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连理》 003 临门一脚 陈妈妈走进花厅,云莺就敏锐的察觉到,一抹不喜,甚至带着厌恶的眼神落在了她身上。 不用抬头,云莺都知道是谁在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也很无语就是了。 陈平作孽,陈妈妈不去教训儿子,反倒把一切因由归咎在她身上,她可该到哪里说理去?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她也没那资本和陈妈妈辩个一二三四五,只能硬生生忍下陈妈妈的恶意,佯做对一切都不知情。 好在陈妈妈还有分寸,也很快收回了视线。 继而,就给诸位姑娘又讲了规矩,让她们好好表现,能不能鱼跃龙门,就看今天这一回了。 一炷香的功夫转瞬即逝,刘妈妈终于在众人的望眼欲穿中进了花厅。 云莺从雀儿口中得知,这位妈妈乃是长安侯夫人的陪嫁嬷嬷。 她年约六旬,看起来很老迈了,身体也有些佝偻,头发也已经变成银白,但精神却很矍铄。 她穿金戴银,着一身墨绿锦罗,面皮白皙,眉眼带笑。若不知情的人看见了,指定以为,这是那个权贵家中,慈祥可亲的老祖母。 也只有老人家偶尔扫过来的几个眼神,锐利又精明,让人能窥出几分真味。 这可不是后宅中养尊处优的老夫人,这是能替侯夫人办事,且得侯夫人重用的左膀右臂。 言而总之一句话,这可不是一般人。 刘妈妈坐在最上首的那张椅子上,陈妈妈站在旁边,恭敬的给她奉茶。 刘妈妈扫视了一圈下边诸位正在花季的姑娘,随即拍拍陈妈妈的手,说:“你是个好的,这些年替夫人看管这宅子,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你有功劳,也有苦劳,回头夫人定要好好赏你。” 陈妈妈赶紧道:“夫人就是奴才的天,奴才为夫人做事,不过尽忠罢了,当不得夫人重赏。” 刘妈妈再次拍拍陈妈妈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于到了让众人都提心吊胆的环节。 刘妈妈仔细询问了,在场二、三十位姑娘的情况,又一一叫出来问了几个问题,更甚者亲自走到跟前,仔细盯着面容看了看面相。 待这些都走过一遍,年迈的刘妈妈才又坐回原位,看着下首这些年轻鲜嫩的姑娘说:“诸位姑娘都晓得,今天这一遭,是要选人送往昭阳王府。” 昭阳王府四个字一出来,下首姑娘们的呼吸声都无端的轻了轻。 尽管她们早就从陈妈妈口中得知,此番确实是要选人往王府送,但真从刘妈妈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众人的心也再次被高高提了起来。 那可是王府! 尽管身居在庄子上,从小到大都被严格看管,她们并不清楚昭阳王府在大夏的分量。但只看“王府”这两个字,就轻易可知,这就是她们今生能攀上的顶峰。 一时间想着许是能被选中去伺候昭阳王,更甚者得他宠爱,与他上演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众人便都控制不住的红了脸颊,心中愈发蠢蠢欲动。 然而,还未等姑娘们再多想些什么,刘妈妈又往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昭阳王府是个好去处,若是能得了王爷看重,那自然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你们。可王府中貌美女子犹如过江之鲫……” 剩余的话刘妈妈没有说出来,但花厅内所有姑娘却都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 王府中女眷多,那王爷指定是个性喜渔色、喜新厌旧的。要在王府中生存下来,那得有真本事才行。不然就怕今天把你送进去,明天你就被一张破草席抬出来丢到乱葬岗。 这个认知顿时就吓退了好几个姑娘,她们忍不住发出倒吸气的声音。 云莺也被骇了一跳。 虽然她早知道,僧多肉少的情况下,王府的后宅绝对不会平静。但刘妈妈的表情如此讳莫如深,愈发让她认识到,昭阳王府中美人们之间的争斗,怕是比她以为的,还要更惨烈一些。 云莺克制不住地打起了退堂鼓。 但是,若此番不能离了这庄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府里下次来挑人。 她得罪了陈平母子,以后两人给她使绊子的机会多的是。 虽然这次陈妈妈投鼠忌器,侥幸救了她一条命。但若陈平还对之前的事儿计较不依,就怕陈妈妈挨不住儿子的念叨,真的坐视她的死亡。 这庄子太偏了,古代的死亡率也太高了。届时陈妈妈往上报一个意外,或是病故,长安候府的人还真能过来彻查她的死因,为她主持公道不成? 这庄子她断然是不敢留了! 也就在此时,刘妈妈又开口道:“侯府养你们一场,也不想你们白白丢了性命。我把情况与姑娘们说清楚,如若还有想去王府的,且上前两步来。” 云莺闻言看向刘妈妈,她万没想到,长安候府还这么有人性,竟是让姑娘们自己选择去留。 不过这样做的原因也很清楚。 若真打定主意要去的,那必定是自认为有自保之力,不至于进了王府就被人害了命去的。 反之,有些姑娘还没进府心中就有了退意。这样的姑娘,你就是把她送进去,想来她也应付不来王府中的尔虞我诈。到时候不过平白丢了性命,浪费了府里多年的栽培。如此,就真的不如将这些姑娘继续留在庄子上。 心中转瞬间想过这许多东西,云莺面上的神色却是丝毫不变。 眼见着有五六个姑娘迈出脚步,走到了众人前头,云莺狠狠心,也抬起了脚…… 若她没得罪陈平母子,她指定呆在庄子上苟一苟,琢磨逃出生天的办法。 可她已经得罪了他们…… 王府固然可怕,可这庄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再来,这次机会也确实难得。 这次是给王府送人,事关重大,若刘妈妈亲自点了自己,陈妈妈断然没有不放人的道理。若换做给别的权贵送人,陈妈妈指不定会出言拦一拦。 言而总之一句话,趁如今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先离开这个虎狼窝再说。 云莺的脚迈出去,终究是稳稳的落在了花厅的地面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她迈出去时,上首的两人视线都落在了她脸上。 云莺似有所觉,却只当不知,依旧垂首静立,等待宣判。 最终竟有二十人站出来,占了花厅中所有姑娘的绝大部分。 刘妈妈见状似是欣慰的点了点头,继而,她看了又看下首的诸位姑娘,之前她看好的几个都站了出来,不出意外,也就这几个了。 刘妈妈很是轻快的点了人。 “金葵,挽碧,香兰。”最后,又在众人的心惊肉跳和殷切期盼中,吐出两个字,“云莺”。 刘妈妈道:“就这四个吧,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午后就跟我回府吧。” 尘埃落定,云莺缓缓呼出一口气。 金葵几人面带笑意的行礼,道了一声“多谢妈妈。” 云莺感受着身侧金葵拉扯她的力道,也顺着那力气微微福身…… 可就在这时,陈妈妈陡然开口,“慢着。” 就在众人的纳罕狐疑中,陈妈妈似有若无的在云莺面上扫了两眼。也就是这两眼,让云莺的心脏又不受控制的猛跳两下。 她猜对了,陈妈妈果然不想放她走。 好在,这是为王府选人,事关重大…… 陈妈妈无视下首众人的窥探,神态自若的俯首在刘妈妈耳侧,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那云莺倒是好容貌,只可惜身子骨弱了些,前些时日染了风寒,差点丧了命去。如今倒是好转几分,只身上依旧带着病气,这若是有个万一……” 这个“万一”,一来是担心云莺病情反复,到时候丧命,到底晦气;二来,也是担心她过了病气给贵人,贵人有个头疼脑热,事后追究起来,他们可担待不起。 陈妈妈看着刘妈妈面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心中缓缓舒了口气。 她原本是不在意云莺的,可刚才某个瞬间,看着这姑娘极娴静优雅的举止,她脑中有一个念头疯狂跳跃起来:若是这姑娘得了宠回头报复,可该如何是好? 如此,就不如将这姑娘死死摁下去,只有这样,她夜里才可安枕。 陈妈妈话落音又看向云莺,云莺此刻也正直勾勾的看着她。她的眼神太过冷静,一时间,竟让陈妈妈心跳都停了一拍。 但很快,陈妈妈又将脸转向一侧,不在意的撇了撇嘴。 一个还没长出翅膀的雏鸟罢了,她还能收拾不了她? 而云莺,看见刘妈妈沉默下来,她不可遏制的心中一沉。 ……昭阳王府,她怕是去不成了。 004 柳暗花明 果然,接下来刘妈妈便又点了另一个姑娘,让她替了云莺。 在场诸位姑娘,方才都隐隐约约听见了陈妈妈对刘妈妈进的“谗言”。 陈妈妈不想让云莺攀高枝,这在她们的预料之中。 她们也明白,陈妈妈这就是在打击报复。可谁让陈妈妈给出的理由太正当? 如此境况下,姑娘们更不敢多言了。 ——尽管她们本就没想过替云莺鸣不平,可就这么眼看着,陈妈妈三言两语就将云莺从云端上打落下来,他们心中也不由升起了“杀鸡儆猴”呵“兔死狐悲”之感。 一时间,便将头垂的更低了。 花厅中的气氛有些压抑低迷,刘妈妈似是全然没看见其中的暗流涌动,又似乎是早已对这种境况见怪不怪。 她在众人的各有所思中,再次抛出了一个炸弹。 “此番过来,除了为王府选人,府里还要再选三位姑娘出来,送去三姑爷身边伺候。” 花厅中垂首静立的诸位姑娘闻言,登时都抬起了头。 就连云莺,也直勾勾的看着上首的刘妈妈,呼吸紧了一紧。 刘妈妈带来的这个消息,显然连陈妈妈事先都不知道。 就见陈妈妈也露出震惊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问刘妈妈,“三姑娘……” 三姑娘与三姑爷成亲不过半年时间,如何就要给三姑爷身边添人了? 难不成是三姑娘怀孕了? 可这也不对啊。 若姑娘怀了身孕,姑爷该更加敬重、疼爱姑娘才是。断不至于昏了头,这时候还饥不择食。若真如此,侯府不直接打上门去,那都是给荣国公府颜面,又岂会张罗着给姑爷挑选伺候的人选? 话又说回来,即便姑爷身边真缺人伺候,姑娘身边不还有几个大丫鬟么? 这些大丫鬟本就是备好的妾室通房。她们从小与姑娘一道长大,能做到和姑娘齐心。且她们大都是家生子,一个人犯错牵连一家,这种人也最容易拿捏。 姑娘身边有现成的人选不用,却要挑庄子上这些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陈妈妈疑惑的看向刘妈妈,刘妈妈自然不能说主家的阴私,只是要给姑爷添人,理由也得说的过去。 刘妈妈就说:“姑爷被外放到岭南一带为官,姑娘身体孱弱,怕是不能跟过去。姑娘心疼姑爷,又知道咱们庄子上的姑娘素来乖巧伶俐,就想着从庄子上挑几个贴心人,送去伺候。” 陈妈妈明白了,但似乎又没有特别明白。 还是那句话,庄子上这些姑娘是乖巧伶俐,也确实拿的出手,但她们再出色,还能压过姑娘身边那些大丫鬟么? 那些可都是人精子,兴许她们在容色上,比庄子上的姑娘们略有逊色,但她们自幼在姑娘身边长大,那见识和能力都远在众人之上。何况她们对主子还有忠心,那选她们伺候姑爷,不是更放心? 陈妈妈心里转过这许多东西,但却没有说出口。 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眼前这些姑娘,送给那个男人不是送? 陈妈妈就满口应道:“原是这般缘故,那您就再挑几个好的,可不敢委屈了姑爷。” 面上说的亲热,可陈妈妈心里又狐疑上了。三姑爷要外放到岭南……这难道是得罪了人,被贬谪发配过去的么? 不仅陈妈妈做此想,就连下首诸位姑娘,此时心中也是这个想法。 毕竟自古以来,岭南都是流放罪人的不毛之地。那里瘴气丛生,蛇虫遍布,许多人过去待不了两年便会离世。 可姑爷竟然要到岭南为官…… 原本听到要为姑爷选人,而心头火热,想要争一争这次机遇的姑娘,此刻都赶紧把这小心思藏了起来。 她们别说往刘妈妈跟前凑了,却是忍不住将头埋到胸口处,不着痕迹的一退再退。恨不能退到门外边,让刘妈妈再看不到她们才好。 与这些姑娘的避如蛇蝎不同,云莺却在这时候抬起了头,不避不闪的看向了刘妈妈。 刘妈妈的视线与她对上,登时便明白了这姑娘的意思。 她便含笑道:“你这姑娘,倒是个胆大的。只是你身体孱弱,岭南又是久瘴之地……” “妈妈,我不怕的。”云莺眸光澄明,语气坚定,“云莺被主家养大,受主家恩惠,如今主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云莺自然义不容辞。再来,生死有命,若阎王真想索我这条命,不管我在哪里,想来都逃不过这一劫。” 金葵伸手轻轻拽了拽云莺的袖子。 作甚想不开去姑爷哪儿伺候啊? 姑爷要去岭南,先不说那不毛之地多么潦倒穷困,她们这娇滴滴的身子能不能吃得了那地界的苦。就说,那可是三姑娘的夫婿。 三姑娘应是不愿意随姑爷到任地吃苦,这才起了选人去伺候姑爷的心思。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姑娘的夫婿。姑娘能容许他们跟姑爷一道受苦,难道还能愿意他们随姑爷一起享福? 指不定等姑爷被调回京城,她们这些劳苦功高的老人,就要一命呜呼了。 这情况和被送去别的权贵府上还不同。 就如她,此番要去王府,那以后若真遇上什么难事儿,指不定还能托侯府帮一帮。 可若是跟了姑爷呢? 侯府是帮她们,还是帮府里嫡出的姑娘? 想也知道不会帮她们,那她们就彻底的孤立无援了,那又何必呢? 金葵难得发善心,可她不明白云莺的处境。 对云莺来说,去姑爷哪儿固然有千百个不好,但最起码可暂时解了她的困境,更甚者这可比去王府还要好无数倍,是云莺再是没想过的柳暗花明。 毕竟云莺还有些自己小心思,那就是,岭南千里之遥,中间她完全可以趁人不备,逃之夭夭。 尽管她也不知道,在没有户籍和路引的情况下,她能逃到哪里去。但是,先不管这些远的,如今走一步算一步。 云莺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刘妈妈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恳求。 也就在此时,陈妈妈眼神阴沉沉的看着云莺,再次开口说,“姑娘胡闹。姑娘自个儿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想来你也清楚。与其去了姑爷哪儿添乱,姑娘倒不如继续留在庄子上。” 云莺就说:“先不管我的身体好坏,只按妈妈这个说法,我以后哪里都不用去了,只安心在庄子上养老就是了,对么?” “你……”陈妈妈眉梢一提,面露厉色。她一直以为云莺懦弱胆小,是个好欺负的。却没想到,这次差点崩了她的牙。 不过也对,若这姑娘真是个胆小的,她又岂敢甩她的平儿一个耳光。 呵,原是个惯会装相,内里乌黑的! 既如此,她就更不敢让她离开这庄子了。 陈妈妈冷哼一声,就又想在刘妈妈面前上些眼药。 可这次不待她开口,刘妈妈已经先一步看了过来,不容置喙的说,“陈家的,既然云莺有这份心,就让她随我去吧。这姑娘兰心蕙质,我看差不了。切她还有心为主家分忧,可见是个有良心的,合该有一份前程。细说起来,还是你管教的好,想来她即便离了这庄子,也不会忘了你这份恩情,你说是不是啊陈家的?” 那肯定不是啊。 陈妈妈心中叫苦不迭。 就凭他们母子俩对云莺做的恶,云莺回头不报复回来,已经是她良善了,还指望她记她的好,那不是又要公羊、又要喝奶,异想天开么。 陈妈妈自然是不乐意放云莺离开的,可之前刘妈妈已经给了她颜面,将云莺从送去王府的名单中踢了出来。如今刘妈妈又想将云莺送到姑爷府上,她再反驳,那不是故意和刘妈妈过不去么? 刘妈妈是侯夫人的陪嫁妈妈,在侯府中,即便是几位主子爷见了,那都得对她行半礼的。她一个得了夫人青眼的管庄子的妈妈,一而再的在刘妈妈跟前叽叽歪歪,那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陈妈妈当即收敛起心中的不满,陪着笑说:“您说的是,这云莺确实是个好的,识大体又记恩。只是这姑娘身子弱,我之前只顾着心疼她了,全然忘了姑娘大了,总是要奔前程的。还是您老人家顾虑的周全,怪道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这话可有些捧着刘妈妈了,把她说成侯府的宝,刘妈妈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可她面上却诚惶诚恐,不住的摆手说,“老奴一个奴才,那称得上什么宝?不过日常在夫人身边当差,多听了几句教诲罢了……” 两人又互相追捧了几句,刘妈妈心情快慰,又点了秋宁,与一个名叫木槿的姑娘,准备将她们也一道送去姑爷身边。 如此,人选全都定了下来,事情就告一段落。 恰此刻已经到了用膳的时间,陈妈妈便热情的搀扶着刘妈妈去厢房用膳,其余诸位姑娘自然也都散了。 005 有解释了 云莺有了去处,加上陈妈妈也答应了放人,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将汗湿的手心,用帕子擦了擦。 但是,还不能太放松,不然事情再来个反转,她这小心脏可承受不住。 回去的路上,姑娘们都很沉默。 有了前程的,这会儿只想着低调些,不要太招人眼;而那些没前程的,神情低落,自然也无心说笑。 终于进了院子,和大部队分开,又走了一段路,只剩下云莺和金葵,以及两人的伺候丫鬟时,金葵才一言难尽的开口说:“你这人,三姑爷府上岂是什么好去处?” 见云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金葵更没好气了,“行吧,你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只是岭南千里之遥,你可别没享上福,就先在半路丧了命。” “你也是。”云莺默了片刻才说,“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对谁都那么好。” 金葵闻言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她是那爱心泛滥的滥好人么?还不是看她蠢的厉害,心思又简单,之前她心情不好多次挤兑她,她也不生气不给她添堵,她才出手帮她。 不过以后也帮不上了,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至于她自己,她这条命可金贵的很,谁想要她的命,她就是死了也要把那人拉下去和她作伴。 金葵摆摆手,“你顾好你自己就是了,别操我的心了。” 到底是要奔前程了,金葵也无暇与云樱多说些什么,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厢云莺目送着金葵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带着雀儿也回了房间。 雀儿失魂落魄的,整个人沉默的厉害。 她原以为云莺能去王府的,王府那么大,里边的人事那么复杂,云莺过去肯定需要帮手,届时她提出跟着过去伺候,云莺肯定会同意。 可云莺没能去王府,却要跟着姑爷去岭南…… 雀儿迟疑的开口说,“姑娘,您若是去岭南,奴婢就不能跟着去服侍了。” 岭南乃蛮野之地,距京又那么远,她怕死在半路,更怕死于穷困。 她之前想脱离这边的庄子,是因为她的容貌只是平平,想在庄子上出头根本不肯能。可若是去岭南……那还不如在庄子上呢。 雀儿年纪还小,脸皮还没那么厚,说出这么薄情的话后,就不敢看云莺的脸色了。她匆匆走进房间,帮云莺收拾行李,随后又在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后,手脚麻利的跑出去拿云莺的饭食。 云莺见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面上的神情终于舒缓下来。 她逃跑的心思还没歇,哪里敢让雀儿随行? 逃跑不能带雀儿,不跑的话,更不能带雀儿。 毕竟她不是原来的云莺,她也不想一辈子都扮演那个云莺。 雀儿不想跟着去,这对她来说再好不过。只是依照原主的性子,这句话却不好说出来。 云莺脑中泛过这许多念头,转身又沉默的收拾行李。 从原主残留不多的记忆中,云莺得知,原主十岁那年到了这边的庄子,如今她十六岁,已经在这边住了整整六年。 六年时间,原主身边最多的东西是各种衣衫。书籍也有一些,但不多,再就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以及一张被保养的很好的古琴。 银钱她是没有的,首饰她却有一些。 这些首饰都是原主功课做的好时,教养嬷嬷奖励给她的东西。 而原主学的最好的,一样是书法,一样是古琴。 书法云莺还能凑合,古琴她是一点都不会。也因此,愈发不能让雀儿随行。 才想到雀儿,云莺脑中蹦出一个想法:雀儿去院子里拿饭食,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云莺正想出去看看,结果就听见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以及雀儿激动的大呼小叫声。 这声音不仅引来了云莺,连住在西边厢房的金葵都被招了过来。 金葵问:“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雀儿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活像是吃到了瓜的猹,一脸兴奋。 “姑娘你们绝对想不到,香兰姑娘竟然和陈平互诉衷肠了。刘妈妈之前不是点了香兰姑娘去王府伺候么,陈平方才知道这个消息,直接与香兰姑娘闹起来了。” 陈平也知道他“监守自盗”的事情不能闹到明面上,不然不仅他吃挂落,就连他娘也落不了好。 但是,香兰被点去王府的事情,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心焦之下,直接从后窗翻到了香兰的屋子里。 这画面自然没人看见,可陈平与香兰起了争执,香兰又没有成功的将陈平安抚下来,两人都心浮气躁的,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大。 要知道,香兰这次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去处,自然被人嫉妒着,也被人监视中。 众人正愁没办法把她拉下来,如今听到她房间里的动静,可不就赶紧凑过去偷听了? 结果就是香兰与陈平被众人抓了个正着,两人已经被刘妈妈身边的人给看管起来了。 金葵听了这件事,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话都说不流利了,“他们,他们两个怎么敢的啊?” 听话音那两人还是“情投意合”,这,这,金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云莺点头。 可不是么。 院子里的姑娘都被金尊玉贵的娇养着,连府里的少爷都肖想不得,陈平莫不是看管“羊圈”的时间太长了,就以为这里的“羊”都是他的私产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先前对她动手动脚,这时候又和香兰缠绵悱恻,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话又说回来,香兰看着不像个糊涂的啊,怎么就和陈平搅合在一起了? 云莺正想着这点不对劲,那厢雀儿却痛快的道,“香兰的报应来的可真快。之前她在花厅前推了我们姑娘一把,害的我们姑娘差点破相。我那时候就想着,她这心思这么歹毒,以后肯定没有好下场。没想到她转头就有了好去处,我还在心里念着老天不长眼。谁承想老天是长了眼的,她这报应说来就来了。” 众人念着“可真糊涂!”“老天爷真是开了眼了!”“活该啊!”等词,然后才意犹未尽的散了。 虽说散了,但因为这件事情的性质太恶劣,庄子上又太无聊,众人都对此事保持着高度的关注。 就云莺屋里,雀儿伺候过她用膳,便又跑出去看热闹了。 等她再回来,就告诉云莺,早先陈平几次三番骚扰姑娘,原来都是香兰撺掇的。 那香兰也当真是个蛇蝎心肠。 她想攀高枝,又担心如云莺、金葵、挽碧这些姑娘容色太出挑,会挡了她的路。 因而,便走了弯路,和陈平勾搭上了。 面上是她们俩情投意合,暗里却是香兰借口与云樱、金葵等人不睦,哄着让陈平替她出气。 可惜,金葵是个泼辣的,即便陈平也不太敢得罪她。 挽碧早在进了庄子后,便私下里认了陈妈妈当干娘。这事儿藏得严实,香兰并不知情。但陈平作为挽碧的兄长,又岂会对自己的干妹妹下手? 挑来挑去,只有云莺脾性软好拿捏,且她没靠山,那陈平不把她提出来戏耍一番,给自己心爱的姑娘出气,还能折腾那个? 雀儿巴巴的把听来的消息都说了,云莺闻言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时候,早先那些想不通的地方都有了解释。就比如陈平虽骚扰她,面上却没有急不可耐的色相;香兰与她无冤无仇,却下死手推搡她…… “这事儿,刘妈妈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云莺最最关心的,还是两人都得了什么惩罚;以及,香兰与陈平早就搅合到一块儿,那她还能进王府么? 雀儿显然也明白云莺的意思,就偷偷看了眼门外,然后低声说:“刘妈妈只是夫人身边的陪嫁妈妈,她也处置不了陈平。不过这么大的事儿,肯定也不能姑息放任,想来刘妈妈指定是要将此事告诉侯夫人,让夫人亲自处理的。” 云莺颔首,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事情已经漏出去了,若刘妈妈铁面无私一些,在侯夫人哪里还好交代。若是放任不管,或是坐视不理,怕事后连她也要吃挂落。 至于香兰…… 雀儿道:“香兰一直说她还是清白之身,求刘妈妈网开一面,她进了王府得了宠,一定不会忘了刘妈妈,更不会忘了侯府。” 可她与陈平有私的事情已经闹得众人皆知,若依然把她送到王府,那之后雷爆的后果谁来承担? 长安候府往昭阳王府送美人,肯定是有求于昭阳王,或是说想拉拢讨好昭阳王,这种情况下,他们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又哪里会在明知道香兰不妥的情况下,还依旧把人送进去,那不是给自己挖坑么? 雀儿就说:“刘妈妈说了,既然香兰心有所属,就不把她送去王府了。不过她老人家也没继续挑人,想来也是被这事儿搅合的心烦意乱,无心选人了。” 006 小插曲 饭后一个时辰,众人都汇聚在马车附近,随时准备登车出发。 让云莺惊愕的是,她在其中还发现了神情带着怯懦,长着一双麋鹿眼的湘灵。 她猜到湘灵应该是补了香兰的缺,可如此胆小柔弱的一个姑娘,把她送到吃人的昭阳王府中,这真的好么? 正恍惚着,身后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香兰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她们飞扑着要将香兰抓回去,香兰却夺命朝刘妈妈奔来。 “妈妈带我走吧,我会听话的,我以后都会听话的……” 香兰神色疯癫,面色狰狞,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此时变得尖锐嘲哳,犹如魔音贯耳一般瘆人。 雀儿和金葵等人,都条件反射往后退了退,而云莺却反其道而行,径直跑上前两步,在关键时刻挡在了刘妈妈身前。 “滚开,你给我滚开!” 云莺被香兰猛地推搡了一把,身体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 伴随着雀儿的惊呼,云莺手中的古琴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直接飞到了旁边的马车上,随着“哐当”一声巨响,琴弦被震断了好几根。 众人都愣了片刻,随即回神过来,连连惊呼。 香兰此时终于被身后赶来的丫鬟们压服住,刘妈妈也收敛起眸中的惊色,走到云莺身边要将她拉起来。 “你这孩子,我这双老眼果真没看错,你这姑娘记恩,当真是个好的。” 云莺没有攀着刘妈妈的手起身,而是顾自撑着地站了起来。 她摔得尾椎骨作痛,站起身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妈妈见状更唏嘘了,“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死心眼呢?见了危险也不知道躲,还一个劲儿往上凑?”很是感叹的帮云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看了看不远处被摔断琴弦的古琴,刘妈妈惋惜道:“可惜了那张古琴,那物什跟了你不短时间了吧?” 云莺就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再是跟的我时间久,也没有人命贵重。” 刘妈妈笑了,“你这孩子,真真是心眼实在。罢了,你那张古琴是为了救我而折,回头我在给你寻一把更好的来。” “那就多谢妈妈了。” 云莺谢过刘妈妈,就走到金葵身边。 金葵用“出息了”的眼神看她,待刘妈妈转身去了香兰那里,她才压着声音说云莺,“行啊你,都有这心眼了。只是那琴跟了你六年了,就这么折了确实可惜。不过能换来刘妈妈对你另眼相看,倒也算值了。” 云莺轻“嗯”一声,没有解释摔琴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轻声嘀咕两句,便都闭了嘴看向刘妈妈和香兰。 香兰的头发都散了,头上的珠翠歪歪斜斜的挂在头发上,加上她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容貌非常不雅观。 香兰此时还在哭,“妈妈,我只是太想出头了,这才起了歪心思。妈妈,我知道分寸的,我当真没有毁了自个儿的清白……” 刘妈妈看她哭的不成样子,周围又聚集了太多看热闹的人,知道今天这事儿不能善了,且也是存心要敲打剩下的姑娘,刘妈妈便肃着声音,一字一顿说:“你以为我不让你进王府,是怀疑你破了身子?” 香兰用“难道不是这样么”的眼神望着她,刘妈妈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真正让我狠下心不让你去王府,却是因为你做事不择手段,也太没有底线了。” 若将这样的香兰送到王府,回头她为了得宠手段用尽,亦或是为了阻止别人出头做下肮脏事。届时王爷发怒,香兰得不了好,侯府也要受牵连。 倒也不是说,送到王府的人只能是毫无心机的小白花,那不现实,那样的姑娘在王府中也活不长久。 可你哪怕有心计,哪怕城府深,你也要藏起来,不能让人发现,更不能让人逮住你的尾巴。 而香兰,她的尾巴亮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出不了头的,更不能让她进权贵府邸。 刘妈妈说完这些话,就让人将香兰带了回去。 这庄子如今已经被她带来的人接管,不管是陈妈妈、陈平,亦或者是香兰,都要等候侯夫人发落。 香兰能跑出来第一次,可不能跑出来第二次,不然就是她们失职。 被刘妈妈的眼神瞟了一下,那些下人俱都头皮一麻,连忙保证,“再不会出差错了。”而后恭敬的行礼,将香兰带了下去。 这是发生在众人启程前的一段小插曲。 再说上了马车,云莺与秋宁、金葵,以及金葵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四个人坐在一辆马车上。 另外被选中的四人,俱都没有带丫鬟同行,如此她们坐了一辆马车,倒也刚刚好。 因为马车中还坐着一个云莺不太熟悉的秋宁,她便不怎么说话。金葵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忧心以后得处境,也没有开口。 马车中很是沉默,也就在这种沉默中,赶在天黑之前,众人终于进了京城的大门,来到了长安候府。 一行人从后门进入,拐过了一道道走廊,又绕过了一座座亭台,最后才在一处略显偏远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子虽偏僻,但布置的却很清雅。处处都整洁妥帖,能看出来是有人精心打扫布置的,不知道是不是专门用来安置她们这样人的地方。 刘妈妈交代她们安心住着,又略讲了几句规矩,便让她们进去收拾。 她也离了这院子,赶紧去侯夫人那处交差。 却说刘妈妈走后,云莺和金葵在小丫鬟的指引下,进了分给她们的房间。 这是处陌生的地方,众人都谨言慎行,谁也不敢多踏出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晚饭后,众人好生洗漱过,都躺下休息了。 赶了半天路,再加上早先为了自己的前程揪着心,她们好些时日不曾好生歇息过。如今事情定了下来,她们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云莺在陌生地方是很难睡得着的,但可能是这具身体还没养好,也可能是今天一天太耗费心神,她躺在床上不久,竟也睡得憨熟,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边院子里一片静谧安好,那厢侯夫人的房间中,气氛却有些压抑。 刘妈妈过来交差时,恰逢世子夫人领着两个嫡孙在侯夫人这里陪伴。 稍后侯夫人又留世子夫人,以及两个孙子一道用晚饭。 等三人离开,侯夫人洗漱过收拾妥当,时间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刘妈妈一边给侯夫人通头发,一边将庄子上的种种说了。 侯夫人闭眼听着,不置一词,哪怕是听到,香兰为出头,勾搭陈平算计欺压别的的姑娘,她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听刘妈妈说,陈妈妈知道这些事情后也没有作为,反倒刻意放纵她的儿子作恶,她终究是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冷笑。 “我多日不过问,她们还真当那庄子是她们自己的了。人心可真是个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想想早几年,陈家的当差也是兢兢业业,何曾敢这般懈怠张狂?” 刘妈妈自然是和侯夫人一样同仇敌忾,她也骂了几句,“心大了,教不好了。” 随后又道,“我回来时,陈家的还跪下给我磕头,求我在夫人面前替她说几句好话。还说,她这些年替夫人看着那庄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希望夫人看在她这些年做事还算尽心的份儿上,饶过他们母子俩这一次。” “我饶过他们,等这些被他们欺辱的姑娘出头了,恳求贵人们替他们张目了,届时为侯府带来了麻烦,侯爷又岂会饶了我?” 侯夫人冷静道:“他们不是无知小儿,早在做下恶时,就该知道事情暴露,他们不会有好结果。可他们还是做了,为什么?是觉得我不会惩罚他们,以防跟前的老人们寒了心?还是觉得我离不得他们,少了他们娘俩那庄子就没法运转?” 侯夫人轻吐一口气,“庄子是用不起他们娘俩了,只贸然打杀了他们,怕是也让老人们心寒。如此,就打发他们去雍州看宅子去吧。也不用他们母子分离,权当做是我感念他们多年不易,给他们母子俩一个恩典。” 刘妈妈“唉”了一声,痛快的将这事儿应了下来。 这也算是那娘俩的报应了。 雍州远在千里之外,比岭南好不到哪里去。那里有一个夫人的陪嫁庄子,只是多年没有用心经营,每每入不敷出。 加上雍州苦寒,去了那里真就是受难去的。 猛一下从一个富贵安乐窝,转移到苦寒荒僻之地,怕是陈妈妈母子轻易接受不了这种落差,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不过谁让他们活该呢。 想到香兰和陈平的事情暴露后,陈妈妈跪在她面前哭诉。说都是她瞎了眼,误以为是云莺勾搭陈平,熟料真正勾了陈平的竟是香兰…… 也是到那时,刘妈妈才明白,陈妈妈为何几次三番不欲云莺出头,原来是要公报私仇。 可她也是蠢,报仇还找错了人。 当然,这话并不是说,若云莺和陈平有私,陈妈妈就可以全凭自己的意思打压云莺,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 那庄子上每一个姑娘都比他们娘俩贵重。 而且她也觉得,只要那些姑娘们眼不瞎,心不盲,又有谁能看上五短身材、容貌丑陋的陈平? 陈妈妈定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她装聋作哑,只把一切的罪过都归咎到姑娘们身上,反而对自己儿子一日比一日的嚣张做派坐视不理。 如今,她的报应来了。 007 初来乍到 陈平母子的下场已定,刘妈妈又问侯夫人,香兰该如何处置。 那样的姑娘是断然不能让她爬到上面去的。 她做事不折手段,心思也太毒,今天他们折损了她的脸面,事后她若走上高处,指定会还了这一巴掌。 可养了她这么多年,贸然打杀了她、亦或是对她弃之不用,那也是可惜。 刘妈妈正想着,该如何处置香兰才合适,侯夫人已经开口道:“她心太野了,就怕带坏了其余姑娘,庄子上她不能待了,往上送也不合适,那就以施恩的手段往下送。” 侯夫人说:“稍后我问问侯爷,最近可有看好的年轻人,届时将香兰送过去就是。”如此,香兰之后要扒着侯府过活,自然就不敢使坏了。 主仆两人说定了这些烦心事,侯夫人又问起这次挑选出的几位姑娘如何,刘妈妈一一说了,又特别提起了云莺。 在方才她也提了云莺,但只说陈妈妈不喜这姑娘,刻意打压她。如今提及云莺,她却道:“是个心思单纯的,送到王府怕是保不住性命,送到姑爷哪里,倒也还好。” 提起给姑爷送人,侯夫人不禁又想起自己那糟心的次女来。 侯府的大姑娘林淑玉,与三姑娘林淑清,都出自她的肚子。大姑娘的婚嫁哪儿哪儿都顺利,轮到这个小女儿了,却哪儿哪儿都不顺。 好不容易淑清出嫁了,夫婿乃是荣国公府的嫡次子陈宴洲——宴洲虽是继室所出,但无论容貌、品性,亦或才能,俱是上上等,这也算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熟料,成亲半年,姑娘和姑爷别说相敬如宾了,却是冷淡的和陌生人差不多。 这事儿让侯夫人很是忧愁。 她本想再劝劝自己的姑娘,让她和夫君好好过日子。 谁能料想,也就在这个关头,陈宴洲的恩师牵连到先太子的案子里。陈宴洲不肯与恩师断绝关系,也被牵累,直接被贬到岭南一带做知县去。 女儿与姑爷感情不睦,自然更不愿意陪他去吃苦。可姑爷只身上任,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也说不过去。 为防婆母往姑爷身边塞人,淑清就求到了娘家,要从娘家的庄子上挑几个姑娘过去伺候…… 侯夫人至今想想她那骄蛮任性的小女儿,脑壳都嗡嗡的疼。 可她劝也劝了,打也打了,姑娘只不肯将话收回去。甚至还放话说,若是娘家不给人,她就自己找人牙子,买几个看好的送过去…… 侯夫人被小女儿折磨的没办法,只能妥协退让,让刘妈妈趁着给昭阳王府选人之际,趁机也给姑爷挑几个心思单纯些的带来。 想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侯夫人的心思更重了,心情也更烦闷了。 无奈女儿是亲生的,不管她的事儿还不行。 侯夫人就说:“明日你去荣国公府一趟,只说我这儿得了几匹好料子,让淑清回来选几匹喜欢的带走。” 刘妈妈赶紧应“是”。 侯夫人又叹气,“人给她挑好了,总要让她看看合不合适。再有,我也想再劝劝淑清,最好还是她陪姑爷过去任地。她们是年少夫妻,膝下又没有个子嗣,她能陪夫婿过苦日子固然好,若她实在受不住清贫,好歹也等有了身孕再回京……女人这一辈子,不管得不得夫婿看重,总归要有个孩子傍身才行。” “夫人您放心,三姑娘不是不懂事的人。您再和姑娘好好说说,姑娘会想通的。” “她若能那么轻易想通,又哪里还用得着你去庄子上挑人……罢了,谁让这孽障是我生的,明日再劝一劝她就是了。” 这边主仆两个拉拉杂杂的说了不少,眼瞅着外边一更的梆子都敲响了,侯爷也没过来,侯夫人便明白,侯爷这要么是在妾室房里歇下了,要么就还在书房忙碌。 不过这些时日侯爷被朝上的事儿闹得头大,想来也没心思与妾室胡闹。 侯夫人心中淡淡的泛过这些事情,轻轻呼出一口郁气,随即便上床歇息去了。 *** 翌日,天一亮云莺就睁开了眼。 她听着外边传来的细碎的脚步声,手脚麻利的拿出一身衣衫穿戴起来。 才将衣衫穿戴整齐,就听到房门被敲响了。 “姑娘,您起了么?该梳洗了,早膳马上就送来了。” 云莺一边应了一声“起来了”,一边快走两步上前,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一个比雀儿年龄还小些的丫鬟,看模样不过十岁左右。她梳着花苞头,穿着青色绣兰草纹的衣衫,腰上还挂着一条黄色的络子。 小丫头人不大,端着半盆水却站的稳稳当当。 云莺见状赶紧侧身让开地方。 昨天就是这个名唤采莲的小丫鬟伺候的她梳洗,当时见她年纪小,她还要接过她手中的活儿,不想这小丫鬟却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来,说是万不敢劳累姑娘,被管事嬷嬷发现,她是要受罚的。 小丫鬟惴惴不安的模样太可怜,云莺便不敢再替她做事。 采莲显然是做惯了粗活的,手脚麻利的很。 她伺候了云莺梳洗,又端着盆往外走。边走边说,“稍后采云姐姐会来给姑娘梳头,采薇姐姐会来送饭,姑娘稍等片刻人就过来。” 果然,采莲才刚出门,采云就过来了。 这姑娘和采莲的打扮相似,只上衣不是青色,而是换成了蓝色。之后梳头时采云和云莺说,穿青色上衣的是府里的粗使丫鬟,她穿蓝色,是三等,二等丫鬟穿粉色,一等穿紫色。 当然,这是春夏的衣衫颜色,等到了冬日,不同等级的丫鬟穿着的服饰颜色又要不同。 采云嘴巴伶俐,手也很巧,她给云莺梳了一个清雅的望仙髻,又给她挑了一根白玉铃兰带流苏的簪子插在头上。 云莺外在表现的很沉默,这簪子上头,再加上她身上还有几分孱弱的病态,一时间倒是衬得她清清冷冷的,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 采云不由赞了一声,“姑娘好模样,怪不得有个好前程。” “是你的手艺好才对。” “主要还是看脸。”采云笑了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采薇拎着食盒进来了。 采云不在耽搁,问云莺行了礼,这便告退了。 采薇不如采莲和采云健谈,只是沉默的服侍云莺用膳。等这顿饭用完,采薇才道,“姑娘休息吧,稍后夫人应该会见一见姑娘们。” 云莺说了句“多谢妹妹告知”,她目送采薇离去,才想去琢磨琢磨侯府的人事,结果就见金葵带着小丫鬟走了过来。 也不用云莺招呼,金葵顾自在她旁边的凳子上落了坐。 她低声和云莺说,“刚才那些丫鬟和你说了没有?” “说什么?” “中午侯夫人要见我们的事儿。”金葵瞪眼说,“还得侯夫人点头,咱们才能被送出去。侯夫人不点头,咱们八成还得回庄子上。” “那应该不至于。”云莺想了想道:“咱们好歹是刘妈妈挑过来的人,侯夫人对刘妈妈的眼光还是信任的。况且,即便不给咱们面子,还能驳了刘妈妈的面子不成?见咱们应该就是走个过场,你不用太担心。” 金葵闻言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她放下心,又和云莺扯起闲篇,说起了这一晚上她打探来的侯府的信息。 长安侯府的老夫人还在世,老夫人膝下有三子,长子也就是如今的长安候,同时因老夫人健在,侯府就没有分家,也就是侯府还有二爷和三爷。 侯府的二老爷是个色胚,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二房的丫鬟嫌少有没被他上手的;侯府的三老爷倒是出息,他携夫人与子女在外地做官,几年未归。 又说侯夫人生育了两子两女,嫡长子就是这长安候府的世子爷,长相很是俊朗周正;次子在国子监读书,听说学问很好;长女嫁给了昌顺伯世子,一年前昌顺伯病故,世子袭了爵位,如今见了大姑娘也要称一句昌顺伯夫人;至于侯夫人的次女,也嫁到了门当户对的荣国公府,夫君正是荣国公的嫡次子。 说到侯夫人的次女与荣国公次子,金葵不免多说了几句,因为云莺之后就是要在他们夫妇手下讨生活的。 008 去见人 在金葵打探来的消息中,这位三姑娘虽然生得花容月貌,但那脾性可真是,娇蛮任性,等闲人不敢惹的。 “我听人说,只是听人说啊,说是上年中元节三姑娘去河边放花灯,不知何故竟然落了水。当时才下过大雨不久,河道湍急,三姑娘在的地方又偏僻,灯火昏暗的很。若不是荣国公府的二爷听到呼唤赶过去救了她,指不定三姑娘命都没了。” 因为救了三姑娘,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加上门当户对,亲事自然很快定了下来。到了年末,两人成亲,距今满打满算也就半年时间。 “之前刘妈妈说,都是因为三姑娘身体孱弱,才不肯随姑爷去任地。可我昨天半夜睡不着,出来散步,走到墙根处恰好听到丫鬟们嚼舌根,好似三姑娘一直不同意这婚事,是侯夫人与侯爷硬压着她,她才嫁了过去。” 金葵见云莺丝毫没意思到问题的严重性,更愁了。忍不住便拍了云莺一下,说道,“三姑娘被父母硬压着与姑爷成了亲,心里肯定有气,想来也不会好好和姑爷过日子。姑爷也是天子骄子,哪里会上赶着讨好姑娘?这夫妻俩啊,八成别扭着呢。你这被送过去,姑爷不牵罪你们已经是脾性好了,指望姑爷恩宠你们,想来也不可能。” 她听说姑爷已经出发去任地了,这若是她们随姑爷一同出发,指不定路上还能培养点情分出来,让姑爷多怜惜几分。如今么,不被原道送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金葵长吁短叹,云莺闻言面上也露出来愁色——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很愁,毕竟她至今都做着白日梦,想要趁机逃跑。 两人面对面愁了一会儿,云莺转移话题问道:“昨天怎么回事儿?湘灵怎么也过来了,她是顶替了香兰么?” 云莺唏嘘着说,“她看着就胆小怯懦的厉害,把她送进王府能保住命么?” “担心她,你倒不如先担心你自己。”金葵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来,“昨天湘灵就站在你身后,刘妈妈要选人往王府送时,你站出来了,湘灵也站出来了。” 见云莺拧着眉头,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金葵继续放大招,“昨天香兰和陈平的事儿被爆出来,湘灵就在第一时间瞒着众人去找了刘妈妈。也不知道她与刘妈妈说了什么,这之后她就代替了香兰。” 金葵轻笑,“你想不到吧?其实我倒不太意外。能在庄子上活到现在的,没几个是心思简单的。湘灵再是表现的懦弱可欺,可在庄子上这么几年,你见谁占过她的便宜。她啊,藏的深着呢。” 云莺很是震撼的睁大眼睛,一副听到了天方夜谭的模样。 金葵见状,忍不住继续指点她说,“以后遇到这样纯洁无害的‘小白兔’,你可一定避的远远的。这样的人外表可欺,可真动起真格来,她能要你的命。” 云莺良久后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那挽碧呢?”挽碧认了陈妈妈当干娘,陈妈妈和陈平都被关起来等候发落了,挽碧没受牵连么? “她受什么牵连?她不过是识人不清,没有看透陈妈妈和陈平的为人罢了……” 云莺的世界观再次受到冲击。 这一次,她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在金葵的注视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还只是一个庄子上的姑娘,就有这么多心思算计,有这么多手段较量。如今她走出庄子,遇到更多的人,以后更该留个心眼,该更加谨慎才行。最起码,千万要保住了这条小命。 两人说着话,时间就过的很快。还没感觉时间流逝呢,就见采莲一脸笑意的走了进来说:“两位姑娘,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云莺和金葵登时不再说什么,赶紧起身收拾好了自己,随后跟在小丫鬟身后出了门。 秋宁已经在院内等着了,见云莺和金葵一道过来,她轻笑着说:“早知道两位姐姐在一处说话,我就过去凑热闹了。” 金葵丢出一句,“你不是和湘灵关系最好?她如今就在同一个院子住着,你若闲的无聊,过去寻她说话不就是了?” 秋宁闻言只笑了笑,却没有回话。 她往日里是和湘灵最好,看在湘灵懵懂怯懦的份儿上,她也愿意多照顾她几分。可自从湘灵背着人偷摸去寻了刘妈妈,她就知道,她以往被蒙蔽了双眼,看错人了。 湘灵不是没主意的小姑娘,相反,她主意正着呢,心也大着呢。那姑娘心里藏着猛虎,她可不敢再和她接近,不然什么时候被她吃了都不知道。 趁着其余姑娘还没过来,金葵问采莲套话,从采莲哪里得知,三姑娘也从婆家回来了,如今正在侯夫人屋里陪着说话呢。 这话一出,秋宁嘴一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她条件反射看向云莺,却见云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由纳闷的问道:“姐姐不紧张么?” 不早不晚,三姑娘偏就在今天,在这个时候,回了娘家陪侯夫人说话,那真正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动动脚指头都知道。 一想到这是未来的主母,秋宁浑身紧绷,好似马上要去打一场硬仗。 云莺见秋宁如临大敌的模样,轻轻开口说:“还好,不是太紧张……”似乎觉得这话太死板了,她又加了一句,“能伺候三姑娘固然是我的福分,不能也没关系,等下次机会就是了。” 左右现在陈妈妈和陈平也被发落了,她就是被退货回庄子上,也没什么可忧心的。 仔细一想,若此时回庄子上,竟然再好不过。到时候她就有了充足的时间,为逃跑做准备,也能将之后的路该如何走,想的更清楚明白些。 当然,走到这一步,再想回庄子上也难了。毕竟就像她方才说的,不管是侯夫人还是三姑娘,到底要给刘妈妈几分颜面。刘妈妈亲自挑的人,若不是有明显的瑕疵,断不会被送回去。 出神的空挡,院子里诸位姑娘已经到齐了。 众人跟在采莲身后往外走。 走了不多长一段路,在一处走廊处换上了一个嬷嬷领路。 老嬷嬷面上都是纹路,头发梳的板板正正,一根头发丝都不带凌乱的。她看着很是严肃,眯着眼扫了扫身后貌美如花的姑娘们,冷沉沉的说了一句,“都跟上来,路上不要东瞅西望,看准了你们脚下,别摔破了相。” 众人好似被给了个下马威……不过倒是都听话的垂下脑袋,再不敢四处打量了。 穿过两道走廊,三个拱门,周围的景致越来越惊艳,路上碰上的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越来越多,可不仅不见嘈杂,四周反而越发安静。 该是快到侯夫人的居所了…… 云莺这么想着,忍不住微微松了一口气。可随后她们竟又走了半柱香功夫,才在一处院子外停了下来。 那嬷嬷与看门的婆子打招呼,云莺诸人却是不着痕迹的拿起帕子,擦起头脸上的汗水来。 如今将入六月,天气热的不行。尽管现在天色还早,空气中还有几分清凉,可耐不住她们走了足有一个时辰的路,腿都要走断了,身上更是连里衣都汗湿了…… 出神的空挡,之前带路的嬷嬷已经交代他们随看门的婆子进去。 众人赶紧行礼,而后老老实实的跟在看门婆子身后,走进了侯夫人的院子。 009 难缠 侯夫人正在劝说女儿淑清,让她去姑爷外放的地方照顾姑爷。能培养些夫妻情分固然是好,即便不能,好歹怀上个孩子。 可惜林淑清完全不将这些话听在耳里,反倒摆出一副厌烦的模样来,她很不耐烦听母亲说这些教导人的话。 该好好的和夫婿过日子,该早些留个子嗣傍身,这些难道她不知道么? 可陈宴洲不是她的意中人,她也不得陈宴洲的喜欢,她们两个能做到不相看两厌都难,如何还能同床共枕、孕育子嗣? 林淑清想想陈宴洲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由烦闷的撇撇嘴。 别说她不愿意,就算她真拉下脸来去求个子嗣,想来陈宴洲也不会给她。 她们两个啊,相看两厌。 林淑清不耐烦的说:“娘,您也心疼心疼女儿吧。女儿自出生受过的最大的罪,就是上年中元节落水。那次险些要了女儿半条命,这还是在您跟前,女儿都差点没了,让女儿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您舍得么?您就不担心女儿到时候把命丢那里,您连女儿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林淑清口不择言,侯夫人却听不得她说这些话。 一想到女儿中元节浑身湿漉漉的被人送回来,高烧了三天三夜才苏醒,她至今都心惊肉跳。再一听女儿说把命丢在岭南,侯夫人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平日里再是端庄稳重的侯夫人,此时也有些慌乱。她拍打着林淑清的胳膊,严厉的瞪着她,“你小孩儿家家,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菩萨别听她小孩儿家家的胡话,她是不懂事,瞎胡闹的,菩萨可千万保佑我的清儿平平安安、健健全全的,回头信女给您塑金身。” 拜了菩萨,侯夫人又瞪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儿,“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林淑清不情不愿的妥协,“知道了,女儿以后再不说了还不行么?不过娘您也别逼我去岭南了,那穷乡僻壤的,我真吃不了那个苦。”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侯夫人如何还敢威逼女儿,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点了她一指头,“你啊,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林淑清见侯夫人松口,高兴的什么似的。她抱着母亲的腰不住的撒娇,“就知道娘最疼我了,娘对我最好了。” “你啊,除了撒娇卖痴,还会做什么?”话说的嫌弃,可侯夫人面上的表情却一片怜爱。 仔细想起来,淑清说的又何尝没有道理?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娇娇女,要去岭南吃苦受罪——岭南那是人待得地方么? 就是些身强体壮的男人,到了那边也有扛不住倒下的。就更别提她这从小养在富贵窝里的女儿了。 到底是女儿的性命重要,还是未来的外孙重要,侯夫人心里一清二楚。 当下只能再叹一口气,无力的说,“不去就不去吧,娘按你说的,让刘妈妈从庄子上给你挑了几个安分的姑娘来,你看看可能入眼?若是还看的过去,就赶紧把他们送往岭南去。” 姑爷的任命下的急,他走的也匆忙。算算时间,如今出京快半个月了。再不赶紧将人送过去,回头姑爷收了那边人的孝敬,将来还得女儿为难。 侯夫人这话说出来,林淑清混不在意的撇撇嘴,“我为难什么,我才不在意呢。若不是不想让我婆母往陈宴洲身边塞人,我甚至都不打算送人去伺候他。”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说?”侯夫人又瞪了她一眼,“那到底是你婆母,不管人前人后,该给她的敬重不能少。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可不敢胡言乱语了。不然你说习惯了,说漏了嘴,今后那府里可没你的容身之地了。” 林淑清再次撇嘴,侯夫人这次却不纵着女儿了,严厉道:“你记住了,就这一次,下次再敢让我听你说你婆婆的不是,你就给我跪祠堂抄经书去。” “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说了还不行么?”林淑清扁着嘴巴,“我也就在您面前说一说,我还是知道分寸的。” 就在侯夫人还想继续教训女儿的时候,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夫人,几位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侯夫人登时不再说什么话,而是拉着女儿,让她在旁边坐好。 刘妈妈这时候也不装隐形人了,她见那尊贵的母女俩终于收敛了情绪,这才喊了声,“都叫进来吧。” 云莺几人恭敬的垂着首看着地面,规规矩矩的进了室内,老老实实的给侯夫人见了礼。 侯夫人打眼扫过诸位姑娘,因为垂首的缘故,倒也看不清她们的面容。不过庄子里的姑娘容颜都不差,她们规矩也学的好,最起码大面上能过的去。 侯夫人道:“都起来吧。” 云莺几人这才应了是,缓缓站起身来。 “都抬起头来我看看。” 云莺几人再次应“是”,俱都抬起了头,眼睛却不敢直视侯夫人,而是看着侯夫人颈下的位置。 不过就刚才抬头那一撇,也足够云莺等人看清楚侯夫人的容貌了。 侯夫人实际年龄已四旬有余,可看容貌,她也不过三旬左右的样子。 她头发梳成堕马髻,脸上神情平静无波。她着莲青色双秀缎裳,头上也只一支点翠嵌宝大发钗。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可她通身的气势太过威严端庄,那双眸明明只是云淡风轻的扫视过来,可却让人脊背一凉,似是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云莺诸人的呼吸,一时间都放的轻轻的,神态也更恭敬了一些。 众人沉默的任由侯夫人打量,也就是此时,坐在侯夫人身侧的,容貌艳丽、穿着奢靡,神情骄蛮的小妇人开口了。 这该是府里的三姑娘了。 她长相与侯夫人有五分相似,倒是花容月貌的一副好皮相。可她眉头上挑着,嘴唇轻抿着,看人时微眯的双眸中带着打量与鄙夷,看起来就不是个易于的主。 林淑清问道:“那几个是要送到荣国公府的?” 侯夫人没说话,顾自端起旁边的茶盏喝起茶来。 刘妈妈赶紧笑着上前两步,点了云莺三人。随后才笑盈盈的对林淑清说:“就这三人,分别唤云莺、木槿、秋宁。姑娘看是否合眼缘。若您不喜欢,奴婢再给您挑别的去。” 林淑清就说:“合不合我的眼缘有什么关系,这人也不是要留到我跟前伺候的。她们是要送到姑爷身边的,只要合姑爷的眼缘就行了。” 刘妈妈被噎了一把,僵立在原地。 侯夫人很不赞同女儿说话这么阴阳怪气,觉得她失了侯府贵女的体面。 林淑清素来无法无天惯了,母亲瞪她她也不疼不痒。 她继续带着挑剔的眼光看云莺三人。可云莺清冷若仙,秋宁看面相就温婉贤淑,木槿玲珑小巧,看人时小意温柔……总归各有各的好。 林淑清轻哼一声:“你叫云莺?”她问云莺说,随后又看向木槿,“你叫木槿?” 云莺和木槿俱都提起了心,上前一步,俯首恭敬的应声“奴婢云莺”“奴婢木槿”。 林淑清仔细看着她们,“木槿花清冷优雅,黄莺鸟娇小可人,依我看,你们俩的姓名起错了,互相换一换倒是更好。” 屋内一时静寂下来。 若是换做寻常人,这时候为了在主子跟前讨巧卖乖,指定就响亮的应下林淑清这要求了。可木槿胆子是真小,一时间被吓得“奴婢,奴婢”个不停,奴婢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姑娘觉得好,那奴婢以后就叫云莺了”这句话,反而惹得林淑清更加厌烦,斥责了一句,“行了,不想改不改就是了。” “奴,奴婢……”木槿脸色都涨红了。她是想改的,夫人说让她改,她肯定改啊,可夫人不等她把话说完。 林淑清跟撵苍蝇似的挥挥手,让她们赶紧下去。 侯夫人似看出来,女儿的厌烦不止是因为木槿的口吃,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只她自己却没意识到。 侯夫人就试探的问道:“不如……这三人就不送了,你过去照顾姑爷?你和姑爷是夫妻,想来姑爷嘴上不说,心里却也盼着你过去。” 云莺眼皮抬了抬,木槿的手掌攥紧了,而秋宁,似乎不经意间略往前挪了半步。 云莺只做没看见这些画面,继续垂首听上边的母女俩说话。 林淑清原本心里还有点不得劲,可听母亲提议不送人,她心一慌,又不乐意了,心里那点不舒坦也立马烟消云散。 她怕母亲反悔,就急不可耐的说,“送,怎么能不送,人都选好了。”又一脸委屈的看着侯夫人,“娘,您竟然还想让我去岭南,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您一点都不心疼我,您说话不算数!” 侯夫人头疼的捂住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行了,你不想去就不去吧。倒是这三人,你若想送,就赶紧送去。不过人得从荣国公府往外送,直接从侯府将人送去姑爷哪里,这不像话。”事情没这么办的,那太不讲究,也太不体面了。 陈淑清闻言破涕为笑,缠着侯夫人又撒起娇来。 这之后就没云莺三人什么事儿了,侯夫人又仔细看起金葵四人来。 陈淑清见状也好奇的盯着那四人。 她方才听母亲说,这几个是要送到昭阳王府的。至于为何往王府送人,母亲却没告诉她,不过她也不关心就是了。 云莺七人很快就被打发了出来。 一出正房,外边的热气迎面扑来,一时间就跟进了蒸房似的。 方才屋里有冰盆,诸人进去后有多舒服,如今出来就有多遭罪。 鉴于天气实在太热,怕晒中暑了,也怕将自己白嫩的肌肤晒黑了,几位姑娘谁也没顾得上多说话,出了侯夫人的院子,就脚步匆匆往昨晚居住的院子赶去。 011 安排人手 等这娘俩离开了荣欣堂,小冯氏这才开口问林淑清,“你母亲身体可还好?” 林淑清点头,“母亲身体健康无忧。” 两人扯了几句闲篇,林淑清这才开口说起了正事儿。 她先是唤了一声“母亲”,待小冯氏应了后,林淑清才继续道:“母亲也知道,我这身体不争气,受不得一点劳累。岭南距京千里之遥,我有心与夫君一同前往,却苦于身体病弱,担心到了岭南不仅帮不上夫君,反倒给夫君添了麻烦。” 小冯氏轻叹一口气,想起远去的儿子,心里俱是感伤,可这感伤却不好在儿媳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儿媳不会与她共情。 小冯氏只说,“娘知道你的意思,娘也体谅你的难处。娘之前也问过二郎,他也不欲你跟着奔波,想让你在京城荣养。” 林淑清低着头扁着嘴,心里冷笑,嘴上甜蜜,“夫君体贴,是我愧对夫君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只夫君心疼我,我却不能对夫君的处境视之不理。娘,我这厢特意选了几个合适的人,想要托娘送到岭南去。” “送人?”小冯氏蹙眉看向林淑清,“你是说,你给二郎选了几个伺候的丫头?” 小冯氏秀美白净的面庞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小冯氏容貌只能称得上秀美,比起她惊才绝艳的姐姐来,她多有不足。可她秉性宽和,无欲无求,也不和人起纷争,言而总之一句话,就是心很宽。心宽了,她整个人就很显年轻,不管是与世子夫人还是林淑清坐在一起,不像是婆媳,反倒如姐妹一般。 但这般平和无争的小冯氏,听到妾室、通房之流,也忍不住蹙眉。盖因为还在娘家时,因为父亲有一宠妾,她与娘和姐姐没少吃苦头。 还是姐姐和荣国公成了亲,她和娘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但那几年吃过的苦、受过的奚落、遭遇过的冷待,她从没忘过。这就导致,小冯氏“谈虎色变”。 鉴于此,她在世子与世子夫人成亲后,从没插手过他们夫妻俩的事儿。即便世子夫人进门后三年无所出,她也没给继子房里塞人;甚至还在荣国公急着抱孙子时,让他再耐心等一等,以免坏了儿子与儿媳的情分。 她没想给继子房里塞人恶心人,更不想往亲生的儿子房里塞人。 即便她不满意林淑清,可同为女人,她和她娘曾经吃过的苦,她不想让林淑清再吃一次。 小冯氏就提醒说:“天高皇帝远,你不在二郎跟前守着,就怕那些丫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林淑清却没觉得婆母这是在好意提醒自己什么,她只以为,婆母这还是在隐晦的表达,自己不跟夫君同去她略有不满。 但再不满又如何,她打定了主意不去,她就不会去。 林淑清道:“母亲的顾虑儿媳也有,只是,到底是夫君更重要些。不管是迎来送往,还是夫君的日常起居,总要有人看着,我们才能放心。再来,只是送几个丫头过去伺候,又不给名分,即便他们有做大的心,只我与母亲不肯点头,想来那些丫头再能闹腾也没用。” 更别说,那三个丫头的身契都在她手里捏着。真让她没脸了,回头提脚卖了她们,保准让她们连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 小冯氏看见了林淑清面前的冷色,一时间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不知道究竟该可怜林淑清好,还是可怜那些即将被送去的丫头好。 她沉默许久,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就把人送过去吧。” 林淑清这时候又知道卖乖了,“人是我挑的,我觉得还能看过眼。只是儿媳到底年轻,也没见过几个人,这几个人母亲要么帮我掌掌眼,确定都是心思干净的,咱们再往夫君那边送?” 小冯氏只说,“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你说心思干净,想必那几个丫头就不是坏的,直接送去就行。” 此时小冯氏也想明白了,这几个丫头,八成是长安侯夫人帮着挑选的。不然也不能这么巧,这儿媳回了一趟娘家,就带着这么几个人回来。 既然长安候夫人经了手,就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毕竟这世上有再多人盼着你不好,但绝对还有你母亲盼着你好。 如今需要担心的,也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将长安候府看好的姑娘送到儿子身边,这些姑娘不会变成监视儿子的人么?若他们定期给长安候回复儿子在公事上的动向,会给儿子带来麻烦么? 小冯氏是个心思简单的,她想不通的问题,就拿来问荣国公。 荣国公五官冷肃,面有薄须。他已是不惑之年,可身躯依旧笔挺高大,目光也依旧幽深锐利。 荣国公年轻时,就是京城颇负盛名的美男子。如今他已到不惑之年,可除了身上的威严与日俱增,他本人却不见苍老几分。依旧是那般硬朗俊美的容颜,让人痴迷又敬畏。 小冯氏虽与他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可还是不太适应他身上强悍的气势,与他说话时,也多是垂着首的。 夜深了,小冯氏一边伺候夫君将衣衫脱下,一边与他说了往儿子那边送人的事儿。 荣国公听明白了她的忧心,冷声道:“他若连这点事儿都需要我为他操持,他也不配做我的儿子了。” 这话小冯氏不爱听,可惜她是个懒的,也素来不敢与荣国公争执什么。因而,也只抿着唇没说话。等荣国公进了净室去沐浴,小冯氏却收拾收拾顾自睡去了。 她是个心大的,那点不愉快她已经懒得计较,可她也不想搭理荣国公了。等荣国公再次回到内室,便见她已经睡熟了…… *** 翌日一早,云莺几人起身后用了早膳,便等来了丫鬟的传唤,让她们三个收拾收拾去荣欣堂。 荣欣堂是国公夫人的居所,此时让她们过去,自然是国公夫人要瞧瞧她们妥不妥帖。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小冯氏原本是不见这几人的,可昨晚做了一夜噩梦,梦见她的二郎去了岭南后水土不服,险些把小命留在那里。 他府上没个伺候的妇人,只有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厮跟随着。可大男人家伺候人难免疏漏,她的二郎为此受了大罪。 荣国公夫人今早一起身就魂不守舍,最后还是决定看看这三人如何再说。若她们还算周全她就不掺和了,若还是一团懵懂孩子气,她免不得要再派个人跟过去。 云莺几人到了荣欣堂时,就见林淑清已经在了。 她正和小冯氏说:“我也是担心她们没经过事儿,到时候帮不上忙反添乱。是以儿媳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儿媳身边的瑞珠也一道送过去。” 瑞珠是个沉默寡言的丫头,虽是林淑清身边的大丫鬟,但却是四个大丫鬟中最不出挑、也最沉默的那一个。 她容貌平平,只是有一手算账的本事,且对主子忠心,便一路高升,升到了大丫鬟的位份上。 小冯氏疑惑的看向瑞珠时,瑞珠赶紧从椅子后边绕过来,冲着小冯氏福了福身。 小冯氏见这丫头规矩极好,就纳罕极了,“她是你的得用丫鬟,若送去二郎哪里,你这边可还凑手?不能因为二郎委屈了你,不然二郎回来要怨我了。” 林淑清笑呵呵,“我身边丫头多的是,走了一个瑞珠,我再提拔别的就是。娘别为我担心,还是夫君那边更重要一些。”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云莺三人就进了门。 小冯氏待几人行过礼后将人叫起,三张芙蓉面登时就映在了眼前。 任是小冯氏见惯了美人绝色,此时也不免怔神。这几个姑娘的容貌未免太出挑了,淑清将人送过去,真就不怕她们得了宠,以后二郎再离不得她们? 小冯氏看看林淑清,林淑清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这情况,要么就是林淑清确信自己能拿捏住着三个,要么就是对她的二郎不在意。 小冯氏轻呼一口气,简单问了两句,就将三人打发走了。 一时半刻哪里能看清一个人的为人呢?就像是她,也是等这个儿媳进了门,才看清了她身上的种种不妥。可惜,人已经进了荣国公府的大门,后悔无用了。 小冯氏最终还是决定,送个老人到陈宴洲哪里去看着,但话不能说这么直白,怕林淑清再多想。只说是此去岭南几千里之遥,要有个老人看顾着几位姑娘她才放心。 老人经的事儿多,也会照顾人,路上这些姑娘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老人也能拿个主意照应几分。 最后定了小冯氏身边的丁姑姑跟着一道去。 这位丁姑姑早先也是小冯氏身边的大丫鬟,她不愿意成亲,便自梳做了小冯氏身边的管事姑姑。她是个有本事的,管事也有条理,有她看着,出不了差错。 林淑清满心不愿意,只推辞,“娘身边离不得人,管家的事儿重,丁姑姑若走了,就没人替你分忧了……” “无碍,如今家里的事儿你嫂嫂都已经上手了。即便真有事儿要忙,这不是还有你么?你嫁过来也有半年时间了,家里的事儿你也可以帮衬着管起来了。” 这话可戳中了林淑清的心窝子,林淑清矫情的应下来,便也同意了丁姑姑跟着去岭南的事情。 012 在路上 因为要送几个大活人过去,且这些大活人还都是些娇滴滴的姑娘家,就要尽可能安排妥帖的人手护送。且也是过去一趟,免不得要给二爷捎带些衣衫鞋袜,吃的用的东西。 事情说来简单,不过三两句话,但真做起来,却忙了三天才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三天过后,用过早膳诸人就准备离京了。 小冯氏自然是舍不得丁姑姑的,可她更惦记儿子,就忍不住一再嘱咐丁姑姑说,“劳你到了岭南后,再待个一年半载,看看这几个姑娘究竟如何,若当真是好的,你再回来。” 丁姑姑就说,“奴婢都省得,夫人您就放心吧。”又插科打诨安小冯氏的心,“话又说回来,二爷也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他这次要做父母官了,奴婢且要看他在岭南站稳脚跟再回来。二爷如何威风,奴婢回来也跟夫人学一学。” 小冯氏闻言就笑了,忍不住就应了一声“好。” 众人拜别小冯氏,小冯氏目送着诸人离去,神色渐渐变得沉默。 反倒是林淑清,此时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 她给陈宴洲送了人去,也算是尽了本分,以后谁也别再拿这件事说事儿。 事情得到完美解决,林淑清本该开心的,可不知为何,她心里依旧紧巴巴的不得劲,好似被人狠狠拧了一把,那滋味酸酸的、涨涨的,让她整个人也难受起来。 但她终究也没有反悔,只怔忪的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云莺几人俱都坐上马车,往津南渡口行去。 从津南到杭城,再从杭城到岭南府。 先说从津南到杭城这一段路,因为这段路上有运河,他们便准备走水路。 如今正值夏季,东南风盛行,乘船南下船只逆风行驶,速度较其余季节会慢上许多。但不管怎么说,速度总比走陆路快一些。且在客船上活动空间大,起窝也方便,对女眷来说尤其友好。尽管花费颇大,可考虑过种种,国公府还是决定让他们乘船过去。 马车走了一整天,才到了津南渡口。 早有安排好的船只在渡口等着。 船只是小型客船,船舱上人员简单,除了一些船工,再就是云莺这一行人。 他们这一行人颇多。 有她们几个准备送与二爷的女眷,还有丁姑姑及两个厨娘、五个伺候丫鬟、一名老大夫,侯府的二管家,另外就是看起来很有威慑力的、三十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安排这么多侍卫随行,是因为岭南府一带山匪颇多。没有强有力的武力震慑,怕是他们走到半路人就消失无踪了。 不说这些远的,只说在客船上安顿下来后,天色早就黑透了。 众人用过晚膳,简单用水擦洗过,便都歇下。 云莺的舱房里住着她,以及一个打地铺的小丫鬟。 小丫鬟心很大,躺在地上就睡着了。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坐了一天马车太过疲累,小丫鬟还发出了细小的呼噜声。 云莺却睡不着。 她动作轻巧的起身,轻轻地推开窗户。 今晚的月亮很是皎洁,在半空中洒下万道银辉,陪着下边河水哗哗流动的声音,万物都显得那么静谧安然。 云莺看着看着,渐渐出神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等终于有了困意,已经到了二更天,云莺这才趿拉着鞋子,打了个哈欠,走到床边继续睡去了。 乘船的过程非常枯燥。 丁姑姑规矩严苛,也是担心她们几个貌美的姑娘耐不住寂寞,与那些年轻气盛的侍卫们有个纠缠,再闹出什么丑事来。所以白天大多数时间,要么把她们召集在一处做针线,要么就让她们老实的呆在自己房间中不要出来。 这些安排云莺都服从的很好,可与她的无条件配合相反的是,她的心思却愈发重了。 丁姑姑处事这么缜密,她想逃跑真能跑得了么? 况且还有路引,还有身契…… 云莺渐渐开始失眠。 她不知道若真的被送到一个陌生男人的身边,做了他的通房——不,甚至不是通房,她们连名分也没有,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 当然,位份不是问题,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说不定要和几个女人一道伺候一个男人。 这太令人窒息了。 尽管还在庄子上时,她就有了这样的准备。甚至觉得,只要能逃出庄子,暂时保住小命,即便这样也无妨。可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她又避如蛇蝎,无论如何也无法劝服自己跨出这一步。 她没有走到绝境,她内心还有坚守,她不能接受那样的自己。所以,还是得逃…… 南下的路上,云莺养成了一个坐在舷窗旁听流水声的习惯。 这几天天气没有之前那么炽热,河面上时有徐徐清风吹拂过来。运河中的水流非常平缓,伴着这潺潺的水流声,晒着傍晚的夕阳,也只有在这个时间,云莺才能小睡片刻。 这一日,客船行驶半晌,准备在前面的码头靠岸。 云莺心跳快了一拍,秋宁与木槿的眼睛也亮了亮。 客船上太无聊了,每日不是绣花就是呆在房间里,她们都被闷坏了,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哪怕只在码头上转一圈也好。 可丁姑姑却摇着头拒绝,“码头上人员繁杂,姑娘们貌美,不好到人堆里去。” 丁姑姑又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十几年前发生在元宵节当天的事儿了。 说是和小冯氏年纪相仿的一个姑娘,元宵那夜被拐子带走了。幸得衙役全力追查,几日后竟也将人找了回来。 可那姑娘回来后也无人敢娶她,父兄更是顾忌着家中的门风,以及担心她耽搁了家中姊妹与侄女的婚事,不得不将她送到寺庙中。听说那姑娘一开始还盼着父母接她回家,后来许是觉得没盼头了,竟直接在寺庙中自缢了。 丁姑姑说起这事儿时,面上神情很是唏嘘,双眸中还泛着真切的感伤。可见这事儿是真的发生过的,指不定那姑娘还和她们有旧。 几个姑娘都被唬住了,也就不提下船散散心的事情了。 客船在码头处停了约有一个时辰,便继续前行。 等启程后,丁姑姑给每位姑娘都送来了一些时令的鲜果,两支精美的珠花,一些胭脂水粉,以及一匹时兴的料子。 这些都是方才采买上来的东西。 鲜果留给她们解馋,珠花与胭脂水粉让她们好生打扮自己,想想到了岭南,该以那副面貌出现在二爷面前;至于时兴的料子,却是让她们拿来做衣裳的——就是给她们找些事儿做,省的她们无聊,一天天的净想些有的没的。 果然,有了这些东西,几位姑娘都安分下来,再也没有抱怨无聊无趣。 客船又往前行了几日,天色渐渐阴沉起来。开船的老者过来寻管事的丁姑姑与王管家,说是空气中水汽重了许多,前头应该会有暴雨,如今是往岸边靠过去避避风雨,还是继续往前走? 丁姑姑素来是不管这些事情的,沿路的行程都由王管家负责。 王管家早年是国公爷的亲随,只是在战场上伤了一只胳膊,这才退下来在府里做了二管家。 王管家行事老道,让老者先行靠岸。 他出发前已经寻人打探过这段运河,知晓这片河段底下多暗礁。 暴雨加上暗礁,一不小心就能要人命。为稳妥起见,还是等风雨过后再启程。 显然抱着这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人,随着他们的客船靠岸,之后又有不少商船、客船,也都汇聚过来。 临近傍晚,天边压下黑沉沉的乌云,给人一种世界末日的既视感。忽而几道闪电咔嚓咔嚓响在半空,继而斗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落下来。 天幕像是被谁捅了个大窟窿似的,雨水哗啦啦下了足有一个时辰也未停。 到了歇息时间,王管家特意来寻丁姑姑,让她今晚睡觉警醒着些。 丁姑姑闻言,神情立刻变得郑重。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王管家离去后,又起身穿好衣裳,将四个姑娘居住的舱房一一走了一遍。 云莺这些时日本就睡眠不佳,听了丁姑姑提醒她们“睡觉警醒,听到了什么动静也不要贸然闯出门,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的话,直觉告诉她,大事儿不妙,他们不会遇上水匪了吧? 抱着这种想法,云莺更不安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屋内的小丫鬟往日心大,今天也瑟瑟发抖的抱着自己,颤着声音问云莺,“姑娘,我们会没事儿的吧?” “肯定会没事儿,我们出来时带了三十个侍卫,个个都是好手,即便有人打杀过来,我们也不会有事儿。” 小丫鬟颤颤巍巍的应了一声“哦”。 云莺见她抖如筛糠,小小的脸上露出大大的恐惧,整个人可怜的厉害。 她就掀开被褥,喊了她一声,让她到床上来。 小丫鬟当真害怕极了,此时也顾不得规矩了,赶紧跑上床,和云莺并排躺在一起。 许是安了心,片刻后小丫头竟然睡着了。云莺受她感染,竟也昏昏欲睡起来。 013 心思动摇 也就在她快要睡熟之极,外边响起犀利的尖叫声,“啊,杀人了。”“有水匪,水匪!”“快逃命啊。” 云莺立即惊醒过来,小丫头也是,一个翻身竟是直接从床上掉下来。 “姑娘,姑娘有水匪来了。”小丫头慌不择路,“藏在哪里,我们藏在哪里?” 小丫头跟无头的苍蝇似的,挪挪凳子,搬搬桌子,跑到门口,打开柜子……最后她直接藏到柜子里。 可柜子太小了,她钻进去后柜子门就被挤开了,小丫鬟又伸手去拉门…… 云莺趿拉着鞋子过来,“你藏好了,我把柜门从外边锁上。你不要出声,也不要闹出声响。” 小丫鬟“唉唉”应好,云莺拿起锁头,咔嚓一声锁好柜门。 也正在此时,哐当一声巨响响起。 柜子里的小丫鬟发出一道害怕的尖叫声,“姑娘,姑娘怎么了?” 云莺拍着胸口,安抚自己快要从嘴巴里蹦出的心脏,惊魂甫定的说:“没,没什么,风太大了,把门刮开了。” 说着话,她快步走上前,想将房门拴上。 可没忍住好奇往外看了一眼,就见外边众人已经杀红了眼。 水匪们胆大妄为,甚至为照明直接泼油点燃了一艘客船。 火光大起,灯火通明,这一边的天空都被照亮了。 云莺也清楚的看见,有不少人被杀死落了水,还有不少人正在浴血奋战。 云莺心肝都抖了抖,赶紧拴上房门又回了船舱。 刚才有一瞬间,她是想要跳水逃了的。 毕竟今夜死的人太多,想来即便最后寻不到她,众人也只会以为她死在水匪手里了。 可即便她侥幸没淹死在水里,也没死在埋伏在水里的水匪手里,这样的天气,她若是得了风寒烧热,那也是会要了她这条小命。 斟酌来斟酌去,云莺最终还是没敢去跳窗。 也幸好她没跳窗,因为不过片刻功夫,这场杀戮就终止了。 原来不止他们这条船上带了诸多好手,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上,竟也有着四五十名押送着贵重物品的镖师。 水匪们人数不过百,又都是乌合之众,这次踢到了铁板,被砍杀了不少,剩余的人见势头不对,赶紧跳河逃走了。 事后清理战场,查点人员,她们这艘船上只有两个侍卫受了轻伤,其余俱都好好的。 云莺闻言心中不由默念了一句:好险! 好在她怕死,呆在船上没敢跳窗。不然即便不被跳河逃跑的水匪捅个对穿,稍后也会被王管家他们寻到押回去让主子发落。 经过此事,云莺更沉默了,逃跑的心思,也在这一次的事件中,变得不坚定起来。 又五日,众人经过多日奔波,终于到达了杭城。 这是运河的终点,众人在这边下船,在城中的一家客栈落脚。 歇息一天后,众人再次启程。 这次依旧是乘船,不过只过了两日,便换船乘车,开始走陆路。 南方多山地,即便是修的平坦的官道,也坎坷难行。 加上这边才下过一场大雨,道路湿滑泥泞,众人毫无意外的错过了宿头。 出去探路的侍卫,查看到就在三里外有一处道观,众人才提起精神,摸黑赶到道观落脚。 来到跟前才发现,那道观早就破败了。屋顶上都是窟窿,门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里面的道士没了踪影,倒是蛇鼠虫蚁有不少。屋子里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霉味儿……总归埋汰极了。 但也没办法,只能收拾收拾,凑合这一晚上。 云莺也跟着小丫鬟一起收拾今晚住的地方,才收拾出个模样来,就见外边有个侍卫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寻丁姑姑。 丁姑姑才一露面,那侍卫就道:“您快去看看吧,后院柴棚里有个妇人在生孩子,难,难产。” 云莺几人闻言俱都愣住了,就连丁姑姑,似乎也愣了好大一会儿。 但反应过来侍卫的意思,丁姑姑也抓麻了,她没生过孩子啊。 “找孙大夫,快去找孙大夫。” 侍卫火急火燎往外跑。 丁姑姑也紧跟着跑出去,云莺几人好奇极了,也想跟过去凑热闹,但她们是未婚的姑娘家,那好往跟前凑。 还是照顾丁姑姑的小丫鬟机灵,一边往外跑一边说,“我去灶房拎点热水给送去。” 照顾几位姑娘的小丫鬟们闻言也很意动,但是孕妇难产可不仅仅是血腥那么简单。她们没见过,但也知道其中的凶险,就不敢往跟前凑了。 因为有这件事吊着心,几位姑娘都心不在焉的,连晚饭太过粗糙都没人说什么。 到了入睡时间,丁姑姑终于一身血腥从外边回来了。 云莺几人赶紧跑出去,迫不及待问丁姑姑,“怎么样,生了么?”“母子皆安么?”“这么荒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妇人在这生孩子?这里还有别人借宿么?” 丁姑姑累的不轻,坐在凳子上喝茶喘气。 等喝过茶,丁姑姑又想去洗漱换衣。可看着几个姑娘都这么眼巴巴的盯着她看,想来不得到个满意答复,她们今晚也睡不安生。 丁姑姑就开口说:“孙大夫出手,自然没有救不活的。那产妇命好,得孙大夫援手,成功诞下一个儿子,母子皆安。” 又唏嘘的说:“不是借宿在这里的过客,是长居在这里的一位妇人。” 又仔细将那妇人的情况说了说。 原来那妇人不知怎的突然出现这荒郊野外,她浑浑噩噩的,问她什么都说不清楚。幸得她如今的相公收留,这妇人才有了落脚之地,两人也因此做了夫妻。 当然,这是那妇人的相公给出的说辞。 可要丁姑姑说,那个姑娘家会乐意跟着那样一个男人? 那男人貌丑而粗鄙,年龄都足以当那妇人的祖父了。那妇人虽然精神看着不正常,但容貌却不差。 丁姑姑有个不好的猜测,她觉得那妇人出现在这荒野之地不是意外。 要么是那男人觊觎妇人的美色,特意将人偷了来,将她藏在这里;要么就是妇人被人所害,为人遗弃,那男人趁人之危,强逼她做妻。 不管是那个猜想,男人都不算无辜。那妇人的精神失常,指定也与他有脱不了的干系。因为那妇人一听到男人的说话声,就会瑟缩发抖,而那妇人身上,更是有着大大小小或旧或新的疤痕…… 丁姑姑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打的云莺几人头晕眼花。 几人对丁姑姑的猜测是深信不疑的,只是越是如此,才越是让她们胆寒。 良久后,云莺才开口问说:“姑姑,咱们能救她么?” 丁姑姑看了眼云莺。 她很纳罕云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她看来,云莺这姑娘心思单纯,可心思也重的很。 她很沉默,可她的沉默和瑞珠的沉默明显不一样。 瑞珠的沉默是因为当奴才习惯了,已经明白了言多必失的道理。她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消极的抵抗,她像是游离在现实之外,一直不想深入的了解这个世道。 她对这姑娘的感觉有些复杂,既因为她的心思单纯而欢喜,又因为看不透她的心思对她多了几分防备。 再加上云莺无欲无求,对什么都看的淡淡的。不管是果子、珠花、胭脂水粉还是布匹,给她的她就要,从不挑挑拣拣,也不额外索取,真就是,完全让你摸不到她的喜好,搞不明白她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如此单纯又复杂的一个姑娘,和船上所有人的交流都仅限于一个点头,而如今,她竟开口替她女子求情? 丁姑姑看了云莺良久,可云莺依旧直勾勾的看着她,眸光没有丝毫回避,这意思赫然就是:您没有听错,那句话就是她问的。 丁姑姑心头一软,开口说:“我倒是也想带她走,但是不成。” 不等云莺询问原因,丁姑姑道:“一来,那女子与那男子是‘正经’的夫妻,两人还有婚书;二来,那女子不认得别人,却将她刚出生的孩儿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而那男子,都要当人祖父的年纪才有了子嗣,想也知道绝不会让任何人抱走他的孩子。 孩子带不走,那女子就不可能跟着他们走。 014 防不胜防 这一晚上,天气特别闷热,蚊虫也特别多。 尽管睡前他们已经在房前屋后烧了不少艾草,可丝毫没用,蚊虫依旧在耳边嗡嗡作响,扰人清梦。 云莺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翌日一早听见外边的脚步声,又立即苏醒。 山间的夜晚很清凉,即便如今正是酷暑,晚上睡觉时也要盖上薄被,早起起身时,更是要多穿一件夹衣。 随着日头越来越高,夹衣就穿不住了,甚至只穿一身夏日的薄薄衫裙,都让人控制不住汗流浃背。 坐在马车中,不知道是心浮气躁的原因,还是天气实在闷的厉害得原因,云莺的汗一直往外渗,头发都快湿透了。 小丫鬟见状赶紧拿了帕子在清水盆里洗了洗,递给云莺让她擦擦汗。云莺摆摆手没要,只不紧不慢的拿起旁边的团扇扇起来,笑着说:“我用扇子扇扇就好了”。 同一辆车中坐着的秋宁闻言,也擦了擦脖颈的汗珠,“这天实在闷的厉害,不会下雨吧?” “说不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外边王管家喊着“加速”。 再一会儿,外边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雨水落了下来。 好在这次只是小雨,穿上蓑衣并不耽搁前行。 马蹄的踏踏声接连传到耳中,树叶被打的哗哗作响,清凉的雨水洗去了空气中的暑热,终于给人带来一丝清凉。 云莺感觉到凉意,正想掀开车窗帘看看外边的景色,结果就猛地听到一支利箭破空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后竟又听到一道尖利的惨叫。 秋宁显然也听见了,瞬间白了脸,她一把抓住云莺的胳膊问:“怎么了?不会是遇见山匪了吧?” 从杭城到岭南府这一段路上,山头林立,山匪也是一窝一窝的。 为确保安全,在杭城时王管家就特意让人购买了几百支精铁打造的箭矢,且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要再添置一些。 如今侍卫们人手一柄利剑,肩上还背着箭囊,若是遇到一般麻烦,应该可以轻松解决? 想是这么想,可云莺的心不可抑制的提的高高的。 毕竟山匪残忍,对男人能杀则杀,对女人虽手下留情,但落到他们手上的女眷,活着还不如死了。 云莺和秋宁脸色都变了,小丫鬟们更是惊慌的抱在了一起。 马车的行进速度更快了,时而踉跄几下,好像碾到了山石上要侧翻,这让人愈发惊恐,也好在最后关头马车都稳住了,她们身上虽然被撞出来青紫,好在性命无忧。 马车足足跑了一个时辰,速度才渐渐慢下来。 这时候天色昏沉,可周围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倒多了几分嘈杂。 云莺耐不住好奇,掀开车窗帘往外一看。结果就见不远处高大威武的城墙上,赫然写着两个漆黑凌厉的大字——锦州! 城墙下的城门还开着,不时有百姓挑着胆子从里边走出,还有些做工或走亲访友的男女老少,赶着出城回家。 怎么就到锦州了? 云莺拧着眉头,秋宁看她神色不对,也凑过来看,随后惊喜的“呀”了一声,“今晚在锦州落脚啊。” 云莺点点头,“应该是。” 不是应该,是肯定。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王管家已经走到了城门将跟前,主动将一叠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行人的户籍文书和路引。 可能是王管家自带贵气,也可能是将到换防时间,天上又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城门将略看过便放行,一行人顺利到达城中最好的客栈,暂时落脚下来。 夜里雨水变大,云莺半睡半醒中想着,若是这雨下到明天,她们应该会在城中暂留一日。 第二天醒来,云莺还没睁开眼,就先听到了悦耳清透的雨落声。 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还未停,那今天肯定就走不了了。 果然,稍后丁姑姑就过来说,“先住一天看看情况。” 客栈的掌柜说,这边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将近十天的雨。雨水或大或小,大时暴雨如注,城内积水成涝,小时就如今天这般,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 丁姑姑:“今天天气凉爽,你们好好歇一歇。等再启程,就又要受罪了。” 云莺应了是,老老实实呆在房间中不出门。 可她都这么老实了,竟也差点遭了难。 原因说来可笑,小丫鬟给她送午膳时,房门打开了一瞬。就这一瞬间,恰好被从门前经过的一位公子看了个正着。 那公子不是什么正经人,对云莺见色起意。晚上趁众人熄灯睡下,竟燃了迷香塞进来,随后打开房门想偷香窃玉。 好在这一层除了云莺等几个女眷,还安排了诸多守夜的侍卫。 侍卫们耳聪目明,一直提防着会出意外,云莺这边的房门被打开的第一时间,他们就直接冲了过来。 那公子被人摁住了也不怕,反倒是嚣张的叫着,“我是知州大人的小舅子,你们敢得罪我,回头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云莺此时已经被吵醒了,尽管头晕的厉害,她也在丁姑姑的照应下,快速穿戴整齐。 从丁姑姑口中理清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莺头疼的捂住了额头。 她是想离了荣国公府这一行人,不去给陈宴洲当通房丫鬟的。可在没有更好的出路之前,她还是想跟着这一行人的,就因为人身安全上更有保障。 可就在这种严防死守下,还有人偷摸进来,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那公子长得人模狗样,穿的也是贵气凌人,眼神却浑浊不堪,身材也瘦弱的麻杆似的,让人打眼一瞧就知道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云莺正在心里默念“晦气”,客栈的掌柜和小二闻声忙不迭跑进来。 等看清楚眼前这境况,掌柜的身子一踉跄,差点表演个平地摔。 “哎呦良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客官快快放手,这位良少爷不是外人,是咱们锦州知州的小舅子。” 说是小舅子,其实就是一个妾室的亲兄长。可耐不住那妾室能耐,在知州大人跟前是头一份。 知州夫人又是个菩萨脾气,对她的种种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对兄妹仗着知州的势,在锦州简直无法无天。 他们深受其害,早就盼着他遭报应,可这“报应”绝对不能发生在自个儿地盘上,不然回头他们也得被扒一层皮。 掌柜的作揖求饶,好话说尽。 良少爷见掌柜和小二都来了,他自己的一个小厮也跑过来救主,另一个趁人不备去搬救兵,良少爷的气焰顿时更嚣张了。 他指着内室的云莺说:“看在那小娘子的面上,今天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前提是你们把那小娘子送我。不止是她,你们这次还带了其余几个貌美的姑娘,也都给我。”还哼哼,“总归都是送人的玩意儿,给别人是给,给我也是给。给了小爷,最起码我能保证你们在锦州城安安稳稳的,否则么……” 王管家却懒得与他说些什么,只冷冷的看了眼嚣张跋扈的良少爷,随即招手唤来侍卫,从袖笼中掏出一份帖子模样的物什交给他,又额外交代了侍卫几句,那侍卫便拿着东西快步下了楼。 这情况……不对劲啊。 吴良心中惴惴,直觉告诉他,这次是踢到铁板了,一时间贴着地面的脸颊白了几分。 吴良能在这锦州城横着走,那是有几分本事的。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屈能伸…… 眼见这伙人怕是有大后台,吴良顿时就想求饶,好把这事儿圆过来。可围观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就有些拉不下脸面了。只能若无其事的装大度、打商量说:“你们先放开我,要我说,大家能在这一处客栈落脚就是缘分,我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你们给我赔个不是,这事儿咱们就过去了。” 围观的客人中有认出这位良公子的,嗤笑着调侃说:“这么轻易就要饶人性命,这可不像是良公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对啊。他们得罪了良公子,这次不把那几个姑娘都赔给公子,再给公子磕几个响头,这事儿想过去,没门!” 吴良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他真想捂住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客商的嘴。无奈那些客商在本地也是有姻亲靠山的,他虽然得罪的起他们,但平白无故招惹这么多仇家,再被人告到姐夫哪里,回头他吃不了兜着走。 正在吴良想七想八的时候,王管家已经示意侍卫们将他压到旁边包厢去。 事情闹大了对吴良不好,可他们也不好太得罪那位锦城知州。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该给他的颜面还是要给。 015 赶路 魏知州来的很快。 他进门就狠狠地踹了吴良一脚,吴良原本还以为是靠山来了,正想喊冤叫屈,不想魏知州一脚猛踹到他胸口。 吴良疼得脸色煞白,却精明的没喊疼,只一个劲儿的赔不是,“姐夫我知道错了,是我一时头晕办了错事,姐夫你打死我吧,我给你和姐姐丢脸了。” 他特意提起“姐姐”,却没换回魏知州心软。魏知州不解恨的再次踹他两脚,“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一天到晚在外边惹事。我是你哪门子姐夫?一个妾室通房的兄弟,也敢称呼本官姐夫。来人啊,把他拉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围观客商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都在厢房外看热闹。原本看到魏知州过来,他们心里还叫了声“不好”,觉得王管家一行人这次怕是要糟。谁料事情突然就反转了,魏知州不仅没给这内弟撑腰,竟是狠狠地把他发落了。 三十大板打下去,吴良这命怕是都得丢半条。 那么问题来了,能让魏知州如此气急败坏,被吴良得罪的这一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众人侧着耳朵用心听,可再听不见声响了。 加上魏知州带来的手下开始赶人,众人再是不想离开,也只能遗憾的回了自己房间。 说回厢房内,魏知州如何与王管家套近乎,想将这事儿抹过去不提。 只说云莺坐在自己房间内,将隔壁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一时间心潮涌动,整个人更加沉默。 雨水淅淅沥沥,一下就是两天,云莺一行人也就在客栈中住了两天。 好不容易天放晴了,众人打点行李准备出发,结果前方又传来山体滑坡的消息。 将近半月的雨水,终于造成次生灾害,前方的道路都被堵住了,众人要么绕行五十里从别的路段过,要么就等两天,等这边道路疏通,再继续前行。 王管家决定继续等。 云莺几人也终于被放了出来。 盖因为前两天良公子闹了那一出,自己没占到便宜不说,事后甚至牵连了他那一母同胞的姐姐,也被从知州府里撵了出来。 锦州城的百姓自此知道,这客栈中住了几位连知州都得罪不起的贵人。别说客栈的东家与掌柜们愈发恭敬了两分,就连那些打尖住店的客商们,也都变得安分。 这时候的锦州治安也好了些,丁姑姑就问王管家可否带姑娘们到街上散一散,王管家想到那几个姑娘如花似玉的模样,担心她们再招惹是非,果断拒绝了这个要求。 丁姑姑没办法,只能又去街上捡了些好吃的好玩的,特邀姑娘们下午时去她房间坐一坐。 云莺几人在丁姑姑房中消磨了一下午时间,又一道用了晚膳才回房。 到了翌日,还没等云莺想好这一日做些什么好,秋宁已经拿着针线过来寻她。 秋宁见云莺百无聊赖的翻着本闲书,开口说:“你也做些正经事,别整天翻着这些没用的书,咱们又不能考状元。” 云莺:“那让我做什么?和你一样做针线么?我女工学的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学的不好有什么要紧,你多少做一样啊,好歹这是咱们的心意。”秋宁偷偷和她透漏,“我听小丫鬟说,瑞珠可勤快了,已经给二爷做好整套的衣衫。木槿也不差,她有一手做鞋的手艺,听说给二爷的鞋子都做了好几双。我的绣艺只是平平,不过针线还算整齐,我就给二爷做几个荷包吧。” 云莺看了看秋宁手中莲青色的荷包,上边绣着青山绿水、白鹤展翅,先不说荷包的手艺如何,只那意境,却悠远超脱,连她看着也很喜欢。 可这是送给那位二爷的…… 为了讨那位二爷欢心,其余三人都铆足了劲准别衣衫鞋袜,想要那位二爷多怜悯几分。 只有她,懒懒散散,到今天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儿。 下午时,云莺也不看闲书了,和伺候她的小丫鬟学打络子。 丁姑姑中间过来一趟,看她忙得热火朝天,终于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和云莺说话都轻柔了几分。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到了继续出发的时间。 出发之前,王管家隐晦提醒众人,接下来的路段更不好走,吃用上也要苦一些,让几位姑娘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是做好了,但云莺真没想过,路上会这么苦。 越往南,道路越坎坷,而且蛇鼠虫蚁和豺狼虎豹越来越多。 她们坐在马车上连窗户都不敢开,每每听见那些猎食者的声音,都心惊胆战的恨不能抱作一团。 一天下来,众人的衣衫都湿透了。甚至几个姑娘和小丫鬟,因为受不住这种惊惧、劳顿、暑热,直接起了高烧。 云莺也高烧不退,才将养好的身子再次变得虚弱。 病重的人太多,导致无法前行,一行人只能再次找了个地方落脚。 也好在随行的老大夫带足了各种药草与药丸,本身也是个医术高明的。如此几天过去,众人的身体都好的差不多,这才再次启程。 傍晚时,众人终于赶到了驿站。 驿站简陋的很,里边只有驿丞与一个充当跑腿的小二,再就是一个厨娘。 这还是一家三口。 王管家让做些好菜端上来,可这边太荒僻了,说句深山老林都不为过,好菜根本没有,有的也只是存放了几年的老腊肉,再就是雨后捡来的菌菇。 用菌菇做了一道汤,再加上王管家事先准备的一些菜干和肉干,众人勉强吃了一顿还算可口的饭。 这之后,饭菜更简单了,有时候为赶宿头,中午来不及做饭,她们就啃干粮。 而随着越发越发靠近岭南府,他们有钱也花不出去了。 这边的百姓实在太穷了,每人都瘦巴巴的,一脸苦相,脊背也是躬着的。 他们穿着的衣衫也很破败,补丁摞着补丁,浆洗的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即便到了县城,到处也都是灰扑扑的。百姓们面上的表情更是穷苦又惊慌。尤其是看到他们的马车经过,他们俱都诚惶诚恐的避的远远的,有的甚至会跪下磕头,喊一句“大老爷,草民不是故意冲撞您的。” 真就是,没来过岭南之前,只听说这边穷苦,可真到了这里,见到了这一幕幕,才知道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都犹嫌不足。 瑞珠几人显然被这情况弄的心中惶惶,她们终于忍不住在用晚膳时,开口问丁姑姑,“岭南府会比这边更穷困么?” 答案是肯定的,她们心中也有数,可她们实在怕极了,就想从丁姑姑口中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丁姑姑看着姑娘们惶惑的面容,轻叹一口气,“好不好,穷不穷又有什么关系。都走到这一步了,没有回头路了。” 瑞珠几人垂下了脑袋,面上露出悲戚的神色。云莺知道,这三个不知抱着何种心思南下的姑娘,此时心中悔极了。 这边确实太贫苦了,连桌像样的席面都置办不齐。就连最好的酒楼中,最好的宴席,也不过是侯府中小丫鬟们庆生的席面罢了。这让一直生活在富贵窝里,从来没受过一点苦难的姑娘们如何忍得住? 几个姑娘更安静了,每天出神的望着天空,连针线都不做了。 也就在这种沉默中,一行人终于进了岭南府。 这还不是这一段路的终点,他们还要继续往南走。 因为侯府的二爷虽然在岭南府任职,但并不在岭南府的府城,而是在岭南府下辖阜南州的云归县做县令。 先说进入岭南府府城时,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进城时,被守城将检查身份文书和路引。 他们的身份文书没问题,但路引明显有问题。 两个年轻人涨红了脸,一再辩解求情,还想给守城将塞银子,可最后也被守城的士兵押了下去。 有路人见状就说:“岭南府虽穷,知府大人却有作为。这些士兵也算尽责,并不敢敷衍了事。” “可就是太穷了,太穷了……” 016 二爷 岭南府的知府大人,似乎真是个有作为的官员。 云莺一行人进了岭南府后,虽然深切的感受到这边比之前经过的几个州府更加穷困,但治安上,这边确实更好一些,最起码不会隔个三里五里,就跳出来一波喊打喊杀的山匪。 又行了两日,众人到达阜南州。 在这边的客栈落脚时,王管家寻到丁姑姑。 王管家一脸愁容:“早在出京前,夫人就将送人的消息,派人给二爷送来。进了岭南府后,我又特意让侍卫给二爷送了信。” 可二爷至今没回信,更没派人来接,想来不会轻易接收家中送来的这几个姑娘。 丁姑姑听明白了王管家的未尽之意,也发愁起来。她说,“许是二爷有别的要事,没顾得上咱们?” 王管家:“但愿如此。” 这只是往好了想,可事实上两人都清楚,二爷怕是不高兴他们过来。 依照二爷的精明,想来很容易就想到,送人的主意,是二夫人出的。更甚者送来的这几个人,也是二夫人挑选好的。 二爷和二夫人关系闹得僵,寻日里见了面连话都不说,二爷会高兴的接了这几个姑娘,那才是见鬼了。 丁姑姑愁的不要不要的,“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翌日再出发,丁姑姑面上的神色就没了早先的轻松。 秋宁见状还和云莺嘀咕:“不知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云莺心里有所猜测,却不敢说出来。 不过若真如她所想,那对她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儿。 马车又行了三日,终于在这一天夜幕降临时,众人到了云归县。 等一行人走到县衙门口时,天色已经黑沉了。 王管家派人过去传话,很快从县衙里阔步走出来一个模样周正、看着却有些冷肃的侍卫。 那侍卫冲王管家拱了拱手,说:“主子去查探各村落的情况了,已经出去了五日,至今还没回来。” 说着话看了看从马车上下来的丁姑姑,问丁姑姑行了个礼,这才带着众人去县衙安置。 县衙不大不小,院子有三进,看着也宽敞,可就是破败的很。 说实话,还还比不上京城普通的民居。 若不是她们知情,谁又能想到这样的地方,竟然是县里的县衙? 不仅破败,这县衙边边角角还都是杂草。树木花卉也都长疯了,到处都是枝枝蔓蔓。灯笼一照,那些枝蔓映出张牙舞爪的影子来,跟来索魂的恶鬼似的。 瑞珠几人差点被吓破胆,几人挤挤挨挨成一团,脚步迈的特别快,好似生恐从哪个角落跳出一个恶鬼,把她们抓走吃了一样。 厢房倒是整洁,可却狭小的很,墙皮也剥落上,墙上还有些黑黑的霉点子…… 若是往常,见了这样的厢房众位姑娘指点要挑剔一番,可这是那位二爷的地界,即便再埋汰,又岂有她们放肆挑拣的余地? 好在小归小,埋汰归埋汰,总归走到这里,就算到目的地了。 长达一个多月的奔波到此划上一个句号,诸位姑娘心定了,这晚上倒是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众人都起迟了,丁姑姑念着这一路上诸位姑娘的不容易,倒也没说什么,反倒特意叮嘱几个小丫鬟,让别吵着她们。 云莺结结实实睡了一个好觉,等用过早膳走出房间,却见院子里整齐干净,树木的枝干也都被修剪过了,哪里还有昨晚的野蛮荒寥。 小丫鬟看出云莺的疑惑,就解惑说:“王管家一大早就让人把院子收拾齐整了。前院是几个侍卫整理的,后院特意聘请了附近住的几位妇人。” 那些人手脚麻利的很,也或许是做惯粗活了,都没惊动几位姑娘,就将院子都整理好了,看的丁姑姑心里动摇,想将她们聘到县衙做粗使婆子。 小丫鬟和云莺绕着后院走了一圈,秋宁几人见状也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几个姑娘坐在树荫下聊天,倒是难得的惬意舒爽。 这时候丁姑姑从外边过来了,她笑着说:“怎么都在这儿坐着?快回屋吧,这边太阳大,再把你们晒黑了。” 瑞珠就说:“不妨事的姑姑。” 秋宁也说:“就让我们多坐会儿吧,在车上呆的时间长了,我们人都快憋傻了。” 丁姑姑就笑说:“尽说些傻话,好端端的,人怎么能憋傻?不过你们爱坐就坐吧,我是没空管你们了,二爷马上要回府了,我得换身衣裳迎一迎二爷。” “呀!” “二爷要回来了!” “姑姑好坏,故意看我们的笑话。” 几位姑娘又气又慌,却也顾不上和丁姑姑说些别的什么。 她们赶紧撑着伞往屋里跑,去挑衣裳梳妆打扮去了。 云莺也随大流回了房间,伺候她的小丫鬟这时候急的上火,“姑娘,怎么办啊?我梳的头不好看,把姑娘的姿色都拉低了。” “我觉得好看就行。”云莺强硬的将梳子塞到她手里,“你不帮我梳,这时候也没人能帮我,难不成让我披着头发去见二爷?” 小丫鬟硬着头皮接过梳子,给云莺梳起头来。 说实话,小丫鬟梳头的水平不能称得上好,但也绝对称不上坏,只能说平平无奇罢了。 她给云莺梳的飞天髻,头发梳的非常紧,发丝紧紧贴着头皮,也就是云莺的颜值在硬撑着,不然,真就无法见人。 小丫鬟急红了眼,还想说些什么,云莺却满意的照了照昏黄的铜镜,拍拍她的肩膀站起身往外走。 二爷已经进了大门,王管家此时正陪着走在他身侧,低声说着什么。 云莺禁不住好奇,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就见这位二爷身量笔挺,气质矜贵,容貌也颇为清俊倜傥。只他人看着寡淡的厉害,神情也疏离冷漠,让人畏惧。 云莺低下了头,随着丁姑姑的动作一道行礼。 陈宴洲搀扶起丁姑姑,温声说:“劳姑姑受累了。” “二爷言重了,奴婢不过代夫人来看看二爷的境况罢了。夫人担心二爷在这边吃不惯、住不惯,身边无人伺候……” 话及此丁姑姑顿了顿,心中懊悔她太急切了,有些事儿缓着说才好。但已经说出口,此时她就不知道该如何转圜。 而陈宴洲,丝毫没有顺着丁姑姑的话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只交代道:“姑姑先稍事休息,容我去沐浴更衣。” “唉,唉,都是老奴的错。二爷快去洗漱吧,热水巾帕已经准备好放进了净室中,二爷先去收拾即可。” 看陈宴洲颔首过就要离去,丁姑姑又唤了一声,“二爷。” 陈宴洲:“姑姑还有事?” 丁姑姑原想着,让二爷挑个姑娘过去伺候他沐浴,但见二爷这神色清清冷冷的,对这几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也全都视而不见,丁姑姑只能暂时收起这心思。 她笑了笑,轻声说:“柜子里有夫人做好的衣衫,二爷不妨试试合不合身。” 陈宴洲颔了颔首,再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云莺几人回去的路上,一个个都很沉默。 丁姑姑看见几位姑娘又是摸头发,又是揪帕子,小脸还红扑扑的,眼睛也忽闪忽闪的厉害,就知道她们是动了春心,这时候再让她们回京城,怕是她们都不愿意了。 丁姑姑就意味深长的说:“好好伺候二爷,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秋宁终是耐不住好奇,问丁姑姑说:“二爷看着清清冷冷的,对我们几个也视而不见。我们几个是不是不入二爷的眼?” “那要等时间长了才知道,如今么……二爷才当了一地父母官,这县里的事情都没理顺,又哪里有闲工夫去理会你们几个?” 话是这么说,可丁姑姑心里却清楚,二爷怕是真没看上这几个姑娘……不是看不上她们的容貌,而是看不上她们是二夫人挑选的人。 丁姑姑心里直发愁。 自家这位二爷是个性子冷的,未成亲前,即便是给夫人请安时,碰见了来做客的表姑娘们,二爷也只是点点头全了礼数。和夫人成亲后,因为双方脾性不和,二爷整个人不仅没软和下来,看着反倒更冷硬了几分,话也更少了。 这么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姑娘们得多努力,才能争取到二爷的一个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