和衣而卧。 第二天破晓时分,数千人的喧闹声便让李信从睡梦中醒来,登上高坡举目一看,果然是蔚为壮观! 铧嘴和分水天平的底子已经打好,一群群民夫正在将从山中开凿、经过琢磨的大石一块块垒起来,旁边还有匠师监督,随时测量和调整。 更远处,则有一批人已经正在熏烤艾草,手持大斧,正在准备进山伐木,看来史禄已经连夜做了安排。 “监军,我们可以出发了!” 在史禄的引领下,李信沿着已经开凿的河渠往前走,一路上都有民夫劳作,而这河渠的尽头,便是与旧有河道相连,最终汇入漓水。 “目前我们的工程进度还算顺利,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能与原有河道挖通,同时加快修筑大人昨晚所说的陡门、改造旧河道使之适合行舟。” 李信的到来,让困扰史禄多日的难题迎刃而解,心中甚是畅快,南方温和的风吹到脸上,有种迥异于中原的气息。 李信一边走,一边停下来看一看河渠挖掘的深度,以及压填的坚实程度,他虽然不懂工程,但也清楚若是底子没打好,后面的工作就不好做了。 一行人从早上出发,饿了吃锅盔、渴了喝山泉水,一直走出了十余里,被井然有序的劳作场景所感染,也不觉得疲累。 陈恢这次也被李信带在身边,亲眼目睹了这幕场景,不禁感叹道:“史大人能够组织成千上万之人,在如此复杂的地形上协同劳作,实在是了不起啊!” 李信哈哈大笑道:“能看到这一点,不枉我带你走一趟!行军打仗,调兵遣将、克敌制胜当然很难,但与天地作战、改变其面貌也极为不易。” “史大人统揽全局,周密部署,才能让工程推进的如此顺利!” 说到此处,他停下了脚步,指着陡峭的山势说道:“史大人,我还有一事要提醒你,务必当心!” 史禄如今对他心悦诚服,立即问道:“监军请讲,下官自当洗耳恭听!” “这河渠两岸的山势险峻,到了春夏之时,雨水冲刷,难免造成泥石滚滚而下,大人不可不预做防范!” 史禄转头看了看随行的几名匠师,说道:“你们看到了,也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胡言,这位监军大人确实通晓河工,不在我之下!” 那几名匠师年纪有些老迈了,正是当年修建郑国渠之时的骨干力量,素来自视甚高,对于史禄也只是敬服他吃苦肯干,但在技术上却从不让步。 之前史禄就跟他们说过,这位李信将军极不寻常,能够为工程提供极有价值的意见,但这些人并不相信,直到此时,才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想不到监军能够看到这一层,可见观察之细致,对于地形也极为了解,这是我等与史大人正在商议的难题,不知监军有何提点?” 说话的这人是匠师中的佼佼者,也正是他提出了“四、六分”的意见,被李信、史禄否决了,心中自然有些不满,因此所说出的话貌似恭敬,其实暗藏玄机。 李信怎么会听不出来,对于这些后世所称“理工男”的心态,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他们对于自己的技术有着极强的自信,听不得反对意见,更讨厌外行指导内行。 对付他们,只有一种办法,在某一方面胜过他们! 他微笑着说道:“本官虽然从未监修过河工,但征战南北,见识倒也不少,见过泥石冲垮河堤的状况,因此提醒诸位。” “若说起防范之法,我想诸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匠师,必然会有对策!” 说到这里,李信的脸色突然一变,声音也变得严峻起来,“但是天下之大,各地的地形、山势均有不同,不可以完全按照旧有的模式来应对新情况。” “如果简单以土石砌成防护堤,强度不够,多半便会被泥石冲垮!” 李信做了一个自上而下俯冲的手势,继续说道,“只有借助山体的余脉,将其与河堤融为一体,方能长治久安,解决根本问题。” “融为一体?融为一体?”几名匠师反复琢磨着李信话中的含义,似乎眼前出现了新世界一般的欣喜。 “监军所言,乃是至理名言!”为首的匠师此时便已经完全被折服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恭顺了许多,“山体本身的岩石其硬度之强确实远远超过土石堆砌!” “如果保留这些岩石,我们不仅可以减少原有的工作量,缩短工期,还能起到维护河堤的作用,避免山体滑坡。” “史大人,今天一早你所交代的工期再度缩短之事,我们原本以为不可能!但此刻看来,便有了不小的空间。” “若是监军有暇,再多留两三日,容我等好好请教!” 第117章 学社刍议 接下来的三天里,李信在史禄、一众匠师的陪同下,仔仔细细的查看开凿工程的细节,凭着不多的记忆,回答匠师们层出不穷的问题。 在他看来,这些人的工艺水平极高,动手能力之强更是胜于千年之后的工程师,只要自己简单一点拨,便能举一反三,让理论落实到实践之中,立刻就能解决问题。 唯一的缺憾便是,他们都是口口相传、师徒传习,若是有一个掌握独门技能的师傅不幸身亡,那么这种技艺就面临失传的危险。 当他向史禄提起此事之时,史禄也承认了其中的问题,但他也没找到办法,毕竟涉及独门秘传,是安身立命的定西,不能轻易对外泄露。 李信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史大人帮我参详一二。” “我以军机署的名义下一道文,组建一个专门的学社,收揽各行业技能高超之人,赐予其相应爵位,让他们成为朝廷的教习!” “这些人既然受朝廷俸禄,便要将技艺传授给更多的人,合格者越多,便可升其官位爵禄,荫其子孙。” “另外,若是他们能够单独、或是合作编纂出专门的书籍,便由其署名,朝廷出资,将其刊行天下,流传后世。” 史禄颔首道:“监军此言极妙!这些人骨子里有股傲气,但对于流芳百世的诱惑还是无法抗拒的。” “那就说定了!这边的匠师便由史大人负责,尤其是那些参与过郑国渠修造的老人,可以将他们作为第一批,给后来者一个典范。” 史禄经过短短数日的接触,发现李信不仅是一位名将,懂得天时地利,而且对于营造颇有研究,更重要的是在民政方面也时时关注,对其愈发敬仰。 “监军所思所虑,都是为了大秦江山的长治久安,史禄不才,愿附骥尾!必会提前准备好一切。” 李信笑着摇手道:“史大人之才,非同小可!等到百越之战胜后,我必定推荐你出任要职,为朝廷看好这片广袤的南方区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李信止住了史禄的感激之语,郑重的问道,“这些天我看你每晚都与匠师们商量到很晚,颇多争执,大约还是在为工期之事烦恼吧。” “我还要特别提醒一句,绝不可为了赶工期而让质量下降,否则不等朝廷下旨,我就将你先斩后奏!” 李信说到此处,声色俱厉,与这几天和颜悦色的神情大相径庭。 史禄凛然一惊,站起身来,朝着北方拱手道:“史禄受朝廷重托,开凿河渠,若是有亏职守,自当死于刀剑之下。” “经过我等再三商议,并且结合了监军这几日的指点,认为工期能够大大加快,确保能够缩减到一年以内!” “一年之内?”李信暗忖,这已经比之前短了许多,也算是史禄他们尽心尽力了。 史禄却以为李信还嫌工期太短,便肃然道:“若是军民齐心协力,再加上数段工程齐头并进,最快只需九个月!” 李信长出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位几天几夜没有睡好、眼中血丝密布的史禄,说道:“若真是如此,我就要代朝廷、前方将士多谢史大人了!” 说罢,他深施一礼,倒是让史禄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还礼道:“监军亲临指点,为我河工扫除了诸多障碍,说起来应该是我们多谢监军才对。” “等到此渠竣工之日,还要请监军亲自,为其命名,勒石为铭!” 李信大笑道:“好!名字其实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巡察之时便已经刻在道边的巨石上,等明日我离开之后史大人自可见到,斟酌使用。” “监军明日就走了?”史禄遗憾的说道,“下官还有许多事要请教,匠师们也是如此。” 李信微笑着说道:“我所知的大都告知你们了,许多只是我自己揣摩出来的,并不一定与实际情况相符,你们也要甄别对待,验证之后方可确认。” 史禄正色道:“我等谨遵监军之教,全力以赴加快工程进度,让此渠尽快通航!” 李信对于自己这一趟桂林之行甚为满意,超额完成了所有预定目标,也不能过多耽搁,于是率领百余名精锐向苍梧而去。 史禄将他们送到大营外,目光久久没有离开,身旁的军侯吕马童问道:“大人素来淡泊自守,不与朝廷官员过多接近,这次何以一反常态?” 史禄闻言,一笑置之曰:“天机不可泄露啊!” 如果说桂林的工地呈现出热火朝天、同心协力的场面,那么苍梧驻守的秦军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内部的矛盾纷争更是不断。 任嚣重伤初愈,强撑着在此接应,固然是将十多万秦军保全了下来,但他从闽中郡所带来的将士分布在各地,因此直接掌握的兵力反而不如败退的赵佗。 赵佗刚败退下来的时候老实了几天,但数日之后便又恢复了精神,叫嚣着要让任嚣率军反击,以报屠睢将军被杀之仇。 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又迎合了秦军中下级将士的心理,即便任嚣以陛下旨意严令斥责,也没有让赵佗等人知难而退。 军营之中,除了任嚣之外,军职最高的便是赵佗,在任嚣无法正常理事的状况下,赵佗便借机控制了实权。 而苏岗、王翳的到来加剧了这种矛盾,虽然传达了监军即将到达的消息,让其不得擅自出战,但作为王离心腹的苏岗很快便与赵佗熟络起来。 赵佗看到了扶苏亲笔所写密件之后,心中便有了数,知道朝中的态度也不统一,而至高无上的陛下已然身患重疾,很多权力已经转移到了扶苏手中。 扶苏并没有明确的指示,只是让他视战情变化灵活应对,尽快结束百越之战,不能让功劳落到任嚣,尤其是李信手中。 “李信究竟什么时候到?” “监军先到桂林,勘察工程进展,随后便会到苍梧来。” “桂林到苍梧好几百里,都是山路密林,听说其中常有西瓯、雒越的贼寇出没!” 第118章 落马岭 赵佗此言一出,森寒的杀气让苏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追随王家祖孙三代,历经二十余年大战,算得上阅历极丰,但像赵佗这样肆无忌惮,图谋对付自家监军的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苏岗身为前锋营裨将,出发之前便已经得到王离的授意,可以见机行事,但他心里还是存着一分侥幸,不想背上如此重大的罪名。 而赵佗却比王离更加激进,居然要途中将李信置于死地,苏岗没有心理准备,愣怔了片刻。 “苏将军,我们都是一条线上的人,你、我、王离将军,都是扶苏公子的马前卒,只有公子上位了,我们才有光明的未来。” 赵佗三十多岁的年纪,常年征战已经将其打磨成铁石心肠,对于朝中之事也很熟悉,显而易见常常与扶苏有书信来往。 “李信这家伙处处与扶苏公子做对,两人之间的仇怨已经到了不可消除的程度!而且他与胡亥、赵高交好,就是打定了与扶苏公子争夺储君之位的主意。” “如今屠睢已死,任嚣重伤,如果他到了苍梧,理所当然会掌握军政大权,全权主导百越战事,就从赞襄变成了首功,这几十万秦军和百越之地就控制在他的手中。” “到了那时,朝中的局势必然有所变化,胡亥一派势力大张,而扶苏公子继位的风险就大大增加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陛下传位于公子,李信手握咸阳兵权、再加上百越为其后援,进可攻、退可守,便能立于不败之地,成为大秦的毒瘤。” 赵佗不愧是未来的南越王,其战略眼光极佳,但是他心里真正的担忧在于:一旦李信主导战事以及战后的安置、重建和设郡等事宜,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而弟弟赵偃也就白死了。 这绝对不行! 他这番话让苏岗听得心神不定,一方面觉得此言有理,另一方面又不敢贸然参与,担心将前锋营、王家牵扯进去,那就万死莫赎了。 赵佗见他意动,便又加了一把火,说道:“若是李信死在途中,朝廷一时便很难派出得力的将领前来,我们再趁势打了几个胜仗,等到河渠修通,便能攻克百越全境。” “公子说了,百越全境至少会设三个郡,由我全权统辖,到时候苏将军你就挑选一个,担任郡守,成为一方大员,岂不甚好?” “苏将军比我还年长几岁,算得上戎马一生,此时不仅要为自己着想,还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啊。”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苏岗沉吟不语,暗忖:若是真能够在百越占据一郡,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这些年为大秦、王家浴血疆场了。 “前锋营将士虽然唯王离将军马首是瞻,终究是朝廷的人,让他们公然截杀监军,恐怕很难做到。” 听苏岗这么说,赵佗便知道这事已经成了,便笑着说道:“当然不能让前锋营打头阵!” “我麾下有一支绝对听命的三千精锐,他们在百越作战已久,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会说几句百越方言。” “我就让他们埋伏在李信来此的必经之路上,假冒百越人进行围攻,我想李信再怎么骁勇,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苏将军你就率领前锋营的三百人在后面埋伏,收拢被我们冲散、逃逸而出的那一百多人,并且配合的表演反击。” “只要李信毙命,我们便会假装无法抵挡苏将军的进攻,四散而逃,再留下十几具事先准备好的百越人尸体,坐实这件事!” “届时,我们再以监军被杀的由头,率兵全线反攻,这样一来无论对上对下,都有了交代。” 赵佗的这个计划已经琢磨了多时,但单凭他自己却无法完全取信于人,而拉上前锋营陪他演这出戏,就能万无一失了。 苏岗沉吟不语,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个艰难的决策,暗杀朝廷监军,便是如同谋逆的重罪,不可有丝毫闪失。 赵佗将舆图展开,指着苍梧与桂林之间那条曲折蜿蜒的山路说道:“这是唯一可以通行的道路,预计李信最多在桂林待三五天,随后便会上路。” “也就是说,此刻他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坐这件事也不能距离苍梧太近,以免消息走漏,因此必须尽快决断,在这儿埋伏!” 他粗短的手指重重点在这条路正中,舆图上标注的名字叫做:落马岭! “落马岭的道路极为险峻崎岖,只能勉强容两人并排而行,一边靠山,另一边便是千尺深潭,只要前后一关门,就能将李信赶到潭中喂鱼。” 苏岗久经战阵,自然知道这是最好的伏击地点,他点头道:“落马岭,这么名字倒也应景。李信素来有飞将军的美誉,便是仗着其骑射之功,这次就要陨落在此了。” “万一李信杀出重围呢?” 听了苏岗的问话,赵佗阴阴一笑道,“在如此境况之下,就算他神勇无敌,冲出重围,也必然是身受重伤。” 他瞥了一眼苏岗,说道:“苏将军率领前锋营的将士佯作接应,必然会让其放松戒备,到时候只需几个人动手,便能将其无声无息的解决掉。” “事后我们还可以用李信力竭而亡的理由,向朝廷上书,如此便无后患了!” 苏岗缓缓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还要选三五十名心腹,以备不时之需。” 见他已经答应配合,赵佗甚是欣喜,随即便将自己手下最得用的一名裨将叫了进来,三人密议了一个多时辰,这才部署妥当。 当天夜间,赵佗便以苍梧代理主将的身份下令,苏岗以接应监军的名义率前锋营出发。 而在暗地之中,则有数千人换上了百越当地人的衣服,将面目涂黑,与苏岗几乎同时出发,前往落马岭埋伏。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被蒙在鼓里的骑中郎王翳才发现,前锋营已经尽数离去,心中不禁有些疑虑,于是直接去找赵陀询问。 赵佗却以涉及机密为由,只说前去接应,不肯透露具体部署! 第119章 伏击战 李信一行人离开桂林之后,便快马加鞭,往苍梧而去。 一路上山岭密布、沟壑众多,但却人烟稀少,而看到的西瓯部族之人也都惊慌远走,偶尔还有几支毒箭射来,虽然没有伤到人,但也让陈恢、齐二心生警觉。 “百越果然是蛮夷之地,陛下发兵征讨,正是顺天应人之举!” 陈恢率人驱除了一群十余人的贼寇,将沾血的长剑擦拭干净,还于鞘中。 李信一笑道:“陛下之举当然目光远大,从此我华夏疆域归于一统!但作为百越人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当下的生活,又岂会轻易屈服?” “不仅是在战事进行之时,即便是大战结束之后,这种反抗也不会轻易结束,而将长期持续。” 陈恢有些不服的说道:“不过就是些蛮夷罢了,谁不服就砍头!我就不信还有不怕死的人!” “砍头当然可以在表面上使人屈服,但却没法让人心悦诚服。”李信对陈恢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在战后的百越发挥作用,因此多说了几句。 “百越总有百万之众,数百部落,分散于各处,难道我们总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吗?” 李信的问题将陈恢问住了,他一边握紧缰绳跟住李信,脑子却在不停的思考:“监军的意思是,要让百越人从心底里顺服我们大秦,不捣乱、不生事!” “对!还要老老实实的纳税、服徭役,成为我大秦忠诚的百姓。” 此言一出,不仅是陈恢,就连离他们最近的齐二也露出不信的神情,更不用说周围的亲卫,更是觉得李信在说大话。 只不过他位高权重,周遭之人不便反对,脸色未免就有些怪异。 “你们以为我故作大言吗?”李信并没有降低马速,正色道,“我告诉你们,这一定能够做到!” 至于怎么做到,那是一篇大文章,后世历朝历代都有成功的范例,这也是李信想在征服百越之后推行的新政。 而具体的执行人,他并不看好任嚣、赵佗,而是陈恢、王翳这些更加年轻,心中还充满着理想的人,他们将会更好的完成从战将到守牧一方的转变。 从现在开始到征服百越,至少还需要九个月到一年的时间,这也是让年轻人成长、熟悉的必要阶段。 “陈校尉,这是我给你的任务!”李信笑着说道,“在征服百越之前,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将来必然会有所收获。” 齐二冷眼旁观,见陈恢对李信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便知道这位扶苏身边的校尉已经完全倒向了李信,对于他操控人心的本领又多了几分了解。 “监军大人,前面山岭更加险峻,据说是这段路中最为难行的部分,向导让我们放慢速度,两人并排通过,以免摔落悬崖!” 这位向导虽然是西瓯部落之人,但很早就离开百越到秦地谋生,被史禄所招揽,这次特意派他给李信等人带路,可谓尽心尽力。 “众兄弟听令,排成两列纵队,依序通过,不可发出异动,以免出现意外!” 陈恢在这段时间内,统御领兵的才华也初绽光芒,百余人的队伍在他的调度号令之下,井井有条。 只不过片刻时间,队伍立即变得严整有序,李信看在眼里,颇为欣喜。 齐二时刻不离李信身边,而那名向导也知道李信是这里最大的官,也凑过来解释道:“这个地方叫做落马岭!从桂林到苍梧这一路上,出事最多的地方!” “李大将军请看,您右手边便是深潭!这潭水深不见底,就算是鹅毛也浮不起来!就算是我们西瓯人,若是不注意,也会连人带马摔下去,尸骨无存。” 李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平静无波的深潭,泛出幽暗的绿意,点头道:“莫说是人,即便是小鸟,大约也不敢轻易穿越。” 他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传来了密集的破空之声,数百支羽箭转瞬即至,将这百余人的队伍笼罩其中! 敌袭! 李信大喝一声:“立即弃马!稳住阵型!” 随即率先从马上跳了下来,拔出斩风剑,将堪堪射到向导的两支箭拨开,左手一拉便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连续退了七八步,藏身于岩石之后。 齐二的反应也不慢,几乎就在同时,长剑挥舞,拨打羽箭,为李信的撤退提供了安全保障。 身处队伍最前方的数名亲兵,猝不及防,连人带马都被箭射伤! 战马负伤之后,嘶吼纵跃,扰乱队列,三五名亲卫来不及控制,便连人带马落入了深潭之中,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就连个气泡也没冒出来。 陈恢还算机警,当机立断,率领余下之人立即弃马后撤,让战马成为了阻挡敌人进攻的最好屏障! “监军,我们遭遇了伏击!我看对方人数很多,不下千人,看形貌似乎是来自百越的部落。”陈恢简明扼要的说道,“不如监军尽快撤退,原路返回,我率人在此阻击!” “此处地形险要,估计一时半会儿敌人也攻不过来!” 李信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敌人蓄谋已久,怎么会只堵前面?我预料很可能后路也被断了!” 果然如他所料,后方也开始有羽箭射来,一群面色黢黑的人挥舞刀剑,发出莫名难懂的百越番语,却被撤退的亲卫挡住了。 “这些不是百越人!”向导听了半晌,又看那些人的动作,断然道,“只有几句是百越话,而且是平常问候之语,其余的都是荆楚之地的方言。” “百越确实有些部族会将脸涂黑,作为勇武的象征,但都是以烧焦的木炭作为原料,颜色根本不可能有这么深,他们涂得地方也不对!” 李信、陈恢对视了一眼,这也是他们心中所怀疑的地方! 无论对于战机的把握,还是伏击地点的选择,都像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将军,而不像是尚未开化的百越人。 这些人的阵列看起来不够整齐,但却进退有度、攻守均衡,明显是经过了军阵的操练! 第120章 狙杀 当今百越,拥有如此训练有素的精兵者,无非是任嚣或赵佗而已。 无论是李信还是陈恢,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人不希望他能安全到达苍梧,接管秦军的指挥权。 “此地还有没有别的出路?若是能够将监军救出去,必有重赏!”陈恢手持长剑,急迫地问道。 向导无奈了苦笑了一声,说道:“一边是峭壁,另一边是深潭,根本就没有脱身之路啊。” 李信用手敲了敲岩壁,确实是啪啪作响,光滑的山壁之上竟然连草都不生,就算是他以玄阳真气向上攀援,也到不了山顶,更别说那些假冒百越人的秦军手里还有弩箭。 “落马岭至少还有一个好处!”李信并没有被眼前的绝境所吓倒,言语自若的说道,“道路狭窄,无法展开!” “眼下看来,我们冲过去有困难,但是对方想要攻进来也得一个一个上才行!” 事实果然如李信所说,百余名亲卫自知身陷绝境,都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牢牢的扼守住了两边的要津,死战不退。 敌人往往要付出好几个人的代价,才能让一人失去战斗力,而另一个人又马上补了进去,因此这是一场绞肉机般的消耗战。 没过多久,便有三四十具尸体倒了下去,但却一步都没能前进。 齐二和几名黑冰台的剑士也被派了上去,他们寻找战机的能力更强,身法也更灵便,在亲卫们出现短暂混乱的时候还能及时补位。 陈恢对自己属下的战斗力自然甚是满意,但终究是敌众我寡,即便是十个拼一个,也能将这区区百人全部拼光,到时候依然是功败垂成。 “不对!”李信在此险境,依然不忘指点陈恢用兵之道,“你的计算是不对的!” “因为照你这么算,当年只要六国集齐兵马,是我大秦的数倍,我们就得乖乖投降?” “这次我猜敌人最多也不过两千余人,而其中能战精锐之士通常不会超过三成,也就是六七百人而已。” 李信似乎又回到了数年之前指挥大军时候,逸兴横飞、指点江山,“如今敢于和我们硬拼的便是其精锐,拼掉一个少一个!” “等到这六七百人折损了三成,也就是二百人左右,敌人的锐气就会下降,剩下的那些人胆气便没有那么豪壮了!” 陈恢点了点头,他也明白,那些敢打敢拼的老兵是一支军队真正的骨干所在,一场大战之后,哪怕只剩下几百名老兵,还能迅速组建起一支五千人的军队。 反之,若是老兵伤亡殆尽,即便新兵都活了下来,也很难称得上是精兵了。 “终究敌人势大,要等到他们折损两百人,我们这边也已经伤亡不小,快要顶不住了!” 但是不管陈恢怎么算,也觉得己方很难抵挡得住,毕竟是二十对一的悬殊差距。 “你还漏算了一样!” 李信站起身来,原本就英武的身躯显得更加高大,让陈恢、向导都感受到某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主将!”他的声音坚定而有自信,双目灼灼,杀气瞬间充盈全身。 “监军不可!”陈恢连忙伸手拦阻,“我知道您英勇无敌,但此地终究是无法施展,不可轻蹈险地!” 李信笑着摇了摇头,从身后摘下朱红色的大弓,轻轻拨动着弓弦,发出嗡嗡的声响。 “若是赵佗,或是任嚣亲自领兵前来,我们的胜算确实不高!”李信说道,“但如今对方来的只不过是裨将、校尉一级,缺少全局的眼光,便可以尝试一博。” 说完,他便对陈恢交代了一番,随后两人便来到了正在鏖战的岭口,看到浴血厮杀的将士,以及几乎满脸漆黑的冒牌百越人。 陈恢扬声喊道:“对面的百越人听着,我们李信将军愿意与你们和谈!大家有话好好说,只要能够让开一条路,我们会以万金为酬!” 他连续喊了三遍,厮杀之声却丝毫未停,这并不出乎李信的意料,他冲着陈恢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家将军说了,只要能够让这些秦军将士留下性命,他愿意亲自出来与贵方商谈。” 陈恢大声喊着,同时注意观察着百越人军阵之后的动静,他们所在的位置略高一些,便能看到有几个人似乎对这个提议动了心,转身就往后跑。 李信的双目则是死死盯住了报信之人,在玄阳真气的加持之下,哪怕相隔遥远,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只见他跑到一处高坡,向一位身材敦实、手持令旗的人说着什么,还用手向这边比比画画。 而那人看起来就颇为威势,一招手便有两三个人围拢上来,大约是在商量什么。 “看来这就是主持这次进攻的前线指挥了!” 李信的震天弓已经咯吱吱的拉满了弦,三支穿云箭同时上弦,嘴角还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暗忖:你们三个凑到一起,倒是替我省了事! 他所猜的与事实完全一致! 手持令旗之人便是赵陀的亲信裨将,而另外两名则是校尉,他们距离战场超过了两百步,不要说是射箭,在正常人的眼中就如同三个黑点一样。 “你们怎么看?”裨将大约是担心让赵陀苦心经营的精锐折损太大,因此也就心动了,“只要李信到手,其余之人是生是死又有何要紧?” 一名瘦高的校尉却摇了摇头,说道:“你休要忘了,李信乃是天下闻名的勇将,岂会甘心束手就擒?若是他暴起伤人,我们谁能抵抗?” 另一名校尉心有惧意的附和道:“原来只听说李信的骑射天下无双,只要下了他的弓箭,将他捆绑起来,总不会有什么隐患了吧。” “我听说他的震天弓,在博浪沙大发神威,几百步之外的刺客被他射死一个、射伤一个!” 说到这里,他们三个突然想到自己所站的位置似乎也不太保险,为首的裨将便让大家再往后挪一挪。 说时迟那时快! 三支穿云箭瞬息之间穿越了重重阻隔,出现在他们眼前,寒光闪闪,发出尖利的呼啸声,如同索命的无常! 第121章 倒卷珠帘 几乎就在他们听到呼啸之声的同一瞬间,穿云箭便已经来到了三人的面前。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天下没有人能够闪躲! 就连凄厉惶恐的惨叫也没有来得及发出,三人便已经被洞穿了头颅! 三箭余势未绝,带着血迹又向前射了百步,终于结结实实的钉在了一处斜坡。 这一射三箭看似随手一挽,其实已经倾尽李信平生之功! 不仅是他二十年箭术技艺的大成,力度、准度和时机恰到好处,并且将玄阳真气尽数灌注其中,威力之强可谓空前。 即便是让李信再射十次、一百次,也很难再次达到如此效果。 因此射完之后,李信也已经元气大伤,脸色苍白,额角有汗渗出,勉强笑道:“贼首已死!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应对了!” 这还是陈恢第一次近距离亲眼目睹了李信的神射,眼看着两百步外三个隐隐约约的人影瞬间倒下,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神乎其技! 至于那名百越人向导,更是吓得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连声音都变了形:“天神下凡,后羿再世啊!” 李信一摆手道:“方才那一箭我已经倾力而力,眼下暂时无力冲杀!陈恢,我看对方似有慌乱的态势,立即全力进攻,冲破防线!” 还没等李信说完,陈恢便一跃而起,手持长剑冲了过去,高喊道:“贼首已丧命在李信将军的神箭之下,尔等休要顽抗,还不快快投降!” 亲卫队的将士固然是精神振奋,奋力向前,而他们的对手却已经心生怯意,被逼得步步后退,因为身后的慌乱、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虽然悍勇,但也不是笨蛋,知道赵佗让他们干的事等同于谋逆,万一失败便是谋逆大罪,一家老小都活不了。 原本以为两千人包围一百来人,完全可以做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不留一丝痕迹,想不到如今首领被射杀,对手大举反攻,形势顿时不妙。 尤其是冲杀在最前面的三五个人,并没有身穿盔甲护具,而是一身黑衣。 但是身法灵便莫测,剑路阴狠毒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有十余人倒在他们的剑下。 面对凶神恶煞的对手,他们被逼得连连后退,手中的刀剑似乎越来越重,很难如往常那般挥洒自如! 经过了一次又一次凶猛的搏杀,终于将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 作为天下第一流的武将,李信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见他一马当先,就如一道旋风般冲了过来,手中的斩风剑寒光夺目,犹如死神镰刀,挡者披靡! 敌方阵营终于支撑不住,纷纷后退,而李信紧紧咬住,穷追猛打,身后的陈恢等人也重新上马,终于突出了最艰险的落马岭! 一百人对战两千人! 在李信的率领下,两千人的大部队居然被一百人追着打,可谓奇观! 不过,他们终究人少,还不免有伤亡,等到这股锐气过了,不仅是人还是马,都有些脱力,无力支撑继续的高速追杀。 原本溃散的敌人逐渐聚拢起来,与从落马岭另一端包抄过来的人马形成了新的包围圈,虽然失去了战场指挥官,但秦军优良的纪律性还是发挥了作用。 李信看着四面八方如林的刀剑戈矛,如同森林般密集,脸上并无半分惧色。 他镇定自若的心态也感染了陈恢、齐二,以及幸存下来的七十余名亲卫。 他们虽然已经几乎力竭、身上血迹斑斑,但依然维持着战斗阵型,凶悍之气不减,怒目而视,将李信拱卫在中心。 “诸位兄弟,大家都听好了!”李信本就高大,此刻骑在马上,更是有种居高声自远的威严。 “我是大秦监军李信,奉了陛下的圣旨,前来百越督战!”李信并没有给自己多加描述,这个名字本身就具有某种说服力。 “如今我秦军新败,正在苍梧休整。当此危难之时,正应该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怎么可以自相残杀呢?” “我知道,诸位兄弟都是大秦的勇士,也是听命于人,迫不得已!”李信的声音一如往常般自信洪亮,就像是对自己的士兵进行大战前的宣讲一般自然。 “只要大家悔悟前非,重新站到大秦朝廷和陛下这一边来,我以先祖的名义发誓:必然确保兄弟们的人身安全,绝不会秋后算账!” “愿意继续留下来作战的,我会将你们大部分编入史禄大人的修渠护卫队或是担任我的亲卫营!”李信顿了顿,接着说道,“心有疑虑的,我也可以做主让你们即刻回家,重新当一名大秦的百姓!” “不管何种选择,我相信都比跟着某些人一条道走到黑更好,你们好好想一想!” 这番话算得上言辞恳切、恩威并用,再加上李信在军中的名望之高远胜于赵佗,那些立场并不坚定的士兵并开始窃窃私语,犹豫动摇了起来。 “如果我现在就要走,行吗?”有个士兵壮着胆子喊了一句。 “当然可以!”李信颔首道,“你若是现在就放下武器离开,脸上涂的这么黑,谁也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保证将你们的军籍以阵亡的名义勾销,如何?” 那些本就已经厌倦了打打杀杀的士兵们,便开始有人三三两两的放下武器,转身离去。 一旦有了开始,便再也止不住了! 只是片刻之间,就有差不多一半人离开,而剩下的人之中,也有许多目光犹豫,不知何去何从。 “人家都说李信的骑射天下无双,想不到言辞的功夫更胜一筹!” 冷冷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听其语音语调,以及周遭人的反应,便知道他是个颇具威信之人。 “你不过是看到我们人多势众,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说话的人走了出来,是一个身材雄壮之人,众人纷纷为其让开了路。 “只要将你杀了,再扔到身后的千尺深潭之中,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而且我们每个人都有重赏,何乐而不为呢!” 第122章 老兵彭越 这个人的年龄明显比周围人大不少,但看起来并不是校尉或是军侯,只是比较有威信而已。 他走到距离李信二十步左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目光之中颇有些傲气,说道:“我们这么多人真要一拥而上,恐怕就算李将军天下无敌,也很难抵挡吧。” “再说,就算李将军侥幸活命,你手下的这些亲兵们又当如何呢?” 李信闻言一惊,想不到对手阵中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人物,便随口反问道:“这些话若是刚刚说出来,那些人就不会走,你们的力量不是更大吗?” 那人哈哈大笑道:“兵贵精而不贵多!被你三言两语就打动的,多半意志不坚,留下来不仅没有多大作用,反而会扰乱军心。” “至于现在嘛!”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继续说道,“剩下的都是英勇无畏的将士,你的招数对他们没有用!” 李信点了点头,赞道:“像你这样的头脑,早就应该成为校尉或是裨将了!如果你愿意放弃抵挡,我便以监军的名义,立即拔擢,如何?” “李将军,你太小看我彭越了!”他冷冷的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又岂是区区官爵所能收买的!” “因此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阻止你前往苍梧!至于其他弟兄,愿意跟着我的,便并肩作战,不愿意的,我也绝不会勉强!” 看来彭越虽不是军官,但号召力却很大,他话音未落,便有许多人振臂高呼道:“愿意追随彭大哥!生死相依!” 李信听到这个名字,却与旁人的反应不同! 站在他眼前不再是这个普普通通的老兵,而是高祖手下的三员大将之一,游击战的大师,击败项羽的重要力量,梁王彭越! “你就是彭越?”李信追问道,语气中颇有惊讶之色。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彭越答道,“区区小卒想必不入将军法眼!” 李信沉吟了片刻,说道:“你我虽然未曾相识,但你的才略我却很清楚。以我的眼光来看,将来你的成就一定是在赵佗之上!” 彭越被这句话所惊,后退了两步,因为李信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虽然在赵陀手下,但对于其用兵方略却并不是很赞同,私下里常暗想,若是由自己统率秦军,绝不会遭遇如此惨败。 看他的脸色一变,李信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便继续说道:“像你这样的英雄豪杰之士,自当在疆场上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又何必为赵佗卖命呢?” “我大秦虽然已经一统天下,但南有百越、北有匈奴,还有六国的余孽兴风作浪,你们大有用武之地!” “我现在给你们提供第三种选择,成为一支新军,由陈恢率领!”他用手一指持剑肃然而立的陈恢,说道,“这支新军专司刺探、暗杀、骚扰,成为让百越不得安宁的力量,配合我大秦主力的军事行动!” “我的名字想必很多人都听过,这位陈恢校尉你们可能未必认识!”李信懂得普通士兵的心理,借势扯虎皮当大旗。 “他是陛下的长子扶苏公子的亲卫首领,也就是说跟着他的人,也就是扶苏公子的人!” 连续扔了两颗炸弹下来,将这些顽固分子炸晕了,李信已经是他们高不可攀的将军了,谁能想到还有机会成为扶苏公子的人。 扶苏公子是将来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与他相比,赵佗、任嚣这些人就差的远了。 陈恢明白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向前迈了一步,将长剑在空中虚划一道,掏出扶苏亲兵的腰牌展示于众人之前,正色道:“扶苏公子对李信将军极为信任倚重,这才让我们随身保护,尔等不可再行反抗,速速弃暗投明!” 彭越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私语之声,啧啧惊叹声,便知道这些人的人心散了,就算自己奋起一搏,恐怕也于事无补。 再说,李信所言的战法倒是他最喜欢的门道,已经私下谋划了好久,若是真有一个施展平生所长的舞台,也是极为难得的。 更关键的是,他原本担心在后面压阵的前锋营,毕竟这是王离的人,有上将军王贲这尊大佛在,李信似乎还不足以抗衡。 如今却不用怕了,王贲的权势再大,总不可能高过扶苏公子! 李信见他低头不语,便知此事成了大半,扬声道:“本监军擢升彭越为校尉,由陈恢节制,统率尔等!其下设军侯若干,由彭越挑选任命!” 彭越是个多谋善断之人,权衡利弊后便下定了决心,单膝跪倒,拱手道:“我等都是大秦将士,受了赵佗的蒙蔽!如今得见将军,自然愿意追随!” 众人眼见彭越如此,也都纷纷下跪,表示愿意弃暗投明,还有些人放下武器,悄然离去。 李信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若是对手坚持苦战,终究还是敌众我寡,并无太大的胜算。 彭越既然已经归降,升为校尉,便立刻转变了身份,要为新主子着想。 他凑近了李信的马头,说道:“前锋营数百精锐还在后面压阵,若是我们未能擒住将军,苏岗的人便会出手!” 李信眼中波光一闪,笑着问道:“彭校尉既然知道此事,想必有妙计献上,以解眼前之局!” 彭越看了一眼李信,试探道:“不如由我前往传信,就说已经擒住了将军,但事关重大我们也不敢轻易加害,还要请他定夺。” “随后将他引来此地,一剑下去,便能结果了他的性命!只要他一死,前锋营群龙无首,自然不战而溃。” 他早已经猜出朝廷之争已经蔓延到了百越战场,也想借机看看这位传说中的飞将军是不是有雄才大略,值不值得跟随。 “不战而溃?” 李信冷冷的哼了一声,反问道:“若是让其四处溃散,你们这些人还能藏得住吗?” 彭越浑身一颤,这才想起这位李信将军当年也是深入辽东、杀人无数的魔王! 第123章 诓敌 苏岗虽然是王离的亲信,但总归是前锋营的裨将,官爵等级与彭越这些受人指使的炮灰不同。 他明明知道截杀朝廷监军,会带来百越战事的更大风险,秦军内部的不稳定,但却依然前来助阵,像这样的人,绝不可令其掌握更大的权力。 若是将其擒住,反倒不好处理了,只要任嚣、赵佗反对,再加上王贲的威势,很难将其明正典刑。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此时此地,借着主动送上门的机会,将其格杀,事后便能报一个“为救监军,与百越激战,壮烈身亡”,再厚加抚恤,堵住王离他们的嘴。 这个计划想要成功,就要看彭越敢不敢下手! 毕竟苏岗的才略不差,若是被他看到李信收服了彭越,肯定会改弦更张,声称自己是来接应,推的一干二净,根本抓不到证据。 另外,自己手下这几十名扶苏的亲兵,虽然看起来与陈恢关系很好,但谁也很难保证其中没有人泄露消息。 彭越此时也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若是自己真的动了手,手上沾了苏岗的血,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投名状已经捏在了李信手里。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他终究是有些狠劲,咬牙道:“既然监军有命,末将绝不有负所托。” “不过,还请监军配合,否则无法骗过苏岗!” 李信点点头,跳下马来,嘱咐了陈恢几句,让他将余下的几十名亲兵带下去歇息,免得走漏了消息,并且示意齐二跟随在自己身旁。 彭越随即任命了十名军侯,让他们各率领数十人,分散隐蔽,让齐二将剑架在李信的脖子上,佯作被俘。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才重新上马,扬鞭而去,朝着事先约定的地方汇合之处疾驰。 苏岗率领的三百名前锋营精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他起初还隐隐约约听到有喊杀之声,但声音渐渐消失了,心中不禁有些疑虑。 他来回踱了两圈,觉得有些不太放心,正要派出斥候前去查探,却看到有烟尘升起。 苏岗注目观看,见来人面色黝黑,身着百越服饰,便知这是赵佗的手下,心中一动:“莫非已经大功告成了?” “苏将军,在下是罗将军麾下彭越!我们已经擒住了李信!” 果然如他所料,苏岗心中涌起一股激动,又不免有些遗憾,堂堂的大秦名将,竟然落入这些无名之辈手中。 “既然擒住了,为何不按事先约定的处置?” 苏岗有些疑惑,李信肯定是不能留活口的,就应该让他死于乱军之中,为何还要来找自己,莫非其中有诈? 想到这里,他不禁按住了佩剑,双目灼灼的盯着下跪的彭越,喝问道:“难道李信还活着?” 来此的路上,彭越早就想好了说辞,当即答道:“苏将军,李信勇悍至极,虽然擒住了他,但罗将军、陈校尉都已经战死,眼下我军群龙无首!” “什么?你们有两千人,是对方的二十倍!” 苏岗甚是惊异,听彭越解释道:“我们都没有想到李信的穿云箭如此厉害,隔着两三百步就将罗将军、陈校尉射死了!” “眼下虽然擒住了他,但李信说是可以既往不咎,有些兄弟便开始犹豫了!”彭越小心的瞟了一眼,继续说道,“杨校尉说只有将军出马才能压服众人,就让我快马来报!”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彭越还将一柄宝剑呈上,说道:“这是李信随身的斩风剑,特请将军过目!” 苏岗接过,将剑抽了出来,只听到一声龙吟,清越无比,剑锋锐利无比,似乎真的能够砍断清风。 这下苏岗总算放心了,他一挥手,前锋营的三百名精锐如同一人般整齐,列队出发,随着彭越往落马岭的方向而去。 远远看到李信双手被缚,长剑横在咽喉上,但奇怪的是场中并没有多少赵佗的人。 “苏将军,李信手下有个叫陈恢的校尉,率领着好几十人打开了缺口,逃了出去!”彭越连忙解释道,“杨校尉亲自前去追捕,以免消息泄漏。” 苏岗点了点头,心想:“怪不得没看到扶苏的亲卫!陈恢此人聪明机变,与李信走的很近,若不一并杀了,总是后患。” “至于扶苏公子那边,成大事不拘小节,只要能够控制百越战局,我料区区一个校尉的性命还不至于令其动容。” “彭越,我看你经验丰富,说话行事都有章法,有没有兴趣来我前锋营啊?” 彭越低头道:“多谢将军赏识!前锋营自然是心中所愿,但还是想把百越之事做完再做打算,毕竟赵佗将军对我有恩在先。” 两人说话之间,便已经来到李信面前。 苏岗率先下马,叹息道:“监军大人,想不到我们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见面,实在是造化弄人啊!” 李信眉毛一挑,语带讥讽的反击道:“苏将军,当年你追随王翦将军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做出如此欺君悖逆之事!” “若是王翦将军在此,看到你这副模样,恐怕也会怒而斩之吧!” 苏岗一怔,随即便微笑道:“成王败寇,自古皆然!监军大人自然是国之栋梁,但有王贲、王离将军在就足够了,用不着再多一根柱子!” “看在监军威名的份上,若是你有什么心愿,苏某愿意代为完成!” 李信脸色一沉,呵斥道:“苏岗,你难道真的不担心百越战事吗?” “大秦国力强盛,收拾区区的百越蛮夷是迟早的事情,无非是多花些时间而已。”苏岗仰起头来,傲然道,“不是末将狂妄,就是让我当主将,也是必胜无疑!” 李信哈哈一笑,眉宇之间突显杀机,沉声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架在李信脖子上的剑突然动了,直刺苏岗的眉心! 快、准、狠! 没有一丝花哨,正是来自黑冰台的杀人剑术! 第124章 屠戮 苏岗却不是一般人,是从刀山血海之中拼杀出来的! 若非有着对于危险的直觉,怎么可能屡屡从战场上死里逃生? 就在齐二出剑的前一刹那,他就发现架在李信脖子上的剑出现了一丝颤动,很不寻常的变化让他心中多了警觉。 因此这一剑虽然很快,但苏岗退的更快! 他一仰头,身体猛的向后一折,便躲过了这势在必中的一击。 应付这种突发事件,他有着自己的流程:后退、拔剑、号令前锋营! 但是他只来得及做了一件半:后退之后,手中的剑只拔了一半,号令的呼喊还在咽喉之处,便觉得腰间一凉,就如同被扎透的水囊,瞬间泄气了。 锋利的斩风剑持于彭越手中,轻而易举的刺穿了他的护甲,并且在他腹中狠狠一绞,剧烈的疼痛传遍了全身。 “放箭、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百支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将一时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前锋营将士尽数笼罩其中。 苏岗的气力已经消失殆尽,在他倒地前的一瞬间,除了看到滴血的斩风剑、彭越如毒蛇般的眼神,还听到了前锋营将士的呐喊、呼救之声。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这是他死去之前心中最后出现的八个字! 这句话无数次的在王翦口中说出来,他每一次都觉得在说别人,并没有记在心里,而此时算是深刻的理解了王翦用兵的战战兢兢。 在猝不及防的攻击之下,前锋营表现出了优良的战斗素质,不仅抗住了箭雨的袭击,还试图对李信发动进攻,实现反杀! 但是终究寡不敌众! 而且有李信这样的名将坐镇,对付群龙无首的前锋营,实在不算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经历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拼死搏杀,前锋营的三百精锐几乎损失殆尽,没有一个投降,更没有一个逃跑,每一个都死战到底! 不愧是王翦当年的亲卫,每一个都是硬骨头、好汉子。 李信心中暗赞,但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就不能有妇人之仁!只要留下一两个活口,无论是捅到陛下那里,还是让王翦知晓,都是极大的麻烦事。 更不用说,如何面对任嚣、赵佗,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 于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大手在空中一挥,便有无数支箭激射而出,将被困其中的仅剩三十余名前锋营将士一并射杀! “记住,这些英勇的将士是为了救本监军,与来袭的百越人激战,尽数阵亡!”李信扫了一眼彭越,吩咐道,“在这里挖一处大坟,尽数安葬!” 彭越手刃了苏岗,早就已经递上投名状,又目睹了李信翻脸无情的风格,自然不敢稍有怠慢,一一照做。 不管是前锋营的将士,还是他自己的人,加起来总有五六百,统统扔了进去,也算是并肩作战的同袍。 李信吩咐人砍了一棵大树,削去树冠、树皮,刻上了“大秦战殁将士之墓”八个大字,叹息道:“等百越之战取胜,我再将其迁葬于风水宝地。” 而苏岗作为前锋营的裨将,便不能如此草率了。 李信吩咐将他的尸体绑在马上,与他们一起向苍梧进发,总要让赵佗看看结果,敲一下警钟! 否则这家伙老是搞小动作,影响百越战事进展,也是一件麻烦事! 至于彭越和剩下六七百名的士卒,不能再回去见赵佗了,先他们先找个地方隐匿起来。 李信打开随身携带的舆图,指着桂林附近的一处密林说道:“你们可在此处暂避一时,若是有百越人偷袭,还能为史禄大人分忧。” “这是我的手书,证明你们受命于我!”李信递给彭越,继续说道,“若桂林一带平安无事,你们可择机进行灵活穿插,骚扰百越的屯粮之所,让其疲于奔命。” 彭越拱手道:“末将一定会为我大秦的全面进攻做好准备!” 李信知道他是个游击战的高手,滑溜的很,倒也不担心,笑道:“如此甚好!待我大秦凯旋之时,便是你重归军营之日!” “无论想要留在百越,还是愿意跟着我回咸阳参加戍卫军,我都会许你一个裨将的位置!” 赵佗自从派兵出去之后,一直没有消息回报,便日夜忧心,眼皮不停的跳,总是觉得会出什么大事,就连日常军务也无心料理。 这日黄昏时分,他正在中军帐中与刚刚恢复的任嚣讨论下一步的方略,两人又出现意见不一。 “赵佗将军,陛下已经有旨,你我都要听李信监军的节制,不可妄动!”任嚣年龄大了,对这位后起之秀还是保持着宽容的态度,说话也很客气。 ”任老将军,如今前线战事紧急,刻不容缓!“赵佗也知道,真要调动兵马还是需要任嚣发话,因此也在耐心的解释。 “前日又遭遇数次侵袭,烧毁我军营寨一处,伤亡近百人!若是长此下去,恐怕我军的军心就要不稳,到了那时,就算李信来了又能如何?” “而且从桂林到苍梧路途遥远,若是遇上艰险之处,又或是被百越人攻击,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到还是未知之数,我们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见任嚣花白的眉毛微微一动,赵佗知道他也有些心动,便接着说道,“陛下确实有旨意,但我们也要临机应变啊!” 任嚣当然清楚赵佗的用意,也明白他急于建功的心思,但并没有点破,而是沉吟道:“还是再等等吧!我们的营寨被毁了就再建,只要维系住这条防线,百越也不是能够轻易攻破的!” “这一点我与李信的看法是一致的,西瓯、雒越联军的攻击能力很难越过其边境线,否则后援、粮草供应不上,他们也会不战而乱的。” “这样吧,我们再等三天!”任嚣安抚着不满的赵佗,“如果三天之后,李信还未到来,你要进行一定程度的反击,我也就不拦着你了,如何?” 赵佗心想,这个老家伙果然谨慎,反击也要加上个限制。 但是若是战争一旦开启,就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控制了! 第125章 重振军心 任嚣当然也能猜到赵佗的心思,他多年为将,又经历了不少挫折,论心机要比赵佗更为深沉。 只不过赵佗背后站着扶苏公子,王贲也支持他,这种人可不能得罪,否则后患无穷。 现在任嚣最大的心愿就是李信能够尽快赶到,以监军之威压服赵佗,避免秦军陷入无谓的苦战。 按理来说,从桂林到苍梧的路程虽然不好吃,但有个十来天总也能够到了,怎么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他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赵佗,心想:是不是这个家伙动手脚了? “赵将军,怎么这些天没看到苏岗啊?前锋营也都不见了?” 这本是他试探的询问,但赵佗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神情让他心中一惊,只听他答道:“哦,我听说监军即将抵达,为了避免路上的风险,特意派苏岗率军前往接应。” “任老将军也该知道,百越人的侵扰愈演愈烈,我们应该多多防范啊!” 任嚣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深深的看了赵佗一眼,心中的阴影越发重了。 一直等到了第三天,依然没有李信的消息,赵佗再次来找任嚣,力陈反击的必要性。 任嚣的身体本就刚刚恢复,哪里经得起这么来回折腾,只得勉强同意了赵佗的方案,但对于出兵人数的控制却寸步不让。 “苍梧的防线至关重要,是我秦军的生命线,绝不能放弃!”任嚣厉声说道,“此地的二十多万的秦军,最多只能出一半!” 任嚣毕竟是主将,没有他的将令,别说十万,就算是五千一万,赵佗也休想轻易调动,否则便是谋逆大罪。 全军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有黑冰台的眼睛盯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擅作主张。 “既然主将有令,末将一定遵命!”赵佗恭敬的拱手道,“不过粮草、辎重…”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帐外忽然传来了山呼海啸的欢呼声,赵佗心中有鬼,有些慌乱的问道:“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 传令兵出去之后很快就跑了回来,面露喜色的说道:“监军到了!正在检阅我军将士的操练!” “什么?你说什么?”赵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千精兵,再加上前锋营三百精锐,居然让李信逃出来了? 这些人难道都是酒囊饭袋?二十个打一个都输了? “苏岗将军呢?”他的脸色有些惨白,因为若是苏岗被擒,或是手下有人意志不坚定,将自己供了出来,那可是大罪。 “没看到!”传令兵实话实说,“前锋营的人一个都没看到!监军身边只有五六十名将士。” 赵佗心中略略放松了些,心想大概是他们没有来得及截住李信,双方没有遭遇,这才让李信侥幸逃脱吧。 李信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到来在秦军之中引起了这么大反应,倒是有些意外。 等他看到了上前说话问候的校尉、军侯们,才发现其中至少有一半曾经是当年自己伐楚的部下,还有一些是征讨齐国的将士。 还有个原因,是因为秦军屡屡受挫,这些自命不凡的将士们都有些意志消沉,有劲无处使,而威名远播的李信到来,给了他们新的希望。 他的过往战绩、博浪沙救驾的神勇以及对于百越战事的精准预计,通过各种途径,尤其是这些天王翳等人的宣扬,已然深入人心。 不少人都觉得,若是由李信担任主将,完全可以避免秦军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失,窝在此地无法动弹。 “大秦将士们,你们在百越英勇作战、不惧艰险,陛下也都十分清楚!他让我宣示诸位,偶尔小挫无伤元气,朝廷、百万秦军和千万黔首都是你们的后援。” 这句话引的群情激奋,纷纷欢呼,李信挥了挥手继续说道,“百越不过蛮夷而已,想要击败他们并不困难,关键在于找对方法!” 李信的声音高亢而洪亮,传遍了整个军营,似乎能够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我已经找到了克制瘴疫之法,从此之后大家作战就会勇气更壮!另外,还要告诉诸位一个极好的消息,史禄大人所开挖的河渠在今年就能完工!” 见众人都还没回过神来,李信一扬手说道:“这就意味着,湘水和漓水将会顺利贯通,朝廷的楼船、粮草、辎重便会源源而至,让诸位作战后顾无忧!” “你们告诉我,等到了那时,你们能不能扫平百越、一统华夏啊?” 听到这里,众人热血沸腾,胆气雄壮,振臂高呼:“扫平百越、一统华夏!” 这阵阵呼喊,将军营之内所弥漫的失败、愤怒和不安的情绪一扫而光,几乎每个将士心中都有了必胜的信念。 任嚣、赵佗两人远远的看着骑在白马之上,慷慨激昂、英武不凡的李信,心中百味杂陈。 任嚣还好一些,捋须微笑道:“想不到监军的声威如此之盛,有他坐镇指挥,我军大胜可期啊。” 赵佗却是面色阴郁,哼了一声道:“史禄那边今年就能完工?我才不信,上次会商的时候还说非两年不能挖通呢。” “若是到时无法竣工,我看他怎么向秦军交代!” 任嚣呵呵笑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难道你忘了监军所提出的挖掘方略吗?这次他不到苍梧,直奔桂林,想必就是有了加快工程进度的良方。” 两人正在说话之间,却看见李信已经结束了检阅,一马当先朝着中军而来。 见到任嚣、赵佗迎候,李信连忙下马,拱手道:“两位将军辛苦了!李信耽搁了些时日,还望多多包涵!” 任嚣首先回礼,说道:“任嚣还没有多谢将军救命之恩!若非将军谏言,派出黑冰台保护任某,或许早就丧命于偷袭之中。” “大家都是袍泽手足,何须客气!若非李信深知将军之能,也绝不会与王翦、杨端和两位老将军不谋而合,都推荐您来接任主将。” “虽然来晚了一些,但任老将军总算是赶到了苍梧,成功接应了十余万秦军,可算是大功了!” 第126章 巨大的打击 任嚣知道,李信将王翦、杨端和拉上,并不只是壮声势而已,而是在提醒他:主将之位得来不易! 李信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赵佗,说道:“赵佗将军随屠睢苦战多日,杀出一条血路,也很不容易啊。只不过屠将军乃是一军主将,防卫为何如此松懈呢?” 赵佗察觉到李信的眼神之中有质疑之情,他这么说分明是在指责自己护卫不力,往更深一层理解,便是有同谋、帮凶之嫌。 “监军此言何意?”赵佗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尤其是想到自己的亲兄弟赵偃就是因其而死,面色越发难看,“我军遭遇埋伏,屠将军执意让我领兵突围,自己率军断后!” “这件事有无数秦军将士可以作证,岂是监军一句话就可以抹杀的!” “如果监军以为赵佗指挥不力,那就将我撤职、问罪,也能稍解我对于屠睢将军的愧疚之情!” 说到此处,赵佗满脸悲愤,将腰间的佩剑哐当一声扔到了帅案上,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哼,惺惺作态!”李信心想,“屠睢之死,就算不是赵佗直接下手,也与他脱不了关系!以十万秦军的性命,换得掌握这支军队,他的心思太过险诈。” “哈哈哈,赵佗将军勿怪!”李信爽朗的大笑,说道,“我们都是行伍出身,说话直来直去惯了,如有得罪,还望恕罪。” “不过,百越人最近越发猖狂,本监军行至落马岭之时,还遇到了上千的百越贼寇袭击!” 赵佗听到这句话,刚缓和下来的脸皮又绷紧了,任嚣却很惊讶:“果真如此吗?监军如何脱身,伤亡如何?” “扶苏公子派来的百余名亲卫,损失了一小半,其余的也都个个带伤!” 李信目光一闪,瞟了一眼心中有鬼的赵佗,继续说道,“当时寡不敌众,情势万分危急,多亏了赵佗将军才能逃出生天啊。” 任嚣听出话中含义,沉吟道:“赵佗,你派兵前去接应了?为何没与本将商量!” 他虽然年纪大了,火气没有那么盛,但是主将的权威不容挑战,这是个基本的原则问题。 “末将担心监军途中的安危,所以派人前去接应。”赵佗可不想被李信、任嚣两人夹击,连忙拱手解释道,“那几日您的身体欠佳,我就未曾及时禀报。” 赵佗既然主动低头了,任嚣也就不为己甚了,笑道:“算了算了,毕竟是将监军及时救下,也当是将功折罪了!不过,究竟是哪一路人马,本将军必定要予以嘉奖!” 李信闻言,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有悲恸之色,久久没有说话。 赵佗直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的两千私兵精锐,再加上苏岗的三百前锋营,为什么居然没有收拾下一个区区的李信和他手下百余人,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不好追问,只得等李信将情绪稳定下来,挥了挥手吩咐道:“抬上来吧。” 赵佗眼皮一跳,立刻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看到陈恢为首,两名士兵扛着一个粗布裹成的长条形包裹而来。 “两位将军,这就是率军前来接应,最后死在百越人手上的前锋营裨将苏岗!” 此言一出,就连任嚣也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当年王翦的亲兵、如今王离的亲信,竟然死在了这里! “那,那前锋营的其他将士呢?” 面对任嚣的提问,李信显得更加沉痛的说道:“尽皆战死,无一生还!” 此时裹尸布已经被挑开,苏岗双目圆睁,满脸血污,似乎有惊惧愤怒之色,李信接着说道:“当时情况紧急,苏岗为了挡住百越人的一剑,勇敢的站在我的面前,实在是令我感佩啊!” “我一定要启奏陛下,为他的忠勇以及前锋营将士请功,两位将军以为呢?” 任嚣是老于战事的人,一眼就看出其中的蹊跷,苏岗死了也就罢了,前锋营三百精锐居然一个活口都没有,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另外,从苏岗来说,作为王家的人,即便是奉命救援,也不会拼着自己的性命去救李信! 赵佗却是心中雪亮,知道这支三百人的前锋营一定是被李信尽数杀了,为的就是不留活口、永绝后患。 这个账固然要记在李信头上,但只要李信的奏章一到咸阳,就连自己也会承受来自王贲、王离的愤怒,因为是自己将他们派出去的。 而自己的两千私兵,要么溃散了,要么被李信收拢了,总之绝不会再出现了。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培植了这么一股力量,如今损失大半,心中极为不甘。 “苏岗固然忠勇,但说到底还是监军神威,否则也不会全身而退啊!”赵佗缓和了一下沮丧的心情,强打精神试探道。 陈恢当即回答道:“赵佗将军所言不差!百越的三名为首之人被监军尽数射杀,这才让其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赵佗心中在滴血,大骂罗裨将无能,脸上还要装出惊喜的模样,赞道:“监军果然了得,不愧是我大秦第一神射!” 任嚣察言观色,隐隐猜到赵佗与此事有关联,而李信似乎并不想穷追猛打,只想将事态控制在有限范围内,避免影响百越的战事。 于是他颔首道:“既然苏岗、前锋营如此壮烈,自然要为其旌表请功,我们三人可以联名上奏!另外,在苍梧有一处风水宝地,青山绿水,可以将苏岗暂时安葬于此。” “等到百越战事结束,再根据其家人的意见进行处置吧。” 李信、赵佗自然并无异议,等到陈恢等人出去,中军帐之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沉默了片刻,任嚣拱手道:“既然李信将军担任监军,那么这百越战事的指挥之权,我就全部交付于你,我与赵佗将军听候调遣!” 遭遇了重大打击的赵佗也低头道:“任老将军所言甚是!我等在此劳师无功,让陛下、朝廷忧虑,实在是心中愧疚,幸好监军前来,必能一扫颓势、重振军心!” 第127章 既定方略 李信闻言,微微一笑道:“两位将军误会了!李某前来并无越俎代庖之意。” 他心里清楚,无论是任嚣还是赵佗,都想要这百越之战的首功,自己若是参与其中,必将被其所裹挟,反而陷入了泥淖。 再说嬴政让自己来当这个监军,本就只是起到防范、监督的作用,领军打仗还得靠眼前这两个有着丰富山地经验的将领。 “百越之战的主将依然是任嚣,赵佗为副,这是陛下、丞相与上将军共同商定的,绝不会有所更易。”李信扫了一眼两人,继续说道,“本监军绝不会插手两位的职责!” 任嚣心中大定,知道以李信在中下层将士之中的威信,若真是要夺权,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既然他这么说,想必确实是并无此念。 赵佗却暗忖:这个李信,做事有理有节,该出手时能够将前锋营尽灭,到了该退让缓和的时候,竟然也能如此不带烟火气,实在是个劲敌。 作为大将,谁都有名垂青史、杀敌建功的冲动,能够克制住这种欲望的人,都很可怕,因为他们心中必然有着更加远大的目标。 赵佗见李信如此表态,便继续方才的话题,说道:“任将军,既然如此,还请您给末将一支将令,调动十万人马反击百越的挑衅!” 还没等任嚣说话,李信却是眉头一皱,反问道:“此时便要反击?赵将军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赵佗拱手道:“监军有所不知,自从我军新败退守至此,百越便不断侵袭骚扰,乱我军心,疲我斗志,若是长此下去,恐怕极为不妙!” “因此,我与任将军商议,进行一定程度的反击,确保苍梧防线的稳定,为最后的反攻做好准备!” 任嚣沉吟了片刻,也点头说道:“我也同意赵将军的想法,如此困守,确实于我不利。” 李信却坚定的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不可!” 赵佗眉头微皱,语带不满的反问道:“监军自称不会干预我等用兵,言犹在耳,为何出尔反尔?” 李信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李某受陛下和朝廷的委派,前来百越,就是要确保百越的所有重大举措都不能背离军机署所拟定的方略!” “在此方略之下,李信自然不会多说一句话!但若是两位的决策与此方略背道而驰,那就休怪李信动用监军之权!” 赵佗怒极反笑,说道:“军机署的方略?说到底不过是被动挨打而已,这种方略对于征服百越毫无益处,徒糜粮饷,损耗国力而已。” 既然他翻脸了,李信也就不客气了,手指赵佗直斥道:“赵将军,尔等若是按照军机署的方略,便不至于轻敌冒进、损兵折将,将十万秦军葬送在西瓯山岭之中。” 说到此处,他的心头火就压不住了,声音也越发严厉:“陛下、朝廷屡有严旨,尔等置若罔闻,严重影响了百越战事的进展。” “要说罪魁祸首,第一是屠睢、第二就是你,赵佗!若非任嚣老将军在苍梧接应败兵,你告诉我,手下还能剩下多少人?” “若是因为你们个人的私欲,导致百越战事失利,动摇了大秦的国本,就算诛了你九族也不足抵罪!” 李信一边骂,一边心想:本来我在东巡路上一切顺利,等返回了咸阳便能从容布局,如今你们这么一闹,害得我还要在百越这种地方待上好几个月。 毕竟李信是监军,说的又都有理有据,赵佗虽然满脸通红、羞愤交加,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我实话跟你说,若是任嚣、赵佗你们两个不按军机署制定、并经陛下和朝廷审定的方略作战,我李信便会先斩后奏,以抗旨的罪名砍了你们的脑袋,然后亲自上阵指挥!” “营帐外的裨将、校尉有许多都曾经是我的部下,我想他们一定会听令行事!”李信越说越气,手已经按上了斩风剑,一股杀气在中军帐中弥漫开来。 “等到百越平定之后,我自会向陛下认罪,到时候自有朝廷处置,但我想结果总不会比两位更差吧。” “监军无需动怒,还不到这一步!”任嚣被他的一席话惊的从帅案后站起身来,拱手道,“赵佗将军也只是担忧我军的士气,绝非有意违抗圣旨和既定方略!” “赵佗,你倒是说话啊!” 在任嚣的催促和示意之下,赵佗也意识到眼前的李信连当年王翦的亲信和三百前锋营的精锐都杀了,若是惹恼了他,确实很难收场。 他深深施了一礼,口称:“方才是末将失言,情急之下冲撞了监军,还请监军恕罪!一切方略等候监军指示!” 任嚣也继续解劝道:“监军之言,确实振聋发聩,我等也知道之前用兵有所错漏,还请监军多多提点,毕竟在平定百越的大目标上,我们是一致的。” 李信借着这个机会,大大发了一通火,但也不想把事情搞僵,说到底只有将帅同心、全军奋勇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两位将军,李信也有些失态了!连日奔波,还遇到百越偷袭,难免肝火上冲,方才有些话说的重了,两位也不要放在心上。” 李信缓和了一下语气,字斟句酌的说道:“但有一句话我必须强调,从现在开始,任何违背总体方略的作战计划一律不许提出,否则便以抗旨论罪!” 见两人都点头认同,李信的口气更加温和,“两位将军都在百越作战多时,颇有山地作战的经验,这二十余万秦军也都经历了生死考验,这是我们克敌制胜的根本所在。” “我们如今除了稳固守住苍梧防线之外,还要做好两件事!”李信缓缓说道,“第一,消化我们已经攻占的南越各处重镇,配合朝廷的大规模迁移,让南越在半年之内成为我军稳固的后方!” “第二,置不断侵扰我军防线的西瓯、雒越联军于不顾,反过来侵扰、瓦解其后方,为我军最后的反抗创造条件!” 第128章 深入敌后 这是李信所想到的应对方式,那就是绝不能陷于与百越的纠缠,与他们见招拆招,而应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对于稳固后方,两人都没有意见,但是孤军深入西瓯腹地,人生地不熟、形貌言语不通,岂不是处处遇袭? “你们不要忘了,百越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李信这一路与那位百越向导聊天,知道了不少他们内部的实情,对他大有启发。 “决心与我大秦死战到底的,只是其中最强大的三五个部落!他们裹挟着其他小部落,让他们出人出力,已经严重损害了其利益,引起了不满。” “但由于他们将秦军说成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魔鬼,只有跟着他们才能保卫家园,赢得了底层民众的支持,因此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也无可奈何。” “我们就是要从内部分化他们,将大秦统一之后的举措宣扬出去,除了死硬分子外,给那些首领封官许愿,让他们悄悄的站到我们一边。” 李信说着,吩咐道:“将那名向导带上来!” 据向导所说,自己叫做韦力,是西瓯一个火曜部落长老的儿子,只因为受不了生活困苦,便跟着商队去了秦地生活。 如今已经娶了大秦的女子,生下孩子,除了面容黝黑、颧骨凸出等形貌特征外,其他的都与秦人无异了。 “诸位将军,我虽然离家日久,但常有信息传递,对于族内的形势还是清楚的!不仅是我的父亲,就连族长也早就不愿意参与联军,进行这场明显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战争了。” 任嚣、赵佗倒是从来没有从这方面思考过问题,听着韦力说着部族谋生不易,还要被大部族欺压的现状,渐渐觉得李信的思路倒也值得一试。 “韦力,你觉得要将你们部族拉过来,脱离联军的序列,需要什么手段?”任嚣沉吟道,“也就是说,你们最需要什么?” “稳定而富足的生活!”韦力不假思索的答道,“只要大秦能够让族长相信,在大秦的统治之下可以比以往过的更好,而他自己的位置又能保住,那就足够了!” “只要将这个火曜部落争取过来,便成功了一半!”李信笑着说道,“当其他部落看到好处之后,自然会有不同的心思,到了最后,就只会剩下最为顽固的几个大部族!” “监军,这件事确实需要去做,但必须有一个胆大心细、反应敏捷的人带领!“ 李信长笑一声道:“人选我已经想好了,便是校尉陈恢!此人文武双全,既有统兵的能力,口才也不错,最关键的是,与韦力经历过生死劫难,彼此信任。” 一路之上,李信已经与陈恢仔细探讨过了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应对的策略,而韦力也很敬佩陈恢的勇猛无畏,因此这是最好的人选。 “这次并非是大规模作战,相反,动静越小越好,必须让百越联军无所察觉,因此兵不能太多!”李信看了看刚刚被招进帐来,腰杆笔直、满眼放光的陈恢,缓缓说道。 “最多只能拣选三百精锐!多了,粮草辎重就会增加,也就不好掩藏行踪了!” 陈恢并不担心,反而精神振奋,拱手道:“监军 ,两位将军,兵贵精而不贵多,我们是去劝降而不是全面开战!” “末将不需要太多的兵,需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李信也想要让他在任嚣、赵佗面前有所表现,便追问道:“你要些什么?” “金银、文告、官凭!只要这三样东西。” 陈恢意气风发的解释道,“金银是敲门砖,可以表示我们的诚意,消除部落首领的恐惧以及不安!” “文告是给部族百姓的特权,特许他们可以三年不交租税,并且能够自行组织商队与我大秦进行贸易来往,这是解决其生计的途径。” “至于官凭,则是让部落首领、长老,这些最高决策者们在战后依然能够统治这个部落,而且可以传承给子孙后代。” 任嚣一边听,一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些大都是出自李信的构想,但陈恢锐气十足、慷慨自信的面貌还是让他极为欣赏。 他沉吟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很好,金银、文告、官凭,我也都能给你!但你这么年轻,难道不担心自身的安危吗?要知道,已经有数十名裨将、校尉丧生在这蛮夷之地了!” “若是你陷入敌手,我们根本来不及救援!这一点你可要考虑清楚哦。” 陈恢剑眉一挑,朗声答道:“大丈夫以身报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早日结束百越战事,虽死无憾!” “好,好,好!”任嚣神情颇为激动,说道,“若是每一个大秦将士都如陈恢这般,百越之战取胜便要容易得多啊。你说是不是,赵佗将军?” 赵佗一直没有说话,而是琢磨着李信与陈恢的关系。 按理来说,扶苏公子与王离是一条船上的人,而李信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但是为何身为公子护卫的陈恢又对李信如此恭敬呢? 还有,那个骑中郎王翳,是中郎将冯毋择的亲信,属于郎中令嬴无咎那一拨相对中立的集团,怎么会如此明显的站到李信一边? 难道朝中的局势又有了重大的变化? 他在疑神疑鬼之间,突然被任嚣点名,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得含糊的说道:“主将所言乃是正理!我看陈恢校尉也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任嚣沉吟片刻,忽然高声说道:“陈恢听令!” “本将军以百越大军主将的身份,擢升你为裨将!” “命你率三百精锐前往西瓯各部族,执行监军之分化瓦解战略!并且授予你便宜行事之权!” “所需的金银、文告、空白官凭,都由中军于三日之内准备妥当!” 他又看向了惊羡之情溢于言表的向导韦力,补充道,“我也授你军侯之职!若你能配合陈恢完成任务,本将军必不吝重赏!” 第129章 分兵 任嚣此举,一来是为了向李信表态,显示自己对其的尊重与感谢,二来也是为了讨好一下扶苏公子身边的人。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陈恢本身确实文武兼备、颇具才略! 任嚣终究是数十万秦军的主帅,这种重大的战略任务,绝不会轻易用来交换人情。 陈恢自然是大喜过望,他数月之前还只不过是个军侯,临出发时才被提拔为校尉,想不到这么快又再次擢升,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裨将! 看来选择跟着李信是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陈恢暗暗庆幸自己当初甘冒奇险,对囚禁中的李信施以援手,回报果然丰厚。 而更激动的是向导韦力! 他在大秦多年,却只是个低微的商人,再加上出身于百越,难免被人轻看,想不到如今竟然被破格提拔为秦军中的军官! 虽然只是底层军官,但比起原先的地位来,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这还是仅仅考虑到他作为向导的功劳,如果日后能够说服部落,想必还有封赏。 赵佗微露不悦之色,但也无法出言反对,毕竟陈恢有功劳、有眼光,出身于扶苏公子,还得到了李信的赏识重用,他也挑不出毛病来。 李信挥挥手,让陈恢、韦力二人下去准备,嘱咐道:“不要以为大功唾手可得,要多想一想遇到困难、危险的时候应该如何应对!” “出发之前,将你的具体方案给我好好说一遍!” 随后,李信的目光扫向了赵佗,笑着说道:“赵佗将军不仅勇武过人,智谋心机也很出色,我想稳固后方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如何?” 稳固后方,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为困难! 南越刚刚占领,人心浮动,而秦军仅仅控制了番禺等几座最重要的城镇,散落在各地的部落依然并不稳定,不时便有骚乱发生。 “任嚣是主将,自然要坐镇苍梧防线,抵挡住百越的攻势,维持住战局的均势!” 李信侃侃而谈,看来是在路上早就想好了,“唯一具有威望和能力去做这件事的人,便只有赵佗将军你了。” “此事虽然看起来比不上攻克西瓯、雒越那么显要,但论功劳却与其分庭抗礼。” 李信看了看神情有些漠然的赵佗,继续说道,“只要赵将军能够完成南越全境的安定,将来我必将其与史禄开凿河渠、攻克西瓯雒越,并列为三大首功,为将军请封!” 这固然是为了说服赵佗,但也确实是李信的心里话。 斩将夺旗当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将吃到嘴里的尽快消化完毕,使其尽快成为大秦疆域的一部分! “南越部众能征善战的勇士已经在与任嚣将军的屡次大战中损失大半,余下的精锐应该不足万人,而且分散于各个部族之中,因此他们绝对不敢正面对抗!” “另外,我军已经占领的重要城镇之中已经留驻了守备军队,因此赵将军此战只需三万精锐足矣!” 赵佗闻言,甚是不满,看了看李信,却拱手向着任嚣说道:“任老将军,若是仅仅三万人马,恐怕没有万全的把握!那些部族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只有用强悍的武力才能使其畏惧、归降!” 任嚣与百越打交道也很有经验,知道赵佗所言属实,但他也猜出李信如此安排的用意,似乎有所提防。 “嗯,赵将军所言有理,三万确实少了些!”任嚣略一沉吟,大致测算了一下,和颜悦色地说道,“但是我军的粮草、辎重供应不足,长途行军的消耗更为巨大,赵将军应该也很清楚。” “我觉得最多只能拨五万人马,粮草的供应也只能支持六个月左右。若是赵佗将军不能在此期间完成南越的安定,我们会有大麻烦。” 李信闻听此言,想了想也没有反对,便笑道:“既然任将军有这样的筹划,我当然乐见其成!一切就要看赵佗将军的手段了!” 苍梧防线总共二十余万秦军,抽走五万后,余下还有十七八万,正好趁此机会进行整合、训练,调整中下层将佐,摆脱屠睢、赵佗的印记。 若是赵佗在六个月内平定了南越,那就索性上奏朝廷,让其担任南越郡守,而调其精兵,合力攻击西瓯、雒越。 这就是李信的如意算盘,几乎是摆在了桌面上! 但他是监军,有节制全军的权力,所说的话代表了陛下和朝廷,赵佗也不敢过于违拗,只得领命。 李信颔首道:“赵将军深明大义,令李某佩服!不过,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那就是赵将军的个人安全!” “无论是任嚣老将军,还是本监军,在百越都遭到了暗杀,这说明敌人无所不用其极。” 李信嘴角带着一丝不明含义的微笑,说道,“赵将军身系重任,又是千里奔袭,不可不防!” “任老将军,你说呢?” 任嚣在番禺遭到刺杀,心有余悸,连连点头,并且指着肋下说道:“若非黑冰台的剑士来的及时,挡住了那一剑,恐怕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赵佗却是心里清楚,无论是李信还是任嚣,遭遇到的并非是来自百越的刺杀,相反都是自己人动的手! 就连原先的主将屠睢,也是在他的刻意安排之下,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力竭战死! 此时李信提起这两件事,分明是别有所图,难道要在我身边安排黑冰台的人? 他猜的方向不错,但具体人选没有猜对。 “骑中郎王翳,勇冠三军,原先便是保护陛下安全的禁军!” 李信微笑着介绍道,“这次随我出来之前,陛下也曾说让他有机会建功立业,我想正好可以给赵将军当个副手!” “一来能够保护赵将军的安全,二来,若是遇到难啃的骨头,便让王翳当先锋!” “如此甚好,我也听过王翳的勇武之名!”任嚣不等赵佗说话,便拍了板,“就以赵佗为主、王翳为辅,指挥安定南越之战!我与监军在苍梧静候佳音!” 第130章 大练兵 随着陈恢、赵佗相继领兵出征,苍梧军营之中的任嚣又因为身体欠佳,所以日常军务的处置就落在了李信身上。 这正是李信所需要的! 百越战事的历次挫败,以及西瓯境内所遭遇的惨败,已经让许多将士产生了畏惧心理,急需调整。 另一方面,赵佗原本的十多万人马与任嚣所带来的五六万人之间并没有形成合力,相反在赵佗的纵容之下,时有纷争发生。 因此李信做了两件大事,彻底扭转了这一局面! 第一件事,将所有苍梧守军打乱序列,重新编组,从此之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至于各级将领,则是重新考核、任用,将不合格的人淘汰到后军。 刚开始肯定非议不小,甚至有两个刺头军侯煽动反抗,结果第二天就挂了两颗人头在辕门之上! 再加上李信的威望、任嚣的主将支持,将反对的声音强行压制下去。 李信根据山地作战的需要,将大军分拆为更小的作战单位,同时对每个作战单位的校尉、军侯进行统一培训,既赋予他们独自指挥的权力,也让他们更清晰明确相应的战略战术。 “山地作战,与平原的大规模兵力展开有着极大的区别,不可能指望一战而胜,一举击溃敌军的主力。” 李信亲自授课,每一字、每一句都要求他们牢牢记住,“只有积小胜为大胜,逐步蚕食对方的兵力,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山林之间地形复杂,一旦进入混战之中,根本无法获得其他人支援,因此只能要求我们每个新作战团队都要有独立应付一切复杂情况的能力。” 这句话得到了广泛的认同,许多经历过西瓯惨败的将佐纷纷点头,当时确实面临着这样的情况,无法获得命令,也让他们感到慌乱,无所适从,从而给了敌人机会。 “你们是秦军的精锐,扫平了六国,若是论战斗能力和经验,远远在那些百越人之上,之前的失败主要责任不在你们,而是在主将料敌不明、指挥失当!” 李信这句话直指屠睢、赵佗,却是引起了一些骚动,不少人是跟着两人征战多年的,听到耳朵里难免感到不太舒服。 “为将者,不能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迷信自己的所谓胜利经验!” 李信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些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秦军未来将领的来源,不能不好好敲打。 “假定屠睢、赵佗不是那么急于求胜,而是将攻击线向后撤一撤,预先对山地作战的特点有所了解,那么西瓯惨败绝不至于发生。” “你们不要不信,我当时虽在东巡途中,但也提出了对百越之战的方略,并且经过陛下允准,发到了军中,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依照实行。” “而任嚣将军从闽中郡驰援,也是在我的坚持,以及王翦、杨端和两位将军的推荐之下才得以实行!” “我不是在炫耀自己有什么先见之明,只是告诉诸位一件事,不仅是我,就连两位德高望重、身在咸阳的老将都能发现战局存在极大的风险,难道屠睢、赵佗真的一无所知?” 这番话很有针对性,也很有说服力,又将王翦拉上,顿时让众人无话可说,毕竟没有人可以质疑前任上将军、灭国之战主持者的远见。 “说到底,还是存在侥幸心理,想着一战功成,名垂青史!”李信毫不留情的攻击再也没有人敢于反驳,他们或多或少也都猜到了一些。 “因此,我们必须要吸取教训,绝对不可盲动!”李信又加重了语气,谆谆告诫道,“直到史禄大人的河渠挖掘成功、我们获得稳定的供应之前,禁止所有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练兵!” 李信站起身来,指着蔓延不绝、起伏不定的山脉和茂密丛林,大声说道:“让我们大秦的将士习惯于在这种地形作战,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清楚自己应该如何自救、杀敌、夺取胜利!” “从明天开始,我将把你们分成两大阵营,一方负责进攻,另一方负责防御,每十天交换一次!”李信将手一挥,“胜利者可以分到更好的伙食、奖赏,失败者要接受惩罚!” “我希望你们不仅能够站在秦军的角度,更能够站在敌人的角度去思考如何赢得胜利,明白吗?” 这就是李信要做的事:训练出一支足够灵活、敏捷,能够在山林之中与百越人抗衡的军队,彻底摆脱秦军形成的思维定势。 对于这些将佐来说,还是第一次听说实兵演习的概念,既感到十分新鲜,又有些跃跃欲试。 李信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更加热血沸腾:“等到我军大反攻的那一刻,表现最好的作战团队将作为全军的前锋,承担尖刀的任务!” “你们将会获得最优厚的军功,不要说是校尉、裨将,就连副将、主将都会在你们之中产生!” 这些人都是年轻气盛,渴望建功立业的军人,自然双眼放光,暗暗琢磨着怎么在接下来的演练之中力拔头筹。 “监军所行之事,前所未有,就连当年的王翦老将军也只做到了一半!”任嚣听了李信所行之事,不禁赞叹道。 他所提到的,便是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与楚将项燕对峙的时候,所采用的疲兵之计,最终逼得楚军露出破绽,这才一举获胜。 “任将军过奖了!”李信说道,“其实对于山地作战,您的经验更多,我希望每十天结束演练之后,由您对于他们的表现给予点评,这样也能促使这些年轻人更好的成长。” “另外,我还会派专人详细记录每一次攻防战的过程!也许不用半年,我们就能够总结出一整套能够对付百越人的战法!” “好!”任嚣不禁击节赞叹,“让每一级指挥官既有实际的经验,又有理论的指导,再配合秦军本就精良的器械、先进的战法,区区百越岂能抵抗?” 第131章 好大的胆子 苍梧大规模的练兵行动,开展的热火朝天,每一位裨将、校尉、军侯都在无数次的演练之中,开始习惯于在丛林之中率领更小的团队作战。 而李信除了时刻督促练兵之外,还与史禄保持着联系,与他研讨挖渠过程中的问题。 当百越的消息随着任嚣、李信的奏章传回东巡队伍的时候,嬴政已经能够隐隐看到咸阳巍峨壮丽的宫城了。 经过御医的调养,还有张良的导气之术辅助,嬴政终于能够从病榻上坐起身来,还可以让人搀扶着走两步,只是还不能太过操劳,只能捡一些重要的奏章看看。 “李信在百越的诸多举措甚好,但最好的还是能够稳定军心!”嬴政挥手示意读奏章的赵高停下来,说道,“另外,史禄也有奏章来,说是在李信的指导下,灵渠可以在年底前竣工!” “他说,这条河渠的开挖处处构思精巧,发前人所未见,称得上一个灵字!还让朕给他赐字刻于石碑,永留后世!” 嬴政的心情不错,笑着说道,“史禄是个能臣干吏,做事勤勉,亲力亲为,但取名赐字这种事却不是他能想出来的,多半是李信这小子的意思。” 赵高深知嬴政的习惯,越是亲近喜爱,嘴上的称呼也就越是随意,可见李信在百越的一番作为确实深得其赞赏。 ”恭喜陛下!“赵高连忙弯下了腰,赞颂道,”这都是陛下知人善任,才有如此成果! “朕一直觉得奇怪,自从博浪沙救驾之后,李信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嬴政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百越的李信,“忠诚勇武仍在,文韬武略却增长了不少,许多大事甚至比朕、比丞相、上将军都要看的透彻。” “就像这一次去百越,他所推行的战略战术,朕细细想来,确实与山地作战极为相宜,但他从来没有相应的经验,又是从何而来呢?” 赵高揣摩着嬴政的心思,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的盛德得到了上天的庇佑,或许李信将军便是得到了神灵的点化,也未可知。” 想不到他的这句话却正说到嬴政的心坎上,自此他开始寻求长生不老的仙药之时,几乎没有人能够为其提供心理和实际上的支持,除了李信。 李信对于徐福出海的安排,以及张良的使用,完全证明他相信世上存在仙药,而他似乎就是神仙派来护佑自己的。 若非有他在,有张良在,自己急怒攻心之时,恐怕即便不死也再难恢复健康了。 不过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出来,尤其是朝中政局微妙的情况下。 扶苏公子处理政务甚是卖力,确实体现了治国的能力,但他心中始终耿耿于怀的是,赢萱不惜动用黑冰台,才争取到了给自己诊治的机会,扶苏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莫非他就想着顺水推舟? 这就像是一根刺,深深的扎在嬴政的心中,让他时刻对扶苏心存警惕,对于权力的掌控不容他人窥视觊觎,即便是儿子也不例外。 而几乎与此同时,扶苏也已经收到消息,除了正常的奏章之外,还有来自于赵佗的密信。 “李信难道有神灵保佑?”扶苏面色阴沉,狠狠的将奏章摔到书案上,“赵佗是干什么吃的,两千对一百,居然还被李信逃出生天!” “不仅如此,还将苏岗、前锋营的精锐尽数折损,这,这,实在令我难以置信!” 茅朔随侍在旁,脸色也不好看,但他终究比扶苏要冷静一些,仔细比较了任嚣、李信的奏章和赵佗的密信之间的异同。 “公子,看来李信与任嚣已经站到了同一阵线,彻底将赵佗孤立了!” 扶苏面色一沉,连忙问道:“何以见得?” “本来屠睢一死,赵佗便能掌控十六七万秦军,其兵力远远大于任嚣,名虽副将,其实话语权极大!” 茅朔分析道,“但如今却被李信、任嚣合谋,只给了他五万人马,让其巩固后方,而将大部分的兵力留在了苍梧防线。” “李信又实施了新的兵制,拆分、重建、演练,以他的能力,只要有半年的时间,赵佗便再也无法对这些秦军发号施令了!” “即便其中有他的亲信,也会因为作战团队的变化,根本没有办法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茅朔心中也是极为震惊,他事先也没有想到李信的应对如此精妙,“等到百越战事结束,赵佗作为副将,顶多也就是镇守南越一郡而已,而其余数郡,很可能被李信、任嚣瓜分。” “到了那时,不仅百越之功捞不到多少,还要被其他人监视、控制,赵佗必然是心有不甘的!” 岂止是赵佗,扶苏也心有不甘! 他费了不少心力,才将赵佗放在这个位置上,却被李信狠狠的划了两刀,将最好的肉割走了,这个家伙也太奸猾了。 “百越在数千里之外,暂时我们也没有其他合适的对策!”茅朔紧缩眉头说道,“但是有两件事需要公子尤其注意。” “第一件事,就是苏岗及其统率的三百前锋营全军覆没,明面上是为了救援李信而死,事实上却肯定是被李信尽数屠戮!” “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暂且不去讨论,但从他下手的狠辣果决来看,早已经将苏岗之死可能导致的王家对其的仇恨置之度外,说明他早就做好了与公子、与王贲翻脸的准备!” 扶苏大怒拍案道:“擅杀大将和数百秦军,他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只要他坚持说苏岗是死于百越人之手,我们对他无可奈何啊。”茅朔长叹一声道,“等到百越大功告成之日,苏岗等人的尸体早就腐朽不堪了,哪里还能留下什么证据呢?” “李信一定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这就说明,到了紧要关头,他对公子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这还不是最紧要的!”茅朔缓缓说道,语气沉重。 第132章 返都 在扶苏询问的眼神中,他说出了两个字:“陈恢!” “自从他出发之后,并无任何密报!而据赵佗所言,苏岗、前锋营被杀之时,他就在现场,护卫着李信。” “若非是他率领的百余名护卫拼死一战,李信根本无法逃脱。不仅如此,还被李信委以重任,升迁为裨将,深入西瓯腹地,执行分化瓦解之任!”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陈恢已经完全倒向了李信,成为了他的忠犬!” 不要说扶苏怒火中烧,即便是心机深沉的茅朔也甚为恼怒,毕竟选择这个陈恢自己也是投了赞成票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陈恢久在公子身边,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我们的机密,这对于公子是大大的不利啊!” 扶苏冷笑一声,道:“此人难道是为了建功立业,才抓住机会抱紧李信这条大腿?” 茅朔摇了摇头,说道:“我猜也许之前他就与李信暗通款曲,比如在看守他的时候。若不是有他的照应,李信绝对不会全身而退。” “当时我还奇怪,为何李信饿了这么天还能抵挡我的冰心诀,原来我们内部早就有了叛徒!” “由此看来,李信对于公子早就有所图谋,我们出手对付他是明智之举。” 闻听茅朔的这番话,扶苏频频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如今无论陈恢还是李信,都是千里之外,我们鞭长莫及啊。” “更为麻烦的是,赵佗已经被排挤,而李信、任嚣主导了百越战事,等到年底一战功成,又成了他的一大功勋,岂不是更难对付?” “公子说的不错!李信确实很有可能建功于百越,但从目前来看,我们已经无法阻止,因此只能想想如何预先有所准备。” 茅朔从容不迫的说道:“边疆的战事打得再激烈,军功再大,难道还能超过王翦吗?他如今不还是待在家里,含饴弄孙?” “说到底,根本所在还是朝廷,还是陛下的圣心!” “公子这段时间借着陛下病重的机会处理朝政,得到了群臣的赞誉,另外还在不少关键位置安插了不少自己人,可以说收获颇丰。” “还有一件事,若是能成,还能招揽朝中两三成的大臣,公子更加后顾无忧了!” 扶苏的目光一闪,沉吟道:“先生说的是向王绾求亲之事吗?” “正是此事!” 茅朔眉飞色舞的说道:“前几日待召博士叔孙通回报,在公子的诚意之下,老王绾终于松口了!” “哦?他怎么说?”这对于扶苏来说是极好的消息,一方面当然是进一步收拢力量,另一方面也能彻底掩盖扶苏涉及赵偃、卢敢等人的证据,因此不免喜形于色。 “王绾说,扶苏公子宽仁贤明,有君子之风,更有治国之才,能够将女儿托付给公子,他也甚感安慰。” “不过,女儿王瑛自小受到宠爱,性情难免骄纵不逊,暂时无法堪当公子的良配。” 茅朔如实转述着叔孙通的原话,“还需等待一年半载,容王绾责以德、言、容、工四项,再行商讨迎娶之事。” “另外,王绾说,此虽是私事,但公子毕竟是陛下长子,一举一动关乎社稷,还需陛下的旨意才可遵命。” 扶苏点了点头,明白他的想法,嬴政的长子与前任丞相之女成亲,必将轰动朝野,在此之前一定要获得父皇的认可才行。 “先生,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即便婚期在一年之后,那么王绾至少在这一年之中,会为我遮掩卢敢等人请托之事?” 茅朔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王绾退养林泉不过两年,朝中的影响力依然巨大,他的进退将会关系很多人的前程,我看他绝对不至于公开站在公子的对立面。” “因此,回到咸阳之后,公子可以做两件事:第一,就是亲往王绾府邸,明面上是看望慰问老臣,实则是与其达成共识。” “第二件事更为重要,那就是趁着李信出征未归的机会,将咸阳戍卫军之中安插我们的人。”茅朔捋须微笑道,“只要几个关键的位置不听令,李信就难以指挥调拨自如。” “随后我们只要再找几个错处,便能将其从这个位置上挪走!” 两人正在说话间,听到外面有人禀报:“咸阳城内以冯去疾、蒙毅为首的重臣,还有几位公子,都已经前来迎接圣驾!” 眼看着嬴政的车驾缓缓驶来,冯去疾、蒙毅以及公子高等人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陛下为了大秦天下,远涉千里,威加海内,令天下宾服。微臣等在咸阳之时,每日必焚香祝祷,祈望陛下龙体康健、尽早归来!” 冯去疾是监国重臣,也是嬴政最信任的臣子之一,自然是领衔请安。 嬴政移开窗格,看了看前来迎接之人,语音平缓的说道:“朝中政事处理甚是妥当,朕心甚慰!冯去疾、蒙毅,你们办差有功,朕也会有所嘉奖。” “我等受陛下厚恩重托,自当尽心竭力!今日得悉陛下归来,咸阳父老均自发上街迎接,还请陛下放缓车驾,接受臣民的心意。” “呵呵,还有此事?”嬴政不免有些惊讶,因为在此之前的两次出巡回来,并没有这种仪式,说是百姓自发,但若非官府通知,他们又岂会得到准确的消息,提前准备? “这必定是蒙毅的主意吧?” 年轻干练的蒙毅听到嬴政的话,连忙叩首道:“圣明烛照无过于陛下!微臣只是将陛下何日归来告知,并未刻意安排,可见陛下在天下子民心中的德望。” “陛下统一六国,还天下以太平盛世,即便偶有跳梁小丑,也挡不住民心所向!” 嬴政不禁颔首微笑,这个蒙毅真是了不得! 他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博浪沙遇刺之事,因此特意进行了布置,为的就是让自己安心,也是给随行的将士看看,用以振奋军心。 “既是咸阳父老的美意,朕便应允了!”嬴政挥手道,“蒙毅为御驾前驱!” 第133章 各怀心思 咸阳历经数代君主的不断开拓、增建,到了嬴政一统天下之时,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已经成为首屈一指的雄城。 嬴政又迁六国富户十万于此,使秦都的人口急速增加,更为繁华热闹。 咸阳皇城横跨渭河南北,渭河以北集中了咸阳宫城,以及正在增建中的六国宫殿群,嬴政处理政事、大宴百官的咸阳宫就是其核心建筑。 而在渭河南岸则分布着众多的离宫别馆,章台宫、兴乐宫以及上林苑、兰池等风景秀丽之所,用于嬴政以及皇室成员的休闲游乐。 由于嬴政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除了在咸阳宫简单的与朝中重臣见了一面,便前往章台宫休养,所有的政务依然交由长子扶苏处置。 结束了大半年的跋涉奔波,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宫苑,赢萱却别有一番感触。 这一路的行程,自从博浪沙之后,便有了极大的变化,许多人、许多事,甚至许多大政方略都有了不同,就连自己的身边听话的侍女安兰也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这两天看你眉开眼笑的,多半是因为收到了陈恢的消息吧。”赢萱叫住了忙前忙后的安兰,微笑着问道。 “哪有啊?我在公主身边,每一天都是这样!”安兰还嘴硬不肯承认。 “哼,陈恢刚去的时候,某人半夜睡不着,还悄悄的对月祷告吧。” 赢萱毫不客气的揭穿了她的伪装,“直到陈恢说他顺利到达苍梧,还被擢升为裨将,你的脸色才好起来的,走路也带着风。” “公主何尝不是呢?” 安兰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好,倒也没有顾忌什么上下之分,带着些调侃说道:“李信将军远赴百越,自然是无数险阻,但他居然没有给公主写封信回来,实在是失礼。” “他难道不清楚公主一直记挂着他吗?” 赢萱被安兰说中了心事,娇靥微红,挥手道:“这种话休要胡言,以免惹人非议!百越战事的成败关乎大秦立国的稳固,绝不可有失!” “本宫也是从朝廷大局的角度考虑,支持李信前往百越!” 赢萱终究是个女子,虽然胸中有韬略,但除了偶尔对嬴政说一下之外,并没有机会施展,李信便如同知音一般。 两人之间绝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相互喜欢的感情,而是有着信任、了解,就连赢萱也不明白李信为什么能有如此的吸引力。 “对了,李信上一封奏章专门说到,苏岗和前锋营三百将士为了营救他而全部阵亡,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赢萱既像是在对安兰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无一幸免这种事,只有在传说中会发生,尤其是堪称精锐的前锋营!” 安兰对于战阵之事并不明白,只知道陈恢护卫李信有功,升为裨将,因此撇撇嘴道:“这又有什么奇怪?这个苏岗的本领不济,要是像陈恢这样,肯定就不至于此了。” 赢萱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有些话只能留在心底,毕竟安兰的嘴太快,她也担心泄露出去。 在这一点上,她和茅朔的判断几乎一致:苏岗与李信之间必然发生了战斗,为了免除后患,李信便将苏岗及其将士尽数杀了,推到百越的身上。 只是李信手下不过区区百余人,怎么能够创造这种战绩呢? 这个问题就只能等待李信回到咸阳的时候,自己慢慢再问了,现在只有希望灵渠能够尽快贯通,让秦军后顾无忧,尽快结束这场战役。 作为黑冰台的最高监管者,她身上还有其他的责任,尤其是针对匈奴的战略布局! 在东巡途中,她已经得到嬴政的授权,将数十名黑冰台剑士分散派往沿边各郡,一方面要详细记录每一次匈奴叩边的情况,从中寻求其袭扰的规律。 另一方面要针对边军与匈奴的作战状况,了解其最新的战法,以及秦军的优劣势。 但这只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更加重要,是要深入匈奴内部! 当她向黑冰台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候,引起了群情激奋,因为这些各有所长的高手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主动请缨者不下数百人。 但这件事并不是这么容易做成的! 金钱、商队、货物都可以筹备,身手高明的人也不难挑选,但是有经验丰富、能够与匈奴各部落的首领说上话的人却不容易找。 黑冰台根据她的要求,最终也勉强找出了两个人! 一个叫姚平,是姚贾的侄子,武艺算不得最强,但是口舌伶俐、应变能力极强,还会一些匈奴话,对于此次任务极有信心。 另一个叫钟尧,平民出身,少年时曾经随父兄商队出塞,与二十余个匈奴大小部落打过交道,谙熟其内部关节,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如今摆在赢萱面前的问题就是:这两个人是一起去,还是分开行动? 若是一起去,可以相互配合,成功的概率更高,但同时存在着被人一并除掉的风险,让整个任务面临无人可用的状况。 若是分开行动,则姚平的经验不足,钟尧的身份不足以取信,很可能都难以完成任务。 赢萱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并没有急于做出决策。 而收到坏消息的王离却早已经无法忍受,比起扶苏、茅朔的怒火要高出十倍! 苏岗、三百前锋营的精锐全部丧命于百越,分明是李信动的手脚,但是他居然还敢面不改色的说他们是为了营救监军而英勇牺牲,简直是触及底线的挑衅! 他在心里不止一百次的痛骂赵佗,这是个什么将军啊,二十个打一个还能输? 两千亲兵尽丧,还将自己看家的三百精锐填了进去,就算栓条狗来压阵,也绝不至于如此。 但是这种话又不能说出来,不要说是祖父王翦,就连父亲王贲也绝不会允许有人以数十万秦军的生死来赌博! 若是被他们知道了,说不定真的会大义灭亲,将自己的头砍下来示众! 只是他现在已经与扶苏、茅朔深度绑在一起,也没办法抽身,只能一条道走到底。 第134章 王绾之谋 年过六十的王绾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甚好,每天早上都能耍一套剑,称得上法度精严、神完气足。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他的剑法里出现了好几处破绽,还险些一剑划伤了在一旁伺候的家仆,引得在旁偷看的女儿王瑛掩嘴而笑。 “父亲,您的剑法越发精妙了,比起少年人来也不遑多让啊!” 王绾甫一收剑,耳边便响起了女儿鼓掌、赞美的声音,还端了一碗浆水送到他的面前,笑意盈盈。 “老了,老了,精神不济了!” 王绾苦笑着摇了摇头,问身边的家仆道:“英布,你觉得我哪几招使得差了?” 英布原本也是军中之人,身手不错,只是性格暴烈打伤了人,因为私斗被罚,流落街头,最后被王绾看中,收为家仆。 因为办事得力、手脚勤快,几乎从无差错,因此如今已然是王绾使得最顺手的家仆了。 英布是个实在人,也不懂得掩饰,拱手道:“主人这套剑法只是在第十七、二十三招之时稍有差错,但也并非精神不济,只是因为主人的心思分散而已。” “嗯,全家数百口人,只有英布敢说真话!” 王绾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擦拭了额角的汗水,笑道:“瑛儿素来不喜早起,怎么今天例外啊?” 王瑛点漆般的眼珠灵动的一转,两颊隐现浅浅的酒窝,拉住王绾的袖子道:“女儿只是想多陪陪父亲啊。” 面对自己的掌上明珠,明知她在说谎,王绾却是半点脾气都没有,呵呵笑道:“好!好!看到你为父就心情舒畅,可惜以后就不能经常看到了。” 闻听此言,王瑛笑容一敛,她甚为聪颖,知道王绾所说的是关于自己与扶苏的婚事。 “父亲,您真觉得扶苏公子是良配吗?”王瑛一边扶着王绾往书房而去,一边低声问道。 王绾沉吟了片刻,说道:“扶苏公子无论才华、人品都是诸位公子之中最为出众的,陛下对他寄予厚望,而群臣也几乎将其视为太子。” “上一次扶苏专门派人前来求亲,并且承诺是正妻之外,那就是将来的一国之母!你难道一点都动心?” 王瑛洁白的牙齿咬住下唇,没有立即说话,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为父知道,你自小心高气傲,总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王绾有些无奈的说道,“但你终究是个女子,相夫教子、举案齐眉才是最好的结果。” “咸阳城内想要求娶你的人甚多,你当初不是一个都没看上吗?如今扶苏公子开了口,为父若是拒绝,也担心给王家带来后患。” 王瑛听到这儿,突然噗嗤一笑,说道:“父亲所言,岂非前后矛盾?” “方才还在说扶苏公子人品有多好,如今却又担心后患,父亲从心底里其实还是对他存有戒心吧。” 王瑛之言如同利剑刺中了王绾,让他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当初不是没有犹豫过,也不希望女儿将来卷入宫闱争斗,但是得罪扶苏的后果是他不得不慎重考虑的,而且他身边那个茅朔心狠手辣,更是难以应付。 见父亲脸色不好,王瑛也缓和了语气说道:“女儿也知道父亲的顾虑,因此才提了延缓一年,看看形势究竟会如何变化。” “另外,父亲还要他求得陛下的明旨,这也给了陛下裁夺的空间。” 王绾双目之中似有光芒闪现,他没想到王瑛能够想得如此深远,竟然看出了他隐藏的后手。 若是这一年之中,扶苏出了重大差错或者被王绾调查出什么问题,证明他不是王瑛的良配,王绾自然会进宫觐见陛下,以他元老重臣的身份阻止这一桩婚事。 “你呀,就是太机灵了!”王绾摇头叹息道,“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听说今天父亲有贵客来访,能不能让我也见一见!” 王绾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才是你一大早就来的原因吧!不错,扶苏公子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了。” “你终究是女子,怎么能轻易与他相见,与礼不合!要是传出去,我王绾颜面何存?不行,绝对不行!” “父亲,女儿从未见过扶苏,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模样、性情,若是将来真的嫁给他,总也要有个心理准备吧。” 但无论王瑛怎么软磨硬泡,王绾就是沉着脸不同意,甚至狠狠的说了她两句,让素来受到宠爱的王瑛泫然欲泣,可怜巴巴的看着王绾,就像是还没吃饱的小猫一般。 王绾心头一震,想起了她早逝的母亲,临终之时再三交代他要善待王瑛,心肠便再也硬不起来了。 他长叹一声,对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英布吩咐道:“扶苏公子前来看望老夫,是一件大事,体现了陛下对老臣的体恤爱护之心,原先的书房太过狭小了。” 英布的反应极快,几乎立即就接上了话:“主人新修好的松鹤轩甚是宽敞,还有咸阳难得一见的水景,可以请扶苏公子好好欣赏一番。” “另外,主人从楚国买的屏风也已经到了,放置在松鹤轩的座椅之侧,与水色相掩映,甚是相称!”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刻意的看了王瑛一眼。 一开始王瑛并没有意识到,却被英布的这一眼提醒了! 松鹤轩其实比书房大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便是新购置的屏风极为巨大、厚重,还摆放了许多盆栽,足以在其背后隐藏三五个人! 她想到此处,便破涕为笑,冲着王绾挤了挤眼,便一溜烟跑开了。 王绾看着她灵巧窈窕的背影,叹息着问道:“我对瑛儿是不是太过骄纵了!” “这是主人一片爱女之心,何谈骄纵呢?” 英布虽然出身平民,但素来心性高傲,在王家这些人之中,只有主人王绾、王瑛得到他的真心认可,至于王绾的其他几个儿子,根本不在他眼里。 “待会儿你就在松鹤轩外伺候!”王绾正色吩咐道,“不许任何人打扰!” 第135章 试探与反试探 扶苏还是第一次来到王绾的府邸,数年之前他还是丞相,为了避免给嬴政留下私下结党的印象,扶苏不方便登门。 即便是为了卢敢之事请托,也只是托人传话,就连文字都没有留下。 如今嬴政卧病在床,作为主持国政的长子,前来探望前任丞相、元老重臣,借以稳定朝局,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大秦的长公子、如今的监国登门,王绾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敬意,不仅悬灯结彩,而且亲自来到大门口迎接。 扶苏远远看到王绾抬眼守望,连忙紧走几步上前,拱手道:“王老丞相乃是元老重臣,立有殊勋,受到父皇的屡次嘉奖,更是群臣的楷模,扶苏何德何能,敢劳您在此迎候。” 王绾却是一丝不苟的行了礼,颤巍巍的说道:“公子客气了!王绾如今并非丞相,不过区区一老翁,自当前来迎候,礼不可废!” 王绾的三个儿子也都凭借着父亲的余荫得了个官身,见到扶苏前来也都一一上前见礼。 想不到扶苏甚为谦冲,也都拱手示意,并且还准确的说出了三人的官职,嘉勉了几句,倒是令王绾也有些意外。 “早就听说王丞相的府邸不仅规模宏大,而且设计布局颇有巧思,亭台楼阁更是精致华美,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扶苏在王绾及其子的引领之下,一边走一边闲谈,对于王绾府邸的景致更是赞不绝口,甚至说不逊于章台宫。 王绾连连谦称不敢,笑着说道:“公子谬赞了!此处顶多也就是个老翁颐养天年之所,怎能与天子气象相提并论。” 扶苏目光微微一动,笑着说道:“王丞相不过六旬而已,精力不弱于壮年之人,经验又很丰富,还远远不到养老的时候。” “扶苏得到父皇的授权,处理国事,毕竟年轻识浅,有些考虑不周的地方还要请老丞相时时提点啊。” “再说老丞相的三子,也都年富力强,扶苏也当量才使用,让他们一展所长啊。” 王绾的三个儿子闻听此言,自然是心中欢喜,知道这是扶苏在暗示不久后便会有所提拔升迁,脸上都浮现出笑容来。 王绾却是心中一沉,扶苏一进门便说需要自己提点朝局,还拿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前程作为条件,他所求的必然不小。 “老臣的三个儿子生性愚钝,做事没有章法,以往便已经闹出不少乱子。”王绾严厉的眼神扫过三人,肃然道,“现在的官职已经过高了,不宜再行拔擢,以免误国误民,还请公子三思!” 扶苏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道:“王老丞相过谦了,这些年他们都有长进,总要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才是啊。” 等众人走到松鹤轩门口之时,王绾停下脚步,扬声道:“大家各安其职,都散了吧!” 众人向扶苏行礼之后便纷纷离开,只有一位身材中等、敦实有力之人站在原地不动,虽是家仆打扮,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这是我的贴身家仆,名叫英布。他做事稳妥,还会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就让他守在门口,必然万无一失!” “英布?”扶苏也算是见过许多秦军之中勇猛之士,但也很少有人能够与眼前此人悍不畏死的气质相比。 “果然是壮士!” 扶苏夸赞了一句,便随着王绾进入松鹤轩,此地装饰精美,一桌一椅的摆设都极为讲究,尤其是高大厚重、画面绚丽的屏风,引得他驻足观看。 “这是来自楚地的屏风,绣工可算上乘,公子若是喜欢,老臣便可相赠。” 王绾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就躲在屏风之后,不敢让他多看,以免露了马脚,这才故意这么说。 “君子不夺人所爱!” 扶苏终究年轻,心思还没有放在这些赏玩之物上,摇手道:“屏风之上的图案正好与松鹤轩相得益彰,正切合老丞相寿延百年的吉兆。” 王绾请扶苏坐下,笑着说道:“百年是不敢想了,以老臣现在的身体,最多也就只能支撑个三五年,也就要去陪伴夫人了。” 扶苏见他一味自称老迈,知道他已经对于朝局没有再度介入的兴趣,便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换了一个话题。 “父皇在博浪沙遇刺,虽有上天庇佑平安无事,行刺之人亦被擒获,但其身后的主谋却始终未曾落网。” “尤其是以卢敢为首的亡命之徒假冒禁军,试图劫囚,更是令我等骇然,也令陛下震怒!” “不知对于此事,老丞相有何指教?” 扶苏这番话说的很巧妙,虽然说出了博浪沙遇刺之事,但却没有提张良,也没有提其他相关人等,而是只提了卢敢,表明了自己试探的态度。 “卢敢?此人如此十恶不赦,必然已经死于刀剑之下,只是老臣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啊。” 王绾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心里却有些不满意。 扶苏前来的意图他很清楚,就是要与他建立攻守同盟,进而求娶女儿王瑛,但到了此刻还不肯直言,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王绾装糊涂,扶苏可不会让他装下去,淡然一笑道:“李斯之子李由在父皇面前取出了老丞相的手书,说是您曾经批准了将卢敢等人一并安置于三川郡,与律例不合。” “哦,真有此事?老臣处理国政十年,大小事务极为繁重,实在不记得还有这等事!” 王绾泰然自若,并没有什么惊慌之色,若是陛下对自己有了疑心,早就派兵擒拿,绝不会拖延至今。 “请公子放心,若老臣真有此罔顾法纪之事,以至于陷天子于危难之中,无需陛下、公子追究,老臣自当引剑自裁。” 扶苏敏锐的意识到,王绾其实是在向他表示,自己既然不记得此事,当然更不记得他间接的请托行为,暗示他无需为此忧心。 “老丞相无需如此,对于您的忠诚,无论父皇还是我,但并无任何怀疑。” “此事虽然仍在追查之中,但绝不会有损老丞相的令誉。” 第136章 软钉子 扶苏所言,既是一种承诺,也是某种要求,言外之意便是:我们互相维护,便能常保富贵。 王绾自然明白其中的意味,他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推开窗户,让湖上的清风尽数吹了进来,室内的空气为之一新。 “世上之事,新陈代谢、吐故纳新乃是常有之事,老臣已经年迈,记性也差,也不愿意再掺合进纷扰的朝局之中了。” 这是王绾的态度,也很明确,他不会主动支持谁,也不会主动反对谁,一切随波逐流,等待上天的决定。 没有获得坚定的支持,这个回答只能说让扶苏勉强接受,不过他还有一道杀手锏。 “关于与老丞相爱女王瑛的婚事,听叔孙通回报说您已然口头应允,扶苏此来也想与您共商此事。” 王绾明白,这才是扶苏今天亲自前来的最大目的,在他看来即便王绾不表态,只要这桩婚事谈定公开,王绾的那些老班底自然会投入到他的帐下。 “小女蒲柳之姿,得到公子的垂青自然是她的福气,老臣也深感荣幸。” 王绾不慌不忙的说道,“但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尤其公子身份地位更与常人不同,还是需要先得到陛下的恩准方可。” 听到王绾还是一贯的拖字诀,扶苏早有准备,拱手道:“这一点老丞相无需担心,只要您点头,我自会向父皇启奏。” 王绾微微一笑,说道:“也请公子代为启奏,若是陛下有旨,老臣必然遵旨而行。” 王绾绕来绕去,就是不明说自己是否愿意,让扶苏心中不免有些恼怒,但又不能翻脸,只得笑了笑说道:“看来扶苏才德尚有不足啊。” “岂敢岂敢,老臣并无他意,只是不愿意以一己私念干扰了陛下,影响了公子的姻缘。” 扶苏碰了一个软钉子,心情自然不佳,原先和煦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看了一眼以老朽昏聩自称的王绾,发现他双目炯炯有神,淡淡的说道:“前些时日廷尉府收到了不少关于老丞相家属、奴仆的不法情事,已经转呈给了我。” “其中颇有不少占人田地、强行买卖之类,扶苏此来也是告知老丞相,扶苏自当安排廷尉府酌情处理,绝不会让您为难。” 王绾闻听此言,却站起身来,拱手道:“王家上下若行不法之事,无论是谁,哪怕涉及到老臣,廷尉府尽可缉拿审讯,绝不让陛下、公子因此事为难。” 扶苏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王绾对自己说的话比起让叔孙通转达的更加强硬,甚至隐隐流露出不敢高攀的意思。 这是他事先没有预计到的,心里也有些疑惑,沉吟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老丞相的教诲我自会铭记在心,扶苏还有一事相询,还请您如实告知。” “老丞相这些时日是否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对扶苏有所误会?” 对于如此单刀直入的问题,就算是久经宦海的王绾也未曾料想到,他花白的胡须轻微抖动了两下,缓缓说道:“公子春秋正盛,就如大秦一般如日初升,应当以国事为重,以天下军民的福祉为重!” 扶苏闻言,心中一震,因为王绾所言已经相当清楚,分明是对他的某些作为甚是不满。 他一时不知道王绾究竟指的是哪件事,当下却也不便追问,只得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王绾也按照礼数,亲自将其恭送出门。 等他步履沉重的回到松鹤轩,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疲倦的英布依然笔直的守卫着,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 而轩内等候他的,便是从屏风后出来,面色同样凝重的王瑛。 “当年父亲为何要受其请托,插手干预人员安置之事?” 在王瑛的印象里,父亲是个小事随和,大事极为严谨的人,她不止一次藏在书房,看到那些官员被父亲训斥的大气都不敢出。 像这种明显违背律例的事情,她实在不敢相信出自父亲之手。 “瑛儿,你过来,陪为父坐一会儿。”在这一刻,他不是老谋深算、执掌国柄多年的老丞相,而是一位慈爱的父亲。 握着王瑛纤细的手,王绾有些无奈的说道:“若是你那几个哥哥及得上你一半聪明,我又何必如此劳乏。” “这份所谓的证据,根本不是出自为父之手!”王绾皱着花白的眉毛,像是饮下了一杯毒药,“是王平模仿笔迹,还盗用了为父的私章!” 王瑛闻言极为震惊,变色道:“大哥怎可如此?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大罪吗?” “呵呵,无非是利令智昏而已。”王绾长吁了一口气,“官位提了一级,黄金千两,还因此搭上了某位公子,区区造假之罪又有何惧呢。” “目光何其短浅!”王绾的三子之中,唯有王平还算是有两分聪明劲,将来还寄望于他维持王家,想不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大哥大约一时心动答应了人家,但自知又没办法说服父亲,也就只能出此下策!大约他也以为这几个退伍的秦军士卒安置,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王瑛了解自己的兄长,便如亲眼所见,“而且以父亲的声望,即便出了什么事想要遮掩也不太困难!” 谁能想到这群人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与博浪沙谋刺嬴政之事扯上了关系! “既然如此,父亲为何还要考虑将女儿嫁给扶苏公子?” 王瑛疑惑的问道,“我在屏风之后听的很清楚,扶苏心机过于深沉,求娶女儿的目的昭然若揭,日后祸福难测!” 王绾颔首道:“原本我还在犹豫,但昨晚收到的消息让我下定了决心,决计不可将你交托于扶苏!” 面对王瑛询问的目光,王绾缓缓说道:“昨晚我收到了任嚣的来信!”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任嚣曾经在王翦将军麾下,但没有人知道,任嚣曾经是王绾的家仆,就如同如今的英布! 若非王绾欣赏其才,安排其从军,绝无今日的百越主将! 第137章 硬的一手 “任叔叔在信上说什么?” 虽然对外从未提及任嚣的出身,但两家来往颇多,他还算是王瑛的武道师父。 当年任嚣第一次出征百越吃了败仗,曾经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有些激进的御史上奏要他以死谢罪。 在风雨之中,是王翦、王绾一文一武两位顶尖的人物站出来,这才保住了他,对于这一件事,任嚣始终心存感激。 因此,无论是担任郡尉,还是受命出征百越,与王绾的信件从未间断,也让这位老丞相即便不在前线,也如同亲眼目睹一般。 “任嚣素来谨慎,在信中也只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李信前往灵渠督导,使得工期大大缩短。” “第二件事,李信在前往苍梧途中,遭到百越人的劫杀,结果前往接应的前锋营三百将士全军覆没。” “第三件事,赵佗被派往南越巩固后方,前线开始进行丛林作战的练兵。” 这三件事听起来似乎毫不相干,但王瑛何等聪明,立刻便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依我看,前锋营尽丧之后,赵佗才不得不接受安排吧。” 她说的很含蓄,但言外之意分明是在说,劫杀李信的幕后之人必定与赵佗有关,只是这次行动失败,大幅降低了赵佗的话语权,只能将军队交付给了监军李信。 王绾淡淡的一笑,对于自家女儿的政治敏感性,他向来自豪,并不觉得奇怪。 “而这赵佗本是扶苏公子推荐的,或许也得到了其授意,这才是父亲决心不将女儿嫁给他的真正原因吧。” 王绾摇头叹息道:“瑛儿啊,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为父也不是个圣人,做下过许多错事,但也绝不能容忍有人能够以数万秦军的性命去冒险,只是为了一己之利!” 王绾神情坚毅,口气也甚是果决,似乎又回到了数年之前指点江山的丞相之位上。 “父亲所言乃是正理!”王瑛颔首道,“若总是玩弄那些法力诈术,其人也难以尽信。” “但是父亲刚才所言,只要陛下赐婚,您便会欣然应允。”王瑛还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若是陛下当真被扶苏公子说动,下了圣旨呢?” 王绾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之中颇有得意之情:“瑛儿终究还是稚嫩了一些,陛下是何等样人?” “那是统一六国、车同轨、书同文,有志于千秋万世的一代雄主,就算他一时不察,但终究有明白过来的时候,那种宵小伎俩在他面前难以遁形。” 王绾看了一眼女儿,傲然道,“若陛下当真疑我,又怎会允婚?但若是不疑,又怎会罔顾老臣的心意,随意降旨赐婚?” 这番话说的王瑛连连点头,目光之中充满了崇敬之情:“父亲果然英明,如此一来不管扶苏搞什么花样,都无法如愿了。” 她如此高兴,倒是让王绾有些好奇起来,追问道:“瑛儿的年龄也不小了,你既然看不上扶苏公子,那有没有心仪之人啊?” 王瑛娇靥一红,扭捏着说道:“父亲难道想赶我出门么?我还想多陪父亲几年呢?” “这又是说的什么话?”王绾恢复到了父亲的角色,一捋胡须道,“即便你出嫁了,也可以回来看望父亲,难道还有人敢阻拦不成!” “为父只是想问,如果要为你选择一个夫婿,你想要什么样的?不是夸口,只要你能说出来,为父就能玉成此事。” 王绾如此问,也是担心夜长梦多! 王瑛的名声在外,自己的身份地位又颇为特殊,即便扶苏这件事搪塞过去,那么后面再有居心叵测之辈上门又当如何? 自己总不能护住女儿一辈子,总要寻个可靠的人予以托付! 王瑛见父亲不肯罢休,便只能低声说道:“女儿喜欢的人,必须要有经天纬地之才,容纳山川河海的胸襟,明辨是非的慧眼和远见,还要能够真心对我好、尊重我的意见。” 王绾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有些无奈的说道:“这样的人有没有暂且不说,即便真有,恐怕也被陛下招为驸马了吧。” “如果没有遇上这样的人,女儿宁可终生不嫁!” 王瑛的声音坚定,就如同年轻时王绾一般,让这位胸中有无数良谋的老丞相也徒叹奈何。 就在父女俩在此促膝长谈之际,在王绾这里碰了钉子的扶苏也回到了府邸,与等候在此的茅朔谈起了此事。 “我一直不明白,以我的才干、身份和声望,与王绾家结亲算得上是锦上添花,对于王家未来的荣耀很有好处,但是王绾为何始终不允呢。” “虽说他以父皇的旨意作为借口,但我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深处对我颇为戒备,究竟是叔孙通办事不力,还是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茅朔的脸色也不好看,叔孙通是他推荐的,原本以为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能够建立奇功,想不到如今成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但他终究比扶苏更为沉稳周密,略一思索便说道:“依下官所见,必定是在叔孙通回报公子之后,王绾那边又发生了什么,让他的态度有了极大的变化。” “但究竟是什么事,下官一时还无法揣度,请公子恕罪!” 扶苏摆了摆手,这点容人之量他还是有的,“这与先生无关!关键在于,我们应该如何应对,难道就此放弃此举,另寻他法?” 茅朔却摇头道:“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一步棋,绝不能轻易放弃!只要王瑛一天没有嫁人,公子依然有机会!” “软的不行,我们就来硬的!” 茅朔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起来,“王绾自然是德高望重,但他的三个儿子,尤其是长子王平,身上的麻烦可不少!” “公子可以暗示廷尉府,让其如实上报他们所犯之事,即便不能要了他们的命,也会让他们身陷囹圄!” “王瑛终究是女子,王绾总不能将传承家族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吧,到头来他还是会与公子妥协的!” 第138章 关键人物 自此以后,王绾家的三个儿子就倒了霉! 隔三差五的被廷尉府抓去问话,原本态度温文有礼的执法者们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甚至将许多陈年旧案翻了出来。 若是这些事情都被查实,他们每一个至少也要被流放千里,更不用说没收家产之类。 他们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实在承受不住了,只得齐齐来到王绾的书房前,跪了好几个时辰,只是为了求王绾一件事。 请他不要与扶苏公子作对,最好尽快让小妹与其成亲,如此方能保一家老小平安,避免被人家赶尽杀绝。 王绾虽然闭门不纳,但窗外的哀嚎之声却不绝于耳,尤其是长子王平,牵扯的罪行最多,更是声嘶力竭的说道:“父亲大人若是再不施以援手,儿子们死无葬身之地固然罪有应得,但将来我们王家数百年的声望、家业又将如何?” “父亲看在先祖创业艰难的面子上,拉儿子们一把,我们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只要瑛儿妹妹愿意嫁个扶苏公子,我们自愿将家产的三成拿出来作为嫁妆,绝不食言!” 听到眼前视钱如命的几个儿子如此慷慨,王绾不禁啼笑皆非,想不到自己竟然生出了这么不争气的儿子,为了自己脱罪,不惜将妹妹作为筹码。 此时王瑛也在书房之中,听着哥哥们的哭嚎,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比王平小了十五六岁,小时候还曾被哥哥们抱在怀中,嬉戏打闹,兄妹之情还是有的。 王瑛看了看满脸愁容的父亲,不禁想要劝说两句,却被王绾挥手制止了。 他双目如炬,沉声说道:“此为饮鸩止渴而已!即便你嫁给了扶苏,我们暂时逃过了这一劫,但是下一次呢?” “且不说扶苏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将王家积攒的人脉消耗一空,更严重的是,若是新君不是扶苏呢?我们又当如何?” 王瑛想不到父亲想的如此深远,对于朝局还有独特的判断,思索了片刻道:“从目前来看,扶苏的把握最大,而且手中的权柄、朝臣的支持,远非其他公子能比。” “哼哼!权柄?支持?”王绾看的很透彻,冷然道,“获得这一切只要陛下的一句话,同样失去这一切也只要陛下的一道旨意。” “难道父亲认为陛下的儿子之中,还有能够威胁到扶苏继位可能的人?”王瑛是个极为敏锐的女子,当即追问道,“难道是公子高?还是公子闾?似乎都不太可能。” “我说的那个人你绝对想不到,胡亥公子!”王绾捋了捋胡须,眼角闪烁着得意狡黠的光芒,就像是回到了当年他辅佐嬴政之时。 “可是,胡亥公子还是个孩子,等到他成年还有好多年呢!”王瑛对于这位皇帝幼子也有所了解,“即便陛下宠爱,还有赵高为师,恐怕也很难撼动扶苏的根基。” 王绾笑的高深莫测,招手让王瑛走的更近些,压低了声音道:“东巡之前,你所说的话完全正确,但是这次东巡发生了太多变数,你知道源起是谁吗?” “源起?”王瑛凝眉思索了片刻,有些试探的问道,“父亲是说博浪沙、李信?!” “不愧是我王绾的女儿!猜的一点都不错!” 尽管得到了夸奖,王瑛还是有些不明白,“李信即便立了大功,也不过是中尉而已,对于朝中的局势真有那么大的影响?” “有三件事足以证明他的影响!” 在这一刻王绾不仅是父亲,也是一位谆谆教导的先生,“第一件事,成立军机署,说是赞襄军务的机构,不过是拟旨而已。其实呢,却是将王贲手里的权划走了一半!” “你看着,接下来还会插手政务,而这个重要机构的发起者就是李信!” “换句话说,军机署的权力越大,李信的影响力就越大,再有个几年时间,或许便是一个能够与朝廷抗衡的内朝了!” “第二件事,他作为监军,前往百越前线,无论是修渠还是作战,都足以让他有机会进一步掌控这支庞大的秦军精锐,在新设之郡打上他的烙印。” “最重要的还是第三件事!“王绾还没等王瑛有所反应,便说了出来,“陛下任命李信为詹事少傅!” 王瑛终于明白了,詹事府本来是负责太子相关事务的衙门,如今却给了李信这个任命,并且让他教授胡亥骑射和战略,这难道不是某种暗示吗? “陛下行事,素来敢于直面挑战,神鬼莫测,为父侍奉了他十余年,这一点还是心中有数的!” “朝廷当然可以解读为扶苏已然成年,不需要教导,但其中却隐藏着陛下的警告和敲打!” 至于警告和敲打的对象,当然是不言而喻。 王瑛这才明白扶苏迫不及待的与王家联姻,其实从心底里也有某种危机感的催促。 “还有一件事,也许你不知道,溥乐公主与胡亥公子的关系甚好,而与扶苏似乎并不怎么来往!你莫要忘了,公主手里掌握着黑冰台,同样深受陛下的宠爱。” 军机署在手、掌握咸阳戍卫军,内有中车府令,外有黑冰台剑士,再加上李信在百越控制的秦军主力,如此庞大的力量,确实足以对扶苏的地位构成实实在在的威胁。 “构建如此内外兼备力量的人,便是李信!”王绾老迈的双眼中精光四射,“是他给了陛下、朝廷一个新的选择,而陛下肯定也在反复的考量、比较!” “当年的李信,彪悍勇武,是大秦难得的猛将!谁能想到,如今的李信布局之深远、眼光之独到,竟然不逊于王翦!” 这是王绾的最高评价,即便是李斯、上将军王贲、御史大夫冯劫等人也都因为各自的缺陷,没有获得他如此之高的赞同。 王瑛思索了片刻,竟然也没有质疑,而是颔首道:“父亲所言甚是!女儿近日也曾揣摩其言行,发现李信的图谋之大可能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第139章 军机行走? 父女两人在书房之中密谈了许久,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目前不能完全投向任何一个阵营,还要再等一等、看一看! “兄长们怎么办?”王瑛听到屋外的声音小了些,皱眉问道。 “扶苏再怎么权势熏天,得到群臣的拥戴,也不过是监国的公子!” 王绾的心肠并没有因为儿子的哭嚎而变得软弱,“总不能将我王家赶尽杀绝吧。”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我很清楚,贪鄙敛财、横行乡里之事固然不少,但要真是杀头的大罪,我料他们也做不出来。” “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有所警醒也好!无非是皮肉受苦,进去吃两天牢饭嘛,他们结实得很,不要担心!” 见王瑛面露不忍之色,王绾哈哈一笑,傲然道:“扶苏有人,你父亲我在廷尉府就没有人?到了必要之时,自会有人照应。” 就在他们父女俩谈话的差不多同一时间,章台宫内的嬴政正盘膝而坐,依照张良所教授的导引之术,将丹药之力尽数吸收,额间隐隐有汗渗出。 等到行功完毕,双目放射出凛然之光,似乎那个叱咤风云的嬴政又回来了! “陛下的神采一天比一天好,如今已经尽复原貌!”赵高喜滋滋的说道,却又赶紧改口,“不止如此,比以往还多了几分仙气!” 嬴政也觉得体内清气上升,就连困扰他多年的头疼之症也好了许多,便笑着看向垂手而立的张良,问道:“你觉得朕的修行可有进展?” 张良的脸上却是平静无波,拱手道:“陛下所修行之导引之术,便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自然是大大有益!不过,陛下心力消耗过巨,也绝非数月就能尽数恢复的。” “丹药之力太过霸道,并非凡人所能承受!陛下应当少服用此物,凭着体内之气自可扶正祛邪!” 虽然之前曾有言,说是张良之罪等到了咸阳之后再作定夺,但眼下嬴政一日也离不开他,根本就没有将其交给廷尉府。 满朝上下,也都清楚陛下的心意,便也没有人多提半句话。 张良不仅擅长导引之术,而且文思敏捷、智谋出众,嬴政若是有什么疑难之事,往往在张良的数言之下便能有所悟。 “可惜啊,你身负谋刺重罪,即便朕可以网开一面,但大秦律法在前,也很难将你任用于朝廷。” 嬴政是个爱才惜才之人,尤其是看到张良这种百年难遇的人才,更是欣赏。 张良跟随嬴政身边多日了,虽然国事都由扶苏处置,但涉及军国大事之时,嬴政的英明决断也让他甚为佩服,觉得比起自己所见的六国王公要高明许多。 难怪此人能够振长策御宇内,六国莫能与抗,单就这治世之能,天下几乎无出其右。 若是能够善待百姓,少一些徭役,多一些与民休息,百姓的日子也许比七国混战之时好过许多。 张良是韩相之后,又曾经游历四海,眼界之开阔无人能及,此时也在反省自己一心要杀嬴政究竟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仅仅处于家仇。 而嬴政那句“不可任用于朝廷”更是令他叹服,即便手握至高权柄,也要在秦法之下行事,这是具有极高的自制能力才能做到的。 “军机署只有李信等三人当值,眼下李信有出征百越,蒙恬、冯毋择也都忙于各自事务,朕身边缺一个得用之人。” 嬴政缓缓说道,“你不如就在军机署当个行走,也能替朕办些杂事,如何?” 赵高闻言,两眼放光,知道这是嬴政极大的恩典,看起来虽然无品无级,只是个跑腿的,但是身处军机署内,便能掌握天下军国大事。 “赵高虽然不缺忠诚,但精于内事而疏于大局,起不到相应的作用。” 嬴政虽然没有看赵高,但还是猜得出这位中车府令的心思,既像是警告,又像是说明,淡淡的点了他一句,以免这奴才越界。 赵高浑身一凛,连忙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圣明,老奴能够执掌陛下车驾,安排衣食住行,便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哪里还敢妄想参与国家大事。” “嗯,你明白就好!”嬴政冷冷的说道,“近日胡亥的学业可有长进?若是你有所懈怠,朕必定重重责罚。” “启禀陛下,胡亥公子已然熟读秦律十余部,远超过陛下的旨意要求!另外,根据李信临走之前所布置的,每日勤于骑射,昨日便已经能在百步之外、于马上施射,十中其七!” “哦,果有此事!”听到自己的幼子颇有长进,嬴政的精神一振,追问道,“李信的骑射功夫天下无双,他能学到一招半式倒也不奇怪,只是他最怕读秦律,怎么这一次如此神速?” 赵高再度叩首道:“此事也与李信将军有关!他曾经教过胡亥公子一个方法,说是秦律条目甚多,只有结合具体判例,才能有所领悟。” “于是老奴特意为了胡亥公子编写出来,公子天资聪颖,勤学好问,很快便记住了!” 嬴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赵高你起来吧!这个李信倒是不愧为詹事少傅,教导皇子还是有些本事!” 聊起了高兴的事情,嬴政差点把张良忘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道:“你可愿意?” 张良不假思索,拱手道:“草民乃是六国之后,又犯下重罪,陛下不杀已是大恩,实在不宜承担如此重要的职责!” 见嬴政面色不好看,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来,张良却并未惧色,朗声道:“草民在陛下身边,助陛下修行便已经足够了!若是陛下有什么其他差遣,只要张良力所能及,自当尽力而为。” “天下已经一统,从此以后便没有了六国和大秦的界限,你们都是朕的子民!” 嬴政倒也没有强求,只是沉声说道,“朕会给天下百姓带来千秋万世的安宁, 你拭目以待即可!” “既然你愿意为朕效力,那就先回答朕一个问题:朕已然康复,是否应该收回国事处置之权?” 第140章 三权 这是个极为关键的问题,大约已经在嬴政心头盘桓了许久,终于说了出来。 赵高伺候嬴政已久,当然看得出他的所思所虑,无非是因为扶苏处理国事有甚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另外也担心扶苏的私心会影响大秦的政局。 当然,抛开这一切不谈,嬴政也是个对权力极为看重之人,不愿意假手于人,即便是自己的儿子。 张良闻言,淡淡一笑反问道:“扶苏公子处理政务,兢兢业业,为何不继续委以重任?” 嬴政脸色一变,沉声道:“扶苏行事有许多不合朕意之处,长此下去,对于大秦江山必有损害。”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没有为他匡正阙失,让他知错能改呢?” 张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嬴政的意图,无非是为了看清楚扶苏的本质和心性,重新衡量将其作为首选继承人的可行性。 嬴政被张良揭穿心思,羞恼之情顿时涌了上来,一挥袍袖道:“朕想要磨砺扶苏,看他有没有成为帝王的雄才大略!如今看来,尚有欠缺,还需由朕亲自掌控!” 张良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扶苏公子执掌国政数月,大秦的天下并没有乱,相反,陛下的病却是好得多了!” “如今一切都已经上了轨道,陛下何必强行更改呢?” 张良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在意嬴政阴郁的脸色,“让年轻人多干一些繁重之事,陛下便能专心于思考大事,把握方向。” 嬴政沉吟不语,他还是有些担心,扶苏在身边人挑唆之下,做出不可收拾之事,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陛下若仍有疑虑,不妨下一道圣旨,再次明确扶苏公子的权限,以及陛下的最后决定权!” “最后决定权?”嬴政缓缓说道,“这倒是个新鲜名词!” 张良一笑,解释道:“这是李信将军临走之前与草民商议时所言,他说只要划定界限,则陛下永远不会大权旁落!” “原来是李信这小子的主意!” 嬴政点了点头,问道:“那么界限应该划分在何处呢?” 张良竖起三个手指,正色道:“秦律、人事、兵权!” “秦律涉及大秦所有事务的处理依据,影响最大,未得陛下许可不准擅自修改!” “朝廷重臣、各郡主官以及陛下认为重要的职位,也只有陛下可以任免!” “涉及各郡之间、咸阳戍卫军、中郎以及百越等重大战事的部署和调整,也应由陛下定夺!” “这就是能够确保陛下稳坐章台宫、坐看前朝风云和各公子贤愚的三大权力!” 嬴政沉思了良久,突然开口问道:“赵高,你怎么看?” 刚站起来没多久,还在思索着张良所献之策的赵高没想到嬴政会问自己,又一次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陛下圣明!宫中自有严律,身为内宦不得干预朝廷政务!” 嬴政笑道:“你也不用太紧张,朕只是问你对这三件事的看法,又不是让你替朕做主!外面不是一直都在说,你是最了解朕的吗?” 赵高的汗水瞬间就冒了出来,心跳快的犹如奔马,嬴政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但“窥测圣意”本就是斩首之罪! 他心中明白,这些年来伺候嬴政算得上有功,但行事有时也不免骄纵,这一切都被嬴政看在眼里,所以时不时就要敲打一番。 他连连叩首,将额头磕出了血印来也不敢停下,哀告道:“老奴若有失职之处,自然死而无怨!但老奴绝不敢揣测陛下的心思,更不敢在外面以陛下之名行非法之事!” 张良在嬴政身边日久,冷眼旁观,当然知道赵高的权势之大,其实不下于九卿,即便是朝中重臣也得向他打探消息,不敢怠慢。 原来还以为嬴政与六国的某些君主一样,受到内宦的蒙蔽,想不到只是一句话便让赵高吓得魂不附体,从九霄之下跌落尘埃。 这才是千古一帝的威严! 朕可以给你权力,也可以收回权力,但若是你超越了界限,朕自然也能随时处置你! 这就是他给赵高传递的信号! 不过,这些年来赵高的中车府令当的甚是称职,朝堂内外,也许找不到第二个人代替,因此嬴政也只是予以警告而已。 “好了,朕只是提醒你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并没有说要处置你!”嬴政挥了挥手,说道,“说说看,张良的这个建议如何?” 赵高一边谢恩,一边擦去眼泪和汗水,诚惶诚恐的说道:“若是陛下能够控制住这三个权力,当然是高枕无忧!” “老奴突然想起张良刚才还说了诸位公子的贤愚,陛下也可以尝试让几位成年的公子参与朝政,为扶苏公子分分忧。” “当然,这只是老奴愚鲁之见,一切听凭陛下圣裁!” 嬴政点了点头,赵高的脑子还是清楚的,光看他提出让诸位公子参政,便知道他已经抓住了张良建议的核心,避免扶苏大权独揽。 “草民以为,赵府令所言甚是有理!” 张良补充道,“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陛下的儿子想必也都不是平庸之辈,若是能够发挥他们各自的长处,对于治理天下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事权还是应该统一!也就是说,他们即便办差理政,也得在扶苏之下,这样才能避免朝政出现多头的混乱局面。” “有趣,有趣!” 嬴政的前半生孜孜以求的便是一统天下,将所有的心力都投入其中,等到六国尽灭之后,又想要收百越、逐匈奴,整体来说,重心都在对外。 而张良所献之策,相当于让他将重心转移一部分到朝局,甚至是后宫,这是他很少关注的,但也到了不得不关注的时候了! “此人的心计智谋果然了得,幸亏当初李信一箭将其留了下来,若是被其逃窜,在六国故地煽风点火、造谣蛊惑,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像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朕所用,只能将其杀了,否则必留后患!” 第141章 老王翦的眼光 “陛下有旨,公子扶苏监国数月,颇有劳绩,特赏赐黄金千两、骏马六匹、明珠十二颗,望尔不负朕望,再建殊勋!” “陛下有旨,诏令公子高、公子义、公子平等三人,皆已加冠,理当为君父分忧,特命尔等协理朝政,听从公子扶苏调遣!” “陛下有旨,除秦律、调兵、任免等三事之外,其余朝政均由扶苏会同诸公子、重臣商议,每十日禀奏于朕即可!” 军机署根据嬴政的意图,一日之内连下了三道圣旨,不仅传于朝廷,更是将其抄发各郡,让大秦朝野颇为震动。 这是嬴政亲政、独揽大权以来,第一次正式的宣告将部分权力移交出去,彻底颠覆了大家的固有印象,不少人还在揣测,这是嬴政为了给扶苏继位铺路。 至少王离就是这么想的! 今天是他与父亲前往看望祖父王翦的日子,心中有所凭恃的王离意气风发,一扫东巡时的颓废,倒是让王翦有些好奇。 与众人心目中高大威猛的形象不同,王翦的身形比王贲、王离都要矮一些,由于年龄大了,头发花白、背也有些驼了,再加上粗糙的双手,倒像是个农家翁的模样。 “王离,你是有什么喜事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但其中所蕴藏的兵戈杀伐之气,还是让王离犹如帐下之将般站起来,躬身道:“祖父大人,陛下昨天下旨,授予扶苏公子监国之权!” 王翦想了一阵,还是疑惑的问道:“哦?这与你又有何干?” 王离心中一惊,知道祖父向来反对自己站队,常说作为军人应当服从天子、保家卫国,不应有其他非分之想,便连忙解释道:“扶苏公子宽仁英明,治国有方,将来必是有为之君!” “孙儿也是为了大秦的子民、大秦千秋万代的传承而高兴!”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但无论是王翦还是王贲,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无非是因为他之前坚定的站在了扶苏一边,如今看来是赌对了! 在他心目中,多半还想着祖孙三代连任大秦的上将军吧! 王翦冷冷的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筷子重重的摔在桌上,双目之中精光闪动。 他虽然心中甚是不满,但王离毕竟是他的长孙,也许唯一有点出息的孙辈,该提点的还是要提点,免得他太过为是。 “你只看到了第一道旨意,第二道、第三道呢?有没有细细参详!” 王翦不满的说道,“我很了解陛下,他的性情刚毅,处事果决,对于权力更是一刻也不会放松,而这三道旨意所传达的深意,大约只有几个老臣能够看得出来。” “他不是让权,更不是为扶苏公子铺路,我们的陛下还没有想到自己的后事呢!” 一句话便让王离目瞪口呆,王贲也低下头,凝神思索起来。 “只要掌握了兵权、秦律,还有重要位置的任免,其他的事情再怎么搞也翻不出天来,陛下一道诏书就能改变全局。” “让诸公子参政,说起来是听扶苏调遣,但真要施行起来,哪个公子不想在陛下面前有所表现,无形之中便限制了扶苏的权力。” “陛下是站在更高处,可以将所有人看的更清楚!” 不愧是王翦,将嬴政的心思看的极为透彻,只不过就连他也有一丝疑惑:“陛下往日行事不是如此风格,难道是赵高?” “不可能!”王翦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此人狡猾机变,但还看不清天下大势,更无法想出如此周密的布置。” 看到父亲的眼光扫过来,王贲躬身道:“据儿子所知,当日在博浪沙意图行刺陛下的张良,此刻就在为陛下出谋划策!” “张良?”王翦点点头,“韩相之后,计谋了得,可以与当年的张仪、范雎相媲美!” 王离很不服气的说道:“不过区区一书生而已!若非李信等人之言,说他能为陛下祛病强身,早就成了刀下之鬼?” “你再说一遍,这件事与李信还有关系吗?” 王翦顿时脸色一肃,追问道:“你将前因后果详细说一遍!” 王离看了看王贲,王贲知道瞒不过,便将东巡途中发生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不敢有所遗漏,甚至包括李信举荐任嚣、亲往百越监军等等。 王翦听完之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狠厉的眼神盯着眼前的两人,原本祖孙三代和乐融融的场面顿时变得气氛肃杀。 过了良久之后,王翦才叹了口气,指着王贲道:“你让我说什么好?王离年龄还小不懂事,你怎么也这么糊涂啊。” “李信在博浪沙救驾之后的种种举动,便已经证明此人脱胎换骨,绝非仅仅是勇将而已。” “若是当时你们便能将其接纳,说不定便多了一条臂膀,结果呢?” 王翦越说越生气,“你们把它硬生生的推到了赵高、胡亥那一边,彻底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 “如今他既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宫中有内援,还掌握了戍卫军,等到他从百越得胜归来,我敢说军机署的权力用不了多久便会急剧扩张!” “留张良在陛下身边出谋划策,让徐福出海寻找仙药、扩张领土,乃至他在什么芒砀山的驻军,都是布局的一部分。” “等到他万事俱备,胡亥也成年之时,我就问你们两个糊涂蛋:就算陛下真的传位于扶苏公子,他有没有能力策动宫闱之变?” 见到儿、孙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也有些心灰意冷,说道:“你们回去吧,以后好自为之!记住我一句话,千万不要把筹码压在一个人身上!” 王贲、王离被喷的大气不敢出,灰溜溜的出了门,王离心中不服,说道:“父亲,我觉得祖父说的也未必对!” “李信又不是神仙,难道他能掐会算,只要大秦的军权在握,就不怕他翻天!” 王贲沉着脸,没有说话,他比王离要看的远一些,知道父亲忧虑的不是没有道理。 那就只有先下手为强! 第142章 新陈代谢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釜底抽薪?” 能说出这句话来,说明王离比起东巡之前成熟了许多,王贲颔首道:“正该如此!” “如今扶苏公子监国,掌管军国大事,正是最好的时机!” 王离皱眉道:“父亲,陛下的旨意之中对于官员任免、军队调动均有限制,恐怕未必能够如愿吧。” 王贲哈哈一笑道:“陛下在意的是八百石以上的高官,禁止军队的调动,这与我们所想要做的并不矛盾啊。” “中尉承担者拱卫咸阳的重任,手下只有司马、中尉丞这两个属官是八百石以上的官员,一个是李斯推荐的,另一个是当年我的亲兵,根本不用动。” “而武库令、中垒、屯骑等八校尉这些都不超过六百石,他们的任免便是在扶苏公子的权限范围之内了。” “你好好从前锋营、公子的护卫之中,挑选一些忠诚可靠之人,占据这些位置。” 王离闻言大喜,立即领命,说道:“父亲英明!这件事我即刻去办,绝不会有差错!” 王贲的目光似乎看向了南方,嘴角微微上扬,喃喃道:“等到百越的战事结束,李信得胜而归之后,却无法指挥动自己的属官,到了那时,便有了将他拿下来的理由。” 见到王离喜滋滋的模样,王贲皱眉训斥道:“你祖父说的不错,你的心性还是不够成熟,更缺乏全局的眼光!” “百越战事关系大秦命运,你怎么可以掺和其中,让数十万秦军处于危难之中?若是这件事被你祖父知道了,一定会将你斩首示众,谁也救不了你!” 王离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句:“这都是公子和茅朔的主意!”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则更令王贲生气,反问道:“前锋营的苏岗是谁派出去的?你若是心有定见,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们当枪使。” “扶苏公子继承皇位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但在此之前,某些事情你也不能参与的过深,免得将来不好收拾!” 王贲苦口婆心的教训儿子,却没有太大的用处,他现在满脑子就是如何将自己的亲信安插进戍卫军之中。 咸阳在经历了嬴政返回之后的短暂纷乱之后,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朝堂之上,扶苏在李斯、王贲等人的辅佐下已然逐渐适应了监国的角色,朝政的处理日渐明快果断。 而以公子高为首的三位成年公子,则明显差了一截,分管的差事出了不少纰漏,接连被嬴政狠狠训斥了几次,让他们好好听扶苏的安排,不得自作主张。 至于嬴政,则不动神色的安居章台宫,一边以导引之术调养身体,一边细细品评扶苏的治国之能,余暇之时则与赢萱下棋,还要考较一下胡亥的学业进度。 可以说,这几个月是嬴政亲征以来,最为舒心惬意的时间,有时候他也在想:扶苏能力虽然还有欠缺之处,如果他能摈弃私心,以大秦天下为重,当个太平天子,也还是足够的。 但是,他的愉悦心情在收到一封密奏之后便立刻荡然无存了! 这是来自扶苏公子府的线报,说是他已经拟定了咸阳戍卫军十余名中层将领的任免名单,其中大多数来自前锋营,还有几个是太子府的亲卫。 他想要干什么? 扶苏与李信之间,素有龃龉,彼此都不对付,这一点嬴政也看在眼里。 但咸阳戍卫军关系天子的安危、京畿之地的稳定,怎么能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调换? 若是此时西胡叛乱,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如何顺利平叛? 再往深一层想,扶苏这么做,难道还想着掌握军权,有朝一日逼宫不成? 嬴政本就心思忌刻,此时更是浮想联翩,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他站起身来,在书案前转了两圈之后,将原本拟定的给扶苏的赏赐、授权圣旨扔进了火盆里。 赵高就在殿内伺候,见到这一幕自然心中欢喜,但脸上却还表现的平静无波,吩咐内侍立刻清理火盆。 “赵高,吩咐军机署拟旨,就说咸阳戍卫军不能擅动!” 赵高答应一声正要离开,却见嬴政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既然这是扶苏权限范围内的事情,就由着他去吧。” “你让张良拟旨,就说嬴无咎的辞呈朕已经准了,郎中令一职由冯毋择代掌!” 自从嬴政返回咸阳之后,嬴无咎便主动上表,自承失职,在自己手下出了居心叵测之辈,陷陛下于危难之境,无颜再立于朝堂之上。 嬴政看在叔侄的情分上,总要象征性的挽留几次,但他去意已决,并且举荐冯毋择接任郎中令。 在他的奏表上说,冯毋择忠诚可靠,文武兼备,熟悉宫中仪制,而且又是出身于冯家,身份背景也足以压得住宫中的郎官。 但是对于嬴政来说,最重要的反而是,他并不是李斯一党,也不与王贲来往,对待扶苏也谨慎得很,是个标标准准的中立派。 不过,冯毋择终究资望不足,难以猝然上位,嬴政便先让他代理郎中令,以观后效。 当嬴无咎拜领圣旨之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冯毋择说道:“老夫一把年纪,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担,从此无官一身轻了!” 虽然只是代理,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要冯毋择不出什么差错,一年半载之后便会升任九卿之一的郎中令! 即便是心志坚定、目光深远的冯毋择,在触摸到权力的时候,也难免有些进退失据,心神不宁。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在此时批准了我的辞呈,而且同意由你暂代?” 嬴无咎捋了捋花白胡须,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亲手栽培的年轻人,还想要最后指点他一次。 冯毋择收敛激动的心情,试探着问道:“难道是陛下对于宫中诸般事务有所不满,想要借机进行整顿调整?” “不对!” 嬴无咎呵呵笑着说道:“我告诉你,若是没有扶苏公子调整咸阳戍卫军的将领,即便陛下同意我的离开,也未必会让你接替!” 第143章 变局已生 两人是在嬴无咎的书房之中说话,彼此既有上下级的关系,还有血脉相关的联姻,说话便也少了许多顾忌。 “陛下是希望挑选一个能够不依附于任何一方,只听从他旨意的人担任郎中令!” 嬴无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能稳稳的干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本就是宗室,天生与陛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难道陛下怀疑扶苏公子?”冯毋择试探道。 “原来也许未必如此,但他居然动了咸阳戍卫军的人,而且居然不事先禀告,这就让陛下生疑了!” 他抬手阻止了冯毋择的插话,继续解释道,“你我当然知道,这是扶苏、王贲他们担心将来李信尾大不掉,会成为隐患,这才提前布局。” “陛下也知道,但身处最高处,想的难免要比我们更多一些。” “若是有一天,陛下身处危难之际,或是性命垂危之时,戍卫军不听调遣,那就是天大的事!” 听完嬴无咎平淡的几句话,却让冯毋择头皮发麻,就连汗水都渗了出来。 “郎中令位居九卿,掌握着宫中宿卫,这是最后一道防线!对于陛下来说,绝不能再有任何差池,因此他一定要挑选能够不折不扣执行旨意之人。” “你在东巡期间的表现,在军机署重大事件中的表现,当然,还有你与宗室的婚姻,都是拿到这个任命的基础。” 冯毋择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说道:“毋择心中明白,若非老大人全力举荐,并以身家性命担保,绝不会有此任命!” “冯毋择终究年轻识浅,日后朝堂之上有什么紧要之事,还需老大人时时指点!” 嬴无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他心中合格的继承人,有才能、有忠心固然很重要,但懂得感恩、回报,才是最重要的。 “坐下说吧!” 嬴无咎笑着说道,“我已经老了,舞刀弄枪、上阵杀敌的事情已经无能为力了!但安居朝堂三十年,经验还是有一些的,总还能将你扶上马、送一程吧。” 冯毋择大喜过望,再拜道:“多谢老大人!我有一事,正好请教!” “如今扶苏公子监国,一应重大事务均由其处置,但若是其处置与陛下往日的方略有悖,或是就如同咸阳戍卫军调整之事,我该如何应对?” “孺子可教!” 嬴无咎心情愉悦,一方面是因为卸下了重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冯毋择的出色,白胡子随着笑声不停的抖动。 “你只要记住一件事:陛下无所不知!” “扶苏公子刚准备对咸阳戍卫军下手,陛下就知道了!”嬴无咎嘴角浮起神秘的笑容,“你要明白,这只是方案而已,根本没有公开,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扶苏公子的亲信,最重要的幕僚!也就是说,在扶苏公子的身边,就有着陛下的耳目,或许还不止一个。” “因此,既然陛下可能比你还要早知道这件事,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一定想好了如何应对,包括你这次郎中令的任命。” “作为九卿之一,当然要尊重监国,但如果有不同的意见,也应该说出来!”嬴无咎一挥手,“让朝廷听到,让陛下听到,这就是你应该做的!” 冯毋择闻言,沉思良久,颔首道:“老大人此乃金玉之言,我已经记下了!总之,就是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说自己该说的话,不要受其他因素所干扰。” “理应如此!莫说扶苏未必是二世之君,即便他顺利继位,难道身边就不需要有几个敢于直言的大臣吗?你完全无须担心。”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这件事也许比如何与扶苏相处更重要!” 嬴无咎将身体前倾过去,沉声道:“李信!” “这个人行事周密、高瞻远瞩,不仅能够看得清百越战事的关键点,还能利用军机署贯彻陛下的意图,再加上赵高、胡亥,或许还有赢萱,这是个全新的利益集团。” “眼下来看,他们无论是实力还是声望,都比不上多年经营的扶苏一派,似乎处于下风。但如果李信挟百越大胜之势归来,进而主导匈奴的战事,那么他们的潜力还会进一步提升。” “您是说,也许胡亥也有机会?” “岂止是胡亥,那几个公子都有机会,前提是陛下的寿数究竟有多长?” 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是犯了极大的忌讳,就连冯毋择也有些脸色发白,但嬴无咎却坦然道:“若陛下在三五年之内便崩殂,自然是扶苏的天下,但如果更长些,那就说不定了!” “你不要忘了,陛下身边有一个张良,能够传授导引之术。据我所知,陛下近来身轻体健,就连金丹也服用的少多了。” “而在东海,还有徐福,正在为陛下出海寻找长生之药!” 冯毋择对于前半句是认同的,但对于长生之药却不太相信,摇头道:“自古以来,根本没有什么仙草灵芝能够使人不死,恐怕徐福也不可能找到。” “真的吗?” 嬴无咎反问道,“长生灵药没有,能够延年益寿的天地灵物有没有?即便无法让陛下长生,但是能让陛下多活几年,办不办得到?” 冯毋择倒是被问住了,因为这是完全可能的,而似乎也没有人这么想过,总以为陛下是在劳民伤财,好几个博士还因为此事劝谏而被问罪。 “李信了不起啊!” 嬴无咎感慨道,“让你们的眼光都被仙草蒙蔽住,等到徐福取回的东西让陛下受用,那就是大功一件!能不能长生不老,只要陛下还活着一天,都戳不破这个泡泡!” “到了那时,李信的地位便会扶摇直上,成为陛下最信任的大臣,甚至有机会控制朝政,与扶苏公子分庭抗礼!” “你还会觉得胡亥的胜算低吗?” 冯毋择想不到这个老头身在咸阳,目光却如此深远,竟然预见到了朝廷日后的最大变局! 第144章 隐忍的公子 咸阳城风云变幻,各方势力都在寻找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一条路,而无论是哪一方,都未曾将另外三位参与国政的成年公子计算在内。 原因嘛,很简单,无论是才具、人望或是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他们距离扶苏还差得很远,就连尚未成年的胡亥也比他们更有亮点。 嬴高是次子,他比扶苏小两岁,母亲的身份只是秦国小官吏家的女儿,与扶苏母家的显赫身世没法相比。 自从他出生之后,便与扶苏所接受的教育、所获得的关注和赏赐,天差地别,不过他的脾气甚好,每次都跟在扶苏屁股后面,唯命是从。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将他视为扶苏的跟班,将来等到扶苏登基之后,自然会给他一个富贵的闲职,悠哉悠哉的度过余生。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一直藏着一团火,一团权力和欲望充盈的大火! 他不甘心,因为所有的荣耀都属于扶苏,而却身处阴影之中,没有人多看一眼,好像他的存在可有可无。 这样也好,既然没有人注意,那扶苏不方便做的事情,嬴高便可以做! 扶苏不屑于拉拢的人,比如咸阳城的吏员、士卒,失意赋闲的官员,只要有一丝可用之处,他都愿意折节下交,不惜成本。 嬴高终究是皇子,在底层的人眼中,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这样的人愿意经常来看望自己,送一些米面钱粮,甚至嘘寒问暖,安排一两个空缺的职位,都让他们感激涕零,视为救星。 不仅如此,就连刚刚成年的另外两名兄弟,也因为同病相怜的原因,而与他建立了攻守同盟,约定若有机会,便会同心协力的争取。 久而久之,在扶苏的眼光放在大秦天下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咸阳城却已经无声无息的被嬴高等人蚕食了许多。 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参与国政的机会,本以为能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脚,让父皇、也让百官看到自己的才能,却屡屡受到指责和反驳,不禁有些灰心丧气。 这一日,三人聚在一起饮酒,公子平有些伤感的说道:“看来父皇已经铁了心要将位置传给扶苏了,二哥你就不要执着了!” “是啊,反正我们也都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无非继续扮演乖弟弟罢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公子义也附和道,随后咕嘟一声将杯中酒灌了下去。 “你没看到那些朝中大臣,对于我们的方略根本不屑一顾,而只要是扶苏说的,个个都抢着去捧臭脚!” “父皇也是,我们从未处理过政事,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也很正常,凭什么光训斥我们,就不说那些大臣辅佐不力?” 多喝了几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数落开了,句句话都在说嬴政偏心、大臣们趋炎附势。 唯有嬴高阴沉着脸不说话,看着兄弟两人喝的差不多了,这才放下酒杯,皱眉道:“你们都是父皇的儿子,身上留着嬴氏的血脉,难道就甘心居于人下?”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公子平斜着眼反问道,“二哥是我们中间最能干的,不也因为小小的差错而被扶苏申斥吗?” “算了,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嬴高闻言大怒,飞起一脚将两人的桌子踹飞,大喝道:“我们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些成果,怎么能如此前功尽弃?” 两人一怔,随即便又满不在乎的说道:“扶苏有父皇的偏爱,有丞相、上将军的扶持,我们根本无法撼动,光凭咸阳城看门的老军侯、内史署的文吏这些人,能有什么用?” “你们说的不错!”嬴高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了起来,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但是父皇偏爱的只有他一个吗?我们小弟弟胡亥,恐怕更受宠吧。” “胡亥还小,等到他成年之时,恐怕 ,恐怕天下都已经在扶苏的掌握中了!” “原来也许如此,现在就不一定了!”嬴高慢悠悠的说道,“博浪沙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见两位兄弟还是懵懂的模样,嬴高冷笑一声道:“你们知道与刺客联络的人是谁吗?” 闻听此言,两人的酒都被吓醒了! “难道,难道不是郎中令丞孙弘吗?” “哼哼,区区一个令丞,怎么能干的了如此大事?” “父皇东巡的路线是我泄露出去的!” 此言一出,公子义、公子平无不吓得面如土色,这是谋逆大罪啊! 嬴高既然说出来,就不怕他们泄露,因为三人是绑在一起的,根本无法独善其身。 “但是,我并不想要真的做成这件事,只是想借着这件事让王贲、王离父子失势,你们想想若谋刺成功了,岂不是便宜了扶苏在灵前继位吗?” “那,那怎会有意外呢?”公子义彻底恢复了清醒,说道,“难道父皇的车驾所在,并不是你派人泄露出去的?” “不是!这也是我一直疑惑的问题!”嬴高来回踱了两步,说道,“我思来想去,能够火中取栗的只有一人——扶苏!” 这次带来的震撼更胜一筹! “他,他为何要如此?”公子平怀疑的说道,“皇位早晚都是他的,何必呢。” “万一父皇得了什么灵药,长命百岁了呢?”嬴高冷冷的说道,“反正并不是他主使,只要动一动手指,便能够登基称帝,君临天下,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干呢?” “就算没成功,他也毫发无损,有百利而无一害!” 纵然匪夷所思,但嬴高言之凿凿,由不得他们不信,只是表面宽仁的扶苏如此心狠手辣,倒也令他们惊惧不已。 这正是嬴高要达到的目的,只有让他们俩产生恐惧的心理,才能更加紧密的抱团。 “你们想想,现在尚且如此,等到他继位了,我们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嬴高一句话便让两人无言以对,只好直勾勾看着他,等待着素来有主意、反应快的二哥给他们出个好主意! 第145章 合力一搏 “眼下我们的路只有一条!”嬴高的语气变得极为坚决,“与胡亥合流!” 这个方案令公子平、公子义都有些猝不及防,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胡亥太过年幼,终究还是敌不过扶苏!” 嬴高摇头道:“力分则弱!我们与胡亥若是结合在一起,凭着他的圣宠、赵高的心机还有外面李信的威望,以及我们对咸阳城的掌控,别的不敢说,到了关键时刻,才能够与扶苏扳一扳手腕!” “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公子义有些不解,“即便斗垮了扶苏,也是胡亥上位,与我们何干?” 嬴高闻言,哈哈大笑道:“扶苏岂是那么容易击败的,到了最后必然是两败俱伤!” 他言语之间顾盼自雄,傲然道:“到了那时,他们的底牌都用光了,而我手里还捏着一张谁也猜不到的王牌!” “到了那时,便是咱们兄弟坐收渔翁之利了!” 公子平、公子义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既然二哥有此把握,咱们兄弟就全力以赴,找机会去跟胡亥那边接触试探一下。” “还有一个难题,大家再好好想一想,我们之前与胡亥虽说是兄弟,但往来并不多,如何能够取信于他?” “准确的说,如何取信于赵高、嬴萱?” 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关系到帝位传承,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谁都不会平白无故相信自己的对手,尤其是老谋深算的赵高。 “很简单!”嬴高说的很有把握,“无非就是两个字:示好!” “示好?”公子平、公子义还没有跟上他的思路,不免有些疑惑。 “如今嬴萱正在筹谋对于匈奴的刺探,这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投入,仅仅依靠黑冰台的资源没法办到。” “而我们手里,控制着一批咸阳的大商户,这些人与匈奴素有往来,正好能够用来作为掩护。” “而且,还有不少通晓匈奴风俗、语言,甚至与其通婚的人,对于嬴萱的计划必然会有所帮助。” 公子平有些不舍得,因为这是他花了不少代价所网罗的资源,看了看嬴高有些犹豫的说道:“这么做真的管用?”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嬴高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笑了笑说道,“我们这个妹妹,胸襟眼光不在扶苏之下,若她是个男子,不要说我们几个,就算加上扶苏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见两人不信,嬴高不得不解释道:“你们这次没有参与东巡,许多事都是道听途说,所以没有切身的体会。” “我在禁军之中也有自己的眼线,所以知道的比你们多一些!李信的这个中尉,是她争取来的!” “黑冰台派人保护任嚣,也是她的主张,否则百越的统兵主帅根本活不下来!” “更紧要的是,当父皇昏厥、人事不省之时,是她动用了黑冰台的力量,包围行宫,逼着扶苏同意让李信、张良给父皇诊治!” 说到这里,他带着些调侃说两个已经面容呆滞的弟弟:“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身处当时境地,你们俩敢做这样的决断吗?” “但是,这些只能证明嬴萱是女中豪杰,有杀伐决断的才能,但还足以让我下定决心与其合作。” “真正的原因在于,她推荐了李信担任胡亥的师傅!”嬴高意味深长的说道,“父皇不仅同意了,还给他加了詹事少傅的衔!” “这个官职意味着什么,就不要我多说了吧!” 公子平、公子义终究也是皇室血脉,这一点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 嬴萱的所作所为,必然是与胡亥达成了默契,对于扶苏来说,则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既然妹妹有这么大的雄心,我们这几个当哥哥的总要帮衬一把!” “以嬴萱的头脑,当然不会拒绝生力军的加入,我们可以说在短期内有着同一个目标,联合起来对我们都有利。” 听完嬴高的分析,两人终于下定了决心,挥舞了一下拳头,说道:“大丈夫生当其时,怎么能够不奋力一搏!” “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资源、人脉,哥哥尽管拿去,我们总不能连嬴萱这样的女流之辈都不如吧。” “好!这才是我们嬴氏子孙的气概!” 三人举起酒杯,共饮了一杯之后,便开始商量后续的安排。 咸阳城内暗流涌动,而在千里之外的百越前线,则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李信、任嚣两人登上了将台,看着眼前杀声震天、在丛林里穿梭往来的秦军将士,心中颇感满意。 “若非监军的这一招对抗演练,我怎么也难以想象大秦的将士也可以在丛林之中如此灵活!” 任嚣甚是感慨地说道,“若是此时再与百越联军交战,我军便可稳操胜券了!” 李信却没有他这么乐观,摇头道:“演练还未纯熟,对于丛林环境的适应能力还需要加强。” “不过,任将军有没有发现,这些参与演练的将士们为了取胜,发明了不少新东西,倒是对于我们将来的决战很有效。” “监军说的是衣服的颜色?” “对,我秦军原有的服色以黑、红为主,在丛林中不利于隐蔽!而这些天我注意到,有些小队已经开始在军服外染上草绿色,让对方很难锁定目标!” “另外,他们还自创了各种口令,能够在短兵相接的时候及时进行防御和攻击,这些都是我意想不到的。” 说到此处,李信笑着看了看任嚣,说道:“但是若非任将军这样一位具有山地丛林作战经验的老手在,时时指点,他们也不会有如此快的进步。” “哈哈哈,监军谬赞了!” 任嚣的伤势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看到练兵的效果极佳,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恭维道:“说起知人善任这四个字,我实在是不如监军啊!” “陈恢深入西瓯,已经成功策反了五六个大小部族,动摇了百越联军的根基,对于我们最终的胜利居功甚伟!” 第146章 秦协军 说起这件事,李信也是满心欢喜,他颇为看好陈恢的才具,只是想不到这个小伙子给了他超乎寻常的回报。 根据最新传递回来的消息,他不仅以金钱、权力和世袭制说服了那些部族,并且从各个部族之中抽调了上千的青壮年,编为一军,称之为:秦协军! 在百越联军全力应对正面战场的秦军压力之时,他竟然率领这支新成立的军队屡屡战胜了前来绞杀他们小股部队,声威大震。 再加上彭越在自己的指示之下,数次深入,与陈恢紧密配合,歼敌上千,还捣毁了好几次屯粮之所。 若是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在大反攻开始之前,陈恢有能力在敌军后方拉起三千人的队伍,便能成为一支致命的机动力量,让其首尾不能相顾。 “等到百越平定之后,陛下若是让我镇守此地,陈恢我可不能放走!”任嚣一本正经的说道,“以他智勇双全的本事,可以当我的副手!” 李信哈哈大笑道:“如今大战尚未结束,任将军便开始要跟我抢人了?” “眼下局势有利于大秦,将士们又战意高涨,只要灵渠能够顺利完工,有朝廷的粮草辎重、楼船水军支援,若是再打不赢这一仗,任某只好一头撞死了!” 作为久经沙场的宿将,任嚣自然看出了经过一番布局之后,胜利指日可待,李信作为中尉、詹事少傅,自然要被调回咸阳,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自己作为主将,多半会被授予安抚百越之权! 如此广袤的土地、崎岖的地形,再加上林立的部族、剽悍的民风,若是没有几个得力的帮手,恐怕自己根本无法从容应对。 赵佗这个人,心思太深,又跟扶苏关系密切,若只有自己一人,大概是没法压制住他。 李信当然明白任嚣的想法,这也是他的意图所在,那就是绝不能让赵佗在百越之地独大,要确保百越与大秦、与自己保持畅通的联络。 陈恢、王翳,乃至彭越,都是他准备好的后手,现在还不能如此爽快的答应任嚣,总要等他拿出点真东西才行。 “等到任将军大胜之时,我们喝庆功酒的时候再说这些事吧。” 李信轻轻的一笔带过,随后又说道,“赵佗、王翳率军回师南越也已经有段日子了,不知道情况如何?” “哦,昨夜刚刚有战报送到!”任嚣微笑道,“那边也打的很顺利,赵佗等人已经返回番禺城!” 李信点了点头,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因为赵佗也算得上是能征善战。 如今西瓯、雒越联军被苍梧防线阻挡,闽中郡又以精兵防御,南越境内根本没有外援,自然缺乏斗志。 赵佗进入番禺城,意味着南越境内各部族均已经被平定,后方已经安稳。 “赵佗此番功劳不小,我已经传令嘉奖,并让他在南越各地推行融合,并升王翳为裨将,让其率军五千镇守阳山关!” “阳山关?” 李信这些时日对于百越的舆图已经细细看过,自然知道阳山关乃是连接大秦与南越的交通要道,地形险峻,易守难攻。 任嚣这一招高明啊! 虽然此地眼下并非是战场,但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只要控制阳山关,则南越的任何动作都在其监视之中。 看来经历了百越战事的诸多意外之后,这位任嚣也有了新的感悟,对赵佗有所防范。 其实李信并不知道,任嚣这么做并不是完全出自于他自己的主意,而是来自他人的提醒! 这个人便是安居咸阳,看似退隐林泉,无心于朝政的老丞相王绾! 他本来就看出赵佗此人的心机难测,所以在出发前便已经叮嘱任嚣防备,而扶苏的一再相逼,也让他忍无可忍,在百越下了一招应手! 眼下的百越之战进展是嬴政最关心的事,巨大的舆图挂在章台宫,赵高每天都会将最新的进展在图上标识出来。 嬴政负着手看了看舆图,点头道:“看来朕将李信派往百越这件事做对了!” “数月之间,便已经尽复南越、稳固防线,还有一支精锐深入敌后,造成了百越内部的混乱,可谓用兵如神啊。” 以扶苏为首,李斯、王贲,以及新升任郎中令的冯毋择、身兼数职的内史蒙恬都聚集在此,恭聆皇帝的教诲。 整个殿宇之内回荡着嬴政高亢的声音,经过数月调养之后的他好像精力无穷,又回到了昔年横扫六国之时。 王贲是秦军统帅,即便与李信有隙,但也不能做违心之言,他当先说道:“李信在百越的部署甚好,陛下的用人之道令微臣倾佩。” “不过,若无任嚣的居中调度、全力配合,赵佗回师南越大胜,以及秦军的精锐勇猛,单凭李信一人也难以有此成果。” “你怎么看,丞相大人?” 李斯自从在博浪沙接受过教训之后,知道李信是个得罪不起的人,便微笑道:“圣明无过于陛下,李信之功均是陛下圣德所佑!” “你们呢?冯毋择、蒙恬?” “陛下,微臣以为,李信用兵别出机杼,诸般部署确实高明!” 冯毋择牢记嬴无咎的告诫,保持公平持正的态度,不轻易倾向任何一方,缓缓说道,“尤其是在百越内部创造出了一支秦协军,更是远胜于微臣。” “微臣以为,李信最大的功劳不在战场杀敌,而是加快了灵渠之开凿,让朝廷百姓的负担都大大减轻。” “说得好!”嬴政满意的看着两人,说道,“用兵守正出奇,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扶苏,你对于百越之战有何看法?” 说到最后,他还是要考较一下儿子的治国本领有没有长进。 “父皇圣明,用人得当,儿臣以为此战全胜只是时间问题!关键在于战后的方略!” 这些天他也没闲着,与茅朔反复讨论了多次,认为李信在百越的表现太好,无可指责。 当务之急,便是要在百越之战结束之后,将其控制在手中,避免成为胡亥一党的新助力。 第147章 以夷制夷 “哦,听你这么说,必然是对百越战后的治理方略有所考虑,不妨说来听听!” 嬴政坐了下来,看着这段日子忙于处理国事,眼窝也有些发黑的长子,微笑着鼓励道。 “父皇,百越之地皆为蛮夷,刀耕火种,尚未开化,与我中原大相径庭!” 为了这件事,他与茅朔反复讨论过,还征求了李斯的意见,自以为准备的已经很充分了。 “战后的当务之急,便是根据中原的郡县制进行统一规划,将其设为三郡,彻底解除其部族武装,使其全部纳入我大秦朝廷的管辖之内。” “儿臣之见,可设南海、桂林、象郡三郡,分别对应南越、西瓯、雒越三地!” 扶苏偷偷看了一眼嬴政,见他面带微笑,心中便更加有了底,继续说道,“因此,选择合适的人选担任新设立的郡守,乃是重中之重。” “这些人既要懂军事,又要懂民政,还需要对于百越当地情况极为了解,方能恩威并用,更好的安抚一方百姓!” 他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到了郡守的任命问题上,缓缓说道,“依儿臣之见,南越之地处于百越的核心地带,是人口最多、最为富庶之处,可以先任命任嚣为郡守、赵佗为郡尉。” 这个任命既考虑到了任嚣、赵佗的主次,也让更为年轻的赵佗有机会取而代之,可谓一石二鸟。 嬴政未置可否,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桂林和象郡呢?” 这一点也是扶苏考虑过的,他从容答道:“这两处地广人稀,道路险峻,暂时无法对朝廷产生任何收益,可暂由南海郡代管。” “待到任嚣、赵佗等人培养出一批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才,再陆续予以任命即可。” 这便是他的如意算盘,虽然只提名了一郡的主官,但相当于控制了新设立的三郡,避免被其他人插手其中。 嬴政沉吟了片刻,转头问李斯道:“丞相大人以为如何?” 李斯早就知道这一计划,对他的角度看,百越新设的那几个郡太穷,确实也无需安排太多的官员,劳民伤财,还不如就让任嚣、赵佗就地管理算了。 更深一层的理由是,他手下的官员宁可降级使用,也不愿意往百越那边调,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算了。 “陛下,微臣以为扶苏公子所言有理!既可让百越成为大秦的属地,又尽可能减少朝廷的负担,微臣表示赞同。” “上将军呢?” “微臣以为,百越之地民风强悍,需留下重兵予以防范,不可懈怠!”王贲老成持重道,“若是被其再度谋反,则对于江山之稳固将会有极大的影响,请陛下明察。” “至于设立郡县之议,微臣也赞同扶苏公子、丞相之见,控制住南越便能控制百越新设的三郡,将重心摆在番禺即可。” 监国的公子、丞相、上将军都认为此事可行,按照之前几个月的惯例,嬴政便会表示同意,并且让扶苏主持操办。 但是,今天却有些不同,嬴政始终没有发表意见,而是重新站起身来,站在舆图之前,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你们军机署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方略?” 蒙恬知道,这是扶苏的意思,自己怎么说也是他最亲近之人,当然不能反对,于是默不作声。 冯毋择却拱手道:“微臣等不在百越前线,对于其战况也只能根据奏报予以分析,所得出的结论未必准确,倒不如问一问李信、任嚣等人的意见,或者会有裨益。” 闻听此言,嬴政笑着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冯毋择,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锋锐之气,倒是让他颇为欣赏。 而扶苏却皱起了眉头,这个冯毋择自从上位之后,对自己不冷不热,有时候还会提出反对意见,一点都不像是那个老奸巨猾的嬴无咎的得意传人。 难道说他也已经倒向了胡亥一党? “父皇,按照大秦的惯例,军、政应该分开,这是朝廷政事,儿臣以为无需向前线主将询问。若是因此扰乱其作战思路,导致百越之战出现变数,则得不偿失!” 扶苏所说的自然是正理,仗还没打赢就考虑战后的分赃,必然动摇军心。 “扶苏说的都对!”嬴政颔首道,“确实不需要向百越发出诏旨!” 但还没等扶苏喜上眉梢,嬴政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如坠冰窟,“监军李信已经提出了自己的方略!” 怎么可能? 百越来的奏章第一步就会到扶苏手上,但他根本没有接到过,难道李信越过了正常的规程,向陛下呈递了密奏? 这是统军主将的大忌! 单这一条罪名,若没有正当理由,便能给予他免职、流放的重罚! “李信没有给朕上密奏!” 嬴政哪里不清楚自己额头青筋暴起的儿子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道:“准确地说,他甚至没有向朕传递一言半语。” “他只是在与萱儿禀报黑冰台剑士在百越所发挥的作用,申请再调拨一批前往的公文之内,将自己的设想说给了萱儿听。” “萱儿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趁着探望朕的时候转述了大概,朕觉得很有道理!” 这一席话说出来,差点没让扶苏吐血三升。 这个奸诈的李信明明知道赢萱一定会将自己的想法转述给嬴政,居然用这种卑鄙手段影响大秦的政局! 但是他所做的事情合理合法,而赢萱公主顺口说起,也很难追究。 冯毋择表面上依然神情平静,心中却暗暗好笑:扶苏还是没有接受教训,只要跟李信过不去,最后都会反伤到自己。 “李信以为,设立三郡理所应当!但不应有所偏重,三郡应分设郡尉,互不统属!若是彼此之间出现问题,则由南海郡守任嚣调解、处理。” “对于百越原有部族,应予以怀柔,在我大秦律例之下,允许其保持原有的治理方式!唯一的变化便是部族的首领必须定期向各地主官禀告重大事宜,其权位继承必须得到我主官的签字认可!” “李信说,这叫做以夷制夷、改土归流!” 第148章 呼应 见众人还有不解的神情,嬴政便进一步解释道:“那些部族的首领、长老们自然是对我大秦不满,但在李信看来,只要能收拢下一代的族长,赐予大秦的官爵、俸禄,用不了二十年,百越便会乖乖的听从大秦的号令。” “因此,李信想要扩大秦协军的数量,除了少部分大秦精锐作为骨干之外,其余都以各大部族的二代显贵担任中层将领,既能发挥他们的作用,又起到了相互监督、制约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这将大大缓解百越驻军的压力!” 嬴政看了一眼王贲,加重语气道:“即便灵渠修通,庞大的后勤辎重压力也是朝廷无法承受的,因此百越绝不能留下重兵!” “当然,这都是李信的一家之言,算不上是正式的奏章,朕也只是抽空想一想,你们也好好考量,究竟怎么样是对大秦最有利的方略。” 虽然嬴政已经缓和了语气,也没有就李信的建议下结论,但在明眼人看来,无论是扶苏的方略,还是王贲的想法,都比不上李信之言得到了陛下的充分认可。 “李信将军难道能够未卜先知不成?” 章台宫议事的消息传递到了嬴萱耳中,侍女安兰不禁大为诧异,简直将其视为神人,“前两天刚刚给公主寄回一封呈文,奴婢当时还觉得为时尚早,想不到竟然只比扶苏公子早了两三天。” 嬴萱心里也颇为惊喜,李信步步抢先,就连百越的战后部署都已经成竹在胸,可见他对于战争必胜的信心。 如此出众的人才实在是当今罕有! 她只是心里想想,安兰却直接说了出来:“自从博浪沙之后,奴婢发现只要是李信将军所言、所行居然无有不成,就连徐福出海寻药之事都能办的让陛下满意。” “若非公主殿下慧眼独具,早早将其收入毂中,恐怕不知道会引得多少人争抢呢?” 嬴萱被她说中了心事,俏脸微红,训斥道:“什么收入毂中?本宫为父皇、为大秦着想而已,莫要信口胡说!” “奴婢明白!”安兰笑着认罪,却又小声补充道,“这次李信将军得胜归来,声望更高,或许也有哪家的公卿之女看上,公主不可不防!” “滚出去!” 嬴萱被她说的有些羞恼,一甩手道,“若是你再多嘴,我就让李信安排陈恢永远待在百越,让你见不到他!” 岂料安兰根本不惧,一边装模作样的赔罪,一边挺起胸膛道:“大不了我千里寻夫,也算是留下一段佳话!” “倒是公主殿下,若是下手晚了,小心被别人占了先机!” 嬴萱与李信之间互有情意不假,但最根本的还是两人之间心有灵犀,在许多重大问题上不谋而合,相互理解、相互支持,这才是根基所在。 因此她没有理会这丫头的风言风语,而是回想起了李信在呈文之中提到的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让黑冰台继续抽调精锐,进入任嚣的中军。 按照他的说法,一来可以保护主帅,二来也可以承担信息和情报搜集的工作,越是到临近大战胜利的时候,越要重视。 而这些人日后还很有可能会因为对百越的熟悉和功绩,而被任命为县令、县尉,撑起朝廷在百越的基本骨架。 “看起来李信对于战后的百越很不放心,这才要尽可能的多安排一下制衡力量。”嬴萱虽然不清楚李信的这种感觉来自于何方,但基于相互之间的信任,她还是第一时间下发了命令。 目前,已经有二十余名黑冰台已经从各地启程,目标便是苍梧! 眼下她还面临另一个难题,就是嬴高以及另外两位公子主动提出联合,用以对抗势力强大的扶苏,并且给出了优厚的条件! 最吸引的人是他们手中所控制的商团,这些商团不仅规模大、货物齐全、资金雄厚,而且与匈奴有着多年的贸易关系,可以很轻易的深入匈奴腹地。 原先人才不足的问题立刻能得到缓解,姚平、钟尧两人完全可以同时出发,分头行事,效率的提升是难以想象的。 另一方面,她也很清楚嬴高并非是善人,他在咸阳城的多年经营并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裳的,说到底还是盯着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 他愿意这么做,无非是想要借助自己这一脉的力量,拖住扶苏,从而两败俱伤,最终给他创造机会! 想得倒是很完美! 嬴萱心中微微冷笑,她对于嬴高的评价比扶苏更低一些,看起来隐忍的他其实是个疯子,为了利益可以什么都不顾,若是被这样的人当政,后果可想而知。 不过,既然他愿意投向这一边,倒也不妨利用一番,若是他露出什么鬼心眼,我溥乐公主也不是吃素的! 嬴萱打定了主意,便吩咐宫里内侍:前去通知胡亥公子,就说嬴高、平、义几位公子想要与他一聚,顺便看看他的弓马功夫有何长进! 另外,通知中车府令赵高,让他陪伴公子前往,本宫也已经知悉此事了。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自己不出面,却又让赵高明白,双方已经达成默契,以他的老奸巨猾,当然知道应该怎么样从他们身上敲出点油水来。 至于说他们想要提供的资源,嬴萱当然不会擅自做主,而是会亲自上奏,将嬴高、平、义等人的慷慨义举禀告父皇,请旨而行。 这一条也是李信当日出发去百越前再三提醒的事,不要轻易自作主张,凡事禀明陛下而行,这样才能避免后患,也能获得陛下的信任。 “李信年龄不大,一直在外领兵打仗,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朝廷官场的经验?” 嬴萱觉得好笑,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无论是她,还是胡亥,对嬴政都是尽可能的坦诚相告,并无隐瞒,这也让嬴政越发的信任,逐渐给予她更多的权柄。 “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嬴萱终究是个女子,总希望有个坚强的臂膀可以靠一靠! 第149章 究竟是谁家的大秦 “李信不就是领军打仗有点本事吗?” 在章台宫遭到了重大打击,扶苏好不容易忍着不满回到府邸,在茅朔面前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愤慨。 等茅朔听完扶苏的述说,沉吟了半晌,迟迟没有如往常那般宽慰扶苏,而是皱起了眉头,脸上同样是阴云密布。 “百越的方略,我们商量过多次,还有丞相、上将军的支持,这是板上钉钉能够获得父皇允准的事情!偏偏李信横插一杠子,什么事情都要过问,难道当我大秦是他家的不成?” 扶苏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却让茅朔的双目陡然睁大,心中震惊不已。 “先生,你怎么不说话?” 一直等到扶苏催促,茅朔才肃然道:“公子所言,令下官茅塞顿开!” 扶苏有些疑惑,方才自己只是发泄了一通,并没有说什么结论,却听茅朔缓缓言道:“这李信看来真当大秦是他家的了!” 扶苏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说道:“先生休要戏言!大秦乃是我嬴氏奋六世之余烈、上应天命、下得民心,一手一脚缔造而出!” “李信是什么人?区区一名将领而已,或许声望、智谋、武力都不弱,但也仅此而已,难道他还能与王翦老将军相比?” “即便是王翦,曾经统率我大秦的倾国之兵,也不敢起半点忤逆之心,乖乖的送还兵权,自请归隐林泉。” “本公子敢说,只要李信有谋逆之举,不须十日,自然会被擒拿到咸阳来,明正典刑!” 扶苏这么说,是基于大秦的法度对于统兵将领有着严格的管束,所有的裨将、校尉、军侯,乃至普通士卒都受到了秦律的控制,家产、亲属皆处于朝廷的监视之下,粮草辎重也由朝廷统一按期拨付。 换句话说,李信今天扯反旗,大概三天内就会断粮,而他手下的将领为了自身和家族的安危,必然会有所行动。 茅朔嘿嘿的苦笑了两声,笑声之中既有感慨,也有无奈,因为他发现扶苏始终还是有局限性,看问题太过片面,也太过短视了。 “谁说李信要举兵谋反了?他不会那么蠢!” 茅朔叹了口气说道,“不如就让下官给公子推演一下李信接下来的动作,如何?” 扶苏点了点头,他也想听听李信究竟是凭什么能够有如此的野心。 “百越之战,据下官推测,在今年年底之前很有可能便会大功告成!李信督修灵渠,组织练兵,谋划部署之功,不可谓不大!” “而更重要的是,经过他在百越这段时间的拣选,必然能够获得一大批忠诚于他的将士!这些人便是日后新设三郡的地方官。” “不说别人,单说公子身边的陈恢,必然已经倒向了他的一边,如今依然是裨将,再立下几次功勋,多半又能升迁。到了那时,便能出任一郡的郡尉,王翳也是同样的情况!” “下官敢说,李信一定是希望以赵佗、陈恢、王翳作为三郡的郡尉,而以任嚣担任郡守,居中协调!这样一来,赵佗上头被任嚣压着,两边还有陈恢、王翳相互监视,权力也就有限得很。” “他最巧妙之处还在于,陈恢原是公子的亲卫、王翳是护卫陛下的骑中郎,都算不上他的人,这也给陛下、给朝廷一种大公无私、唯才是举的感觉。” 扶苏听到这里,眉毛都立了起来,这李信好生奸猾! 茅朔既然想要让扶苏明白当今的处境,也就不藏着掖着,一股脑儿说了出来,“等他回到咸阳,自然会接任中尉,掌控咸阳戍卫军!” 扶苏刚想要说什么,却被茅朔制止了,“下官知道,在此之前公子已经将咸阳戍卫军的中下层军官调换了,但实际效果如何并不能保证!” “您不要忘了,陈恢、苏岗、王翳这三个人,也都是公子派出去的!” 扶苏无法反驳,这三个人要么死了,要么倒向了李信,没有一个发挥了作用,焉知咸阳戍卫军会发生什么变故。 “同时,他还是军机署首倡之人!等他回来,一定会抓住机会将军机署的重要性大大提升,使其成为他与朝廷、与公子相抗衡的主要工具!” “当然这些都是外围的手段,他真正的落笔之处在于宫闱之内!” “下官相信,公子已经发现了,胡亥公子、溥乐公主早已经结为同盟,这就使得李信可以通过这条渠道无时无刻的影响着陛下的决策,比如这次百越的方略,若非公主先入为主,岂会是这样的结局?” “而李信与公主之间,显然互有情意,按照这种态势发展下去,李信肯定会向陛下求娶公主,很快他就变成了皇室的一员。” 扶苏面色铁青,不发一言,暗忖:赢萱怎么偏偏看上了李信? “再过数年,等到胡亥公子也长大了,他手中的权柄也更为雄厚!那时若陛下被奸人蒙蔽,废长立幼,公子岂有生机?” “就算陛下坚持要传位于公子您,以黑冰台、戍卫军这些明里暗里的力量,还有控制陛下印玺的赵高,到时发一道矫旨,您接还是不接?” “胡亥公子虽然聪敏,但心性不定,容易受人操弄!最后必然是李信以辅政大臣、二世皇帝姐夫的身份掌控朝纲,大权独揽!” “我想请问公子,到了那时,他需不需要举兵谋反,能不能将大秦当成自己家的!?” 这一连串的推演,环环相扣,其中每一步都并不容易,但同样每一步也并不是全无可能,只要李信的运气足够好,走到了最后一步,确实大秦也就被他掌握手中了。 扶苏被问住了,心中思绪纷乱,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就如同与一个高明的棋手对弈,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对手的计划之中。 “还有一件事,公子或许不知道!”茅朔又添了一把火,“嬴高以及平、义等三位公子,听说要与胡亥公子小聚,以叙手足之情!” 第150章 怀清台 “什么?”扶苏闻言心中大惊,就连嬴高那几个家伙居然都要押注在胡亥了吗? “高、平、义三人,不过是庸碌之辈而已。” 但他很快就稳定了情绪,冷然道,“往日里做出一副不问政事的模样,我早就看出他们的心思了。” “无非是以嬴高为首,集合三人之力,试图与我抗衡!如今看到胡亥一派异军突起,想要趁此良机,让我们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扶苏虽然看不起这三个弟弟,但终究是嬴氏血脉,从来没有放松对其的警惕性,此时便猜出了他们的用意。 “公子果然英明!”听到扶苏这么说,茅朔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欣慰的笑脸。 他原本是想借此刺激一下扶苏,让他不可大意,想不到扶苏的心机甚深,居然早就有了预判,倒是让他宽心不少。 “嬴高等人即使不成气候,总是陛下之子,以他们的身份必然能够拉拢一些人,也许并非紧要位置,但若是聚拢到一起,再加上嬴萱的调拨,说不定也能发挥出一些作用来。” 扶苏何尝不知道,他在明处,手握权柄,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背地里有很多人都在盯着他,就盼他出错,便能取而代之。 “先生,就像您所说,嬴萱、胡亥还有嬴高那伙人,都是父皇的儿子,我的手足,急切之间无法对付!” 扶苏的面色阴沉,冷冷的说道,“只有李信,孤身在外,正是将其除去的大好时机!” 茅朔沉吟着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原本我们还想着等他回朝之后从容布置,现在看来是等不及了!只要他持续不断的向陛下进言,我们的部署都会被打乱!” “但他身在百越,又有黑冰台剑士保护,在数十万大军的军营之中。上次苏岗的前锋营伏击时,被其尽数斩杀,自此之后他必然有所防备,我们又该如何下手呢?” “这一次我们绝不能用自己人!” 扶苏断然说道,“若是被李信抓住把柄,到时候便不好收拾了!” 茅朔闻言一怔,随即便似有所悟,试探道:“莫非公子已经找到了能够置其于死地的对手?” 扶苏微笑着说道:“我近日翻阅奏章,无意间看到了一封巴郡的郡守关于修筑怀清台的奏报。” “怀清台?不是已经修了一年多了吗,难道还没完工吗?” 这也难怪茅朔惊讶,因为这座台是陛下特旨修筑,纪念在咸阳去世的天下第一女富商——怀清! 怀清善于经营,利用祖传的朱砂矿起家,将巴蜀的货物行销天下,资产之丰厚、财富之庞大可称为民间第一。 更令人称道的是,她的丈夫病故之后,她严守贞节,以一己之力经营庞大的商业帝国,这也与嬴政的生母赵姬与嫪毐私通,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让嬴政觉得极为难得。 大秦统一天下之后,嬴政便将其接到咸阳居住,不时遣人问候,在其死后还诏令筑台纪念,可谓生荣死哀。 像这样一位得到嬴政高度评价的人物,筑台进程居然如此之慢,必有缘由。 “据郡守在奏报上说,在怀清的故乡枳县选址筑台便遭遇了许多怪异之事!” 扶苏慢悠悠的说道,“打桩筑基总是无法深入,而且每次都会从地底里冒出血水一般的东西,让当地人为之惊惧。” “好不容易勉强打好了桩,却在修筑之时经常遭遇大风,将其几乎全部摧毁,一切又得从头再来!” “最诡异的是,总共七层台,在建到第五层的时候,便有工匠听到各种凄惨的哭声,据说与怀清的声音很像,因此都不敢继续开工,担心冒犯了鬼魂。” “这段时间父皇正在休养之中,这道奏章无关军国大事,我也就私自扣下了,并没有呈报上去!” 茅朔是何等人,当即便明白了七八分,说道:“公子是想以此为由头,挑动巴郡的怀清族人和下属寻仇?” 扶苏将身体往后一靠,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淡淡的说道:“怎么叫做挑动呢?本公子只是将事情如实相告,公道自在人心!” 这件事发生在两三年之前,也就是大秦一统天下,怀清刚到咸阳之时。 她虽然年纪老迈,但眼光之深远并非寻常人可比,知道嬴政其人刚戾果决,疑心病又重,对于自己坐拥巴郡的财富、数千的私兵也许早就有了猜忌之心。 苦思数日之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就将自己的一部分家产捐献给朝廷,作为国库支用,另外将家中的壮丁、私兵解散了大半,只留下三百精锐看家护院。 这两招果然管用,自此之后嬴政便对其更加看重,又因为其德高望重、品行高洁,甚至将其当作长辈看待,不时邀请其前往咸阳宫赴宴。 而她与李信的交集就发生在赴宴的途中! 天下一统之后,李信并未继续得到重用,心情烦闷,竟然忘记了嬴政赴宴的旨意,等被人提醒之后,才急急忙忙出门。 纵马狂奔之下,便与怀清的马车不期而遇,于道中相撞! 虽然车夫经验丰富,李信控马的本领也强,马车并未倾覆,但还是让怀清身体收到剧烈震动,她终究年老体弱,当即便昏迷了过去。 李信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忙派人请来大夫,当街诊治,让怀清苏醒了过来。 怀清知道李信的名声,倒也没有责怪,只是谆谆告诫他不可如此鲁莽,以免误伤了行人。 这件事李信深以为悔,多次上门探望,怀清见他至诚,便也与他说几句,留他用饭。 过了几个月,怀清便因病去世,不治而亡,大夫诊断乃是心疾发作,但在某些服侍怀清多年的家仆看来,分明是因李信纵马所致。 只不过李信终究是陇西侯,他们也担心说出去会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灾祸,因此始终守口如瓶。 更巧的是,怀清有记录日常起居的习惯,而这本竹简却落在了扶苏的手中! 第151章 圣手 扶苏捧起手中的竹简,珍而重之的在茅朔面前徐徐展开,说道:“这上面明确记录了怀清被李信所撞的前后经历,而且与之后的心疾发作时间隔的很近。” 茅朔接过来,仔细斟酌了一下,摇头道:“难!难!光凭这几句话,恐怕未能让怀清的族人相信李信与她的死有关。” “再说,李信终究是朝中大将,没有足够证据,也很难让他们下决心铤而走险!” 扶苏笑而不语,只是拍了拍手,从内室走出来一个人,面白无须,瘦高的个子,走路有些飘荡。 他走到茅朔面前,拱手道:“小人萧楚,原来是咸阳城内的一名书吏,如今在公子门下效力。” 扶苏这才缓缓介绍道:“此人颇有才学,尤其擅于模仿他人的笔迹,足可以假乱真。” 说到此处,他指着桌上的笔墨道:“你给茅大夫露一手,让他看看你的本事。” 萧楚会意,提起笔来,刷刷点点,便写了二十余字,双手恭恭敬敬的递给茅朔道:“茅大夫的字体刚健有力,犹如刀刻斧凿,小人难以望项背,勉强为之。” 茅朔接过来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这哪里是模仿,就连他自己都分不出真假! 最神奇的是,他平常收笔之时都有个顿折,导致笔画略有不同,就连这一点都惟妙惟肖。 “先生以为如何?” 扶苏留意到他震惊的表情,不无得意的问道,“这是费尽心思弄到的人才,这次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萧楚却很谦卑,说道:“小人为了模仿茅大夫的字,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不仅要保证所有的笔画、结构和习惯都一致,还不能千篇一律,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好了,茅大夫已然认可你的本领了,接下来说说怀清的字吧。” 既然扶苏吩咐,萧楚便拿起竹简点评道:“怀清乃是女子,笔力细弱,又因为手腕曾经受过伤,转折之时难免凝滞。” “另外,她的壮年与老年之时,字体也有所变化,从法度严整到信手拈来,大约也是到了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状态。” “最有趣的是,她在某些特定字的收笔之处,会有一个小小的变化,据我猜测,这是因为她毕生从事商业、富甲天下,经常需要使用花押的缘故。” 果然每一行细细钻研,都有极深的门道! 茅朔虽然博学多才,但对于模仿字体还只能算是个初学者,远远无法与萧楚相比。 更不用说为了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他必须对其生活习惯、健康状况、心理状态进行研究,这是个极为繁复的准备工作。 “还有一件事,是最紧要的!”说到得意之处,萧楚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了,“那就是用墨!” “怀清所用之墨,看起来似乎与街头所买无异,实则暗藏玄机!” 他走到能够照射到地方,调整好竹简的角度,让茅朔仔细观察,“大夫请看,有什么变化吗?” 茅朔定睛一看,发现原本纯黑色的字体竟然有了奇妙的变化,隐隐透出些许红色的光泽,但只要角度稍稍一变,便又恢复正常。 “这是何故?” 萧楚笑道:“怀清之财富的大部分便是来自于丹砂!不知她出于什么目的,在其所用之墨中加入了微量的朱砂粉末,这才会产生如此变化。” 茅朔大为折服,拱手道:“足下对于模仿之事,已然臻入化境,确实了不起,佩服!” 扶苏笑道:“难得素来高傲的茅朔大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萧楚你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他还接着补充道,“原先他是个壮汉,为了能够达到怀清书写时的状态,硬生生在这半个月之内将自己饿瘦下来。” 这是对于极致技艺的追求,茅朔点头赞许道:“我相信足下的模仿一定能够乱真!” 得到了茅朔的认同,萧楚也甚是振奋,当即道:“小人这些微末技艺,难得公子、大夫抬举,让小人感激不尽!” 扶苏颔首道:“若是此事能够成功,本公子就赠你个官身,如何?” “公子但有吩咐,小人无不从命!” “茅大夫,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扶苏转头看向茅朔,“萧楚写字灵光,文学措辞却是粗疏得很,还要劳烦你读一读怀清记录,代拟续篇。” “怀清虽是女流,然而文字严谨、思路清晰,对于轻重缓紧分的极为明确,可见其平时为人处事必然远超他人。” 茅朔一边看,一边赞赏道,“怪不得能将祖业发扬光大,行销天下!” 就如同模仿字体对于萧楚来说是小儿科,按照怀清的思路、口吻编两段记录,对于茅朔来说,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两人合作,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将文稿拟好,扶苏也读了两遍,并无异议。 萧楚取出事先调好加入朱砂末的墨汁,屏息凝神,将身体状态调适到了最好的状态,这才举起笔来,一气呵成。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竹简的最后便又增添了数十字,将怀清心疾发作的原因尽数推到了李信的身上。 “果然精妙!”茅朔看了一遍,甚至迎着阳光验证过,发现所有字体都完美无缺,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 萧楚并无得色,反而提醒道:”新写的字还有火气在,新旧之间颇有差异!“ “若有细心人嗅其气味,观其墨色,难免还会留下蛛丝马迹。”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以我之见,将这封竹简悬挂于干燥之处,并以风吹之,再过个三五日,便大功告成了!” “好,好!”扶苏吩咐道,“赏十两黄金,你自去账房领取便是!” 萧楚大喜过望,十两黄金是他原先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足以让他在咸阳买一个宅子了,他连忙跪下叩首,连连拜谢。 等他走了之后,茅朔似有深意的问道:“此人可靠吗?会不会泄露天机?” 话语之中,隐含杀机! 第152章 相持 扶苏听出了茅朔的弦外之音,他是在担心萧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那就会带来极大的后患,到时候悔之晚矣。 甚至他还感受到茅朔清淡语句中传递出的某种杀机! 但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无需如此!这个萧楚并非是咸阳人,而是来自于山东,在咸阳无亲无故,若非我出手救济,恐怕早就穷困潦倒了。” “我自从将其招揽之后,便将其留在身边,虽然每月薪俸极高,但却严禁其独自外出,怕的就是走漏风声。” 见茅朔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只得说道:“人才难得!像这样的人,世上罕见,本公子日后难免还要用到他,这点风险是必须要承担的。” 既然扶苏这么说了,茅朔也只能应声道:“此人之技艺可谓出神入化!公子若是使用得当,自然是一张王牌,时时小心罢了。” “还有一件事,我也想提醒公子。”茅朔顿了顿,似乎他自己也没有想好对策,“这份记录如何交到怀清的族人手中?” “毕竟怀清已经去世两年多了,相应的文书早就应该交还,尤其是如此重要的记录,总不可能凭空从地底里冒出来吧!” “先生所言极是!” 这也是此次计划的关键环节,必须有个周密严谨的说法,否则无法骗过怀清的族人,毕竟那些久经商海的人极为精明能干。 他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也想说出来,与茅朔商量。 “怀清的丈夫早逝,原本膝下有一儿一女,但其子早夭,便只剩了一个女儿,名唤怀瑾。” 扶苏介绍着他所了解的情况,“据说长得极为美丽,但却智力略有缺陷,并无处理庞大家产的能力。” “因此,如今怀家是由其外甥应昌管理,此人雄心勃勃,不仅想要将生意进一步扩大,甚至想要进入仕途,谋取一官半职。” 茅朔捻须不语,眉头微皱,自古以来商人因其重利轻义,被视为国之蠹虫,排名最末,这个应昌竟然想要当官? “他辗转托人,求到了我的门下,说是只要能够满足他的愿望,怀家必定倾尽家资,为大秦、为本公子效力。” 原来如此,为大秦效力只是虚言,能为扶苏所用才最为紧要。 “既然他有这个想法,我也就顺水推舟,告诉他要耐心等待时机。”扶苏眼中寒光一闪,“如今时机已到,便是让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数日之后,他会带着商队到咸阳来,照例会去怀清故居祭奠缅怀一下,我想着这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没想好怎么能够让竹简出现在众人之前,还要请先生想个好办法。” 茅朔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扶苏,既能够找到方向,而且懂得交给最擅长的人处理。 “看来东巡以来,经历的挫折让他真正成长起来了!” 茅朔心中飞速的思考了片刻,便有了个主意,说道:“我听说怀清故居内有一处凉亭,她常常在此休息,或是处理公务。” “当初她心疾发作之时,也是在凉亭之内。”茅朔双目灼灼,说道,“公子不妨在凉亭的隐秘之处,将此竹简藏好,让应昌叩拜之时自行发现即可。” “如此一来,随同应昌前来的那些族人、属下便能亲眼目睹怀清显灵,冤魂不散!” “这样做的好处,也就能够解释为何之前未曾向怀家移交,因为事发突然,我们也并不知道。” 扶苏拊掌而笑道:“先生之计甚妙!我自会叮嘱应昌,让其顺势煽动怀清族人,将仇恨的怒火烧向李信!” 此时已经是春夏之交,李信来到百越战场已四五个月了,咸阳仍是春风拂面,而在苍梧则早已经热气蒸腾了。 李信骑在白马之上,看着远处的山岭之间、森林之内,无数身着各种服色的秦军士兵进行激烈对抗,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传我的将令!自今日开始,每天的对抗训练不超过三个时辰!”李信感受着不断渗出汗水,对身边的亲兵说道。 “等到了夏季最为炎热之时,对抗训练不超过两个时辰!” 他的这道命令让秦军将士颇为不解,经过了前期的磨合,越来越多的人适应了丛林作战,甚至从中摸索出了许多实用有效的战法,都想要一展身手。 十余名裨将、校尉领头,特意向李信禀报将士们的高昂士气:“监军大人,此时正应加强训练,千万不能松懈啊!” “是啊,我还指望着打个翻身仗呢!” 李信哈哈一笑,招呼他们坐下,并且将刚刚抵达前线的黑冰台剑士也一并叫了过来,向他们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气温越高,对于人体的元气消耗越大,越容易被瘴疫之气所侵袭,这一点务必记住!我还想着依靠你们在今年年底与百越联军决战呢,可不能中途倒下!” “另外,将士的战斗意志也不能尽数消磨殆尽,而是要将其蓄积起来,到时候一并爆发,才能克敌制胜!” “你们都是将来率军突击的先锋官,也是未来治理百越的县尉、郡尉的备选,务必要心里有数,不可凭着自己的兴致胡来!” 经过这几个月的打磨,这些中层将佐们已经适应了李信的指挥调度特点,无不甚为钦服,没有人敢于提出异议。 唯有一个胆大的校尉嘟哝了一句:“我就觉得力气没处使!” 李信点了点头,赞道:“这是好事!说明这几个月的训练很有效果,你们想不想出去尝试一下?” 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喜,纷纷主动请战。 李信说道:“我不是要你们与敌人决一死战,只需要你们持续的进行骚扰,让敌人也尝一尝当初我们被困的滋味!” “好不好?” “好!好!好!” 李信收起了笑容,严厉的说道:“每天带出去多少人,也得给我带回来多少人!若是有人敢于冒进,我不仅要问罪其人,还要将其统率的全队摆在大反攻之时的最后面!” 第153章 惺惺相惜 在李信的主持之下,针对百越联军的一轮又一轮的小型攻势开始了! 每次出动数千人马,只是向敌方试探性攻击数次,却从不孤军深入,即便百越联军示弱败退,也不能诱其冒进。 李信又实行了轮换进攻的策略,将一批批经历过训练的秦军轮番上阵,让百越联军不胜其扰,最终不得不将战线主动后撤五十余里,避其锐气。 这么做的好处,一是让那些在百越联军手下吃过亏的秦军将士能够重燃斗志、恢复信心,另一方面也能让敌军防不胜防,为最后的反攻创造有利条件。 而他关注的另一件事,灵渠的修筑也有了很大的进展! 在数万工匠、民夫的通力协作之下,已经完成了工程的七成,大约再有三到四个月,也就是秋末时节,灵渠便有望通航。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信和任嚣喜出望外,这就意味着着今年冬季便能发动攻势,在年内彻底结束百越之战。 “好啊!若非监军的督促、指点,灵渠修筑岂能如此顺利!”任嚣哈哈笑道,“暂且忍耐几日,等到灵渠通航,辎重粮草齐备,就要轮到百越挨打了!” 李信笑道:“最妙的是,冬季正好是瘴疫最弱的时节,也是气候最适合长途奔袭之时,到时候就要看将军大显神威了。” 任嚣站起身来,走到舆图之前,兴致勃勃的指点道:“到时候朝廷的增援的水军一到,我还可以用楼船封锁外围,断绝其水路支援。” “另外,左右两翼各出动三万精兵,包抄其后路,我亲率八万秦军主力,正面迎敌,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李信频频点头,这位任嚣将军本就是用兵谨慎,习惯于步步推进、稳扎稳打,只要后勤能够跟得上,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碾压百越,绝对是胜券在握。 任嚣说的高兴,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些惊讶的问道:“百越之战即将大功告成,难道监军不留下来吗?” “我们这些将士都视监军为神将天降,若有您坐镇,军心战力必然会有提升!” 李信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自然是愿意与将士们一同杀敌,不过也许有些人不想看到我再建功勋,担心影响了某些人的大计。”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任嚣也已经更深的了解这位年轻的将军,知道他的胸中韬略极广,眼界之开阔更是无人能及,甚至对他与扶苏、王贲之间的恩怨也察觉了不少。 虽然以他的个性不能偏向于任何一方,但与恩主王绾的通信来往,想到就连前任的丞相都看不惯扶苏,更让他在感情上倾向于李信。 “监军请放心!不管你在不在,之前你我商定的方略绝不会更改,百越之战的功劳也一定将你列在最前面!” 李信笑道:“功劳倒是不要紧,最关键的是百越既然打下来了,就一定要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未来百越的部署就全靠任将军支撑了!” “以陈恢的才具,足以胜任桂林郡尉。”任嚣坚定的说道,“至于另一名象郡的郡尉则是由我手下的一名裨将升任。” “我不是认为王翳不行,而是镇守阳山关非他莫属!”任嚣担心李信误会,解释道,“阳山关是连接百越与中原的咽喉要冲,必须有一员大将镇守!” “至于彭越嘛,终究与赵佗有关,不合适继续留在百越,不如就将他手下的数百精兵尽数拨归史禄!” “将来他必然担任转运使,掌管物资的进出调拨,也需要一支精兵以备不时之需!” 李信颔首微笑道:“将军的筹谋都是上上之策,李信并无异议!不过还有一点要提醒将军,百越之人性情狡诈,尤其是雒越等地之人更是反复无常,千万不可轻信其言。” “尤其是当他们投降、求和之时,更要小心防范,不可大意!” 任嚣仰天大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当年我曾经与百越交战,便是因为被其诡计所骗,此次早有了防范!” “若是他们前来投降,我便假意应允,将其引至我军的埋伏之处,随后万箭齐发,一并射杀!” “不管他们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趁此机会,多杀一个百越青壮,将来我这个郡守也更好当!” 任嚣脸上的杀气尽显,李信这才想起这位看似温和之人,也是一位不惧杀戮的主将。 “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 李信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道:“我先祝将军平定百越、再建奇功!” 任嚣心满意足的一饮而尽,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问道:“秦协军的规模越来越大了,已然引起了百越联军的注意,很可能会调集重兵围剿,陈恢能顶得住吗?” 这倒是个问题! 说到底还是陈恢太过能干了,文才武略样样拿得出手,那些受到排挤的部落便竞相依附,据说还有好几个部族首领想要将女儿嫁给他,令这位年轻的裨将不胜其烦。 “我相信陈恢!”李信敲了敲桌子,说道,“我当初曾经面授机宜,告诉了他十六个字,只要能够照着去做,绝不会有覆灭的风险!” “哪十六个字?” “敌进我退,敌疲我扰,不争一地,只求杀敌!” 任嚣细细琢磨了半天,叹息道:“说实话,我原先对于李将军您来担任这个监军还有些意见,觉得我的资历更深,凭什么?”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尤其是这十六个字,便能知晓您用兵之妙,统御之能,实在非我任嚣所能及啊!” “若是日后李信将军能够继续主持军机署,我大秦日后的战争胜利便又多了几分保障!” 以任嚣的身份、资历,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见其对于李信的认同。 就在两人相视而笑之时,营帐之外突然传来了马嘶之声,随后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卒快步走了进来,高声道:“咸阳的八百里加急诏书!请监军李信、主将任嚣同阅!” 第154章 入川 既然是从朝廷而来,又不是陛下的圣旨,那必然是来自监国的扶苏公子! 从信使的手中取过诏书,两人一同观看,心中都是一惊! 诏书的文辞很出色,像是出自蒙恬的手笔,说的是巴蜀之地、怀清家族之事。 据诏书上说,怀清家族之人在咸阳故居进行祭拜之时,发现了怀清临死前留下的记录,亲笔写着怀清之死源于李信将军的纵马狂奔,以至于心疾发作。 甚至竹简上还有嘱咐族人不可忘记此仇,否则她的灵魂不得安宁,必会萦绕故乡,久久不去。 巧合的是,奉旨而建的怀清台久久不能成,巴蜀当地的方士也说是死者的冤气在作祟,从而激起了怀清族人的愤怒,联名上书要求陛下严惩凶手。 陛下原本不信,降旨让廷尉府重新勘察,并确定文本是否为怀清亲笔,结果除了证明确实是怀清所写之外,还得到了怀清家仆的供词,无一例外指向李信。 这样一来,满朝议论纷纷,怀清家族的主理之人应昌泣血以求,陛下也很难压制。 因为怀清素来忠诚,将其家产的大部分予以捐献,得到陛下的嘉奖,若是怀清真的因李信之责而亡,必然要予以追究。 巴蜀紧邻汉中,距离咸阳不远,而怀清家族在巴蜀的影响力之大,就连朝廷也要忌惮三分。若是巴蜀不稳,不仅朝廷少了一大块财源,更是有可能影响到百越的战局。 据黑冰台刺探,怀清的某些族人正在商讨,若是陛下不能公正处置,便要不顾生死前来百越,寻机刺杀,甚至不排除与百越勾结的可能性。 诏书的最后说道,陛下考虑到百越战事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绝不能受到影响,因此诏令监军李信即刻启程,前往巴郡,与郡守一同妥善处理此事。 看完之后,李信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拧到一处,心中如同波涛翻滚,不可自持。 快马撞车,导致怀清昏厥之事一直令他十分歉疚,事后也多次登门。 在他的印象中,怀清是一位慈祥、开明的老人,并未太多怪罪,反而留他吃过几次饭。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其实她一直都是怀恨在心? 不可能! 李信看人几乎从不出错,关键在于家传的玄阳真气有感受气机的功效,在怀清身上根本没有怨恨、愤怒,反而有种淡淡的欣赏。 以怀清之精明能干,若是早有安排,又怎么可能等待着族人无意中发现? 而且,发现的时间又如此巧合,恰好是百越之战的紧要关头,若说背后没有人操纵,绝不可能! “李信将军,虽然我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但也相信你绝不是伤害良善之人,其中恐怕有所误会!” 任嚣收起了诏书,沉吟道,“要不要我以百越前线主将的名义上一道奏章,就说战事紧急,监军不可轻离!” 李信终于理出了头绪,心中对于任嚣的态度十分感激,这是摆明了愿意与他共同进退。 “任将军,这件事非同小可,表面上看只是要还我的清白,事实上却关乎巴蜀的稳定!” 李信正色道,“巴蜀不稳,汉中、咸阳必受影响,进而影响到百越的战事,不可不尽快处理。” “我稍作准备之后,明天就启程,先到灵渠与史禄交代之后,便立即赶往巴郡!” 任嚣点了点头,沉声道:“要不要从我的亲兵队之中挑选精锐随行,我听说怀清家族在巴郡恩泽甚广,势力极大,说话比朝廷都管用。” “若是有些亡命之徒受人挑唆,暴起伤人,监军即使神勇,也不可不防!” 李信点了点头,说道:“任将军的好意,李某谢领了!人不需要太多,只要百余名就行,再加上黑冰台的齐二等数人便可,人多便会影响行进的速度。” “我来安排!另外,巴郡的郡守司马牧乃是当年名将司马错的族人,为人老成持重,与我有些交情,待我修书一封,让他妥为照应。” “如此一并谢过了!” 李信也不客气,他毕竟从涉足巴蜀之地,知道当地民风强悍,能够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 齐二得到命令之后,倒是双眼放光,他自从落马岭一战后便已经闲置至今,一听说又要出发,还有几分建功立业的期待。 第二天一早,李信便辞别了任嚣,匆匆北上而去,等再次回到灵渠修筑之地的时候,发现面貌已经大为改观。 “史大人劳苦功高,下面的工匠们费尽心力,方有如此神速的进展。” 李信看到史禄短短几个月之间,便又黑瘦了不少,就连鬓边的白发也多了不少,不由得感慨道,“大人还是要多保重身体,百越平定只是第一步,未来的南海诸郡治理也离不开你啊。” 史禄自从得到李信指点之后,手下的匠师们也越发卖力,效率提升了,他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眉心舒展的说道:“监军放心,我是个劳碌命!只要有事情做,浑身就有劲!” “灵渠的进展一切顺利,达到了我之前向大人承诺的进度,请大人放心!”史禄以为李信不放心,前来查看,因此连忙禀告。 “你办事,我放心!”李信笑着说道,“我只是路经此地,还有赶往巴郡,有件大事要去处理,此来不过是顺道而已。” “但我还要提醒大人一点,工程进度重要,但质量同样重要,万万不可有所偏废!” “这一点请监军放心,若有差池,我以死谢罪!” 李信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死,我们都要活着,才能让天下百姓过的更好一些!” 史禄见李信虽然言笑无忌,但眉宇之间颇有凝重之色,知道此去巴蜀必有难办之事,但他懂得规矩,李信不提他就不问。 直到李信准备再度启程之时,他从亲兵之中唤来一名军侯,说道:“此人名叫纪信,本就是巴郡之人,从军之后便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做事周全,为人忠义,也许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第155章 豪气干云 李信打量了一下这位与自己名字相同的军侯,只见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鼻梁挺直,双眉舒阔,颇有英雄之气。 “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李信不由得脱口赞道,随即便问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前去?此去巴蜀颇有危难之处,你要想清楚!” 纪信沉声道:“卑职从军以来,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卑职一直听到史禄大人称赞监军是社稷之臣,自然愿意追随。” “监军请放心,纪信不仅武艺出众,应变也不差,必会有助于您的。” 听到史禄也如此担保,李信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若是此事能够办成,别的不敢说,升你当校尉甚至是裨将,都不是什么难事。” 此言一出,跟随在史禄身边的几名军侯都露出了艳羡之色,李信随即又笑道:“你们几个,好好保护史大人,灵渠开通之日,就是你们建功之时!” 说完便与史禄告别,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巴郡的郡治江州而去。 巴郡的郡守早就得到了来自咸阳的诏书,大致估计到了李信的行程,早早的派出巴郡的郡尉在城门口等候。 “李信将军,末将是郡尉刘戡,奉郡守大人之令在此迎候!” 李信点了点头,对这位身形壮硕的郡尉说道:“劳烦你了!司马大人可在衙门?” “自从接到诏书之后,郡守便日夜期盼大人到来,每日都在衙门等候,不敢稍离!” 两人说话之间便到了郡府所在,得到快马来报的郡守司马牧已然整装而待,神情肃然,眉头紧锁。 李信立即跳下马来,与其见礼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书房,屏退众人,只留下两人四目相对。 “江州繁华,巴郡百姓乐业,此乃郡守之功也。”李信笑着说道,随即将任嚣的手书递了过去。 司马牧一边拆看,一边谦逊道,“此地汉夷杂居,不好治理,本官只是勉力而为,这繁华景象倒有一半依靠的是怀清一族的产业。” 听到他提及怀清的名字,李信便知道这位郡守也是个直截了当的人,想要尽快进入正题,这与他的想法一致。 “我接到朝廷的诏书,说是巴郡有些不安稳,与李某有关,让我尽速前来处置,不知究竟是何情形?” 司马牧此刻已经看完了任嚣的手书,神情变得更加亲切了些,说道:“任将军对李信将军极为推崇,可见将军的人品深得认可,本官也就放心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怀清的临终记录被发现,又有家仆的证词,搞的朝廷很为难!” 司马牧也就不打官腔,直白的说道,“而这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回来,越传越玄乎。” “甚至有当地的方士说,就是因为李信将军害死了怀清,冤魂不散,这才让怀清台无法顺利修筑!” “实不相瞒,就连本官之前也有所怀疑,这怀清之死是否与李信将军有关。”司马牧面现惭色,继续说道,“但有任嚣将军的担保,本官便打消了疑虑。” 李信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说来说去,无非是要解决三件事!” “第一,怀清的记录究竟是不是她本人所写,也就是真伪问题。” “第二,怀清的仆佣所言是否属实。” “第三,怀清台的修筑出现多次波折,到底是否因为冤魂,或是存在其他的原因。” “只要解决了这三个问题,他们想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搅乱风雨,恐怕也就很难办到!” “李信将军所言极是!本官以为关键还在于怀清的记录,只要能够证明这记录是伪造的,后面的事情便好办了!” “按照我大秦律例,若是并无切实的人证、物证,并无法定罪。” 司马牧能够担任巴郡郡守,自然也是精明能干之人,能够跟得上李信的思路,彼此心有戚戚。 “不瞒将军,这些天以来,本官所受的压力极大。” 司马牧叹了口气道,“那些怀清的族人就像是吃了火药一样,逼着我交人,甚至说若是无法令他们敬仰的长辈怀清安息,他们就要停止一切商业活动。” “停止?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他们说宁可饿死,也要让朝廷严惩凶手!”司马牧笑得很无奈,“怀清一族的影响太大,如真有些波动,对朝廷的收入、地方的稳定,乃至百越战事都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 李信扬眉道:“大人无须忧心!李某既然从苍梧千里奔驰而来,自然要将此事解决,顺便挖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挑唆,永绝后患!” 他是从千军万马的厮杀中出来的将军,自带凛然的杀气,倒是将司马牧吓了一跳,以为他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连忙阻止道:“将军不要冲动!巴郡形势复杂,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各族之间的血腥争斗!” 李信知道他误会,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大人放心,我李信动手,只诛首恶,而且一定会拿到切实的证据,让他们无话可说。” “所谓怀清日常记录的竹简何在?” “这份竹简经过廷尉府的检测,与怀清的笔迹无异,就连所用之墨也是怀清专用、添加了朱砂,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司马牧缓缓说道,“如今这竹简便被放置在怀家枳县的祖屋之内,怀清的灵前,说是凶手一日不除,便永远供奉在此,让后世评说。” “哼,拿死人压活人,好手段!”李信冷哼了一声。 “更麻烦的是,因为怀清数代恩泽于巴郡,据说当年全盛之时拥有的数千家仆,颇有不少武艺精熟、胆大妄为之徒,有人甚至放出话来,不惜一死也要让凶手为怀清抵命!” “如此说来,我李信的人头倒是奇货可居咯。” “将军不可大意,依我之见还是暂居我这府衙,等到调查有了结果之后再露面更好!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李信哈哈大笑道:“大人谬矣!李某做事向来直捣黄龙,明日便直奔枳县!” 第156章 直扑枳县 听他这么说,司马牧的脸色大变,连忙劝阻道:“将军不可意气用事!此地乃是巴郡,并非战场,千万不要妄动武力,以免激起民变。” 李信一愣,这个官员不是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而是担心民间发生变乱,倒是很有意思。 “郡守大人,您与司马欣可曾相识?”李信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派去骊山,跟着章邯修陵的部下,随口问道。 “他是我的族弟,只是十多年前便已经离家从军,很久没有音讯了。怎么,将军与他相熟?” 李信一笑道:“我说怎么看你眼熟,原来与司马欣长的有几分相像!他是我的部下,如今正在章邯手下监修帝陵。” “看来司马家出了不少人才,你们两个不仅面容有五分像,对于百姓和士卒的体恤之情也极为相似。” 司马牧连忙躬身施礼道:“在下代族弟多谢将军照拂!不过,前往枳县是否还应慎重?” “李某此去并不是为了大开杀戒,只是为了解决这件事,让巴郡重归安宁,使怀清老人的灵魂得到安息,更重要的是,确保百越战事的顺利!” “因此我只需带随行的百余骑前往,司马郡守再派一名熟人引路即可。” 司马牧见他执意如此,也无可奈何,说道:“我也本该同去,但是巴郡事务繁忙,一刻也离不开人,只能请将军谅解。” “我就派郡尉刘戡陪同将军前往,并且持我的令牌,可以调动枳县上下所有官员、兵丁,一并配合将军。” 李信点头道:“大人如此安排,可谓周到,李某并无异议。” “若事有不协,将军千万要沉住气,尽快返回江州,我们再从长计议!” 有任嚣的托付,又是自己族弟的上级,司马牧完全拿他当自己人一般再三叮咛。 “本来应该置酒为将军接风,但相信你也没有这个兴致,那便早些休息,明日卯时便可出发。” 李信拱手谢道:“大人的安排足见盛情,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大人能予以安排。” 司马牧颔首道:“将军尽管说来,只要司马牧能够办得到,必然不会推脱。” 李信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司马牧虽然有些惊异,但也没有多问,当晚便安排妥当,李信房中的烛火彻夜未息。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梳洗完毕,并未身着盔甲,反而换了一身的素色纱袍,骑在白马之上,少了几分杀气,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 从江州到枳县百余里的路程,道路狭窄、起伏不定,幸亏郡尉刘戡熟悉地形,因此速度并未有所减缓,到了黄昏时分,便已经看见枳县的县城。 李信看着高大巍峨的城楼,来来往往出入城门的商旅百姓,笑着说道:“我看枳县的繁华不下于江州啊!” “岂止不下于,必然是在江州之上!” 刘戡介绍道,“怀清一族世居于此,数百年来增建城墙、扩宽道路、兴办私学等善举不胜枚举。再加上他们生意做的极大,全天下的客商都要来此,让枳县的百业兴旺、民众也很富足。” “当年怀清被陛下接到咸阳居住的时候,数万百姓出城相送二十余里,依然不肯停止,最远的送出了三十里地。” 刘戡似乎只是在叙述事实,但也隐含了某种劝诫,“有人说,怀清在枳县说一句话,有没有陛下的圣旨管用不好说,但一定比县令、郡守管用。” “如今怀清不在了,她的家人呢?” “怀清的家人除了女儿之外均已过世,原本是想要培养她接班,继续将产业发扬光大,但却听说因为幼时得了一场大病,结果心智受损,无法正常说话做事,可惜了!” “如今她的外甥应昌算是唯一的血亲,受到家族的推举,出来主持大局!” 刘戡对于怀家甚是了解,接着说道,“只不过因为终究是外人,所以并未获得实际的家主之位。” 两人说话的时候,便看到胖乎乎的枳县县令郑余,瘦高个的县尉怀安出城迎接。 据说枳县县令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差,每年的赋税都能足额上缴,也没有什么奸淫掳掠之事,只需要做个太平官就行。 原本郑余还很庆幸,但自从他到任之后,便开始了怀清台的修筑,各种灵异事件频出,让他难以招架。 到了如今,更是将一名功勋卓着的名将牵扯进了怀清之死中,无数怀家之人要来向他讨公道,这又岂是他能够解决得了的难题? 数月以来,夙夜长叹,若不是秦律约束,真是恨不得挂冠而走,肚子倒是小了一半。 李信来了,终于能将肩上的重任甩出去了! 李信从他和怀安的脸上看得出所思所想,当下也不点破,客气的说道:“两位辛苦了,不知枳县的形势究竟如何?” 郑余和怀安相互看看,各自叹了口气说道:“民怨沸腾啊,已经连续围了县衙十几天了,就连我们出城来迎接您,都得偷偷从后门出入。” “大胆!刁民竟然无视法纪,怀安你这个县尉是怎么当的?为什么不调兵弹压?” 怀安见刘戡发火,倒也并不紧张,苦笑道:“调兵?哪里有兵可调?” “他们并未做出逾矩之事,只是呼喊严惩凶手、为怀清申冤等等,并未触犯秦律。” 郑余见上司不悦,便连忙解释道,“即便有一些过激的言行,也不过就是打几下板子的罪过,若是如此行事,岂不是将事态激化了吗?” “下官与怀县尉官小职卑,实在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至于调兵,更是不可能!您也知道各县的兵丁大都是由本地的壮丁组成,倒有一大半人是怀家的人或是怀家的伙计、农户出身,就连我也姓怀!” 怀安满腹牢骚的继续说道,“如果一定要弹压,还是请李信将军、刘郡尉从江州城调兵,或者干脆将我这个县尉免职算了!” “这种两头受气的差事,我实在干不下去了!” 第157章 神箭立威 其实怀安与郡尉素来关系不错,今日之所以屡屡顶撞,完全是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 李信闻言大怒,叱喝道:“怀安,你若是在我军中,光凭这一句话就至少要打二十军棍!” 怀安一怔,被李信的威势所压,没敢说话,只听李信继续说道:“你是朝廷委任的县尉,执掌一县的军事、治安,维护地方安宁,不是怀家的家奴!” “如果只有怀家高兴了,这事儿才能办,那朝廷养你何用?” 李信的话语极为尖刻,丝毫不留情面,但每句话都如重锤一般,敲在三人的心上。 “这个,这个,李信将军,您是领兵打仗的大将,对于地方上的事情也许不太熟悉。”县令郑余连忙解释,“这怀家的势力实在太大,我们每一任地方官都要考虑大局。” 李信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还在狡辩,冷笑道:“大局?什么大局?” “怀家的产业遍及天下,赋税几乎占了巴郡的大半,每年给朝廷进贡的朱砂、布匹等物也是天下之首,若是惹急了他们,岂不是影响了大局?” 李信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堂堂县令竟然是如此眼界,实在令本官失望!” 郡尉刘戡见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便打圆场道:“我们还是到县衙再说吧,不急于这一时!” 众人簇拥着李信往县衙而去,远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此,将正门堵的水泄不通。 “李信将军、刘郡尉,我们不如还是从侧门而入吧!”县令郑余说道,“再过一个时辰他们也就散了,以免惹出麻烦。” 李信却不管这一套,沉声道:“我们是朝廷官员,怎么可以被这些人所裹挟?” 说完,他回身命令道:“将士们,箭上弦、剑出鞘,跟随本将军从正门而入!” 这些人都是苍梧前线的精锐之师,不少都是经历了与百越联军的血战,有股剽悍勇猛的气势,既然将军有令,自然动作整齐划一。 森寒的箭镞、明晃晃的秦剑亮了出来,顿时就让郡尉变了脸色,而县令和县尉更是面如死灰。 他们绝对想不到,李信为了从正门进县衙,居然摆出了不惜血洗的架势。 但这就是李信的第一步:立威! 怀家再怎么富有,终究是民,只是因为对朝廷有功,地方官员也多有维护,这才养成了他们骄横的性格,就好像枳县、乃至整个巴郡都是他们家的。 这种包围县衙,而且不犯重律的举动,不仅仅是胆大、义愤,而是背后有人策划、指使,蓄意将事态扩大,要挟朝廷。 若是不能一举将其震慑,之后便会有越来越多的越界举动,也将难以收拾。 聚集的众人听到了马蹄声,随后便看到了列队整齐的骑兵,呈月牙形的进攻阵型,缓缓地向他们逼近。 他们在枳县横行霸道惯了,哪里见过如此杀气腾腾的军队,每一声马蹄就好像踩在他们的心尖上,不自觉地后退,阵形顿时就有些散乱了。 “大家不要慌!不要慌!”人群之中有个尖利的声音喊道,“我们并没有犯什么重罪,只是要求惩处罪犯而已,朝廷的剑虽利,也不能斩我们!” 李信闻言,心道:此人必然是个居中联络之人,言语之间颇有煽动性,只是他掩藏在人群中,倒是不太好找。 果然,那些百姓听到这些话,心中便有了底,硬生生的站住了,不再往后退,就堵在县衙门口。 身边的郡尉、县令、县尉都纷纷劝说道:“将军,不要冲动!若是闹出什么人命来,后面的事就更难办了!” “将军身负皇命而来,是为了解决问题,不可激化矛盾!” 李信却根本不听这些,经历了多年的战场厮杀,他对于生死之间的人性摸的极为清楚,知道一旦面临死亡考验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坚持得住。 眼下这些人不过是因为有恃无恐,自以为朝廷拿自己没有办法而已。 好! 那就让他们瞧瞧,什么叫做军威! “第一轮射,便是你们面前三尺之地!”李信的声音冷冰冰的,也不算高,却将眼前这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压了下去。 “第二轮射,便是无差别全范围攻击!” “若是还没死的,便尝一尝第三轮的骑兵突击!” 李信高坐马上,似乎是能够主掌生死的神只,将右手高高举起,说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立刻离开县衙正门!” 许多人的腿早就软了,被弓箭瞄准的感觉实在不太妙,尤其是那位领头将军的眼神,就像能够洞穿肺腑一般,产生了某种中箭的痛感! “他在吓唬我们!大家不要怕!”人群中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若他胆敢放箭,那就是违背了秦律,他也难逃一死!” “你们不要忘了,都是受过怀家大恩的人,现在这点虚言恫吓就把你们吓倒了吗?” 这些人当然怕死,但他们全家的生计都掌握在怀家手中,因此没有人带头,所有人都只能硬生生的撑住,乞求上天保佑。 李信可不是善男信女,作为将军素来令出如山! 他的右手往下一挥,弓弦声响,转眼之间,一排箭镞便已经射入地面,距离人群不多不少,正好三尺。 如此精准的箭术,都是李信在苍梧前线花了大力气调教出来的,每一个亲兵都堪称百发百中。 人群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悄悄向后挪动,阵形开始散乱,更有人准备随时开溜。 “大家都听好了,谁要是胆敢提前离开,我就让他一家休想在枳县混下去!”尖利的声音似乎变得声嘶力竭起来,“你们不要忘记,…” 他刚刚说到此处,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因为李信锐利的眼神已经在人群中发现了,嘴角还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顿时吓得手足冰凉,便想要躲在人群后面,但却根本来不及,因为李信的速度比他眨一下眼更快! 嗖的一声,一箭穿越了嘈杂慌乱的人群,射中了挑头闹事之人! 穿云箭! 惊恐凄厉的嚎叫声响起! 第158章 请君入瓮 谁也没想到,李信竟然会突然出手,所有的一切变起仓促! 但中箭之后的血腥之气、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却让所有人心头剧震。 尤其是那些本就意志薄弱、纯粹跟着起哄的百姓,本来还想着赌一赌这位年轻的将军不敢放箭,结果发现领头之人已经中箭了! 李信根本不给那些人思考缓冲的时间,又将右手举了起来,大声喝道:“第二轮箭,准备!” 伴随着拉动弓弦的声响,围堵县衙之人再也抵受不住强大的压力,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快跑!” 这数百人顿时一哄而散,衙门口立刻清静下来,只留下一个左腿中箭,倒地呻吟不止的家伙。 “将军不要冲动!” 刘戡担心李信失控,真的射出了箭,那就把事情闹大了! 谁想到还没等他伸手去拉李信的胳膊,李信早就已经轻轻的一挥手,说道:“收!” 齐刷刷的收弓、还箭入囊,就好像一个人般没有一丝杂声,不由得让刘戡心中一惊,暗道:这才是秦军的精锐啊。 “郑县令、怀县尉,如今围堵人群已散,可以开大门了!” 郑余想不到这位李信将军说干就干,雷厉风行,只是简单的以箭立威,便将那些乱民驱散一空,也只得讪笑道:“将军神威,让下官见识了。” 李信跳下马来,眼睛一瞟那个受伤倒地之人,纪信是个眼明手快的人来,连忙吩咐道:“将这个聚众滋事的暴徒捆起来,一并押进去!” “对了,记得帮他包扎伤口,别让他的血流干了!”李信没有回头,只是嘱咐了一句,便当先进了县衙。 “好了,外面也清静了,如今可以详细说说枳县的情形。”李信居中而坐,杀伐之气压的郑余等人有些心慌意乱。 这也是他刻意为之,人在重压之下心理防线便容易崩溃,也很难组织起有效的谎言,他就想听听事态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就如您所知的,怀清一族已经围堵县衙多日,为的就是让朝廷严惩凶手,换言之就是李信将军您!” 郑余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听说应昌从咸阳回来之后,便召集族中长老闭门商议,整整三天三夜。” “哦,商议这么久?”李信似乎根本不介意自己处于风口浪尖,反而讥嘲道,“不是已经确认了凶手就是本将军吗?还需要商议什么?” 这个问题郑余就回答不上来了,倒是县尉怀安拱手道:“我听到族中传来的风声,据说他们是在商议怎么逼迫朝廷给个说法,围堵县衙只是第一步。” “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正是!”怀安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也只是听到风声,说是可能在怀清台搞祭典,请了不少方士,要请怀清老人的冤魂指认凶手,让众人亲眼目睹。” “这倒是个办法,还有呢?” “另外,听说他们准备暂停丹砂矿的开凿,明面上的理由是天气寒冷、无法动工,实质却有示威之意。您也知道,朝廷、陛下对于丹砂矿的需求甚大。” 郑余插话道:“将军方才固然杀了他们的威风,但恐怕也就事态更加恶化了。我原本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将军在怀清台认个错,朝廷再给他们一些补偿,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现在看来,大概没那么容易了!将军射中的人,是应昌得力的臂膀,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刘郡尉有何高见?” 李信沉吟了良久,没有说话,而是转向了刘戡。 “依我之见,这一箭射也就射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终究官民有别,惩戒一下也是必要的。”刘戡缓缓说道,“但如何应对祭典以及其后的停产风波,才是重中之重。” “祭典何时举行?” 李信想了想,看着怀安追问道。 他一时心慌意乱,连忙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据说就在这两天,大约会选个黄道吉日吧。” 李信掐了掐手指,说道:“再过三天便是适宜祭祀的好日子,我估计他们已经秘密通知巴郡各县,否则人家赶不过来,气势不就弱了吗?” 刘戡有些惊讶,问道:“李信将军还懂得这些?” 李信得意而又神秘的一笑,答道:“我懂的还多着呢,当初陛下想要让徐福出海寻找仙药,徐福还推三阻四的说要这个要那个,结果你们猜怎么样?” “被我一顿教训之后,乖乖的答应在今年春天出海,根本不敢讨价还价!我估计再过些日子,就会有喜讯传回咸阳!” 李信的话半真半假,他对于这些当然不算精通,但跟徐福、张良谈过几次之后,便也有了些心得,他之所以大吹法螺,便是想着让人将这些话传出去。 自然就是那个听说他说出三天后的日期之后,神色便有些慌乱的县尉怀安,李信料定他早就知道,只是藏在心里没说出来,说到底他毕竟是怀家的人。 “我听徐福说过,当今的方士大都是庸碌之辈,只有江州城内的卢生精通阴阳五行,算得上是当世一流,他说出来的话不仅让百姓信服,甚至就连陛下也言听计从。” “哦,只有这样的人?”刘戡忙于军务,对于这些倒是不太熟悉,颇有些新鲜感。 “是啊!”李信镇定自若的说道,“我连当今道宗徐福都不怕,区区几个当地的方士,会几手鬼画符的功夫,便想要在我面前卖弄,到时候倒要好好整治一下。” 他在此大肆吹嘘,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阴晴不定的怀安,心中暗道:你这家伙吃着朝廷的俸禄,却还帮着怀家对付我,这一次我就将计就计,看你上不上钩? ”既然将军精通此道,那我就心里踏实了!“刘戡心中大定,笑着说道,“到时候就看将军神威,让那些装神弄鬼之徒原形毕露!” 郑余、怀安自然也是一并赞颂,似乎看到了光明的前景。 “至于接下来的所谓竹简真伪、威胁停产之事,只要第一步没做成,我料定后面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159章 秘密联络点 “将军鞍马劳顿,从百越到江州,又从江州到咱们枳县,已有疲惫之色。”怀安抢先道,“枳县虽然比不上咸阳,但官舍之内还算干净舒适,请将军早些休息。” 刘戡也打了个哈欠,点头道:“是啊,这么连轴转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李信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到这儿,等明天再请县令或是县尉陪着我去县城里看一看,体验一下民风民情。” 三人将李信送到了官舍的雅间,其余人则根据等级安排到通铺之内,这才与李信拱手告辞。 “枳县的条件不错啊!” 李信看着雕花大床、崭新的锦缎背面,造型精巧的座椅,嘴角泛起了笑容,桌上所摆放的各色水果来自天南海北,即便是陛下的案前也未必有这么齐全。 “怀清一族的商贸能力,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李信心中暗忖,“若是能够为我所用,绝对不逊于雄兵十万!” 他却没有就此睡下,而是轻轻敲了敲墙壁,连续三下,随后齐二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躬身道:“将军有何吩咐?” 眼前的齐二原先是保护公主的,跟着自己一路南下,可谓历经艰辛,但他从齐二日渐恭敬的态度可以看得出,他已经转过弯来,知道跟着自己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给你安排两件事!” 李信对齐二说话从来就是简单直接,这也是黑冰台办事的习惯,从来不问缘由,只听命令行事。 “第一件事,盯住怀安、郑余这两个人,看他们有没有晚上出去,或是跟什么人联络。不管多晚,立刻报我!” “第二件事,明天你不用跟着我!” 他见齐二面色一变,知道公主有严令,让他很不好办,便笑着解释道:“我明天有枳县的人保护,另外还有纪信随行,不会有危险!” “我料定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所行动。” 齐二想了想,对李信的说法表示认同,而纪信的武功之强,与他自己相比,也仅仅是略逊一筹而已。 “但这样一来,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他们所安排的。”李信说道,“明日你就带着黑冰台的几个人扮作外地客商,到街上走一走,听一听,与当地人多交谈。” 齐二有些不解,追问了一句:“看些什么,说些什么?” 李信神秘的一笑,说了四个字:“异常之处!”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李信根本不相信这枳县的怀清族人便是铁板一块,拥有如此庞大财富和资源的家族内部,必然有激烈的权力斗争。 应昌这家伙不过是怀清的外甥,算不得嫡系血脉,如今不过是靠着自己的才干,或许还有朝廷有人明里暗里的扶持,暂时坐上了管事的位置。 但若是他真的能够为怀清报了仇,那就必然声望大增、赢得支持,所以这件事无论对于他还是扶苏,都是有利可图的! 可惜的是,多方面的消息都说怀清的女儿怀瑾脑子有点不灵光,否则以怀家这么多年的底蕴,只要她能站出来,绝大部分人一定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齐二不再多问,他已经明白了李信的意图,立即便行动起来,安排人手对怀安、郑余进行监视。 出乎意料的是,怀安居然老老实实的待在县衙睡觉,而不安分的那个人居然是县令郑余! 李信想了想,倒也没有太过意外,因为在枳县当县令,与怀清家族有着密切关系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人能把话传过去就行,至于是郑余还是怀安,根本就不重要,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来慢慢料理他们。 郑余觑见左右无人,便悄悄溜出了县衙,一路疾行赶到了一处商铺门前,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敲了五次门。 吱呀一声,便有个中年人探头出来,见到是郑余,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将他迎了进去。 他一边关门,一边说道:“这是紧急联络之所,应主事说过不可轻易使用,你不知道吗?” 作为区区一个商铺老板,居然对县令如此说话,毫不客气,但郑余显然已经习惯了,毕竟每月从怀家拿到的钱足够让他放弃这小小的尊严。 “老四,你知不知道,李信到了枳县?” “当然知道,在县衙门前闹了一出,倒是挺吓唬人!”老四并没有太慌张,冷冷的说道,“不管他是什么将军,到了咱们这儿,也没什么经可以念。” “老郑啊,你终究是一县之长,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呢?在此紧要关头,若是被人发现了,岂不影响主事的计划?” “等到三日之后,祈禳祭典举行,李信之罪就板上钉钉,枳县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他淹死!”老四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更不用说,我们还请了天下最好的刺客混在里面!” “到时候就可以将李信之死推到百姓的义愤,朝廷又能奈我何?” 郑余连连摇手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因为李信已经猜到了祭典的时间!” 老四神色瞬间凝重起来,质问道:“是你,还是怀安,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 “没有,没有!我们谁都没有透露时间,但李信他是内行,自己算出来的!” 郑余急着辩解道,“但他一点都没有担心,反而说去年在琅琊之时,将徐福收拾的服服帖帖,乖乖出海为陛下寻药!区区几个方士根本不在他眼中,说是到时便会将他们戳破,让祭典成为笑话!” “他说的确实吗?是不是在吹牛?”老四追问道。 “多半不是吹牛!”郑余缓缓说道,“虽然我没资格参与东巡,但有几个咸阳的朋友近日有信来,说到李信受陛下之命,配合徐福出海寻药,让陛下甚为满意。” “另外,我还听说,陛下身边还有个叫张良的,便是徐福的师弟,与李信的关系也很密切。” “综合以上这些情况来看,李信所言多半不虚!” 第160章 青云大街 郭老四是主事应昌的心腹,也是一手操办祭典的人。 如果这件事真如郑余说的那样,这些方士都是无能之辈,不但没能将此事做实,被李信反杀,那主事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一时之间,他也有些晃了神,额头汗水涔涔,在天井之内来回踱步。 郑余见此情景,心中也有些快意,暗道:让你平时趾高气扬,狐假虎威,我就让你着急一会儿。 郭老四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郑余面色沉静,丝毫没有焦躁之色,正要质问之时,却恍然明白过来,当即停下脚步,换上一副笑脸。 “嘿嘿,郑县令来了还没请您上座,实在失礼了!” 说罢便客气的请他坐下,还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说道:“您是父母官,见多识广,一定要帮我出个主意啊!” “兄弟我若是倒了,主事也麻烦,郑县令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郭老四还是有脑子的,他这么一说,既给了郑县令面子,又点出彼此之间的关系,希望他不要置身事外。 郑余得了面子,也就不为己甚,毕竟以后还要长期合作下去,他们需要郑余手中的权力,郑余则想要他们的财帛。 “江州城内,有一位方士名叫卢生!据说精通阴阳五行、擅役鬼神,就连徐福对他都很敬佩。” 郑余将李信的话原样复述,当作是自己的妙计,“只要由他主持祭典,咬定怀清便是因李信而死,就连天子来了都未必能够反驳。” “依本官看,这是唯一翻盘的机会!”郑余催促道,“我看你要尽快向主事禀告,最好今晚就要出发,在祭典开始之前将卢生请回来。” 江州卢生的名字郭老四也听说过,据传闻还见过当今天子,是一位传奇人物。 “若是能请到他,自然是万无一失!”郭老四喃喃自语道,“但他肯不肯来,以其名声为我们这件事担保,不好说啊!” 郑余哼了一声道:“凡方士无不需要炼丹求仙,对于财帛需求极大,这正是贵主事的优势所在。只要能够开出足够的价码,还担心卢生不来捧场吗?” “再说,传闻徐福与卢生分属道家不同派别,仇怨颇深,李信又是徐福一边的人,岂不是正好借此机会好好出口恶气?” “还得是郑县令,脑子快!”郭老四一竖大拇指,说道,“您尽快回去,别让人起了疑心,我马上去找主事,尽快安排人去江州。” 他刚要转身离去,却被郑余一把扯住,说道:“且慢,还有一件事!” “还有事?”郭老四一愣,随即似乎是明白过来,“下个月的例银到月底才付,难道郑县令手头紧张,要不先从我这里支几个开销?” 郑余摇头道:“非也,非也!明天李信说是要巡视枳县的县城,我们都得陪同,这件事也很紧要,不可怠慢。” “本官准备带着他看一看最繁华的青云大街,你们可要有所准备,别被他抓住把柄!” 郑余说到此处,有些不寒而栗:“我虽然与他初识,但这个人目光如炬,似乎能够看透肺腑,千万要小心!” 听到郑余不停的嘱咐,郭老四不耐烦的说道:“郑县令放心!青云大街倒有九成的商铺与我怀家有关,我提前打个招呼,没有人敢做仗马之鸣。”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起床之时,便看到郑余、怀安已经在门口等候,便拱手道:“有劳两位久候!不知刘郡尉何在?” 怀安恭恭敬敬的答道:“郡尉昨天偶感风寒,咳嗽不止,已经去请大夫诊病,今日便不能陪同将军了!” 李信心想:哪里是偶感风寒,只是不愿意插手到如此复杂的形势之中,所以借故推脱罢了。 嘴上却笑着说道:“原来如此,两位若有公务也可自便,我也不想影响枳县的日常事务。” 郑余连忙拱手回应道:“将军太客气了!您是天下闻名的大将,能够来到枳县,是何等的幸事,我与怀县尉自当全程陪同,作为向导。” 如果让李信到处闲逛,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麻烦,郑余绝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既然如此,我就让手下的将士放一天假,让他们好好休息。” 李信招手吩咐齐二通知下去,随身只带了纪信一人,便在换上便装的郑余、怀安以及二十余名士卒的保护之下,往青云大街而去。 枳县的县城在怀清一族多年的经营之下,繁华喧闹,街上来往的人,南腔北调甚多,可见全国的客商均云集于此。 “将军,这就是枳县最出名的大街,云集了大秦最好的东西,有来自东海的珍珠、海货,有来自北地的兽皮、人参,还有原来楚地的铁器、青铜器。” “因此各地的客商来此,不仅是为了我们的丹砂,也是为了能一次性采购天下的珍奇之物,省去了长途跋涉之苦。” 李信一边听,一边看着商铺门口的招牌、琳琅满目的货物,还时不时与店铺主人说上几句话,问问经营状况如何。 无一例外,收获的都是对怀清一族的赞美,以及对于县令的称道,令郑余拈须微笑,频频点头,心想:这个郭老四挺会办事的嘛! 听的多了,李信也不得不转回头道:“郑大人虽然担任县令时间不长,但百姓都颇为认可,看来的确是忠勤之官啊。” 纪信却发现了其中的猫腻,那就是这些店铺的招牌上大都有绣着特殊的标记,像是一只鸟,如果没猜错,多半是属于同一家——怀家! 他正要提醒李信,却发现李信眼睛一亮,发现了一家售卖布匹的商铺,位置不佳,有一位眉眼锐利三四十岁的女子专心纺纱。 一名像是老板的男子正在招揽客人,可惜应者寥寥,大部分人都被隔壁装饰更考究的店铺拉走了。 更关键的是,他的招牌上只简简单单的写着“黄氏布庄”,并无特殊的标记! “这位老板,我想要买几匹布做衣裳,不知有何推荐?” 第161章 市井之中有智者 男子一见来人身材高大、神采奕奕,顾盼之间颇有威仪,再加上衣饰精致,便知道是位有身份的人。 当下不敢怠慢,拱手相迎道:“不敢,不敢,在下黄明!这店中之布都是我家内人所织,质量上乘,若是看中了的,价钱也好商量。” 这倒是个实在人,多半是因为客人不多,生意清淡,哪怕价格低一些也愿意。 李信使了个眼色,门口的纪信会意,挪了一下身体,挡在了店门口,将郑余、怀安挡在了店外。 “你这儿的布质地不错,韧性也好,可见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李信边走边看,手指不停的在布料上细捻,“怎么生意比别家差了许多?” 黄明脸色有些难看,想了想便叹口气道:“无非是在下不善经营,枉费了娘子这么好的手艺。” 李信听他说到娘子,便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正在纺纱的妇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也抬头打量着他。 黄家娘子虽然姿色寻常,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额头宽阔,正是聪明伶俐的面相。 听到自家夫君又在唉声叹气,她忍不住插嘴道:“什么经营不善,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们家得罪了怀家!” 黄明闻言,浑身一震,怒目而视道:“你乱说什么?” 随即转头说道:“不要听她胡言乱言,怀家乃是枳县如此繁华的根本所在,我绝无此意!” 看他脸色灰白的模样,着实是吓得够呛,李信笑了笑,从架子上取了两匹布,说道:“二位无须惊慌,我是从外地来的,只是路过枳县而已。” “这两匹布的质地、颜色我都很喜欢,老板开个价吧?” 黄明大喜过望,这可是大主顾啊,毕竟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连忙伸出五个手指道:“一匹五百钱,两匹一千钱!” 李信一愣,倒不是这价格有多贵,而是比起他刚才听到的便宜了不少,为何却无人问津。 黄明还以为李信嫌贵,忙说道:“若是客人有意,价钱还可以商量!” 李信瞥见黄家娘子面色不悦,知道她的心思,便走到她的面前,说道:“若是老板娘能够将刚才的话说完,我就不还价,两匹布我立即拿走。”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放到了纺纱机旁,这些银子加起来总也值得一千三四百钱。 黄家娘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银子,一咬牙道:“我们黄家织布的工艺乃是枳县甚至巴郡最好的,怀家想要让我们做他们家的雇工,每月给我们发工钱,就像隔壁的两家一般。” “但我们舍不得先祖的招牌和手艺,不愿意落入他人之手,便没有同意。” 黄家娘子语音平淡,继续说道,“从此之后,我们的招牌、门面都被另外两家挡住了,生意清淡了许多。” “哦,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卖给怀家算了,否则生计岂不困难?” “那可不行!既然接了这个招牌,就不能砸在自己手里,咬着牙也要传承下去!” 李信闻言一挑眉,竖起大拇指赞道:“有骨气,不愧是女中巾帼!黄老板,你的气魄就差远了。” “怀家一直如此吗?难道没有人管吗?” “枳县就是怀家的天下,一多半人都在怀家的庇荫下吃饭,哪里有人敢得罪他们?” 黄家娘子既然说开了,倒也没什么顾忌了,“怀清老人家在的时候,那些人还有些收敛,自从她去了咸阳,便…” “不要再说了!”黄明打断了他的话,赔笑道,“我们都是小本生意,还能勉强维持,怀家就算霸道一些,但总算给我们留了这个铺面,也算不错了。” 李信便知道这男人心底里还是怕怀家的势力,便不再多问什么,吩咐纪信拿走了两匹布,笑着说道:“若是有一日,你们有了能力,愿不愿意将枳县,乃至巴郡的织布水准提高一步啊?” “有何不敢?”黄家娘子豪气不减,黄明则忙不迭地摆手,拱手送李信出了门。 待到他回来,看见自家娘子喜滋滋的数着银子,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脾气啥时候能改改,这种非议怀家的话也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若是他们与怀家有些交情,岂不是让我们以后更加难以维持生意?” 黄家娘子并不理他,只是将银子小心的收到荷包之中,但见黄明还在絮絮叨叨,便翻了个白眼道:“这个人打一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绝不是买布的!” “只看他年轻虽轻,但是气宇轩昂,龙行虎步,一看就是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大人物!”黄家娘子低声道,“还有挡在门口的那个人,杀气腾腾,必然是军中之人。” “你是说,他们是从郡里来的官员?” “那可不一定,也许是从咸阳来的大官也不一定!” 黄家娘子得意的笑道,“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昨晚围堵县衙的那些人突然一哄而散了,还有一个怀家的人中箭被擒!” “原来如此!”黄明这才明白过来,敢在枳县动怀家的人,那就不是简单人物,必然有不俗的背景和底气。 “你想啊,人家既然这么问了,必然是想要有所动作!我看怀家一手遮天的时代,说不定就此结束。” 黄明还有些不信,说道:“你这么有把握?我可听说朝廷对于怀家也很看重。” “朝廷看重的是怀家的财产,还有怀清老人家的名望,至于那个什么应昌之流,只不过沐猴而冠、恰逢其时罢了!” 黄家娘子虽在市井之中,目光之敏锐却远超常人,凑到黄明耳边说道:“原本我还只有五六成把握,但他出门之前居然问我们能不能提升巴郡的织布工艺,那就有八九成把握了。” “你想想,若不是朝廷之中的大官,怎么可能谋划一郡的生意?” “我们结下了这么一个善缘,将来若是真有了出头之日,也不枉了黄家先祖传承百年的技艺,光耀门楣,你说是不是?” 第162章 街头巷议 郑余、怀安虽然没有进入店铺,但也听到了几句,见李信走出来,连忙上前解释道:“怀氏家大业大,难免有所疏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黄家娘子的牙尖嘴利也是出了名的,说话有颇多意气之言,将军切莫放在心上。” 李信呵呵一笑,说道:“无妨,无妨,我并非是当地官员,也没有越权执法的意思,只不过听一些当地的民风而已。” 一行人还在青云大街上最热闹的酒楼点了一桌菜,在郑余的安排之下,大师傅拿出了看家本领,让在苍梧吃了好几个月粗茶淡饭的李信大快朵颐。 “不错!这菜做的既有当地特色,还融合了其他地方的特点,大概能够适应天下大多数人的口味!” 得到李信称赞,郑余笑着说道:“将军果然是见多识广!咱们枳县的饮食,除了咸阳比不上,敢与天下三十六郡一分高下。” “若非如此,也不会得到南来北往这么多人的交口赞誉啊!” 除了布庄的小插曲之外,今日之行也算得上尽兴,回到县衙之后,郑余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您看昨晚抓到的那个叫做吴齐的人,应该如何处置?” 李信漫不经心的说道:“哦,就是那个挑事的人,他中箭之后醒了没有?” “已然苏醒,大夫也给他上了药,性命应该没有大碍!” 郑余继续说道,“他聚众闹事,不可不罚,我想让他出五千钱、打二十板子,不知道将军以为如何?” 五千钱、二十板子,也算是很重的处罚了,而且这是县令的权限,李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怀家派来的的人?” 郑余一惊,连忙解释道:“将军误会了!我昨晚已经问过,这个人本就是游手好闲之徒,只是想要凭借此事在怀家人面前讨个好处而已。” “照你这么说,此人与怀家并无关系喽?” “正是!下官也询问过怀家相关人等,均与此人没有瓜葛!” 李信闻言,暗暗好笑,这郑余昨天还在说怀家之事民怨沸腾,以至于围堵县衙,到了今天却又变成了煽动之人与怀家无关,看来是不希望我将这件事闹大。 “既然如此,大人就将那个吴齐放了吧!” 李信似乎也不愿意深究,挥了挥手,但还是叮嘱了一句,“二十板子还是要重重的打,我会派人前去观刑!” 郑余一皱眉,他原本是想着让衙役们象征性的打几板,有个说法也就是了,想不到这位李信将军如此较真,看来只能让吴齐吃点苦头了。 看着吴齐面容扭曲,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远,齐二使了个眼色,便有一名平民模样的黑冰台剑士悄悄跟随,看他究竟往哪里走。 自从李信来到枳县之后,郑余、怀安两个人神经始终紧绷着,担心怀家的人按捺不住,让李信在枳县出了事,他们两个便难逃干系了。 虽然郭老四一再保证过,一定会在祭典之后,让李信的名声扫地,成为千夫所指的杀人凶犯之后再下手,但他们却一刻也不敢松懈。 “两位大人,我想要去怀清台看一看,如何?” 郑余苦笑道:“将军若是想去,自然并无不可!下官只是担心,怀清台如今虽然并未修筑,但还是有怀家之人在巡视,若是起了冲突,伤到了将军,我等担待不起啊。” 李信一笑置之,说道:“李某人虽然还没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但区区几个刁民,就想要我的命,那也未免是痴心妄想了!” “再说,我也是以百姓装扮前往,就当是路过,拜祭一下怀清老人家,总是可以吧。” “不如就由我带人陪同!” “不可!县令、县尉都是当地的父母官,认识你们的人太多,若是同去,反而被认了出来。” 李信摇了摇手拒绝道,“我就带着纪信、齐二以及几名原本就是巴郡的士卒前往,看一看就回来。” 见他执意如此,郑余也无可奈何,只得说了怀清台所在的位置,并且叮嘱他一切小心。 “昨天你们去枳县闲逛,有没有看到、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听到李信问话,齐二连忙答道:“若是论起繁华,大约也只在咸阳之下,远胜其他郡县。街头巷尾,说起怀清之时,也都交口称赞,都说全靠她老人家才有大家的安稳日子。” “但是,说到如今怀家的主事应昌,大家似乎都有些惧怕,摇头叹息而已。” 齐二说道,“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年轻人,说应昌得到这个位置的手段不正,应该还给怀清的女儿才对。” “还有呢?” “说是自从应昌管事以来,每个月的例钱涨了许多,规矩也变得苛刻了,以至于到了他只要发现某个生意盈利前景好,多半就会将其收归怀家。” “这么贪心?不怕吃的撑了?”李信随口问道,这倒是与黄家布庄的遭遇相仿。 “枳县都是怀家的,县令、县尉都唯命是从,有钱有有势,平民百姓只要日子能够过得去,谁愿意去招惹他呢?” 齐二自从跟着李信出来之后,眼界大为开阔,所思所想更是提升了一个境界,他缓缓说道:“我猜还有一些人为了发财,甚至会去做应昌的爪牙,欺压良善!” “说得好!”李信赞道,“你在我身边快一年了,极有长进!有没有兴趣离开黑冰台,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让你建功立业!” 齐二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道:“将军抬爱,自然是在下的福气。但黑冰台由公主监管,还望将军请示公主之后而行。” 李信哈哈大笑道:“我料定公主必然不舍得你这样的人才,多半便会让你协助她处理黑冰台的事务。” 普天之下,除了陛下之外,大约也只有李信将军可以如此轻松随意的谈到公主,齐二已经是司空见惯,但纪信以及随行的几名士兵却是大为惊异。 第163章 暗访 纪信等人当然不知,公主与眼前这位李信将军之间存在特殊的关系,已然超越了普通男女之间的情感,而像是某种志同道合、一起开创未来的合伙人。 他们只是觉得,跟着这样大有背景的人物,日后必然会有大好前途。 怀清台在枳县的西北方向,临近周围山峦起伏,还有江河环绕,体现了当地百姓对遗泽厚重的怀清老人的敬仰。 一年多以前,作为郡守的司马牧也曾亲临此地,信心满满的启动了工程,还亲手挖了第一抔土。 谁能料到,之后便怪事不断,工程断断续续,直到此时还未建好。 又赶上应昌带回来的爆炸性消息,众人大都信以为真,对始作俑者的李信甚是仇恨。 李信等人到达怀清台下的时候,看到有三五十名工匠正在忙碌着搭建高台,而各种祭典的必备之物也都准备好了,摞在一旁,而居中指挥的正是与郑县令联络的郭老四。 “顶棚不能挡住视线,再往左偏一点,一定要让大家都能看得清!” 郭老四在下面声嘶力竭的嚷着,“到时候仙师自然会在此大展神威,揭露出怀清台无法完工的真正原因!” 他自从得到郑县令的通风报信之后,在与应昌商量之后,便连夜赶去了江州,带上了大批财帛,专门劝说卢生出马。 卢生所在的东华观乃是巴郡最大的道观,气势宏伟、香火鼎盛,就连道童也有上百人,想要见卢生一面都得连着三次通报。 卢生相貌威严,架子也很大,刚开始并不太愿意赶这一趟,说是这两天心血来潮,也许修行又有突破。 郭老四好说歹说,又将供奉的财物数额增加了一倍,他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些许小事,原本我是不愿意来回奔波的,这不是影响我的清修吗?” 卢生沉吟道,“不过我看你们心意甚诚,再说怀清老人阴德深厚,也不该枉死,我就陪你走一趟吧。” “仙师,李信可是当朝大将,据说声望不低,您真的有把握吗?”郭老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哈哈哈,不要说将军,就算是当朝丞相,也不在我的眼里。” 卢生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白玉如意来,温润剔透、雕工精致,说道:“这是当年我为陛下排忧解难之后,所得到的赏赐,并且赠予了这座东华观!我卢生说出来的话,绝不敢有人怀疑。” 昨晚卢生到达之后,郭老四便陪着他见了应昌,两人相谈甚欢,卢生略略施展了一两个道术,便让应昌佩服的五体投地,直呼神仙下凡。 “应主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 卢生一捋漂亮的长髯,沉吟道,“不过我想要看看怀清老人所留下的竹简,到时便能更有说服力,如何?” “这有什么问题?老四,你带着仙师去咱们怀家的祖屋,请他好好看一看,李信这个没有天良的家伙是如何害死了我怀家的老家主!” 这封竹简记录了怀清最后一段日子,与她之前的日常记录摆在一起,卢生不仅看的很仔细,而且还翻看了之前的记录。 他在油灯之下反复观看,甚至还用鼻子嗅了嗅墨迹,倒是让郭老四有些奇怪。 “哦,我能够通过墨迹感受到书写之人当时的心境,进而让行凶者更加无可遁形!” 卢生却表现的很自然,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就在郭老四检查祭典工程的时候,卢生手下的八名道童却也出现在附近,分布在怀清台的八个角,据说是在感受一下当地气运,以便于明日施法更加顺利。 郭老四当然不敢得罪他们,只得叮嘱他们小心,不要被掉落的砖石所伤。 转眼就看到李信一行人在台下转悠,便大声叱喝道:“这是我们怀家的产业,外人不可擅入!” 李信已经化了妆,变成一个五十多岁的商人模样,刻意带着咸阳的口音,颤巍巍的拱手道:“冒昧了,我等是从咸阳远道而来的客商,因为受过怀清老人的恩惠,特意来此祭奠追思。” 说到这里,李信心中突然想起了慈祥温和的老人,倒也真有些伤心,哽咽道:“还望您允准,让我们盘桓片刻,绝不会打扰到贵家的清净。” 说完之后,冲着纪信一使眼色,他当即会意掏出个荷包塞进了郭老四的手里,笑着说:“请行个方便!” 郭老四掂了掂荷包,知道里面至少有十几两银子,再看眼前这人确实真情流露,便也就没再多问,毕竟怀清当年救助过的人甚多,倒也不算是稀奇事。 “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那就在这里转一转,不要太长时间!” 只不过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齐二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怀清台的背后,从一名道童手中接过了一卷东西,速度之快犹如闪电一般。 而李信则是在怀清台下,曾经渗出过血水的地方停留了许久,还不时看向远方的山峰,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一行人在郭老四不耐烦的催促之下才离开了怀清台,齐二将收到的东西交给了李信,原来写满了字的布帛。 李信看了一遍,转手递给纪信,说道:“你们也都看看吧,他们就是如此蒙骗世人的!” 众人传阅之后,无不怒火中烧,齐二说道:“也不用等明天了,我现在就能将应昌这个狗贼抓来,料他在大刑之下也不敢不招!” 李信淡淡一笑,摇头道:“怀家在枳县声望很高,你若是这么做了,岂不是坐视我们心虚,他若是反咬一口,倒是不好办了!” “还不如将计就计,就在明日的祭典之上当众揭穿,也让枳县以及巴郡的百姓看看,怀清老人的身后居然出现了如此不良之人!” “另外,你将这次随同我们前来的百余名士卒都埋伏起来,等到真相大白之时,听我的号令,将一干人等尽数擒拿!”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这血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64章 祭典前夜 “将军,我仔细查看过了,那里涌出来的绝不是血水!” 纪信是上过战场的人,对于这些有着敏锐的感觉,“因为泥土中全无血迹残留,也没有血腥味!” “据说上次冒出所谓的血水距今不过半个月,绝不可能消失的如此干净!” 李信点了点头,这与他的判断是一致的,但终究是什么东西呢? “我一开始以为是丹砂矿被地下水冲刷之后,便有些粉末混杂其中,造成了变色,但也并非如此。” 李信蹙眉道,“因为丹砂不溶于水,即便能够让水显现出颜色,也一定会有细微粉末残留,而实际上根本没有。” “另外,据我所知,枳县并没有发现过丹砂矿!” 李信拥有穿越而来的神魂,思路比起古人来更为宽广,但此刻却也想不到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们走了没多远,在沿路见到一位老者,正在费力的将一块块暗褐色的石头搬上大车,似乎想要将这些石头运走。 李信心中一动,跳下马来,有些奇怪的问道:“老人家,你搬这些石头做什么,回去垒院墙、修菜圃吗?” 老者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一看客人就是外地来的,连这也不认识!这是我们枳县特有的赤铁矿啊!” “赤铁矿?”李信似乎被闪电击中了一般,有些激动的问道,“莫非这矿石里面是红色的?” “若是经过研磨等多种处理手段之后,确实能够显现出红色来!” 老者似乎对于李信的问题并不感到惊讶,缓缓说道,“可以作为染布的颜料,我也是以此为生的!” 纪信的反应也很快,他追问道:“这些矿石都是在怀清台附近挖出来的吗?” 老者似乎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赤铁矿就在怀清台对面山里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李信笑着问道:“老人家,我看你也一把年纪了,这些矿石若是拉回县城也要费不少力气,不如卖给我们如何?” “卖给你们?”老者疑惑的反问道,“这是我养家糊口的生计,你们要来何用?” “我们自有用处,反正不会让你吃亏就是了!” 李信一边说,一边从马背上取出了钱袋,数出了五串铜钱,一串两百钱,总共一千钱交给了老者,问道:“够不够?” 老者满心欢喜的接过铜钱,笑着说道:“够了,够了!这些矿石就留给诸位了!” 说完,便拉着空车哼着小调扬长而去,只留下这堆矿石在原地,与李信等人沉默的对峙。 “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对于李信的问题,纪信、齐二纷纷开口回答道,“血水并非是丹砂矿,而是来自赤铁矿!” “对!” 李信总结道,“经过地下水常年累月的冲刷,便有一部分赤铁矿的成分逐渐溶解到了水里,而怀清台修建的时候,正好挖到了这一段,于是便有了血水!” 齐二更是有些敬仰的看着李信,说道:“将军莫非真有神仙护佑,否则怎么会如此凑巧,让我们在此巧遇这个老翁,破解了最大的难题。” 李信闻言,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心中却是暗忖:怎么会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其中必有蹊跷。 回想这位老者说话之时不卑不亢,中气十足,脸容也很饱满红润,完全不像是整日为生活奔忙,一趟又一趟拉石头的苦力。 但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总之对我并无恶意,那就行了! 李信想到这里,便吩咐他们选了一块小石头带走,回到县衙之后将其切开粉碎之后,看看能不能形成血水一般的效果。 待李信回到县衙之时,已经临近黄昏,刘戡正在和县令郑余、县尉怀安议事,神情甚是忧虑。 “将军终于回来了!”刘戡起身说道,“怀县尉刚刚探听到消息,说是应昌从江州城内请来了卢生,主持明天的祭典!” 李信故作惊讶,反问道:“真的请来了?我听说卢生素来高傲,怎么会愿意为他奔走?” 怀安答道:“将军有所不知,为了此事怀家花了大力气,我听说供奉的香油钱足以再盖一座道观了!” “财帛动人心啊!哪怕是卢生也不例外。” 郑余一边叹息着说话,眼神却在李信脸上逡巡,似乎想要发现些什么,“今日将军前去怀清台,可有收获?” 李信叹了一口气,说道:“怀家看的紧,我只是在附近转了转,并无意外之喜。” 郑余嘴上还安慰了几句,眼神之中却流露出一丝的得意之情,尽数落在李信的眼中。 “依下官之见,将军既然并无对付方士卢生、怀家的把握,明日就不要前去怀清台,以免有所损伤。” 怀安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等到祭典之后,我们再谋良策应对!” 李信眼中似有光芒一闪,看来这怀安虽然是怀家的人,倒还天良未泯,并非全无可恕之道。 郑余却是急了,若是李信不去,那么明天的布置、应昌的刺客便全然起不了作用,便当即变色反驳道:“怀县尉此言差矣!” “李信将军行得正站得直,何惧应昌那伙人的恶语编排!若是将军不去,反而给了他们把柄,下官以为并不合宜!” “哦,以你之见,应该如何?” “我等陪同将军一起去!在枳县、巴郡的百姓面前,揭出了事情真相,也让朝廷、陛下安心!” 李信心中暗骂:这个县令果然险恶,居然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但他脸上却是风平浪静,颔首道:“还是郑县令考虑的更为妥当,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刘戡不便劝阻,却还是有些担心,问道:“怀县尉,我们的人手够不够?县里能调动多少人马?” 怀安有些无奈的说道:“我手下总共不过三百人,其中还有两百人用来维持治安,能够保护将军的不过百余人而已。” “无妨!”李信微笑着安抚道,“区区祭典,总不至于会大动干戈吧。” 第165章 一切如愿 怀清台下,高搭彩棚,祈禳祭祀用具一应俱全,怀清的灵位也被供奉其上。 来自枳县以及巴郡周边其他地方的百姓蜂拥而至,将祭台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中有些人是因为受过怀清的恩惠,感念其恩德,真心前来哀悼,想要知道谁是凶手。 还有一些人纯粹是凑热闹,希望看一场好戏,无论谁输谁赢都与他们无关。 当然,还有极小一部分心怀叵测的人混迹在人群之中,暗藏利刃,承担着特殊使命。 县尉怀安手下的士卒已经提前赶到了,竭力维持着现场秩序,成千上万人的推搡拥挤,让他们也有些力不从心。 李信在刘戡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祭台之前,众人见到他都发出了窃窃私语声,而他面不改色,冲着祭台拱手致意,随后便站在台下,静候祭典开始。 郭老四负责礼仪流程,见到时辰差不多了,李信等人也到了现场,便提气高喊三声:全场肃静! 随着声音渐渐平息下去,浑厚悠远的号角声响起,这是祭典的开端,以号角声护佑逝者的英灵。 随后,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之下,一名身材窈窕、面罩黑纱的女子登上了祭台,向灵位上香、叩首,有人认出她正是怀清之女怀瑾,不免发出了叹息之声。 “应昌做事倒也圆滑,自己先不出头,让怀瑾先露面,让百姓见女思母,勾起他们的仇恨之心。” 李信懂得一些心理学,知道应昌的伎俩,只是淡淡一笑,不过他看怀瑾虽然要人搀扶,但上香叩拜甚是灵便,倒不像是智力有缺陷的模样。 等这一套程序走完,怀瑾作为唯一的嫡女,坐在了灵位的下首,就轮到了正主出场。 应昌身穿素色孝服,腰间还扎着一根麻绳,标标准准的孝子贤孙模样,步伐还有些踉跄,倒像是比怀瑾的伤心更甚。 “这小子很会演戏啊!怀清都已经去世两三年了,就算有什么哀痛也不会如此明显!” 虽然隔着有些远,但以李信超群的目力看来,此人中等身材,方面大口,只是颧骨极高、双眉之间狭窄,分明是心胸狭窄、翻脸无情的面相。 他装模作样的表演了一番之后,将怀清遗留的竹简举过头顶,高声说道:“怀家家主不幸离世,应某得到家族的推举,担任主事,不敢不为了怀家的兴旺战战兢兢、殚精竭虑!” “老家主一生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做了无数善事,福泽巴郡百姓,这等至善之人不仅百姓感恩,即便是陛下也对其敬重有加。” 说到这里,应昌的目光一顿,狠狠的扫向了台下的李信,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李信却是神色自若,似乎全无惧意。 “但是,她老人家无缘无故殁于咸阳,让我等痛心不已!怀瑾小妹,茶饭不思,缠绵在床,更是让人心疼。更为怪异的是,怀清台修筑屡出怪事,地下还冒出血水,我等甚为不解。” 铺垫的差不多了,他陡然又提高了声音,“幸亏上天有眼,让老家主临终的绝笔落在我的手上,我们才明白这都是她英灵不灭,以此征兆来提醒我们:害死她的凶手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终于到正题了! 无论是李信、刘戡等人,还是台下的百姓,都察觉到了,不约而同的屏息凝神,静候他的下文。 应昌扑通一声再度跪倒在灵位之前,带着哭腔的凄厉声调传到了台下众人的耳中,将怀清竹简中的话描述出来,一字一句都在控诉着行凶者的罪恶,令人闻之动容。 尤其是当他提到李信的名字时,尽管不少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齐齐的发出了哦的一声,目光不停的在李信身上打转,似乎想要多看两眼害死怀清的凶手。 齐二虽然经历过生死厮杀,但被如此多的人注视还是第一次,不自觉的有些紧张,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虽然竹简上的记录已经十分明显,但凶手终究是朝廷将军,不可草率行事,因此我特意设此祭台,延请道门仙师卢生到此,行祈禳之典,叩问老家主英灵!” “若是结果一致,便能最终证实这个凶手!” “当然,我们怀家乃是守法之人,只会按照秦律的规矩,向县、郡、廷尉府申告,若是有人激于义愤做出不忍见之事,绝非我等本意!” 这番话应昌已经准备了很久,也是事先得到了扶苏的授意,所想出的应对之策。 若是擅杀朝廷大将,不仅秦律会追究,陛下更不可能放过凶手,怀家也将处于困境之中。 只有事先将怀家排除在外,声明自己无力阻止那些激于义愤出手之人,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 应昌越说越流畅,也越发得意,口沫横飞之际,将自己完全当成了怀家的下一任家主,丝毫没有注意到怀瑾似乎不满的瞥了他一眼。 接下来就是本次祭典的重头戏,也是将李信钉在杀人犯柱子上的关键环节。 卢生手持七星宝剑、脚踩八卦方位,口中念念有词,举手投足之间烟雾缭绕,便如神仙下凡一般。 台下千百人都寂静无声,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施法已毕,原本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宝剑向上斜挑,黄色符箓陡然而燃,放出刺眼的光芒! 百姓何曾见过如此神妙的道法,齐齐惊呼,被卢生的能耐所震慑。 应昌站在祭台的角落,见此情景甚是得意,知道自己不惜重金请来的卢生终于使出了真本事,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必然会让李信无处可逃。 扶苏公子答应了,只要李信完蛋,不仅会全力支持其坐上这怀家家主之位,而且许了他巴郡假郡丞的官职。 虽然没有职权,只是个虚衔,但也从此成为朝廷命官,而且攀上了扶苏公子,就等于抱住了未来皇帝的大腿,日后的前途自然一片光明! 果然如他事先所知,符箓燃尽之后,在七星宝剑上竟然留下了血迹! 第166章 大反转 “有血!有血!” 前排已经有百姓看到了剑上的血迹,惊呼出声,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传遍了所有在场之人。 群情激愤,虽然还没有人冲过来,但愤怒的眼神已经将李信等人牢牢锁定,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也都有些控制不住,不停的向后退。 “李将军,我们是不是暂避一时,免得到时候局面失去控制?” 怀安脸色苍白、有些不安的建议道,他是在担心万一李信在他的地头出了问题,自己这个县尉的官职还是小事,恐怕就连小命也难保。 刘戡也在一旁劝说道:“此地终究不是战场,将军出手也有所顾忌,倒不如听怀安的,趁还未结束,走为上策!” 李信看着祭台上装神弄鬼的卢生、得意洋洋地应昌,还有低头不语、似乎置身事外的怀瑾,断然道:“我绝对不走!” “我若是一走,便坐实了此事,以后就百口莫辩!若是我留在此处,还有机会揭穿其骗局!” 应昌见到情绪已经被挑动起来了,知道只需要再加一把柴,便可以燃起熊熊大火,而他所布置的刺客便可以乘势而动。 于是他抓住机会,走上了祭台,对着满场百姓说道:“大家都看到了!仙师的剑上有血,这就意味着老家主确实英灵犹在,给了我们提示!” “现在,我就请仙师沟通天地幽冥,让老家主借仙师之口说出冤情!” “我们巴郡数十万百姓,都洗耳恭听,一定要让奸邪小人无所遁形!” 显而易见,他就是要借卢生之口,将李信之罪敲定,然后再利用百姓愤怒的人潮,将他们吞没,将李信之死推于百姓的义愤。 这个计划可谓周密,卢生的手段便显得极为重要,而在此之前的表现也让应昌甚是满意,因此给他使了个眼色,让其依计行事。 卢生默念法咒片刻之后,再将两道符纸在香烛上点燃,扬手向天一抛,大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八方神灵听我号令!疾!” 话音未落,卢生束发的玉簪突然从中断裂,头发披散,身体更是不停的颤抖,像是得到了某种天启一般。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近似癫狂的卢生,过了好一阵,他才安静下来,闭目而坐,声音便如悠远,像是从天外传来:“我乃怀清,今日得卢生之邀,重返阳间!”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惧不已,想不到卢生真有如此大的神通,将怀清的魂魄请动了! 为了坚定众人的信心,应昌还代众人问了几件事,都与怀清生前相关,卢生一一作答,毫无凝滞,众人更是信以为真。 “老家主,我等看到您老人家的临终遗笔,指认了某人为害死您老人家的元凶,于是便聚集在此,请您务必亲口告诉我等,真相究竟如何?” 应昌问完这番话,便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并且给郭老四使了个眼色,让他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想不到卢生的话却与之前说好的全然不同,他似乎是懵懂的状态,反问道:“谁害死了我?” 应昌一惊,以为卢生忘记了之前的说辞,连忙拿出竹简递到他的手里,提醒道:“您老人家忘记了吗?在这封竹简之中写出了李信的名字!” 终于图穷匕见! 怀清魂魄上身的卢生似乎是第一次见到竹简,翻来翻去看了几遍,这才缓缓说道:“原来如此!” 应昌大喜,连忙追问道:“老家主,您想起来了吗?究竟是谁害死了您?” 卢生突然一转头,犀利的目光看向了应昌,手掐法诀,用极为怨毒的声音说道:“若说是谁惊扰了我魂魄,那就只有你,应昌!” 应昌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观礼的百姓更是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有李信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这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老家主,您说什么?是不是糊涂了?”应昌大汗淋漓的吼道,“这竹简明明就是您的亲笔,与我何干?” “这竹简并非我亲笔所写!” 卢生的声音也变得坚定起来,一字一句毫无犹豫:“虽然这个人模仿的很好,还按照我的习惯添加了朱砂末,但他百密一疏,忘记了一点:那就是我被撞之后,手腕受伤,某些字的转折颇多便无力再写。” “而在指认李信为凶手的这段文字中,这些字不止出现了一次,可见绝非我的亲笔!” “在我写给女儿的信中便曾提及此事,言明以其他字代替!” 应昌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心中大为惊骇,若说他装神弄鬼,怎么可能连怀清给女儿的私信内容都知道,这连他都未曾看过。 难道真的是怀清的鬼魂附体? 怀瑾忽然站了起来,从袖中拿出竹简,说道:“这是母亲给我的家书,与适才卢生所言完全相符,可见所谓遗笔必然是由他人假造而成!” “怀家长老何在?” “我等均在此听令!” 七八个人年迈之人登上了祭台,这些便是怀家最德高望重之人,对怀清素来忠心耿耿,此刻见到少主人呼唤,立刻站了出来。 令他们奇怪的是,怀瑾的口齿清楚、声音清越,哪里还有半分心智受损的模样,难道是老主人显灵了? 他们接过家书,并且与所谓的怀清遗笔进行了比对,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并且相互点了点头,由其中最老的人一个朗声宣布:“少主人、卢生所言属实,此遗笔并未是老主人所写,必然是有人蓄意伪造!” “如此玷污我怀家清名,让老主人不得安宁,我们必然要严厉追究!” 说着,那位长老犀利的目光射向了心怀鬼胎、手脚发麻的应昌,发出一声冷哼。 这真是一场反转的大戏! 观礼的百姓都看呆了,刘戡、怀安乃至郑余都显得不可置信,唯有李信面色如常,因为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唯一让他的意外的是,那位领头宣布的长老他竟然认识! 就是昨晚在路边将赤铁矿石卖给他们的那位老者! 第167章 绝杀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祭台上的应昌不断揉自己的眼睛、敲自己的头,希望能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但他最终也未能如愿! 长老冰冷的目光、卢生讥嘲的笑容、还有台下无数百姓的质疑之声,让他顿时从高峰跌落,就如同衣服被扒光了一般难堪。 而他的死党郭老四,更是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请来的方士,竟然反戈一击,成了插向应昌心脏的一把匕首! “不对,不对!” 应昌嘶吼着,双手在空中不断的挥舞,大吼道:“明明怀清台挖掘之时出了血水,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老家主被害死的征兆!” “少家主一定是受了他人的挑唆、摆布!一定是李信!” “还有这个卢生,他们事先一定串通好了,想要将这铁案翻过来,我被他们陷害了!” 应昌终究是主事之人,手底下也有不少忠实的走狗,见此情况纷纷嚷道:“应主事被人陷害!” 台下的百姓也有些半信半疑起来,目光在祭台与李信之间打转,不知实情究竟是什么。 此时李信双腿一夹,胯下白马便从队伍中疾驰而出,只是呼吸之间便来到了祭台之下,将手高举半空,扬声道:“诸位听我一言!” 他终究是朝中大将,声名远播,有着天生的威势,再加上他的声音中加持了玄阳真气,将所有的嘈杂之声,尤其是应昌声嘶力竭的辩解强行压了下来。 “本将军在咸阳之时,便与怀清老家主相识,虽曾有过车、马相撞的误会,但事后便与老家主多有往来,关系甚好。” 李信并不避讳自己与怀清相识,坦然说道。 “那一封写给少家主的家书,本将军可以一字不漏的说出来,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当时我就在老家主身边,还与她一起吃饭闲谈。” “若我真是害死她老人家的凶手,怎会发生如此场景?” 李信所言合情合理,当即就让百姓的怀疑打消了一大半。 众人扪心自问,若是真有仇怨,纵然再大度,绝不可能发生上述情况。 “老家主的日常起居记录,就如少家主、卢生所言,确实是后人伪造的,其目的就是构陷李信!”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灼灼发光,指着台上手足无措的应昌,叱喝道,“应昌这个小人,就是想要借此机会,讨好本将军在朝中的对头,并且依靠他们的支持,最终掌控怀家的财产!” 此言一出,大家都明白了,原来应昌这个家伙包藏祸心,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谋夺怀家! 看到祭台下楚楚可怜的怀家少主,以及越发面目可憎的应昌,群情激愤,开始不断有人咒骂、指责! “还有一点,本将军也要说清楚!” 李信一挥手,便有人抬上了一个大盘,里面便是如同怀清台下所流出来的血水。 不同的是,盆中还放了一块朱铁矿石! “诸位请看,怀清台对面便是朱铁矿所在,水流常年冲刷之下,便会让矿石中的颜色溶入水中,长年累月之后便汇入地下暗河!” 李信示意将此盆展示给众人,并却朗声说道:“我相信居住在这附近的百姓,在凿井掘地之时,也难免遇到这种状况!” “此乃上天造物所形成,与怀清老家主所谓枉死并无丝毫关系,无非是被奸人所利用而已!” 李信这一番展示,让百姓如梦初醒,确实有不少人见过如此情景,但怕被别人议论,所以都秘而不宣,此刻真相被揭露,顿时便明白过来了。 应昌眼看情势崩坏,已经无法收拾,恶狠狠的一咬牙,大喝道:“李信妖言惑众,尔等还不动手!” 他是想要那些混迹人群中的刺客趁着李信脱离亲兵的护卫,将其刺杀! 只要杀了李信,郑余是自己人,怀安不敢出头,自己依然可以扭转乾坤。 可是,他连喊了三声,不要说有人动手行刺,就连一个回应都没有。 围观的百姓刚开始还有些惊恐,面面相觑,结果却毫无反应,无不发出了嘲笑之声。 李信在此之前已经有所防备,内穿铠甲,手中的剑也始终并未放松,他也没想到刺客居然不见了,难道是见到事不可成,主动撤走? 正在疑惑之时,忽然抬头,与祭台上的怀瑾四目相对,看到了她嘴角的笑意,顿时便明白了。 原来这位少家主早有安排,不仅让人提前在怀清台给李信提示血水之谜,就连这些刺客想必也是被她悄悄收买了。 李信暗忖:继承了怀清血脉的人果然了不起,潜藏已久,就是为了今日夺回大权。 眼看着自己的手段全都失效,应昌一眼就看到了成竹在胸、昂首而立的怀瑾,便立刻醒悟过来,都是此女从中作梗。 想到此处,他突然腾身而起,一拳击中了身边的长老,从靴筒之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扑怀瑾而去! 只要抓住了她,有人质在手,其他人也无可奈何,只要留得性命在,自然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一下变起仓促,所有人都想不到他狗急跳墙,居然想要挟持怀瑾。 卢生是距离最近的人,但他不通武功,手中的七星宝剑也就是好看而已,根本没有开刃,伤不了人! 但他还是做了些努力,用力将七星宝剑对准其后心掷了过去。 应昌走南闯北多年,身手不弱,岂会看在眼里,连头都没有回,左手一拨便将虚弱无力的宝剑挥落在地。 眼看着怀瑾就在眼前,他正要伸手去抓,却听到脑后恶风起! 还没等到他反应,忽然觉得背脊一凉,一截寒光闪烁的剑锋便从他胸口冒了出来。 直到此时,剧痛蔓延,他全身的力气转眼间就消失无踪,手里的匕首也无力的掉落下来。 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到了此刻,他才有些悔悟:苦苦钻营了这么多年,无非是为了财富、权力,如今却什么都抓不住了! 他踉跄的向前又走了一步,双手象征性的在空中乱抓,似乎想要抓到救命稻草,但最终还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扑通一声倒在了祭台之上,怀清的灵位之前。 第168章 预言大法 怀瑾眼睁睁的看着不可一世的应昌中剑倒地,一阵释然涌上心头,终于能够彻底摆脱这个意图谋夺家产的家伙了。 而这柄剑的主人,正是白马之上的李信! 他眼见情势危急,却又未携弓箭,便掷出了手中的斩风宝剑。 凭着他过人的膂力和眼力,果然一击即中,铲除了这个最大的祸患。 台下的百姓见到应昌被杀,终究有些慌乱,那些混在人群中的应昌党羽便想要趁机脱逃。 “父老乡亲们,大家都看到了,如今意图构陷李信将军的首恶应昌已然伏诛!”纪信高声宣布道,“大家都是受其蒙蔽,裹挟而来,朝廷也不会予以追究!” 这句话迅速让现场安定下来,他看到李信微微点头,便知道自己这么做没错,便继续说道:“请大家原地站好,我们会有人引导大家有序离开!” “若是其中有人闹事,大家可以协助我们将其拿下,因为必然是应昌的党羽!擒拿罪犯,有功无过!” “大家听明白了吗?” 纪信连问三遍,百姓的回答一遍比一遍齐整,担心出现骚乱的刘戡、怀安等人放下心来,指挥手下的士卒开始行动。 而一直躲在齐二身后的便是当初煽动闹事、围堵县衙的吴齐,他被郑余放走之后,又被黑冰台剑士擒拿。 原本还想着应昌若是得逞,还有翻身的机会,此刻见到主人已死,他的心理防线也迅速坍塌,忙不迭地说道:“将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要戴罪立功!” 齐二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之间便有百余名精锐骑兵突然涌出,根据吴齐的指点,将混迹在人群中的应昌党羽一一揪了出来。 其中有几个还想要逃走,但前后左右都有人,根本无计可施,只得乖乖认命。 至于那个郭老四,则早就被纪信带人擒拿,捆了起来,等着与其他人一并收监。 郑余目睹着眼前这一幕,心神不宁,但仍然强作镇定的走到李信面前,拱手道:“将军神威,扫除奸邪,还我枳县太平,下官忝为县令,自知有亏职守,请将军责罚!” 李信冷冷一笑道:“郑余,你坚持让本将军前来,大概就是为了配合应昌的计划,想要置我于死地吧!” “不敢,不敢!郑余岂敢!” 郑余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下官绝无此意!” 李信一招手,自有两名士卒上前,将郑余绑了起来,郑余自然是大呼冤枉。 “冤枉?是不是冤枉,一审就知道!” 李信说道,“我猜应昌总应该有笔账,记录他与你们这些人的往来,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 郑余闻言,浑身一颤,知道这次再也没法抵赖,索性豁了出去,大吵大嚷道:“李信,我乃朝廷命官,受命执掌一县,你是军中之人,怎可干涉地方政务?” “你这么干,得到如今监国的扶苏公子的同意了吗?” 郑余既然撕破脸了,便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就是要喊出来,让刘戡、怀安以及将士们都听到,让他们心有忌惮。 李信看了一眼面色尴尬的刘戡、怀安,仰天大笑道:“郑余,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好,本将军告诉你,也让你心服口服!” “本将军乃是百越监军,全权负责百越战事,而你与百越的逆贼勾结,此等大罪你说该不该抓?” 郑余都懵了,自己何曾与百越勾结?分明是陷害! 但李信就是明明白白的将这口锅扣在他头上,至于证据,只要他一个眼色,自然有人能够准备好。 不说其他,陈恢所控制的部族,每一个都愿意出来指证这个从未见过的枳县县令,以此博得朝廷和李信的认可! 随着应昌的同党被肃清,围观的百姓也已经尽数离去,只留下临时搭建的祭台,已经变得歪歪斜斜。 “恭喜将军!”卢生稽首道,“擒此首恶,巴蜀自此安定,百姓无忧!” “哈哈哈,全赖仙师大德,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卢生早就与李信有默契,而配合他演了这么一出戏。 “当日在琅琊与徐福分别之时,他就曾说过巴郡卢生之能,此处总算是领教了!” “徐福不过是个炼丹的术士罢了!”卢生像是不怎么看得起这位名声在外的同行,洒然道,“若论三清大道、国运民心,他差得远了。” 李信笑了笑,未予置评,说道:“仙师之能,我已尽知!来日返朝,必会向陛下荐举!” 这是他的真心话,因为徐福虽然与他结成了同盟,但李信深知此人的野心甚大,若是朝中有一两个足以制衡他的方士,对于自己更为有利。 “尽知?”卢生面露神秘的笑意,摆手道,“我愿意帮将军这个忙,一来是因为怀清之德不容玷污,更不能让应昌这小人得逞;二来嘛,我想让将军欠一个人情,这比起您向陛下荐举更为重要。” 卢生说话的声音又快又轻,除了李信自己,没有落入任何人的耳中,李信佯作不解,笑道:“仙师高看李某了,我不过是区区一个武夫,恐怕这个人情不太值钱啊。” 卢生正色道:“我观将军气色,风云际会、如今不过是暂潜于渊而已,这个人情是我赚了!哈哈!” 李信眼皮一跳,这个卢生说话果然犀利,分明是在说自己是潜龙在渊、等待时机! 卢生见此情景一甩鹤氅,转身而走,不过还是多说了一句话:“将军眉间似有红光,务必小心应付!” 李信见一切料理停当,正要上马离去,却见一位老者,也就是昨日路旁的穷人、今日怀家的长老,匆匆而来,拱手道:“将军且慢!” ”我家主人感谢今日将军仗义出手,铲除奸邪,让怀家重回正道!” “另外,我家主人有重要之事与将军相商!”老者一板一眼的转述着怀瑾的话,“此事关乎巴蜀一方的福祉与安宁,也关乎将军的前程,还请您勿要推辞!” 第169章 邀请 怀瑾是个狠角色! 经过这场风波,李信已经看的很明白了! 这个女人在母亲远离、自己处于弱势的时候,便伪装心智出了问题,无法正常理事,而将怀家的大权拱手交给了野心勃勃的应昌。 应昌自以为得逞,也就不会对怀瑾再起杀心,让她的生命安全得到保障。 当怀清去世之后,她依然隐忍,并没有试图夺回权力,而是静观其变! 在私下里她也不是毫无动作,暗中联络长老,拉拢县尉怀安,并且监视应昌的一举一动。 终于她等到了应昌为了抱住扶苏的大腿,重启对于怀清死亡的调查这个契机,眼见这个事情越闹越大,她也敏锐的察觉到,这就是除掉应昌这个毒瘤的最好机会。 只要让他在百姓面前丢尽颜面,暴露出他诬陷朝廷大将的真面目,应昌也就再无可能在巴蜀立足了。 但是,要达成这个目的,需要有人配合! 这个人就是被诬陷的李信! 她虽然从没见过李信,但依靠其迅捷有效的情报网,早已经对其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是:此人深谋远虑,应昌绝不是对手! 有了这个底气,她才从容应对,包括让长老化装提醒李信、收买了应昌请来的刺客,最终迫使应昌狗急跳墙,死在了李信的剑下。 如此运筹帷幄、心机深沉,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女富商的后人! 她又想跟我谈什么呢? 李信沉吟了片刻,便已经明白了八九分:怀瑾毕竟年轻,又从未执掌过怀家,纵然头顶唯一血裔的光环,难免遭人质疑。 而商家最重要的乃是信用,若是客商们对怀家的前景变现出怀疑,那么便是个极大的打击,可能导致怀家产业的大幅下滑。 如果在这个时候,若是朝廷表现出对于怀家依旧倚重,并且将予以支持,那么怀家的内外局势便会安定下来,给了怀瑾从容调整的时间和空间。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李信心想:她对我有所求,我对她也可以提出条件,以怀家的财力和在当地的影响力,就会对我将来的大计有很有助益。 “好吧!”他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便笑着答道,“我与怀清老家主素有来往,如今能够与新家主晤谈,共商大事,想来也足以慰老家主在天之灵。” 随后,他便在齐二等数十名的护卫之下,跟着长老向怀家庄园而去。 事先他也想象过怀家庄园的规模,但眼前的事实比他想象的更为夸张,因为整个庄园囊括了两座山峰之间的上千亩的土地,无数的珍禽异兽,参天茂密的林木,以及一眼看不到头的青砖红瓦。 怪不得应昌如此猖狂,单只看这庄园规模,便知道怀家的财富远远不是纸面上的这些,犹如冰山深藏于水面之下。 “长老,若是无人引导,大约我会在里面迷路吧。” 李信轻松的开着玩笑,他身后的齐二却颇为紧张,一方面因为庄园的规模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另一方面则是不断出现三五成群,手持刀剑的壮丁,显然训练有素。 “将军不用担心!”长老颇为善解人意,笑道,“我们怀家是守法良民,这些人都是山中猎户,闲时为我们看家护院而已,绝无恶意。” “为什么这里所有的房子都是一种规格?”李信忽然问道。 “将军好眼力!”因为这是贵宾经常会问的问题,长老回答的很顺畅,“只是为了家主的安全,避免有人行刺。” “这里总共有九百多间房子,其中有三百间是属于家主的!”长老有些得意的说道,“除了贴身服侍之人,没有人知道家主今晚会在哪里安歇。” 这倒是个好办法! 李信一边走,一边调侃道:“日后回朝见到陛下,必然也要将这个方法启奏,比起增加禁卫人数有效的多,我这个戍卫咸阳的中尉也能轻松一些。” 想不到长老竟然神情严肃的说道:“将军此言差矣!我们怀家乃是普通商贾之家,自然可以如此布置,但陛下乃是万乘之尊,统御八方,怎么可能不分尊卑高下?” 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嬴政所住的宫殿都必须是最高等级的,必须与妃嫔、公子、公主有所区分,这是礼仪所限定,并非是李信一句话就能改变。 怀家之人有如此见识,可见怀家历代的家主都是出色的人才,这让李信对于接下来的会晤又多了几分期待。 “诸位,前面便是家主居住的地方!”长老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三栋一模一样的房子说道,“请诸位在此等候,李信将军随我前去即可。” 说完一摆手,不知道从哪里就涌出了十几名仆人,牵马、布置座位、抬上各种点心、水果,甚至贴心的准备了蒲扇,说是山野之中恐有蚊虫。 齐二一皱眉,他担心李信的安危,便握剑说道:“此举似乎不妥吧!” “无须紧张!”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们在此等候即可,不过就是一名弱女子,难道还能伤了我的性命不成?” “若是事出紧急,我自会呼救!你们冲过去也不过是百步而已!” “再说,怀家终究是天下闻名的商贾,若是在此杀我,除非是他们想要玉石俱焚。” 齐二终于被他说服了,点了点头,却不肯坐下,依然持剑而来。 见他如此,长老也笑着赞道:“李信将军手下,果然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 李信跟着长老迈步上前,推开了左边那栋房子的大门,长老伸手示意他单独进去,而自己则将大门掩上,悄然离去。 此时虽然只是下午,但因为树林茂密,因此房内的光线并不算是很充足。 李信的目力超人,也只能隐隐看到书案、妆台、铜镜,香炉在袅袅冒着青烟,而再往里则是绣床锦帐,有一名女子正背对自己,大约在欣赏什么东西。 李信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屋内弥漫着清新宁神的香气,笑道:“家主既然请我来了,何不开门见山的聊一聊?” 第170章 底牌 李信的话音未落,忽然一道剑光闪过,已然迫在眉睫! 原来背对着他的女子一直在看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柄宝剑! 在祭台上娇怯柔弱、似乎风一吹就倒的怀瑾此刻却犹如一只猎豹般迅猛,身形矫健、剑风凛冽。 李信心中一惊,刚想要后退两步,格挡反击,却旋即镇定了下来。 他微微一笑,不闪不避,竟然迎着剑锋向前,似乎是主动将自己的胸膛送上去一般。 怀瑾大约也没有料想到李信的应对,剑势如风而至,已经来不及撤招,便只能硬生生的一挫手腕,剑锋横掠,玄而又玄的擦肩而过。 “好锋利的剑!”李信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慢悠悠的说道,“这件外袍是以粗麻织成,甚是坚韧,想不到轻轻一擦便能撕开这么大的口子。” 怀瑾刚才紧急收剑,手腕受了些挫伤,心中正在恼火之时,却看到李信还在说风凉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若是我刚才来不及收剑,李信将军岂不是壮志未酬身先死?” 怀瑾刷的一声收回了剑,回手一抛,便插回到了墙上的剑鞘之内,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 “因为我相信怀家主人的智慧、胆略和武功!” 李信一边走一边向前走,怀瑾则一步一步的后退,“就如同你也应该相信我的能力,否则并不会与我单独商谈。” 怀瑾被他的气势所迫,不自觉的退到了梳妆台前,腰间被铜镜顶住了,这才站稳了脚步,毫不畏惧的反击道:“李将军莫要忘了,我是个女人,女人本就是善变的!” “我母亲怀清之死固然是因为心疾,但李信将军终究是与她发生过碰撞,也是导致其早逝的诱因之一!杀了你,就能替母亲报仇!” 此时两人相距甚近,李信能够清楚的看到怀瑾的面容,她并不算是标准意义上的美女,但是五官大气、英气勃勃,尤其是双眸,有种摄人心魄的感觉,与怀清也有四五分的相似。 “你虽然身居要职,但在朝中却是孤立无援!监国的扶苏公子、上将军王贲父子,还有丞相李斯,都与你不睦,对不对?” “唯一与你交好的胡亥公子太过年幼,就算有赵高扶持,也无法与扶苏抗衡!” “就算你在百越取得大胜,回朝之后,依然会面临重重危机!据我所知,所谓咸阳戍卫军早就已经被王贲的人控制了,你又能如何?” “这就是我杀你的第二个理由,讨好扶苏!从而保证我们怀家的生意能够长盛不衰!” “有道理!”李信微笑着说道,“还有第三个理由吗?” “两个便已经足够了!” 怀瑾似乎想要夺回主动,恶狠狠的说道,“你身处我们怀家庄园,精锐家丁数百,李信将军就算是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 李信闻言,哈哈大笑道:“数百家丁?可笑!” “当年我以区区千骑纵横辽东,将手下有数万兵马的燕王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乖乖献上太子丹的首级!” 说到此处,李信双眼寒光一闪,沉声道:“即便是此时此刻,我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将你制住,你的家丁一个也用不上!” 见怀瑾面现不服之色,李信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温和起来,“你我心知肚明,咱们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这才是家主邀我见面商谈的目的吧。” “不过,在此之前,我对于家主能够知晓这么多朝中、军中之事甚为好奇,不知道你是从何得知?” 怀瑾得意的笑了,如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说道:“我怀家的商队遍布天下,所供应的商品货物更是数不胜数,获取这些消息轻而易举。” “比如说,东巡的队伍如此庞大,每一天的物资消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敢说其中有一多半便是来自我怀家或是与怀家有关的商人。” “每一个怀家的人,除了给客人提供满意的服务之外,还有一个责任,那便是将听到、看到的,不论大小,统统记录下来,每个月都要汇总到此处。” “这是我母亲三十多年前接掌怀家的时候立下的规矩,从小她就教我怎么从这些琐碎的、看似毫无意义的信息之中获取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李信闻言,甚是敬佩,怀清、怀瑾母女,都算得上才智超人,若是在未来,妥妥的超级女强人! “我告诉你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有许多秘密与扶苏有关,甚至与陛下有关,都是我从细节中推断出来,准确率不会太低,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怀瑾不愧是谈判的高手,知道如何吊起对手的胃口。 “哦,我如何相信你呢?” 李信心中略略有些激动,比起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他对于信息优势具有更深刻的认识,甚至认为其超过了军队、金钱的效能。 “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个推断出来的秘密,就当是定金!” 从怀瑾的笑容里,李信就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自从你在博浪沙救了溥乐公主之后,你们两个人之间必然建立了某种形式的同盟,而且进行了分工!一内一外,共同与扶苏相抗衡!” ”而胡亥公子,或许就是你们的一个重要抓手!“ 李信闻言,终于收起了笑容,变得更加郑重起来,这件事是他与嬴萱之间的机密,几乎没有外人能够知道。 由此可见,怀瑾并非虚言抬价,她确实掌握着无可比拟的重要信息。 “怎么样?”怀瑾的笑容耐人寻味,“我们有没有成为盟友的可能?” 李信丝毫没有犹豫,断然道:“家主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自从我们在对付应昌捣乱这件事上携手合作之后,我早就将怀家视为最可靠的盟友了!” 这句话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在此之前两人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却心有灵犀,在祭典之上配合的极好! “好!果然不愧是百战百胜的飞将军!”怀瑾一挑剑眉,赞道,“当机立断,这才是大丈夫!” 第171章 真正的协议 既然双方已经摆明车马,探到了对方的意图,接下来就是具体条件的磋商了。 这是对李信脑力考验最大的一次,怀瑾所提出的条件之多、要求之细致,让他叹为观止。 “我现在知道怀家为什么能赚这么多钱,成为天下首富了!” 既然两家已经成为同盟,李信也就放松了下来,在绣凳上安然而坐,微笑着说道,“每一条每一款都比两国的和战条约更细致、更严谨。” 在一大捆竹简面前,怀瑾显得神清气爽,似乎这就是她的战场,而她则是纵横捭阖、指挥若定的女将军! “要看完这么多东西,恐怕不是一两个时辰能结束的。” 怀瑾善解人意的提醒道,“我已经准备好了饮食,你也让外面的人耐心等待!” 李信走到门口,冲着远处已然有些不安的齐二挥了挥手,做了几个手势,齐二便明白了,放下心来。 “刚才你做的手势是黑冰台的暗语吧!” 怀瑾浅笑着说道,“大概的意思是,安全、继续等待!” 李信不置可否,心中却很惊讶,连黑冰台的暗号都知道,若说怀家只想做一个安分的商人,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翻开眼前的竹简,李信就像是回到了与战略投资者们商量业绩对赌的时候,每一个条件的设置、每一个指标的前提、每一个免责条款,都要细细推敲、琢磨。 “关于这一条,李信担任中尉之时,应该利用其权力确保怀家的商铺在咸阳免受盘剥、保障怀家商队的进出通畅自由,以及优先获取向宫中供货的资格。” 李信手指着其中一条,皱着眉头道,“似乎有些太大了,区区一名中尉,大约是影响不了这么多的!朝廷内部有治粟内史、度支、少府,他们才是管理商户以及宫中采购的官员。” 怀瑾也没想到,纵横沙场的将军居然会对这些条款如此有经验,能够准确的分辨出其中的含义,并且做出有利于自己的修正,这也让她产生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我听说章邯因为监修帝陵有功,得到了陛下的赞赏和朝廷的推许,如果没有意外,他也许即将升任少府,这不就跟李信将军有关系了吗?” “中尉掌管的是咸阳门禁,维系着咸阳的治安,保障商队的来去自由,制止地痞敲诈,岂不是您的职责所在?” “目前,咸阳的商铺我们怀家只占了不到两成,说到底还是因为秦国原本的商人勾结官府,竭力排挤外来的商贾,我们要争取的是公平竞争,不算过分啊。” “还有一点还要请您明白,我们怀家发展的越好,实力越强、消息越多,您在咸阳的地位也会越稳,这也算得上是互惠互利啊!” “了不起,了不起!” 李信在心中赞叹不已,这是多么优秀的谈判人才啊,不仅充分考虑了对方的能力、关系和资源,还贴心的指出了对方的利益。 “既然如此,我就要在这一条后面加两句话。”李信提起笔来,在最后又加上了两句,“若是李信或其指定之人需要获得怀家的帮助,怀家不应以任何理由推脱。” “如果家主能答应加上这些,我对于这个条款就没有意见了。”李信侃侃而谈,“总不能义务都写的如此清晰,权利却只在口头上吧。” 怀瑾的双眸之中异彩一闪,因为商人当前是属于社会的底层,有钱而无地位,像李信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居然愿意与商人一条一条的磋商,实在出乎意料。 所谓相由心生,此刻再看灯下的李信,便觉得杀气不见了,多了几分从容,还有自信练达,就好像坐在这里是一件很平常、很舒服的事情。 “家主?家主?”李信见好久没有回音,小声提醒道。 “哦,我是在想还有什么是李信将军不懂的?”怀瑾叹了口气说道,“原先我以为在这方天地,天下无人可以与我相媲美,想不到将军居然毫不逊色。” 李信哈哈大笑道:“我只能算半个行家,若是说起精通,还得是家主!不过,您这招示弱之计我可是看出来了,厉害!” 这一番交谈之后,两人倒是多了不少默契,谈起接下来的条款便快了不少,纵然还有争论,但彼此都会在底线之前达成协议。 等到将最后一卷竹简翻完,两人都签名花押之后,会心的一笑。 “将军想必饿了,这里有一碗热汤、两个肉饼,请先用吧。” 怀瑾用手一推,便出现一个暗格,里面热气腾腾的,香味顿时就飘了上来。 李信确实有些饿了,也不客气,抓起肉饼三下五除二就干了下去,再配上鲜美的热汤,更是浑身舒畅。 “滋味如何?” “鲜美至极!这汤里倒像是加了某种菌蘑之类!” 李信一口气将汤喝光,还不忘叮嘱道,“家主日常也需小心,这些东西虽然好,但可能有毒,有些让人产生幻觉,还有些甚至会中毒身亡!” 怀瑾闻言,浅笑道:“这些东西是在我庄园所培植的,仅仅是第三年,外人根本不可能得知其属性,更不可能尝过,不知道将军是如何得知的?” “哦,这个嘛,本将军征战多年,去过许多地方,也许在某些地方便吃过了吧。” 李信没想到菌菇在这个年代还没推广开来,被人视为毒物,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既然我们协议都已经达成,本将军,本将军也应该要,要告辞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信忽然觉得自己的口舌有点迟钝,而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朦胧,唯有对面的怀瑾变得更加娇美动人,眼神之中有着万千风情。 “所有的协议都能够被撕毁,所有的同盟也可能被拆散,只有一种东西是会永远延续下去,李信将军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何时,怀瑾与他已经近在咫尺,幽幽的气息传来,让他有种迷醉之感,无力的倒在了柔软的怀抱之中。 怀瑾的红唇凑近他的耳朵,对着几乎陷入昏迷的李信说了两个字: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