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腿子切开是黑的》 第1章 第一夜001 慕景懒洋洋的趴在羽绒枕上，只从被子里探出半条胳膊，虚虚的搭在一边，显然是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不过，正在一旁单人沙发上抽烟的秦湛十二分乖觉，完全无需吩咐，训练有素的倒了一杯温水，狗腿的直接送到她手中。 慕景喝了一小半，反手将杯子递还回来，示意不要了。 几次抬手的动作，虽然幅度都不大，但本来就只是随便搭在身上的薄被便顺势滑下去好大一截，露出半边脊背。 供职军中，哪怕是慕景这个少将，也要受到各种纪律的约束，文职可以留长发，但她这位前线将军则必须注重仪表——话说回来，慕景自己也不耐烦将大把的时间花在捯饬发型这一类琐碎上，从来都是干脆利落的剪短。不过近来事忙，有一阵子没有修剪，她头发长的又快，于是发尾便有点长，散碎的洒在脖颈上。 夜黑的发、瓷白的肤，还有半遮半掩的一对蝶翼状肩胛骨……过于强烈的对比刺激的秦湛当即眯起了眼。 秦湛顿时忘了嘴上还叼着烟，曲起一条腿在床沿坐了下来，右手缓缓放在她肩膀稍稍靠下一点的位置上。 慕景打了个激灵，先前笼罩在周身的慵懒消散了不少，“别闹，让我睡会儿。昨晚一整夜噩梦，今天为了赶回来给你过生日，天不亮就爬起来了。” 秦湛的注意力顿时锁定了“噩梦”二字，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焦急的问，“梦到什么了？” “唔……”慕景自己却是不紧不慢，她倒也不是不记得，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几秒的等待都让秦湛急得上火，正要催呢，忽然意识到什么——嘴里叼着的烟烧掉了大半，烟灰摇摇欲坠。他惨叫一声，忙不迭的冲下床。 慕景觉得，没有比这更提神的趣事了，转头去看，饶有兴致的欣赏他满屋子找烟灰缸的窘态。 总算赶在最后关头按熄了烟蒂，一回头便迎上了自己宝贝女友笑盈盈的目光，关注点顿时又回来了，“快说，你昨晚梦到什么了？” “怎么说呢？”慕景仿佛有点犯难，“挺奇妙的，好像是无数大脑飘在半空中……” “啊？”秦湛被自己逼仄的想象力限制了，完全没听懂，“大脑？” 慕景表示肯定，“嗯，就是大脑，只有大脑，裸露的那种，下面还挂着一段延髓……” “呃……”秦湛面如死灰，只觉自己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他本能的就想找个安全之所躲一躲，纵观整个房间，最安全且最温暖的地方当然是被窝，可是，讲鬼故事的恶魔女友就在被窝里呢，秦湛不知该不该自投罗网。 委屈的要命。 “那个，噩梦，”秦湛急需转移话题，可脑子里不断浮浮沉沉的大脑严重影响了他，最后吭哧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人工智能会做噩梦吗？” 这个问题讨论起来，那可真是又深奥又哲学，只可惜慕景对这些兴趣缺缺，以现役将军的角度提出一个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法，“凯撒就在楼下，要不叫上来问问？” 人工智能“凯撒”的所有权当然归军方——智能化水平达到可以混迹人群以假乱真的程度，而且主体均由记忆变形材料打造，其造价绝对是天文数字，绝非个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不过，他的使用权则属于慕景。 少将军衔及以上均可以拥有专属人工智能，特别是慕景这样的实战将军，人工智能就宛如配枪一般，是必不可少的装备。 秦湛万万没料到转移话题居然会转到这上头，更怂了。但面子当前，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怕”字，只好委屈巴巴的道，“凯撒现在是节能形态吧？那什么，我……不太喜欢……狼。” 这话当即引起慕景共鸣，闷声闷气的抱怨，“我也不喜欢。” 至于为什么不喜欢，还是不要提了，那毕竟是一个让慕景更加郁闷的故事。 慕景很快睡着了，一则是因为她昨晚确实没睡好，二则更是因为回了家，回了真正能够放松无需设防的地方，没了压力，睡眠当然好的不行。 然而秦湛却没有陪着，等她睡着之后，轻手轻脚的下楼。 他走后，空调口似乎渗进了一缕薄薄的轻烟，应该不是为了调节房间干湿度，也不知是要干嘛。 楼梯才到底，便遇上了狗……不，狼窝，变形为西伯利亚灰狼的凯撒正卧趴在里面。 由于三楼是两位主人的卧室，算是私密场所，人工智能理所当然的被屏蔽在外，没有特殊命令或紧急军情，凯撒不会上去。如此算起来，二楼拐角处的楼梯口便成了他距离主人慕景最近的地方。 人工智能当然没有睡觉的功能，只有必要的休眠，凯撒在此假寐，保留着对外界起码的感知，仿佛是在守护。 秦湛的软底拖鞋踩在地面上，微小的动静会被人耳忽略，但却逃不过人工智能的感知仪器，凯撒快速抬头，“先生，这么晚起来是口渴了吗？” 即使这个声音听过无数遍，秦湛还是觉得违和，一匹狼……甭管他本质是什么，但看起来就是一匹狼，银灰的被毛、粗壮的尾巴、还有满口尖利的牙，随便哪一点都与真正的西伯利亚狼别无二致，这样一位神奇的生物却口吐人言，不得不说真的是一件挺诡异的事。 况且凯撒的声音真的很动听，也不知当年制造他的团队花了多少工夫，居然合成出了这样一副又低沉又惑人的男音，相比较起来，甚至比秦湛的声线还要低沉三分。 只可惜说的话着实有点喋喋不休，“先生，需要我为你准备饮料吗？纯净水？热牛奶？出于睡眠质量考虑，不推荐咖啡，也不推荐任何含酒精的饮料，人体在分解酒精的过程中，会让你觉得更渴。” 客观评价，啰嗦是啰嗦了点，但却是符合人工智能思考模式的建议，众多选项，按照优先级进行排序，而且还有理论支撑，所以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废话。 只可惜秦湛实在没工夫与人工智能讨论优先级推送的问题，直截了当的命令，“运行s-程序……” 凯撒已经坐了起来，由于并非真正的野狼，肩胛骨一带并没有因为戒备而耸起，银灰色的背脊平滑而优雅，连反驳也是不仅不慢的，“不好意思，先生，我的系统中没有s类编号的命令。” 尽管如今不少人喜欢把人工智能的命令分类编的五花八门，就如同古早之前的人类喜欢在个人移动终端上安装各种app并进行乱七八糟的分类一样，不过很显然，慕景不在此列。 她对凯撒的命令设置就两种—— a类，所有与军队有关的都以此开头，由于情况特殊，或者该说杀伤力太大，因此归她本人独享。 至于p类，则是与个人相关的生活类命令，慕景将之全权开放给了秦湛。只可怜了凯撒，在军中要承担机甲操作核心的重任，主人回家休假，他却还要充当家里的电子保姆。 所以凯撒不明白，s是什么？secret吗？ 秦湛没理会对方的拒绝，十分强硬的又重复一遍，“运行s程序，密码qj0509qm36。” 也幸亏慕景在楼上睡觉，不然听了他这番霸道总裁似的命令，八成会以为他吃坏东西了。 这位从来……至少在她面前都是贱兮兮的语调，忽然态度强势的坚持某个命令，好似神经错乱一般。 幸好凯撒不是慕景，更不是活人，既然面前这个男人拥有他一部分授权——尽管s类的命令有些超纲，但检索一下也废不了多少能量，更花不了多少时间。 铜褐色的眼睛里闪烁起绿色的荧光，诡异极了，但好在时间不长。 搜索居然有结果。 凯撒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无机质感，“开始运行s程序。” 数秒之间，凯撒的身体迅速变化，造价让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可变形材料发挥其神奇之处，他从一匹灰狼瞬间变成了一个高大的灰发男人，身高超过一米九，妥妥的九头身比例。 但秦湛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从理论上，凯撒是归属于慕景的人工智能，而他只拥有一部分生活类的无关痛痒的权限，但他似乎笃定了，只要拥有密码，便一定可以运行起藏在人工智能存储器最底层的秘密程序。 凯撒：“报告程序运行情况，阻断剂合成还需7分钟12秒。请允许我提醒一句，合成后的阻断剂有效期只有十五分钟。为了顺利注射，请问需要我准备麻醉剂吗？” 每一次运行s都会有此一问，秦湛不仅是习惯，简直都麻木了，冷淡的回应，“不用。” 凯撒一点儿都不受人类情绪影响，尽职尽责的提醒，“将军受过严格训练，即使她睡着了，也没有人可以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对她进行注射操作，经我评估，提前麻醉是最稳妥的措施。” “我知道。”秦湛仿佛叹了口气，但一闪即过，快的连人工智能的听觉系统都没捕捉到，“已经麻醉过了。” 空调里飘出的那一缕烟雾。 叱咤风云的慕少将只怕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自己家里，被最信任的人算计。 最险恶的战场都毫发无损，居然会被空调里飘出的一缕麻醉剂放倒。 第2章 第一夜002 “合成还需一点时间，报告上一次相关程序运行情况。”秦湛下令。他当然不是没事找事，只不过上一次对慕景使用阻断剂，他并不她身边，一切事宜都由凯撒代劳。 不得不说，这又是细思恐极的一件事。凯撒作为慕景的专属人工智能，居然会对自己主人使用不明药剂。 与反复无常的人类不同，人工智能天然设定中就没有“背叛”的项目，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做，只能是唯一的理由——源于设定本身。 凯撒眼中荧光微闪，表明他正在检索程序，“上一次使用阻断剂与再前次间隔共计29日3时17分，距当前间隔共计33日19时58分，使用周期保持在28—35日之内。” 秦湛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过凯撒的汇报并没有完，紧跟着他又建议，“根据我的观察，将军已经出现了一定耐药性，为了确保阻断剂效果，建议缩短使用周期。” 尽管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毕竟连感冒药都会有效果减弱的一天，但真正面对时，秦湛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好对策。 他沉吟半晌，也只说了一句，“暂时维持现状。” 凯撒有个特性，只要是经过严格分析得出的结论，他会十分坚持，“可是药效……” 秦湛不由分说的打断，“如今的周期有七天弹性，就是留给你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的，周期先不要改，更具体的细节由你进行判断。” 当初留下跨度长达七天的周期，主要是考虑到慕景职业特殊，倘若她正好在执行某个任务，总不能强行麻醉。 但是阻断剂用到了今天，秦湛意识到运行间隔将会不得不缩短，甚至不断逼近二十八天的极限。 凯撒经过分析，提出一种可能，“先生，你不赞同缩短期限，是不是担心阻断剂的‘材料’不够？我认为你无需困扰，经过计算，现存于我这里的主要材料还能够合成三针阻断剂。” 换成活人提这样的问题，秦湛会认为自己受到了轻视，但这无疑是符合人工智能逻辑的推测，所以秦湛只是心平气和的回道，“材料不是问题，需要的话，现在都可以进行萃取。” “不用。”凯撒拒绝了，“阻断剂的主材料不容易保存，过多萃取，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秦湛点头，认可人工智能在这方面的判断。 几个细节讨论完，时间也差不多了。 凯撒伸出……不能叫“手”，而是一只经过变形的机械臂，前段包含了镊子、刀子、夹子等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小设备，赫然是一组完整的手术器械。 凯撒对自己“肢体”的控制远超人类，按照程序设定，他将试管中的药剂抽进了针管中。“先生，请问需要由我进行注射吗？” 秦湛连瞬间犹豫都没有，“不用，我自己去。” 然后他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注射器。 正要转身上楼，秦湛又想起了，“对了，将刚才的过程进行文档加密。密码不变，加密方式为梅萨迪加密。” “先生，我必须提醒你，一旦用梅萨迪方式加密，我自己将不记得存储并加密过这一段内容，你确定吗？”凯撒的声线照样没什么感情，只是运用特殊加密法的规则。 也是重复过很多次的例行问话。 秦湛的回复也与过去没什么两样，“确定，加密吧。”说着，他还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 凯撒眼中再一次闪烁荧光，或许是因为该加密方式较复杂，稍微费了一点时间。 但不愧是顶级人工智能，如此复杂的程序运行起来也很快，当他瞳孔恢复成铜褐色时，秦湛的手指还压在唇上没来得及放下。 虽然凯撒有些好奇，但以人工智能的观点，认为人类中有很多没有意义的多余的小动作，这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凯撒没有去问这个竖起手指动作的含义，而是继续被中断前的话题——正如刚才警告的那样，被梅萨迪加密过的内容，他果然一点儿都不记得。“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想要什么饮料？” “不用了，谢谢。” 上楼回到卧室的秦湛，却下意识的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床上的慕景还是趴卧的姿势，在麻醉剂的作用下睡得很是香甜。 他就这么盯着她，背光形成的阴影笼罩在他眉眼一带，看不清神色，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合成后的阻断剂有效期只有十五分钟。 凯撒的提醒在秦湛脑子里回响，他知道耽误不起，不再犹豫，走进去在床沿坐了下来。 如果进行对比就会发现，居然还是他之前坐过的地方。 不过上次他将手放在慕景肩头时被狠狠的嘲笑了一把，如今却没人管他了。秦湛扯着薄被往下一拉，露出她整块脊背。 秦湛的双眼当即眯了起来，但看向的却是……慕景肩胛骨正中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标识”。 那标识别看小的可怜，却异常精致，红与黑的双色线条构成了相当有设计感的图案，像是一把张开的剪刀，或者说一对展开中的翅膀，或者是一个正在被打开的双螺旋…… 总之很难说清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意义不明丝毫不影响其美感，特别是烙印在这个位置，更是被瓷白的肤色衬的鲜艳欲滴。 秦湛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些挪不开视线。 当然，吸引他的不仅是美，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理由。 标识单是用眼睛去看，呈现出极强的立体感，好似浮雕，但是当秦湛伸手触碰，却是一片柔滑，就是肌肤本来的质感。 他的指尖在标识上停留了几秒钟，终于不再犹豫，将注射器按在了上面。 说是由他操作，但以如今的医疗技术，在实际操作层面需要人类经手的事务真的很少，注射器检测到目标后开始全自动运行，消毒、穿刺、注射……一切完成后，变成空壳的注射器从慕景背上滑了下去。 秦湛用手接住，将其扔进了垃圾处理口，毁尸灭迹。 然后他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守着，化成了雕像。 ——分割线—— 桌上放着丰富的早餐。 凯撒这种级别的人工智能，不仅战斗技能超凡脱俗，就连生活类技能也是全满，这一桌子，品种多样性、营养丰富性都是无可挑剔。 只可惜愚蠢的人类不知珍惜。 慕景拒绝了凯撒添加牛奶的建议，端着一杯黑咖啡，恹恹的啜饮着。光喝咖啡，不吃东西，一点都不顾惜自己的肠胃。 对面那位似乎更加过分，不知将盘里的煎蛋当成了什么，不停的用叉子戳戳戳，没多久，形状完美火候正好的煎蛋便已经面目全非。 慕景忍无可忍，“我昨晚没睡好，今天状态不佳。可你怎么也是这幅鬼样子？” 秦湛不再对煎蛋下手，而将注意力转回她身上，急吼吼的问，“怎么又没睡好？还做噩梦？” “噩梦倒是没有，但一晚上也没消停，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以慕景的习惯，很想把梦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再进行抽丝剥茧的分析。她从来不怕出现问题，怕的是问题悄无声息，当发现的时候已经难以弥补。 秦湛担心的都快要哭了，“你连续做这些梦，不是正常现象吧？” 慕景颇为烦躁，“当然不正常。思绪混乱到这种程度，我的精神力训练都白做了。要不就是……” 她扬起嗓子喊道，“凯撒，是不是我的精神力训练强度还不够？你是不是得重新给我制定一张训练计划表？” 严格遵循节能降耗原则的凯撒准备完早餐之后已经重新化为狼形，踮着脚步踱了过来，逻辑严密又不失建设性的道，“将军，你精神力方面的训练量已经超过军队平均水平的25%。如果你还要加量，我建议在你的随行团队里在添上一名精神科专家级医生。” 精神科专家级医生是什么鬼？ 有了一个什么都会的可变形人工智能，难道她的日常出行还不够拖泥带水吗？ 有些东西智能化太高也是麻烦，慕景因为自己又一次没能如愿以偿而感到万分心累，所以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位的小动作—— 秦湛把自己的右手竖在桌面上，两根手指凹出了两条腿的造型，摇摇摆摆的朝着“她”走了过来，然后在接近目标的一刻，突然爆发，抓住了慕景搁在桌沿的那只手。 幼稚的小朋友你几岁？慕景正要发问，却不防被人工智能抢了先。 凯撒由衷赞美，“先生，相当浪漫。在我的资料库中，有一部经典电影里就有类似的牵手情节。” 秦湛大为得意，裂出个夸张的笑容，将他那一对卖点十足的虎牙露在外面，“是吧？我也觉得挺浪漫的。” 慕景瞬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反正也吃不下饭，不如赶紧走，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位相互欣赏。 只可惜，手被紧紧攥住了，脱身不得。 秦湛眼巴巴的瞅着她，眼神像是那什么……小狗。 慕景无奈的叹了口气，心说，也行吧，虽然凯撒的节能形态死活不肯按照她期待的变成狗狗，但好在这里还有一只呢。 秦湛期期艾艾，“搞什么精神力训练，你就不能休息一天陪陪我吗？” 问完这句，仿佛是生怕对方不心软，又可怜兮兮的追加一句，“哪怕是我的生日也不行吗？” 慕景不肯随便上当——或者说，以往上了太多当，总要吃一堑长一智。“生日昨天不是已经过了？我专门赶回来的。” 秦湛眼中闪烁的星光顿时黯淡下去。 慕景觉得好笑，自己这位宝贝男友不愧是国际影坛认可的演技派。“不过，我还没送礼物，今天给你补上。” “真的吗，你要送我什么？”秦湛的脑门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期待”二字。 慕景面露为难，是真的为难，可不是演戏，“你什么都不缺，每年给你送礼物都要愁死我。” “谁说我什么都不缺，我缺你呀——”秦湛拖着调子，手指还不依不饶的绕了上去，非要与慕景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慕景由着他作妖。不过配合这种撒娇精表演，真的是一件劳心费神的事，她居然感觉饿了，顺手拿起烤好的吐司咬了一口。 可惜某些人是得寸进尺的模范，腆着脸凑的更近，“要不你退役好不好，我养你。我保证你可以随心所欲，想过什么生活就过什么生活，就算你喜欢机甲，我也能给你弄几台来开着玩……” “谁会喜欢玩兵器？”听他越说越没谱，慕景再不打断，还不知要遭受怎样的荼毒。 半真半假的斥责了一句之后，慕景笑眯眯的对他说，“不过关于今年的生日礼物我倒是想好了，你肯定会喜欢。” 秦湛立马忘了刚才天花乱坠的牛皮，倘若他身体也是变形材料构成，此刻一双耳朵肯定竖起了一米高。 比狗还像狗。 “我去探班吧。”慕景揭晓答案，“你们剧组最近不是在搞什么实景拍摄的噱头吗？还仿造古早时期的宣传手段，开放了一些场次允许探班？我让凯撒查过了，今天正好就有一场。” 预期的欣喜若狂没有出现，秦湛的表情，就像是猝不及防的挨了一记闷拳，“一定要……今天吗？” 慕景狐疑的眯起了眼睛。 秦湛不遗余力的找补，“我是怕你去了现场会失望。” 呵，蠢哭了的借口。 慕景的狐疑当即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怎么会？不是你一直怂恿我去现场看看的吗？还说拍电影的你帅的惨绝人寰。” 没错，“惨绝人寰”是秦湛的原话，大意就是荧幕上的他可以秒杀全球八岁到八十岁的所有男男女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仅做人要留一线，说大话更要留一线，苍天何曾饶过谁，自己当年挖的坑，总有一天会掉下去的。 秦湛笑容扭曲，声音也发着抖，“好吧，就今天去。” 第3章 吸血夜001 《暗夜帝王》拍摄现场。 顺便说一句，这个俗到极点的片名来自于奉行完美主义的制片方。作为赫赫有名的酒店业大亨，阿斯塔韦先生奉行“将一切做到极致”的信条。当今世界不知怎么刮起了一股复古风潮，阿斯塔韦当然要在这上面做足文章。 所谓的复古风潮放到电影制作上，简要概括就是实景。 如同上世纪会用“多少个特效镜头”作为噱头宣传电影一般，影视行业发展到今天，制造噱头依然是必不可少的宣传手段之一。只不过，烂大街的特效已经不足为奇了，真正能抓人眼球的反而成了“实景拍摄”。在全球观众心目中，不管特效做的多么绚烂，那也比不上在街头拍摄一个真实存在的垃圾桶更加打动人心。 既然要用复古标准来拍摄电影，光是场景肯定不够，电影的灵魂毕竟还是——人。 在如今整形手术堪比百年前拔牙般容易的年代，最不缺的就是帅哥美女，随机找个路口一站，打从眼前经过的都是各种美型人物。 只可惜，“悦目”，未必等同“赏心”，引用一句心理学家的分析，这就是最典型的审美疲劳。 疲劳也在情理之中，整形也好，别的也好，沾上手术二字，必然都少不了程式化。差不多的模式打造出来的美人，看多了当然会腻。而且，不管手术多么成功，一旦在皮肉上动过刀子，势必破坏了浑然天成的完美。 所以说，天生天长的美人，不管男女，也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无比稀缺的宝贝。 此时此刻，本片的宝贝之一，担纲男主角的秦湛正鬼鬼祟祟的躲在片场的角落里，还死活拽着被迫做贼的导演。 秦湛是这个圈子当之无愧的宠儿，影迷们爱他毫无疑问当然是……看脸，而业界同行们的理由则深刻的多，因为这位顶级大牌十分敬业。就冲着这一点，麦尔登也不太可能对他发火。 于是麦尔登的不解多过恼怒，等着看对方又要玩什么新鲜花样。 “麦尔，打个商量，今天换一场拍行吗？” 麦尔登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要求，“为什么要换？今天的天气正适合拍这场。” 既然要求实景，天气就成了导演不得不考虑的重要因素，连日的阴雨好不容易才等来今日放晴，无论如何也要把压了许久的这场戏拍了。而且今日到现场探班的影迷众多，哪怕是为了宣传效果呢，也要给一个足够抓眼球的爆炸场面。 譬如说，男女主角的初吻。 可是我的状态不适合拍这场啊——秦湛的胸口苦水翻涌，可偏偏有苦说不出。 慕景拒绝了vip的安排，也就是说不需要他走后门带进拍摄现场核心区，更加不要他的助理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出门时甚至还单独开了辆车，用她自己的话说——今日要扮演一名真正的影迷，混在人群中，好好的欣赏他是如何帅的惨绝人寰。 秦湛心说，这下是真正的惨绝。 从小到大，他就没收到过如此憋屈的生日礼物。 麦尔登等了半晌，除了近距离的观摩了一番对方丰富的表情变化，什么解释都没得到。抬起手腕，看了看智能终端上的时间显示，终于耐心告罄，“你是演员，到底有什么理由改变既定的拍摄计划？” 这话稍微有点重，充分展现了导演的权威。 “那个……”秦湛支支吾吾，“我不方便。” “啊？”麦尔登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简直无法想象，到底要怎样天崩地裂的状况，才会不方便与一个美女接吻。 秦湛无奈的瞅着他，再次用眼神强调——我是真的不方便。 不方便个鬼！我信你才有鬼！——麦尔登懒得再纠缠那些莫名其妙的细节，而是扯了一把散在秦湛肩头的浅金色假发，“妆都化好了，你现在告诉我不方便拍摄？” 《暗夜帝王》，片名言简意赅直奔主题，光看这四个字就能猜出这是一部中世纪风格的吸血鬼片。为了体现与片名氛围相符合的风格，服化道一个不落都得跟上，长发、獠牙、变色隐形眼镜，都是最起码标配。 化妆师技术高超，假发固定的很紧，被这么一拽，秦湛感觉头皮有点痛，“不管是拍哪场戏，我不是都要被化成这个样子吗？” 麦尔登简直不能理解对方的抗拒从何而来，“你是不是对安蜜儿有意见？” 安蜜儿，人如其名，如蜜糖般甜美，是剧组中另一位金贵的天然美人——至少在其公布出来的资料中，她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脸或身材动过刀子。而从古至今都在活跃、无所不能的狗仔队竟然也不曾揭露过安蜜儿整容的新闻。所以，“天然美人”的可信度还是挺高的。 秦湛干巴巴的回应，“没有意见，我也不认识她。” “废话，圈子这么大，你还能每个人都认识？”麦尔登挥挥手打发他，“别忘了你是专业演员，不要说给你一个美女，哪怕给你一头猪，我是导演，让你亲你也得亲！” 秦湛望着麦尔登愤然离去的背影，陷入了纠结——亲一个美女与亲一头猪，究竟哪件事的下场更加悲惨？ 前者的后果毋庸置疑。 至于后者……他肯定会被慕景深深嫌弃，至少半年不得近身。 ——分割线—— 大概情侣真的是一体的，冥冥中似乎有一位名为“悲催”的大神，将慕景与秦湛绑定到了一块儿，她早上随口一说，没成想真的就见识了自家男友惨绝人寰的杀伤力。 吵的她脑袋嗡嗡作响。 影迷a：“今天真的可以看到阿湛本人吗？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心跳了！” 慕景：阿湛？我好像都没这么叫过。不过人我倒是想见就能见。 两者相互抵消，心情勉强维持原状。 影迷b：“听说阿湛在这部戏里会变装诶，金发碧眼，哦天那，湛蓝色的瞳孔，与他的名字好搭！” 慕景：变装？这倒是值得看一看。跑这一趟，也算有点收获。 心情开始朝着晴朗的方向偏转。 影迷c：“我之前在官网的宣传栏上看到了，今天阿湛好像要和女主安蜜儿拍对手戏。呀啊——如果我是安蜜儿，肯定会幸福的晕过去。” 慕景：对手戏？ 狼形的凯撒突然出声，不过因为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声音不大，而且怕被别人听见，还专门换了个人工智能更为常用的称呼，“主人，我监测到你心跳等身体指标异常，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慕景冷冰冰的回应，“是你的监控设备出故障了吧。” 凯撒“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没有争辩，不过依然保持着监控状态——事实证明，此举非常明智，因为慕景的怒火还在后头呢。 众人期待的拍摄终于开始了。 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为了不影响拍摄……主要是为了不影响秦湛表演，粉丝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当真停止了，所有人都在线外伸长了脖子，渴望能看清一点，可见都是真爱。 慕景也在看，不过表情与别人就有些不同了。也幸亏她站的位置稍稍靠后，否则只怕会被当成是来砸场子的黑粉。 这一场拍摄的场景是一个十字路口，也不知剧本是怎么设计的，总之看上去周边往来的人并不多，阳光呈柱状照射下来，营造出舞台剧般的效果——虽说打着实景拍摄的噱头，但为了呈现导演心目中的光影，也没说不能用现代技术对光线进行加工嘛。 其中的一道光柱中，秦湛斜靠一根路灯而立。散碎的光斑在他的发丝上跳跃，好似一把碎金。 哦，天啊！ 所有粉丝动作一致，齐刷刷的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尖叫打扰到拍摄。 慕景挑挑眉，正要吩咐凯撒留存这段影像—— 就见马路尽头，一个粉红蓬蓬裙的女孩慌不择路的跑了过来。 字面意义上的慌不择路，她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像是在躲避某件可怕的东西……可独独不看路灯下的秦湛，傻乎乎的越跑越近。 教科书级别的自投罗网。 这怕不是眼瞎——慕景毫不留情的给出评价。 就在男女主角擦身而过的刹那，秦湛忽然伸手，扣住对方手腕，将人拉进了怀中。 安蜜儿发出一声小猫叫似的惊呼，仓皇的抬眼望着他。 慕景客观评价，这个女人实在太适合这样的角色了，哪怕一句台词都没有，光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足以勾起人的怜惜……以及想要摧毁的渴望。慕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哪怕再钻研十年，也学不会这种表情。 女主角没有台词，男主角这个时候却有一句，“美丽的小姐，你去哪里？都引起我注意了，还想躲去什么地方？” 慕景面无表情的听着——因为她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此等奇诡的台词，真心觉得编剧病得不轻，应该去看医生。 “我……”安蜜儿轻轻念了一个字便不再说话。这场戏她也没什么台词，只需表现惊慌失措就够了。 秦湛也不说话，只是半垂着眼帘看着怀里的女人，仿佛是在审视，也仿佛是在犹豫。 慕景反应极快，当即反应过来下一幕是什么戏码。 秦湛背对镜头的那侧，耳廓上浮起了一圈淡影，电话被自动接通——他和慕景都拥有对方主动呼叫的权力，也就是说，一个主叫电话打过去，无需对方接听便能够直接通话。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功能设置是一方面，真正用到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慕景凉丝丝的声音钻进了耳朵，“没关系，你继续。” 我继续什么呀我……秦湛内心泪流满面，你是在说反话吧，你肯定是在说反话吧…… 不过不管内心如何波涛汹涌，戏精本体的秦湛居然还能维持表情管理，近在咫尺的安蜜儿都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她只是有点奇怪，这个空当的时间好像比导演安排的长了点。 秦湛磨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事实——根本就没得选嘛。 他怀着上刑场的悲壮心情，低下了头…… “卡！”导演一声令下，奔腾而出，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冲过去在秦湛肩头重重一拍，“演的太棒了！特别是接吻之前的对视，你是怎么把犹豫挣扎和情难自禁融合在一起的？太贴合人物此时此刻的心理了。我敢断定，这一场戏肯定会成为荧幕史上的经典！” 秦湛回答不了导演的问题，犹豫是真的犹豫，挣扎也是真的挣扎，可情难自禁是什么鬼？麦尔登称霸影坛十数年，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慕景的通话还没有切断呢，在之前凉丝丝的声线中居然还添上了几许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笑意，“我充分认同导演的评价，荧幕经典先生。” 此时不亡，更待何时。 第4章 吸血夜002 “将军，我们不看了吗？现在拍摄的场面似乎挺热闹的。” 当然热闹，是一场街头追逐戏，由于受到影片背景的限制，里面的角色用的都是冷兵器。 商业电影嘛，视觉效果肯定是首要追求目标，动作导演煞费心思的设计了打斗动作，特别是男主角，各种夸张的动作都往秦湛身上堆，怎么帅怎么来。 粉丝们的热情再也控制不住，哪怕派了工作人员在旁边守着也守不住发自灵魂的尖叫。反正音效是需要后期做的，导演也就由的他们了，只要人不乱入就行。 慕景在追逐刚开始的时候远远眺望了一眼，倒是也能理解为什么粉丝们会情难自禁，虽然她向来了解自己男友的体力，但还真不知道他的身体素质好到这种程度，哪怕是以军人的专业眼光去看，也可以给他一句“肢体协调能力一流”的评价。 不过真正出乎慕景意料，还是那个安蜜儿—— 她被秦湛拽着满大街逃窜，居然还能跟得上，那一声声惊叫纯粹是为了演戏，她本身的心率似乎并没有明显变化。 剧烈的运动却还能保持良好的状态，唯一的解释便是安蜜儿本身身体素质够好。 可她偏偏做着演员这一行。 慕景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敷衍人工智能的问题，“不想看了，太晒，在这里躲会儿太阳。” 一句简单的话竟然差点害凯撒宕机——不能说她不对，今天是个晴天，大下午的确实有点晒；可也不能说她全对…… 凯撒默默测量了半径五米地区之内唯一能称得上遮蔽物的东西，一棵未长成的小树，得出了精准数据，高208.3厘米，直径5.6厘米。 高级人工智能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东西能挡多少阳光。 慕景没管凯撒莫名其妙的牛角尖，自顾自的说，“那个安蜜儿，似乎有点奇怪。” 凯撒放弃了“小树如何遮阳”这一无解进程，将关注点放在“安蜜儿”上，善意的提醒，“将军，刚才那个吻……” 慕景没好气的打断，“闭嘴，我看见了。” 凯撒不依不饶，“我想，您看见的和我看见的大概不是同样的内容，否则你应该不会如此生气。” “我没瞎，看的很清楚。”慕景再次申明，声调比之前又降了几度。 凯撒“哦”了一声，不再坚持。 人工智能，特别是他这种级别的人工智能，拥有很高的自主权限，不过依然恪守最后一条界线，他可以为主人提供各种建议，甚至直言不讳的指出主人犯的错误，但他永远也不会代替主人做出决断。 命令永远是人类下的，人工智能需要做的便是根据授权一丝不苟的将之完成。 慕景真的不再看拍摄场地，仿佛对那边的喧闹毫无兴趣，她吩咐，“去车上把‘工具箱’拿过来。” 通常意义的车载工具箱是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但显然慕景另有所指。 这道命令不属于凯撒正在运算的进程，他有点卡壳，脸上惟妙惟肖的露出了一个人类才会有的惊诧表情，“将军，你确定吗？” 慕景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凯撒立刻辨析出这是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 凯撒拥有自己主人的一切数据，对她的行为模式也有长时间的分析，早已得出一条结论——越是不容拒绝的命令，慕景的措辞越是简短，有时候甚至只是一道眼神。 于是凯撒连建议的过程的省去了，直接应“是”，转身而去。 凯撒很快折返，赫然变回人形，手中拎着一只纯黑色的手提箱。 箱子的外观过于简洁，只能看出是金属的，平整的表面不要说装饰，连一丝划痕都没有。规整的扁平长方体，90度折角释放出锐利的质感。 箱子照理来说应该是可以上下打开的，但衔接的过于紧密，几乎看不出缝隙。 严丝合缝的造型，暗黑吸光的材质，给这只箱子平添了一股不容他人窥探的神秘感。 “链接。”照样使精简至极的命令。 “是。”凯撒二话没有，眼中荧光微闪。随即汇报，“链接完成，随时可以启动。” “保持。” “是。” 随即，慕景就像是忘了这段插曲一般，四下看了看，找了花坛的一角坐下，对自己的人工智能提出无理要求，“对了，给我弄一份‘什么帝国’的剧本来看看。” “《暗夜帝王》。”凯撒帮自己主人补完名词。 也亏他不是人，否则怕是忍不住要当面吐槽——连名字都记不住，还看什么剧本？ 正因为不是人，凯撒只会一板一眼的回复，“电影剧本不属于公开内容，宣传主页上没有相关信息。” 电影名字统共就四个字，慕少将奇迹般的就记住了一个，但她丝毫也不尴尬——脑容量不是用来记这些白痴名字的。她冷冷嗤笑，“别给我扯这些，剧本而已，你会弄不到？” 凯撒立刻转换态度，“将军，相关内容已经上传到你的终端，你随时可以阅读。” 尽管凯撒对人类行为模式的观察研究一直没什么进展，但他居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审时度势。 不，也不能说凯撒没老师，家中另外半个主人就是个奴颜婢膝的狗腿子，若说丝毫没有对爱学习的人工智能产生影响，是不可能的。 慕景从腕式终端里拖出一块光屏，打开了脑残编剧写的剧本。 光屏具备非常人性化的设计，不仅可以根据环境调整背景、字体之类的颜色和亮度，还会根据阅读者的速度自动滚屏，彻底解放双手。 而今次的滚屏速度格外快。 因为慕景跳过了所有无关痛痒的环节，编剧熬秃了脑袋才胡诌出来的氛围营造势力对比人物纠葛之类都被慕景当成了全无必要的废话，她只重点关注两件事—— 一则，所谓的吸血鬼究竟是什么东西，血要怎么吸，被吸了的人又会又什么下场。 二……则，慕景本来是没打算看的，可眼睛不由自主的往男女主角的对手戏上面瞟，她就知道，初吻初吻，顾名思义仅仅只是一个开头。 秦湛的工作好不容易暂告一段落，避开所有人费尽功夫找过来的时候，就见慕景正在终端上看剧本，他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本色出演了何为惊慌失措。 秦湛深吸一口气，拿出了自己的招牌笑容——真正的招牌笑容，并非他自封的，毕竟这个表情上过全球杂志封面、大厦宣传广告、娱乐网站主页，可以说受到全球追捧，深入人心。 具体描述一下，他笑的时候会微微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颗与生俱来的小虎牙，用着名时尚评论人的话来形容便是“杂糅出小恶魔与纯真天使的矛盾气质，让人忍不住探究，忍不住沉迷。一个笑容就足以迷惑众生”。 且不说这种鬼话有多少可信度，不过能将“挑起嘴角笑”这种表情做的丝毫不油腻且又讨人喜欢的，当今年娱乐圈里有且只有秦湛这一位。 不过此刻秦湛露出这份笑容，却不是为了迷惑谁，只是单纯的讨好。 “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秦湛说的有点心虚，也有点心疼。他当然不会忘了，早上出门前他们说好的，拍摄完了一起找个地方吃晚饭。 慕景没回答，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旁观的凯撒倒是后知后觉的领悟，原来将军跑到此处不是为了躲太阳，而是躲人的。 笑容没发挥预期的作用，秦湛心里更加慌得一批，但还是厚着脸皮挨着慕景坐下，自顾自的进行下一步，“昨晚和今早都没来得及，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这倒是真的有点意外，慕景挑挑眉，“不是你过生日吗？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我活到今天，老天给我最大的恩赐就是你，生日对于我而言是一年中最特别的一天，我当然要给你备一件礼物。” 慕景与他对视，听他说话，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湛先是一愣，不明白为何女友会突然笑得如此开心。随即明白过来，这是他的错，他一定是被那篇弱智台词荼毒的不轻，居然被彻底带偏。将方才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秦湛自己都觉得腮帮子酸疼。 慕景饶有兴致的欣赏对方的尴尬，怎么看都觉得比镜头前秀演技的他真实多了。 挺可爱的。 心情大好。 “礼物呢？” 被提问了，秦湛才忙不迭的掏兜，是一个白色天鹅绒小礼盒。不等她表示拒绝，忙不迭的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花里胡哨的首饰。” 慕景嘴角一抽，好歹还是替自己辩解一下，“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军中有着装要求，而且有些饰品比较累赘，戴在身上出任务的时候会不方便。” “你放心，这个肯定不会。”秦湛忙不迭的打开盒子，献宝似的端到了她的眼前。 慕景便顺势往里面瞧，是一枚红宝……不，是血钻吊坠，用了祖母绿切割方式，大方简约的长方形。因为工艺的缘故，火彩并不十分璀璨，但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色的血红色泽，足以证明此物绝非凡品。 钻石本身独一无二，配套的链子便选了最简单的白金。这应该是秦湛最无意、也是最刻意的品味。 在此之前，慕景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对某件饰品一见倾心。 她眨眨眼，忽然有点词穷，不知道怎么顺口溜出一句，“不会是用来赔礼谢罪的吧？” 秦湛顿时又想到那个糟心的吻了。恨不能指天发誓，“不是！绝对不是！” 慕景又乐了一小会儿才总算好心的告诉他，“逗你呢，我知道不是。”她用指尖拨了拨丝绒垫上的血钻，随着光线变动，这颗极品宝石变得更加美丽。“虽然我不买珠宝，但也清楚这种品质的钻石不是那么好找的，费了不少功夫吧。” 秦湛忽然腼腆起来，“也……也没有，就是觉得它很衬你。” “是么？”慕景用指尖挑起链子，将坠子勾到半空中，“那帮我戴上。” 习惯于凡事亲力亲为的前线将军，不过慕景也很懂，情侣之间有些事是需要交给对方的。 秦湛仿佛得了最高指令——反正比起导演，女友命令的优先级绝对高出好几个层次。 灵巧的解开搭扣，将白金链子绕过慕景的脖颈，又俯身过去，仔仔细细的扣好。 正要离开的瞬间，她竟然主动凑了过来，在他的嘴角印了一下。 明明只是一个极度清浅的吻，可却被她演绎的格外暧昧缠绵，因为她贴着他的嘴唇，又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给你的奖励。” 秦湛欣喜若狂，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有些语无伦次，“原来你喜欢钻石的吗？喜欢彩钻？除了红色，蓝的呢？粉的呢？” “白痴。”慕景笑骂一声，不客气的一把将他推开了。 秦湛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不敢造次。而且他还有事没说，“我大概不能陪你一起吃晚饭了，本来都定好位子了。偏偏麦尔说收到天象预报，今晚有血月，于是要加拍。” “血月？”慕景对拍摄的内容不感兴趣，对月亮倒是挺有兴趣的。 秦湛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慕景打发他，“那你快去拍吧，你妆都没卸，那边肯定都在等你。我还打算在附近待一会儿。” 秦湛哪里管得了她的去留，人家可是级别少将的将军阁下，在地球上能管住她的人当真不多。 秦湛看向凯撒的方向，像是此刻才发现他变换了形态，但没发表任何意见，至少在明面上，他无权干涉这位人工智能。他只是说，“凯撒，帮我个忙，到点了要提醒你家将军吃饭。” 凯撒一板一眼的回复，“先生，请你放心，军人需要时刻保持良好身体状态，将军有一张作息时刻表，她一直都能严格执行。” 第5章 吸血夜003 慕景说的是在附近待“一会儿”，但事实上却一直待到了月上中天。 天象预报相当精准，一看天上那轮颜色深红仿佛滴血般的月亮，便明白为何会有“血月”的叫法。 “血月会释放黑暗的力量，唤醒恶魔……”慕景喃喃说了一句。 “将军，你说什么？”以凯撒的听觉系统，当然不会遗漏主人的声音，况且他就侍立在她身旁。他的疑惑在于，这种话无论怎么听也不是自家主人的风格。 慕景挪开目光，不再继续观赏那轮让人晕眩的月亮，随口解释，“剧本里的背景描述。” 凯撒明白了，同时也从剧本中调阅出了相关部分，“看来今晚是要拍摄‘百鬼夜行’那场戏。” 慕景对于神神鬼鬼之类的故事从来不感兴趣，否则她当场就能指出白痴编剧把东洋的“百鬼”张冠李戴到了西欧“吸血鬼”的脑袋上，她只是单纯的对那个“百”字感到烦躁，“真是不嫌事大。” 凯撒又从“明白”转为了“不明白”，由于今日要陪主人来拍摄现场探班，他昨晚狠狠恶补了一番与电影有关的知识，深深领悟了人类对于“大制作”“大场面”的不懈追求。按此常理推测，人类大战吸血鬼的戏码，肯定也是人数越多越震撼吧。 凯撒没想到，普遍的价值观居然遭到自家主人的嫌弃。 不等人工智能厘清个中原由，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新命令—— “以拍摄现场为核心，扫描周围环境，半径十公里。” 慕景说的是扫描，而并非感知。后者的话，只需大致关注有什么大动静即可，譬如杀人放火之类。可若是前者，包括风吹草动在内，所有变化都要纳入扫描范围内，并且对庞杂的信息进行分析，提炼出关键部分给主人参考。 习惯于命令优先的人工智能先放出了扫描信号，然后才刻板的提醒，“请注意能量消耗。” 真不是凯撒吝惜自己的能量，只是在精密计算后认为消耗不起，他现在没有连接机甲，只是一台独立的人工智能，没有地方补充能量，宛如离了充电宝的手机，需要主人悠着点用。 只可惜他的主人我行我素，对于这一类提醒向来都是充耳不闻。 “保持扫描。”她不讲道理的扔下一句，随即从凯撒手中接过了工具箱。 严丝合缝的箱子连个搭扣都没有，但却有锁，独属于慕景的指纹锁。她轻车熟路的将拇指按在相应的位置上，工具箱“咔哒”应声而开，里面的东西出乎意料的简单。 一只金属手套。 和箱体如出一辙的纯黑吸光材质。 慕景将手虚悬在手套上，她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激活了什么，黑漆漆的手套突然分解成块、又围绕她的右手重组，并且天衣无缝的贴合她的手掌，紧紧包裹住了手腕到第二指节的全部皮肤，只露出一点素白的指尖。 慕景习惯性的抬手活动了一下，这东西的构造越来越精密了，戴上后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也丝毫不影响动作。 她很满意。 “将军，有情况。”凯撒忽然报告。 慕景挑挑眉，眼神示意“说”。 果真如此，越是关键时刻，这位越是言简意赅。 “附近人员开始流动。”凯撒受其影响，从结论说起。“流动是双向的，一部分人从‘核心’向外围扩散，但也有一些生命体反向行动。” 所谓的核心，当然是慕景所定义的扫描核心，也就是电影拍摄的主场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凯撒后面一句的措辞，什么叫做……生命体？ 人工智能修辞严谨，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懂何为修辞，按照设定，他们只会用最准确的语言来描述事实。 刻意采用“生命体”的说法，难道是因为正在潜入片场的玩意儿不能用“人”来定义？ 慕景问，“探班还在开放吗？” “1小时17分钟前已经全面清场，晚上这场戏有一定的危险性，而且天黑不好控场，制片方为了影迷安全，已经关闭片场了。”换句话说，如果他们没有提前离开核心区，如今也是被清场的对象。除非秦湛出面，以家属的身份留下他们，但那肯定是慕景不愿意的。 慕景其实看到了影迷们恋恋不舍离开的场面，她也是以防万一，多问了一句。 排除了影迷偷偷折返的可能性，这些不请自来的生命体可就更加值得关注了。 “给我位置。” 慕景的命令没头没尾，但凯撒还是秒懂——她要的是生命体潜入的方位。“已将最密集的三处同步至你终端。” 慕景也没看，在这方面，她无条件的信任自己的人工智能。“我过去看看。” “我……”“陪你”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已被主人截口打断—— “你去守着片场。保持联络。” 凯撒再次“秒懂”，多嘴的问，“是否以秦湛先生的生命安全为第一优先？” 慕景没有理会人工智能的体贴，瞪了他一眼，快速滑远。 她的姿态形如鬼魅，绝非人类可以完成的动作，哪怕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也不行。 她凭借的正是工具箱里的东西——用一句话来概括，那是一架轻便式单兵机甲。 毕竟是在市区，慕景也不想搞得太招摇，倒不见得是害怕什么，她只是懒得回去写报告说明事件来龙去脉。 历史记载，地球某个时代，若是一名警务人员开了枪，他就需要对子弹的去向进行详细说明。就这一点来看，当今世界的管理丝毫没有松懈，连篇累牍的文字报告依旧能把正常人给活活烦死。 为了不自找麻烦，慕景不仅没有唤醒各类武器，甚至都没有穿戴全套机甲，除了基本的右手手套之外，她只打开了一双战靴以及便于夜间行动的护目镜。 多亏了机甲本身的颜色能够顺利溶入夜晚，才让她这一身断章取义的装扮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凯撒锁定的位置传递给了战靴，保证速度的同时，慕景本身也用不着花费什么力气，唯一讨厌的就是扑在脸上的冷风，刀割似的。 去他的实景拍摄——猪都想不出如此馊的主意。 不过很快，慕景就没有多余的闲心去管猪的想法了。马上就要接近a地点，护腕作为提示发出了一点震动波刺激她的皮肤。慕景低头瞄了一眼，终端屏上，代表她本人的绿点与标注a的红点，几乎重合。 然后，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就在前方一栋建筑物的背面。 好似一只，不，一堆虫子在爬。 慕景自认不是蝙蝠，没有那般夸张的听力，之所以能听到房屋背后细微的声响，是机甲加持的结果。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慕景思考着——绕过这栋房子去一探究竟？ 探查是肯定要的，但慕景不打算采取过于直接的方式。虽然她自己的耳朵不足以听见对面的动静，却不代表对面那些生命体同样听不见她。 永远不要理所当然的以为有利条件只属于自己——这是慕景素来的信条。 那么…… 慕景催动战靴，以近乎垂直于墙体的角度滑上了建筑物，由下而上。 动作惊险，悄无声息。 眨眼功夫慕景已上了房顶。 这栋建筑共有8层，不算太高，距离地面不足25米，再加上戴着护目镜，慕景完全可以看清地面上的一切，哪怕是墙角的一颗野草。 然后，她对上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紧跟着，是第二双、第三双…… 地上那些四脚着地爬行的……“人”形生命体仿佛得到了某项神秘的指令，突兀的停止前行，齐刷刷的向房顶上的人影看了过去。 被众多怨毒的目光包围，况且在护目镜的放大效果下，那些阴冷的眼睛简直就是贴在面前，然而慕景并不惊慌。 出乎意料的情景才会让人惊慌失措，但慕景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隐匿行踪。就算这些生命体不具备蝙蝠的听力，说不准他们也有设备加持呢，机甲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专利。 如今这个社会，不论是有足够的势力，还是有足够的金钱，弄一套机甲来玩玩，都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些趴在地上的蝼蚁，谁身上也没有穿戴高科技的装备。 但这反而并非什么好事，慕景以一位前线将军的思维立刻想到了——他们的背后还有指挥者。 藏头露尾，故弄玄虚的指挥者。 对于自己会在第一时间被盯上一事，慕景早有心理准备，而且她胆大包天，也不至于被这些玩意儿吓着。她只是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凯撒果然逻辑严谨，虽然这些东西有手有脚有鼻子有眼，但的确不能用“人”来概括。 以上种种对慕景而言都不是问题，真正让她大感意外的是他们的眼睛……为什么是血红色的？ 而且并非单瞳，双眼都是诡异的血红。 慕景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其中有几个眼睛里的红色还在扩张，就好似他们的眼球受了重伤，血渍在蔓延一般。 倒不是慕景见不得妖魔鬼怪，实在是…… 血色瞳，对于军方而言有着无以伦比的重要意义。 第6章 吸血夜004 双方无声的对峙了一会儿。 地面上的人形生命体虎视眈眈的抬头仰望，却没有发动进攻。 充分证明了慕景判断准确，但凡是需要四脚着地才能爬行的生物，往往都不擅长跳跃，除非他们突然变成壁虎，否则这八层楼高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慕景自己倒是可以居高临下发动奇袭，但她也没有动手。 执着于眼前的局部小战场，那是校官以下人员的任务，不是慕景这个级别应该考量的事。 慕景往那群人形生物前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又与终端上的另外两处定位进行对比，当即决定了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她没下去，而是另辟蹊径，将一栋栋或高或低的建筑物当成了天空中的通路，反正脚下蹬着战靴，以她的控制技术，走房顶上与走地面上，也没多大区别。 下方已经围成圈的人形生物仰着头目送她的离去，茫然的不知该采取什么行动，看上去傻呵呵的。 当慕景的背影消失不见，人形生物们齐刷刷的掉转方向，恢复了之前的行动轨迹，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朝着片场的方向爬去…… ——分割线—— 拍摄场地中正在准备下一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感觉到了从天而降的危机。 在一片茫然不安中，唯一兴奋的那个就显得格外鹤立鸡群，麦尔登高兴的直拍秦湛的肩膀，他是真高兴，高兴的得意忘形，“今天谁负责群演和化妆，效果居然这么好，干得不错！” 男女主角颜值在线，演技更在线，而且就连打酱油的群演都如此给力，麦尔登仿佛看见了代表业界最高奖项的小金人正在朝自己招手，兴奋的满面红光。 秦湛没去管被拍的生疼的肩膀，环顾四周逼近的人群，万分无力的感慨——原来导演管丧尸围城的场面叫做“干得不错”。 麦尔登实在称得上是当今世界最好的导演之一，可唯一的问题就是眼中除了拍电影之外，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哪怕死到临头。 秦湛只好压着嗓子提醒他，“岂止是干得不错，我们马上就要被干翻了。” “什么？”麦尔登完全是状况之外，没听明白，下意识的叫了一嗓子，这一嗓子音量没控制住，尖利的刺破夜空。 是了，为何空气突然变得如此安静？ 仿佛一场电影被按了暂停键。 麦尔登再心无旁骛也发现不对劲了，他也向周围望了一圈，“他们怎么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是在包围我们？”他倒也不是故意学着秦湛压着嗓门说话，只不过在安静的空气中弄出太大的声音本身就很吓人。 可是，此刻才知道收敛，已然晚了。 方才麦尔登无意中喊出的那一嗓子，就像是一个号令全场的指令。所有人形生物朝着一个方向转动脑袋……为了达到视线百分之百聚焦的效果，他们中的一部分脖颈转动的弧度极为夸张，让人担心用力过度会直接“嘎嘣”扭断了。 “他们……”麦尔登咽了口唾沫，声线抖动，“好像在瞪我。” 秦湛心说，你完全可以把“好像”去掉。 但为了不刺激导演再火上浇油的来一嗓子，秦湛只是在他肩头轻轻按了一下，以示安抚。 包括秦湛在内，很多人都意识到当下正处于某种岌岌可危的平衡状态。尽管闹不明白这些不速之客为何围而不攻，但都衷心希望就这么僵持下去，至少撑到天亮。 其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欣赏也挺好的。 秦湛与自家女友似乎有着相同的思考逻辑，不动声色拉过身边一位工作人员，悄声问了他关于影迷的去向，得知所有无关人士都被清场之后，秦湛大大的松了口气。尽管危机还在，但起码不会有外人捣乱了。 接着，秦湛吩咐那名工作人员清点一下剧组成员，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在视线范围之内，千万不要有落单的……如果真有谁单独行动，想办法通知他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摄制组这边完全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可问题在于，那些人形生物根本没有配合演出的美德。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一声惨叫。 叫声凄厉至极，像是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砍了一刀，众人心脏急剧跳动，耳膜里充斥着血液鼓噪的响声。 好不容易等心跳平复一些，众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对呀，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惨叫起来？ 谁在叫？ 大家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了角落中一位负责大型道具的同事。 他所处的位置本来非常好，虽然离其他人有点远，但那里正好有一个道具形成的夹角，人躲在里面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就算真的发生一场吸血鬼大战，他也能在这个死角中平安的躲到终场。 但谁能想到，他居然会轻易的被那些人形生物揪出来。 众人远远的看着他——更准确的说，是看着那道趴在他背上的黑影。 黑影埋在其脖颈的位置，看上去与电影里吸血的姿势如出一辙。 大概是感觉到了被人注视，黑影微微抬起眼皮，给众人投来无比怨毒的一道眼神。 所有人本能的咽了口唾沫。 只有麦尔登有些不在状态，嘀咕道，“这画面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眼熟吗？片场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以导演马首是瞻，听他这么一提醒，所有人便歪着脑袋开始思索…… 想着想着，大家发现，好像还真挺眼熟的。 于是众人有纷纷调转视线，聚焦在了秦湛脸上。 事实上秦湛比所有人都早一步回忆起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他本人半个多小时前才刚刚参演过。 那一幕狗血情节如下。 女主为了逃离疯狂爱的男主，于血月之夜逃离，却落入发狂的吸血鬼之手，不幸被咬。男主及时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成了二人感情升温的关键…… 场面莫名的僵了一会儿。 秦湛忍无可忍，“你们都盯着我干什么，难道指望我把救人的戏码再演一遍？” 众人正视了内心的渴望。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英雄救美”中的三位重要人物齐全。 秦湛还是秦湛，妆都没卸，自然不用多说。 吸血鬼换成了人形生物，造型和演技都在线，而且效果更加逼真，也没问题。 唯一有点不对劲的就是被挟持的那位，柔柔弱弱的美女换成了五大三粗的汉子，不说辣眼睛吧，但那位胳膊上的汗毛实在有碍观瞻。 似乎……真的不可以。 毕竟是合作过一段时间的同事，秦湛瞥了一眼，便知道这些家伙的关注点偏到了北冰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追求电影美学？如今应该考虑的不应该是救人的难度吗？ 秦湛望向那位正在咬人的人形生物，以及其难以计数的同伴，怂不怂只有秦湛自己知道，但摆在明面儿上的问题是，他又不是电影里设定的吸血鬼贵族，要怎么从如此险恶的环境中救人？ 或许是发现了这边的骚动，也或许是吸饱了血，那位人形生物居然稍稍抬起头，从他打结成绺的发丝间露出了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 摄制组众人大受震撼。 这才是吸血鬼的血色瞳啊！ 相比较起来，他们剧组里的化妆师简直弱爆了，技术和人家相比简直差了一个天生地下！不过话说回来，黑影的眼睛真的是带了有色美瞳吗？再先进的技术也做不出如此逼真的效果吧？ 秦湛与那双眼睛直直的对上，宛如被锥子刺了眼球。 不能再干耗下去……秦湛做出判断，无论这位是真正的怪物，还是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再等一会儿，道具师的命八成就要交代在此。 秦湛低头看看自己十指上特效化妆的长指甲，看起来唬人，但事实上薄脆如同苏打饼干，根本不顶事。 于是他又看向了旁边地上扔着的几节金属管，是某个道具的部件，他选了其中一段长短适中的，准备豁出去…… 耳廓上忽然浮现起一圈虚影，主叫电话被接通。 也只有人工智能在这种节骨眼上依然恪守礼貌用语，“晚上好，先生，抱歉在你正忙的时候打扰你。” “凯撒？”秦湛惊喜交加。 “是我，将军临时给了我主动呼叫你的授权。”人工智能行事周到，在别人问及之前，率先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通话频道。 然后他接着又说，“根据我的分析，你是打算营救人质。恕我直言，你与对方实力相差悬殊，并不适合执行此项任务。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代劳。” “允许，允许，允许！”秦湛连续喊了三次。尽管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秦湛有自知之明，知道踪影不见的凯撒也比硬邦邦杵在这里的他以及他的全部同事更为靠谱。 “稍等。”凯撒落下两个字。 人工智能的严谨再一次表现的淋漓尽致，说是稍等，绝对没有拖泥带水的过程，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经闪现在秦湛身旁，而起还横抱着陷入昏迷的人质。 再看对面，人形生物维持着挟持人质的姿势，面对忽然空荡荡的怀抱，异常茫然。 第7章 吸血夜005 茫然的还有全体摄制组。 大家如同狐獴一般围绕着灰发男人。 倒不是说所有人都愿意当顶礼膜拜的舔狗，实在是……这位太高了。而且出场的方式也太神兵天降了，仿佛是来普度众生的。 凯撒小心翼翼的将昏迷的伤者平放在地上，然后再彬彬有礼的向众人打招呼，“大家晚上好。我们会尽全力控场，请大家放心。” 所有人这才想起情况危急，实在不是围观极品帅哥的时候。 众人七手八脚的去检查伤者，幸好也并非全然束手无策。《暗夜帝王》安排了不少动作戏，难免会有演员受伤，常规的医疗器械和药物都是必备。负责管理器械的工作人员提来了医药箱，上前接手的竟然是安蜜儿。 她曾经考过急救证，这种时候理应当仁不让。所有人又欣慰又感动，真是貌美人善的好女孩。 大家一边感慨一边围上前帮忙。 秦湛和导演没去凑热闹。 以麦尔登的地位和见识，还是有几分眼光的，他看了看挡在所有人最前方负责警戒的凯撒，悄声问道，“这是你家那位的人工智能吧？” 当今时代，人工智能十分常见，可是全部由记忆变形材料打造的人工智能体就堪称罕见了，怪不得剧组其他人都认不出那位武力值爆表的帅哥其实不是人。 麦尔登知道凯撒的身份，也知道凯撒的来历——他是业内少数几个认识秦湛女朋友的人。 与想当然的推测不同，秦湛根本没有“公布恋情会影响人气”之类的想法，他本人是巴不得将自己与慕景的关系昭告天下，但问题在于慕景的身份。她不仅是将军，还是现役前线将军，找了一个影视明星当男朋友，即便她自己无所谓，军中高层的老顽固们怕是也得疯。 为此，秦湛不止一次的哼哼唧唧——呜呜呜，终究是我配不上阿景。阿景、阿景、我的一颗心早就给了你，你可不能抛弃我。 刚开始遭逢此情此景，慕景还是耐着性子哄几句。后来耐心告罄，直接一个白眼，完事。 麦尔登见秦湛点了点头，当即看到了希望。他倒不是一切仰仗凯撒，而是将希望寄托在他的主人，慕少将身上。 麦尔登是见过慕景的，匆匆一面之缘，但这并不影响麦尔登对少将阁下生起浓浓的仰慕，甚至还萌生了要拍一部女将军题材电影的想法。只可惜迄今为止买的都没能物色的足以扮演慕景的女演员，梦想只能暂时搁浅。 多么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啊！一想到她，麦尔登就忍不住心潮澎湃。 说实在的，虽然不能简单的说秦湛是由哪位导演捧红的，但他曾经和麦尔登合作过很多次，他最有名的几部电影无一不是出自麦尔登之手，他能有今天，这位导演功不可没。 麦尔登眼光毒辣，当然了解秦湛的价值，但是他进行一番评估，得出的结论却有点诡异，秦湛么……还是有点配不上慕景。 说真的，不知要怎样的人才能配得上那位女将军。 秦湛没理会两眼放光的导演，相反，他觉得情况不容乐观。凯撒与平常不同，警惕性看起来相当高。 “导演，你快来看看！”屋漏偏逢连夜雨，负责急救的安蜜儿忽然惶急的喊人。 秦湛连忙跟着麦尔登一道过去。 道具师的衣领被撕开了，是之前人形生物干的，在其堪称粗壮的脖颈上有两个米粒大小的血洞。 真的是被咬了？ 秦湛下意识的用自己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由于长着这东西，他扮演吸血鬼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性，只要不是黑化状态，平常的妆造都省了装尖牙的步骤。 他心想，牙不牙的姑且先不管，但人类的咬合力当真有办法咬住那么粗的脖子，甚至刺穿皮肤？ 麦尔登蹲下身仔仔细细查看了血洞，比较庆幸，“还好，伤口不大也不深。” 安蜜儿却说，“问题不在伤口上，导演，你看这个——”她将一块小屏幕转了过来，那是医药箱里配备的监控设备，可以对病人的一些基础数据进行监测。她指向的是血压、血氧等数值。 麦尔登虽然不是医生，但也有常识，一看便吓一跳，“怎么会这么低？” 秦湛自然也看见了，简直不能理解，道具师又不是娇滴滴的贫血小姑娘……不，小姑娘的数值也不该这么低，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生理状态。“难道是……”秦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都没敢继续往下说。 “失血过多。”安蜜儿抬头看他，接上话头。 “是……被吸了……”麦尔登艰难的挤出声音。 安蜜儿叹气，“我是不相信吸血鬼存在的，但大李确实失血过多。” 在她的指挥下，大家又尽可能弄来一些衣物包裹在道具师大李的身上。失血过多的人要尽可能保持体温，如此操作并没有错，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作用不大。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赶紧送他去医院。”安蜜儿话是对导演说的，但却一眼一眼的偷瞄秦湛。 麦尔登也理解原因，放眼全场，唯一有本事突破重围送伤者就医的只有那位灰发男人。众人不清楚他身份，但看得出他是秦湛认识的，理所当然要找他帮忙说话。 麦尔登也伸手拍了他一下。 秦湛一惊，“什么？” 他没听见，他走神了。 当下的情景实在不适合走神，可秦湛似乎觉察到了某个异样。不，不是怪物吸血这个人人为之惊惧的场面，而是更加细微的、不合常理的小事。 事情虽然很小，但秦湛本能的觉得很重要。 眼看就要抓住异样的小尾巴了，却被骤然打断。不过秦湛没发作，毕竟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李等死。 “凯……” 秦湛刚刚喊了一个音节，凯撒已经给出回复，“抱歉先生，我做不到。” 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不满的气氛开始蔓延。 秦湛当然不愿看到凯撒激起众怒，试图给他找理由，“是不是包围的人太多，你也出不去？” 这话倒是提醒大家往周围看看—— 真不是故意要忽略，实在是太安静了，数不清的人形生物围成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杵在原地，仿佛长了一棵棵奇形怪状的树，密树成林。 穿越“密林”，谁也没那胆子，光是被血红的眼瞳瞟上一瞟，就足以吓掉半条命。但如果能够保持冷静，不去看，也不去想，倒也不是不能忍，起码那些人形生物没有发动新的攻击，只要能忽略他们的存在感。 可秦湛的一句话，恐怖的存在感顿时笼罩了下来。 在一片煞白的脸中，凯撒的回答格外实诚，“不，先生，如果只需要携带一名伤员，我可以离开。但是，我不能走。” 不能走的理由当然是源于主人的命令，“优先任务”之类，但凯撒恪守保密原则，当着众人的面，略去了这部分没说。 他不说，别人便不了解，当即有不少人火气被点燃，一名女工作人员叫起来，“为什么不能？你是要见死不救吗？” 见死不救的罪名有点大，可以让人一辈子现在愧疚中难以自拔。但幸好凯撒不是人，他有理有据的辩解，“女士，经过我评估，如果我送伤者去医院，剩下的其他人包括你在内，都会面临生命危险。” “我们？危险！”工作人员的嗓音劈了，但没有愚蠢的询问是什么危险。 眼下“危险”一词的含义明显又不明显——明显，当然是因为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影；而不明显，则因为实在看不出怪物们要干什么。 秦湛反应比别人都快，忽然猜测，也许不是那些怪物不打算行动，而是不能。 他问凯撒，“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凯撒的设定里似乎少了“说谎”的项目，照实回答，“我释放了一个干扰磁场，暂时阻断了这些人形生物的进攻。” 干扰磁场？全场没一个听懂的。 作为另一位了解凯撒身份的知情人士，麦尔登不耻下问，“磁场……是干扰什么的？” “听觉。” 麦尔登简直服了。他承认这位人工智能堪称有问必答的楷模，而且答案言简意赅，百分之百契合题干，可偏偏就是让人听不懂。导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请求说明白一点。 秦湛悄悄的朝凯撒递过去一道眼神，也是同样的请求。他既不希望凯撒暴露身份，也不希望他成为众矢之的。要平息众怒，还是需要他把一切解释清楚。 于是凯撒说的详细一点，“我放出的干扰磁场对人体没有影响。根据……判断，人形生物的听阈比人类更广，能听到人类听不到的声音，我针对这部分放出了干扰。” 好在麦尔登还没有傻到家，他用浅显易懂的大白话翻译了一下，“你是说，这些怪物行动起来需要依靠听觉，而你对他们产生了干扰，所以他们只能按兵不动？” 凯撒道，“可以这么理解。相对于听觉，他们的视觉能力很弱，你们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吗？血红色啊，光是看一眼就足够吓人了好吗？ 凯撒紧接着又补充，“不过也请各位小心，虽然放出了干扰，但为了不对大家产生不良影响，我对磁场能量值进行了严格控制，效果有限。大家可以说话，但请注意分贝。” 尽管可以说话，但大家都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灰发帅哥的措辞有那么点儿怪里怪气……总之不怎么像人。 但或许正是因为奇异的措辞，反而别具让人信服的力量。大家也不纠结干扰磁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直觉的认为还是听他的比较稳妥。 众人暂时沉默，秦湛却想的有点多。 他先是注意到凯撒在讲述的过程中有一个细微的停顿，应该是略去了一个称呼，关于慕景的，毕竟他不管是用“将军”还是用“主人”指代都不太妥当。换言之，判断出人形生物听力超群的应该是慕景。 那她本人呢？去哪里了？ 还有一点，与当前危机相关的—— 众人似乎都把凯撒的话听进去了，打算安安静静的再耗一阵。大李的情况不容乐观，安蜜儿已经在用现有的药物想办法救治，尽力而为吧，总不能为了他一个搭上全剧组的性命。 说不定熬到天亮，怪物们就见光死了呢。 然而，悲惨的故事很快降临，不仅没能盼来日出，就连安安静静等待的希望都被彻底打破。 安蜜儿正要给大李注射一针营养剂。她当然也清楚这并非什么好办法，可别说她不是医生，即便她是，在缺少器材和血源的情况下面对失血症也照样束手无策。 营养针嘛，虽然不见得管什么用，但肯定没有坏处…… 应该是没坏处的吧？ 一针下去，不知道起了什么化学反应，濒死的大李诈尸一般弹坐而起！ 第8章 吸血夜006 “呀！”安蜜儿没控制住那声尖叫，但她真的已经很不错了，叫到一半，陡然想起凯撒的警告，自动消音，竭力把后半截惨叫咽了回去。 所以，最大的问题不在她身上，而是—— 弹坐而起的大李依旧惨无人色，他对自己的异常状态浑然不觉，猛的仰起脖子，硬是把颈椎弯成了几乎折断的角度，然后他疯癫的张嘴大喊。 没有声音。 至少，人类听不见声音。 “糟了”二字闪电般的掠过秦湛脑海，果然，他当即对上了凯撒转过头来的目光，无需解释，一个眼神交换足以说明问题。 “先生，不要离开我身边！”凯撒一声令下……哦，不是，是转达了慕景的命令。 “大家不要乱！彼此照看一点，不要走散。”秦湛回头吩咐了一句。 他其实想过向人工智能提要求——让凯撒设法保护所有人，但只是想想便作罢。 乱局之中还希望保全所有人的想法根本就是圣母病，得治。况且这个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要落在凯撒头上，倘若真的这么做了，那等于是豁出去别人来成全自己。 秦湛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况且，秦湛相信凯撒，或者说相信凯撒背后的主人，但凡能保全的，一定会竭尽所能。 事实上之前释放的电磁干扰，若是不出意外，真的能够护住所有人。 不过秦湛了解自己女友，只是拖延时间，过于被动，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但凯撒依然这么做了，肯定是受到了某些限制，人多肯定是一个方面，而另一方面……秦湛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慕景时常抱怨凯撒就是个能量的无底洞，每次出门行动，能量盒至少要占物资储备的一半。凯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动大招把敌人全灭，难道是受到能量不足的限制？ 秦湛想到了，连忙去问，面对人工智能最好的就是这一点，有话直说，无需拐弯抹角。幸好他们之间的电话还连着，通过耳机，可以秘密对话，不用担心被旁人听见。 凯撒回答的很干脆，“先生，你猜的没错，我没有携带备用能量盒。” 尽管有所预期，但秦湛的心还是凉了一半。可还不等他想出办法，剩下的另一半以更快的速度凉了下去—— 端在的停顿后，凯撒补充，“我现在有点担心将军，她的机甲只带走了三分之一的能量，剩下的都留给我了。” 什么？！秦湛简直要疯。虽然“能量代表一切”的说法有点绝对，但事实也差不多，缺少能量供给，哪怕只是机甲配备的小刀都无法驱动，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慕景就靠着这么一堆破烂玩意儿单独行动？ 凯撒沉默。他安慰人的功能有所欠缺，而且经过缜密计算，慕景的处境确实不容乐观。 他们这边进行了一场焦头烂额的对话，其他人倒是效率奇高的做了一些事。人们在茫然无措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听从别人的命令，刚才秦湛的吩咐，虽然也谈不上多么有建设性，但大家还是本能的照做。 合作过一阵子的剧组成员之间具备了一定默契，按照相互间的了解，体力好身手灵活一些的和弱鸡组成小队，不说大杀四方，起码能照应一二。 就连大李，不知是生是死的大李也被布条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或许，不捆起来还没有这般恐怖。 大李被迫跪坐于地，明明已经身不由己了，他还竭力伸长脖子，下颌撑开到了极限，依然是仰天长嚎的架势。 他就像是一位疯狂的独唱者，而对面那一群，则是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大合唱。 麦尔登给了一个定义，“这是狼人夜游吧？” 别说，配上头顶的血月，还真像那么回事。 秦湛知道这位导演最近被古早时期的魔幻小说荼毒的不轻，没有回答他。而是问，“准备好了吗？我们冲！” “啊？什么？”出问题的不是听觉系统，而是理解力，麦尔登实在领悟不了秦湛这番反向操作的精髓。 秦湛心情焦躁——既焦躁当下，更焦躁不知去干什么的慕景，语速都快了不少，“这些怪物随时会行动，如果他们先动手，我们还有活路吗？只能先下手为强，趁他们没有防备，冲出去一个是一个。” 数不清的人形生物对月嗥叫的场面的确恐怖，但只要克服心理障碍，起码没有实质性的伤害……真希望他们就这么杵在原地，嗥上一整晚。 布景师出主意，指了一个方向，“要不我们从那边走？是一条小巷，就算藏着怪物，也藏不了太多。” 不能算是一个好办法，但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勇气穿越怪物密林的——而且谁能保证穿越的时候，人形生物们会老老实实的干看着？ 秦湛向凯撒递过去一道询问的眼神，对方点点头。这让秦湛放心了不少，人工智能不会随便点头，他肯定已经用某种方法探查过周边环境了。 “走！”导演才是片场老大，麦尔登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秦湛陪着凯撒断后。 人形生物的数量太多，一旦追上来，便如潮水一般，而他们这支不务正业的逃亡队，八成连第一个浪头都抗不过。 最强的战力留在了末尾，剧组里另外几个年轻小伙子便自发的去打头阵，巷子里相对安全，那也只是相对而言，埋伏一两只人形怪物简直是必然的。 凯撒身上还带着两把普通匕首，分给秦湛一把。 这东西不仅比不上变形材料制成的武器灵活多变，也比不上激光类的威力大，但好在不用耗费多余的能量。 武器才刚刚分配好，人形生物们就嗷嗷叫着扑了上来…… 于是乎，狼人又变成了丧尸。 不知什么原因竟然也留在最后的麦尔登，再次给出神点评，“我怎么觉得，他们像是在配合我们演出？” 有些话，本意只是为了开玩笑。麦尔登实在太紧张了，面对汹涌如潮的怪物群，他比预想中还要害怕。为了不当场吓晕过去，他急需说点什么来缓和情绪。所以刚才那句话，其实并没有怎么过脑子，顺嘴溜了出来。 说完之后，连同他自己在内，都是一愣。 仔细回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大李被袭击，看起来好像是因为他运气不好，选错了躲藏的地方，但从怪物的立场来衡量，简直是莫名其妙。非要说有什么目的，他们似乎只是为了展示自己吸血的能力。 之后就是大李疯狂的变化，尽管不明白深层原因是什么，但从表面看，的确是被安蜜儿一针扎成疯子的。 还有就是此刻，人形生物们发动总攻的时机。 说他们配合演出都是客气的，更准确一点描述，人形生物仿佛与他们剧组是一伙的，或者，与剧组里的某人是一伙的。 麦尔登在脑子里上演推理秀，却没注意到旁边已经打起来了。 秦湛替他架住了差点砸在背上的钢管，这些怪物的力气奇大无比，只僵持数秒，他的手腕已是一片酸麻，喘着粗气挤出一句，“演戏就演戏，能不要假戏真做吗？” 疯狂进攻的怪物太麻烦了，他们甚至还学会了使用武器，棍子、砖头之类，一点不挑剔，捡起来就用。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秦湛最不愿面对的始终是他们的尖牙，交锋的过程中近距离看了看，那两颗獠牙真是又长又尖，实在无法想象，人类的口腔里怎么会长出如此怪异的东西。 “他们好像不打算咬我们？”麦尔登充分展现了金牌导演的观察力，才看了几眼就得出了新结论——怪物们虽然个个都张着嘴嗷嗷叫，但似乎威慑的成分居多，真没有直接下嘴去咬。 距麦尔登所知，有一种动物也有类似的习性，蜜蜂。 蜂针带毒，但却是一把双刃剑，蜜蜂蜇人的结果就是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秦湛简直要当场给导演大人跪了，过去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位有如此强烈的求知欲呢？ 秦湛以沙哑撕裂的嗓音点出导演的盲点，“过去不咬，你又怎么肯定他们以后也不咬？别说傻话了！” 仿佛是为了谴责他们的对话过于无聊，一个人形生物重重从天而降，重重得砸在他们两人之间。 回头一看，凯撒还维持飞踹的动作，长腿都没来得及放下来。 人工智能始终保持着特有的彬彬有礼，“两位先生，此地危险程度不断升级，请马上离开。” 然后紧跟着，凯撒又温温和和的提醒道，“麻烦带上之前受伤的李先生。” 大李？麦尔登一愣，仿佛才想起还有这位存在。 之前……之前也不能说忘了，只不过下意识的忽略了而已，与剧组其他人一样。 算算时间，他们此刻应该都已经撤进了小巷，但大李却被扔在了原地。 没错，就是扔。 大李在发出那一通无声嗥叫之后，又一次陷入昏迷，仿佛他今日扮演的就是一个发出信号的角色。 然而，不管他是昏迷，还是硬板板坐在地上，大家都忘不了他嗥叫的癫狂模样，害怕实在是人之常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他当成怪物的同伴，将他“遗忘”了。 如果不是有人提醒，麦尔登大概率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可既然已经被提醒，麦尔登终究还是过不了良心这道关。 稍微衡量了一番，麦尔登认定那两位才是抵抗怪物的主力，秦湛就不说了，特别是凯撒，基本上连武器都没有动用，大概是人工智能恪守的信条，任何时候都要尽可能减少对人类的伤害——那些东西毕竟披着人类的皮囊，在确定他们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前，凯撒的确不能大开杀戒。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他们两位顶着，所有人怕是都要遭殃。 别无选择的麦尔登只好过去，硬着头皮将大李背了起来。 麦尔登当然也不愿将自己的脖颈要害亮在大李的尖牙之下，可他又能怎么样？ 谁让他根本没法对五大三粗的道具师公主抱呢？ 第9章 吸血夜007 影视城在搭建的时候本着“节约用地”的原则，毕竟没有什么资源比地皮更加值钱。然而，又要尽可能的多制造一些不同类别的场景，以此满足不同影片的需求。权衡两者的结果就是，影视城进行了各种空间压缩，长得完全不像的建筑物堆叠在一起，成了迷宫。 《暗夜帝王》是大制作，制片方财大气粗的将欧洲中世纪风格的一大片建筑群都包下了——感谢制片方的高瞻远瞩，否则，倘若这块场地还有别的剧组，还不知得乱成什么样子。 事实上，已然够乱的了。 布景师带着一帮同事累死累活的逃命，后面一大帮人形生物不知疲倦的嗷嗷追击…… “丧尸围城”的戏码瞬间变成了“百人马拉松”……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百人跑酷”。 崎岖逼仄、杂物堆积的破巷子实在太难走了。天色又黑，空中的血月除了视觉效果一级骇人之外，一点正事也不干，照明差的一塌糊涂，到处都是浓稠如墨的阴影，一大团挨着一大团。一不留神，就会被绊个跟头。 不过，难度永远是相对的。 对于人类，路途虽然艰难，但只要小心一点，还是可以通过。 可是对于类人，那些乱七八糟的障碍物仿佛成了天堑鸿沟，怎么也逾越不了。 “我怎么觉得他们脑子不太好使？”在断后小队中，唯一会提出这种问题的，就只有麦尔登了。 他观察着几位怪物的行动，他们正被一排木板箱“拦”着。 箱子高度不足半米，任何一个身高正常的人，伸腿一迈就过来了，根本拦不住。可是人形生物们仿佛遇到了此生最大的难题，唯一会的应对方式就是横冲直撞…… 三步上前，腿重重撞在了木板箱上，直挺挺的退回原地。再三步上前，再撞，再退。再再…… 麦尔登简直看醉了。不由的将眼前情景与曾经看过的老丧尸片重叠起来，以前他只感慨片子里的丧尸蠢的要命，却没料到，有朝一日对于电影的疑惑竟然会延伸到现实中。 秦湛打怪打的身心俱疲，哪怕是对导演也没好气，“你就庆幸吧！如果他们脑子好使了，倒霉的就是我们！” 譬如说……现在…… 秦湛的嘴仿佛开过光，一句话就给怪物们赋予了聪明的头脑。 人形生物之一迈开长腿，轻轻松松跨越了障碍。他的同伴喜闻乐见，纷纷效仿。 榜样的力量是惊人的，跨越木板箱的这几位达成了哥伦布横渡大洋的成就，人形生物们有样学样，什么麻袋、垃圾筐、杂物堆，统统不再是问题。 “还不快跑！”秦湛嘶喊，顺便拽了一把接受不能的导演。 这一段路跑的比之前还要狼狈，原因无他，断后主力的凯撒能量见底，如果将他换算成游戏人物，hp大概只剩了薄薄一层血皮。 但不管多么狼狈也只有硬抗，继续跌跌撞撞的深入未知的巷道。 然后，他们就遇上了迎面而来，同样跌跌撞撞的剧组同伴。 打头的年轻人一张口，直接送上了绝望的消息，“巷口被堵住，我们被包围了！” 秦湛几人懵了一瞬，才勉强理解其中的含义。 原来还有包围网！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包围网，其中蕴藏了守株待兔、请君入瓮、示敌以弱等等一系列战术构想。没错，弄不好之前那些直挺挺的僵尸行动模式都是演戏，假装给他们看的。 别人倒也算了，他们可都是圈子里的翘楚，吃的就是演戏这碗饭，居然在本行上输给了一群怪物，情何以堪? 但是再不堪，他们也已经成了落网的兔子，只能惊恐的面面相觑。 当前的情况下，连互相指责都不行。要指责谁呢？提议往巷子跑的布景师？怀疑他居心叵测？实际上，那不过是危急关头想到的主意，而所有人不是都慌不择路吗？ 事到如今，该是为当时的选择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只不过大家都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唯一有所行动的便是麦尔登，他将背上的大李放了下来。背了一路，累的够呛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他实在是瘆得慌。 秦湛用余光瞥见了麦尔登的动作，心头蓦地咯噔一跳，他终于明白先前究竟因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 凯撒对大李的态度。 人是他救回来的，以人工智能的观察能力，不可能看不出大李正处于失血状态，就连安蜜儿这样的半吊子急救人员都知道要设法为伤者保暖，凯撒竟然将人丢在了冷冰冰的地上。 而当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忘记了大李之后，执意要带他一起走的，依然是凯撒。 如果不是秦湛知道凯撒并非诡计多端的人类，简直要怀疑包围圈是他一手打造的了。 凯撒不是人。 可他背后还有主人。 凯撒接下来的行动完全符合阴谋诡计，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终于中计了。” 啊？所有人不见得都厘清了背后的逻辑，但行动格外一致，齐刷刷的后退了好几步，凯撒周边顿时出现了一整圈的真空地带。 秦湛没退，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退。 不过如此一来，他的处境就变得格外尴尬，成了空地上唯一站着的活物。他是真的着急，可越是急，越不知该如何打破当前的局面。 凯撒四下环顾一圈，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错事，又开口道，“秦先生，请你接通电话并打开公放，将军有话要对大家说。” 凯撒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喊将军，必然是接到了慕景的命令。 秦湛无比意外，但还是照做了。 慕景的声音立刻传遍全场——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秦湛总觉得那声线比他听惯了要冷淡些，透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远。 如果他在此刻委托凯撒做一个声波分析，人工智能就会负责任的告诉他，并非他的错觉。 在慕景心中，秦湛的确是特别的。而且，也只有在家里，慕景才是慕景，其他多数时间，她只是慕少将。 “感谢诸位的配合——虽然我知道都不是自愿的，但因为你们的帮助，才让我完成包围网。” “包围网”三个字放在平常，是需要普通人花一点时间去理解消化的。但慕景的叙述在加上周围一圈人形生物，两位一体，效果卓绝，哪怕是傻子都“明白”包围网指的是什么。 “你……你是谁？”实在太害怕了，短短那三个字硬是被安蜜儿问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效果。 秦湛一听她这调不成调的问话，便知道她误会了。 不，产生误会的还不止安蜜儿一个，剧组众人惊恐的眼神充分反映了他们此刻的想法。 还不等秦湛想出合适的措辞，怎么替慕景解释，同时又不会过多的暴露她的身份……将军自己先开口了，言简意赅，同时也让误会朝着深渊奔腾而下。 “你可以叫我慕景。” 秦湛服的五体投地，他真想穿到电话的另一头发出灵魂质问——这个时候自我介绍合适吗？难道不是挑衅？ 别说电话信号不能让活人穿越，即使有这个功能，好吧，他也不敢。 安蜜儿八成是被吓得够呛，居然激发出了一点急智，她抓住了一处重点，“你是将军？” “我是。不过番号等信息，不便告知。”慕景依旧干脆的不行，涉密内容半点儿都没透露。 众人整齐划一的升起一个念头——这怕不是位假将军吧？ 秦湛的想法略有不同——她是故意的，她百分之百故意在火上浇油。 原因不详。 病急乱投医的秦湛悄悄拍了拍身边的人，用口型无声的喊了他的昵称“麦尔”。先不管导演大人靠不靠得住，但他作为少数了解慕景身份的知情人，在关键时刻好歹能帮忙周旋一二。 只可惜麦尔登根本没能接收到暗示，他正扭着身子，尽可能离大李远一点。与人道主义根本没关系，谁让他也是个人呢，是人的话肯定都会怕这种不定时炸弹。 安蜜儿提了两个问题之后，大概是耗尽了女孩所有的勇气，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过她之前的作为却发挥了抛砖引玉的作用，启发了旁人的思路。 更准确的说，大概也不能叫思路。剧组里的一个年轻人上前半步，终于问出了大家都在关心，也都在惧怕的问题，“这些……怪物，是你派来的吗？” “当然不是，虽然我的确为了他们而来。”慕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仿佛一点没有听出对方的敌意似的。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慕景根本没有将剧组的一干人等视作敌人。他们在她眼中，只是平民。 慕景稍微停顿了片刻，给出一个定论，“这些人形生物都是我的囚徒。” 囚徒？没人听懂啥意思。 不过好在他们无需思考太久，现实便给出了答案。 仿佛只有一瞬，黑暗的巷道陡然亮了起来，亮如白昼。 不，应该说比白昼还要更亮几分，因为刺眼的光线来自于两侧屋顶上架设的十来盏探照灯。 没人知道那些灯是什么时候、由什么人架设上去的，所有人都看傻了。似乎连那些人形生物也停止了嗷嗷叫的冲锋，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惨白的光线凝固住了一大片目瞪口呆的人脸，好似一大片滑稽的剪影。 第10章 吸血夜008 探照灯前方是一片曝光过度的画面，而后面则是一片漆黑的阴影。 众人抬着头、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勉强辨认出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立着几道人影。不知是不是光线特殊的缘故，人影被拉扯的格外修长。 秦湛只随随便便的瞄了一眼，也不知他根据的是什么，总之已经有了结论，质问凯撒，“慕景不在上面，她去哪里了？” 凯撒即使不用监测设备，也看的出来对方的心情很不好。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只能将其归结为人类莫名其妙的反应之一。 凯撒都看出来的事，当然更逃不过慕景的眼睛——毫无疑问，她不可能让场面失控，肯定通过了某种渠道一直关注这边发生的一切。 说不定正是通过凯撒的眼睛。 “我这边稍微有点事还没处理完。”因为面对的秦湛，慕景才用多出来的那几分耐心简单解释了一句。 只可惜得到特殊待遇的那位丝毫也不领情。 稍微、有点、还没……秦湛从她的话里将这些词语拆卸出来，敷衍的味道扑了他一脸。 慕景其实并不常用这种拖泥带水的说话方式，她本人并不喜欢，如今却刻意用上连串没什么价值的词语，仿佛只是为了将句子拖长一点。 但秦湛实在受不了被这样打发。“告诉我，你究竟在哪里！”他咬牙切齿。 当前的情形实在太不公平，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慕景眼中；可是他却连她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都不知道。 秦湛当然不是非要黏着主人的小狗崽，他只是不安。没由来的不安在他血液中奔腾鼓噪，仿佛他晚一分钟见到她，就会发生某件不可挽回的事。 “待会儿会告诉你……凯撒，收网。” 慕景的一句话从中截成两半，对不同的对象，天差地别的态度。 得到温柔相待的秦湛，还陷在没由来的焦躁中无法自拔；倒是凯撒，对于这种干脆利落的命令最是熟悉，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他直接选择了执行。 手臂举起，紧跟着重重切下。 与此同时，十来道人影从天而降。 更准确的说，是滑翔而下，姿态飘逸，从容不迫。 摄影师看的如痴如醉，万分后悔在逃命的时候没有背上摄影机。 几人落地之后，手腕轻轻一扬，空中有细细的银光一闪而逝，小指粗细的钢索收进了护腕之中。 神兵天降似的登场只是开头，落地之后，这几人的战力才得到了充分展示。他们彼此没有交谈，直接转身切入疯狂的怪物之中——字面意义上的“切入”，面对密密麻麻的人形生物，任何人陷入都是灭顶之灾，而他们几位却像是烧热的刀子切割黄油，怪物潮顷刻间支离破碎。 “他们身上穿的是不是单兵机甲？”剧组中有个眼尖的，忍不住开始嘀嘀咕咕。 答复他的是编剧，这位不仅不脑残，相反还博览群书，“有点像，我在一篇报道中看到过。” 以“杀伤性兵器”为主题撰写面对公众的文章，那篇报道的作者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先生，你没看错，的确是机甲。” 没边没际的议论居然得到了新的回应，正在悄悄讨论的两人吓了一跳，才发现对面竟然站着一个男人。 对方还是一身便装，只是在双肩、手腕、膝盖等关键部位加挂了用途不明的部件，他并没有参与对人形生物发动的突袭，只是站在剧组一干人等的面前，好似来交涉的。 但是，所有人都不觉得突兀，反而认为这样的安排十分恰当。 这个男人尽管长相并不如何出众，但声音清朗，笑容和煦，实在是最容易消除他人警惕心的类型。 他自我介绍，“我叫曾柏元，我和同僚奉命来保护诸位的安全。请大家待在原地稍等片刻，一切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字面意义上的很快，短短几句话解释的功夫，后方战局已定。 或者都不应该称之为战局，而是单方面的歼灭，人形生物成片成片的被放倒，好似被收割的麦子。 绝对的实力比什么都能说明问题。 当然，前提是滑着钢索降落的这几位真的是来保护他们，而不是螳螂捕蝉之后的那只黄雀。 不怪众人疑神疑鬼，在应激状态之下，谁都免不了会想的多一些，特别是负面情绪如同滚滚江水，止都止不住。 秦湛的脑子里也有想法在翻涌，倒不是怀疑来人的身份，起码眼前这位他是认识的，曾柏元，慕景的副官。 秦湛此刻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件事——凯撒的能量都消耗都什么地方去了。 一路逃亡，秦湛留意过，凯撒都是以物理攻击为主，几乎没怎么用过能量武器。不愿随便伤人肯定是一方面，毕竟这些怪物横看竖看就是人类的模样；而另一方面，秦湛猜测凯撒是特意节省能量，节省下来的部分自有其它用处。 慕景。 她的行动居然需要大量能量供给，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使人不安。 “你们不要胡思乱想，这几位刚刚才救了我们。”麦尔登好歹发挥了一点知情人的作用。 随即他又感觉势单力薄，打算拉着别人一起，“你说是不是呀，秦湛？” 没人理他，导演的一片好心喂了狗。 秦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曾柏元，他知道，这家伙对慕景一片忠心，如果慕景私下采取什么行动，他必然会掺一脚。 秦湛眼神如刀……可就算眼神是真刀子，也没个卵用，曾柏元压根就没看他。副官正在听汇报—— “曽副官，我方已控制现场，是否进行全面清理，请指示！” “先不急，控制住了就行，需要马上处理的不是他们。幕后操控者还藏在《暗黑帝国》剧组里。”慕景的声音依然还是从秦湛的电话里流淌出来，不紧不慢的。 秦湛觉得自己就是一部没有感情的人形电话机。 还是一部没什么人关心关怀的人形电话机。 麦尔登还在勉强维持导演尊严，弱弱的纠正，“是《暗夜帝王》。” 没人理他，慕景话里暗示的信息量有点耸人听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勾过去了。 她方才说什么玩意儿藏在剧组里？ 慕景显然没有多少耐心去考量他人的接受程度，哪怕通过提问引导他人的思路，也问的单刀直入，“我只问你们一件事，你们今晚为何会呆在这里？” 为何，当然是拍电影啊。 然后，通过拍电影去推测幕后黑手的身份……众人立刻想到了答案。 倒不是说思维多么敏捷，在任何一个拍摄现场，还有什么的存在感比……导演更加强烈。 麦尔登再也管不了电影叫什么名字了，大喊冤枉。 “不对，不是麦尔。”一干人等，好歹还有个思维清晰的，也或许不是因为他反应快，而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慕景的思路。秦湛看向某个人，“真正左右电影走向的核心，应该是剧本。” 当然，如今的圈子里也不乏随便拼凑几个镜头就出品的片子，但那一直并非麦尔登的风格。这位导演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开拍之前已经做足了工作，审核剧本当然是非常重要的环节。 秦湛也是同样，本次电影能够打动他的并非炒作的沸沸扬扬的实景拍摄，而是编剧送上门的剧本，他喜欢那个背景复杂、细节丰满的故事。 而且秦湛想起来了，就在今天下午，慕景还特意抽出时间看了剧本。 众人仿佛一群指哪打哪的呆头鹅，于是又将目光聚焦在了编剧身上。 “你们是什么意思？”编剧黄维然大为不满。 众人也说不上是什么意思，只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件很反常的事——编剧属于幕后人员，他其实没有必要亲自到现场的。白天探班的时候凑凑热闹还能够理解，可今晚这样的鬼天气，他实在没理由留下来跟着众人受罪。 “抱歉，得罪了。”有人给了黄维然答复，不光是语言，还有行动。凯撒欺到了他近前，以史上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搜身。 人工智能对于异常能量的扫描功能，在当前的情况下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凯撒根本不需要一寸一寸的搜查，快狠准的从黄维然夹克内侧的隐形衣兜里找出了一个小黑匣子。 凯撒反手将东西递给秦湛，同时报告，“声波发射器。” 秦湛当即联想到了凯撒之前释放出去的磁场干扰，那就是针对声波的。 “你刚才说过，那些怪物听力超群，难道他们是通过这东西接收命令的？”秦湛本人用不着问这些，以他对凯撒的了解，知道在当下的关键时刻，对方只会寻找关键证据。他故意说这些，是给其他人听的。 “是。”凯撒的回答简洁而明确，也格外让人信服。 眼看罪名马上就要坐实，黄维然奋起抵抗，“我不知道这东西！也不知是怎么到我口袋里的！” 乍听起来不讲道理，但相对于对面有理有据的定论，耍赖也不失为一种应对手段。 果然，有人动摇。 人心都是偏的，比起那位出手不凡的灰发男人以及隐在电话那头面都没露的神秘女人，编剧才是朝夕相处的自己人。 秦湛无声的感叹——还挺有本事的。 而事实证明，编剧的本事还不止这么一点。他脑洞大开，持续不断的散布谣言，“话说你们怎么会相信这些人？今晚发生的一切如此恐怖，如此……反常，不都是这些人闹出来的吗？说一声是来保护我们的，你们就信了？谁知道是不是在演戏？” 人在应急状态之下本来就欠缺理智，还真有些被带偏了。 编剧再接再厉，“退一万步说，就当他们是来救人的，早干嘛去了，大李被咬之前呢，他们怎么不来救？非要我们进了巷子才出现，这难道不是故意的？” 编剧还颇有几分演戏的天赋，环顾众人，眼神里写着“恨铁不成钢”一行大字，“你们都不傻吧，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是把我们当成了诱饵？为了把那些怪物引进巷子一网打尽，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这番说辞比之前更加有理有据，听起来真是……有些容易让人信服。 剧组的其他人自不必说，甚至连带着秦湛都下意识的想到了些什么。 众人难看的脸色对于黄维然而言便是最大的鼓励，他抛出了杀手锏，冲着秦湛……电话背后的那个人，“你说我是幕后操控者，有什么证据？” 证据？秦湛差一点被如此莫名其妙的要求逗乐了。他猜，对方大概完全没弄明白慕景的身份。她又不是警察，军人向来奉行命令，需要什么证据？ 慕景似乎被勾起了别样的兴趣，拖长了音调，“证据啊……” 然后，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有点不对……这个念头刚刚在秦湛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的手腕就感觉到了一阵灼痛。 那是他在自己手腕终端上设置的特殊警报呼叫。 于此同时，凯撒的眼睛射出白光，真正的白炽光芒，谁也不能与之对视，眼球会被灼伤。 秦湛的耳机里传来人工智能的声音，“将军出事了。” 第11章 吸血夜009 “喂，你就算着急要走，也先说说我们……大李要怎么办？”麦尔登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秦湛。幸好他占据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要不怕是真的抓不住。 麦尔登一把年纪，又不是没断奶的小猫崽，当然不至于离了谁不能活，但他别无选择，关于大李的处置问题，只能找秦湛问清楚。 看情形，那位自称曾柏元的副官以及他带领的小队是打算留下来控场的。然而先前黄维然的一通分析，强词夺理之余似乎也有那么一丝道理，特别是关于诱饵的说法，哪怕是麦尔登这个知情人听来，也觉得并非全无可能。加上秦湛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一门心思就想离开，难免让麦尔登心里更加打鼓。 其他那些被制服的怪物也就算了，麦尔登也管不了。可大李是剧组一员，身为导演的他责无旁贷。 可秦湛哪里有功夫理他，真想随便敷衍“将人交给曾柏元处理”，但他也知道麦尔登肯定不愿随随便便把自己人交出去。 这群天降的神兵，厉害归厉害，可下手未免有些狠，特别是落在普通人眼中更是如此。剧组众人此刻只怕正在担心，若是将大李交给他们，说不定会像西瓜那么被砍了。 秦湛一边压抑着焦躁，一边急匆匆的交代，“没关系，你们把人留着照看就行了，又不是真像电影一样会变异，不会有危险的。” 麦尔登一个“哦”字还没完，秦湛已经不见了踪影。好似电影里吸血鬼贵族的设定映射到现实，他成了风一般的男子。 由于发自内心的不敢找曾柏元一行人帮忙，麦尔登只好自己思索善后事宜，还没等他理出个一二三四，就听到了安蜜儿惶急的喊声—— “导演，你来看！” 仿佛是之前一幕的重演，麦尔登明知不是好事，但也只得过去，一看便傻了。 大李，剧组里的道具师，好端端的一个活人，嘴巴里长出了两颗又长又尖又恐怖的牙。 好似吸血鬼的眷属。 麦尔登真想把不知跑去何方的秦湛抓回来，对他发出灵魂质问——说好的不会变异、不会有危险呢？ 被麦尔登念叨的那位正在飞檐走壁，仔细去看，他脚上赫然也蹬着一双战靴，与慕景从单兵机甲上拆卸下来的制式完全相同，只不过颜色是深灰色的，更加不起眼。 他左手按在右手腕上，捂住了一大块焦糊的皮肤。 说实在的，能够对自己狠到如此地步的人当真不多，设置特殊呼叫倒也算了，可没人用电击来充当警报的，更没有人将电流的安培数值设置的如此高，直接烧伤皮肤。 他也不怕灼伤腕动脉，造成永久不可逆的伤害。 与他并驾齐驱的凯撒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问，“先生，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吗？” 秦湛明显在走神——他今天走神的次数格外多。松开了手，他真没有觉得疼，捂着手腕纯粹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冷淡的回答，“不用。” 人工智能没有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愤懑，很坦然的接受别人的拒绝。 秦湛却并没有就此结束话题，相当强硬的提问，“事到如今，你还不说明情况吗？” 如果只是生活类功能授权，秦湛当然不能如此要求人工智能；而即使他要求了，凯撒也大可不搭理他。 但凯撒竟然说了，而且答案明显触及到了保密的界线，“将军此次回来，肩负着秘密任务，军方收到可靠线报，在《暗夜帝王》剧组中潜伏着……成员。” 原来是有任务的——这才说的通。 慕景揭穿编剧身份，“掌控电影走向”的根据并没有错，但却有很大的欠缺，好似拼图上少了至关重要的一块。即使全剧组里最可疑的人就是黄维然，但也必须符合一个大前提——幕后操控者正好就藏在剧组中。 慕景没有说明她是如何判断出这一点的，原来早已得到可靠线报。 秦湛听出凯撒汇报的过程中略去了一个关键词语，活人当然不会使用如此拙劣的撒谎方式，但人工智能并不具备活人的狡猾，对于不能说的事，他们会直接了当的跳过去。 除非是拥有更高授权的人进行提问，才能将那个隐蔽的词挖掘出来。 会是秦湛吗？ 秦湛自己也不确定。 凯撒名义上……至少在名义上的所有权归属于军方。这些年，无论是整备还是升级都由军方一手操办，他们有的是机会在凯撒的优先级上动手脚。 况且秦湛很清楚，自己与凯撒的关系十分微妙。 至少他并非凯撒寻常意义上的主人。 不是不能下达强硬的命令，但问题在于，若是命令优先级出现冲突，会对凯撒的核心处理器造成难以预计的恶劣影响。 秦湛犹豫了片刻，无比冷酷的追问，“什么成员？” 凯撒眼中又一次射出白炽光线，短时间内的第二回。 即使当今社会人工智能已不是什么罕见的新鲜玩意儿，但真正见过这种光芒的却是极少数，因为这是一种程序严重错误的警报，一旦超过阈值，人工智能说不定就报废了。 换成拟人的说法，死了。 凯撒刚才的异常状态应该是慕景突然遭逢的危机触发了他的报警程序，但因为慕景是军方指定的所有人，而人工智能天生以主人的安全为第一要务，所以程序得以在最短时间内修正。 不过，前一次的冲击应该还对梅萨迪加密产生了影响，所以秦湛才得以向凯撒发号施令——起码从这一点来看，出错还算得上好事。 可这一次明显不同，白炽光亮了好几秒，随即开始闪烁，伴随着闪烁的频次，凯撒挤出几个字，“互……助……会……” 最后那一个字已经完全丧失了男低音的声线，恢复成了毫无特色的电子音。 身价不菲的人工智能退化成了粗制滥造的低等机器人。 然后，凯撒就像是喝醉了一般，脚下踉跄，眼看要从房顶上栽倒。 秦湛眼疾手快，在千钧一发之际拽住了凯撒的胳膊。庆幸他此刻穿着机甲战靴，依靠其制动力，秦湛肉体凡胎才能拽住一大团记忆变形材料，并且确保他们两个继续留在房顶上。 又僵了数秒钟，对于配备了顶级运算核心的人工智能，这差不多已是天长地久的停摆，凯撒的眼睛终于恢复成了铜褐色。 但声音还有些没转变回来，夹杂了一点电子音的余调，“抱歉，先生，我的感觉不太好。” 秦湛别无他法，就算他有耐心检修，手上也没有合适的设备。他只是问，“你刚才说什么，互助会？是我想的那个互助会吗？” “啊？先生你说什么？”凯撒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迷茫。 秦湛放弃了，“你能定位到慕景吗？” “可以，我与将军的联系一直都没有断。保持速度，我们还需六分钟左右，即可达到她身边。” “抓紧。”如果仿造人工智能，给秦湛的待办事宜也划分优先级，那么与慕景相关的一切必然在最紧急重要的那一栏。 ——分割线—— “就在这里面？”秦湛只是随便问了一声，他认识这个地方，里面正是临时的编剧办公室。 有些事情，当初经历的时候浑浑噩噩，只有掉头回顾，才会恍然大悟。 在开拍之前就已经完成工作的编剧，竟然会打着“完善剧本”的旗号，在片场自费租下一间办公室，说到底，只是为了近距离控制那些人形生物吧。 但事实上不管有没有这层判断，秦湛都会打开眼前的门扉——慕景在门后，没有什么比这更加重要的动机了。 “请稍等。”凯撒任何时候都恪守礼貌用语，只可惜遣词造句足够礼貌，肢体语言却未必，他如同一块铁板似的堵在门口，摆明了暂时不会放人进去，“有件事先生必须知道。” 秦湛当即明白了凯撒矛盾的行动是从哪里来的，混乱初起，慕景单独行动，却将凯撒派到他身边，为了谁不言而喻，他有什么资格辜负？ 只能强压下焦躁，吐出一个字，“说。” 凯撒高度拟人化的脸上浮现起货真价实的担忧，“里面充满了七号病毒。” “什么？你确定！”秦湛的嗓音都劈了。 他不是怀疑凯撒的判断，即使此刻人工智能的状态有些异常，但不至于连这个都判断不出来。 军方最低级的检测设备都不会遗漏七号病毒，那是全世界公认的三大危险病毒之一。 或者说，之首。 “所以阿景才会……”秦湛说不下去，脑子都快炸了，语言功能区难以避免的受到干扰。 秦湛没有打算与人工智能体进行力量上的角逐，除了浪费时间之外不会有任何作用，他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那你还不让开！” “我……”凯撒又一次卡壳，脚下却仿佛生根一般。 秦湛没有猜错，的确是慕景下达的命令干扰了人工智能的行动。 凯撒太先进了，称得上是当今该领域的科技前沿，他不像低等的机器人，一次只能运行一个命令，多线性进程大大加快了他的运算速度。 然而此刻，矛盾的命令严重干扰了凯撒的核心处理器，以至于他的行为变得十分异常。 秦湛好不容易才从烧糊的脑浆里扒拉出一点管用的根据，“我对七号病毒免疫，让我进去，没事的。” 感谢人工智能是理性的化身，只要理由充分且合理，他很容易被说服，完全没有人类矫情的臭毛病。 凯撒让开一步，还顺便破坏了门锁。 秦湛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慕景，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第12章 吸血夜010 秦湛抱着慕景席地而坐，将检查的任务交给了万能的人工智能，“怎么样？” 无论是检查还是回答，凯撒都干脆利落，“七号病毒的可能性非常大。” 秦湛的脸色难看的吓人。 凯撒总算还知道顾及主人的心情，补充说明，“先生，你了解将军的身体状况，只是单纯摄入七号病毒，她不会是这个状态。我怀疑是病毒与昨晚注射的阻断剂发生了过敏反应。” 人工智能虽然有心，但实在不擅长安慰人，秦湛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没有健忘症，当然记得清清楚楚，昨晚是谁下令给慕景注射那针不明药剂的。 “值得庆幸的是，将军如今并没有感染病毒，或许是阻断剂发挥了一定作用。”幸好凯撒的核心处理器并非完全都是摆设，后面这句话补充的相当及时。 秦湛多少恢复了些许理智，“直接说处理方法。” “我不是专业的医疗机器人，只能建议。”凯撒并非谦虚，只是实话实说。 秦湛不知怎么想起了早餐时凯撒建议的慕景应该在随行团队中添加一位精神科专家级医生，或许，还应该再加一名病毒学专家才行。 但那只是心绪烦乱下的胡思乱想。 有些事，不仅不能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他们彼此之间，都绝无坦诚的可能。 “说。”秦湛闷声道。他其实已经想到了，但需要得到人工智能进一步的建议。 不管多么恣意妄为的人，在对待某些事上都希望尽可能的稳妥，哪怕只是为了提升百分之一的成功率。 “继续阻断病毒摄入。”凯撒说出这几个字的声调远比日常设定低沉。正如他刚才申明的那般，这只是一个建议，而且是以慕景生命安全为赌注的建议，完全有悖于人工智能的本性，弄不好他会因此而停摆。 秦湛并不意外，这正是他所想到的方法。于是只追问细节，“不会加重过敏反应吗？” “比起直接感染病毒，过敏反应的危害相对而言更轻一些。”也只有人工智能才能如此条理清楚的分析状况。 过敏反应也分很多种，以慕景的身体状态都会人事不省，可见绝非长个痘有些瘙痒那般容易治愈的症状。 可是比起七号病毒的高感染性、高致命性，感染的确是小巫见大巫。 秦湛庆幸凯撒就在旁边，只有人工智能的理性才能把他脑子里“过敏若是处理不当，也是会死人的”念头赶走。 但最后的决定还是需要他来下。 秦湛定了定神，“那就先处理病毒。” 谁知凯撒又犹豫起来。 秦湛倒是也没有怪责的意思，他很了解，凯撒核心处理器中深植的“保护主人”机制又一次作祟。 短时间内反反复复上演同样的情形确实有点麻烦，但不要忘了真正倒霉的还是凯撒，毕竟别的人工智能遇不到如此不省心的主人。 “有什么问题？你昨晚还说过，合成阻断剂的材料充足。”秦湛尽可能保持镇静。 他太清楚这种时候主人的态度会对人工智能产生什么影响，但凡他的情绪有丝毫动摇，人工智能“任何情况下都要优先保护主人”的机制将会彻底开始运转。而如果再来一次，只怕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凯撒老老实实的回答，“阻断剂的作用并非完全针对七号病毒，而且距离昨晚注射时间过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即便再次注射效果也不会增强。所以……” 人工智能又遇到了不能说的内容，只好卡壳。 秦湛马上猜到对方肯定已经有了计划，只不过计划的危险程度超过了他的安全警戒线。 没有别的选择，秦湛只好把凯撒当成了溺水的浮木，紧紧抓住不妨，“你的办法，对阿景来说危险吗？” 凯撒给出精准的数值，“危险程度三级。” “对于我呢？” “……二级。” 倘若换个人，肯定不明白“赢”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但秦湛却像是个神经病一样笑了起来，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以及赌一把的勇气。 “我明白了。”秦湛嘴上说着明白，实际行动更是简单明了，他一手环抱着依然昏迷的慕景，同时空出另外一只，顺便挽起了袖子。 手腕上，淡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凯撒的动作顿了顿，不过很快恢复正常，经过分析，人工智能判断出秦湛是认真的，便没有罗里吧嗦的继续问。 胳膊经过一番变形，成了个古里古怪的仪器，将秦湛和慕景二人……更确切的说是将二人的血管连接起来。 黑暗中世纪之后只怕就不再有此等简陋粗暴的人对人输血方式了。 不过仔细看看，似乎也不能简单称之为输血，凯撒分离出一部分变形材料，在他们两人之间制作了一个用途不明的设备，盲猜的话，似乎有些像是用来过滤的。 凯撒说自己不是医疗机器人，也亏得他不是，否则干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怕是要被当场拆了。 古里古怪的仪器才运行了短短几分钟，秦湛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灰败了下去。 仿佛从他身体里抽走的不光是血液，还有他的生命。 秦湛的痛觉神经就像是死了一般，淡然平静的坐在地上，仅有的一次大动作也只是为了调整姿势，好让慕景靠的更加舒服一点。 然后他就将自己全副身家性命交给了外行的人工智能，随便他胡乱折腾。 秦湛自己的关注力，每一分每一毫都停驻在慕景的身上。 他握着慕景的手，本意也不是为了什么，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就能从她的身上汲取到几分慰藉似的。 当彼此十指交叉，他觉察出些许异样，慕景的手心里似乎藏着一件异物。 实在是因为心不在焉，不然的话，在刚刚触碰到的一刻他就应该想到那东西十之八九就是慕景提到的“证据”。 至少过了好几秒，秦湛才想起把东西拿起来仔细看看，居然是一个项链挂坠，而且是可以打开的那种。 真是复古又少见。 秦湛扣开挂坠盖子，里面藏着的东西让他微微一愣。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略作思忖，他将挂坠盖好，重新放回慕景的手心，只当什么都没有见过。 经过这一茬，秦湛好歹恢复了几分理智。看向凯撒，“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吧，慕景究竟在执行什么任务？” 为此，慕景不仅安排了一支亲卫，甚至还带来了副官，对于她而言已经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大行动。如此大动干戈，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揭穿一个编剧。 秦湛问的也很谨慎，特意跳过了“互助会”三字没提，毕竟慕景的紧急救治还要依靠凯撒，若是将人工智能刺激的彻底报废，还真没有别的办法。 凯撒的汇报平铺直叙，此刻就体现出人工智能的好处了，即使某些关键词依然是禁语，但只要是他说出口的那些，可信度还是非常高。 “从今年年初开始，军方陆陆续续收到一些关于noah实验室的消息……” “你说什么？”秦湛并非故意要打断，但noah这个词所蕴藏的含义实在太庞大，也太恐怖了。 光是一条，七号病毒就是该实验室的“杰作”。 凯撒其实很理解秦湛的心情。他解释，“经过2102年的全面清理，noah遍布全球的实验室已经全部关闭，所有实验材料、成果，包括研究资料都被销毁，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都从地球上消失。从常理来说，如今不可能再出现与实验室有关的消息。” 从常理来说——人工智能只是遵循严谨的叙事风格，但这话落在当场唯一一名听众耳中，却显得十分微妙。 秦湛看着凯撒，多线性进程让他得以一心多用，不仅要充当“会说话的输血过滤装置”，还担负起空气净化的任务。 这是必须做的事，秦湛本人对七号病毒的天然抗体能达到怎样的程度还不好说，但哪怕只是为了慕景呢，救治万分不易，总不能让她再一次承担摄入病毒的风险。 凯撒熟门熟路的侵入家用通风系统，以军方的破密系统用于民用设备的加密软件，都不能算作破解密码，完全就是简单直接的侵入。 病毒在经过无害化处理之后，残余的废气被排出屋子。 尽管肉眼看不出任何变化，但心理上的压力却减轻了不少。 秦湛眼睛非常毒，看出凯撒在清洁空气至于还做了一件事，他抽取了一部分空气，以变形密封容器存好，收进体内。 这是要留存样本？ “当真是曾经的七号病毒？”秦湛重复的提问不仅不是废话，相反还值得仔细推敲。 “曾经”二字就非常微妙。 倘若眼下发现的病毒与曾经的没什么关系，倒也算了。或许是某个不知死活的神经病玩了一场模仿秀。 可如果有关系，那玩笑就开大了。 究竟是谁保留了病毒株？ 而且在当年斩草除根的清理中，竟然还有人本领通天的暗度陈仓。 凯撒回答，“病毒测序需要设备和时间，我会把样本送回军方实验室。” 秦湛考虑要怎么提要求，才能让凯撒将检测结果分享给他。他很清楚此事并不容易，将军方的涉密信息分享给一个平民，将会严重威胁到凯撒核心处理器中的保密限制。 而且，此事的后续不见得会允许凯撒继续介入。 更准确的说，是不见得允许慕景继续介入。 秦湛忽然有些明白慕景为何会接下这个任务，按照常理，后方的情报调查并非慕景这位前线将军肩负的工作职责。 之前几次旁敲侧击想要打探，都被凯撒绕过去了，但秦湛依旧能够猜出这个任务是慕景主动揽在身上的。吸引她目光的，十之八九就是七号病毒。 秦湛垂下眼睛看她，忍不住喃喃抱怨，“还说什么是赶回来给我过生日的，骗子。” 耳尖的人工智能听见了，”先生，请允许我说一句公道话，将军虽然是为了执行任务，但因为你的关系，她才会注意到剧组的异状。“ 第13章 吸血夜011 “先生，治疗已经结束。将军随时有可能会醒来。”凯撒本来不打算这般提醒，但没想到对方走神走的那么厉害，就连从他手腕上拔走针头，他都没反应。 秦湛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四下环顾一圈才发现，不仅各种仪器被收拾干净了，凯撒甚至都恢复灰狼形态，也不知是不是能量告罄。 秦湛只来得及冲对方竖起手指，交代一句，“梅萨迪加密。” 然后他就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 清醒过来的慕景，第一个动作便是抬起手掌，抚在他的脸颊上。她大概有些脱力，秦湛感觉她的手指软的好像羽毛一样。 秦湛甚至都没顾上去观察凯撒那边是否已经加密成功，忙不迭的将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压抑着急切，尽可能轻声细语的问，“阿景，感觉怎么样？” 慕景没有回答，对于自己遭遇的状况，昏迷之前的部分已经大致了解。但昏迷之后的那些，还要找凯撒问清楚。 她只是微微勾了勾手指，力气比刚才大了些，刮过秦湛的脸颊，不可避免的有点痒。轻轻的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秦湛一把捏住了她作怪的手指，颇有几分没好气的回答，“都快被你吓死了，脸色能好看吗？” 本来只是随口抱怨，但几个字竟然把自己给说委屈了，不依不饶的指控，“你还说是来看我拍电影的，结果都是为了任务。为了任务也算了，你还把自己……” 慕景知道，若不能及时阻止任凭秦湛发挥，他肯定能当场给自己列出十八班罪状。 慕景也不愧是现役少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快狠准——她稍微坐直一些，双手捧着对方帅的惨绝人寰的脸，认真的回答，“我当然看了你拍电影啊，荧幕经典先生。” 荧、幕、经、典—— 秦湛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那个糟心的“初吻”，当即受到一万点暴击，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慕景一句话收拾了自己男朋友，不过并没有很高兴，因为……太简单了，完全没有挑战性。 还是凯撒懂得时间管理的精髓，没有理会那两位智力含量堪忧的打情骂俏，自顾自的找了个角落充电去了。民用电肯定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多多少少补充一点，也好应对不时之需。 感谢人工智能的理性，做的准备实在是太有用了，能量刚刚恢复了一个底，就有电话打进来，那一头赫然是曾柏元。 慕景无论如何也不会漏接副官的电话，哪怕旁边有个虎视眈眈的男朋友。 “嗯。”她只发出一个音节，比言简意赅还要更加简略一点。但慕景太了解自己的副官了，知道对方主动打电话过来，必定是有重要情况需要汇报，只要确定接听电话的人是她，曾柏元自然会开始汇报。 “将军，按照你之前的吩咐，我们将黄维然带回了这边的军部。”曾柏元稍作停顿，前面半截不是重点，重点在后头，“同时带回来的还有李凯斌。” 李凯斌，剧组的道具师大李。 之前的混乱慕景虽然没有亲自参与，但凯撒救人的过程，慕景是可以通过自己与人工智能之间的联系全程旁观的。 从身份来看，李凯斌只是一个不幸被卷入的倒霉鬼，与他们的核心任务关系并不大。但曾柏元肯定不会把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带回军事管制区，就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之内，肯定发生了某个始料未及的变故。 “他怎么了？” “用他们电影的台词来说，变异了。”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曾柏元的无奈，他又不是什么电影发烧友，在正式汇报中向顶头上司如此描述状况，大概也是实在找不到更准确的语言了。 停顿片刻，曾柏元又说，“不仅出现了尖牙的表征，而且初步检测，他身上疑似有七号病毒感染的迹象。” 慕景一边听着，一边抬眼瞄了瞄秦湛，无需开口说话，已经将谴责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你们究竟拍了个什么鬼片子？丧尸末日吗？ 秦湛有些无辜的与她做眼神交流——编剧不是被你抓住了吗？要不你审问他？ “可能性有多高？” 尽管慕景的命令有点没头没尾，但曾柏元一听就明白她希望了解什么，“李凯斌已经出现持续低烧和皮肤大面积红肿的症状，本人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至于究竟是不是七号病毒，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我们都衷心希望不是。” 慕景叹了口气。她甚少在属下面前表现的如此感性，但是对于副官与七号病毒的纠葛，她曾经道听途说了解一些，似乎曾柏元的父母就是当年noah实验室的受害者…… 曾柏元自己反而没什么多余的感慨，又报告了一件事，“另外，r博士来了。” “兰多夫？”慕景这回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老头子跑来干嘛？” “事情牵扯上七号病毒，你还指望他留在总部等消息吗？”曾柏元对此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不忘尽到副官的提醒之责，“另外，将军，千万不要当面说他老，如果你不想被唠叨死的话。” 慕景心有余悸，“嗯”了一声，很爽快的接受了对方的建议。“我立刻出发赶过去。” “那什么，将军……”曾柏元突然犹豫起来，“你快到军部的时候，小心一点，让凯撒打开扫描，竟可能避开一点。” 慕景有点没反应过来，“避开？我要避开什么？” 曾柏元干笑了几声，听得出来，笑的很勉强。他当然也不想这样，可不管他给人的印象再怎么温和亲切，骨子里依然是名军人，遇到真正头疼的局面，也实在维持不住亲和的人设。 “他们那帮子不是剧组的吗，最擅长的就是操作舆论那一套。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他们的刺激有点大，再加上疑犯黄维然的煽风点火。另外就是我们强行带回了李凯斌——将军，带他回军部是我的主意，事态紧急来不及向你请示，造成如今被动的局面，责任在我。” 理智这种东西，大概天生如同纸那么薄，稍微大一点的外力就能戳破，更何况是接二连三的刺激，剧组此刻怕是没一个头脑清醒的。 慕景冷声问道，“他们做什么了，难道号召全世界媒体包围了整个一区军部？” “呃……”曾柏元被自家上司想象出来的大场面震撼了，“那倒是没有。媒体确实来了，不过只有三家，目前都还比较克制，聚集在剧组身边，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很好。” 旁听的秦湛当即明白，这明摆着就是来帮麦尔登站台的。 秦湛也大概猜得出是哪三家媒体。 引导舆论其实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中那般简单，就算媒体如同一群从众的羊，那也需要有个领头的。麦尔登大概是怕闹大了局面不好收场，找来的几家必定是具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如此一来，就算真发生了什么爆炸新闻，局面也不至于失控。 慕景并不知道媒体的来历，她也并不关心这个，“就来这么几家，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其他媒体说不定会错过今年最大的头条。” 曾柏元可怜兮兮的在对面喊了声“将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都分不清楚自家将军是真心遗憾，还是表达嘲讽。 慕景紧接着吩咐，“他们拍，我们也拍，直接上军用记录仪，留存好映像备份，说不定可以送给那些老顽固当礼物。” 听前面半截，曾柏元只当对方是太恼火了才胡说。 可听了后面半截，顿时领悟上司的本意。 慕倾之前喊r博士的时候，用的是“老头子”，而如今的“老顽固”则是一杆子将军部上层都打包薅了进去——亲疏有别，从两个称谓中划分的一清二楚。 “行了。”慕景从来没有与下属煲电话粥的习惯，了解完应该了解的情况，直接下令，“让凯撒给你坐标，派车来接我。” 曾柏元也是在全部正事汇报完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你真的没事吗？敌人设置的陷阱，真的是七号病毒？” 被问及的正主儿还没怎么样，旁听的秦湛，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如果此刻找一根黄瓜来进行对比，应该是同一色号的。 “没事。”也不知是不是慕景注意到了变色的场景，只简单的回了两个字，就用眼神示意凯撒切断了通信。 秦湛立刻狗皮膏药似的黏了上来，“我要跟你一起去。” 慕景没应声。 她的沉默分了很多种，涉及公务的那部分，沉默有可能只是在思考，或者只是懒得理会对面的弱智。而面对秦湛，她总是会多出不少耐心，哪怕是拒绝，也会是温柔的拒绝，伴随而来的解释、安慰，一样都不会少。 如此冷淡而又强硬的表达反对意见，着实罕见。 尽管怕慕少将的人不少，但总有一个例外。很多人怕慕景，是因为他们要脸，将军的眼光毒辣，若要批评什么人，当真是见血封喉。而秦湛，脸皮算什么，狗腿子必备的素养之一，就是不要脸。 “我今天快被你活活吓死了，在确定你无恙之前，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开你半步。”说着，秦湛大概是为了弥补脸皮的缺失，又大言不惭的给自己贴金，“况且你还需要我。” 慕景斜眼瞄他——我需要你什么，在我身边捣乱吗？ 秦湛笑出了那颗虎牙，“我可以帮你摆平媒体啊。我往他们面前一站，保管所有的摄像头都会被吸引过来。” 听描述像是吸引火力的诱饵。 只怕还是史上最星光璀璨的诱饵。 第14章 吸血夜012 秦湛信誓旦旦要当一个寸步不离的狗腿子挂件，却不曾料到话放出去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被迫食言。 距离一区军部还有十万八千里，曾柏元便打发他下车，“秦先生，你说过自己是来帮忙安抚媒体的，你下车后往右侧走三百米左右，就能见到他们。” 秦湛一愣，随即不爽。 安抚媒体的鬼话不过是他临时编出来的借口，不然的话，他只怕上不了开往军部的车。 关于这一点，阿景也好，还是这位副官阁下也好，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 拿借口去戳人家的底，是不是有点太不厚道了？ 秦湛指了指前方行驶的越来越远的军用吉普——某些原因，他没能与慕景坐上同一辆车。而更可气的是，自己是后车唯一的乘客，司机便是曾柏元。 “阿景进入军部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要接受身体检查吧？在确定结果良好之前，我不会做别的事。”秦湛恪守着当红明星的人设，虽然不至于软弱到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的程度，但他此刻的态度与其说是强硬，倒不如说是蛮横，被许多人宠坏了的，不讲道理的蛮横。 曾柏元不咸不淡，甚至是有些打官腔的敷衍，“我们所有人都关心少将的身体健康。但慕少将是位责任心很重的人，比起紧急军务，她永远只会把自身安危放在次等位置上。” 话本身没什么毛病，如果是放在军方对外的宣传稿上，甚至是在为慕景歌功颂德。 可秦湛就是被惹毛了。 他稳坐后排，通过后视镜与曾柏元对视，压着嗓音再次强调，“在阿景检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不会走。” 曾柏元被对方的态度弄的烦不胜烦，也没有耐心去听秦湛不断强调自己的打算，他只是通过镜面与其对视。不知是不是倒影扭曲的缘故，秦湛那颗受到无数摄影师追捧的虎牙看起来格外狰狞，仿佛他的皮囊之下真的藏了一只嗜血啖肉的怪物。 曾柏元自认不应该被一介平民吓到，但军人的直觉又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感觉到莫可名状的不安。 双方无声的僵持了一会儿。 曾柏元毕竟任务在身，实在没有多余的功夫与对方玩“看谁撑得久”的幼稚游戏，索性把话说的明白一点，“我知道你与将军的私人关系。但你是否知道，前方是什么地方？” 这话……问的有点废吧？秦湛懒得动嘴皮子。 曾柏元也不介意，继续道，“刚才去影视城接将军的那位，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了。” “一区的副治安官。” 没错，就是因为这位大人物驾临影视城，慕景才单独上了他的车。而以副治安官再加上慕少将的职位，他们的谈话已经可以按照涉密等级进行界定了。秦湛再死皮赖脸，也没法去当旁听的耳朵。 “那我再提醒你三点：第一，副治安官名叫雷蒙德·汉卡克。第二，一区驻军目前正职空缺，主持整个一区防务的正是副治安官。第三，将军只是客人。” 曾柏元的话相当有分寸，想要提点的内容，一个不差的都提到了，但却丝毫没有触及军事机密。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军队高层的人员构成还算是遥不可及的事物，不过秦湛显然不属于普通那一挂的。娱乐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融入上层社会的捷径，有多少俊男靓女在这个圈子里辛苦打拼，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不过，曾柏元的想象力还是太局限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秦湛不仅了解军方构成，他手中甚至还有一张详细的名单。 名单内容全面而庞杂，远远超出寻常意义上的军事爱好者，更远远超出渴望跨越阶层的立志主义者。 先前秦湛没想那么多，纯粹是心不在焉。眼下被提醒，他立马有所领悟。 “汉卡克家族。”此为秦湛抓住的第一个点。 雷蒙德这种烂大街的名字，完全可以当成耳旁风，可一旦冠上了“汉卡克”的姓氏，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熠熠生辉的金光。 据秦湛所知，汉卡克是军部的老牌大家族，在全球的军事体系中不仅枝繁叶茂，而且根系发达。 应该是这位雷蒙德爷爷辈的某位大佬，参加了传说中的那次冰原科考。 虽然现今世界没几个人真正了解那次科考究竟考了个什么东西，但并不妨碍“冰原科考”四个字家喻户晓。 因为据说，正是此次科考中某项颠覆性的大发现，才奠定了如今全世界的基因科技基础，可以说是从根本上改写了人类的命运。 秦湛随即又想到了一点，不过这次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在心里补充——雷蒙德是旁支吧。 都这个年代了，也只有汉卡克这样又古板又庞大的家族才会讲究什么本家、旁支的区别。以雷蒙德的出生，回到家族里八成也是抬不起头的处境，可他一旦带着姓氏到外面来，境遇可就翻天覆地了。 有个细节倒是需要向曾柏元确认一下，“这位汉卡克先生还是上校吧？多年都没能晋升正职，是因为军衔不够？” 曾柏元谨慎的回答，“原因之一。” 秦湛当即了然，怪不得曾柏元要向他强调慕景目前只是“客人”的身份。 慕景执行任务而来，只要她带着总部公文，所涉及的各军部分支都要无条件提供支持，别说只是一区了，哪怕是最特殊的第零区，名义上也要服从总部调配。 但是，此间主人与慕景在军阶上的差距实在是有些不好看，上校对少将，哪怕只差了一级，但在等级森严的部队里，这就是不可跨越的云泥之别。 慕景若是打算以权压人，当然是处理问题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但弄不好就会后患无穷。 除非慕景已经下定决心彻底不买汉卡克家族的面子，否则最稳妥的行事还是保持低调，最好能模糊她与雷蒙德军衔上的差别。反正她只是来处理“noah实验室传闻”的，并不打算将整个一区军部收入麾下。 曾柏元从镜子里看到秦湛脸上出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松了口气。他对这位大明星没什么好恶，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秦湛是真的聪明。 还有，人情练达的通透。 曾柏元决定再多说几句，而且不再是通过后视镜，他转过身，视线越过过座椅上方的空隙，落在秦湛的脸上。 “将军与你的私人关系是她自己决定的，我们做下属的都没有资格管闲事。但今次任务与一区军部牵扯的部分实在错综复杂，你掺和进来只会乱上添乱。我多嘴说一句，别让将军为难。” 对于恪守纪律，处事内敛的军人来说，能对一个外人说这些，已然是开诚布公了。 秦湛也不是傲慢的聋子，当然听的进去。知道曾柏元说这些，当真是别无他想，完全是站在慕景的立场上。 可怎么形容呢？越是知道，心底那一捧无名的怒火越是烧的旺盛。 理智与感情在他体内来回拉扯，以至于他的脸色都有些扭曲。 曾柏元当然希望对方快点下车，他才好赶到慕景身边帮忙。但他也没有催，反而转身坐回驾驶席，甚至都不再通过后视镜看秦湛脸色。他只是很随意的看向窗外依然挂在天空的血月，默默的等待着。 就在秦湛纠结到极致的那一刻，车载电话突然被接通，凯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有礼貌，“很抱歉打扰两位愉快的聊天，将军让我带话。” “愉快”二字同时触及到了车内两个男人的神经，嘴角不约而同的抽了抽——这是在讽刺谁呢？ 经过长年训练的曾柏元，无奈之余，还本能的答了一声，“是！” 凯撒应该已经从之前命令冲突造成的紊乱中修复过来，声音恢复成了设定的低沉，他温和的道，“曽副官不用紧张，不是命令，只是带话——将军说，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秦先生真的想进去，那就请稍微等等，她待会儿给汉卡克上校打声招呼。” 打声招呼——还真是说的轻巧。曾柏元除了叹气之外，已然不知还能说什么。 秦湛受到的震撼明显更大，一颗心当即就软了下去。只说，“我还有事要办呢，得先去麦尔那边。凯撒，你帮我个忙，盯着阿景去做检查，出了结果一定马上传给我。” 这已经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凯撒那边却迟迟没有回答。 秦湛心里一慌，不会突发了什么变故吧？ 在他开始谋划不顾一切硬闯军事管制区的时候，电话那头换人了，“知道你担心，等检查结果出来，我亲自给你打电话，行了吧？” “阿景……”秦湛一愣，下意识的就喊了她的名字。 他也不知之后应该说点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喊一喊她。 慕景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又维持了好一会儿，直到慕景判断自己男朋友已经能够接受当前状况了，才继续说，“我这边说话不太方便，先挂了。如果要找我，你知道用什么方式。” 她指的是对他全面开放授权的主叫电话。 但经过方才这一茬，秦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用这种方式联系……打扰她。尽管慕景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不太方便”，但秦湛完全可以想象她此时处境多么为难。 说不定，单是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都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 秦湛老老实实的下了车，关车门的一刻，弯着腰无比郑重的对曾柏元道，“麻烦你多费心。” 曾柏元没再用“都是我分内之事”敷衍对方，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15章 吸血夜013 不过，秦湛之前说的那些话也不算完全吹牛皮。 在他赶到之前，剧组伙同媒体正视图硬闯军部。 负责守卫的执勤士兵应该是一早接到了上峰命令，不便与平民动手，只是消极的杵在原地，好似一排拦路的木桩子。 情势嘛，永远是此消彼长，守卫的冷静克制当即助长了对面嚣张的气焰，就那么三家媒体，硬是营造出了人声鼎沸的效果。 又持续了一会儿，已经有受不了的士兵偷偷躲到一边打电话再次请示，是否要改变策略。此地又不是公共游乐场，总不能任由这些人闹下去，而且还是无理取闹。 眼看胶着要被打破，秦湛仿佛是踩着点一般出现了。 随即，就像他自己设想的那样，所有摄影师调转镜头，冲着他噼里啪啦的拍了起来。 如果要问这些媒体在想什么，其实真没那么复杂，完全是出于本能——有些人，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之下。 而就是这一次出于本能的调转镜头，居然让他们拍到了足以上头版的画…… 秦湛凑到导演的身边，“嘿，麦尔，怎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而且与权势保持界线不是你一贯的信条吗，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闹？” 麦尔登脸色阴郁，甚至可以说阴郁的不正常，他看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 但面对剧组里的王牌，麦尔登好歹还是压了压情绪。为了避免被对面的媒体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还特意拉着秦湛往阴影里躲了躲。颇没好气的抱怨，“还不是你家那位的副官，完全不顾我们抗议，非要把大李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别的不说，大李与剧组签过合同的，冲着这个，我不也得跟着来吗？” 不论感情，单说责任，麦尔登的确不能放着不管。 秦湛只好尽可能的解释，尽管他自己也心虚，“大李不是出问题了吗，带他来这里，是为了治疗。” “治疗？”麦尔登怪叫，并不买账，“有病难道不应该去医院？这里是军事设施吧？他们是准备把人关起来，还是干脆解剖了做实验？” 秦湛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暗黑系的想象力，但说实话，他本人的想法也不见得光明到哪里去，自从第一次从凯撒嘴里听到noah实验室，他的脑海中已经不知道反反复复上演多少轮地狱酷刑的场面了。 但他还是得说，“慕景亲自盯着呢，怎么可能发生不人道的惨案？” 麦尔登的神色略有松动。 秦湛再接再厉，“话说你不是一直都挺站阿景的吗？怎么，你心目中的女将军就是一个草菅人命的人渣？” 麦尔登断章取义的威胁，却已是半开玩笑的态度，“好啊，叫女朋友人渣，我录音了哦。你快想想，要用什么收买我？” 秦湛笑嘻嘻的没再理他，自认完成了安抚任务的第一步，本着“攘外必须先安内”的原则，他决定第二步先把剧组的其他人搞定，之后媒体那边就没了义正言辞的理由，很好摆平。 尽管将一切安排的很好，但内心的焦躁始终都在，秦湛脚步无意识的加快，什么时候超过麦尔登走在前面，他都没留意到。 麦尔登随即也从后面赶了上来。 理所当然的事，理所当然到秦湛根本没有留心。 只有对面那一群兢兢业业还在摆弄摄影机的媒体从镜头里看到……忽然跃起的麦尔登。 别说麦尔登身材敦实，哪怕此刻换成一个纤细轻盈的少女，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借力的条件下垂直跃起近两米的高度。 更加违反重力定理的事还在后头，麦尔登的身体居然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滞空。 所有人都傻了，空白一片的脑子无法给身体下达任何指令，每个人都只是张大了嘴傻愣愣的看着。也幸亏摄影机是提前打开的状态，否则真的要错过精彩镜头。 镜头里记录下的画面无比精准，但毫无疑问，用眼睛亲眼看到，则恐怖的多。 麦尔登利用这一跃，悄无声息的接近了男主角，然后他好似毫无痛觉般的张开血盆大口，一点也不担心下颌骨脱臼，狠狠的、一口咬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鲜红色的眼睛，好似两块纯度极高的琉璃。 众人不受控制的被那双血瞳攫取了所有注意力，都有些恍惚，很多细节都被无意识的忽略掉了。 ——分割线—— 一区军部内倒是没有发生月下吸血的惨剧，这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仰马翻。 雷蒙德不仅亲自前往影视城接回了慕景，还客客气气的将人请进了豪华休息室。本想继续献殷勤，开一瓶珍藏红酒，被慕景以“任务中”为理由婉拒了。雷蒙德一边夸赞对方是遵守军纪的典范，一边亲自泡了红茶招待，自然也不是什么廉价货。 慕景落座真皮沙发，只是很随便的四下打量了几眼，为了不引起对方警惕，便收回目光。 不过这几眼已经足够了。真正的富贵是不需要特意挖掘的，要不也不会有富贵逼人的说法了。虽然没法马上给这一屋子的陈设定价，但慕景很清楚，别说对方一个地方上的上校，便是她这位总部的少将，薪资也是供不起的。 背靠大家族就是好啊，岂止少奋斗十年，根本是一出生便拥有了旁人一辈子也奋斗不来的财富。 方才在路上，还大致交换了几句关于noah实验室的情报，算是干了正事。到了休息室之后，他们可就真的休息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尽是闲聊。 双方都是人精，避开了尴尬的职务，都以名字相称。 实在算得上相谈甚欢。 警报，宛如炸雷一般打碎了一室祥和。 汉卡克上校是有点懵的，他不知已经多久没有打听过警报声……也或者，自从他当上副治安官后，一区军部的警报就再也没有响过。 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房间就是一个繁华似锦的温柔乡，尖锐的警报未免太煞风景。 “怎……怎么了……”雷蒙德茫然无措，却忘了用终端呼叫属下来问个清楚。 先前一直所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条雪橇犬的凯撒腾的站起来，口吐人言，“将军，梨纱小姐刚发来简讯，说医疗室的病人发生暴动。” 说完，凯撒又自认为友好的补充一句，“梨纱小姐的修辞真是越来越精准了。” 慕景没有立刻搭理他，先往窗外看了一眼——该军部的医疗室是栋独立建筑，与主办公楼之间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坛。她虽然一路上没和雷蒙德说几句正经事，但早就留意了医疗室的所在。就连落座之前，也不动声色的选了能看到窗外景色的沙发，亲眼确定当时一切正常。 然而，之前的正常已经被所谓的暴动打乱，能够看到不少人正急匆匆往医疗室的方向奔跑。 慕景对凯撒交代，“让梅田再坚持一下，我马上过去。另外，你可以抽空告诉她，她的问题不在于修辞学不够好，而是对自己的认知有偏差。” 梅田梨纱，慕景亲卫团里独树一帜的奇葩。近身格斗能在团里排入前三之列，她可以说是凭借这一能力才在刚满二十岁的年纪晋升中尉军衔，前途可说一片光明。 但不知这姑娘的认知在什么地方走了邪路，平生最不情愿的就是承认自己是个现役军人，也最烦别人以军中职务称呼她。 用她自己的话说，只想当一个天真无邪的美少女。 其他同僚没人惯她毛病，认为她若是不想当兵那便退役。既然非要死皮赖脸的留在慕景身边，那就要遵守军队的规矩。 放眼望去，只有凯撒这个非人的，每每以“梨纱小姐”称呼，哄的梅田心花怒放，一有机会就会抱着凯撒蹭来蹭去。 当然，蹭的只是狼形态。 一旦凯撒变成一米九的灰发男人，梅田梨纱便丧失了所有勇气。 就在这小段时间内，雷蒙德也接到了自己下属发来的报告。毕竟是在他的地盘，不管采取什么行动，也应该由他来主导。 不过分寸感还在，雷蒙德以建议的方式提出自己的安排，“慕，我们先去看看情况。从门口乘电梯下负一楼，里面有通往医疗室的快捷通道。” 慕景没有拒绝去看看的提议，但却说，“太慢了。我从别的路过去。” 雷蒙德一愣。电梯还慢？难道要开机甲？ 不，那是绝无可能的。不管哪区，军部都设置了特殊的电磁屏蔽网，在拿到秘钥解禁之前，不管是要塞式、还是单兵式，所有机甲均处于禁飞状态。 而掌握一区军部密码的，只有雷蒙德本人。 正在此时，一阵强风从外面猛的扑进来，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雷蒙德的胡乱猜测。 他下意识的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恢复人形的凯撒正站在打开的窗户边，他向自己主人报告，“准备就绪。” 慕景根本不问是什么准备，扔下石化的雷蒙德，跃窗而出。 今日大概是慕景及所属特意举办的空中飞人秀，前有亲卫从天而降堵截人形生物，后有慕景本人从天而降着急赶路。反正前面的那一波没人摔着，慕景则更加不可能。 这是十二楼！ 雷蒙德刚要呐喊，却无意中瞥见了半空中细细的一道银光。底端的一头正好连着医疗室大门，而上面的一端可不就在休息室的窗户上吗？ 架了钢索？凯撒干的？ 动作未免太快了！ 慕景下去的时候，除了借助钢索之外，也只有一双普通的战术手套。 这种制式装备，雷蒙德当然也有。但他抻着脖子往下望了一眼慕景快速变小的背景，愣是没敢跟着跳。 随后坐上直通电梯的雷蒙德依然满心迷惑，他承认慕景会比自己快一步进入医疗室，但也仅仅只是一步之差，最多一两分钟的时间差。 她想干嘛？ 她能干嘛！ 第16章 吸血夜014 “兰多夫，一定要如此粗暴吗？”慕景望着强化玻璃墙之后的正在上演的凶残场面，提出问题。 隔离室的空地上，在一堆烂桌子、烂板凳、碎试管、碎玻璃瓶组成的狼藉中，两个人扭成一团。 道具师李凯斌从脸颊到肚腹一带都死死的贴着地面，而四肢却被反剪到身后……如此扭曲的形态，哪怕是外人旁观都感觉浑身发疼，正常人谁也不会找虐凹出这样的姿势。 不，哪怕是李凯斌这种非正常人也不会自找罪受。 所以，他是被人硬生生怼在地板上的。 相对于道具师的魁梧，压在他背上的那位实在是娇小玲珑的典范。只不过较小不代表温柔，单看她的膝盖，此刻正抵着李凯斌的腰眼，那叫一个准，那叫一个狠！ 慕景只草草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嘴角抽搐——看看梅田自己做的事，就这还好意思自称天真无邪美少女？ 不过，梅田梨纱敢于下如此狠手，肯定是受了别人指使。能够指使她的，除了从总部赶来的r博士，也没第二个人选了。 所以慕景在等，等兰多夫给自己一个说到过去的解释。 可她等了好一会儿，不仅解释没等到，还灌了一耳朵老头抗议的冷哼。 慕景被哼的莫名其妙，只好将视线挪到兰多夫的身上，看看究竟又是什么惹得这位博士不高兴了。 兰多夫此人，完全就是照着通俗小说里科学怪人的人设长的，先不说美丑——就他那种不修边幅的状态，别人也看不出美丑。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一个人身上如果具有某个醒目的特质，那么，旁人的注意力自然都会被吸引到那上面去。毫无疑问，兰多夫的脑门上就用加粗字体写着一个“怪”字。 究竟有多怪呢？ 先看看他手里的负压采血管吧，里面甚至不是空的，殷红的液体装了三分之二。 他竟然拿着这东西翻来覆去的把玩着。 雷蒙德打死也想不到，慕景上演跳十二楼的惊险画面，其目的就是为了这一管鲜血。 但如果简单的评价慕景疯了，她本人大概也会委屈。毕竟，她不仅不疯，还十分心累，属于那种赶鸭子上架的无奈。 她的确需要做一个身体检查，不单是为了向秦湛交代，还有近期一些别的经历。 说起检查，慕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兰多夫。 可这位博士有个谁也不能理解的怪癖，对于他重视的对象，检查全过程，不分巨细事必躬亲。 就拿采血这个小学生都能操作的小事来说，兰多夫不相信任何人，觉得血液一旦假手他人，样本便遭到了污染，连凯撒这样高级人工智能进行操作都得不到博士的认可。 慕景知道兰多夫这一怪毛病，但却不明白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到总部顾问如此重视。 没错，兰多夫并无军职，也没有具体的职务，大家都叫他博士，偶尔也会有人叫他顾问——说到总部向他咨询的内容，可就真的太多了，围绕生物科技的方方面面，他就像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全才。 当然，兰多夫最让人望尘莫及的还是在基因学方面的造诣。 他还主持着军方的一所重点实验室。 大概是为了弥补兰多夫没有职务的缺憾，军方在其待遇方面可以说相当给的出手，兰多夫享受中将军衔同等的薪资以及各种待遇，除了不能指挥军队之外，他完全就是编制外的中将阁下。 为此，慕景还曾半真半假的和副官抱怨过——真希望兰多夫老头有组建亲卫团的权力，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把梅田梨纱扔过去，让他们怪人凑成堆。 成立怪人部队的期待目前还停留在空想阶段，但眼前的问题却亟待解决。慕景与兰多夫才对视了几秒，已然败下阵来，因为她突然想起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 慕景不讲道理的迁怒了凯撒，回头瞪了他一眼，都怪人工智能的提醒说一半少一半，兰多夫不仅不喜欢别人将他当成老头子，还极度不喜欢别人叫他名字，与梅田梨纱刚好相反。 “好了，r，我口误了，还不行吗？”慕景带着一点讨好，往兰多夫的身边凑了凑。 二十六个字母中，兰多夫偏偏选了r，与他本来的姓名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据说来自于rna，用“核糖核酸”的首字母来当成自己的代称，若非科学怪人，别人还真的做不出来。 r博士的脾气来的快，去的更快——尤其面对慕景的时候，她的判断并没有错，在兰多夫的心目中，她的确相当特别。 他指了指玻璃墙后被按在地上还在死命挣扎的李凯斌，“如果不是梨纱动作够快，那家伙已经把自己折腾死了。” “为什么？”疑问来自于总算赶到的雷蒙德。 上校先生首先审视了周遭情况，妄图从蛛丝马迹中揣测慕景非要提前一步赶过来的原由。 但很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 雷蒙德不认为是自己眼力不够，而是慕景的时间不够，她毕竟只是一个活人，又不是运算能力达到多少量级的超级电脑，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不得不受到血肉之躯的限制。 于是雷蒙德判断，跳十二楼的壮举不过只是讨厌的雕虫小技，是慕景在故弄玄虚。 堂堂一位少将亲自跑到他的辖区来执行任务，本身就无比反常。 noah实验室的消息搁在二十年前，的确足以引发轩然大波，但时移世易，即便真的还有残党，那也是当年大清洗之后好不容易逃脱的漏网之鱼，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浪。 况且，noah实验室相关消息的真伪性还值得考证呢。 不管是慕景的能力，还是地位，都不该是处理这种事件的最佳人选，她越俎代庖，现身一区的行为本身，已是相当意味深长。 根据家族内传来的消息，本次任务还是慕景主动请缨。 雷蒙德将眼光放的长远，却忽略了眼下。 r博士就在雷蒙德的眼皮子底下，却恰好利用了对方视线死角，不动声色的将采血管藏进了衣兜。 能够成为博士，乃至于成为军方高级顾问的人，怪是怪了点，但聪明毋庸置疑。尽管慕景什么都没说过，但兰多夫一见到雷蒙德，便明白为何先前她会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二话不说便让自己采血。 单看时间，仅仅只是雷蒙德匆匆问了一声“为什么”，再加上等待回答，统共也不过几秒，在场的三人已经各自动了不同的心思。 很显然，开诚布公是不用指望了。 对方不会主动说明，雷蒙德只好继续追问，“这家伙为何会如此狂躁，没记错的话，七号病毒的感染者没有类似症状吧？” “的确没有。”r博士先表示同意，然后才话锋一转，“所以他感染的也不是七号病毒，只是感染初期表征有些相似罢了。而他此刻的狂躁症状，是致幻剂的作用。” “什么？”雷蒙德并非没听懂，而是太意外。 慕景也向凯撒投去询问的目光，对方表示委屈的耸了耸肩膀——都说了我不是医疗机器人，紧急状态下的检测只能遵循常规标准进行。 毕竟是自己的东西，即使人工智能没有人类那么丰富的微表情，但慕景还是看懂了对方特意模仿人类的小动作。 常规标准？ 为何在常规标准下，道具师感染的某种物质会表现出七号病毒的特征？ 事实上作为听众的二人，谁也没有将“致幻剂”三个字放在心上，毕竟有很多精神类药物都能达成类似的效果，不算稀有。 不值得关注。 反倒是r博士自己兴致勃勃，而他兴奋过了头的后果就是说话有点口无遮拦，“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致幻剂——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同样的品种，实物没有，资料记载也没有。单是冲着这一点，我这趟就没有白跑！不过我现在还不了解更多的药理特性……不过没关系，我迟早能研究出来。对了，目前已经有了一点成果，我大概推断出了感染机制……” 雷蒙德以前从来没有见过r博士本人，也实在没想到这老头的肺活量如此强大，不仅一口气不歇的说这么多，而且还全无重点。他最后的停顿也不是因为说累了，不过只是单纯的卖关子。 如果不是雷蒙德具有一流的忍耐力，只怕当场给堵回去——这关子有什么好卖的？难道谁会关心？ 相比较起来，慕景倒是应对自如，她适度的表达了一点兴趣，“什么样的机制？” r博士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追捧，兴高采烈的公布答案，“该致幻剂只对某一类特殊基因缺陷者有用——就是‘冰原暗物质’缺乏者。” 慕景的眉头当即狠狠的皱了起来。压在眉睫下的阴影，使得她的双眼仿佛蕴藏了一股杀意。 r博士一愣，显然误解了对方突然不悦的理由，连忙解释，“你别不信，我也不是信口开河，我已经做完了初步的血液检测，这个姓李的，还有你们带回来的其他人，经过比对，凡是表现出高攻击症状的，无一例外基因里都缺乏冰原暗物质。” r博士只顾着证明自己严谨的科学态度，却忽视了一旁的雷蒙德，就在这一刻，这位严守身份的上校竟然向慕景投过去充满鄙夷的一道眼神。 冰原物质缺乏，从基因缺陷的角度去看，发生率其实并不算低。在上一次全球人口普查中，概率接近三分之一。而且说实在的，即使出现缺陷，对于寻常生活也不会产生任何不利影响，更不会因此罹患什么恐怖的基因病。 唯一的问题就是，无法接受基因改造。 更准确的说，是无法接受精神力提升方面的基因改造。 而精神力阈值的高低决定了机甲驾驶的能力。 换言之，冰原物质缺乏放在民间无关痛痒，但放在军中则是可能造成前途尽毁的大缺陷。 起码在现今的前线将军中，除了慕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冰原物质缺乏者。 第17章 吸血夜015 不知道慕景有没有看到雷蒙德那道鄙夷的眼神，但她似乎根本不受影响，甚至就连方才眼里的杀意，也烟消云散。 冷静下来的慕景，当即想到了一个被其他人都忽视了的问题，她盯着兰多夫，“是不是所有的冰原物质缺乏者都有可能被感染？” 这推论……不能说错，但实在有些耸人听闻。 毕竟该基因缺陷的发生率已经达到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如果以这个数据去衡量，岂非全世界一小半的人都会变成高攻击性的疯子？ r博士本来想遵照事实回答“有可能”，但还是被慕景描述的那个仿佛生化危机般的场景吓坏了。语言在出口的那一瞬，自发的变成了宽慰，“基因缺陷也只是感染的条件，但别忘了，还需要有感染源才行啊。这是一种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致幻剂，也不可能满大街到处都是。” 很可惜，慕景并没有被安慰多少，满大街没有，那剧组呢？ 凯撒对于情势的判断自有他一套独特的法则，虽然你来我往的感情纠葛，时常会弄得人工智能濒临短路，但基于事实的逻辑推理，他却有着非常严谨的运算轨迹。 凯撒当即猜到自家主人正关心什么，主动告知，“将军，我这里有一份黄维然临时办公室的空气采样。” r博士并不了解黄维然是何方神圣，但采样他是妥妥的听明白了。连忙自告奋勇，“有样本就好，交给我化验一下，很快就能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感染源。” “很快”二字都没能得到慕景的认同，她低声念了一句，“来不及了。” 随即，慕景提高音量下了一连串的指令，“凯撒，定位秦湛，另外传令曾柏元，立刻开始审问黄维然。r，麻烦你尽快对致幻剂进行检测，你之前所说的药理特性等信息，都很重要，越快出结果越好。” 对自己人交代完之后，慕景转向雷蒙德，第一次用职务相称，“汉卡克上校，请给我解除禁飞的密码。” 雷蒙德一愣。 之前慕景在一旁发号施令，他虽然有点不爽，但想着她安排的都是总部的人，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所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却没想到慕景苗头一转，居然还把他牵扯上了。 密码？ 开什么玩笑！这与直接让他交出一区军部的指挥权有什么区别？ 但慕景太会审时度势，不叫他的名字，而是以职务指代，且不说她的军衔更高一层，光是她带着总部的公文前来这一点就很麻烦。总部派出的官员在执行任务期间，所涉及的各区军部理所当然都应该给予协助。 对方先下手为强，堵住了他继续糊弄的渠道，那么，就公事公办吧。 “慕少将，你应该比我清楚密码意味着什么。我也只是副职，空担着整个一区的防务之责，在上级正式命令下达之前，我没有权力将密码交给任何人。”公事公办又怎么样？打着官腔，不想办的事情照样可以不用办。 慕景冷冷一笑，彻底撕碎了之前“朋友会面愉快聊天”的伪装，“怎么，你担心我拿到密码之后会开来一个机甲团，直接攻占整个一区军部？” 尽管雷蒙德没有明说，但他话里话外全部都是这个意思。他问慕景密码意味着什么，就是在提醒她，那东西可不仅仅只是一组单纯的口令，而是整个军部的防护墙。 以如今机甲的火力，无论在物理防护上采取多少措施都是徒劳无功，哪怕军部的墙壁修的再厚，也挡不住重型机甲的一发能量炮。 情况就是如此残酷，当然只能转换思维。 既然再强悍的防御工事都难免被机甲轰成渣，那么索性釜底抽薪，直接限制机甲的行动不就好了。只要那玩意儿操作不了，再厉害也只是一堆铁疙瘩。 雷蒙德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在“攻占”二字上与慕景较真。这个女人，别说给她一整个机甲团了，就是她今次带来的人，一旦让他们所有人上了机甲，今天一区军部也是凶多吉少。 这家伙是汉库克家族教养出来，对于打官腔那一套可以说是烂熟于胸，深谙“每句话拆开都很好听，但合在一起就是不让你舒坦”的话术。 “慕少将真是幽默，我怎么可能怀疑你的忠诚？”雷蒙德甚至还维持着满面的笑容，仿佛他真的将方才对方说的那些当成了一个笑话，而且还为此笑的很开心。 然后他才表达拒绝之意，“话说回来，在拿到正式文书命令之前，我是不可能交出秘钥的，即便元帅阁下亲临，也不行。这是我职责所在，想必慕少将一定可以理解。” 换一种情景，譬如说之前的风平浪静，慕景也不介意与对方玩一玩语言游戏。在语言的交锋中，只要技巧运用的够好，也足以套出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但眼下不行。 慕景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与对方天南海北的胡扯。 秦湛……秦湛还在剧组里。 她沉声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致幻剂的来源多半与《暗夜帝王》剧组有关，此时此刻，剧组的主要成员就在警戒线外的马路边。你是不是打算等他们中所有基因缺陷者感染，再给他们冲击军部的机会？如果你可以承担平民暴动的全部责任，那我可以放手不管。” 对方每每多说一句，雷蒙德便不由想的更深一层，等慕景把长长的一段说完之后，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怕的不是暴动的平民，而是平民本身。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军人与平民之分？因为从根本上就划定了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的立场。哪怕两军交战，将敌军全歼，那是功劳，是战果。可如果不小心弄死一个平民呢？性质可就万万不同了。 而且慕景没有说错，那个倒霉的剧组此刻正在警戒线外，而一区警戒线的设置是六个正常军区中距离核心地带最远的一个。 当然，不能拿第零区来进行比较，毕竟那地方太特殊了，整个极地冰原岛都属于警戒范围。 将警戒范围搞的这么大，雷蒙德的解释是为了确保军部安全万无一失。而外间的评价则简单犀利的多——汉卡克上校怕死。 雷蒙德之前没意识到真假不明的noah实验室背后还有这么深的水，如今知道了，当然不可能放任慕景独自脱身。 这是他的地盘，如果执行相关任务的主要负责人跑掉了，被水淹死的岂不就换成了他自己？ 雷蒙德稍作思考，话依然说的滴水不漏，“我主要还是担心少将的安危。这样如何，我先带人开机甲赶过去，再安排人手用地面装甲车送少将你过去。” 慕景都不用计算时间，便已经知道等她按照对方的安排行事，黄花菜都凉了。 雷蒙德此人，绝不可能容许眼皮子底下存在如此大的隐患。剧组被感染的想法虽然震慑了他，但同时也勾起了这位怕死上校的心病。 慕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雷蒙德会如何处理剧组—— 制造一起间谍伪装成电影剧组冲击军事设施的袭击事件。 平民冲击军部，雷蒙德的人只能消极对待。可一旦换成间谍，事情从本质上有了变化，哪怕将所有人都弄死了，也只会有功，不会有过。 况且如今的医疗室里关着一个发疯的大李，审讯室里还有一个幕后黑手黄维然，他们都是潜在证人。 即使他们两人都是慕景抓住的，但只要雷蒙德以破除间谍阴谋为名请求共同调查，慕景也无法阻止。而一旦这位上校参与进来，调查的走向，乃至于最后的结果，可就真的很难说了。 一个看似简单的安排，背后隐匿的肮脏心思多的让人烦不胜烦，慕景彻底没了耐心，“给我密码。” 稍微一顿，她又加重语气强调，“临时的、一次性的就可以。” 说实在的，一次性密码真干不了什么。可以想象，慕景一旦拿到密码，肯定一秒钟都不会等，立马开着机甲冲出去。而她一旦离开警戒线的范围，密码当即失效。 变成一组作废的字母数字符号组合成的乱码。 但雷蒙德依然不愿妥协，大概是见不得对方称心如意。“公文……” “别给我扯什么文书命令。”慕景不由分说的打断对方，“我拿别的和你换，我个人的一个承诺，在不违反军令不违法的前提下，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好家伙，她这话一出，不仅雷蒙德差点把眼珠子瞪出眼眶，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研究致幻剂”的r博士都猛地回头看过来，用力过猛，差点扭伤脖子。 只是为了飞那么一下，就以实权少将的承诺来换？ 这一次机甲驾驶，得有多么值价？ 可即使如此，雷蒙德似乎仍然心存疑虑。他近乎贪婪的舔了舔嘴唇，慢腾腾的道，“如果非得要换，我希望能换点别的。” 慕景只对他挑了挑眼皮。 雷蒙德凑上前去，压低嗓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声音实在太小了，一旁的r博士竖起了一双耳朵，依然半个字都没听到。 只听慕景淡淡回应，“成交。” 话音刚落，凯撒便开口报告，“收到一区军部解除禁飞密码。密码有效期次数：1。” 第18章 吸血夜016 全套的单兵机甲穿上身之后整体超出两米，之所以说超出，是因为再怎么统一制式也经不住使用者五花八门的改造。 一开始只是在擅长的兵器上做选择，刀枪剑戟，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和擅长的，肯定都会根据喜好做一番选择。然后就是基于格斗方式的改造，擅长防守反击的肯定要加厚防护罩，而擅长快攻偷袭的，必然会在增速器上动手脚。 以上这些，都是属于正常范围内的变动，没什么可说的。 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造的风气彻底变了样，一句话概括，疯狂追求个性化的外观。 军部起先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认为用一点与众不同的涂装，也算是解压的一种方式，没必要管的太死。 然而当这种毫无实际用途的装饰彻底泛滥之后，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甚至都找不到最先带起这股歪风邪气的始作俑者，想要杀鸡儆猴，都找不到最初的那只鸡。 相对于别人机甲的花里胡哨，慕景的则是简简单单。 对于乱七八糟的外装，她没兴趣。 而对于复杂化的配置，她则是……没必要。 一切都是受制于精神力阈值。 基因方面的缺陷与生俱来，即便慕景贵为少将阁下，依然无从更改。虽然她已经屡次突破精神力训练量的极限——而这种突破更是不断遭到人工智能的提醒和抗议，但说实在的，效果依旧有限。 慕景不会自怨自艾，她只会想办法。 办法之一，也是行之有效的一项，精简。 既然没有多余的精神力可以用来挥霍，那么就最大限度的简化机甲操作，集中力量干最重要的事。在慕景看来，只要运用得当，军部原始出厂的机甲足以应付大多数战场，实在没必要添加鸡零狗碎来给自己找麻烦。 式样简单，连涂料都是吸光的纯黑，在当下这种特别的血月之下，简直比电影塑造的吸血鬼还更像鬼魅。 凯撒不再单独行动，而是充分发挥变形功能，与机甲融为一体。 耳机里传出了他的声音，“将军，我有件事不太明白，能问你吗？” “到达之前。”慕景并没有完全拒绝人工智能，而是给了他一个时限——与人工智能聊天，或许谈不上有趣，但因为他们特有的逻辑思维方式，往往能让人注意到某些被忽略的细节。 凯撒的问题总是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和汉卡克上校做那笔交易？” “为了密码。”若是面对活人，慕景大概率不会理会对方的明知故问，但人工智能都是一根筋，如果不能将这个问题解决掉，那就没有后面的进程。 “恕我直言，交易并不公平。你的承诺完全可以与永久性密码等价。” 这算是人工智能对自己主人无条件的信任吗？ 不过说实话，人工智能应该不会拍马屁才对。 慕景忍不住莞尔。但措辞依旧犀利，当然，针对的是雷蒙德，“你认为那位上校阁下愿意与别人进行公平交易？” “事实上，人类历史上的交易，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不够公平的。”凯撒的点评是不是中肯，不好定论。但人家竟然有大数据支撑，说服力倒是上了一个档次。 身为人类代表的慕景，听的有点牙疼。将滑行的速度又提高了些。 幸好凯撒的本意不是为了嘲讽什么，他只是举出一个论据而已。随后他说，“我还是认为将军不应该这么做，事实上当你用‘退出’来威胁……暗示上校的时候，他已经动摇了。” “于是，雷蒙德就提出了分开行动的方案。”慕景的语调依旧听起来讽刺十足，在自己的人工智能面前，她也无需收敛情绪。 凯撒略作停顿，仿佛是在“思考”。不过得出的结论依然没有推翻他先前的观点，“那个方案其实并不强硬，更像是协商。只要……” “只要我与他讨价还价，最后依然能够弄到密码，你是想说这个？”慕景的脸色有点阴沉，“你没有说错，你只是漏了一点，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剧组和你的秦湛先生都在那边等着。” 慕景不得不承认，那是自己的软肋。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军中知道她软肋存在的，只是极少数。 否则今日被雷蒙德捏住把柄，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但慕景也能猜到，因为她之前态度强硬的索要密码，此举必然已经引起雷蒙德的警觉。那种大家族养出来的人，抓住别人所需漫天要价简直是本能行为。 因为她的身份，雷蒙德十之八九误会了她希望拿到密码的理由——这背后当然也有她推波助澜的成果。在任何一个存在阶层的组织里，权力倾轧都是不可避免的，雷蒙德往这方面想也无所谓。 总之，比他得知秦湛的存在要好太多了。 凯撒从明面上的交锋去推理明面上的交易，当然会觉得不公平。他没有错，逻辑也是无可挑剔，他只是看不懂人心幽微。 不公平的交易只会存在于人类之间，因为各种各样的算计就足以让交易双方的付出与所得变得参差不平。 在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之后，凯撒没有再说什么了。虽然主人并没有给他准确的答复，但他猜测，是不是她也认为这并非一个让人满意的交易？ 没有料到慕景忽然问了一句，“拿到的密码，你记录下来了吗？” 凯撒不太明白，但还是照实回答，“记录一组会过期的数据——事实上它马上就要过期了，是没有意义且浪费存储空间的行为。但是在数据被更新覆盖之前，它依然在我的数据库中。请问，是否要将这组密码定义为永久保存？” 慕景肯定的回答，“是。” 凯撒遵照命令做了。 然后他又听到慕景问，“雷蒙德最后和我交换的条件，你应该听到了。你怎么看？” 毕竟天文数字的造价摆在那里，凯撒总要具备一些人类所没有的本事，兰多夫辛苦偷听了半天也毫无成果，但雷蒙德耳语的每一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一回凯撒停顿的时间甚至比之前还要更长一点，然后才审慎的开口，“汉卡克上校让你承诺，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设法保他一命。将军，老实说，这是我另一个不明白的地方。” 他不明白自家将军为何要做不公平的交易，但因为已经有了自认比较成熟的想法，所以他选择直接询问。 而对于雷蒙德非要保命的要求，人工智能实在是一头雾水，连问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哪里不明白？”慕景忽然有点好奇。 凯撒的语速慢了不少，“看起来，汉卡克上校仿佛是有什么顾虑，但在我看来，这样的顾虑毫无由来，他似乎在担心……有一天将军你会要他的命？” 慕景先是一愣，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片刻之后她就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也不知是感觉到畅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打断慕景笑意的是因为她觉察到了不对劲——没错，就是觉察，她不好的预感甚至早于凯撒的警告。 慕景的战靴一个侧滑，直接到了那队被雷蒙德留下来“善后”的士兵身边。 他们也是倒霉，就因为今天轮值，所以才被安排了如此憋屈的任务。比起和一帮癫狂的媒体周旋，他们宁可上战场。 可士兵们万万没想到，今夜的任务中不仅包含了憋屈的周旋，后面竟然还有激烈的战斗环节。 敌人还是会吸血的人形怪物。 处在应激状态下的士兵们没提防一架机甲忽然近身，而且大致一看就辨别出它不属于一区军部。二话没说，一排枪“刷”的端了起来，呈半圆形将慕景包围在内。 慕景对此毫无感觉，就算他们齐射，手持枪械最多能刮花机甲的外表涂层。 她看了看士兵人墙后方，已经被制服了按在地上的“俘虏”，赫然是她认识的人，导演麦尔登。 慕景挑了最近的一个士兵来问，从他的肩章中推断出他的身份，“中士，报告情况。” 被问到的那位一脸惨灰，显然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但机甲就杵在他的面前，上面代表总部的纹章他还是一眼能够认出来的，不敢耽误，磕磕巴巴的汇报，“报告将军，刚才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 直面总部少将，他终究没胆子说出“怪物”二字，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的罪名，十个他也担不起！ “看出来了。我问你，被袭击者呢？” 由于慕景的声音是经过机甲传递过去的，别人都听不出她的声线正在发抖。但凯撒听的出来，而且他也知道为什么会发抖。 精确的扫描结果出来了，以他们所站立的点为中心，直径十公里的范围之内，没有发现秦湛的踪影。 以人工智能的工作机制，发现任何情况都需要第一时间向主人报告，由主人决定下一步该干什么，但凯撒这一次却有些犹豫。 事实上，他认为自己不应该犹豫的。因为刚刚抵达的一刻，慕景已经环顾周围一切，而她的心率和呼吸在那一刻就已经乱了，这些变化甚至还影响到了她与机甲的匹配度——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故。 凯撒知道，只是草草看了一眼，慕景就已经判断出，秦湛不见了。 第19章 吸血夜017 可怜的中士在慕景的注视下慌的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当然不想质疑上级的问题，但又不能不问，只好硬着头皮，“将军，你说的被袭击者指的是？” “有人被咬了吧。” 透过人群的缝隙，能看到麦尔登的前襟沾有血迹。假设他是被别人咬了，留下血迹的地方应该更偏上一点，在领口部位。衣襟上的，更像是从罪恶的尖牙上滴落下来的血。 血渍的面积并不大，零零星星的三四点，最大的一处也不过指甲盖大小。周遭那么暗，距离那么远，别人能不能看见都是问题，但对于慕景来说，那几点暗红……足够刺目。 但是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慕景倒是冷静下来。 她的信条“永远不要理所当然的以为有利条件只属于自己”，很清楚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遇到任何事，如何解决问题才是王道。 其实本来没有必要提刚才的问题，只是看见那名中士太紧张，于是才顺便提了一个关键点，以便帮助他理清思路。 按照正常情况，被吓坏的人都会有很强烈的倾诉欲望，给他一个切入点，他很快就会喋喋不休的讲述起来。 然而慕景等待中的故事并没有到来，对方的反应很奇怪，甚至都并非全然的恐惧，非要描述的话，似乎还带有一点迷惑。 中士与左右两边的同伴分别对视，进行了好一番眼神交流，好歹再次开口，但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人听不懂，“的确有人被咬了，但他……他不是被袭击者。” 机甲里传出的声音换成男子，凯撒接手了。 人工智能从主人各项生理指标判断出她已经没有心情继续与对方玩模棱两可的文字游戏，于是试图从逻辑上整理事情经过，“中士，请原谅我没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说，被咬的人不是被袭击者？那他是什么？” 虽然听说过顶级人工智能的拟人化水平非常高，但这队士兵大概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惊讶的合不拢嘴。 凯撒在这种时候就会显得不近人情，只要他判定事件非常重要，在得到回答之前便会一直催促，“中士，请回答。” 被点名的中士今日也实在倒霉，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就开口叙述，完全不讲语法，“被咬的那个男人是后面来的，坐车来的，他半路在这里下了，车子又开走了。然后他和那个男人……”他指了指还被按在地上的麦尔登，“他们一起往一边走了一段距离，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然后，那家伙突然从背后咬了那男人。我们都吓了一跳，正要设法救人，却没想到那男人像是疯了一般，不仅自己挣脱了，还以极快的速度跑了！” 前半段很符合慕景的猜测，可是她勉强按捺焦躁听到了后半段，内容怎么就突然变味了？ 而此刻的慕景还没有意识到，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惊雷等着她。 中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伴随着他将那口气吐出来的动作，还吐出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那个男人逃跑的同时，还掳走了一位……人质。” 掳走……劫持？秦湛在消失前还劫持了别人？ 难怪要叫他袭击者！ “将军，我认为先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凯撒通过耳机低语，表明了他的立场。 慕景没有回应，她根本没有考虑秦湛究竟是不是袭击者，而是觉得由士兵亲口讲出这样的故事，本身已是相当反常。“被掳走的人质是谁？” 只见中士往对面剧组扎堆的方向望了一眼。 是剧组成员？ 慕景稍微一想，认为这还勉强说的通。如果是当兵的被掳走，且不说秦湛有没有这个能力，以军人骨子里的血性，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早已冲出去救同伴了，哪里还有闲心等在原地讲故事？ 倒是剧组那边……有可能因为某些理由而守口如瓶。 慕景略微扫了一眼便发现了，剧组的那群人正和三家媒体保持一定距离，不说楚河汉界吧，但也确实井水不犯河水。 剧组仿佛正在后悔，为什么要把媒体找来，简直是将自家丑闻双手奉上。 慕景扔下了已经没什么用处的士兵，滑行到剧组跟前，简明扼要的问，“是谁？” 相比较起来，剧组这边远比当兵的还要更加慌乱。 军队有严格的建制，什么情况下应该听谁的命令都是早已规定好的，照着做就行了，譬如说带领这支小队的中士。 可剧组就不同了，献身艺术的人往往性子散漫，他们当然也有主心骨，只可惜那位主心骨此刻还被按在地上，肯定没法指望他拿主意了。 毫无主见的剧组成员只能谨记最根本的一条原则——有媒体在场的情况的，若是打不了太极敷衍搪塞，那便守口如瓶。 慕景懒得逼问他们，只是吩咐，“凯撒，你手上应该有剧组名单，核对一下，谁不在。” “开始核对——” 一圈人脸识别扫描下来，“报告将军，女主角安蜜儿不在剧组中。” 剧组众人脸色已是一片死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根本不是他们能够阻止的。 而更要命的是，麻烦才刚刚开始。 斥巨资拍摄的实景电影《暗夜帝王》，在拍摄过程中不仅发生人形怪物袭击剧组事件，而且道具师和导演疑似发生变异，饰演男主角的当红明星秦湛掳走特邀女主角安蜜儿…… 若论懵逼，剧组成员自己也是一个比一个懵逼，他们完全闹不明白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现实仿照电影吗？ “那个……你是将军？请问你的职务是什么？所属哪个部队？”一个胆大包天的记者，也不知脑回路是怎么长的，居然盯上了慕景。 慕景视线一瞥，看见了一个悬浮在跟前的袖珍话筒——什么意思？这是要面对面采访？ 以慕景的性格肯定不会接受，别说是当下弄丢了男朋友的焦虑状态，哪怕她心情正好，只怕也不会将愉悦分享给记者，尤其还是娱乐记者。 凯撒当仁不让的代为回答，“不好意思，你提的问题我无法作答。” “无可奉告”的委婉表述。 那记者却不依不饶，正面与一架机甲相对实在太消耗勇气了，他认为既然自己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不问出一点有用的消息，实在太亏。 况且今日来到此地是受了麦尔登邀请，而他此刻的作为明显已经背叛了与麦尔登的友谊。这当然十分可惜，所以他更需要一条无以伦比的头条来弥补友情上的损失。 诚然，今晚的素材已经相当丰富，但他希望再添上一点更劲爆的成分，譬如说“《暗夜帝王》剧组的一切异常现象都与军方秘密研究相关”之类。他当然没有这方面的证据，但并不妨碍脑洞大开。 记者扛着如山的压力，坚持道，“我是正式注册的记者，哪怕对军队也有采访权。” 凯撒一如既往的好脾气……或者说根本没脾气，温和的回应，“但根据相关条例规定，普通的采访不能涉及军事机密。” 最后那个词把小记者砸蒙了，胆大包天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破防。不过他也确实有几分小聪明，选择了退而求其次的道路，“那我们就继续谈谈电影的男女主角吧——请问这位不知姓名的将军，究竟是基于什么理由，才让秦湛掳走了安蜜儿？” 问她？她还希望找人问问呢！ 尤其希望找到秦湛问个清楚！ “什么情况？这家伙说谁掳走了谁？”仿佛是担心现场还不够混乱，雷蒙德·汉卡克上校率领一个完整建制的中队以及整整十辆重型装甲车隆重登场。 不过雷蒙德本人只是从天窗里探出大半截身子，并没有离开防御一流的装甲车，也不知在防备谁。 之前面对慕景时话都说不利索的中士看到自家老大来了，口齿顿时恢复正常，三言两语汇报了事情经过。 谁知雷蒙德刚刚听完，想也不想立刻否认，“不可能！秦湛又不是绑匪！” 慕景一怔。 今夜乱七八糟的事就没停歇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也不是说每一件都在慕景的预料之中，但毫无疑问，有那么几次的惊诧的确只是她装装样子，并非全不知情。 可此刻雷蒙德的态度却真的让她看不大懂。 凯撒透过耳机八卦，“我刚刚调查出来的，汉卡克上校是先生的影迷。如果不是军务走不开，他大概率会去现场看先生拍摄。” 这是……什么鬼…… 慕景一肚子的槽点，挑来挑去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后来干脆放弃了，干巴巴的应了一句，“行吧，总比安蜜儿的影迷好。” 那样的话，雷蒙德搞不好会派出一区军部全员地毯式搜索，直接找出并干掉秦湛，救出女主角。 雷蒙德的那声否认，嗓门不小，全场都听见了。别人倒还没什么，只是对于那位渴望挖出大新闻的记者来说，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提了那么多问题，半个答案都没能得到，那就不要怪他了。“怎么不可能？我们可是拍下了袭击的全过程！” 记者手脚麻利，不仅回播了影像，还索性开了投影，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被麦尔登从后面扑过来咬了之后，正如中士讲述的那样，秦湛很轻松的挣脱了对方。紧跟着的一幕，才是兔起鹘落，他居然冲进人群，一把抓住安蜜儿，毫不怜香惜玉的扣紧她的脖子，就这么把人带走了。 慕景和雷蒙德都看得目不转睛，但他们关注的却并非秦湛掳人的铁证，而是他被咬的过程中，从发丝间露出的一双眼睛。 红的。 双眼都是红的。 与那些发疯的人形怪物不同，并非瞳孔充血状态，秦湛眼中的红更加纯澈，几乎像是两块精心打造的纯红琉璃。 第20章 吸血夜018 由于事情发生的很快，那段被无意中录下的视频并不长，很快就放完了。由于没人说话，也没人操作机器，投影仪又开始了重播。 如此重复三次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对细节记忆深刻。 眼看第四遍又开始了，雷蒙德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着急，他都不像是那个城府深沉的上校，反倒有些像是担心偶像名誉的铁杆粉丝。 但这件事很奇怪，从头到尾都很奇怪。 雷蒙德说不出最反常的地方在哪里，但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更加不安。 雷蒙德本来打算将眼前的场面全权交给慕景处理，因为这场变故看起来与她的任何有极大的关系。而他只需履行一点协助之责，帮着处理点细枝末节的小事就够了。 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慕景已经两次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尽管他并不相信一丁点儿空当能够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勾当，但雷蒙德真的很想见识见识慕少将的手段。 当然不是为了找虐，而是为了从行为推断她的目的。 比起花言巧语，人的行动可信度要高多了。 不要说雷蒙德等得焦躁，连凯撒都不能理解慕景的按兵不动——她之前分明是一分钟都等不下去的状态。是从什么时候改变态度的呢？ 发现安蜜儿一同失踪开始？ 焦躁当然没有彻底清除，但根据慕景精神力的波动，凯撒判断她此刻的状态更像是在深入思考。 有不懂就随时提问的好学生凯撒继续通过耳机与主人对话——反正绝无被外界听见的可能，“将军，你不采取行动，是打算把营救先生的任务交给汉卡克上校吗？因为他是先生的影迷？” “影迷？”慕景只重复了这两个字，语调明明没什么起伏，但就是将讽刺的意味表达的淋漓尽致。 凯撒有点受伤，“将军，你不相信我的情报吗？我的调查应该是很准确的，汉卡克上校十分喜欢先生的电影。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刚才我们拜访过的休息室里有一个相当豪华的展示柜，里面收藏着先生出道以来的全部电影光碟。” 这个时代的光碟已是纯粹的收藏品，无用，且昂贵。 若不是真心喜欢，谁也不会花这么大一笔冤枉钱。 难怪凯撒能够这么快调查出雷蒙德是秦湛影迷一事，原来早就得到了相关证据。 不过慕景是真心理解不了凯撒的“八卦”之心。虽然人工智能从一出生……出厂的那刻起，就本能的对人类有好奇心。人工智能不是一段死板的程序，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断升级，而他们学习，或者说模仿的对象，就是观察范围内的所有人类。 可是凯撒的观察点为什么会如此偏？关注一个男人的收藏柜？ 慕景似乎叹了口气，“我教你一件事吧，人类的喜欢是可以伪装的。” 她没给情商堪忧的人工智能说什么“人心隔肚皮”之类的俗语，光是刚才那一句，已足够凯撒琢磨半天的了。 还好凯撒具备多线程思考能力，他一边琢磨喜欢要如何伪装，一边就近问了件紧要事，“将军是如何判断出汉卡克上校并非真影迷的？” “很简单。他不是亲自去影视城接我吗？回来的路上我和秦湛分别乘了两辆车——这是那家伙自己的安排。倘若真是偶像，难道不应该抓紧一切机会亲近，起码弄个签名吧？” 凯撒好似被说服了，但他认为逻辑上依然有瑕疵，“可我还是不明白，汉卡克上校如此伪装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不明白。”慕景承认，所以她第一次听到凯撒说出影迷这件事的时候，才会那么惊讶。她的眉梢蹙在一起，似乎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雷蒙德此举既不符合军人作为，更不像汉卡克家族惯有的风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慕景不得不对此事上心。 在凯撒的记录中，慕景很少对某件事全无头绪。不过凯撒相当善解人意，再伟大的人也并非无所不能，他要体谅主人偶尔的茫然。 凯撒暂时放下了“学生”的设定，终于想起自己还是机甲的一部分，是有任务在身的，“如果汉卡克上校不是真心出力，我们也不采取行动吗？将军，我一直在扩大扫描半径，如今已经达到13.7公里，依旧没有发现先生的影踪。他会不会已经彻底离开这片区域了？” “这问题不应该问秦湛。”慕景回了相当奇怪的一句话。 “那该问谁？” 慕景没作答，只是说，“再等一等，会有人站出来的。” 凯撒不知道要等什么，但幸好他的主人胸有成竹，也幸好……有人更加沉不住气。 雷蒙德又在装甲车上站了好一会儿，以往不觉得，但今日他突然发现车内的空间是如此狭窄逼仄，似乎他再多呆一会儿，就会喘不上气。 周边间或有亮光闪烁，一开始雷蒙德并不在意，直到那些闪光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大胆，他忽然反应过来，那是好几部相机在不间断的拍摄。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些记者还在添乱！”雷蒙德对媒体是真的不客气。 他在慕景面前不得不做小伏低，是因为军衔上的高低之差，不得不忍耐。但如果在一群娱记面前也要处处忍让，那他真是白爬这么高，白生在汉卡克家族了。 “我们有采访权！”又有记者祭出这张王牌，不过也是色厉内荏，只是嘴上吼的凶，手里的相机已经放下去了。 其实记者们也委屈，他们早想脚底抹油，只可惜没能溜掉。 雷蒙德带来的人马将整块场地围的水泄不通，在得到他的命令之前，谁也不敢贸然放人离开。 于是意外被困的记者们便本着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的原则，打算多弄点素材回去。 “要采访，没问题。”雷蒙德语气恶劣，显然是将一晚上累积的不快都发泄在这帮裹乱的媒体头上了。 他打了一个手势，在场所有士兵当即立正挺胸，等待命令。 “把所有人都带……请回去。军部有向外发布消息的专门渠道和章程，他们要发表新闻，可以，但是发出去的每一帧图像、每一个字，都要经过新闻处的审核。”一连串吩咐完之后，雷蒙德摆了摆手，示意属下照做，此事已经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不管话说的多么冠冕堂皇，翻译成大白话，分明是要软禁加禁言的意思。 凯撒忽然有些同情这些媒体，之前他们盯上慕景，他就好言好语的告诫过，涉及军事的内容要遵守特别规定，他们怎么不肯见好就收呢？ 慕景没有那么泛滥的同情心，不过也没有幸灾乐祸，她只是很冷静的判断形势。 认为差不多了，她提醒凯撒，“准备。” 人工智能没有那么多心眼，得了命令，自然而然开始做准备。 也不知主人接下来要采取什么行动，总之，什么通讯设备啊、武器啊，都要准备好才行。 但如果雷蒙德知道了这边的小插曲，他一定会深切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利用了？譬如说慕景故意将媒体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 事实上慕景的确有类似的打算，她需要把当下搅合在一起的事件进行分割，与noah实验室相关的，她亲自负责。至于媒体和剧组，这些名人身份招来的麻烦，就全权交给此地东道主处理吧。 身为影迷，雷蒙德·汉卡克责无旁贷不是吗？ 雷蒙德手下的那些士兵接到的命令是“把所有人带走”，他们可不会特意的去区分谁是记者，谁是剧组成员，一视同仁。 没多久，闲杂人等就清理的差多了。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忽然响起，“请等一下，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是军人对吗，你们能把安蜜儿小姐平安救回来的，对吗？” 如果不是她提醒，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忘了，消失的秦湛手中还掌握着人质安蜜儿。 也不知是死是活。 凯撒识别之后立刻报告，“她叫小叶，担任安蜜儿的助理。不过，她应该是……” 慕景无需他说完，“看出来了。她交给你全权负责，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凯撒一边回答，一边将自己的身体从机甲上分离出去。 机甲操作核心当然还留在慕景身边，但分离出去的变形材料已经落地成了高大的灰发男人。 时隔这么久，慕景终于肯搭理雷蒙德了，一开始便是要求，“上校，让剧组的主要成员留下吧，我们接下来要着手寻人了，而丢失的那两位毕竟是他们的人。” 与此同时，凯撒已经出现在小叶身边。 先不要说凭空冒出一个大活人是多么吓人的一件事，单是双方的身高差已非常有震撼力，一米六出头的小叶在一米九的身高压迫下，眼睛瞪的溜圆，“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凯撒温言安慰，“你别担心，我们会找到安蜜儿小姐的。” 雷蒙德虽然万分不爽慕景的作为，但还是理解了对方清场的意图，于是选择了配合，正好让大半人手负责押送任务，先带着那帮蔫头耷脑的媒体和不在状态的剧组普通成员回总部去。 对了，还要把麦尔登交给r博士处理。 胡乱咬人的毛病真的需要赶紧治。 看着空下来的场地，慕景认为总算可以说点正事了。她吩咐，“凯撒，联系曾柏元，他此刻正在审问黄维然，把他们的影像同步过来。” 小叶忍不住怯生生的提问，“为什么要找黄维然？难道不应该赶紧救人吗？” “当然救人是第一要务。”凯撒一心二用，一边连线副官，一边给小姑娘解释，“所以才需要听听关键人物黄维然的证词。” “他……他是什么关键人物？”小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可理喻，说的话都莫名其妙。 “哦，对了，将军让我把这个带给你看看。”凯撒没有解释黄维然为何重要，而是递出了一件小小的饰品——那个非常复古的，盖子可以打开的项链挂坠。 凯撒还相当贴心，为了免去对方的麻烦，他还替她将坠子打开了。 里面卡着一张照片，男女合照，两个人脸贴着脸，举止异常亲密。 男的是编剧黄维然。 女的是……女主安蜜儿。 多么劲爆的花边新闻啊，幸亏媒体已经被赶跑了。 第21章 吸血夜019 “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救命啊！”持续的抗议让安蜜儿嗓音变的沙哑。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光是体力方面的差距她已经弥补不了，而且秦湛似乎还用了些不知名的装备。 还是之前那套灰扑扑的机甲，秦湛依旧只用了其中几个部件，尤其是战靴。 其实看了他选用的装备，便很容易猜出他的意图——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限度的离开事发现场。 他不能那么快被找到。 幸好之前为了拍摄，秦湛曾经在影视城周边闲逛，知道一个还算理想的地方。其位置正好在影视城的另一侧，与基地相对，距离够了。 尽管秦湛也想跑的更远一点，但那样的话，路上消耗的时间未免会太长，剩下的空当只怕不足以支撑他完成想做的事。 安蜜儿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水塔，确切的说，是废弃的水塔——映衬着背景中的血月，它宛如一个丑陋而恐怖的钢铁巨人。 被它的阴影完全笼罩的安蜜儿只能呆呆的看着，连抗议都暂时忘了。 水塔早已不符合现今的建筑理念，完全被时代淘汰了。但不知为何这一座竟然没有被拆除，或许是因为它过于巨大，拆除的性价比太低？ 秦湛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很随便的指了指水塔的最顶端。 安蜜儿的脑子里当即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脸颊上因为愤怒而聚集的血色刹那褪尽，只剩惨白。“你要……上去？” 秦湛以沉默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安蜜儿没法估算水塔顶端的高度，她光是瞄上一眼都感觉双腿发软。“你是不是疯了？这不是拍电影！那也不是教堂尖顶！” 秦湛并不打算解释自己的精神状态究竟疯没疯，他只有实际行动，一把勾住了安蜜儿的腰肢，将战靴的加速度开至最大，以垂直于水塔表面的角度，一冲而上。 如果将这一幕与之前慕景在影视城爬楼的场面进行一个对比，就会发现，两人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前面那三分之一的路径，安蜜儿还在尖叫，不管不顾的放声尖叫。可是到了后半段，她叫不出了，不知是被急速灌进口腔的强风压的喘不上气，还是惊恐到了极点引发的暂时失声。 电影中，吸血鬼贵族将无辜的少女掳到了教堂的尖顶上，那是一幕具有渎神意味的画面，算是一个非常抓人眼球的高潮。 而在现实中，男主角将女主角强制带上高塔，意义不明，也没有观众。 安蜜儿再也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 幸好这里本来是一个检修平台，周边为了安全有一圈半人高的栏杆，柔弱的女演员才不至于被大风刮下去。 秦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起码看了好几秒。 然后他终于开口，“你也说了这不是拍电影，那你还准备演戏演到什么时候？” 安蜜儿似乎听不懂，但她更多的是害怕，只能就着跪坐在地的姿势，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看着对方。嘴唇轻微的颤抖，眼角噙着晶莹泪花。 据说，麦尔登选中安蜜儿担纲女主角，便是看中她这个表情，认为她就是从剧本里走出来的柔弱少女的化身。 秦湛问，“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对吗？”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好害怕，我也好冷，你能送我……” 秦湛叹了口气，不是为对方，而是为了自己——任何一个男人面对此情此景，肯定都心软的一塌糊涂，而他竟然无动于衷。 他这算不算守身如玉、铁石心肠？ 好吧，这两个词放在一起貌似不怎么搭配——他果然不是什么文学青年。 秦湛稍微弯下一点腰，至少要保证态度的彬彬有礼，“那我们说一点你能明白的事——你和黄维然是什么关系？” 刚刚问完，他像是未卜先知一般，不由分说的先堵了对方的后路，“不要告诉我只是普通的编剧与女演员，没记错的话，《暗夜帝王》的剧本是你推荐给麦尔登的。” 关于这部电影前期的准备情况，其实与很多人以为的，以及剧组特意宣传的内容并不相同。 制片方阿斯塔韦一开始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想要趁着复古风潮正盛拍一部古典意味的电影，目的当然是为了商业宣传。为了达到最佳效果，财大气粗的阿斯塔韦直接找上顶尖导演麦尔登商议此事。 圈子里从来没有秘密，所有想借此出名的圈内人士都嗅到了味道，好似豺狼一般聚集而来。 正值年华的漂亮女星认识酒店业大亨实在不是新鲜事，这场聚会中自然会有安蜜儿的身影。然后，她还自然而然的介绍了编剧。 所以说，虽然女主角是麦尔登亲自挑选——按照自己的眼光以及对剧本的理解挑选主要演员，一直是麦尔登坚持的原则，他不会在这方面妥协。 但是，如果仔细分辨每个细节就会发现，是安蜜儿给了麦尔登选择的机会。 而在所有主要成员中，最晚加入的反而是秦湛这个男主角。 他的确是被剧本吸引来的。 “我……”安蜜儿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并没有忙着否认，要扮演无辜，这样刚刚好，若是解释的太多，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不想承认与他的关系，但他精心收藏的饰物可不是这么说的。”秦湛依旧彬彬有礼，有礼的一步一步的截断对方的退路。 “什么？”安蜜儿有些茫然。 也是真的开始慌了。 秦湛故意说的模棱两可，什么饰品……饰品的种类未免也太多了，这是逼着安蜜儿不由自主的去挨着回想与饰品有关的每件事，要弄清楚自己究竟留下了怎样的把柄。 秦湛留了些时间让她慢慢回忆，觉得差不多了，他才用手指在空气里画了一个形状，“如今还能找到这种样式的链坠也挺不容易的，弄不好还是古董，黄维然用它来收藏你们的合照，也算是有心了。” 合照……安蜜儿终于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尽管对那什么链坠依旧没印象，十之八九是黄维然自作主张买的。但对于照片的事，她可太有印象了。 “他果然还是把照片印出来了。”安蜜儿如此说法，等于是默认了。 经过一番折腾，好不容易得到想要的结果，反倒是秦湛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他入行也有多年，合作过的大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演技卓绝者更是数不胜数，但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翻脸快过翻书的。 方才还站都站不稳的安蜜儿，也不需要别人帮忙，自己轻轻巧巧的站了起来。塔顶的狂风将她的长发卷的一团乱，她便扯下衣领上用来装饰的缎带，干脆利落的将头发绑在脑后，束成马尾。 她背靠栏杆，手肘很随意的搭在上头，带着一点挑衅的凝望秦湛。 秦湛叹了口气，他知道别的演员究竟是哪里不如眼前这位小姐了。别人演的是一张画皮，不论将角色塑造的如何栩栩如生，骨子里依然还是演员本人。可安蜜儿不同，分明就是从里到外换了另一个人。 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若是贸然开口，很可能会超出界线，不仅不能套出想要的信息，反而会泄露自己的底。 秦湛当然不会做得不偿失的傻事，于是将话题绕了回去，“你并不想公布恋情，不仅仅因为明星的身份吧。” “什么明星。”安蜜儿勾起唇角笑了笑，看得出来真的是一丁点儿都不在乎。“不想公布，是因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恋情。那张照片，是黄维然死活非要拍的。” “他是单相思？”秦湛问道。但还不等回答，他又随即改变了自己的说法，“不，你误导了他，让他以为你们已经是情侣。” 安蜜儿耸了耸肩，“其实挺不容易的，我私下里几乎对他百依百顺，除了留下……相关证据。” 证据肯定会带来麻烦，眼下不就是。 安蜜儿真心认为黄维然脑子不正常，都什么年代了，拍了照片还不算，竟然还要将之印出来，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么？ 秦湛居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严格说来他与黄维然真没多少交情，朋友更是无从谈起。此事看起来始于黄维然，但他从一开始就看出编剧只是被丢出来转移注意力的炮灰。他从头便死死盯着安蜜儿，却没料到还是旁观了黄维然的故事。 一个被耍的团团转的男人，可又不能说他可怜，双方条件上的不平等注定了他在这段“感情”里的患得患失。 况且他也不见得全然无辜，他不是也算计了吗？不顾安蜜儿女星的身份，还是留下足以毁掉她职业生涯的照片。 “其实我挺讨厌做这些的。”安蜜儿忽然主动说了一句，语调却是相当轻快，于是更加让人拿捏不准她是真心抱怨，还是随口开开玩笑。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都是必要的铺垫，黄维然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要让一个局外人心甘情愿的为我们办事，而且又不能让他知道更多的秘密，还有什么是比‘恋爱’更甜美更有用的诱饵呢？” “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目的是什么？”秦湛隐约猜到了，但真到了需要亲口说出来的一刻，他自己都忍不住牙酸—— “总不能是为了我吧？” 第22章 吸血夜020 “自信一点，大明星。”安蜜儿调侃，“我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这可真是唾手可得的甜美诱饵。 然而秦湛的嘴角直抽，最后诚实的回答，“我可无福消受。” “为什么？”安蜜儿好似来了几分兴趣。她的手指勾着栏杆，以此维持身体平衡，整个人向前倾倒，几乎已经挨上了秦湛。 好似下午那一幕电影场景的复刻，只不过主动的一方换成了女主角。 “有什么不可以的。至少我感觉很好，你难道不好吗？” 一点都不好——秦湛重重的叹气。 而且安蜜儿分明在偷换概念，即便她真的是为了他而来，也必然有着更加深刻的原由，而不该是浅表的、浪漫的。 不过既然说到这里，秦湛认为倒是也不妨说的明白一点，“下午拍摄的那场戏是怎么回事，你其实和我一样明白。以我们如今敌友不明的关系，也不适合再拿这件事出来……开玩笑。” 安蜜儿大概是被“玩笑”二字伤着了，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其实你应该很清楚，我并不介意让它变成真……” 秦湛不由分说的打断她，“但是我介意。” 安蜜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仿佛叹息般吐出两个字，“好吧。”仿佛她做出了多大的让步似的。 秦湛心说，这才哪到哪啊，正题几乎都得还没开始呢。这女人实在太擅长以退为进了，尽管有种说法是“美貌是女人的武器”，那么安蜜儿无疑已经将这件与生俱来的武器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安蜜儿仔细的察言观色，发现对方比自己还沉得住气，也是相当郁闷。好似他费了那么大周折将自己弄到这鬼地方，只是为了揭露她欺骗黄维然感情似的。 真可笑，他又不是情感的卫道夫。 他之所以更能沉得住气，只是因为局面对他更有利罢了。 安蜜儿又想叹气了，她试探着提了一个问题，“你不想知道我接近你的目的吗？” 秦湛不置可否，反道，“相比较起来，不如先说说你的身份。” “原来你好奇这个。”安蜜儿玩笑似的道，但内心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秦湛提到了“身份”，换言之，料准了她并非单打独斗，更不是为了暗恋这一类愚蠢至极的理由。 世界并非风平浪静，而芸芸众生却被蒙在鼓里—— 但既然秦湛是他们要找的人，比普通人多知道一些内情也不奇怪，但组织里那些坐井观天的老家伙们一定猜不到，秦湛的了解会如此深。 而最让安蜜儿心生恐惧的是，秦湛迄今为止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从电影正式筹备开始，他们共事的时间也不短了，在今晚摊牌之前，他身上真的是一丝风都没有露过。 如果安蜜尔知道，不光在她面前，哪怕是面对女友，秦湛白天与黑夜也是两张皮，她大概就不会如此郁闷了。 安蜜儿实在无从判断对方究竟了解到怎样的程度，只好壮着胆子，进一步试探，“那不如你自己猜一猜，我究竟代表谁？” 一点提示都不给吗……可真是漫天撒网瞎猜的游戏啊。 ——要让一个局外人心甘情愿的为我们办事—— 秦湛脑海里突然掠过她说的话，再加上之前差点引发凯撒故障的情报，灵光一闪，“你们是‘互助会’。” 这可真是演技巅峰，明明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但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秦湛都无懈可击的扮演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安蜜儿果然被惊着了。她不再斜倚栏干凹造型，赶紧冲着对方躬身行了一礼，表示尊敬。 即使对方态度变的很好，但秦湛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他抓住机会要求，“那么是不是可以告知你们找上我的目的了？” 略作停顿，又不无讽刺的补充，“还是说，需要我继续猜猜看？” 安蜜儿连忙申明，“不敢。” 又是沉默。 安蜜儿仔细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秦……先生，你是不是对我们互助会有什么误解？” 尽管在剧组里，为了配合默契，他们都是彼此称呼姓名，有时候开起玩笑，安蜜儿还会学着影迷叫他“阿湛”，可眼下情况特别，她认为还是叫先生更妥当一点。 “我也希望是误解。否则，那些被迫变成怪物的普通人，未免太无辜。”秦湛语气轻飘飘的，但话里的含义却非常重。 先不说别的，想想今夜乱入拍摄场的人形生物吧，数量已超过好几百，都是一条一条鲜活的人命。 所有人眼下都被一区军部收容了，也不知最后能不能解除他们的症状。 安蜜儿苦笑，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秦先生莫不是以为那些人是被我们弄成那个样子的？” “难道不是？” “真的不是。”安蜜儿否认的很快，但也知道自己口说无凭。幸好她还有点佐证，“你应该已经听说了noah实验室重新出现的消息，毕竟你有……唔，非常特别的信息渠道。” 秦湛的眼睛眯了眯，对方最后那一句，几乎等同于威胁。 他之所以背道而驰将人带到废弃的水塔上，就是为了减少军方介入的可能，一区军部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可总部少将阁下却是他的心头肉。 noah本身就等同于麻烦，况且闻风而动，出于各种动机参合进来的组织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秦湛或许没有办法将所有力量都排斥在外，但安蜜儿……或者说她背后的互助会不同，他们与剧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连他们都搞不定，秦湛只会觉得自己太没用。 安蜜儿是个很敏锐的女人，气氛稍微有变，她当即感觉到了，“秦先生无需担心，你家那位是什么人物？哪里是我们民间组织能招惹起的？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若是让你感到不愉快，我道歉可以么。” 秦湛摆了下手，示意这篇翻过。 安蜜儿一怔，简直不敢置信会如此轻易的过关。 她本来挺后悔的。刚才那句虽然不能说不小心，她确实有故意的成分，但也只是想暗示对方，对于他的事，互助会早已了解不少。但她真的没有想到，居然会触到对方逆鳞。 秦湛的轻易放过让安蜜儿大大松了一口气，也告诫自己今后在他面前说话，一定要讲分寸。 秦湛提醒，“关于无辜的人是怎么变成怪物的，你还没说完。” 安蜜儿这下是真老实了，没敢再扯别的，“他们变化的原因，我们互助会并不清楚——是真的不清楚，只知道与noah实验室有关。” “实验室是真的重现了？” 听见对方将问题转移到实验室上面，安蜜儿并不意外，如果他真的是互助会竭力拉拢的对象，他关注与实验室相关的一切消息，都合情合理。 按照一开始的打算，安蜜儿是准备抛出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以此引诱秦湛上钩的。 她之前所有欲擒故纵的手段都是在为此做铺垫。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了刚才的一小段插曲，安蜜儿只能收敛起所有雕虫小技。“我们不能确定。虽然近期关于noah实验室的消息不少，甚至成为黑市交易的热门，但真实性都有待考证。” 秦湛琢磨片刻，“听起来，你们互助会并不怎么相信。” “本来是不相信的，直到发现了疑似七号病毒……”说到这里，安蜜儿突然有些心虚，偷觑着对方的脸色。 太容易猜出她在害怕什么——就算她没撒谎，什么人形生物、noah实验室都与互助会无关，可利用七号病毒在黄维然的办公室设置陷阱，妥妥就是他们。 甚至极有可能是安蜜儿本人的手笔。 她是怕被秋后算账吧。 然而安蜜儿心怀忐忑的等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一场不咸不淡的斥责，“看你的年龄，没有亲身经历过七号病毒肆虐的年代，所以你才敢如此大胆。如果是当年的幸存者，面对七号病毒，哪怕它极有可能只是赝品，处理起来也会非常谨慎。” 安蜜儿“嗯”了一声。有点敷衍的意思，反正不是真心承认错误。 她的不情愿主要是因为对方的态度，秦湛嫌弃她年龄太小没有经历过大事，听听这话说的，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难不成他经历过？ 对于她的不以为然，秦湛只装作没发现，他不关心她是什么态度，因为有些话本来也不是为了说给她听的。 互助会…… 安蜜儿只是互助会的一个传话筒，她会将听到的每一个字，原原本本带回去。 秦湛思忖了片刻，认为还可以再多说几句，“还有那些变成怪物的普通人，我可以暂且相信并非互助会所为。但是，将他们搜罗在一起，并且组成‘军队’的，除了互助会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你们甚至具有操作他们行为的方法，我可是猜对了？” 安蜜儿本来以为今夜的谈话可以维持在一个相对平和的状态下，即使秦湛将她强行带到了这个废弃的水塔上，但他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避人耳目，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对她动手。 即使她之前口不择言威胁到了慕景，秦湛依旧保持了克制。 可是，他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到了怪物组成的军队，这是逼她不得不动手呐。 安蜜儿一边叹气，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小巧的物品，乍看上去几乎像是一只金属管的口红。 她将“口红”举到半空，按动了上方的一个按钮。 秦湛顿时感觉四肢一麻。 是电击……不对，电击哪会如此温柔？他并没有感到太大的痛苦，只是觉得一部分力气被凭空抽走了。 安蜜儿细细观察他的状态，好一会儿之后欣慰的笑了，“研究室的那帮家伙好歹也有点用，总算做出了一件像样的东西。不过我是真没想到，这个‘声波仪’竟然对你都能起到作用。” 第23章 吸血夜021 安蜜儿凝视秦湛的同时，秦湛也在凝视着她。 等她说完了那番充满威胁的言辞，秦湛也回了一句，“但是，你所谓的……声波仪，对你本人的影响似乎要大得多。” 他开口说话，其实一点都不困难，流失的那部分力气对他的影响大概只在于暂时无法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正常范围的行动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反倒是安蜜儿…… 秦湛无奈的叹了口气，为了不继续刺激她，他稍微挪开一点视线，不再与她对视，而是将目光放在她举着声波仪的那只手上。 她这样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手背上一旦出现青筋，真是明显的不得了，可她也没有办法，若不是用上全身的力气，她根本握不住这件小小的东西。 秦湛近乎轻声细语地问她，“你难道一点都不痛苦吗？” 不痛苦吗？不，她当然很痛苦。字面意义上的痛苦，豆大的汗珠正顺着她的额角，一颗一颗地滴落下来，明显是疼得很了。 她不过是在坚持，或者说是只是在硬抗，似乎只需要再多坚持一会儿，对方就会先一步投降似的。 但安蜜儿心里很明白，那只是她的妄想。 当前的状态，秦湛只是手脚略微酸麻，而她却是每个关节都在剧痛。而如果声波仪再持续运转一会儿，她的痛苦还要加倍，但他反而会缓解，一旦他适应了流失的部分力量，行动马上可以恢复如常。 秦湛等了一会儿，等来的却是对方油盐不进的态度，他也懒得再劝，直接上手一劈，将声波仪夺了过来。 尽管是从未见过的设备，但毕竟构造简单，秦湛按了上面唯一的按钮，将之关闭了。 安蜜儿好似被抽走了浑身的骨头，顷刻跌倒在地。 明明难受到这个程度，她还是只能慢慢的呼吸，因为，哪怕是呼吸的动作大一点，都会牵扯全身骨骼与肌肉，更加痛不欲生。 秦湛等了一会儿，好歹给了她调节状态的时间。等她能够翻转身子坐起来了，他先将声波仪还回去，才道，“我是真的不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安蜜儿的回答气若游丝。 “什么？”秦湛终于确定自己与这些互助会成员大概脑回路长得不一样，要不怎么完全理解不了呢？ “你既然已经看出我有操纵那些人形生物的手段，我再否认，也是没用的。”设备虽然拿回来了，但安蜜儿没再轻举妄动，妥帖的放回口袋里。 我是看出来了，所以呢——这话秦湛都懒得开口问了，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说实在的，被怪物围困的当时的确场面混乱，很多细节会被忽略。但其实事后回顾，就能发现安蜜儿一路上留下的破绽真的不少。 就连麦尔登都说过——我怎么觉得，他们像是在配合我们演出？ 怪物当然缺乏配合演出的美德，可他们每一次发动进攻，却又时机刚刚好。 想想看，数百行动癫狂的怪物围攻他们才区区几十号人的剧组，而最后的结果只是撵着他们在影视城里玩了一场跑酷。 麦尔登的评价果真一针见血，这的确就是演出。 而眼下秦湛怀疑，自己说不定就是那个被强迫拉到现场的观众。 或者应该说，观众之一。 “我们的确制造了控制怪物的设备，但我真正希望你知道的，不是声波仪本身，而是要让你知道，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秦湛回道，“你不光是让我看见了你们神奇的设备，还爱让我亲身体验了一回。” 虽然谈不上伤筋动骨，但滋味也相当不好受。 安蜜儿没理会对方的嘲讽，反而问了一个无比古怪的问题，“介意我卸个妆吗？” 秦湛知道，无论自己介不介意，对方要做的事都会做。他好歹也在娱乐圈里混，了解女性对自己的皮肤如何重视，长时间带着妆容大概会让安蜜儿非常难以忍受，于是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还是阿景好，日子过的比他还糙，皮肤却比他还好——如今的节骨眼上，秦湛还是忍不住走了个神。 “这就是我们制造声波仪的办法。”安蜜儿轻声道。她的状态应该比之前好一点，但声音听起来却更加疲惫，好似灰败的心情经年累月的沉淀，最后累积成了她如今的状态。 秦湛闻声低头一看，便愣住了。 又是一双红瞳。 与人形生物类似的，血色弥漫的眼睛。 安蜜儿随手一指被她扔在地上的有色隐形眼镜，“我并非媒体吹捧的天然美人，如果不戴这个，走在街上大概会吓死一大片。” 其实，也不能说吓人，还是那张精致非凡的面孔，只不过嵌上一双血红的眼睛之后，怎么看怎么诡异。 “秦先生，你刚才推测是我们互助会将那些怪物搜罗在一起的，你的猜测并没有错，只是‘搜罗’这个说法我实在不喜欢，更准确的说，我们是‘聚集’在一起，因为我们也是怪物。” 聚集——秦湛品味着这个词。 “我们眼瞳的异变意味着什么，普通人大概不了解，但秦先生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是noah的亡灵，是实验室被全面清洗之后，幸存……不，残余下来的游魂。我们没有归处，只能报团取暖，我们为什么要称自己为‘互助会’？因为只有相互帮助，我们才能活的下去。” 互助会的所有成员都是异变者？这个问题都已经滑到秦湛嘴边，但还是被他吞了回去。 他意识到，一旦问了某些不该问的事，那么他和互助会之间就真的撇不清关系了。 秦湛换成一个更加具体的问题，“听起来你们类似于异变者的收容组织，那为什么会制造声波仪？这东西对普通人应该没什么用，是针对你们自己的吧？据我所知，连军方都没有类似的技术。” 安蜜儿本来以为听了自己方才那番话，秦湛会顺理成章的对互助会产生非常浓厚的兴趣。 她不怕他问，却害怕他漠然的态度。 幸好秦湛并非一味的冷漠，他只是严守边界感，不打算探知多余的秘密。 关于声波仪的事，安蜜儿本来也准备说清楚，于是毫不犹豫，坦言道，“那是我们自己给自己打造的牢笼。知道为什么军方没能开发出这个技术吗？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实验品。当然，也可能是他们格外重视人道主义，不会拿活人做实验……” 才听了一半，秦湛的眉头已经深深皱在一起。 一看他的表情，安蜜儿便笑了，“我们用我们自己做实验，一点一点的摸索，中间的过程我也不想提了，但幸好还算得到了不错的结果。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万一我们失控了呢——你知道的，异变者失控将是怎样的灾难。” 秦湛叹气、沉默。 并非是为了什么话术技巧故意不开口，而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蜜儿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血红的眼睛将她的殷切镀上了一层更加狂热的颜色，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秦先生，互助会需要你，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第24章 吸血夜022 被一个女孩，特别还是一个美女，如此殷切的看着，正常男人即便不会当场心软，也会忍不住充分享受这种被狂热追捧的感觉。 秦湛大概能猜出，互助会希望能够充分接触自己，之后的一步应该就是安蜜尔所说的拉拢。怪不得要让安蜜尔来执行这个任务，在这方面，一个漂亮的女性确实有着先天的优势。 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希望—— 这个词真是充满了煽动性。 以及不确定性。 “如果我说，我只是一个演员，不太想加入一个复杂的组织，你大概不会相信。” 安蜜儿果然惊诧不已，“为什么不？这对你有莫大的好处！” 莫大的好处？秦湛也承认的确如此。 不说别的，光是互助会聚集的异变者，就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异变者的失控如果不是太可怕，互助会也不至于折腾他们自己制造声波仪。连自己人都害怕的力量，如果利用得当，甚至连军方都会被震动。 没有野心家能拒绝一支白白送到手上的恐怖军团。 但幸好秦湛自认并非野心家。 当个白天与夜晚表里不一的演员，也挺好的。 而且就算他贪心不足，该拒绝的好处还是应当拒绝。安蜜儿只提好处，这是典型的说话只说一半，至于剩下的另一半，只怕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不过秦湛不打算深究，而他手上正好还有一个更好的理由，“我不太喜欢你们做事的风格。” 安蜜儿知道自己肯定是得罪这位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选择权掌握在对方手中？ 她试图解释，“将变异者聚集到片场，是因为我们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他们近期失控的很厉害，我们查不出原因，但也不能不管。如果继续放任他们失控，结果会变得难以收拾，到时，我们怕是只能采取最极端的处理方法了。” 极端、处理——每个词听起来都无比刺耳。 这让秦湛不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方法。 安蜜儿接着说，“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同伴，我们希望他们能活下去，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交到军方手上，只有军方的医疗条件和技术才能够保他们一命。” 秦湛没给她思考的空间，直接问，“关于noah实验室的消息，是你们散播出来的。” 安蜜儿忽然觉得很冷，之前因为剧痛她出了一身的汗，衣服也被一层一层的浸湿，眼下被水塔顶上的狂风一吹，真是冷彻心扉。 她当然不愿回答如此尖锐的问题，但又不能一个字不说，只好硬着头皮，“消息最初的来源早已无法追查，我们……我们也只是顺水推舟。” 呵，好一个顺水推舟。 互助会可真是擅于利用一切条件。 但凡秦湛再多心一点，他就该顺着这条思路深入下去。 将拍摄现场的群众演员——尽管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但那些怪物的确是以群众演员的身份登场——要将他们与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军方联系起来，的确缺少至关重要的一环。 安蜜儿自己都说过——以慕景的身份，哪里是他们这样的民间组织能招惹起的。 姑且相信互助会对自己“民间组织”的定位，可他们也真是胆大包天。 从互助会能够顺水推舟操纵noah实验室消息的手段来看，他们必然也有着特别的信息来源，而慕景肩负调查任务一事，虽然没有闹的人尽皆知，却也没有藏着掖着，互助会必然知道是哪位将军代表总部过来的。 行事坦荡，是慕景一贯的风格——秦湛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不过，总部少将，实权将军，光明磊落才配得起她的身份。 在互助会的计划里，将一帮怪物与慕少将联系起来的关键便是……秦湛。 这不能说是一个多么巧妙的计划，甚至无可避免有很多变数，可一旦成功，便将慕景与那些怪物牢牢的捆成一堆了。 而且，这番操作还有其隐秘之处。 纵使秦湛能够推测出前因后果，但那又怎样，他没有证据。 况且他也确实不适合深究，一边是军方，一边是深不可测的“民间组织”，他自己左右为难倒是没什么，却不能不顾及慕景的身份。 此番念头转了一圈，实际上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秦湛的脸色也一丝不变。接着，他很是随意的指了指自己的脖颈，“那这个呢，也是你顺水推舟的结果？” 皮肤上两个不大的血洞，伤口应该不太深，早已结痂，但皮肤上还是沾染了些许血渍，由此证明之前秦湛的确被狠狠咬了一口。 一看到对方的伤口，安蜜儿就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是一桩不折不扣的伤害事件，如今受害者当面来找她要说法，她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余地。 秦湛问的更具体一些，“你在麦尔登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并非他确信麦尔登一定无辜，只是简单的排除法，剧组的核心成员就那么几个，编剧和女主角已是心怀鬼胎，而男主角……秦湛清楚自己也并非那么清白无辜。就剩下一个导演，如果还有问题，那他们也别拍什么电影了，集体改行当间谍算了。 安蜜儿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心虚，“只是用了一点……致幻剂。” 秦湛挑了下眉么，表示自己没那么容易被糊弄。 “真的！”安蜜儿连忙表态，“剂量只有一丁点儿。事后他可能会疲倦几天，但绝不会有别的后遗症。我保证！” 秦湛并不怎么担心麦尔登，他既然已经被送到一区军部，自然会受到良好的照顾。 而且慕景在那里坐镇，对于重要证人麦尔登，即使别人想要敷衍，她也会认真对待，肯定会给他最妥善的治疗。 况且还听说，那位兰多夫博士也驾临了——又多了一个麻烦人物。 秦湛预感到今后会麻烦不断，那么，他就更需要将眼前这笔账算清楚，“我本来以为，若是把有些话说的太直白，会很没有礼貌。特别是面对一位女士，更应该保持克制。但是安蜜儿，既然你执意装傻，那我只好问的更明确一点——你在麦尔登的牙齿里放了什么？” “牙齿，他的牙齿里……”安蜜儿目光躲闪，说话也是吞吞吐吐。 “我不是一具死尸，我有感觉，麦尔登一口咬下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血管。”无论是措辞，还是语调，都冷了好几度。秦湛下着最后通牒，“你如果坚持不说，也无所谓，那东西在我体内还有残留，我只需找个医疗机器人做个化验就真相大白了。但真到了那一步，我怕你回去之后没法交代。” 安蜜儿好似被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别无选择只能承认，“是一点催化剂，我想办法将它放在麦尔登的假牙中。” 具体是什么办法，并不重要，麦尔登曾经做过牙齿的整形手术，替换掉了早年间被烟草熏黄的那一副。安蜜儿要在这上面动手脚，机会多得是。 安蜜儿见对方面色阴沉，故技重施又补充道，“牙冠内空间有限，所以剂量比麦尔登身上的致幻剂还要少。另外，催化剂是经过稀释的，作用有限，过了今晚肯定能够代谢干净。” 本来是有理有据的解释，可依然显得苍白无力。因为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秦湛抬手在自己的眼皮上抹了一下，被麦尔登咬的一刹那，他的双眼火烧一般灼痛，即使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当时起了什么变化。 红瞳。 与异变者截然不同的红瞳。 秦湛不确定那一瞬间有多少人目睹了他眸色的变化，甚至最糟糕的还不是目击人数，而是架设在当场的摄影器材，哪怕只是被捕捉了一个镜头，都会成为磨灭不了的铁证。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安蜜儿半低下头，只是从发丝的空隙间偷偷的打量着秦湛，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秦湛没什么表情的追问，“使用催化剂，是你擅作主张，还是互助会的决定？” 安蜜儿没敢吭声。 秦湛由此肯定，“看来是后者了。” 安蜜儿忍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事关组织，她必须辩解，“我真的没有想到药效会如此快。我们之前其实已经进行过好几次实验，判断药效发作起码是注入三小时之后，那个时候你应该独处才对，不会被任何人看见。我的原定计划是偷偷跟着你，我只是想证实你的变化。” “证实我的变化？”这算哪门子的目的？ 安蜜儿又怯生生的看了对方一眼，避重就轻的道，“我们测算的药剂发挥效用时间与你的状况有差距，由此可见，你真的独一无二。” 她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又渴望去触碰对方的，但是手只伸到一半便停住了，只是在空气里描绘了秦湛眼睛的形状，“你看，才一会儿功夫你的眼睛已经恢复成本来的颜色。你果然是我们要找的人。” 即使她说的如此模糊，秦湛还是明白过来，用那般极端的方式给他来一剂催化剂，原来目的只是为了测试。 测试他究竟是不是互助会需要找寻的目标。 不过安蜜儿大概是误解了一点，之所以稀释后的催化剂在他身上那么快发生效用，并非因为他与异变者有什么不同，只怕是先前他向慕景输血的缘故。 第25章 吸血夜023 安蜜儿还没有将她一腔崇拜的热情完全展现出来，忽然瞥见了秦湛手腕上的终端正亮着一个小红点。 她下意识的问，“那是什么？” 秦湛很随意的回答，“我们家阿景对我的定位。” 安蜜儿没心情去管什么“我们家”，单是“定位”两字就把她吓的够呛，有点语无伦次，“你居然对慕少将开通了‘定位权限’？” 通常情况下，这不是家长用来定位自家小孩的功能吗？ 秦湛居然还挺得意，“那是必须的，我真希望她时时刻刻都能关注我。” 只可惜，他家阿景没那么多闲工夫。 安蜜儿无语。同时也意识到话题有点跑偏，连忙转回来，“难道说慕少将随时会找过来？” “应该吧。平常没事的时候，她也不会定位我，现在大概是因为发现我不见了有点慌，于是采取这种方式来找我。” 安蜜儿简直不敢置信对方还能保持无所谓的态度，慕景此刻找上来会引发什么结果，他难道一点都想不到？是什么理由让他如此淡定？ 先前的狂热烟消云散，安蜜儿此刻只想……揍他。 难怪他将她带到此地之后只是优哉游哉的谈天说地，从头到尾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有恃无恐，原来他有少将阁下兜底。 安蜜儿还忍不住进一步怀疑，对方拉拉杂杂说一些有的没的，难道是在拖延时间？他不仅狗仗人势，而且还打算把她送到慕景手中？ 这似乎不合常理，她虽然是互助会的一员，但毕竟不是互助会全体，为了她一个人，实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但不管怎样安蜜儿还是决定，“我得赶紧走。” 安蜜儿朝一个方向退去——刚被带上水塔的一刻，她已经观察过周边的环境和设施，任何时候、任何条件下也要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这已是她的本能。 他们所在的这处维修平台是给普通工人准备的，当然要留一条给普通人上下的路，安蜜儿早就发现在水塔的侧面焊了一条垂直的铁梯，虽然看起来挺吓人的，但她也不至于会恐高。 眼看安蜜儿马上踩上梯子了，秦湛喊了一声，“等——” 也不知是因为他慢了半拍，还是故意慢了半拍，这一嗓子喊出来的同时，安蜜儿刚好将重心挪到了铁梯上。 然后她就感觉什么东西碎裂，脚下一空，她跟着往下急坠。 秦湛仿佛叹了口气，“我正要告诉你梯子已经锈烂了，踩不得。”他光说不练，完全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安蜜儿反应堪称迅速，抓住了水塔外凸出的一个铆钉，那毕竟是水塔本体的零件，使用寿命比铁梯子长多了，能够支撑她的体重。 安蜜儿知道秦湛正站在水塔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很想回他一个白眼，但她毕竟不能给自己增加负担，强按下不快，深吸一口气，安蜜儿将柔韧性发挥到极致，揉身一跃，整个人翻腾回到了维修平台。 姿态足够漂亮，但却也耗光了她的力气，她不得不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秦湛低头看着她，早已猜到她肯定有方法自救，并不担心。等她气喘匀了，秦湛摘下手上的“金属手套”递过去，“用这个吧。” 以安蜜儿的眼力，当然不会将那东西看成一副寻常手套，她难掩惊讶，“单兵机甲，你要把这东西送给我？” 值不值钱先不说，这根本就不属于常规意义上的礼物。 别说他们如今似敌非友，哪怕是至交好友，也不可能毫无顾虑送出这么一件杀伤性兵器的。 秦湛的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你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被抓住，我也会很为难。” 安蜜儿歪着头打量他，“你怕我在慕少将面前胡说八道，揭你的老底？” 秦湛居然承认的十分大方，“不然呢？除此以外我还怕什么？” 安蜜儿没再犹豫，接过手套戴上。单兵机甲的确可以帮助她逃脱，不仅可以轻松从水塔下去，即使周围已经被军方包围，她也可以利用机甲的动能给自己开辟一条逃生通道。 这是她必须得到的装备，根本容不下矫情推脱。 但安蜜儿理智尚存，她很清楚，今日与秦湛的正式接触，她处处都落了下风，如果临别之前还顺走一部机甲，那她今后在秦湛面前将更加抬不起头来，连带着还会拖累整个互助会在秦湛心目中的地位。 她正色道，“我不能白拿你的机甲，我可以拿别的东西换。你要什么？” 秦湛装模作样的思考了片刻才说，“就拿你口袋里的东西来换好了。” 他是亲眼看到她将声波仪放进口袋的，应当不会要错东西。可安蜜儿还是将仪器拿了出来，仔细确认，“你要它？” 秦湛点头。 对方肯定的态度当即引起安蜜儿警觉，“你是不是打算将它交给慕少将？” “给阿景？我疯了吗！”秦湛好似被吓了一跳，“我要怎么才能给阿景解释清楚这玩意的来龙去脉？” 安蜜儿稍微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互助会接触秦湛要小心翼翼，确保一切都必须在暗中进行。但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就会发现在这个过程中，秦湛本人的顾虑远比互助会还要多。 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何催化剂一发挥作用，他连片刻犹豫都没有便带着安蜜儿离开现场。 另外不要忘了，这座隐秘的废弃水塔，也是他找到的。 声波仪只要不落入军方手里，对安蜜儿来说便无所谓，她没再多犹豫，将东西递了过去。 秦湛接过的瞬间，心里暗笑——明明从一开始便打算要将声波仪送给他，却还要玩这一场欲擒故纵的戏码。 其实稍微回顾一下就很容易发现，安蜜儿打开声波仪的过程相当突兀，乍看起来好像是被他那几句话激的，但事实上就那几句话的分量，真没到非要自残的地步。 她似乎只是在以身试法，以自身的痛苦来证明声波仪的确管用。 换句话说，那不过是一封特别的投名状。 假如互助会的成员组成真的以异变者为主，那么这个小小的声波仪便是控制他们的一件利器。互助会若单是嘴上说说要送给秦湛一个恐怖军团，他除非脑袋被机甲轧了，否则肯定不会相信。但是这么一件经过证实的确管用的设备，比再多的口头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安蜜儿对于机甲的操作也是轻车熟路，一旦任务完成，三下五除二便调出了需要的部分，还是遵循极简原则，只不过在战靴和夜视之外，她又多打开了一把能量匕首。 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秦湛不慎落入军方手中，自然有人可以救他。可她一旦失手被擒获，不死也得脱层皮。 安蜜儿最后留下告别语，“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秦湛对于再见到安蜜儿毫无期待，但是对于十多分钟后就见到的慕景，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只不过对方的态度与他相比，完全就是冰火两重天。 慕景独自上了水塔顶端——不知道她是怎么单独行动的，不过应该也不会太难，毕竟军衔摆在那里，她只需一道命令，任何人都不敢跟随。然而，她竟然连凯撒的都没带，剔除了人工智能核心的机甲只是一具空壳。 她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扯开秦湛的衣领检查伤口。 “哎呀，一上来就动手动脚，这算是另类的惩罚吗？”恬不知耻的秦湛居然趁机往慕景身上蹭了蹭。 这叫脸皮厚吗？不，这根本就是不、要、脸。 惩罚？慕景倒真有心好好收拾他一顿。也无需什么另类的手段，常规的用来对付军中老油条的那些便足够了，保证收拾的他哭爹喊娘。 扫了一眼，慕景确定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理都懒得再理他，自顾自的沿着边沿走了一圈，观察周围的环境。 女友只管扒拉，不管整理，秦湛自己也不动手，就让领子那么敞着，继续散着不要脸的德行。 等慕景转完了一圈，停在某个方向不动了，他又从后面凑了上去，堪称屡败屡战绝不气馁的典范。 如果接着玩“你进我退”的游戏，未免有点太幼稚，慕景也懒得动，随便他靠。 某些狗腿子总是深谙得寸进尺的奥义，既然靠上了没被推开，那么秦湛接下来又把双臂环在慕景身前，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上。摆好了难舍难分的架势，才开始哼哼唧唧的告状，“我都快被吓死了！” “你？没看出来。”慕景毫不客气的泼凉水。 “真的！我也不知道安蜜儿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然后她自己居然先跑了。”不仅篡改了某些细节，还掐头去尾，反正也不用担心安蜜儿折返回来与他对质。 但即使被他这般以偏概全，慕景还是抓住了重点，“这么高，她是怎么把你带上来的？” “应该是用了机甲吧？不过我不是太确定，她只用了一部分零件，我也没怎么看清。” “是吗？”其实从情理来看，他一个外行，在今夜的能见度条件下没能完全看清楚，反而很正常。所以慕景也没有太纠结这点，顺口问了下一个问题，“那她走了之后呢？你总不至于干等着吧？” “当然不会，我要想办法自救。”秦湛胳膊越过她，指了指下面那段被踩坏的铁梯，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本来打算从这里下去，哪晓得竟然是坏的。” 一看断裂的金属，便能够想象当时的情景是如何惊险，慕景还没有完全压下去的火气又燃了起来，刺了一句，“你居然没摔死！” 秦湛笑嘻嘻的回答，“当然不可能，我身手好着呢。” 总之，他是得意洋洋了，就是不知道莫名其妙背负了一口大锅的安蜜儿该作何感想。 梯子是安蜜儿为了尽快脱身踩断的。 至于机甲，明明是他秦湛的东西，怎么就张冠李戴到了安蜜儿的头上？ 第26章 吸血夜024 盯着秦湛看了好一会儿，慕景终于叹了口气，“行吧。” 真不是慕景盲信，秦湛终归只是一个普通人——全球数亿观众都认可这一点，遵循正常思维，怎么也不该将战争兵器机甲与普通人联系在一起。 至于他和安蜜儿单独相处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又彼此交谈了什么，慕景敏锐的发现秦湛并不想提，所以他方才只是三言两语随便带过。他也不是自己的俘虏，也用不上那些逼供的手段，他不愿说，便不说吧。 秦湛没料到能够如此轻松蒙混过关，有点内疚，感觉自己辜负了对方的信任，但也忍不住庆幸。 他勾起嘴角，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他的阿景突然一针见血追问起另一件事—— 慕景拎起从黄维然身上搜出的古典项链坠，在他眼前晃了晃，为了让他看的更清楚一点，她还打开了盖子，“我只问，你之前是不是已经见过这东西了？” “呃……”乐极生悲的大明星当即石化，由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太大，以至于他的脑袋都锈住了，连个合适的借口都想不出来。 慕景看着他冷笑。 这家伙真是长本事了，不仅偷看证物，而且还知道掩藏痕迹，看完了之后还晓得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 之前慕景顺着线索一路找到黄维然的办公室，也怪她大意，实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编剧还能整出那么多幺蛾子，当她从上锁的抽屉里找到链坠的一刻，竟然误触了机关，某种不知名的烟雾喷洒而出。 大概今天真的不是她的幸运日，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将军居然在阴沟里翻船，那烟雾也不知是什么成分，一瞬间就夺去了她的意识。 也多亏了常年艰苦的精神力训练，慕景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还确认了关键证物的去向。 由于昏迷前、后，项链坠子都好好的在她自己手里握着，慕景便没有怀疑过秦湛。直到看见镜头里秦湛带走安蜜儿的一幕，她才觉得事情从头便有些不对劲。 束手无策的秦湛左顾右盼，想要找一个缓冲剂，“凯撒……” 慕景当然不会让那朵奇葩人工智能来和稀泥，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没带凯撒，通讯也关了。我现在问的是你。” 秦湛更心虚了。 慕景深吸了一口气，她并没有歇斯底里，相反，声线比平常还要低几度——军中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少将心情恶劣的表现。每逢这种时候，别说其他人了，哪怕是我行我素的梅田梨纱都会老实一点。 她说，“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事，凯撒那里都有记录，但我还没有查看……也不打算查看。我想听你的解释。” 是啊，拥有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就是方便，哪怕只是无意中遇见的事，之后都能从凯撒的存储器里调阅相关内容。 然而慕景竟然没查看凯撒的相关记录，这算是无言的信任？对于黄维然办公室内发生的一切，她已经选择毫无保留的只相信秦湛的说辞？ 惊诧之余，秦湛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当时的事，扣掉死也不能说的输血环节，剩下的部分其实简单明了，根本没有可供秦湛糊弄的余地。 “我的确看到了照片，简直被吓了一跳。我们这个圈子，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恋情，但当红女星与幕后编剧，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只有这一例。所以我觉得背后肯定有猫腻，所以……”他说不下去了，可怜巴巴的瞅着慕景，如今笑也笑不出来，嘴角都耷拉着，宛如一条正被主人训斥的小狗。 家庭地位明显更高的慕景当然没有压力，凉丝丝的接过话茬，“所以你干脆找了个机会带走安蜜儿，单独问话。你难道不怕最后被审问的人变成你自己？安蜜儿身上的疑点那么明显，你以为是你能够应付的？你难道认为事情的发展会像那部倒霉电影一样，无辜的少女终究会被你的魅力倾倒？” 倒霉电影……秦湛好像突然洞悉了慕景不快的另一个理由。 但他绝不能说。 处境已经够水深火热了，总不能火上浇油自己坑自己。 秦湛没敢继续分析自己的胆大妄为，而是选择了实事求是，“我还是弄明白了一件事，安蜜儿是互助会的成员。” 这当然算不上出卖，毕竟他也没有替安蜜儿保密的义务。 况且，这对于军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秘密。 今晚秦湛第一次听说“互助会”一词，并非是从安蜜儿嘴里，而是来源于凯撒。 “互助会……你确定？”慕景的面色有些凝重，这个词一出现，话题就不再只是情侣间的私房话了。 “应该是。”秦湛耸耸肩，表现的不那么确定。 接着，慕景问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在你看来，互助会是什么组织？” “啊？”秦湛简直发挥出了这辈子的演技巅峰。首先他很明确，一味的装傻肯定是不行的，慕景再怎么发自内心的信任他，都只是出于情感的角度，可她还有理智，绝非恋爱脑的傻白甜。另外，从秦湛自己的立场，他也不能知道的太多，类似于异变者的核心机密，远远超出了普通平民的认知范畴。 他抓了抓头发，表现出适度的茫然，“好像是一个慈善组织？我是不是还参加过他们的慈善晚会？” 糊弄学的巅峰也不过如此，简直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完美答案。 “互助”二字本来就展现出一定的慈善含义，全世界那么多慈善组织，弄不好就有几个与之重名的，而秦湛每年也的确会参加不少类似的募捐活动，重名的可能也相当大。 这真的是现阶段他能给出的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他甚至还给自己留下了一点退路，在与慕景的朝夕相处中，说不定某个时刻就脱口而出“互助会”三字，有了今天的铺垫，到那个时候起码不会显得太突兀。 慕景狐疑的眯了眯眼睛，但的确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将军、秦先生，抱歉打扰你们。我这里有一道三星级传讯。”凯撒的声音凭空响起，而且听起来，无机质感特别浓厚，即使他还维持着一贯的彬彬有礼，但此刻更偏向于非生命体的冷酷机器人。 三星级，的确已经超出慕景对凯撒下的屏蔽等级。 星级划分规定来源于军中，不要忘记，凯撒的使用权虽然属于慕景，但他毕竟是军用设备，所有权一直在军方手中。 慕景在这方面还是比较谨慎的，不会与军方争执这些无谓的琐事。对她这样的前线将军来说，人工智能归属于谁并不重要，军方的所有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只是一句空话，说起来好听罢了。 连古人都懂得“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军方也不会没事找事在人工智能上设置过多限制，这样的行为等同于绑住将领的手脚，那还打什么仗？ 因为所有权的关系，每年会有一些文书方面的程序，这些事都由曾柏元打理，根本碍不着慕景什么。 而且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凯撒庞大的维护费用完全由军方承担。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会一本正经用三星标识传信的，只有雷蒙德·汉卡克上校，因为他笃定了，慕景没有拒接的余地。 慕景下令，“说。” “r博士的检验有了阶段性结果，汉卡克上校认为事关重大，已超出他的职权范围，请将军速回总部处理。另外，上校认为秦先生是重要证人，希望先生能回军部接受保护。” 检验结果不明说，却非要让他们两人都回去，汉卡克的算盘真是打的非常响。 秦湛插话，“看来这位上校先生还挺会做人的嘛，因为你在这里，他便不敢擅作主张，一旦有了重大进展，忙不迭的请你回去。” 慕景斜眼瞅着他，“你说这话，是认真的？” 秦湛恢复了嬉皮笑脸，“开玩笑的。虽然我不认识这位上校，不过光听传信，什么检验结果只是一个借口，最终的目的是让你和我去军部——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慕景颇没好气，“说不定是为了要签名，这位上校是你的影迷。” 秦湛瞪大眼睛，这可真的是……出乎意料。 调侃归调侃，但并不能消除疑虑。慕景怀疑，雷蒙德忽然改变态度邀请秦湛前往军事禁区，是因为安蜜儿被挟持一事引起了他的警觉。 从这一点来看，安蜜儿目前失踪是好事。 水搅的足够浑，往后就看各自洞察力，谁能掌握先机了。 慕景看着秦湛，“你可以不去。”她没有独断专行替他做主，只是给他留下了选择的余地。 不难看出她的倾向性，毕竟是一区军部，一旦进入，行动受限是必然的结果。而且那位上校敢于用军事传信的方式大喇喇的邀请他，端的是有恃无恐——我这里设置了陷阱，你肯定能看出来，但就算看出来了，你还是要乖乖往里面跳。 慕景淡淡的一句“你可以不去”，无形中扛下了所有压力。 但秦湛没说那些，他们彼此没这个必要。 他只是黏黏糊糊的拉起慕景的手，“我怎么能不去呢？我当然要跟着你。你没发现吗，今晚我们只要一分开，保管有个人会出事。所以，还是黏在一起比较好。” 第27章 吸血夜025 从水塔下来之前，慕景抓住机会，小小的教训了一下惹是生非的男朋友。 “你之前说什么来着，身手很好？要不我给你吊根绳子，你自己爬下去。”来自将军的威胁总是实打实的，慕景不光嘴上说，还直接从随身装备里抽出一段钢索，作势要找地方进行固定。 秦湛顿时回想起了影视城的小巷中，从天而降的亲卫，实在潇洒的无以言表。 当然，潇洒的前提是装逼成功。 稍有不慎，那就只剩悲催了。 秦湛本着诚实的美德，认为相比较起来，脸皮那种东西不要也罢，自己就把自己说过的话推翻了，“我能有什么身手啊？就一点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说完之后，大概还觉得表达的不够强烈，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小段距离，“真的，一点点而已。” 慕景有一肚子训人的话，但都是针对下属的。面对自家这个宝贝，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可如果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过，慕景又不甘心，别的事也倒算了，看他这回拿自己作饵，惹出这么大的乱子，非要让他受点教训不可。 慕景冷冷的看着他，摆明了不会轻易妥协。 可是再狠心又能怎样，架不住有人不要脸，秦大明星各种撩人的小动作信手拈来，都不需要过脑子的。他一边维持着委屈的表情，一边偷偷摸摸的勾起慕景的手，指尖在她的掌心划过来，划过去。 有点痒。 却也没有痒到不能忍受的地步，麻酥酥的。 慕景懒得理他，放任他无声无息的作妖。 然而，这手心挠着挠着就变了味，某些人得寸进尺，没多久就打开对方的指缝，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嵌了进去。 反正一番操作之后，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十指交握的状态。 秦湛抓着女友的手摇来晃去，假装自己只有三岁，“将军，人家下不去，求带。” 慕景最终还是哭笑不得的将人带了下去，不然怎么办，万一“哇”的一声哭了，她还得费神去哄。 两人下来之后，等候多时的凯撒便迎了上来。 慕景看见变成灰狼形态的凯撒便微微一皱眉，“小叶呢？” 人工智能今晚一直都没能得到充足的能量补充，当然要尽量保持节能状态，慕景理解这一点。但问题是，凯撒变成这个样子，要怎么看得住人？ 小叶——秦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是哪位，她不是安蜜儿的助理吗？ 凯撒报告，“我已经把叶小姐交给曽副官了。副官也让我转告将军，目前一切顺利。” “曾柏元来接手了？”慕景确认了一遍。 她这种点到为止的措辞，秦湛听不明白，但他不会越界追问，知道那些肯定与军方的任务有关。不过秦湛敏锐的感觉到，自从听到关于曾柏元的动向后，之前一直笼罩在慕景身上的焦躁消散了不少。 这也够了。 凯撒一边点头确定，一边提醒，“汉卡克上校来接二位的车已经到了。顺便说一句，是地面装甲车。” “呵。”慕景当即被气笑了，“这不是接人，是押送吧。怕我跑了？” 她当然不会跑。既然同意去军部，总要亲眼见识一下雷蒙德的手段。临阵脱逃这种事，从来就不在慕少将的选项之内。 不过，此行并非她一个人。 秦湛接收到慕景递过来的担忧眼神，他不仅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兴高采烈，“我还从来没坐过装甲车呢，正好体验一下。”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维持“三岁幼儿”的人设了。慕景叹了口气。 地面装甲车，首先要保证的就是铜墙铁壁的防御，其次还有对外打击的火力。车子的空间统共就那么大，被重要功能一分割，留给乘坐舒适度的部分几乎为零。 秦湛才坐了五分钟，期待的热情便已经消耗殆尽。又坚持了五分钟，心情彻底变为负值。 他想从女友身上求一点安慰，然而慕景只是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眼里清晰的写着两个字——活该。 某些人作了孽，大概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变着花样也要收拾他一顿。 幸好憋闷的旅行时间不长，驾车的司机早就接到了雷蒙德的命令，一路将油门踩到底，恨不得把装甲车当成飞机开，如此一来，颠是颠了些，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军部。 车还没在主楼前停稳，雷蒙德便迎了上来，仿佛尽职尽责的酒店门童。 之前的雷蒙德不说谄媚，但却一直都带着几分自来熟，没将慕景当成上级，更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但这一回再见，明明间隔的时间也不长，他却好似脱胎换骨一般，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铁血军人。半句废话都没有，向慕景行了个军礼。 慕景回礼，然后问，“兰多夫发现什么了？” “博士不肯细说，目前我只知道与异变者有关。” 慕景看他一眼，没说话——连具体信息都不清楚，便用三星传讯找她回来。上校先生是不是将他们上下级关系弄反了？ 雷蒙德解释，“请少将尽快回来是博士的意思，关于他的发现，需要马上告知少将。” 着急找她的人当真是兰多夫？那此事的重要性就需要重新衡量了。 慕景不动声色，只说，“他还在医疗室吗？过去吧。” 雷蒙德倒是真没说谎，的确是兰多夫希望尽快见到慕景，对于马上就会被拆穿的谎言，脑子不清醒的人才会干这样的傻事。雷蒙德不过是利用机会，稍微添油加醋了一点。 一是保证慕景尽快回到军部，而并非兰多夫亲自出去找人。 第二则是秦湛，必须将他弄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正在实验台前忙活的兰多夫，被三人的到来惊动了。 对于那位东张西望满脸好奇的大明星，博士没什么感觉，大概也不认识。这位的人生早已被基因占的满满当当，至于人人趋之若鹜的电影明星，对博士而言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不过当兰多夫看到了一旁的雷蒙德，老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汉卡克，我应该说过，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希望你不要踏入医疗室半步。” 从某些角度来说，相较于慕景，这位总部的r博士是雷蒙德更加不能招惹的对象。不仅因为r博士享受中将待遇，更重要的是，他是家族竭力拉拢的目标。 雷蒙德没有从正面与博士杠，只说，“下官把慕少将请回来了。” 言外之意，之前你不肯说的调查结果，如今该开口了。而且你们所有人都在我的地盘上，不管你们要讨论什么，我都有旁听的资格。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兰多夫，对方不是听不懂暗示，只是根本无意理会，反正他就是这么一个性格，哪怕在总部，博士也懒得分出多余的精力去权衡复杂的人际关系，更何况小小的一区分部。 兰多夫直说，“我调查出来的结果极有可能会涉及高等机密，至于你这个层级是否有资格知悉，需要慕景评估。你放心，既然一区的副治安官是你，需要你协助的时候，会给你下达命令。” 这就是既要让人出力，又不给人甜头的意思了呗。 雷蒙德差一点当场爆发。 但家族每次集会，长辈们都会耳提面命——利用一切机会接近、讨好r博士。如此深刻的教育，不得不让人记忆犹新。有了这份根深蒂固的印象，雷蒙德硬生生的把火气压了下去。 接着，上校便建议，“既然事关机密，秦先生也不适合留下，我先带他去客房安顿，并安排人手保护他。” 雷蒙德自己吃了一颗软钉子，被迫妥协之后，反手便还了一记软刀子，也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甭管机密是真是假，毕竟是兰多夫提出来的，慕景无论如何也不能拆自己人的台。对于雷蒙德的安排，她没有异议，只不过又加了一条，“梅田，你跟着一起去，保护好他。” “啊！”一旁无所事事的梅田梨纱骤然被点名，惊了一跳。 与兰多夫相同，梅田梨纱也是从来不将人际关系放在心上的。不过前者只是懒得管，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而她，只是傻的单纯。 由于根本听不懂刚才那几位打的哑谜，梅田梨纱便自发的放飞自我，睁着眼睛做起了梦。突然被唤醒，还被强塞了一个保护对象，她有点懵。 下意识的看过去，嗯，是个帅哥，是个极品帅哥，是个……有点眼熟的极品帅哥。 慕景没让这个白痴亲卫继续品评，直接宣布，“帮我看好他——他是我男朋友。” 兰多夫、雷蒙德、梅田梨纱，不管什么身份什么立场，齐刷刷的倒抽一口冷气。 慕少将的男朋友，慕少将亲口承认的男朋友……那个什么军事机密，相比较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秦湛多少有些意外，悄悄的看了慕景一眼——就这么公开了？ 慕景与他对视，眼神并不热络，显然之前的火气还没有完全消散。她此刻想的是——我说过不能公开关系吗？以前不说，是不想给你的演艺事业添麻烦。而今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特别是被摄像头拍下了红瞳，那么，我这个少将的身份好歹有些用处。 第28章 吸血夜026 宛如被雷劈的三人中，受到最大冲击的毫无疑问正是雷蒙德·汉卡克。其他两位等于挨了一记惊雷，他可悲催，完全就是一串连环雷落在头顶上。 如果不是慕景亲口承认，打死他也想不到慕少将与秦大明星竟然是情侣关系。 汉卡克家族出于某种理由，一直都在关注秦湛的动向。但因为对方是公众人物，所以关注是有限度的，起码不能闹出什么跟踪的丑闻。由于秦湛近几年定居一区，与其相关的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在雷蒙德身上。 雷蒙德也是个狡猾的，他认为，与其偷偷摸摸的调查，不如顶着影迷的旗号大摇大摆的关注。反正以秦湛如今火的程度，喜欢他也合情合理。 一区治安官空缺，没了老虎，雷蒙德这只猴子理所当然成了霸王。有时候利用职权查点什么，下属们都很配合，反正大局风平浪静，做点私活也无伤大雅，而且调查明星的隐私本来就挺有趣的。 在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调查中，也不是没有发现慕景与秦湛同时行动，然而一则是因为频率很低，二则是谁也没有往哪个方向想，只当他们是普通朋友而已。 事实上，雷蒙德还是有几分阴谋论的，他猜测慕景接近秦湛的理由，其实与他们家族差不多。 可是，情侣……面对此等惊悚的消息，少校的脑子完全卡壳，短时间内失去了活性。 雷蒙德呆在一边，兰多夫的眼神则有些凶恶，瞪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长的嘛……好吧，长得是不错。可那又怎么样！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吗？就能来勾搭少将阁下？ 真正没什么负担，只是单纯看热闹的只有一个梅田梨纱。 所以说，人傻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人生本无奈，何苦还要自找不痛快？ 梅田梨纱将秦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遍——幸亏对方早已习惯万众瞩目，不然还真架不住她火辣辣的眼神。 不过，光是看看倒没什么，也不会少块肉，可接下来梅田小姐一番惊奇言论却让秦湛差点没绷住—— “你是我们老大的‘那个’呀，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秦湛有些不能直视妹子闪光的大眼睛，竭尽所能的维持着礼貌的笑容——“那个”是“哪个”？ 可惜梅田梨纱既没给他提问，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自顾自的叽叽喳喳，“是不是应该叫夫人？呃，好像不太对。难道应该叫嫂子？” 秦湛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抽着嘴角建议，“或许你可以直接叫我——秦湛。” “秦湛？秦湛！”梅田梨纱“啪”的一拍手掌，“怪不得觉得你很眼熟，你是那个秦湛！天啊，本人比电影里还帅！待会儿你一定要记得给我签名呀。” 秦湛没敢贸然答应，而是在求生欲的作用下偷偷观察着女朋友的表情——只可惜对方毫无表情。 梅田梨纱是没有求生欲的，没人搭理，也不甘寂寞，“之前你拍的那个枪战片，据说没有用替身，那都是你真正的身手？好厉害啊。我们找个地方切磋一下？” 慕景实在听不下去了，感觉自己的脸，总部的脸都被梅田梨纱丢干净了。凉丝丝的说道，“切磋什么，他那都是花架子，你别给他打骨折了。” “花架子”三字是自己在水塔上说的，今晚打脸的次数已经够多，这会儿还在隐隐作痛，秦湛实在没胆子继续反驳，杵在一边干笑。 慕景心累的要命，只想快些将所有闲杂人等打发干净。提示雷蒙德，“上校，麻烦你安顿他们。” 雷蒙德直到这会儿还没能拿定主意，他将所有的利弊都摆出来一一权衡，但依然不知道将秦湛弄来军部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可就算砸脚，那石头也是他自己搬过来，怨不得旁人。 “是。”雷蒙德硬着头皮将人带走了。一路上都在考虑应该把秦湛这个烫手山芋安顿在哪里。 似乎，放哪都不对。 “总算清净了。”等到那几位的背影消失，慕景长出了一口气。 r博士正色吩咐，“凯撒，开个屏蔽。” 人工智能自然而然的张开了屏蔽场，都没有请示自己主人。在凯撒的认知中，r博士与慕景私交甚笃，这么一点小事，她会默许的。 果然，慕景只是皱了下眉，没多说什么。 随即她敏锐的感觉到周边空气有变化，皮肤上有轻微的毛刺感，那是特殊磁场发挥作用的表现。 如此一来，哪怕这间医疗室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雷蒙德装满了摄像头和窃听器，他也收不到任何信息。 慕景瞥了一眼桌上摊开的电子速记本，没有浪费精力试图分辨上面的鬼画符——说来，兰多夫去搞密码学其实也挺有天赋的，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信手拈来写一篇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笔记。 “送回来的人有问题吗？”慕景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也不能说没有。”r博士的脸上堆着显而易见的焦躁，“发疯的那些都是变异者，而且等级比较麻烦，已经进入了b级。” “是很麻烦，等到了a级，不是死路一条，就是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不过这并非我急召你回来的原因，b级也好a级也好，对他们的控制和治疗军方都有相应的程序，按部就班的进行就可以了。至于能不能救得回来，只能看他们自己运气。” 也就是听天由命。 兰多夫对异变者的态度向来冷漠，慕景也是知道的。尽管不舒服，但她也没自大到要去左右别人的想法。 “但这次的人数实在有些过分，真不知是从那个角落里钻出来这么多人。”慕景半真半假的抱怨了一句。 而她脑子里正在想的却是此次任务之前的会面—— 与大家的认知不同，并非她没事找事非要插手一区事务。就算她想要赶回来给男朋友过生日，积攒的年假也够用了。 之所以蹚浑水，是因为来自元帅洛伦丁的任命，她根本推脱不掉。 “这事我不放心别人，还是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世上所有棘手的任务都是从上司一句“我只相信你”的忽悠开始的。从管理学来说，泼鸡汤大概是成本最低的管理手段。 慕景眯了眯眼睛，不太愿意当这个大冤种，“非要让我去，总得有个理由。” 洛伦丁元帅面色凝重，言简意赅的道，“根据线报，一区出现了noah实验室和互助会活动的踪迹。异变者的活跃应该与这两个组织有关系。” 慕景嗤笑，“这两家不是世仇吗？凑在一块大陆上，难道不会打起来？” 洛伦丁看着她，“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你去了。” 慕景长长的叹口气，情知没法再推脱，朝对方摊开一只手，“给我委任书，我去。” 洛伦丁却摇头，“没有委任书。这个任务也只会以普通级别发布，我要你做的是主动认领。” 慕景一愣，确实没料到元帅会如此安排。 她讨要的委任书全称是《特别任务全权受理委任书》，放在地球远古时期差不多等同于钦差大臣的尚方宝剑。 慕景当然不是要拿这玩意儿耀武扬威，她是为了行动方便。 举个例子，如果慕景手中有正式的委任书，当她向雷蒙德讨要解禁密码的时候，对方根本不敢有那么多幺蛾子。 没有委任书，还拿普通任务做幌子，这是要秘密进行的意思了。 慕景沉吟了一下，提出一个不算过分的质疑，“要我主动认领任务，起码明面儿上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要不总部的同僚们会以为我疯了。” 洛伦丁是何等级别的老狐狸，立刻明白她暗示的意思——别人将她当成疯子，无所谓。但是，放眼任何一位总部将军，有哪个是傻子吗？他们马上会从慕景怪异的行为中推测此事非同寻常。 略微沉吟，洛伦丁有了决定，“先放一点noah的消息出去，不用太具体，半真半假就可以。不过，互助会的事一定要先保密。” 慕景很清楚，洛伦丁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这些年关于实验室的消息从来没有真正断过。即使大清洗之后，与noah相关的一切已经慢慢淡出普通人的记忆。但在军方，以及在一些特殊组织里，实验室的存在一直是抹不去的阴影。 也不知当年负责清洗的势力都在干嘛，那根本不是清洗，是纵虎归山吧。 但不管怎样，慕少将终究还是被上司绑上了贼船，除了摆平眼前的麻烦，她没有别的选择。 幸好，兰多夫是个不错的询问对象。 对这老头，慕景从来也不怎么客气，开门见山直接问，“据你所知，现今一区有多少noah实验室？” “你问我有多少？怎么，在你眼中，我是实验室的主持人吗？”r博士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他也是心情不好，才会故意挑刺。 顿了一会儿，r博士叹口气，“你自己也说了，今次异变者的人数多的有些过分，所以你可以想象，若是没有足够的实验室基础，也不会造出如此多的异变者。” 慕景越来越觉得自己此次的任务棘手。 不过r博士的关注点有些偏，反正他是不可能关心什么任务的。“你先不要扯别的，我找你过来的正事还没说呢。” 慕景有点茫然，就眼下的情形来看，除了处理众多异变者，还能有什么正事？ 一看她的模样，r博士便猜到她肯定忘了之前抽血的事。 r博士稀里哗啦的翻出两张化验单塞到慕景手中，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态度异常郑重，“这件事我曾经问过你好多回，你都否认了。但今天我必须再问一次，你究竟有没有接受过非法基因改造？” 第29章 吸血夜027 慕景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翻看起两张化验单，通篇的a、t、g、c组合，很容易让人眼晕。 不过慕景受过类似的训练，虽然本意不是为了看基因信息报告的。当今世界高科技战争，别说一位合格的将领了，即便是基层的小兵，数据分析都是必须掌握的技能之一。况且为了辅助战斗而搜集的信息，远比四个字母的组合更加复杂。所以，看看手里的东西，对慕景而言没有太大的难度。 兰多夫一口气递给她两张化验单，用不着明说，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要她相互比对。 慕景快速的浏览过去，心里大致有了一点底。但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你是拿了两张变异者的化验单给我看吗？” r博士重重的哼了一声，“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其中一张是随机挑的异变者，而另一张……是你的！” “你是想说，我的某段基因与异变者是一样的。”慕景说着，顺手将两张纸扔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好端端的桌面，被r博士糟践的宛如垃圾场，两张纸一旦扔了进去，便是泥牛入海踪影不见。 纸张本身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而慕景的态度也是轻飘飘的，仿佛连串的字母组合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 一看她这副态度，r博士就是一肚子的火，而且还是那种憋屈的无从发泄的怒火。真是皇帝不急急死那啥，也不看看他风尘仆仆的从总部赶过来，究竟是为了谁。 尽管理智上对凯撒张开的屏蔽网百分之百信任，可r博士还是本能的东张西望环顾一圈，确定周围风平浪静之后，依然压低了声音，“你究竟知不知道，非法改造这事很严重？！” “当然知道。”慕景大概是有点累，毕竟在外面东奔西跑了大半个晚上，随手拖过来一张椅子，整个人几乎瘫在了上面。 然后她才不怎么走心的随口道，“一旦收到异变者的消息，总部的老顽固们便如临大敌，我每年都要奉命逮不少呢。当然，像今次这么大的‘战果’也实属罕见。” 慕景被视为前线将军——毫无疑问，“前线”二字给她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较为自由的人事调配权，还有宽松的经费管理，不胜枚举。 但是，军方对于“前线”二字的定义，一直十分模糊。 不仅慕景搞不清楚，与她职务相近职责类似的其他将军，也是云山雾罩。 说他们成天无所事事吃空饷，肯定不至于，毕竟时时刻刻都有任务，而且任务是相当具体的。 但是，这些零敲碎打的任务整合在一起，究竟指向一个怎样的终极目标，则确实让人看不懂。 任何人做事总是要讲求动机，更何况是整个地球联军，当今整个世界最为庞大的组织，做起事来怎么都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只关注细节，彻底无视整体，每日琐碎的好似某个寻常的社区自治组织。 很多时候，慕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四处抓人的警察。被抓的是一些不正常的怪物，以至于连累到她本人，仿佛都是不能见光的。 r博士没理会对方连讽带刺的语调，近乎诚恳的建议，“我还是建议你尽快做一个全面检查。” “你说封闭一周的那个？”一提此事，慕景便忍不住牙疼。“又不是没做过，后来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单凭r博士自己是说不动慕景接受全面检查的。可这位博士手段相当狠，直接找上了元帅洛伦丁。正好那个时候慕景的状态不太好，表现为精神力数值波动频繁。洛伦丁一声令下，得了鸡毛当令箭的r博士硬是把慕景带到自己的专属实验室关了一个礼拜。 然而，经过双方好一通互相折磨，除了弄得彼此身心俱疲之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 r博士几乎都快把人大卸八块了，也没能找出慕景接受过非法基因改造的证据。 不，也不能说完全没发现，r博士数次在慕景的基因中发现异常——类似于眼前这种情况，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只是一转眼，那些异常现象便统统消失，回归正常。 没有科学道理能够解释。 r博士甚至异想天开的怀疑，慕景不会是悄悄的给自己进行了换血手术吧？就像黑暗中世纪的恐怖插画那样。 不管怎么说，曾经进行的那次封闭检查就是两人关系的黑历史，值得庆幸的是，那件事终究没有影响到两人的友情。 听见慕景又把此事搬出来鞭尸，r博士大为尴尬的抓了抓头发，将发型塑造的更接近于完成态的鸡窝。“那次检查肯定是什么地方出纰漏了。不过你放心，实验室的所有设备已经全面升级，而且我也重新设计了程序，一定不会再出错。你只需要再接受一次检查，一定能……” 慕景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比起检查，你不如先解决我的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r博士果然忍不住关心她的状态，“你又怎么了？” 说起此事慕景便很烦躁，下意识的抬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仿佛正在头疼，“还是精神力的问题，最近受到极限的影响越来越严重。” r博士一听便明白，已明白就忍不住发火，“你又试图强行提升精神力阈值了吧？给你说过多少次，精神力训练要适度，适度！你这么大个人是不是白活了，根本不懂适度的意思？” 本来场面就够焦灼的了，偏偏某个刷存在感的人工智能还要进谗言，“博士，我认为你的批评很有针对性。事实上我曾经数次建议将军控制训练量，但她都没有采纳。我想麻烦你再给将军讲讲精神力透支的危害。” 慕景不能对博士怎样，但一记眼刀已经射向墙角蹲着的灰狼。他不是能量见底吗？怎么不干脆关机呢？废话忒多！ 人和人工智能在对于“废话”的定义上显然有很大不同，反正凯撒认为自己说的话是有意义的。 该说的话说完了，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凯撒见好就收，又恢复了之前趴地的姿势，假装自己真的是一匹野生的西伯利亚狼。 接受了人工智能谗言的r博士深吸一口气，不仅酝酿了情绪，还酝酿了长篇大论。 慕景在对方开喷之前，连忙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拜托，让我好歹清净一会儿，最近事忙还睡不好，真的够累了。” r博士抓关键词的能力一流，“怎么没睡好，又做噩梦了？还是漂浮的大脑？” “差不多吧。”一提这个慕景就累得慌，在椅子上瘫的更彻底了，“我说兰多夫……r博士，你在研究我的基因之余，能抽个空帮我解决一下实际问题吗？好歹让我少梦到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真快烦死了。” “梦境，是精神力状态的具象化反映。你梦到的东西超脱现实，甚至让你感到恐惧，已经证明你精神力不稳了。凯撒给你制定的训练计划是科学且合理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听听……” “打住！”慕景哀嚎了一声，简直服的不行。为什么话题绕来绕去，最后都能车轱辘一般的又回到她的精神力训练上？ r博士虽然停止了絮絮叨叨，但他沉默下来之后，谴责的眼神则更具威胁性，慕景只坚持了不到十秒，便缴械投降——在这世上，难免有些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会底气不足。 “不是我非要自虐。但凡能够休息，谁吃饱了撑得给自己增加训练量？但谁让我是一众前线少将里最特殊的那个呢？” r博士也拖过来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你是挺特殊的。所有现役少将之中，你的精神力阈值最低。” “最低……”慕景喃喃念着这个词。 r博士的手中有现役所有将军的精神力数值以及一些其他指标，他口中的最低，绝不是随便说说，那就是板上钉钉的结论。 她要笑不笑的扯了下嘴角，“我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你用不着一再提醒我。怎么，打击我很好玩吗？” “谁打击你了，还有半句话你没听完——”r博士瞪她一眼，反正态度一丁点都不客气，“你凭借着最低的精神力，但常年一直保持着全军前三的战绩。你还要怎样？拼命的训练精神力是想干什么，干翻洛伦丁谋朝篡位吗？” 一心扑在实验室的r博士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慕景都听傻了。 半晌之后，她才干巴巴的接了一句，“若是元帅听到你这么编排他，会不会抓狂？” “呵。谁管他抓不抓狂。” 慕景彻底无话可说。 她曾经似乎听过一个不知真假的坊间传闻，元帅最怕的人就是这位r博士，原因不明。但只要是r博士的事，元帅总会尽可能的开绿灯，免得得罪他。 r博士觉得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如再多安慰一句，“你其实都知道，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少将都是接受过军方基因改造的。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计较精神力方面的差距。” “我不是计较这个。”慕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缓，但好在并不消沉。 对于一件很早之前就注定的事，消沉也没有意义。更何况，她也并非全无应对的办法。 “我计较……或者说我不明白的是，为何我接受不了改造？以及为何军方的改造就是合法，而noah实验室做着类似的事，却成了非法？” 第30章 吸血夜028 一区军部的客房与那间豪华休息室有着一脉相承的风格，反正放到外面去，评个五星是妥妥的。 梅田梨纱一进屋，就像个神经病一样绕场巡检了八圈，是那种地毯式的巡检，连桌子底、窗帘后等犄角旮旯都不放过。最惊险的一次，她只是将一只脚险伶伶的勾在栏杆上，仗着极佳的柔韧度，将大半个身子都吊在阳台外，上下左右都检查了一遍。 反正对于她的一番操作，秦湛看的提心吊胆——如果这丫头不慎摔下去，阿景不会让自己赔吧？ 全部检查完之后，梅田梨纱选了一个无比奇葩的地方，招招手示意秦湛也跟着过去。 那地方有多奇葩呢，首先是一个角落，正好卡在卫生间与过道之间。其次，房间布置时为了起到装饰的效果，在离地半人高的位置上嵌了一块雕花板，上面摆着花瓶，里面插的居然还是含苞待放的鲜花。 漂亮的装饰角之下，蹲着猫一般梅田梨纱。 秦湛倒是不担心一个小丫头会占自己便宜，只是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但他架不住对方期待的眼神，叹了口气，扯了扯裤腿，也跟着蹲了下去。 四目相对的一刻，秦湛深切怀疑——找这么一个姑娘来看着自己，说不定是女朋友另类的报复。 梅田梨纱神秘兮兮的对他“嘘”了一下，又拿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盒子粘在雕花板底下，然后才压低嗓音说，“虽然没有摄像头，但有窃听器。我不能拆，一动手对方就发现了。不过好在这里是一个死角，我又稍微放了个干扰，我们小点声说话，对方听不见的。” 有窃听器并不奇怪，十之八九连卫生间里都有。也难为梅田梨纱能找出这么一个相对安全的死角。 当然不是布置窃听装置的人考虑不周，而是以正常人的思路，大概没谁会选在厕所门口的角落里聊天。 秦湛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梅田梨纱便问，“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这问题听起来有点奇怪，至少不应该由她来问——她不是阿景派来盯着他的么。 秦湛狐疑的反问，“我干什么都行？” 梅田梨纱的回答充分展现了何为没心没肺，“你干什么都与我没关系，我负责盯着你就行了。” 这世上总有些下属做事是不过脑子的，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走十步，绝不会走十一步。 秦湛感觉多说无益，只道，“等阿景。” “你等将军干嘛？她被r绊住，一时半会儿肯定完不了。”从语调中可以听出来，梅田梨纱对兰多夫多有不满。 “等她安排。”秦湛表明了以将军马首是瞻的决心。 他太了解慕景了。当收到三星传讯的那一刻，慕景虽然百般犹豫，但他看的出来，她还是希望他能一起回到一区军部。慕景肯定有什么谋划，只是她不能彻底保证他的安全。 梅田梨纱颇为的不爽的瞄了对方一眼，“将军安排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秦湛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颇为自得的回答，“那是必须的。” 梅田梨纱登时不爽，不明白对方有什么好得意的，当狗腿子要当的如此大张旗鼓吗？梅田梨纱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本来还兴致勃勃的想要弄个签名，如今一点儿都不想再搭理这个狗男人。 傻白……却不怎么甜的梅田梨纱此刻还想不到，某些男人不仅狗腿，想的还多。 这么一会儿功夫，秦湛已经充分体会到这位梅田姑娘的不着调，慕景让她来“看着”他，却不是“看住”他，一字之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慕景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 并非秦湛非要脑洞大开想太多，实在是事情本身就有值得推敲之处。 秦湛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忍不住庆幸。安蜜儿离开之前说过，给他用的催化剂要到明早才会代谢干净。也不知“明早”这个笼统的概念究竟还要等几个小时，反正当他看到r博士的时候，好一阵提心吊胆，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给他来一针。 不用猜也知道，对于他被麦尔登咬了一口的事，在慕景心里肯定没有那么容易过去，不过能拖一时算一时吧。 客房里的两位你来我往还不算激烈，毕竟深思的只有一个人，而另一个纯属凑数的。 可医疗室的对话就难免有些激烈了。 听完慕景疑惑的两件事，r博士愣了几秒，随即炸了，“你这是在替noah实验室说话？他们为什么会被认定为违法，你难道一定都不明白？光是一个七号病毒，这就是他们永远也洗不清的罪孽！” 慕景被吼了这几嗓子，一点也不生气，其实对方并没有说错，相反他已经十分客观了，若是换成七号病毒的受害者，更是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原谅noah实验室。 她举了举双手，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是我说话没过脑子。我也不是要为谁开脱。” r博士一听，又凑上去仔细端详对方的脸色，终于相信她状态不对，“你究竟是怎么了？别再告诉我是没睡好，你的状态根本不对。” 慕景不仅没回答，还抓住机会追问，“虽然我刚才措辞有问题，但我是真的想要知道，单纯就基因改造这一块，军方与noah实验室究竟有什么区别？” r博士没吭声。不晓得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不过从对方倏然紧皱的眉头，慕景判断应该是后者。 慕景想了想，“那我换个方式，问具体一点，noah采取的改造手段，是不是与七号病毒有关？” r博士片刻犹豫都没有，直觉就要反应。 慕景冷冷一笑，“你别骗我。如果没有关系，你刚才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我明明只是说一个合法，一个非法，你就非要说我是在替noah实验室说话。而且，七号病毒是你主动提到的。” r博士傻了，彻彻底底的傻了。他以为对方状态不佳以至于口不择言，狗屁，她岂止是斟酌再三，甚至还在措辞里埋了好大一个坑，只等着他傻不愣登的往里面跳。 人和人之间说句话都要包含这么多算计，以后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在实验室里叱咤风云，但面对人际关系却摔了个大跟斗的r博士郁闷的嗓子都哑了，“所以，你不是真的身体难受吧？” 慕景耸了下肩，避免了正面回答。 缩在墙角的凯撒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事件，大大满足了人工智能观察人类的好奇心，也不装睡了，抬头往这边看过来。 r博士总觉得灰狼的目光里饱含着对自己的同情。 “回答问题好吗？”慕景提醒对方。“你不会忘了我们是在汉卡克的地盘上吧？凯撒屏蔽一开，他那边就会收到消息，你总不能指望他一直无视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 r博士没有反驳，那是事实。 对方所提出的问题属于他的专业，也是他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他不由的多了几分郑重。认真思考之后才说，“最大的不同应该是结果上的，异变者最终都难免走向失控，但参与军方改造的人员，目前状况都很稳定。” 你能保证他们的状况一直稳定吗——慕景很想这么问一句，但她忍住了。倘若将军中的任何一位出现了问题，归根结底都是r博士的失败。 慕景也没有过于深究实验的核心内容，即使她已是少将级别，那些依然是她不能触碰的机密。 想来想去，她找了一个更为细节而又很关键的问题，“情况稳定，是指他们眼睛的变化吗？” “你指的是红瞳。”r博士点了点自己的眼眶，“其实你也不要把眼睛的变化想到的太神秘，那不过只是身体急剧变化时外在表征的具象化体现。举一个更普通的例子，当一个人剧烈运动，他的血管会随之扩张，表现在外观上的变化就是脸颊发红。你可以把它们当成一回事。” 慕景品味了一下，认定对方虽然说的是实话，不过应该只是一部分实话。 但她没有拆穿，因为能感受到r博士没有明说的善意。不管是合法，还是非法，只有接受过基因改造的，眼睛才会红化，很可惜慕景与这两者都不沾边。所以r博士才举了一个小孩子都能领悟到的简单例子。 “眼睛的红化状态不同，是不代表了身体状态的好坏？”这一点相当重要，慕景不得不反复确认清楚。 “你知道的，你那些同僚红化的只是一只眼睛，就是所谓的异色瞳。另外，他们的变化不会一直持续——还用刚才那个例子，剧烈运动之后面颊会发红，然而当休息之后，红色会消退，这表明了身体状态回归正常。但noah实验室搞出来的异变者不同，他们两只眼睛都会变色，你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的红瞳更接近于眼瞳充血的状态，而且这种变化的进程是单向的，没有恢复正常的可能，只会越来越严重，用我们的评级系统，就是从e级到a级，不断恶化。” 慕景仔细听他说完，提了一个r博士从来没有设想过的问题，“除了以上两种情况之外，是否还有第三种异变者？” r博士自从人到了此地之后，便没有离开医疗室半步，当然没机会见识秦湛被摄像头拍下来的一双红瞳。 他根本不知道有人不仅能双眼红化，而且还能够逆转变化状态，没多久又恢复正常。 缺少见识的r博士有些茫然的“啊”了一声，忙不迭的摇头。 第31章 吸血夜029 其实就这么一小会儿时间，慕景已经不止一次考虑过是不是要把秦湛叫过来让r博士给扎上一针。 这老头别的不靠谱，但在基因改造方面的造诣的确是全球顶尖。 事实上她回到一区军部，希望秦湛同行，这也是理由之一。麦尔登的那一口虽然不至于惊悚，但也相当奇诡。当然，更奇诡的还是后来秦湛带着安蜜儿单独离场的行径。 他最后还把那位疑似互助会的成员弄丢了。 但凡是她的属下，若是敢犯这样的错误，怕是早就被骂的狗血淋头。也就是秦湛丹玉特殊，不仅没挨骂，因为他不愿说，她甚至都没有追问。 好吧，人心总是偏的。 然而表面的风平浪静不代表事情就过去了，慕景始终耿耿于怀。 但眼下没法计较，地方不对，时机更是不对。 慕景没提秦湛的事，因为她自己就深受其扰，r博士每次见她便抽一管血，几乎已经成了常态。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她接受不了军方的改造实验，这一点让实验室的主持人r博士大为挫败，发誓一定要解决她这个不合常理的bug。 倘若在检查之后证实秦湛真的是第三类异变者，不用想都知道r博士肯定会化身牛皮糖，一天二十四小时粘着秦湛，恨不得将他的吃喝拉撒都研究透彻。 慕景强行按下了与秦湛有关的一切，问了具体问题，“对于送回来的这些家伙，检验都完成了吗？” “多亏了梨纱那丫头帮忙，还算顺利。”r博士这谢道的有些言不由衷。 慕景嘴角抽了抽，心说——你确定是帮忙？那好，对于那些被梅田砸坏的仪器、试管、玻璃皿之类，事后你可不要找我报账。 “所有发疯的都是异变者吗？”对此，慕景是真的不怎么相信。哪怕是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出现也得有个来龙去脉先来后到，总不会稀里哗啦便突然冒出一大堆。 “将近一半吧。剩下的一半多一点是受到致幻剂的影响。”尽管治疗很费时间，但只是单纯的判断状况，倒是花不了多少功夫，别说r博士这样的顶级专家了，就是普通的医疗机器人，只要设置好了相应参数，都是能够做出初步判断的。 r博士大喘气似的停顿了一会，又将话锋一转，“但你不要以为是致幻剂就放松警惕，以我目前的猜测，这东西比异变者还麻烦。” 慕景有了一点不好的猜测，“怎么说？” “我的检验结果还没有完全出来，机器跑数据需要一点时间。”r博士尽可能谨慎的给了个前提，然后才说，“但就目前对比的数据来看，致幻剂与七号病毒有类似的地方。” 慕景一听就一愣，感觉心头那点凉意更重了，“不是说七号病毒不会致人狂躁吗？” 之前医疗室中一片混乱，是梅田梨纱帮忙制住了发疯的感染者道具师，当时r博士给出的诊断就是致幻剂。 理由也相当充分，七号病毒感染者的症状里没有发狂这一项……不，等一下，李凯斌还有别的症状，持续的低烧以及皮肤大面积的红肿。 r博士眼看对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也是非常头疼，“是我大意，其实‘致幻剂’这个叫法都有点草率。” 慕景很难得见到对方如此游移不定的模样。 兰多夫此人，对事的态度统共就两种——不感兴趣的，根本不往心里去，压根称不上什么态度；而感兴趣的，他会付出全部心力，而且铁了心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眼下他竟然质疑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足以证明事情大发了。 慕景勉强维持着耐心，告诫不能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尽可能开导，“致幻剂也好，迷幻剂也罢，都只是一个称谓，不重要。你先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类似点？” 大概是之前的失误对r博士的打击太大，他谨慎的仿佛换了一个人，“你知道的，我手中有七号病毒的毒株……” 慕景点了点头，此事是洛伦丁元帅特批，而且严格限制了病毒株的保存、使用等事宜。 包括但不限于以下条款，毒株不得复制，不得用于特批之外的动物实验——人体实验更是想都不要想，甚至于毒株不能被带出设在总部的核心实验室，除了r博士本人之外，哪怕是他的首席助手，都不得阅读关于毒株的全套资料。 事实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多，把r博士和元帅阁下都算上，应该也没有超过十位。 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安全。 用一个极端一点的形容，r博士手中握着一个能毁灭全人类的大杀器。 但幸运的是，这东西属于他个人独有。 r博士接着说，“对于七号病毒，我可以说是非常了解的。你刚才出去的这段时间，我从……好吧，姑且还是这么叫，我从感染致幻剂的人身上抽取了血液样本，对比我所掌握的病毒数据，发现两者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相似之处……” 慕景等了又等，眼看终于等到重点，哪知对方又卡壳了。本该是相当恼火的事，但她没顾上生气，因为她在电光石火间意识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地方相似？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r博士苦笑，“只怕正是你在想的东西——没错，这种致幻剂有着与七号病毒近似的传染性。我甚至怀疑，这套传染机理是从七号病毒上复刻来的。” “且不说复刻的难度有多高，复刻需要母本，造出致幻剂的人是从哪里弄到七号病毒的？” r博士脸上的苦笑深刻的简直像是斧头凿上去的一般，“我都要怀疑是我的实验室管理出了纰漏。” 慕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倘若此事查到最后真的与七号病毒脱不了关系，r博士被上层质询简直是必然会经历的过程。而一番质询熬下来，他不死也难免会脱层皮。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时顾不上那么多。 当务之急是什么？ 致幻剂的高传染性，就像很多年前肆虐全世界的七号病毒那样，一夜之间多出无数暴躁的疯子？ 这个设想足够让人毛骨悚然，连慕少将都感到了如山的压力。 然而压力越大，越需要冷静对待。准确判断形式是合格的将领必不可少的能力。 慕景深吸了一口气，问了一件看似不太重要的事，“先不要管致幻剂，单说那些异变者，根据你的经验，一个正常人要多久才能完成改造，并且状态一直恶化到b级？” r博士实在有些心不在焉，致幻剂的高感染性已经害得他焦头烂额，关键问题是他一点思路都没有，既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对不对，也不知道一旦判断对了又该如何解决麻烦。 好在慕景所问的都是他日常熟悉的内容，即使没怎么走心，还是马上给出答案，“野路子的变异者与军方的正规改造多少会有一点差别，不过出入应该不会太大，我推测怎么也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吧。” “一年以上。”慕景重复了一遍，“那么我有个问题，这么长的时间，这些近乎于怪物的家伙都藏在哪里？” r博士很随便的回道，“反正肯定藏的很隐蔽。” “能不隐蔽吗？如果动静闹的太大，军方早就出动了。”如同她曾经接手的那些剿灭任务。 不过如今对比看来，那些任务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大场面在这里等着呢。 对方都一点一点提醒到这个地步了，r博士的脑子也不比谁笨，终于有点回过味来，他怔怔的问，“要什么样的人，不，单独的个人肯定做不到，要什么势力才能在军方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慕景叹气，反问，“你觉得呢？” ——分割线—— 客房里的秦湛，蹲久了腿麻难忍，索性在地毯上坐下。他脑子里不断的回顾着今晚发生的每个细节，总感觉自己不小心遗漏了某个关键。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近在咫尺的梅田梨纱铁了心不让他舒坦，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梅田梨纱大为不满的感慨，“将军干嘛对你这么好？你知道吗，今晚她可忙了，我们所有人都被她指使的团团转。可即使这样，因为你不见了，她还亲自去救你。” 秦湛实在被吵的没法专心思考，只好应付她，“你们将军这么忙？那她忙什么？” 梅田梨纱耸耸肩，毫无心理压力的表现着“不关我事”。反正曾柏元都来了，有那个事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轮不到别人。 秦湛思忖了一会儿，“你之前说过的，你的任务只需要看着我，还作数吗？” “作数啊。可你要干嘛？” “我们缩在这里实在无聊，不如去做点什么，看能不能给你家将军减轻一点负担。”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同意，自顾自的离开梅田梨纱搭建的简陋屏蔽空间，一步不停的往房间外跑。 他不是冲动，相反，他认为自己的行动已经晚了。 早该发现了，在影视城中遭遇那么多变异者，他当时就应该发现人数的异常。藏匿这么多人，可不是藏了几个没有生命的玩偶，这根本不是任何人都能办到的事。 第32章 吸血夜030 一句“你觉得呢”，把r博士钉在当场，震了又震，震了又震。别人也看不出他脑子里正在翻涌什么念头，只能看到他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跟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 最后，凝固在了一个暴怒的表情上，r博士的吼声简直能掀翻屋顶，“你早就想到了对不对！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慕景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心平气和的回答，“其实也没有太久，差不多就是汉卡克去影视城接我那会儿吧。本次任务是元帅亲自安排的，一区军部这边只是打了个招呼，并没有申请支援，但他们介入的太快了。” “所以你那个时候就确定汉卡克有问题？”r博士又确认了一遍。 “有问题是一定的。”慕景的口吻不咸不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比浅显的事实，“虽然只是副治安官，但是在六个分区中，汉卡克家族在一区是最能一手遮天的。” 有时候正、副之别并没有那么重要，少了制约，雷蒙德在一区完全就是一言堂，说什么都算。 慕景接着说，“但关于异变者的事，我之前真没想到会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我本以为汉卡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给noah实验室提供了一点庇护。” 充当一把遮风避雨的保护伞，同时换取庞大的利益，或者是金钱，或者是别的什么好处，都有可能。 r博士对于基因之外的东西果然欠缺敏感度，一番权力寻租的说法让他听的目瞪口呆。 然而，听对方的言外之意，似乎还不止这种程度？ r博士颤着嗓音问，“难道汉卡克还干了别的？” “这要多亏……有‘好心人’提醒，他们费尽心思将变异者搜罗起来，利用今晚的特殊场合，一口气放出来展示在我面前。” “好心人？”r博士没怎么听明白。 慕景并没有说出“互助会”三个字，毕竟那是洛伦丁要求保密的内容。 她只是说，“如果不是一下子爆发出来，只是零星发现几个变异者，只怕又会被汉卡克糊弄过去。” 尽管慕景并没有直接揭露最终的谜底，但r博士将思路整理清晰之后，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你不会正在怀疑一区所有的noah实验室，其背后的主人都是汉卡克吧？” “是从属关系，还是合作关系，还需要再试一试。” r博士傻乎乎的问，“怎么试？” 慕景近乎没心没肺的摊了下手，“别急，正试着呢。” 仿佛是为了给她的话加一个注解，蹲墙角的凯撒蓦地站起来，而且瞬间变回一米九的灰发男人，他先向慕景报告，“将军，你试的结果快出来了，不过只怕是最糟糕的一种。” 慕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凯撒又转向r博士。 他先是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博士，很抱歉，你之前向我下令打开屏蔽，但因为该要求和我正在执行的命令相冲突，所以我未能完成你的托付。” 本来正在执行的命令是什么，不难想象，肯定是他的主人慕景下达了某个任务。 可是r博士依旧不信邪，“不对啊，明明有力场张开的感觉。” 那种汗毛竖起来的滋味，此刻还残留在皮肤上，这说明在他们的周围依旧萦绕着肉眼看不见但却真实存在的场。 连人工智能都对这老头升起了几分同情，但天生缺少撒谎模块的他，还是只能实话实说，“这是一个通讯场，用来保持与曾柏元副官之间的实时通讯。” 自己的问题虽然得到了解答，但这并非r博士本来想问的内容。他一下被噎住了。 凯撒无意中伤害了在场的人类之一，而他也没打算放过另外一个，调转话头，看向慕景，“将军，我必须提醒你，你的精神力数值正在持续下降，目前读数73%，正逼近历史最低值。” 对于精神力的评估仿造了地球上曾经使用的百分制，六十为及格线，已经成了各大军校招收机甲操作系学员的最低标准。而军部少将及以上将领，平均数值达到九十以上。 而“九十”的数值多少还受到了慕景的拖累，不知什么原因不能接受基因改造的她，数值常年稳定在八十五上下。 这一刻突然掉到七十三，也难怪凯撒如临大敌。 尽管慕景懒得理会人工智能式的关心，但凯撒突然报数，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 人的注意力其实是非常奇怪的东西，有了重点目标，注意力很容易偏转，会无意识的忽略本身的病痛；可是，一旦被什么提醒，被遗忘的病痛就会变本加厉的卷土重来。 慕景没忍住，抬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如果不是r博士在这儿，她大概会问凯撒要一针止疼剂。 但即使她没开口，动作本身还是引起了r博士注意，“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精神力异常？” 问题才刚提出，还不等回答，r博士便想起了自己方才的受骗经历，严重怀疑这小动作又是慕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毕竟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实在没有什么耗费精神力的东西，她又没有开机甲。 r博士收回了差一点又要被浪费的同情心，万分不解的问道，“你和曾柏元联系什么，他不是被你派出去执行任务了吗？” 然而，这个问题一出，r博士又一次感觉自己问错了方向，不对，不对，他应该关注的重点不该是通讯场，而是，“你们没有开屏蔽，也就是说我们刚才讨论的每一个字，汉卡克都听的一清二楚？” 慕景嘀咕，“所以说了嘛，要试一下。” r博士简直要疯，“你拿你和我之间的谈话来当诱饵？你就不怕钓上来的是一头鲨鱼？” “博士……”医疗室墙角挂着的音响里忽然传出声音，即使声线没太大特色，但还是足以让精神紧绷的r博士听出他是——雷蒙德·汉卡克。 雷蒙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没办法，这的确是他的地盘，他有足够的筹码支撑有恃无恐的态度，“虽然我明白你是在形容我拥有的力量，但说实话，你用的修辞有点不礼貌，本质而言，我并不嗜血。” 凯撒在旁边马后炮似的汇报，“将军、博士，鲨鱼被我们钓上来了。” 慕景点了点头，似乎对当下的情形还……挺满意。 r博士简直不忍直视。尽管不合时宜，但博士的脑子里自发的生成一个念头——这对主从还真是相配，幸好凯撒成了慕景的专有人工智能，也少了去祸害别人。 雷蒙德当然听见了凯撒的报告，由此也可以证实，医疗室的每一个角落都安装了窃听器。 但他对凯撒只回应了“呵呵”二字。 汉卡克上校此举，轻视的不止是人工智能，还有他的主人慕景。但他理所当然认为这是最恰当的态度。 没有让慕景变成真正的阶下囚，也只是维系最后一点面子。反正到了这个时候，雷蒙德对慕景已经没有任何顾忌，毕竟军衔上的差距也比不上整个军部的武力来的有威慑力。 而就连那一点面子，也是留给r博士的。因为家训，雷蒙德还是不希望把场面闹的太难看。 医疗室的门被打开，此地主人不再通过音响喊话，而是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 雷蒙德在慕景面前端起了倨傲的架子，也就是视而不见，倒是对着r博士欠了欠身，“虽然我不了解慕少将的精神状况，但是对于博士你的两个问题，我倒是可以给出解答。” r博士并不想听回答，他此刻正无比后悔，认为自己就不该掺和进这摊浑水。 雷蒙德自己挑起的话头，当然不愿半途而废，没人捧场，他的独角戏唱的也挺带劲，“其实说起来挺简单的，慕少将故意让我……旁听这里的谈话，是希望以此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她要替曾柏元争取时间。” 雷蒙德一边说，一边维持着愉快的笑意——发自内心的笑，他真的好久没有如此身心愉悦了。“曽副官的任务是什么？也不难猜，不就是四处寻找noah实验室吗？说到底，当下的情况不过就是时间的赛跑，慕少将赌曽副官能够在有效时间内完成任务。” 说到这里，雷蒙德认为自己终于攒够了底气，能够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慕景，“少将阁下，看来这场时间的赌博，终究还是我赢了。” 慕景没说话，也没有逃避对方的凝视，只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对于雷蒙德刚才的长篇大论，她压根没有听进去几个字。 世界上没有几个稳操胜券的优势方能容忍对手这般无视的态度，雷蒙德的笑容瞬间冷了下去，“慕少将，你的副官那边肯定是来不及了。难道你在等别人，等……你的男朋友帮你翻盘？” 这话，慕景听进去了，但说真的，她没怎么听明白。 对于那些皮糙肉厚的属下，她自然可以给他们安排任何任务。可是对于那位金贵的大明星，慕景从来没有指使他做任何具有危险性的事。 第33章 吸血夜031 “天啊，一区副治安官居然是你的迷弟，连这么冷门的片子都有。”梅田梨纱举起手中的一张影碟，冲着秦湛扬了扬。 雷蒙德的办公室里也摆着一个收藏柜，虽然没有休息室里的规模大，但也满满当当的展示着秦湛出演的电影，这位上校先生的影迷人设真是不崩啊。 秦湛瞥了一眼影碟的封面，片名《夹缝》，光看名字，鬼都不知道拍了个什么玩意儿，所以该片是秦湛争议最大，但同时却是他个人最喜欢的一部片子。 他在里面饰演了一个流浪马戏团的小丑。 那部片子的化妆师是个神人，秦湛的眼耳口鼻明明还是原班人马，但经过他的妙手，硬生生的凹成了另一张面孔——这大概也是该片备受争议的原因之一，毕竟影迷中有不少人都是看颜的，实在受不了他们的阿湛变成一个丑不拉几的小丑。 而另一个备受争议的地方应该就是人物形象本身了，因为那不是一个正常意义下的小丑，受到种种原因诱导或者胁迫，他最后竟然成了一个情报掮客，游走于各大势力之间…… 总之，整部电影的基调异常沉闷，要不就是让人看不下去，真正看下去的又很容易致郁，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秦湛瞄了那封面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在屋子里转悠。很难得见他亲手触碰什么东西，就是转来转去，好似梦游。 这边的场面，原原本本的都投影到了医疗室中。 方才是慕景自己满不在乎的态度伤了r博士的眼，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对于梅田梨纱举着影碟的场面，慕景实在没眼看，默默把脸扭向一边。 同时，她还抽空想了个问题——为什么她没看过这片子？叫什么，《夹缝》？不管拍了什么电影都会忙不迭的向她显摆，可是对于这一部，秦湛竟然提都没有提过。 由于梅田梨纱的这个动作十分突兀，就在那一瞬间，医疗室这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或多或少的都看了一眼。 不过一眼之后，雷蒙德还是继续关注秦湛——没有任何证据，他只是本能的感觉不对劲。 之前慕景那般高调的宣布她与秦湛的关系，看得出来是真在乎。 可是对于真正在乎的人，以她的性格，怎么会让他做如此危险的事？ 太矛盾。 有些人自己一肚子贼心烂肺，便以为全世界所有人都同样不怀好意，雷蒙德越想越觉得慕景的安排颇有深意。 他试探着说了一句，“何必要劳动自己呢，都是我的客人，有什么需求大可跟我提，犯得着偷偷摸摸的跑去我的办公室去吗？” 慕景不答反问，“你在自己的办公室装摄像头？” 雷蒙德一怔，忽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对方只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一针见血，居然简简单单的戳中他的软肋。 从秦湛的角度，在明知客房都有监控的前提下，竟然还大摇大摆的跑去此间主人的办公室，当然不是摆烂。他只是从常理出发做了推测，以正常人的心理，监视别人当然不会有什么负担，但正常人肯定无法容忍别人来监控自己。 而且说真的，倘若时时刻刻都活在别人的监控之下，即便是一个好端端的正常人，要不了多久都得变成疯子。 雷蒙德认为，自己就是这么一个疯子。 身为整个一区的实际掌权人，谁敢在他的头上动土？当然只有他背后更大的掌控者。 譬如说，汉卡克家族。 家族在关注什么，也不难猜，他在办公室见过什么，做过什么交易，下达过什么命令……反正他的一切行为，都必须在家族的关注之下、掌控之中。 雷蒙德被人在自己的软肋上戳了一刀，而对方竟然还是他的阶下囚，这让雷蒙德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我自己的地盘，愿意装什么就装什么，不劳少将费心。你与其担心我的隐私，不如担心你自己的处境——让我们猜猜看，慕少将今晚还能活着走出一区军部吗？” 慕景很显然没有猜一猜的兴趣，她本来就坐在椅子上，如今更懒散了。 要说她有什么表示，只是冲着凯撒打了一个其他人谁也看不懂的手势。 暴跳如雷的只有一个r博士，恶狠狠的冲着雷蒙德咆哮，“你难道还敢对总部的将军下杀手？” “我什么时候说要自己动手了？”雷蒙德甚至亮出空空如也的一双手，示意自己连把小刀都没带，根本不具备杀伤力。然后才解释，“能够要人命的‘东西’是什么，之前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r博士有点没反应过来，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他总是反应迟钝。 慕景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居然帮着解释起来，“他说的是变异者，大概是打算给我弄个烈士当当，因公殉职什么的。” r博士听得有些愣，“异变者？异变者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都关在隔离室吗？ r博士突然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关押。换句话说，是关着，还是放出来，都在雷蒙德的一念之间。 一想到此时此刻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有着一群杀伤力超群的怪物，r博士的冷汗都下来了。 雷蒙德还要绘声绘色的形容一番，明摆着就是火上浇油，“待会儿我把隔壁那些家伙放过来，让慕少将好好活动一下筋骨——顺便提一句，隔离室从一个小时之前便在持续释放催化剂，这些可爱的家伙们都已经突破了b级，正在向着a级‘进化’。所以还请慕少将小心一点，他们已经不再是影视城里能够随便被制服的窝囊废了。” r博士满脑子都是“b级向a级进化”这件事，简直不敢相信雷蒙德会如此丧心病狂。 不，他就应该如此丧心病狂。 a级变异者才有能力与慕景抗衡，而且他们还要借助人数的优势，才能最终达成让慕少将“殉职”的目的。 而接下来的发展，雷蒙德可以打着替慕景报仇雪恨的旗号，顺理成章的将所以异变者处理的一干二净。 这些家伙留下来便如同埋了个雷，指不定哪天就炸了——毕竟他们的数量太庞大，随时可能引起总部关注。 灰飞烟灭才是最保险的手段。 至于往后该怎么卷土重来，也根本不是问题。不还有藏匿在一区各处的noah实验室吗？设备和技术都是现成的，随时可以再造出一批新的变异者。 担心什么？没有实验对象？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遍地都是人。 第34章 吸血夜032 “计划很完美，不过前提是你最大的把柄不会落在我手中。”都到这个地步了，慕景竟然还能客观评价，事不关己一般。 两位观众一听就疯了。 只不过一个是出于担心的疯，另一个则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雷蒙德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问题，“不劳少将费心，你根本连我的把柄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又要怎么找到它呢？” 对方问的尖锐，慕景竟然也肯承认，“我的确不知道——起码今夜之前，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将把柄藏的很好。” 如果不是她因为别的任务意外来到一区，大概会永远被蒙在鼓里。 不，或许不能说完全都是意外……有些巧合是人为的。譬如，洛伦丁元帅亲自下达的命令。 有些异常当时被忽略了，事后回想才会意识到不对，身为全球军事力量的最高统帅，洛伦丁日理万机，他居然会抽空亲自安排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任务——洛伦丁应该不是吃饱了撑的，那么，只能是任务本身的定位不同寻常。 这根本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的小任务。 慕景在心底连连骂了三声“老狐狸”。 她就说么，当她接受任务的同时提出要带自己人一同前往的要求，本来以为洛伦丁会站在元帅的立场上衡量总部与地方的关系，予以拒绝。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若慕景自己担任地方治安官，某一天从总部下来一个将军以及一支军队，她也会坐立不安，百分之百会提出严正抗议。可是元帅竟然答应了她看似无理的要求。 当时她就应该意识到老狐狸不安好心。 慕景的确带了一支人马，千人左右。但人数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只是一支地面部队，这本来也是清扫noah实验室残余的常规配置，不管实验室多么可怕，毕竟是在建在地上的，采取地毯式搜索是理所应当的处理方式。 另外慕景已经多长了个心眼，在她执行的类似任务中，本次带出来的人手已经创了新高。 可她如今有些后悔，早知道带一支舰队，空对地直接对一区军部进行全面火力威慑和压制，也省得和雷蒙德唇枪舌战浪费精力。 雷蒙德完全将慕景方才的那句话视为穷途末路下的挑衅，大名鼎鼎的慕少将在这种时候也只能采取如此幼稚的手段，雷蒙德对此极度不屑。 “这倒是提醒我了，我们还是不要继续浪费时间了吧，万一再拖延一会儿，慕少将的人真的撞上了万分之一的好运，找到了我的……把柄，我岂非很冤枉？” 然后，雷蒙德又冲呆立一旁的r博士提出邀请，“博士，待会儿这里的场面大概会变得……很不好看。你是我的贵客，我不希望你受到惊吓，更不希望你受到伤害。麻烦你移步，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房间。” 稍作停顿，雷蒙德怀着十二分故意的又补充道，“请你放心，房间一定比秦大明星所住的更加舒适、安全。” 但凡是个明白人，都能听出尤其后面这句根本是冲着慕景去的。 她当然听出来了，却只是好整以暇的看r博士的热闹，“贵客，要不你就接受主人的安排？对于少校的这句话我还是很赞同的，接下来的场面真的会变得很难看。” r博士气急败坏的瞪着她，“我自个儿离开去避难，把你独自扔在这里，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慕景一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此等狗血的对话。 需要秦湛的时候，他竟然不在场。若那家伙在的话，一定可以从曾经拍过的弱智电影里挑几句应景的台词来敷衍一下老博士。 r博士显然并不想被敷衍，也没给她留下胡乱发挥的余地，而是看向雷蒙德，“不好意思，少校，我并不想当你的贵客，我只想保留作为慕景朋友的权力。” 慕景还是一愣。不过比起刚才的尴尬，眼下却有些五味杂陈了。 朋友——她无声的念了一遍，看在这两个字的份儿上，她大概可以原谅每次见面r博士都扎她一针的积怨了。 慕景在内心与r博士单方面和解，脸上笑的春风和煦，“既然在场已经没有不相干的外人，那么凯撒，你可以连接通讯了。” “连接？谁？”几个字一出口，雷蒙德当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极度愚蠢的问题，立刻把嘴闭上，用的力气有点大，嘴角绷出了一个向下的弧度。 曾柏元的声音随即在医疗室中响了起来，“报告将军，十三处疑似noah实验室已全部被我方攻占，所有相关人员已被控制。” 慕景听着，既不惊、也不喜，这本来就是她亲自部署的任务。 千人地面部队划分为十数支小队，由她的亲卫分别带领。倘若这样还搞不定几个实验室，他们也没必要回来复命，就地解散算了。 此时此刻真正让慕景牙疼的是通讯另一端曾柏元不温不火的语气，温和如水的语调汇报着如此凶残的内容，他自己难道不觉得违和吗？ 亲卫之中，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梅田梨纱是个奇葩，并且行为一致的确定了针对目标。 可他们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明明个顶个的都很奇葩。 打死雷蒙德都想不到，在这种时候慕景还能走神走的如此偏，他仔细听着通讯里报告的内容，确保一个字都没有听漏，“十三处？不可能！你们到一区才多久，根本不足三天，就算所有人都散出去寻找，也不可能把所有实验室都找出来！” 他自己布置的实验室是什么状态，没人比他更清楚，从建造的第一天起，遵循的第一原则就是——低调。 实验室不仅选址隐蔽，而且还打了各种各样的幌子，其中之一甚至顶着纺织厂的外壳，哪怕是税务去查，都是经得起查验的。 雷蒙德当然不希望成为被军部盯上的活靶子，即便有些事不得不做，他也必须做的悄无声息。 慕景不是传道受业的教师，但如果解答能给对方的伤口再补一刀，她倒是很乐意，“单是我的人，时间当然不够查出这么多东西。但如果我有‘向导’呢？有人带路的话，一切当然不同。” 第35章 吸血夜033 “向导？”雷蒙德喃喃重复这两个字，但幸好他还没有蠢到家，总算反应过来，“是……安蜜儿的那个助理，叫……叶……小叶。” 慕景当时索要了密码，身着单兵机甲出去找人，不敢放任她单独行动的雷蒙德也带人追了出去。 之后就是一连串的乱局，雷蒙德也没有长三头六臂，总有顾及不到的细节，而其中之一就是那个小助理的去向。虽然雷蒙德的人将记者和剧组成员都一视同仁的带了回来，但那个小叶好像被慕景扣下了。 然后呢？ 雷蒙德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去小助理最后被安排去了哪里。 她是向导？一个成日里只会照顾明星饮食起居的小助理竟然是向导？ 那她伺候的安蜜儿又是什么鬼东西？！ 安蜜儿的身份蹊跷……那么，她被秦湛挟持一事就更加蹊跷，简直称得上蓄谋已久！ “妈的，该死！”雷蒙德完全不管眼下是什么场合，狠狠咒骂一声。他终于相信整件事不对头了。 慕景也不打扰，听他骂完了才施施然的开口，“既然少校相信我不是虚张声势，那么，是不是应该谈一谈该如何了结整个事件？我还需要回去向元帅复命呢。”她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节，抬手示意对面还有一张空着的椅子，邀请对方坐下来慢慢说。 礼节这种东西，说的不好听就是故作姿态。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讲礼节的，这是独属于优胜方的权利。 雷蒙德瞥了空椅子一眼，没领这个情，阴森森的盯着慕景，再次开口，字里行间饱含彻底豁出去的恶意，“慕少将好手段，你是我见过最擅长利用形式的人。别的不说，光是那个助理，明明是我辖区的一员，却被你率先发现她的价值。少将阁下，你不愧是当世名将。” 所谓的名将，其实并不像电影小说里杜撰的那般，随时随地都能布置出精彩绝伦的战术。 名将之所以称为名将，就因为他们能够将现有的一切资源发挥到极致，绝佳的调配力、执行力和掌控力，才是名将区别于普通士兵的特质。 这些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有多难。 雷蒙德的赞扬说的真心实意，然而态度却极端自傲，他仿佛一扇门板似的堵在出口，也不知在谋算什么。 从慕景所在的角度能够看到，雷蒙德向走廊的另一头打了个简单的手势，明摆着是在叫人。所以说嘛，这位上校之前展示他手无寸铁，纯粹就是随便比划着玩的，整个军部的武装都在他的调配之下，他自己是否亲自舞刀弄枪，又有什么区别？ 伴随着外面一阵整肃的脚步声，雷蒙德话锋一转，“慕少将的安排环环相扣，只是错在过于托大——虽然你的计划里诱饵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但你不该亲自来担任这个角色。” 整肃的脚步停止了，雷蒙德的左右各出现一名荷枪实弹的士兵。这只是能够看到的部分，不难想象，此刻的走廊肯定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在雷蒙德无声的示意下，两名士兵端起手里的激光枪，黑洞洞的枪口不偏不倚的瞄准了慕景。 他问对方，“如今这个场面，难道不是慕少将自投罗网？” 慕景对于枪口视而不见，不答反问，“如果换别人来当这个诱饵，能拖得住你吗？” 雷蒙德装模作样的思忖了片刻，摇头，“大概不行。” 然后，雷蒙德也不等对方再说什么，自己补充了一长串，“所以说慕少将，今晚对你而言就是一个必输的局。当然，我还是刚才的意思，你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将领，本来我应该大获全胜，但因为你的运筹帷幄，我却损失惨重。不过没关系，胜利就是胜利，我也不在乎什么大胜还是惨胜，至于失去的那些，我有的是时间慢慢弥补。” 说到此处，他又转向r博士，“博士，我不知道你之前的坚持是不是还因为对慕少将抱有期待，但事情发展你也看到了，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无论如何，慕少将的一条命都必须留下来。但我真的不愿伤害你，我方才对你的邀请依旧有效，今夜事情太多，你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 他倒是真没有说错，今夜确实发生了不少事，就刚才短短时间内的交锋，都称得上兔起鹘落。 乱七八糟的事情多的令r博士应接不暇。 慕景并没有跟着博士一起回顾今晚的利益得失，毕竟在场所有人之中，她才是了解最多情况的那一个。 她仔细揣摩的是雷蒙德说的这番话，特别是他又一次将话题转往r博士身上。博士的能力她很了解，称得上不折不扣的天才。雷蒙德也好，他背后的汉卡克家族也好，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招揽，都合情合理。 然而，雷蒙德前面一句才说要弥补损失，后面一句便联系到r博士，个中深意，容不得她不多想。 只可惜，她还欠缺很多元素，暂时无法拼凑出答案。 慕景不是那种容易钻牛角尖的性格，既然复杂的联系理不清楚，那么便先一步解决当前的危机吧。 比起人与人的纠葛，枪林弹雨的来往倒是粗暴简单的多。 “看来还是要走到这一步，本来我希望尽可能避免丑闻的。”慕景似乎叹了口气，原因无他，一想到需要就丑闻的来龙去脉向元帅解释，她就有些心疼自己。 雷蒙德接过话茬，“我也很遗憾，枉费我设计了因公殉职的桥段，慕少将，是你自己不懂珍惜。” 对方所言与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慕景无奈摇头，“上校，你之前说自己的把柄藏的万无一失，结果转头就被打脸，我还以为你多少能吸取点教训。但是很遗憾，看样子你并没有。你下次再要说把谁的命留下这样的大话，也先衡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说着，慕景摊了摊手，“不过我也很歉意，告诫对你而言大概晚了点，你应该没有‘下次’了。” 雷蒙德完全没听明白，一个字都没听明白，本能的反问，“你什么意思？” “你在问我之前，不如先仔细听听有什么动静。” 雷蒙德自己都觉得自己窝囊，明明是他占了上风，明明只需他动一动手指，手下的士兵就能把慕景达成马蜂窝，可他竟然下意识的听从了对方的话，真的侧耳聆听。 好似，真的有点什么动静。 很细微很细微的“嗡嗡”声，好似什么机械正在嗡鸣，似乎蔓延到了空气中，连带气流都在随之震动。 慕景轻轻阖上一半眼睑，用整个身心在感受。 她慢慢的说，“在每个分区军部的地下都藏有一台超重型机甲，是当今世界最高精尖的武器。所以的炮口齐射，能够在十秒之内将整个军部炸上天。比起几把玩具似的激光枪，这种程度的火力，才能称得上威胁。” 雷蒙德彻底听傻了，比起之前听说十三个实验室都被一锅端了还要更加震撼，他嗓子都变了调，“你是说你启动了超重型机甲？怎么可能！军部里的所有机甲都被密码锁定了！” 第36章 吸血夜034 “密码啊——”慕景懒洋洋的拖长了调子，“你不是给过我了吗？” “那只是解除禁飞的口令！”雷蒙德声色凄厉，他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但问题是，结果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被算计的。 慕景实在懒得动嘴皮了，竖起两根手指冲着凯撒招了招，示意——你来说。 换成一个血肉之躯的活人，只怕当场就被她招猫逗狗似的态度惹毛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帮她说，但幸好凯撒只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最大的特点便是永远以指令为优先。 凯撒接过话茬，“六个普通军区的密码编写都遵循一定的模式，只要有了其中之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推导出相关内容。” 当然，前提是必须具有强大的运算能力。 不过这对于慕景而言根本不是问题，因为她有凯撒。 雷蒙德好歹是一区的副治安官，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他自己给出的口令是什么情况，他自己当然很清楚。尽管他并非密码学出身，但起码的原则还是了解的，凯撒所说的推导，的确存在这样的可能，所以他也预先防范了，给出的只是动态一次性口令。即使凯撒能够从“解除禁飞”推导出“启动机甲”，但也只限于当时，事后密码刷新，自然什么用处都没有了。 雷蒙德不傻，所以当慕景一开始索要密码的时候，无论她如何软硬兼施，他都不曾松口。直到她改口只要临时密码，他才答应了那场交易。 如此防范，真的可以称得上滴水不漏。 然而，水还是漏了……雷蒙德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纰漏出在什么地方。 若是按照人类的品性，在这种时候就应该满是嘲讽，最好能把对手喷的体无完肤。或许真应该感谢人工智能的设定里缺少了人类的劣根性，凯撒的声音还是平平静静的没什么起伏，他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将军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她从拿到口令的那一刻就连接上了超重型机甲，并且一直保持连接状态。” 简单？你将这样的操作称之为“简单”？！ r博士与雷蒙德分明属于两个阵营，但此刻又一次感同身受，不约而同的疯了。 好吧，以凯撒轻描淡写的叙述方式，说起来仿佛真挺简单的。 人工智能对于事件的判断毕竟单纯，完全遵循理性的判断思维，一件事能不能成功，他们只会从可能性进行分析。 就拿今次的事件来说，慕景拿到解除禁飞的口令，而这一口令可以推到出连接超重型机甲的密码，于是慕景可以与机甲进行连接。接下来，只要维持状态，她当然可以一直保持与超重型机甲之间的连接，直到现在。 这一番操作，从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于是在凯撒这里便具备了可行性。 但是，可行，又不代表一定能行。 慕景是活人，不是机器，她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是血肉所铸，不是给点电力就能运行的网络。 一个活人，她的精神力要如何维持高强度的、持续性的消耗？ 况且—— 雷蒙德恶狠狠的道，“你半途还离开了军部！就算你有办法连接上超重型机甲，但是当你离开军部警戒范围的那一刻，密码就会过期，连接也会失效！慕景，你是在故弄玄虚吧？说，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弄出嗡鸣？别以为我这么简单就会上当！” 慕景被吼了一通，满耳朵都是对方的怒喝，一时间听不见那些细微的嗡鸣了。于是只好开口应付，“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远程控制’？” 他当然听说过，也见识过。 但通常意义下的远程操控绝非无极限的远程。 单看机甲方面到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机甲的能量场能够覆盖，从理论上来说是可以远程连接的。机甲的型号当然决定了能量场范围的大小，以超重型机甲来说，之前慕景所去的水塔确实在覆盖范围之内。 可既然叫做“连接”，那就不是单方面。 远程操控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在于机甲驾驶员的精神力。 众所周知，在精神力阈值方面，慕景仅凭一己之力，严重拖了总部高级将领的后腿。 而即便是精神力阈值常年保持在九十五以上的翘楚，以雷蒙德的理解，也不可能完成这样长时间持续性的远程连接。 雷蒙德甚至怀疑究竟是谁给慕景做的精神力测试，不会是弄错数值了吧？ 慕景看着他的脸色阵红阵白的不断变化，最后竟然还是停留在“不敢置信”上面，她也懒得解释了，一道命令直接通过远程连接下达给超重型机甲。 几乎是同一时间，负责看管机甲库的士兵一个紧急电话打到了雷蒙德的终端上。 如果上校先生还有理智，大概率会顾忌外人在场，就算紧急电话不得不接听，至少也会找一个没人的角落。然而他明显不在状态，手一抖，不仅电话接通，还不小心开了免提。 士兵的鬼哭狼嚎瞬间响遍全场，“报告上校，机甲库闹鬼了！那台超……超重型机甲不知怎么启动了！武器正在能量填充！……能量填充已经完毕！它动了，它正向着出口走过去！它……它对着大门抬起了榴弹炮！上校，怎么办？机甲库的门根本挡不住它的一发炮弹！” 尽管这位士兵完全忘了向上级报告的标准用语，但他一番描述堪称现场报道，将机甲库里发生的一切讲的活灵活现。 的确挡不住……信息量太大，雷蒙德本能的只抓住了最后一条。机甲库的大门虽然采取了最新式的合金，但那只能防御正常级别的攻击，甚至可以说，只是防范人类从外部侵入的。 直接操控机甲从内部炮击，过去谁也没有想过还有这样的攻击手段。 慕景从拿到密码开始还不到三小时，便已经彻底打破了所有人的思维定式。 雷蒙德挂断了电话，并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因为他知道没有用，此事的主动权压根不在他手上。 他冷冷的看向慕景，“少将，什么意思？” 慕景嗤笑，“如今，我的命的确在你手上。而同时，你的整个军部也在我手上。我给你最后一个选择，是不是干脆同归于尽？” 第37章 吸血夜035 同归……于尽…… 雷蒙德将这个词在脑子里过了整整三遍，意识到慕景绝不是开玩笑。 因为，明显就是她赚了。 她一个人的性命却换了整个一区军部。 真的把整个军部炸上天，从理论上来说她是没法交代的，然而她本人都折在这里，未来也就不存在交不交代的顾忌了。 等等……她一个人…… 雷蒙德忽然想到了……秦湛，他顿时平添了几分底气。今晚一直在犯蠢，总算还是做了一件明智的事，即使这件事纯属无心插柳。 有了底气，雷蒙德又能端出此间主人的架子了，“之前是我说错话，‘诱饵’这个角色除了慕少将之外，换了谁都当不好，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有本事扮猪吃虎的。不过嘛，慕少将，你在钓鱼的时候，是不是忘了鱼饵上还挂着别人？” 慕景没理会他的一番明褒暗讽，她其实最不耐烦与别人虚以委蛇，如果为了什么目的，她勉强还能够忍受。可如今情势已经彻底向她倾斜，她才没那个心情与对方扯东扯西。 她一针见血的说出那个名字，“你指秦湛。” 雷蒙德更加得意，“我还没有点名呢，慕少将马上就想到了，看样子是真的牵挂。” “当然牵挂。”慕景并没否认。既然她之前敢于公布两人的关系，对于随之会到来的一切麻烦，都有了心理准备。 雷蒙德脸上堆起了笑意，一边往屋内走，一边道，“慕少将果然快人快语，既然这样，我们可以好好谈……” “没什么好谈的。”慕景不由分说的打断他。 她已经搜出了对方的十三个实验室，此事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不，还要更早一些，从她今晚踏进一区军部，或者从她接手这个任务开始，就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雷蒙德绝不会容许他自己参与noah实验室的秘密泄露出去，光是谈谈是根本谈不出结果的，口头承诺的再好，掉头就可以轻易反悔。自古以来，真正能够保守秘密的，唯有死人。 雷蒙德势必会强留下慕景的一条命。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对方的拒绝过于突兀，雷蒙德一愣，抬起的脚步继续往前不是，退后更不是，彻底僵在原地。“可……慕少将的确安排了得力干将看着秦先生，但少将是不是忘了超重型机甲的杀伤力，一旦全面开火，除非是机甲的防护罩，单凭一个梅田梨纱，是万万挡不住的。” “我当然没指望那家伙。”慕景还是该承认什么就承认什么，一点都不扭捏。反正她看到梅田梨纱不仅没把人看住，反而还陪着秦湛一块儿胡闹去探查副治安官的办公室，当时便已经彻底对那两货不报什么希望了。 没料到对方竟然如此油盐不进，雷蒙德终于问出了那个饱含恶意的问题，“你难道要让秦湛陪着一块儿死？” “这问题，我说了大概不算。你不如直接问问他本人？”慕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的办公室里不是装了监控吗？应该不止能够看，相对的，也可以与之对话吧。” 的确可以，而且相当简单，只需要一道指令。 但就在雷蒙德要把那道指令发出去的当口，他犹豫了。 针锋相对往往就是这样，双方的气势总是此消彼长。况且雷蒙德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占过上风，不断的被打压之后，他几乎剩不了多少信心。 他忽然在想，慕景又不是真傻，他都知道超重型机甲的火力之下谁也无法独善其身，难道慕景会想不到？ 允许秦湛来军部的是慕景，公布他们情侣关系的还是慕景。什么人会把自己的软肋无遮无拦的亮出来？ 除非，那根本不是软肋…… 又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 慕景被对方磨磨唧唧折腾的无比烦躁，“你不联系，也行。凯撒，你来，把当下的情况告诉秦湛，听听他的选择。” 搅和进情侣间的这些麻烦事，弄不好是要挨雷劈的。但幸好人工智能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得了命令立马照做。 人工智能的叙述总是条理分明、详略得当，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了，当真没费多少时间。 然而，依然比不上秦湛那边的速度，他仿佛直接跳过了考虑的过程，直接给出答复，“这有什么不行的？简直求之不得啊！这就是殉情，对不对？” 慕景大概是为了让雷蒙德彻底死心，而且她也大致猜到了秦湛会怎样回答，所以一开始就让凯撒开着免提。 雷蒙德这么听下来，怀疑慕景会从中动手脚的疑虑虽然彻底打消，但他照样听得目瞪口呆。 另一边的秦湛当然不知道这边还有个差点被吓死的听众，恬不知耻的提出要求，“凯撒，开下影像，我要看看我家阿景。这种时候，我必须看看她的脸。” 凯撒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自己主人的反应，虽然她只是为不可察的点了下头，但人工智能还是捕捉到信息了，影像接通。 要怪只能怪凯撒的动作太快，影像被联通的那一刻，慕景翘起来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抚平，正好被捕捉到。 秦湛心花怒放——会笑，就代表不生气了吧？ 只要阿景不生气，别说与她同生共死，哪怕现在让他单枪匹马端了整个一区军部，他也能所向披靡。 慕景与他对视一眼，有些事外人看不懂，他们之间倒是无需多言。“看见了？满意了吧？你给我老实呆着。” 上面一句语气还算温和，下一句便有些严厉了，“梅田，对我的命令，你现在是越来越会打折扣了，让你看着人，你就是这样看的？” 给那边的两个家伙一人扔下一句话，慕景不由分说，直接挥手让凯撒切断通信。 梅田梨纱呆愣愣的看着那一边的影像消失，扯了扯秦湛的胳膊，“明明坏事都是你干的，为什么要算在我头上？” 秦湛死不要脸的回复，“因为我和你家将军的关系非同一般呐。” 雷蒙德才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把何为非同一般，有句老话叫做“生死之外皆闲事”，这两人倒好，把生死都绑在了一块儿。 雷蒙德顾不上毛骨悚然，他只知道，自己最后一枚筹码都没了。 对方彻底放弃，慕景反而不急了，哪怕是在战场上也要讲求松弛有度的原则，一味的将对手逼的太紧，反手来一个鱼死网破就不好了。而今夜的这场交锋，直到目前为止连一颗子弹都没有真的出膛，但激烈程度不亚于一场激烈的枪林弹雨。 大棒狠狠敲了一顿，差不多可以给一颗甜枣了。 于此同时，闹鬼的机甲库也暂时消停下来，已经走到门边的超重型机甲堪堪停下步子，填充满能量的炮筒就那么举着，悬在一个危险的平衡上。 看守的士兵别说打电话报告此番新变化了，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喘气的姿势不对，当场击碎了眼下岌岌可危的平衡。 还是那句话，身为始作俑者的慕景，比所有人都更了解超重型机甲的状态。折叠椅的舒适程度有限，但她还是尽可能的舒展身姿。持续不断的头疼，忍耐的着实辛苦。 也是因为秦湛不在，倘若他在，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慕景状态不佳。 凯撒之前报告慕景的精神力数值前所未有的降到七十三，人工智能不会危言耸听，他说出的话，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然而，即使话题数次在精神力上面打转，r博士心中也疑云迭起，但他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有证据让他做实猜测。 这当然不是r博士的错，归根结底都是慕景太会装。 r博士是心存疑虑，在理顺之前不便开口，而雷蒙德则是因为自己处在任人宰割的悲惨状态下，不敢开口。 医疗室中只有慕景一个人的声音，“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做那场交易了吧？” 从刚才起，雷蒙德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但他不敢提。 尽管从原则上来说，交易双方各取所需，是平等的。但究竟是索取报酬，还是施舍报酬，看的是自己所处的位置。 慕景微微一笑。 她的面庞其实生的极为精致，用秦湛的话来形容就是，精致的不像是个军人。所以当她两侧嘴角弯起，看起来当真漂亮极了。只不过，此刻的她眼中没有笑意。倒是也谈不上冰冷，胜券在握，她也确实没有必要故作冷淡。 “你给我安排了以身殉职的戏码，不过很可惜，我当不了烈士。所以，之前许诺给你的条件，我一定会达成。”慕景先摆明了态度，“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承诺，不过应你的要求，换成了你一条命。” 雷蒙德也没法衡量这笔交易究竟是赚了，还是亏了，叹气摇头，“我是真的低估了少将的手腕，早知如此，我应该让你帮我办件事的。” “这正好证明了你的一条命相当值钱，也没什么不好。” 伴随着长长呼出的那口气，雷蒙德好歹定了定神，“我是不是可以问问，为了保下自己这条命，我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第38章 吸血夜036 对方终于能够认清事实，慕景还是挺欣慰的。 起码雷蒙德是个聪明人，之前的种种垂死挣扎也都是人之常情，一旦他认准败局已定，便迅速调整状态，不仅要拿到应得的，他还在试图更进一步，看看还有没有更多的好处。 慕景其实还挺喜欢这样的沟通方式，于是她也直来直去，“一个条件，从你掌控一区noah实验室之后所获得的所有实验资料。” 雷蒙德很想反驳一句——实验室不是我掌控的。 但他很清楚，这种谎话根本糊弄不了对方。 于是雷蒙德换了一个角度，“慕少将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了吗？” “不觉得。”慕景斩钉截铁。“这些资料我自己也能搜出来，直接问你要，不过是想省点麻烦。你不愿交也无所谓——如果你认为自己的命那么不值钱的话。” 慕景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既然十三个实验室已经落入她手中，哪怕将之翻个底朝天呢，也能从中找出要找的东西。 只不过其中藏有两个隐患。 一则，以雷蒙德的风格，绝不可能将最重要的资料放在一处。最有可能的操作方式是将其分成若干份，每个实验室各自拿到其中之一，并且针对性的开展研究。 这也解释了为何雷蒙德不惜放大被发现的可能，也要折腾出十三个实验室，毕竟普通人都懂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更是如此。 二则，对于最核心的资料，雷蒙德一定设了防护手段，不排除最极端的那种，直接销毁。 以如今的信息化手段，即使雷蒙德本人坐在这里，他若是要远程销毁，也根本没任何难度。 慕景本意当然不想冒这种没意义的险，所以决定与对方好好谈谈。 对于自己能做到的事，雷蒙德当然更加清楚，在这瞬间，他不是没有想过干脆来个鱼死网破，只要动动手指便能够能毁了最核心的资料，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就只是白忙一场，什么都别想得到。 这样的念头的确挺过瘾，但雷蒙德承担不起之后的代价。 他思忖再三，终于还是决定问出当下最大的顾虑，“我办公室里所安装的监控，来源是什么，慕少将想必也有了猜测，你真的确定能保下我一条命？” 慕景近乎懒散的反问，“怎么，你认为我没本事从汉卡克家族手里留下你一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就将自己放到了与整个汉卡克家族对抗的立场上。 那可是整个汉卡克家族。 而她，只是一个人。 即使她真的有勇气与一个历史悠久势力庞大的家族作对，此刻难道不应该慷慨激昂一点吗？ 怎么反而懒洋洋的？ 但雷蒙德马上意识到，这才是最适合总部少将的态度。她凭借卓越的功勋坐上如今的高位，成了元帅洛伦丁最信任的人，凭什么还要对一个靠祖上荫蔽的家族卑躬屈膝？ 雷蒙德深深苦笑，却是冲着自己，“我是家中的旁支……” 还没听他把话说完，慕景撩起眼皮扫他一眼，心说你们家族的老套和古板真是够了。 雷蒙德也不指望外人能理解，他也不知怎么，忽然想说说，“在家族内，旁支本来是没有地位的。但我比较幸运，因为各种原由和巧合，我被安排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又因为正职一直空缺，于是更显得我的身份特殊，慢慢的在家族中也能说上几句话。” 慕景当然没有兴趣听大家族里的恩怨情仇，但抛开这些，对方的话里还是有点儿信息量的——也不知雷蒙德是无意抱怨，还是故意暗示。 但能够接触到这类信息的机会真的不多，慕景没有浪费，强按下越演越烈的头疼，打起精神仔细听。 到此为止，慕景大概听出了两个关键点——与很多人猜测的差不多，没有多少功勋的雷蒙德却能坐稳一区副治安官的位置，的确是靠了家族支撑。而与此同时，汉卡克家族将他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的确别有深意。 慕景正想着还能不能听到点别的，雷蒙德却自己打住了。 他自嘲的一晒，“我说这些干什么？也是疯了。我还是问问，慕少将之后要怎么安排我吧？” 雷蒙德关注这个也不奇怪，慕景只允诺留他一命，但活着的方式也着实太多种了，光天化日之下自由自在，暗无天日被囚禁一辈子，都叫活着，但其中区别又岂止天上地下？ “你的事，元帅早已知道，他会安排你的。”在这方面，慕景绝无可能瞒着元帅擅作主张。 不过她马上又补充一句，“但是你大可以放心，既然我已经从你这里拿到了密码，答应你的条件，不管元帅怎么想，我定然会做到。”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雷蒙德会如此说，证明他此刻已经不折不扣的相信慕景，不管是被迫也好，还是被折服也罢，总之，少将阁下便是他今后仅有的救命稻草。 雷蒙德接着又说，“我眼下想的是还有什么筹码可以与少将交换。” 慕景果然没有看错他，当真是位擅长审时度势的翘楚，汉卡克家族选了他一个旁支来执掌一区军部，也并非毫无道理。 “你想换什么？” 雷蒙德早料到她一定会感兴趣。 从慕景启动超重型机甲开始，她便掌握了彻底的主动权，她本来可以简单粗暴的直接锁定局面，一个字的废话都不用和他说。 但是慕景还是用了比平常多了许多倍的耐心与他周旋，担心noah实验室资料被毁只是一个方面，还不至于完全让慕景束手束脚。慕景直到此刻还没有彻底撕破脸，足以证明她还有其它想要的东西。 “换我这一旁支的立足之地。” 才说完，雷蒙德又担心自己是不是有点狮子大开口，连忙解释，“其实我这个旁支也没多少人，我父亲早就不在了，母亲常年生病，还有一个小我十来岁的妹妹——主要就是她，这件事说来实在俗套的很，但我真的不想她为了家族的利益去联姻。本来我自己是可以阻止的，但现在这个状况……假如婚事不合我妹心意，我母亲肯定没有办法阻止。” 又急切又杂乱的说话方式，使得雷蒙德从头到脚好似换了一个人，惹得慕景都多看了他几眼。 等对方说完，慕景也不表态，只问，“你准备拿什么来换？” 轮到雷蒙德犯难了，“我也想不出自己这里还有什么是少将看得上的东西，不如你直接说？” 慕景也不同他客气，当真直接说，“冰原科考。” 四个字砸出来，雷蒙德还没反应过来呢，先砸醒了神游太虚的r博士，老头瞪大了一双牛眼，比提问的慕景还要更加急切。 第39章 吸血夜037 汉卡克家族，不能说发迹于冰原科考。但家族能有今天的地位，冰原科考居功至伟。 在当今这个信息传播极快的社会，没有什么事件比冰原科考更加奇葩了。说它保密，偏偏此事称得上是真正的家喻户晓，马路上随便拽一个人，他都能准确说出“冰原科考”四个字。可如果说它人尽皆知，似乎又并非那么回事，所有人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虽然人人都知道科考这回事，但究竟考了什么，却谁也说不上来。 雷蒙德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慕景要查此事，身为汉卡克家族的一员，他本人的确是一个突破口。 而关于冰原科考的消息，也的确具有相当的价值。 冲着这份价值，一旦雷蒙德提供了相关信息，以他对慕景为人的了解，肯定她一定能够帮自己看顾家人。 但问题是雷蒙德并不打算用这个来交换……确切的说，他没有这个胆子。 雷蒙德尽可能放缓了语气，试探着与对方打商量，“慕少将，我给你说实话，关于那次科考我了解的真不多，毕竟是我爷爷那一辈的事，我家是旁支，对于这些核心事件了解的真的有限。要不我拿别的来换，你还想要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副治安官也是可怜，走投无路的他上赶着去交换。 “不行。”拒绝竟然来自于r博士，“我们只要科考的信息。” 严格来说，r博士在这个时候插嘴实在是有些越界了，虽然慕景不至于与他计较，但还是下意识的多看了他一眼。 r博士不甘示弱的回瞪着她，大概真的是情绪太强烈，光是眼神都将他的想法表现的很明确——别心软，这个信息对你很重要。 慕景倒是明白重要在什么地方，r博士一直怀疑她接受不了基因改造，究其根本是冰原物质缺乏，光是听名字，便知道该物质与冰原科考联系匪浅。 但怀疑归怀疑，与科考相关的事水太深，深到连r博士这种身份超脱的人都难以介入，他没条件进行相关实验，更加没办法证实自己的推论。 雷蒙德多少还是将希望寄托在慕景身上的，可是等了一小会儿，也不见她开口，只得死心。 “当年去冰原的是我的伯公，不过那时他还很年轻，军衔和我如今是一样的。” “知道，诺曼上校……不，他退役之前已经是诺曼上将了。” 慕景曾经看过科考队的名单，也对相关人员进行了调查。当然，过程非常艰难。 不过诺曼上将实在太风云，曾经一度被认为是元帅一职的最有利竞争者，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被洛伦丁顶替了。大概也是觉得仕途走到了头，继续留在军中也没有多大意思，诺曼选择了退役。 但有些人，即使退役，也不可能退的干干净净，诺曼留在军中的关系错综复杂。 像雷蒙德这样一眼看上去便关系匪浅的倒还好，真正可怕的是埋在地下的根系，不是有个说法吗，一棵大树如何枝繁叶茂，它的根系就会多么发达。 关于这方面，虽然慕景从来没有与洛伦丁谈论过，但她相信，元帅不可能让军中藏着如此大的隐患。他迟迟没有下手，大概是还在排查清理哪些人是诺曼留下的，如果不能一网打尽，难免会打草惊蛇。 也或者，洛伦丁的清理已经开始慢慢着手了，今次大概就是其中的一个步骤。 雷蒙德既然已经开口讲述，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拿硬着头皮继续，“那我再说一点慕少将不知道的——更确切的说，没有多少人知道，就算在家族内部，都是秘密。” 慕景要听的当然就是秘密，只不过她怎么觉得对方的讲述有些不靠谱，简直像是在临场编故事，“既然是秘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诺曼又不是他的亲爷爷，哪怕真的有什么重要到不得不交代下去的秘密，也不会选他这个旁支。 “我无意中在伯公的书房里看到过两张照片……” 更多的细节雷蒙德没必要讲，真的是非常凑巧的场面—— 当时他正要被家族安排来一区，伯公诺曼找他谈话。他本人按时去了，但诺曼却临时有了别的事离开书房几分钟。 大概是考虑到时间不会太长，而且也笃定小辈不敢乱动他的东西，于是一堆资料就任凭摊开散在桌上。 雷蒙德也正如诺曼料想的那般，老老实实的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目光低垂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一眼都不敢乱飘。 只能说起风起的不是时候吧，那风也实在刮的邪性，好死不死就卷了两张照片落在他的脚边。 雷蒙德身为一个旁支，在家族中过着怎样如履薄冰的日子，根本不足为外人道，方才对慕景说的那几句也只是浮光掠影。所以，当两张照片落在脚边的刹那，雷蒙德冷汗都吓出来了。 不为别的，他不想、更不敢看到伯公的任何资料。 随后他的行动根本没有过脑子，他用最快的速度捡起照片放回桌上。 大概是因为桌面上本来十分凌乱，几分钟后回来的诺曼并没有发现有些东西已经不在原位，另外，也没有将墙角那个晚辈的一脑门的冷汗放在心上。 雷蒙德事后回想，在当时无比紧急的情况下，他真的顾不上仔细看照片，大概真的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结果吧，他发现自己对于照片里的内容，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照片呢？”慕景问。 就今天一晚上，她已经连续两次遇到照片了，而且似乎还都是相当关键的证据。 夹在黄维然挂坠盒里的合照，可以理解成那个男人故意留下了和安蜜儿热恋的证据，也不知是想要威胁谁。 如果以同样的逻辑来推理，诺曼也不是傻子，他干嘛非要将照片印出来？保存电子数据，再用上妥善的加密方式，不好吗？难道是故意留下实体证据？ 或者说，照片并非诺曼自己弄出来的，他收到了来自于他人的威胁？ 不管怎样，慕景的确对照片有了莫大的兴趣。 “我哪里知道，我就看了一眼。”雷蒙德苦笑，“这件事说起来有点不可思议，我能从头讲吗？” 第40章 吸血夜038 “2047年，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一年，由多方组织共同牵头开展冰原科考。”雷蒙德果真从头开始讲，而且还是一个相当平淡的开头。 不过平淡不代表没有信息量，所谓的“多方组织”本来就值得好好推敲，这大概也是冰原科考无比神秘的原因之一，迄今为止，除了当初的实际参与者，没人能说得清究竟有哪些势力真正参与了科考，去了冰原。 当然，知情人还需要再增加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条件——活着。 慕景曾经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了一张当年科考队的合照，照片上的都是核心成员，包括一部分科研人员以及好几位官员。 没错，又是照片，有图有真相的老话真的没有说错，只要排除造假的可能性，图片信息的确要比文字信息更加靠谱。 但是，靠谱却不代表有用，慕景辛苦寻访多年，发现照片上的面孔半数都不在了——引申意义上的不在了，因为意外、生病、殉职等各种理由离开了人世。至于幸存下来的那部分，已经去了慕景触及不到的高位。 要不她怎么如此看重与雷蒙德的交换呢？尽管正如他自己所言，旁支的地位边缘的不能再边缘，但他好歹姓“汉卡克”，这大概是慕景眼下唯一能接触到的突破口。 慕景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我伯公诺曼上校当时担任的是护卫任务，负责的只是外围，这一点慕少将应该也早就知道了。” 慕景继续点头。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格外不解。尽管近些年有不少人都假借冰原科考的东风上位，是真是假也不好说。但诺曼的发迹真的很违反常理，不管科考本身如何功勋卓着，一个外围护卫人员的成就无论怎么看都极其有限。就算他是汉卡克家族的一员，也不可能通过这么一点“功绩”青云直上。 背后必然还有隐情。 而隐情极有可能藏在雷蒙德正在讲述的故事中。 “我在伯公书房里看到的照片就是他带领的那支小队的合影……” r博士极其不耐烦的打断，“我们不关心什么小队，护卫能有什么异常？我么想知道的是关于科考的部分，诺曼上校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 对方的语速太快，等他一口气说完了，雷蒙德才有机会开口，“不，博士，护卫有异常，而且还是很大的异常……” 他肯定是想到了某件极度诡异的事，脸色刹那间变得无比难看，白日见鬼也不过如此。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慕景当然不会容许雷蒙德临阵脱逃，追问，“什么异常，说清楚。” 雷蒙德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还是考虑到有求于人，才终于积攒起了丁点儿勇气，从嗓子眼里挤出了答案，“整支护卫小队……被替换了。” 慕景愣了一愣，不确定真的理解了对方的意思，“换了人去执行护卫任务？也算不上多么稀奇。有些任务因为本身性质比较特殊，在挑选执行队伍的时候谨慎一点也正常。要不就是原本的队伍有别的安排，换一批人，也属于正常调配范畴。” “不是这样。慕少将，不是你说的这些情况。”雷蒙德连连摇头，已然十分语无伦次，“队伍还是原来那支队伍，但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些人……不，这么说也不对，他们的身份没变，只是人变了。” 之前便觉得雷蒙德的神色好似白日见鬼，原来是真见了鬼，听听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慕景有点遗憾没把曾柏元弄过来，这种事是他最擅长的。 由于少了能干的副官，光杆司令的少将阁下只好亲自上阵，指望对方讲清楚是不可能了，能够看出来，光是刚才那几句已经透支了雷蒙德的勇气，他正无比惊恐的望着这边。 慕景试着梳理一下过程，“去冰原执行护卫任务的队伍并没有更换，而且应该是诺曼上校的部下？” 雷蒙德犹豫了片刻，好歹点了点头，但马上又补充道，“去的时候是没有换。” 慕景感觉心好累，但还是只能继续，“可是，你又说人被换了……难道是回来的时候被换的？那身份没变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同的人还能顶着同样的身份？” 这推测怎么听怎么矛盾，可雷蒙德竟然还是点了头。 慕景觉得不太对味了，“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他们被冒名顶替了？” 雷蒙德没再点头，但他惊恐的表情比什么都更能说明问题。 慕景又一次按了按额角，头疼一直没有停歇的折磨着她，但她此刻却感谢这份疼痛，因为疼痛是最能让人保持清醒的猛药，让她不至于那么简单被上校的恐怖故事带偏。 她提出一个逻辑上的瑕疵，“一个两个被冒名顶替，或许有操作的可能。但当时执行任务的有多少士兵？怎么可能被全员替换——而且此事没有任何记载，甚至没有任何传言，也就是说，一切都要必须在悄无声息中完成。我不认为有什么力量可以做到这一点。” “三百一十二。”雷蒙德给出了一个数字，随即他又意识到说的不清不楚，赶紧补充，“当时整支队伍共有三百一十二名官兵，最后从冰原回来的，除了我伯公，三百一十一人身份之下都换了另一副皮囊。” “换人却不换身份……好吧，大概有些势力真的有本事做到，但一个两个还勉强，可此事的难度会随着人数的增加呈指数倍增长。你刚说多少？三百一十一？我就直说了，你们汉卡克家族做的到吗？” 汉卡克家族做不到。 当世任何一个煊赫的大家族都做不到。 雷蒙德嗓音干涩的厉害，“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操作的，但它就是发生了，我后来核对过任务前后护卫队的名单，还有一些别的人员资料，经过多方印证能够确定，两份名单完全一致。” 名单和佐证资料，说明了前后身份的一致。 “但是……”雷蒙德咽了口唾沫，只可惜并没有缓解嗓子的干涸，反而引起火辣辣的疼痛，“就那两张照片，拍的明明是同一支队伍，但是，我伯公之外的每一张脸都根本不同，他们肯定不是同一批人。” 在一大片被李代桃僵的面孔中，唯一一张保持原状的，反而显得尤为诡秘。 第41章 吸血夜039 慕景仔细体会了一番，倒是理解了雷蒙德所讲述的故事，但依然还有众多疑点，“先不说当初究竟是怎么做到全员替换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三百一十一个冒牌货，不可能一丝风都不露。” 对方不再追问当年的事，雷蒙德还是相当感激的。此事虽然不能以正常逻辑来推论，但可以换条思路，看看当今世上谁有本事做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一个家族无能为力。 但如果是数个大家族联手呢？ 譬如所有从冰原科考分到一杯羹的豪门？ 其中的水有多深，根本容不得细想。 不过倒是解释了为何整支队伍都被调换，偏偏诺曼一人幸免，毕竟他是汉卡克家族的一员，而且还是本家继承人。倘若当初几个家族真的联手，彼此利益交换肯定必不可少，而汉卡克家族这边提出的，必然有“保下诺曼”这一条款。 慕景提出要求，“把那些人的名单给我。” 关于此事，她没法全盘相信雷蒙德的说辞，决定亲自查。 从常理去看，身份其实比本人更容易锁定一个人。这大概是如今世界最可悲的一件事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血肉所铸成的身躯，来龙去脉的经历，与他人彼此纠葛的情感，每一样都要围绕着他本人展开，仿佛就此形成了一个个独立的个体。 但是，具备了如此多细节，“我证明不了我是我”的问题始终存在。即使顶着自己与生俱来的脸孔也无济于事，特别是在如今这个整容整成了家常便饭的时代，长成什么模样，真的不能说明什么。 我是谁？ 你是谁？ 他又是谁？ 最后看的终究还是身份。 慕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感慨，但也只是一瞬，多愁善感的人永远成不了前线将领。她此刻的更多的反而是庆幸，不管怎么，查一批有身份的人，总比查一群只知长相的人，要容易多了。 至于那三百一十一个被替换掉的本尊去向，慕景已经不打算追问了，没有意义。 但雷蒙德却在摇头，“我就算把名单给你也没有用，你找不到他们的。” “找不到？”慕景一愣。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质疑她的能力，更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奈的事实。 慕景一下子明白了，“难道这些冒牌货也……” 雷蒙德似笑非笑的抽了抽嘴角，“只能说是报应，当他们顶替别人的时候，就应该料到总有一天自己也逃不过。” 慕景默然。 冒牌货们当初是否知道自己是在顶替别人？那是必然的。要完美的扮演成别人，多年过去没有泄露半点风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无比小心谨慎。能让三百多号人隐姓埋名的过着别人的生活，操作者们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而这些代价到了冒牌者手中则变成了过去想也不敢想的好处。 至于冒牌者是否知道被他们顶替之人的下场，慕景也倾向于……知道的…… 有些事无需刻意去追查，随便一句道听途说，或者只是不经意的想象，都指向最终的答案。 也难怪连雷蒙德这样的人都会说出“报应”二字。 表达完了嘲讽，雷蒙德意识到还是应该说说他查出的细节，前面说的那些主观臆断的居多，只怕不足以换取慕景的承诺。 他稍作整理，然后就开了口，“虽然当日在书房里我被吓得够呛，但后来意识到两张照片的区别意味着什么，我认为可以顺着相关线索深入调查。” 这么大费周章的用意是什么，他略过没提，但不难想象。 “完成科考的护卫任务之后，那支小队一回来就被解散了，公开的理由是模棱两可的建制改革。但是，所有人员并没有退役，而是打散分到了不同的部队中。” 慕景插言问道，“是正常调职吗？” 打散的原因很简单，三百多个冒牌货凑成堆，无意是核武级别的炸弹。为了减小“爆炸”威力，当然要把他们化整为零。 雷蒙德表示肯定，“正式调职，而且相关手续一应俱全。其他参与进来的家族是什么行事风格我不清楚，但我家里的那些长辈，绝不会在这些方面留下纰漏的。” 慕景于是打消了要从中做点什么的念头，不过幸好，她本来没有对此抱太大的期待。 话音都落了好一会儿，雷蒙德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自己刚才究竟以怎样不屑的语气说了什么。 他活到今天，走过的每一步都借助了家族的光辉，但显然从今天开始，他将成为家族的背叛者，与家族追求的方向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雷蒙德没能避免一阵空落落的难过，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又感到了一阵脱离束缚的轻松，语速都加快了不少，“既然能从档案中找到这些人，我当然要设法见一见本人，他们不仅是知情人，更是参与者。正是在寻访的过程中，我发现了更加不对劲的事，不管我要找谁，最终找到的都只是一张死亡通知单。一个、两个也倒算了，可是上百人都是同样的下场……” 雷蒙德倒抽了一口冷气，“慕少将，不瞒你说，我曾经一度以为是家族对我我的警告。你今天也了解到了，我的行动大半都在家族的监控之下。所以当时我以为，是我的调查触及到了家族的核心秘密，于是他们用了如此极端的手段来切断我的线索……说来真是可笑，但当时我真的快被吓疯了。” 慕景应了一句，“但并不是针对你。” “不是。” “证据呢？” 雷蒙德说明，“冒牌货的死因——多种多样。其中不乏事故、意外、生病等各种从情理上说得过去，并不过分的理由。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根本不会觉得这些死亡有什么问题。” 慕景明白对方的意思，如果单纯为了威胁，死因当然越恐怖血腥，效果越好，譬如说来一起大规模的爆炸案，威慑力绝对一流。 但方才他所例举的这些死因，太不显山不露水了。 平淡的就好似慕景曾经追查过的科考队其他成员最后的结局。 死亡成了一种手段，将他们存在于世的痕迹彻底的擦干净。 也将科考的秘密深埋在了冰原冻土之下。 第42章 吸血夜040 “我问你，关于照片的来历，你有过推测吗？” 雷蒙德一愣，感觉慕景的关注点有些偏离核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逼问手段？从不同的角度旁敲侧击，如果他真的有所隐瞒，在这个过程中很容易露馅。 不敢怠慢，雷蒙德老老实实的回答，“应该是我伯公自己保存的资料吧。” 慕景嗤笑，“诺曼是傻子吗？他留这东西来干什么？” 即使已经注定成了家族的叛徒，可要当着外人的面评论自家长辈是傻子，雷蒙德还是没有那个胆子。他自动的忽略了对方前面半句话，只针对后一半作答，“大概是用来威胁什么人的吧。” 要不然两张照片相互对比还能比出什么结果？ 无疑就是一份板上钉钉的罪证。 “我同意你‘威胁’的说法。但除非脑子不正常，没人会留下足以威胁自己的证据。” 对于汉卡克家族来说，三百多号……不，真货和赝品加在一起应该是六百多才对，听起来人数真的不少了，但他们的生死似乎还不至于被家族记挂。才死了不到一千人，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但此事的麻烦之处在于与冰原科考挂钩，它就好似一个线头，线头本身无关紧要，真正让大家族们不寒而栗的是线头后面坠着的东西。 那些秘密被埋藏了太多年，好似雨前的春笋，积攒着破土而出的力量，只需轻轻拽一拽线头，它们就会冲破泥土的桎梏。 面对整个世界。 或许，还会毁灭整个世界。 雷蒙德在慕景的提示下，呆愣了至少半分钟，才勉强再次开口，“少将是在暗示有人威胁我家伯公？” 这岂止是暗示，就差直接明说了，只是相当浅显的推测。 但雷蒙德接受不了，甚至可以说，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设想过。 慕景已经算是当世我行我素的翘楚了吧？她没有显赫的出身，唯一称得上凭借的只有元帅的信任，但洛伦丁也不是什么什么人都会视作心腹的，这份信任完全是由慕景的能力进行的等价交换。 可即便是慕景，雷蒙德也不相信她敢于单枪匹马与整个汉卡克家族对着干。要不她今日怎么就死死盯上他了呢？说的不好听，这就是柿子专挑软的捏。 连慕景都做不到的事，还有什么人能做的到？ 敢于威胁汉卡克家族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将军，打断一下。”凯撒忽然出声，“曽副官传信，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请求下一步指示。” “动作还挺快的。”清理noah实验室的任务全权交给了曾柏元，慕景从来不担心他完成不了任务，也只是时间快慢的区别。 “他结束的正好，让他以最快速度过来……”慕景半途看了雷蒙德一眼，续上话头，“一区这边有很多事需要他善后。” 善后，真的是相当委婉的说辞了。 雷蒙德只用了一秒钟便理解了言外之意，简要来说也就是八个字——清理“战场”、处置俘虏。 身为俘虏的雷蒙德越发战战兢兢，不知会被怎样处理。 慕景重复了一遍她的要求，冲着雷蒙德摊开手，“把名单给我，我承诺照顾你的家人。” 其实给与不给对于雷蒙德而言真没太大区别，他方才说那些，也并非担心慕景做白工，他只是觉得反正都已经说了，多说几句便能博取更多的好感，慕景的承诺就越可靠。 “名单在我终端里。”他一边通过终端将资料拷贝给慕景，一边说明，“名单仅此一份，我没有在其他任何地方进行备份。里面还附带了我之前调查出的一些相关情况。” 慕景收了东西，倒是愿意多说几句，“之前讨论的那些对你本人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 只要排除了对家族盲目的崇拜，单说他自己的事，雷蒙德倒是非常敏锐。“是，我明白。” 慕景肯定不会同自己的敌人讨论这些事，一个聪明的将领绝不会过早树立敌人。 而雷蒙德也绝非她的盟友。 那么，为了避免今日的谈话泄露出去，至少在慕景的有生之年，她都不会放任雷蒙德离开自己的掌控范围了。 “我会让曾柏元尽可能妥善的安置你。”慕景留下了这么一句，当然算不上宽慰，顶多是胜利者的宣判。 但在当前的情况下，慕景没有直接杀人灭口，已经足以让雷蒙德感激涕零了。 同时他也深深的松了口气，他不清楚慕景对他的杀意有多浓烈，但即使如此，她依然能够遵守交易的条件留下他一命。以此类推，她说过会照顾他的家人，必定不会食言。 曾柏元接到命令之后来的很快，没有半句废话，只同慕景交换了个眼神，便将雷蒙德带下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r博士立马就扑了上去，不由分说的将一个检测设备戴上了慕景的脑袋。把少将阁下的脑袋当成玩偶去摆弄，也只有r博士做得出来，偏偏慕景对此也无可奈何。 仪器的功能相对简单，主要是测试精神力数值的。 刚一联通，屏幕上就弹出一道乱七八糟的波纹——没错，只能用乱七八糟来形容，那些数值一点都不平滑，反而像是过山车一般骤上骤下。旁边的警报灯还在凑热闹，急速闪烁的红光快要把r博士的眼睛闪瞎。 对于别的事，r博士或许没那么敏感，可这波形图，他只用瞄一眼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嗓子就吼了出来，“你怎么还连着机甲？你别告诉我，你刚才一直保持连接状态？！” 持续绵密的头疼让慕景没力气搭理发火的老头。 代为回答的是凯撒，“将军一直保持与超重型机甲的连接状态，时长已达到四小时五十三分钟。” 快五个小时了。 r博士试图回忆一下机甲驾驶员记录在案的最长连接时长是多久，但马上意识到没有必要，慕景的数值已经突破太多。 而且她连接的还是超重型机甲——此类机甲的常规配置是一正三副驾驶员。 更不要说其中的很长一段时间她进行的还是远程连接。 无言以对的r博士在原地僵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不甘心，干巴巴的挤出一句，“你不怕精神力彻底透支变成白痴吗？” 第43章 吸血夜041 “没那回事。”慕景硬生生的挤出一句，语调听上去有点阴郁，“还不到断连的时候。” r博士没太听明白，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凯撒——每逢类似的时刻，他便觉得人工智能真是万能，除了常规用途之外，还能充当代言人的角色。 凯撒任劳任怨的替懒得说话的主人解释当前的情况，“博士你要知道，我们的人手此刻已经全部分散出去执行清缴实验室的任务了，如今在军部里的只有不到十人，而雷蒙德却掌握着整个一区兵力。” r博士越听越糊涂，“他不是都已经成阶下囚了吗？哪里还有什么兵力？” 慕景问，“他缴械了吗？” 这么一说，r博士终于反应过来，的确，雷蒙德依然还是一区兵力的实际控制人。都快被他之前老实的表现骗了，别看他交出了陈年旧事当做交换，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主动提出彻底交出一区密码。 雷蒙德所有的行动都是在超重型机甲的威慑下做出的，一旦慕景断开与机甲之间的连接，威慑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r博士不免有些慌，“那怎么办？” “曾柏元不是来了吗？”慕景不算解释的解释了一句。 凯撒好心的补充，“曾副官熟悉一切日常军务，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面接管整个一区的兵力。” 在这方面，哪怕雷蒙德是地头蛇，也忽悠不了曾柏元。 安慰完老博士，人工智能的婆婆心居然还有余热没有发挥完，又转向自家主人，“将军，我认为你现在可以断开连接了。你之前在汉卡克上校面前表现的游刃有余，他已经完全被你震慑住了。他被曾副官带走的一刻，我监测了他的身体数据，属于极端消极的状态，他应该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还等什么？r博士又一次跳脚。简直不能理解慕景怎么等的下去，难道持续损耗精神力的人不是她？难道头疼欲裂的人不是她？ 慕景还是一贯的处理方式，应付不了老头，她也索性不去应付，将重点放在凯撒身上，“先跟我去见见那个‘小叶’。” “将军，去之前我还是要建议，你如今的状态并不适合见她。” “不适合就能不见吗？”慕景如此回应，等于是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分割线—— 一区军部的背阴处竟然藏着一片密林，从外面看只是一个低缓的小土坡，矮趴趴的毫无气势，但真正深入其中，才能体会到被树林包围的压力。 此刻的小叶就被密密扎扎的树荫压的喘不过气来，如果是纯黑一片说不定还好点，悬在半空的血月给整个世界笼上了一层暗红色的纱，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好似被血浸染了一遍。 但最让小叶害怕的，还是堵在她面前的一人……一狼。 对于慕景，她还是认识的，起码知道对方的姓名与身份。她有些不敢与对方交流，因为对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阴郁了，特别是在当下的环境中，简直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血族。 小叶本能的挪开视线，目光躲躲闪闪没处安放。 是的，她怕慕景，但是更怕对方身边蹲坐的灰狼，那匹狼过于高大健硕，铜褐色的狼目是整片树林里最亮的东西，射出噬人的光芒。 慕景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一会儿小叶惊慌失措的模样，公平的说，是挺惹人疼的。 不过，她大概真的是天生铁石心肠，看了一会儿便施施然的评价，“用得着这么害怕吗？你又不是看不出他的身份，你们都是同类。” “什……么……”小叶又怯生生的瞄了一眼灰狼，飞快的一眼，生怕看久了会激怒对方，直接扑上来一口吞了自己。 她不明白，这个“同类”是如何定义的。 灰狼……凯撒真的给出了反应，起身慢慢的往前踱了几步，脚掌厚厚的肉垫踩碎了地面的枯枝败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小叶浑身都在抖，仿佛无比渴望夺路而逃，但好似被什么力量钉在了原地，半步都挪动不得。 钉住她的，只是慕景的眼神，少将阁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穿她所有的恐慌都是惺惺作态，笃定她根本不会逃。 凯撒前进了几步，最后停在一个相当微妙的位置上，足以让对方感受到威胁，但同时威胁感又停留在可以忍耐的范畴内，不至于立刻爆发冲突。 凯撒没再蹲坐下去，而是保持直立的状态，微微仰起头便能够与小叶对视，然后他仿佛说了一件不怎么相干的事，“小叶小姐可能不清楚，我的核心模块中植入了一个功能，可以侦测半径五十米之内的人工智能。” “……”小叶完全搭不了话，似乎无论说什么都将是个错误。 凯撒既没有故意卖关子吊人胃口的恶趣味，当然也不会考虑有些话说的太突兀别人能否接受的问题，他所说的任何话，要么符合逻辑推理，要么源自主人的命令。 而接下来的这一句，两要素俱全。 “小叶小姐，你的内嵌编号是机密，我暂时无法读取。但我已经获悉了你的通用名——‘小叶’只是简称，全称应为‘叶卡捷琳娜’。以命名规律可以推测，你应该是和我同批次生产出来的人工智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肯定是弄错了……”小叶磕磕绊绊的否认，虽然没什么气势，不过挺符合她当前小助理的人设。 “当然不排除判断错误的可能，但你是人工智能的可能性已超过97%。” 慕景冲凯撒摆了下手，将话题接了过来，“不仅如此，你是军方所属人工智能的可能性也超过了97%。我调阅了相关资料，代号‘叶卡捷琳娜’的人工智能目前是‘无主’的库存状态。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流落在外，还认了个女明星当主人。” 完全由可变形材料打造的人工智能，造假甚至超过了超重型机甲，每一部自出厂开始便被军方记录在案。 哪怕是官拜少将的慕景，也仅仅只是拥有凯撒的使用权。变形人工智能的所有权严格归属于军方。 慕景此刻不由的带着点恶意去想象——如果她给元帅打个报告，告知本该在库存中的叶卡捷琳娜不仅流落民间，而且还化身成某明星的小助理，洛伦丁那老头的表情不知会有多精彩。 第44章 吸血夜042 “这是打算拼一把了吗？”慕景的兴趣明显比之前更加浓厚。比起装模作样的害怕，小叶亮出一双匕首的模样明显有趣多了。 小叶反手握着匕首，是了，匕首也是变形材料变幻出来的一部分，她面露凶恶的直视对面，“慕少将，你将我逼到这个地步，是算准了一定能将我扣下吗？” 真不能怪小叶会这么想，方才慕景特意提到“军方所属”，简直暗示意味十足，摆明了故意要让人误解。好似特意设计这一场会面，而且还把人截在月黑风高的林子，就是为了方便慕景替军方回收“流落在外”的人工智能。 被揭穿身份的整个过程都太突然，几乎已经超过小叶的运算极限，她甚至没法判断对方究竟是有了铁证如山，还是单纯的在诈她？ 小叶似乎体会到了人类独有的头昏脑涨，她没法考虑别的，只知道自己绝对不想回到军方的……人工智能专属仓库。 就此亮出兵器，是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叶卡捷……还是称你为小叶小姐吧，你应该比较喜欢。”没人要求凯撒，是他自己主动改口，堪称善解人意。“你认为这样抵抗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要试了才知道。”小叶不肯放手，反而攥紧了匕首。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对方——论起一些检测功能，她当然也有，“凯撒，你的能量逼近警戒线，无论怎么看，都是我的胜算更大。” 凯撒摇了摇头。他本身也是人工智能，加之此刻还是灰狼形态，可他一双铜褐色眼睛里承载的分明是同情。他确信小叶的身份，也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同类。 凯撒语速缓慢的规劝，“你能不能赢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赢不了将军。” 小叶摆明了不信，还带着鄙夷打量慕景——尽管她比普通人强了不少，但她依旧只是血肉之躯的活人，哪怕只看“身体强度”一个指标，都不知比人工智能差了多少倍。 不过小叶能够猜出为何对方如此自信。 小叶冷冷的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与别的人工智能不同，我没有限制，即使杀人也不在话下。” 凯撒的确搞错了，他愣了愣，“怎么会没有限制？” 所谓的限制，是每一部军用人工智能出厂之前都必须打上烙印。原因不言而明，他们太强大了，若是不加限制的随便放出去，弄不好就会成为毁灭世界的杀人兵器。 不，他们比兵器还要更加恐怖，兵器还需要使用者，但人工智能却具备极高的自主权限。 不过军方添加这层限制的行为也相当纠结，毕竟这些人工智能制造出来的根本目的就是杀人的，他们会被装载于机甲之上，成为机甲操作核心。 于是没有别的办法，军方只好在这条限制上又加了一个临时性解除条件——主人明确的命令。 用凯撒来举例，他可以杀人。起码在充当机甲操作核心的时候，死在他手上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他能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得到了慕景的授意，而且是明确的毫无瑕疵的授意。 凯撒也算是以己度人，判断小叶的主人绝不可能提前对她下达“诛杀慕景”的命令。 他的推测合乎逻辑，但是却没想到连基础原则都不复存在。 慕景都跟着皱了下眉。 她除了出于某个理由故意误导之外，本来真的无意回收“叶卡捷琳娜”。此事相当蹊跷，绝非简单的库存看管不严就能说得过去的。在掌握更多情况之前，慕景并不打算贸然插手。 但是……一个没有限制的人工智能，而且与凯撒有着近似的配置，这就让慕景不得不慎重考虑了。 不说其他，对于凯撒的能力，没人比她更了解，她不敢想象若是将一个没有任何限制的“凯撒”放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凯撒确实了解自己主人的心意，不等吩咐已经做了一番扫描，并且通过耳机汇报结果，“将军，从小叶小姐表现出来的状态我无法判断她是否真的没有任何限制。” 有或者没有，宛如薛定谔的猫，大概是当下最麻烦最胶着的状态了。 打破僵局的是从密林深处散出来的一个声音——尽管今天之前慕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但有了中午那一场电影探班，声音只是轻轻一过耳，她就认出来了。 安蜜儿。 来的可真是时候。 “行了，小叶，把匕首收起来吧，没用的。”还没有真正现身的安蜜儿，先一步出声制止了小叶。 不甘心的小叶回头张望，终于看见自家主人从林子深处仪态万方的走了出来，立刻表明，“我能打赢的。” “能打赢什么？”安蜜儿停在了小叶身侧，有些无奈的偏头看着她，反正这个态度怎么也不像面对小助理的女明星，更像是面对不听话妹妹的姐姐。“你是顶级人工智能没错，可你也仅仅只是人工智能，所以你赢不了。” “我……” “嘘。”安蜜儿竖起一根手指头，没让小叶说下去。“没有限制”这种话，说一遍起到威慑作用就够了，再多说，只怕会火上浇油。 然后安蜜儿给出了解释，“慕少将此刻还连接着机甲呢，超重型机甲，你一个人要怎么赢她？” 小叶稍微愣了愣，随即便慌了，“那你怎么还过来？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不来只怕没法收场，慕少将真正等的人是我。”安蜜儿转头冲慕景微微一笑，“我猜的可对？” 慕景的回应异常平淡，“能和聪明人说话，还算不错。” 安蜜儿轻轻叹了口气，尽管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但也确实装的楚楚可怜，“我其实也不想这么聪明，可是我们小叶被扣下了，我不得不来。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小叶之前帮着慕少将带路，如今路带完了，你们却这么对她，算不算是过河拆桥？” “算。”出乎意料，慕景承认的相当痛快，但她随即又说，“但我若是不想点办法，你像水塔那次一样又跑了，怎么办？” 第45章 吸血夜043 安蜜儿没敢随便接茬。 但她的脑子已经飞速运转起来——今夜的事，从她的立场来看就是一场非典型的合作。 虽然“合作”是互助会单独挑起的，事先并没有争取军方……更准确的说，是慕景的同意，但为了让一切顺利，互助会前期还是做了大量工作，别的不说，光是调查十三个noah实验室的所在地以及相关信息，已经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和人力。 将己方的付出与对方的态度一对比，安蜜儿就有种说不出的窝火，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忍了又忍，但安蜜儿最终还是开了口，“慕少将这样说，是不是有些不公平？我并非逃跑，只是没有见面的必要。” 将一大批noah实验室送到军方手中，别管是不是上赶着讨好，但起码也是一份人情。来日有什么需要讨回的地方，军方也不好赖他们民间组织的账。 安蜜儿避而不见，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坐实这份人情。 “怎么会没有必要呢？于公于私，应该都有值得谈一谈的必要。”慕景的态度简直称得上闲适，反正会面已经促成，安蜜儿是个聪明人，身处超重型机甲的射程范围内，她不会乱来的。 一个一区副治安官。 一个互助会成员。 即使没有他们背后的势力，单是两个特殊人物，慕景认为自己冒着精神力透支的风险连接机甲，也还是挺值得的。 于公的部分安蜜儿根本提都不敢提，她甚至希望能糊弄过去，最好到后来连慕景自己都彻底忘掉。不过幸好对方还给了她别的话题可以选择—— “于私？”安蜜儿微微张大了眼睛，似乎发自内心挺好奇的。“我还以为你这样的铁血将军从来不会与别人聊私人话题。” “聊啊，怎么不聊？”慕景居然回以笑容，仿佛进入私人话题之后，她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 但如果安蜜儿够聪明就该意识到，慕景这样的前线将军是不是能够放松精神，主要看的是在什么环境下，面对的是什么人。 “有些事虽然没有聊聊的必要，但有些却不行——例如自己的男朋友被人劫走一类。” 那么多人眼见为实，而且还有摄像头作为证据，但慕景就是铁了心的认定秦湛失踪的那段时间是被安蜜儿所劫持，即使动手的人摆明了是秦湛，但慕景依然认为始作俑者是安蜜儿。 堂堂慕少将护短护的理直气壮，也不知她的底气是从何而来。 安蜜儿为之气结，但她也没办法在“究竟是谁劫持了谁”上面辩驳，因为根本说不清楚。 她索性不怀好意的挑衅，“我大概只是回味无穷吧。” 回味什么，安蜜儿没有明说，但她却轻轻舔了舔唇角。一个动作便将意思暗示的明明白白。 慕景看着有趣——不是故作平静，是真的觉得很有趣，直到对方挑衅的眼神都有些撑不住了，她才问，“你们的吻戏真的拍成功了？” 安蜜儿一愣，“当然成功了，导演都大加赞赏。” “导演？他眼神不好吧。”慕景说完，又在心里补上一句——而且脑子也不好，所以才会选了此等弱智的剧情。 “慕少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不会是在嫉妒吧？圈子里逢场作戏都是家常便饭，况且这只是一场戏……” 慕景没听她继续喋喋不休，只道，“别装傻了，我只问你，把胶布从嘴巴上硬扯下来，其实挺疼的吧？” 安蜜儿几乎听傻了，“……什么……” 慕景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似好心的劝慰，“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明，否则，你只会更尴尬。” 很难形容此刻安蜜儿的表情，身为一个演技出众的当红女星，她从来都是要哭则哭、要笑则笑，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尝过表情管理失控的滋味。她脸颊的肌肉抽搐着，隐约还有点疼……好似硬生生撕下什么东西的后遗症。 没错，正如慕景所言，撕下来的是一层胶布。 想到此处，安蜜儿心头便涌起浓烈的恨意，针对秦湛。 安蜜儿之前故意用了一些手段，让秦湛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了一双红瞳，毫无疑问，此事注定会给他带去极大的麻烦。可即使如此，安蜜儿还是难消心头之恨。站在安蜜儿本人的立场，无论秦湛的处境变得多么糟糕，她认为都是……活该。 谁让他胆敢那般对待自己！ 安蜜儿简直不能理解秦湛怎么会想出那样馊的主意——他为了拍那场吻戏，竟然随身带了一块透明胶布！而更过分的是，他居然……居然把胶布贴在了她的嘴上！ 安蜜儿不稀罕他的吻，无论她是以女星的身份，还是以互助会成员的身份，在她身边来来去去的男人中渴望一亲芳泽的多了去了，他秦湛算个什么东西！ 但是，秦湛行为的本身对她就是不折不扣的侮辱！ 安蜜儿最无法容忍的是，秦湛是互助会关注的目标，更是她近期接触的重点人物，所以她即使再怎么希望动手报复，也必须讲究分寸。 用了一点催化剂让秦湛显露红瞳，虽然比计划提前了些，但她勉强能够向组织解释——她需要一个与秦湛独处的机会，错过了今晚，日后只怕更难，所以她必须冒点险。 然而除此之外，安蜜儿当真不敢再多做什么了。 事实上她也数次怀疑，即使真的豁出去再用上一些极端的手段，对秦湛而言说不定还是无关痛痒，因为秦湛十之八九早已看穿她的身份，从电影筹拍阶段、女主角扮演者确定之时，秦湛或许已经是知情人。 反正此事暗地里的纠葛是够深的，安蜜儿别无选择，只好先把此事记上一笔留待日后再说。 而眼下，她本来已经强迫自己暂时忘记了，却被慕景一语道破。 什么叫做连环补刀，安蜜儿算是尝到了滋味。 慕景却丝毫不管对方如何纠结，还有正事要说，“安蜜儿小姐，我要提公事，你避而不谈。改为提私事，你也不解释为何要劫持秦湛。把你的态度放在一起来衡量，我只能认为这些事都是你不能提的。关于互助会的部分，你要保密，我还可以理解。可秦湛又是怎么回事，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你费尽心思东拉西扯？” 第46章 吸血夜044 “秦先生受到我们互助会的关注。”安蜜儿给出如是答案，不算假话，但仔细一推敲就发现，说了等于什么都没说。 慕景当然没那么容易被糊弄，“我要知道的是他被关注的理由。” “慕少将想不到吗？”安蜜儿不仅说，还暗示性十足的在眼角上碰了一下。 红瞳。 慕景怎么会想不到？ 说起来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对红瞳感情最复杂的人了。 “慕少将是否不甘心？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却被枕边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出格，但安蜜儿忍不住，她刚刚才被慕景好一通嘲讽，机会摆在面前，她不抓住机会报复回来是不可能的。 慕景却依旧淡然，语调也没什么起伏，“你到底想说什么，暗示我秦湛接受过基因改造？如果真是这样，我大概会……好吧，用你的说法，很不甘心。” 安蜜儿一下卡住了，这话她当然不敢说，无论是承认，还是否认，此事若是被互助会知道，都少不了她一顿好果子吃。安蜜儿只能硬邦邦的回了一句，“红瞳就是红瞳，代表什么含义，秦先生本人就在你身边，你大可自己去查。” 这话怎么说呢……能听出一点挑拨离间的味道。 慕景越发觉得对方有趣——骄纵却也冷静，报复心强却也懂得分寸，乍听上去安蜜儿仿佛说了许多不过大脑的话，但仔细推敲就会发现，哪怕只是一个标点符号，都心机深沉。 在见到安蜜儿之前，慕景动过武力胁迫的念头——她是将军，理所应当喜欢简单粗暴的手段，但短短几句话说完，慕景感觉这么做的用途不大。对安蜜儿这种人，好言好语，她给你撒娇敷衍；可如果逼狠了，她索性装傻充愣。 说白了，时候不到，或者说火候不到，军方与互助会目前还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以至于有些手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慕景不免有些犯难了，接下去应该怎么办呢？ 但慕景只是略微思索，已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你之前说什么，我留下小叶是过河拆桥，此举不公平。难得我们想法一致，一区noah实验室的清理工作，我又出人又出力，可惜连一点报酬都没得到，的确相当不公平。” “你想要报酬？”安蜜儿完全被对方不安排理出牌的……不要脸镇住了，她那些花里胡哨的手腕全成了摆设。 “为什么不要？”慕景理所当然的反问，“那么多实验室，清理起来何等费劲我也不用再多说了，难道我应该做白工？” “怎么能是白工呢？”安蜜儿听得傻眼。 觉得自己从逻辑上就与对方发生了严重分歧，在安蜜儿看来，将实验室的相关信息提供给军方，本质就是在卖人情，当然不至于免费，需要留待日后算账。可眼前的情景是怎么回事？她还没讨债，反而成了欠债的一方？ 慕景扫她两眼，“一到关键时刻就装傻，过去肯定给你带来了不少好处吧。但你不会不知道，有些事是容不得装傻的。” 安蜜儿很想反问——你我此刻，究竟是谁在装傻？ 慕景对安蜜儿恼恨的眼神视而不见，她施施然的提了一个问题，“你们调查noah实验室的目的是什么？别说是在帮我的忙。你们调查的时候我人还在总部，正巧接了这个任务，又正巧被你们当成了苦力。” 一听对方的问题，安蜜儿便傻了，这一回是真的傻。她早就知道慕景敏锐，不敏锐也成不了将军，可安蜜儿还是不曾料到，慕景一张口便是一针见血。 安蜜儿傻了良久，才幽幽的开口，“为了摧毁。” 这是废话，她自己也清楚，但废话也得说，因为废话便是实情。 不过这回她倒是挺乖觉的，主动补充，“noah实验室的恶行是大清洗时代就已经定了罪的，我们互助会继续摧毁现存的实验室，不过是在继承前人遗志。” “听上去还挺正义的。”慕景评价了一句，“但我没记错的话，互助会的成员大部分都来自于实验室的受害者，如果世上没有noah，互助会也就没了根基。所以，你们这算是自己拆自己的台？” 这话，是有点过火了。 安蜜儿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慕少将难道以为我们互助会为了壮大组织，会希望noah实验室越多越好？你错了！‘为了消亡而诞生’——这是我们的信条，每一个互助会成员从加入的那一天起，就为了毁灭组织而不懈努力。” 说着，她的脸上浮起一层惨淡的笑容，“但是，互助会的结局并没有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只要还有noah实验室，还有和我们经历过同样痛苦的同胞，我们责无旁贷必须帮助他们。” “好吧，看在互助会大公无私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慕景还是铁石心肠。 “什、么？”安蜜儿嗓音都在发颤，她刚才说了那么多都白费了？一个字都没能打动对方？ “一、告诉我互助会盯上秦湛的真正理由。二、你的诉说很动人，特别是你们的信条，但口号这种东西谁都会喊，我不管你们是真信还是随口说说，但你们和noah实验室‘同归于尽’的目标不是短期间内能实现的。所以我要知道的是，你们当下盯上一区noah实验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与安蜜儿刚才的行动差不多，慕景也是主动补充，“本来今夜找你，我是两个答案都要弄到手的。但谁叫我心软呢？给你选择的权利。” 心软……用超重型机甲逼人就范。安蜜儿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不认识“心软”两个字了。 “为什么只问一区的事？” “其它地方实验室的规模没有这么大，而且你们互助会的行动也没有如此大张旗鼓。” 关于这一点，慕景抽空看了凯撒那里的资料，别的区域当然也有清缴后残存的noah实验室，但都相当零散，而且互助会的行动轨迹更是若隐若现，低调的不能再低调。 主动与军方接触的，安蜜儿是第一人。 看安蜜儿此刻的态度，她似乎决定选择第二个问题了，也就是说，相比较起noah实验室，秦湛是互助会更加核心的秘密。 第47章 吸血夜045 就此错过秦湛的消息，慕景后悔吗？多少有点。但选择权是她主动给予安蜜儿的，对方无论选什么，慕景都会坦然接受。 安蜜儿也是斟酌良久才开口，“关于一区noah实验室的特殊之处，慕少将有什么猜测？” 慕景当然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但她不会主动说，现在她是提问的一方，若是什么都让她说了，那问题本身还有什么意义？一转头安蜜儿不认账，今夜的辛苦不是都白费了？ 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不置一词，安蜜儿暗叹——果然不好糊弄。 她索性也就直来直去了，“我们怀疑，这些实验室背后有军方的背景。” 慕景心说——还用怀疑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只不过安蜜儿的措辞让人很不舒服，哪怕她说的是雷蒙德上校，或者汉卡克家族呢。 军方……这个词可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偏偏慕景本人还在这条船上坐着。 慕景没有表达自己的感想，也没有替军方辩解什么，她只问，“既然你都这么怀疑了，干嘛还要诱导军方参与进来？之前那些关于实验室的传闻，也是互助会散播出来的吧？既要让消息显得有可信度，同时又不能太刻意，起码要抹去你们的影子，过程应该相当不容易。但你们不嫌麻烦的做了，是因为确定到了最后，消息一定能够传到军方耳朵里——军方才是你们散播消息的最终目标。” 安蜜儿真的有些给慕景写个“服”字，她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是逻辑缜密的分析，简直让人招架不起。 “我们只是相信将军你的人品。” “呵。”慕景不客气的冷笑，“恭维的话听起来的确让人听起来很顺耳，但凡事都要分不同情况。还是说，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被人一夸就脑子发热的傻子？” “这说的是哪里话？” “难道不是？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接手这个任务完全是巧合。” “巧合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安蜜儿诡秘的笑了笑。 只用了一秒，慕景就反应过来——那部倒霉的电影，还有秦湛的生日。 电影拍摄锁定了地点，而一年一度的生日则锁定了时间。 而自从她与秦湛确定关系以来，每一年秦湛的生日，慕景都会陪着他过，不管她在哪里在干什么。最夸张的是去年，当时的慕景在一艘远洋舰上执行任务，由于时间临近，她硬是乘坐补给船返航，赶在零点钟声翻过的最后时刻在码头见到了秦湛。 不得不说，真的有点过头。 但慕景的回应无比简单——是我自己选择和他在一起，那就没有什么是我不能为他做的。 “看来，你与黄维然的接触比想象中还要早的多。”慕景开始追根溯源，尽管没有太多证据，她还是猜了个七七八八，“那个剧本的原作者，不会是你吧？” 安蜜儿忽然变得很谦虚，“我可没有那份才华，顶多算是给黄维然提供了一个思路。” 本来以为，是因为先有了剧本，安蜜儿才会设法接近编剧，原来她介入的时间更早。 关于布局一事，慕景认为没什么好评价的，她本人就称得上是布局的高手，很多胜负在真正对局之前便已经注定了结局——譬如她之前算计雷蒙德，当时他们还没有真正撕破脸皮，但她已经用了点手段攫取了一区军部最恐怖的武装。 慕景叹了口气，仿佛相当遗憾，“看来我今晚还是失算了，我应该找你问清楚的事应该是三件——你们互助会不仅盯上了秦湛，还盯上了我，理由是什么？” 安蜜儿无比狡黠的笑笑，“按照我拥有的选择权，我可以不回答的。” 慕景也不强迫，只道，“那就把你该说的事情说清楚。” 安蜜儿知道这个坑是爬不出去了，早点说清楚也好早点解脱，“慕少将大概认为，我说实验室有军方背景是在危言耸听。但我可以很负责的说，是真的。而且参与进来的，绝不止一个家族。” 这一点其实也能想得到。 汉卡克家族肯定是洗不干净的了。而越是大家族，其势力就越是盘根错节，你来我往的关系宛如大树根系一般复杂和纠结。 慕景甚至怀疑但凡借助冰原科考发达的家族，上位的手段都不够干净。 如此一来，关于诺曼收到的那张照片由来，慕景倒是有了一定猜测。 不过，慕景还是不打算让安蜜儿如此避重就轻的混过去，她追问，“证据呢？虽然我不是执法队的，但如果你执意要给军方安罪名，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可以认定你诽谤。” 这绝非威胁，慕景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她在告诫安蜜儿，也通过这女人告诫她背后的互助会——虽然这次的事件她参与进来了，也如互助会设计的那样摆平他们翻出来的大麻烦，将十三个noah实验室一锅端了。但这一切只是职责所在，并不代表她慕景从此便成了互助会的打手。 安蜜儿当然听得懂暗示，回答的也很巧妙，“要拿到相关证据，需要深入军方内部，我们一个民间组织，哪来的那么大的能量？寻找证据的事，还需要慕少将多多费心。所以，今后我们还需要寻求与慕少将更多的合作。” 当然，周旋到了现在，已经足够让安蜜儿认清一个事实——不要试图拿捏慕景。 于是安蜜儿只能好言好语的又解释道，“当然，合作的主动权掌握在慕少将手中。我们今后还是会努力收集信息，并向你提供有用的部分，至于要如何使用这些信息，全凭你做主。” 听起来是“做白工”换了一个体面点的说辞。 慕景已经抑制不住唇边的冷笑了，她考虑着要不干脆算了吧，虽然选择是她主动给对方的，但既然安蜜儿不珍惜，又能怪她什么呢？直接把人绑了带回去交给亲卫，都用不着她亲自动手，有的是人、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安蜜儿当即感受到一阵恶寒，是那种性命不保的恐惧。尽管对面的将军什么都没有多说，但安蜜儿还是本能的判断出——威胁来自于慕景。 她咬了咬牙，豁出去一般，“有一句话我真的不想说，因为那只是猜测阶段……” “猜测？”尽管慕景还不知道对方会说什么，但她对“猜测”这个说法表示怀疑，“如果互助会有了什么猜测，我不认为你们会一直猜下去，而不去证实。” 安蜜儿苦笑，“因为证实的过程非常艰难，我们甚至都不算开了头。慕少将，请你今后也记住，是你强迫我说这些的，即使以后证实我猜错了，也请不要将这笔账算在互助会的头上。” 慕景摊摊手，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吧，我会将它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建议，你放心大胆的说吧。” “我们怀疑……noah实验室与军方的基因改造有着相同的根源，或者说，基于同样的实验原理。” 第48章 吸血夜046(本卷完) 凯撒对着空荡荡的密林进行了一番扫描，报告结果，“将军，安蜜儿小姐已经带着小叶小姐离开了。在十公里的范围之内已经检测不到她们的踪迹。” 慕景被一连串的“小姐”折腾的头昏脑涨，没好气的制止，“别吵，我头疼。” 明明已经被炸裂般的头疼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身边只剩下了一个人工智能，慕景才终于承认自己的不适。 凯撒顿时无措起来，他倒是挺想去扶一扶自家主人，只可惜如今他只有四只狼爪——没错，能量彻底飘红的人工智能连变形都做不到了。他倒是勉强还可以对慕景做一个大致的身体检查，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除非从数值上进一步证明她的精神值已经濒临极度危险的边缘。 “请问将军，是否断开与超重型机甲mz-的连接？”这是凯撒目前唯一能说给出的合理性建议。人工智能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感情，但这一刻电子合成音中分明蕴藏着一丝乞求。 “嗯，断吧。”慕景的声音很轻，似乎已经不剩什么力气。 凯撒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断连的命令。 慕景只感觉脑袋一松，之前仿佛有一根皮筋死死捆在她头上，如今那东西被抽掉了，她真恨不得就此瘫倒在地上。 但是，她还有牵挂。 有些人虽然没有一直放在嘴上说，但脑海中始终有一根神经牵系着，不曾遗忘过一分一秒。 只是稍微缓了缓，慕景便问，“秦湛呢？还在雷蒙德的办公室里晃悠？” 秦湛一个外人，或者说一个家属，不请自入的潜进军区现任指挥官的办公室，情节有多严重就不说了，即使被当成奸细当场击毙，都没什么可喊冤的。但慕景却是一个轻轻巧巧的“晃荡”便给一语带过。 不过，人工智能不会吐槽，只会如实报告，“先生的车此刻正停在林子外面，他数分钟前给我发来一条简讯——等将军忙完了，等你一起回家。” 慕景稍微有点意外，“他还弄了一辆车？” “是梨纱小姐帮的忙。”虽然这不是凯撒的本意，但是从结果来看，他稳准狠的拖了某个人下水。 “她还挺有闲心和本事的。”慕景要笑不笑的评价了一句。今晚的一场波澜折腾下来，最轻松的就是秦湛和梅田梨纱了吧，敢情那两家伙是在一区军部里玩了一场探险。 多余的评价慕景也说不出来了，“行吧，秦湛在哪个方向等？带我过去。” 凯撒仿佛察言观色了一阵，有些替秦湛担心，“将军，你是要找先生算账吗？” “算什么账？我快累死了，回家睡觉。” 说是睡觉，慕景也的确睡了一觉，她充分发挥时间管理精髓，在回去的车上效率极高的小憩了一会儿。 当秦湛打开房门，顺口问道，“忙了一晚上肯定饿了，要不我简单弄点宵夜……” 话音未落，可怜的大明星已经被粗暴的少将阁下按在了墙上。 宵夜是什么？秦湛觉得若是以自己当下的智商状态进厨房，肯定会引发火灾，于是从善如流的将做饭的事宜从脑子里剔了出去。 追随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脚步，凯撒目送两道交叠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尽头，然后他兴趣索然的收回目光，别说他不被允许上二楼，就算是允许，他也没多余的能力爬楼梯了，还是充电要紧。 …… 由于之前就是一片兵荒马乱，没人顾得上开灯，也没人顾得上关窗。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忽然起了风，倒是也不至于冷，不过从外面灌进来的夜风卷起了那一层半掩的米黄色纱帘，好似翻涌的云雾。 云雾沉浮间，秦湛与慕景额头相抵，唇边轻轻的溢出一句，“对不起。” “你还知道道歉呢。”慕景的回应并没有如何阴阳怪气，甚至连语调都保持在喁喁私语的程度。 她抬着眸子与他对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睫毛格外长。天然生长的长，不过她的睫毛并不卷翘，反而有点直，如此一来，睫毛扫出来的一大片阴影落在眼中，便使得那双眼睛格外黑，格外幽深。 秦湛有点心虚，用手指勾出了她脖颈间戴着的红钻吊坠，回想起下午送她的时候她还蛮喜欢的，试图以此讨饶。 将军的铁石心肠当然不至于被这么件小玩意儿打动，可大明星又有什么办法呢，整个人因为无措而显得有点可怜兮兮。 慕景十分大方的任凭对方拨弄那个小吊坠，无限温柔的要求，“说说看，你究竟错在哪里？” “呃……”秦湛从手指尖到整个人都石化了。 慕景也不催他，只是很随意的挑挑眉。 某人狗腿的属性被瞬间拉满，被将军的威压逼的走投无路，咬着牙开口，“我不该与互助会成员单独相处。” 与安蜜儿单独相处；与互助会成员单独相处——虽然对象都是同一个人，但很明显，说法不一样，引发的后果也会截然不同，求生欲让秦湛本能的选择了后者。 慕景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怎么，不再嫁祸互助会挟持你了？” 秦湛只干笑，不吭声。他当然嫁祸了，可那不是没成功吗？ 而且以后让互助会背锅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低，因为慕景绝非凡事只会听人解释的小姑娘，她需要求证什么，会主动找上门去，如同她之前扣下小叶逼着安蜜儿现身一般。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秦湛脸上的笑容越是灿烂，心就颤的越厉害，他猜测，慕景接下来应该问互助会特意找上他的理由了。 再往后的问题是……再往后的问题秦湛根本都不敢设想。 “出冷汗了。”慕景好整以暇的道。抬手在他的额角上轻轻沾了一下，仿佛是沾到了一点汗水。 “难道是怕我对你严刑逼供？” 秦湛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也不知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终于说了一句，“如果是你想知道的，不用逼，只要你问，我都会告诉你。” “你会说，但你其实并不想说。所以如果我现在问你，其实还是在逼你，我舍不得。”慕景勾住了对方的脖子，将他拉回枕头上躺好。“睡吧，我是真困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了。” 然后，她就好似一分芥蒂都不剩似的，在他的脖颈间蹭了蹭，就此沉沉睡了过去。 睡不着的那位都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生怕惊扰了她。可是又不甘心隔着距离，犹豫了半天，最后轻轻的把手覆在她的手上。 大概正如r博士断言的那样，梦境的确是精神力状态的具现化反应，由于不计后果的透支精神力，当夜慕景果然又梦到了那一堆漂浮的大脑。 但是，什么地方很奇怪…… 梦境中的慕景在大脑丛林里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小会儿，很快意识到不对在什么地方——她的视角变了，曾经的梦中，她几乎能平视那些漂浮的大脑，但今次却变成了仰视，大脑下方垂落的延髓正好从她的头顶扫过，格外恐怖。 如果不是那些大脑漂浮的更高，那么只能是她变矮了。 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小女孩。 这是一种相当矛盾的感觉，慕景既保持着知道自己正在做梦的清醒，但她又无法抵抗小女孩心中弥漫的恐惧，她在大脑丛林里彻底迷失了方向，越走越深入，越走越害怕。 然后，她忽然被一只手牵住了。 她根本没有看见那个人的模样，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唯独对方掌心的温度，真实存在着，一点一点驱散了周遭的恐怖。 ——分割线—— 第二天，难得赖床的慕景靠坐在床头，翻阅智能终端展开的一本爱情小说——一看书的题材，就能猜到这东西的来历，是秦湛传给她的。 本来慕景对这一类闲书毫无兴趣，但是翻来翻去，还真有点上头。 而秦湛决定扮演小说里的暖男主角，自发的下楼给慕景准备早餐去了。 差不多九点钟，慕景接到了一通电话，即使隔着终端，r博士极富穿透力的声音还是能够掀翻屋顶，“你那个明星男朋友是怎么回事？！” 慕景抬眼一看，卧室的门关的严严实实，考虑到这栋房屋的隔音效果，她终于放心讲起电话，“什么怎么回事？” 一听就没打算好好回话。 r博士又急又气，“你别给我装傻啊。我说的是他的眼睛——我昨晚居然错过了。我不管，你赶紧把人带过来，我还在一区军部医疗室，你把他带到这里来，我给他做一个全面检查。” 昨晚兵荒马乱成那个样子，谁也没有想起要给r博士看一眼秦湛双眼变红的视频。就在刚才，他无意中看见了，二话不说，便找上了慕景。 说实话，昨晚慕景答允雷蒙德的要求，将秦湛带回军部，一方面是为了搅乱对方的视线，让其注意不到超重型机甲早已被连接的事。而另一方面，还真的起了让r博士帮着看一眼的心思。 大概真的是天意吧，昨夜各种事件接踵而来，有些事便顾不上。 “不用。”慕景就回答了两个字，毫无回转的余地。 r博士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光是听到她的口气，便已明白她的心思，可还是不甘心，“为什么不用？你难道不知道红瞳代表的意思？” “我知道。”慕景的回答和刚才同样简洁，声调都没变。 “两只红瞳！”r博士强调。 “我知道。” “你知道个……”最后一刹那，r博士好歹想起通讯那头不仅是个女士，而且从年龄上完全算得上是他的晚辈，及时把不雅的词咽了回去。 但他依旧气急败坏，“你根本不知道！一双红瞳，极有可能代表基因实验最完美的成果！如果能得到他的数据，我或许就能突破一直以来的实验瓶颈。而对你来说，或许就有了接受基因改造的可能性。” r博士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说废话，他所陈述的利弊，对方一定早已看的透透的。 但他还是必须一句一句的摆出来，好让对方再仔细衡量一番。不要被……呵……被愚蠢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r博士最后近乎是引诱般的问了一句，“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都在寻求的解决之道吗？” “是。”慕景承认的相当爽快，“如果基因实验的突破口在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我肯定会不惜一切手段将他送到你的实验室。” 这话绝非只是随口说说，慕景连对自己都狠得下心肠，r博士定期从她身上采血，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半次。 慕景忽然微微一笑，“但我是不会把秦湛当成垫脚石的，永远不会。” 第49章 混沌夜001 此次前往一区执行任务，算上后期扫尾，甚至再算上处理私事的时间，慕景离开总部也就才刚好一个礼拜而已。所以她真没想到，自己一回来，竟然这么多人对她如隔三秋。 “钟叔。”最先遇到的是钟欣瑞，老头子见到慕景是发自中内心的高兴，加之平常交情也不错，慕景主动与他打了个招呼。 “可算是回来了。听说你在一区闹出的动静，可把我给担心坏了，你也真是，就带了那么几个人，也敢这么乱来。一个电话的事，怎么也不知道向总部请求支援呢……” 也不怪老头絮叨，事实上，只要慕景还没有自大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事后回想也明白此行过于托大。 但情势就是那样，一夕之间变故迭起，她哪里来的时间调兵？不要说总部了，即使她出发之际带出去的人手都来不及全部召集，不过也幸好她早一步对他们进行了安排，不然那么短短几个小时，她自己都是分身乏术，根本不可能对每个小队下达具体命令。 大概只能说运气不错，不管掺和进来的各方人马都怀揣怎样的心思，但各种巧合叠加，她居然顺利完成了任务。 事后回想，庆幸归庆幸，但既然已经完成任务，慕景也无意再纠结。当然，她更受不了对面老头的絮叨。不由分说的打断对方，“钟叔，你怎么站在大厅里，是在等我？” 老头被转移了注意力，“元帅让我来的，让你等半个小时再去他办公室，他临时要先见个客人。” 没错，钟欣瑞当下的职务是洛伦丁元帅的首席秘书。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但有一个很多人都望尘莫及的特点——面面俱到。但凡是他经手过的事，无论多么庞杂，无论大小，他都能记得住，并且安排的井井有条。 这样的人，放在古早地球，应该称之为管家。 管家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元帅是干大事的，而每一个干大事的人背后，都应该有一个打理杂务的管家。 “管家”替主人传话，乍看起来仿佛很寻常，但时机不对。 慕景是回来复命的，求见元帅理所当然，即使临时有什么客人，撞见了也实属正常，大不了她在元帅办公室外的会客厅里等一等。总之，实在没有必要劳动钟欣瑞跑到大厅来堵人。 慕景考虑要不要问问来客的身份——但她从钟欣瑞的行动中感觉到了善意，对方是真的不希望她撞见麻烦人物。 这份人情，不管她愿不愿意，至少应该心怀感激。 正在左右为难，有人迎面而来，一见这位，慕景顿时理解了首席秘书的反常之举。 比慕景反应更快的却是梅田梨纱，这姑娘如同呲出獠牙的小兽，一开口就往对方的心窝子上戳，“哟，这不是宋阿姨吗？” “阿姨”二字宛如导火索，快、狠、准的点燃了对方的怒火，对方的额角绽出了肉眼可见的青筋。 慕景开始反省自己的错误，很显然，她今日带错了随从。 在正常状态下，慕景是很愿意带着梅田梨纱回总部的，理由十分简单——这姑娘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与她呈现极致反差的便是曾柏元那货，若是用蜂窝煤来形容副官的心眼，那么梨纱小姐则是一块实打实的秤砣，在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勾心斗角的总部，只有梅田梨纱能像个没事人一般，只管自己的事，从不惹是生非。 当然，这只是正常状态。 有正常，就会有不正常，哪怕概率低到极点。 慕景也不知今天自己倒的什么血霉，居然让她撞上了小概率事件。 来人宋以轩，实在不该以“阿姨”相称，即使她的年纪比梅田梨纱、比慕景都要大些，但只能算是个大姐姐。 美艳无比的大姐姐。 对了，她的职务与慕景相当，同为少将。 不过这位宋家的继承人行事作风明显比慕景出格，起码不知道遵守军纪为何物，看那一头做了挑染的波浪长发，哪怕是军中文职，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突破着装禁令。 但不管她是长发，还是光头，对于宋家下一任家主，如今的家族实际掌权人，谁又敢不要命的置喙呢？ 宋以轩在数年前已经成了本家的主事人，如今只是差了一个正式的称谓，而得到称谓的前提是——结婚。 没办法，谁让宋家是那种最为传统的老式家族，家族没有直接参与当年的冰原科考，但在军、政两界依旧势力不倒，其根源便是一代又一代的漫长积累。然而事分两面，家族传统带来了如今显赫的地位，却也存在着僵化的思想，造成了宋以轩如今尴尬的境地。 她是个女人。 宋家近几代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继承人，是个女人。 家族不是没有想过换个继承人，但同辈之中的年轻男子，无论哪个方面真的找不出比宋以轩更强的，哪怕是勉强媲美的都没有。 家族无奈之下，只好一方面承认了宋以轩的继承人身份，同时又添加了限制——必须在完婚之后才能正式继承家族。 自从相关消息流露出来之后，宋以轩的婚事就成了上流社会重点关注的大事。 与宋以轩结婚的好处显而易见，哪怕是瞎子都看得出来。整个宋家作为嫁妆，哪怕宋以轩是个丑八怪，这买卖也无比划算，更何况她还是个不可方物的大美人。 可以想见，多少人趋之若鹜。 不过有些时候选择太多了也并非好事，特别是宋以轩这种打小就精明的女人，她太明白自己的价值，既然是待价而沽，必然要将婚姻卖个顶级价格才能对得起自己。 在估价的过程中，宋以轩理所当然的看上了冰原科考成就的新贵。 宋家曾经因为某些原因错失了参与科考的机会，已然是非常大的遗憾，但宋以轩可以通过自己的联姻最大程度的挽回，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再一次错失。 既然都是大家族，适婚年龄的男青年也不少，在他们之中，宋以轩好巧不巧便挑中了汉卡克家族的嫡次子克利斯，没错，那位还是雷蒙德的堂弟。双方也算是互取所需，婚事的敲定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 但不知是不是上天看不过此等功利性的联姻，就在婚事筹备的过程中，克利斯居然死于意外。 这番变故对宋以轩而言可真是竹篮打水。 但是话说回来，宋以轩也用不着太纠结，毕竟求婚者还数不胜数，随便她挑。 可问题是这位宋家继承人铁了心就盯上了冰原科考相关的家族。自己一旦给自己限定了条件，选择必然会变少，加之相关家族要么就是年轻一辈已经结婚，要么就是雷蒙德这种不受重视的旁支，宋以轩自戳双目也看不上。 不过，宋以轩还有一个不是选择的选择——汉卡克家族的嫡三子，克利斯的同胞弟弟沃尔。出身是足够达到宋以轩标准的，唯一的问题是年龄，宋以轩比沃尔大了整整七岁有余。 姐弟恋其实并非问题，七岁还是十七岁，只要当事人自己能接受，旁人也管不着。但宋以轩的这番操作却着实有些让人接受不能，也难怪慢慢传出了“老阿姨盯上小鲜肉”的说法。 但事实上以梅田梨纱这种天生少了一窍的家伙，哪怕传闻再离谱，她都不见得会往心里去。她和宋以轩，或者说宋家的梁子来源于别的缘由——连慕景都不清楚具体情况。 但不管前尘如何，以梅田梨纱的性子，有仇怨当然不会有好脸色，装装样子都不肯，正好借着宋以轩婚事的传闻，梅田梨纱得到了“宋阿姨”这把利剑，反正每次祭出都是一剑封喉的卓绝效果。 连小孩子都懂得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仇视也不是单方面的，宋以轩对梅田梨纱……更确切的说，是对她背后的主子慕景没什么好感。 加之宋以轩注定会嫁到……与汉卡克家族联姻，慕景本次在一区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结结实实的捅了汉卡克家族一刀，宋以轩有十足的立场对慕景竖起仇恨的大旗。 “看看，是什么大人物归来了？”明明是梅田梨纱向她挑衅，但宋以轩的视线却越过对方，直直落在慕景身上，“这不是我们最特殊的将军阁下吗？” 特殊在什么方面，宋以轩没有明说，她也无需明说，而是用了更为直接的表述方式——亮出了她的异色瞳。 梅田梨纱本来就还没来得及压下去的火气顿时被点燃到了新高度，对方的恶意太过露骨，慕景是现役前线将军里唯一一位不能接受基因改造的，对方故意说出“特殊”二字，简直是往别人最痛苦的地方踩一脚。 然而不论如何生气，梅田梨纱还是忍住没有发作，反倒小心翼翼的偷觑慕景的脸色，生怕她会往心里去。 事实上梅田梨纱是真的多虑了，慕景没有那份闲工夫生气，此时此刻她疑惑还来不及，毕竟宋以轩的反应实属反常。 不是说她的敌意反常，慕景身为那个“最特殊”的将军，对于时时刻刻萦绕在身边的敌意早已是见怪不怪。宋以轩不对劲之处在于，她竟然会径直朝这边走过来，而且还话外有话。 加之钟欣瑞刻意跑出来传话，已然能猜到总部已经发生、或者说正在发生什么变故。 第50章 混沌夜002 当慕景被总部的暗流汹涌折磨时，秦湛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一方面要帮着导演收拾电影夭折的烂摊子，一边还有些“秘密”事件需要处理。 《暗夜帝王》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可以说是有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前期的宣传造势何等如火如荼，现今收场就有多么惨淡，以及麻烦。 但不管麻烦到怎样的程度，此事还是只能告一段落，连女主角都没有了，戏还能怎么拍？ 关于这点，其实安蜜儿给秦湛发过邮件，表示自己不喜欢有始无终，可以配合他把戏拍完。 对于这封邮件，秦湛只装作没看见，不管安蜜儿是真心还假意都不重要，她愿意，他还不敢呢，明知对方身份复杂，还把这么一颗定时炸弹放在剧组中，若是哪天再爆发，只怕不光是死伤过半，而是全军覆没了。 秦湛回绝安蜜儿回绝的异常坚决，但面对烫手山芋，则是一个头两个大。与他临别之际，从来对娱乐圈无感的慕景都表示了十二分的同情，“可惜看不到《暗夜帝王》上映了，我难得对某部电影如此期待。” 秦湛没敢去细想“期待”具体是怎样的心情，但慕景的这句话还是相当动听的。正好他随后要去探望麦尔登，便将其转达给了导演。 麦尔登沉默良久——秦湛以为他是深陷感动之中，毕竟慕景是他一直倾慕的女将军。 然而半分钟过去了，麦尔登爆发出一声不似重伤病患的怒吼，“你是说慕景一直都知道电影的名字，那她之前是故意的？!” “……” 还不等秦湛想出要怎么替女友开脱几句，斜靠在病床上的秦湛幽长的叹了口气，“反正注定夭折，叫什么名字还有什么区别？” “……”秦湛更加无言以对。 麦尔登自己倒是想得开——或许也不算真正的想得开，但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于是觉得很多事都不是那么重要了。“让你去收拾烂摊子，实在是有些为难你了。” “你我之间这么多年的交情，说这些干什么。” 麦尔登不是非要说这些，而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秦湛能看出对方难受，但有件事他还是必须确认，那原本也是他前来探病的主要目的，“你真的决定要终止拍摄？别的不说，光是违约金……” 麦尔登打断，“不就是钱吗，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金钱真的没那么重要。” 秦湛微微一愣，但随即只能承认对方说的没错，不去说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那些虚的，他们两个人，早已赚到了这辈子都享用不尽的财富。 电影半途腰斩，损失在别的地方。 “安蜜儿……不说她了，总之从结果来看，我们已经没有女主角了。”关于安蜜儿的来历，麦尔登虽说不是完全了解，但连猜带蒙也知道了些，他没有继续深入，因为他很清楚那些早已超出了他能介入的范畴。 几乎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麦尔登接下来只谈自己有资格触及的部分，“我做不出半途更换女主角，或者修改剧本的事，东拼西凑出来的电影不符合我的审美。既然《暗夜帝王》已经注定不完美了，那么，到此为止吧。” 说这几句话时，麦尔登的语调又轻又缓，比起说给别人听，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随后，麦尔登以一种异常郑重的目光注视着秦湛，将一句重复过很多次的话又说了一遍，“做出决定的人是我，理所当然收拾烂摊子的也该是我，如今因为我这幅鬼样子，却要你站出来，对你不公平。” 秦湛温声回答，“我们共同的烂摊子。而且你之前不也说了，对我们而言，金钱并不重要，那些赔付问题，我可以代表你先谈，等你康复之后之后你我之间再慢慢清算都来得及。” 将烂摊子算成他们共有的责任，真不是秦湛没事找事责任心作祟，旁人不了解这部电影的来龙去脉，他却不能自欺欺人，既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他理所当然应该承担责任。 麦尔登确实不了解更多隐秘，但是他以一位顶级导演的敏锐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皱眉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有话直说，“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你出面承担一切，会对你的信誉产生极坏的影响，你的形象会遭受极大的损害——对吃这碗饭的明星而言，形象甚至比的生命还要更加重要。” 秦湛默认了。 麦尔登早料到他会承认，秦湛极度重视形象——这是圈子里的共识，至少在麦尔登认识的人里面，没人将名誉看的比秦湛更重要。他杜绝一切恶劣性质的炒作，热衷各种慈善活动，简直称得上圈子里的楷模。而且麦尔登隐约猜到，秦湛这么做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出名，还有更加深层次的、正常人无法想象的理由。 “所以，你真的没必要在节骨眼上站出来，完全可以过一段时间等热度退下去了再进行处理。到那个时候，我八成也能出院了。” 秦湛笑笑，尽管没有把话说的太明，但态度却异常坚决，“不，此事最好不要拖。你也别担心了，形象再重要，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觉悟大概真的能换来回报，秦湛豁出一切为夭折的电影善后，却没想到结果比他预期好了不少。 确切的说，是好了太多。 最初的几天确实相当难熬。 与所有相关人士商谈赔偿事宜倒还好，毕竟相关条款在合同里都列明了，该什么样就什么样。可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批评与谩骂就不是那么容易应对的了，况且很多谩骂根本没有道理。而秦湛的应对方法是对一切都回以最真挚的歉意，他告诫自己，如今的局面都建立在他和麦尔登的错误上，承担错误的职责，是每一个成年人起码该具备的修养。 或许众人真的是被秦湛的真诚感动，也或许骂着骂着便词穷了，总之，几天之后不好听的声音慢慢消散，主流媒体又开始站出来为秦湛说话，称赞他是当代最富有责任心的典范，堪称公众人物的楷模。 经过了一场上上下下的折腾，秦湛的人气不降反升，也是奇迹。 但秦湛本人却没法就此松口气，他只是解决了明面上的麻烦，而真的的隐患还如同不定时炸弹般威胁着……慕景。 城郊公园。 工作日的缘故，公园里闲逛的人非常少，周遭一片静谧。 小树林边的某张长椅上，两端各坐着一个人。 秦湛身为男士，理所应当的率先打招呼，“很抱歉约你在这种地方见面。按照礼节，我起码应该请你喝一杯咖啡。但如今你我的处境，最好还是不要处在公众视线之中。” 另一头的女人转过脸来冲他露出明媚的笑容，不是失踪的女主角安蜜儿又是谁？“比起你这位风头正盛的大明星，我倒是无所谓。” 秦湛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这是要退圈的意思。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尽管秦湛在各种发言场合并没有将电影夭折的责任算在安蜜儿头上，但普罗大众也不是傻子，都知道其原因在于安蜜儿的半途退出——此事对于安蜜儿的演艺生涯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她在此时选择退隐是相当明智的。 况且，在安蜜儿心目中，成为享誉全球的女明星也算不得什么事业。她走上这条路，只是手段。 从结果来看，安蜜儿不仅通过女星的身份与目标搭上了线，而且在身份暴露之后，竟然还能保持联系——最为难能可贵的，居然是秦湛主动找上她。 “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肯见我。” 秦湛装作没听出对方略带一点讽刺的口吻，“我要的东西带了吗？” 安蜜儿不答反问，“东西带没带，取决于秦先生，你是否已经带了足够交易的筹码？” 第51章 混沌夜003 对于安蜜儿的要求，秦湛半点儿都不意外，而他本就是有备而来。 但事实上，若是考虑到上次互助会近乎讨好的接近方式，秦湛若是强硬一些，直接命令对方交出他要的东西，可能性应该也很高。不过秦湛没有多作思量便放弃了这一方式，直接讨要意味着他答允了对方隐匿的条件——成为互助会所有人期盼的希望。 秦湛无此想法，当然要避免超越界线的接触。 于是他准备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筹码。 安蜜儿生性敏锐，加上之前与秦湛搭戏锻炼出来的默契度，她下意识的猜到了对方接下来的行动，“等一下。” 这一嗓子喊的秦湛都是一愣，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等的。 安蜜儿连忙解释，“好奇，我只是单纯的的好奇。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你是怎么猜到照片在我……我们手中？” “你想不出来，只是因为你想错方向了。”秦湛的态度几乎称得上耐心十足，他不焦不躁的给对方解释，“不应该猜照片来历，而是应该思考当年是谁将照片给了诺曼将军。” 诺曼、诺曼·汉卡克——安蜜儿无声的念了念这个名字，她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突然提到此事，但知道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在弄明白情况之前，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安蜜儿的顾虑不无道理，关于慕景与雷蒙德的那一场对话，安蜜儿的确不知情……从常理来说，秦湛应该也不知情，毕竟当时在现场的出了谈话双方之外，只有r博士一个第三方。 哦，差点忘了，还有人工智能凯撒。 不管是通过什么途径，既然秦湛知道了照片的存在，他就一定要将其弄到手。 秦湛继续说明，“那张照片对所有参与冰原科考的家族都是罪证，只要他们脑子还清醒，就不会留下这样的东西。即使他们中个别人‘爱好’特殊，喜欢把罪孽当做成就，为之自豪，并不时拿出来回味，但这种品尝也应该是私人的，甚至可以说是私密的。把自己的小秘密扔的到处都是，呵，诺曼不是那么不谨慎的大老粗。” “所以，那张照片最大的可能便是一个威胁。”在这一点上，秦湛与慕景的看法完全相同。 秦湛冲着安蜜儿笑了笑，不过笑的很假就是了，“有胆量、又有能力威胁诺曼家族的人——同时符合两个条件的人并不多。” 安蜜儿回以同样性质的微笑——这两人的电影明明都破产了，竟然还能够彼此对戏，都是那种训练出来的笑容。 乍看上去又真诚又明亮，但谁也不走心。 “听起来我们互助会是挺符合条件的。但即使符合条件的人或组织再少，也不至于只有我们一家吧？”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反正要留下最后一线。 秦湛下面一句话便将对方的余地打破了，“如果再加上一区noah实验室呢？” 世上并非没有巧合，但却绝对没有叠加的巧合，如果各种事件最后指向同一个结果，那么背后必定存在着人为操作的痕迹，区别只在于操作者的手腕是否高超，是否能做到不留痕迹。 安蜜儿张了张口，她倒是有不少借口，但也意识到用处并不大。 秦湛接着说，“我是愿意相信互助会宗旨的，不为别的，这些年你们的确救助了很多hoah实验受害者。但我还是要说，你们在一区的动静太大了，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到的。” “一区的水太深了。”安蜜儿并非是为了解释，仿佛只是随口感慨，只是因为这句话到了嘴边，她不吐不快。 “是很深。但你们互助会介入的更深……或者有些太深了。”秦湛以打哑谜的方式回应了对方突如其来的感慨。 安蜜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似乎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告诫的意味。 而且还是善意的告诫。 挣扎了一小会儿，安蜜儿并没有不依不饶的追问——对方肯给出告诫，已然是仁至义尽，她不能不知好歹的得寸进尺。 所以安蜜儿若只是表示感激的欠了欠身，“多谢你为我解惑。我们可以交易了。” 然后，她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仿佛空手而来的秦湛，“不知你带了什么东西来换那张照片？” “一段从雷蒙德上校办公室截取出来的数据。”秦湛冲着对方摊开手，“只要我拿到照片，相关数据就会传递到你的终端上。” 安蜜儿似乎一愣，“什么数据？” 但凡秦湛的性格稍微直率一点，一定当面指出对方在装傻，毕竟她装的一点都不专业，好歹曾经当过演员，简直对不起她过去的职业。不过秦湛的演员素质毋庸置疑，面上一丝波澜都没有，据实回答对方的问题，“关于一区实验室的数据。” noah实验数据！ 安蜜儿兴奋的眼睛都红了。 她……应该说整个互助会都梦寐以求的数据，居然辗转落到了秦湛的手上。 说句实话，她方才的呆愣并非完全都在演戏，她只是不太敢相信。对方那般自信筹码一定能够交换到照片，安蜜儿已经隐约猜测会不会就是实验数据。但她依旧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害怕自己会失望。 如果说秦湛推测出照片的最初来历是靠着强大的推理能力，还可以理解。但是他要怎么将实验数据偷出来？ 安蜜儿虽然不是互助会在一区所有行动的最高指挥，但她亲自参与了全程，从任务最初谋划的时候，就已经制定了首要目标——获取一区noah实验室的数据。 这一目标的优先级甚至排在救助实验对象之前，是所有参加行动的会员不惜代价也必须完成的任务。 而他们也确实按照布置展开了行动，但依旧一无所获，因为数据根本就不在实验室里。 慕景曾经质疑过互助会为何要在一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毕竟维持一个民间组织的形象对互助会而言才是最安全的，起码在当前的局势下是最稳妥的生存方案。 互助会不顾一切打破平衡，只是为了数据。 但他们将一区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你们想不到数据所在吗？”秦湛仿佛玩笑似的问了一句。 不是想不到，而是拿不到。 自从知道一区实验室的背后有汉卡克家族的影子，互助会几乎便能肯定数据在雷蒙德的手中。另外可以想见，汉卡克家族将军职并不符合要求的雷蒙德放在副治安官的位置上，最主要的目的真是为了操控一区的所有实验。为了保证这份控制力，雷蒙德必须掌握核心数据。 与此同时，为了维护汉卡克家族外在光鲜的形象，雷蒙德必然也不会使用军方的储存器。 这对于互助会而言大概就是最麻烦的局面，他们只知道大致的方向，知道东西被雷蒙德藏了起来，却不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甚至都无法猜测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藏匿，毕竟那只是一段数据。 安蜜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在雷蒙德被抓捕的那个晚上潜入了他的办公室，数据是那个时候到手的？” 秦湛不置可否。 安蜜儿自己推翻猜测，“也不对，若真的在办公室，我们不可能找不到……”她自觉失言，将后半句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果然，互助会在一区军部里安插了眼线——秦湛倒是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这和他推测的也差不多。 当前互助会与秦湛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对方是他们竭力招揽却被推三阻四的对象，但对方利用起互助会却是毫不手软。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得到上级批准之前，安蜜儿的确不应该向秦湛透露更多关于互助会的布置。 她生硬的转移话题，“而且，雷蒙德一定会销毁数据。即使从那晚的情况来看，他大概率与慕景达成了某项协议，但他不会也不敢将实验数据当成交换筹码——慕景应该也看明白这一点，她不会强迫雷蒙德做绝对无法做到的事，她应该交换了别的东西。” 互助会将安蜜儿派到一区执行如此复杂的任务也并非全无道理，她的分析能力称得上相当强悍，刚才的那番话无限接近于事实。 秦湛听她说完，淡淡回道，“雷蒙德当然会销毁数据，但是在当时的条件下，他只能使用远程手段。设想一下，如果有人在销毁程序中附加一个秘密备份环节呢？” “秘密备份？”安蜜儿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备份是有操作空间的—— 实验室数据对汉卡克家族而言无比珍贵，可以说是他们在一区布置多年的心血。如此重要的东西，肯定不能说毁就毁。再加上雷蒙德的身份更接近于一个执行者，他不是能真正做主的人，他被慕景逼到绝境，但只怕也不能将一切销毁干净，最妥当的办法把销毁当成掩人耳目的手段，同时偷偷进行一个秘密备份。 而相关程序肯定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甚至备份的接收端就在汉卡克家族那头。 安蜜儿惊呼出声，“所以，你刚才说的是‘截取’！” 截取与窃取，一字之差，含义截然不同。 第52章 混沌夜004 安蜜儿终于完全明白秦湛究竟动了什么手脚，他利用了汉卡克家族秘密备份的保障手段，在备份之上再添加一重属于他的备份，轻松而不着痕迹的截取了汉卡克家族多年的心血。 从操作层面来看，此举真的没有太大难度，只要能潜入雷蒙德的办公室，后续都不是问题。 而当时的秦湛在梅田梨纱的帮助下，背后更有慕景撑腰，在整个一区军部，他完全可以去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 事情做起来不难，难的是要如何想到应该去做这件事。 就当夜的兵荒马乱，安蜜儿实在想象不出秦湛究竟是怎么抓住秘密备份这一盲点的。 这不仅需要极端敏锐的洞察力，还需要一份始终置身事外的冷漠……即使慕景的情况已经岌岌可危，依然要无动于衷维持的冷漠。 但安蜜儿懒得细想这些，本也不关她的事，她此刻兴奋都来不及，因为意识到了那组数据的价值——在紧要关头，雷蒙德备份给家族的必定是最核心的数据，甚至无比辨别，也无需筛选，那些就是最重要的！ 安蜜儿不再犹豫，打开了终端的传输功能，为了表示诚意，她先一步将照片传给了对方。 秦湛当然不至于在此等细枝末节上占对方的便宜，他没有马上接收照片，而是也选择了传输，当那些庞杂的数据传递给安蜜儿之后，他们才近乎同时的按动了接收的钮。 营造出了好似公平交易的假象。 但不管怎么说，各取所需的交易还是达成了。 安蜜儿下意识的用右手捂住左手腕上的终端，即使数据只是一段虚拟物，但她仿佛能通过这样的动作进行确认似的，心情被抚慰了不少。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数据，安蜜儿只觉得笼罩在身上的压力彻底消散，胆子也随之大了起来，有些突兀的说了一句，“你还说我们互助会介入的深，但比起你介入的程度，真的不算什么。” 秦湛没有否认，他介入的事实总有一天会被人看破，今天是安蜜儿，而明天—— 或许就是慕景。 安蜜儿又深一步提了个建议，“既然你已经成功在雷蒙德的办公室里放置了截取信息的工具，那么今后，我们彼此还可以继续合作，达成更多对双方都有利的交易。” “雷蒙德已经垮台，如今生死未卜。”秦湛的措辞稍微绕了个弯，但已经算是隐晦的拒绝。 可安蜜儿实在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方面是看中了一区军部情报的重要性，一方面更加认为这是与秦湛深入接触的极好机会——就目前状态来说，互助会拉秦湛入伙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如果双方增加接触呢，一次又一次的合作下来，成为同伴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吗？ 于是她说，“雷蒙德跨了，但军方马上会安排新的接替者，不论是谁，从那间办公室里流出来的情报都有相当大的价值，根据实际情况，我们会用不同的代价进行……交换。” 安蜜儿本来想说“交易”的，但为了建立更好的关系，临时换成了“交换”，仿佛这么一来，他们就成了彼此合作的朋友。 秦湛并没有否认相关情报的价值，但他却道，“对于接替者，我从来没打算窃取她的秘密。我也希望互助会不要打这个主意。” 只要安蜜儿的耳朵没聋，都能听出对方语气中暗藏的警告。 她有些迷惑，仿佛对方已经提前知道了继任者是何方神圣似的。 秦湛没去管对方又不解又畏惧的表情，他调出到手的照片，飞快的掠了一眼，看的却并非护卫队的一张张人脸，而是他们所携带的装备。 由于这是一张合照，密密麻麻的人像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剩下的只有照片的边角，能出镜的东西并不多……秦湛正看着照片边缘处露出的帐篷一角，军绿色的布料上显出了小半个模糊的标识。 真的是又小又虚，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快污迹。 秦湛也没有仔细看，但并不妨碍他一眼认出来，这个状似剪刀，又状似半张开翅膀的标识，只怕是他这辈子最为熟悉的图像。 慕景肩胛骨正中的那个。 ——分割线—— 慕景少将与洛伦丁元帅隔着一张诺达的胡桃木书桌，光可鉴人的桌面上，靠近慕景的一端，摆着一张纸质豪华考究的……《委任状》。 其上的内容言简意赅： 任命慕景担任一区治安官。 命令自即日起生效。 慕景一进元帅办公室，连寒暄的环节都省略了，对方直接将《委任状》从桌面滑到了她的面前。 统共两行字，而且句子还短的不能再短，慕景一眼就扫完了，但她却用了更长的时间消化上面的内容。只可惜效果并不好，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完全看穿这一任命背后所有的争斗、博弈和纠葛。 既然《委任状》是元帅递过来的，慕景也不打算与对方太客气，撩起眼皮望向对面，“什么意思？” 洛伦丁轻飘飘的回答，“字面意思。” 字越少事越大——慕景脑子里浮现起了这句民间颇为流行的评价，觉得用在当下真是再贴切不过。 当然，慕景也不认为元帅是在糊弄自己，都是人精，谁又能糊弄谁呢。此事的蹊跷显而易见，洛伦丁没有明说，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不便于将有些话说的太直白，但既然今日与她见面，是给了她机会提问题的。 慕景于是也不客气，直接提出质疑，“我的军职当不了治安官。” 按照相关规定以及惯例，每个区的副治安官由中校及以上担任便可以了，因为通常副治安官不止一位，他们作为治安官的辅佐，分别承担具体性事务。之前一区雷蒙德一手遮天的状态完全是特例，不能拿来当成参考。而且雷蒙德是背靠家族才能常年坐稳那个位置，他对于慕景而言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因为在没有任何异常因素的前提下，要成为某个区的治安官，中将军衔是最起码的条件，毕竟治安官将会执掌该区域所有的常规军备力量，职务过低实在难以服众。 还用雷蒙德来举例，如果他距离治安官的任职条件只差了一个军阶，以汉卡克家族的影响力是能够消弭问题的，大不了编造一点似有似无的军功，来一个破格提拔。 但是从上校到中将的跨越，汉卡克家族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或者说那么厚的脸皮。 汉卡克家族都做不到的事，慕景不认为自己就能做得到。况且她身为唯一一个没有经过基因改造的少将，总部不少人对她都是颇有微词。 慕景不否认自己往上爬的野心，但进阶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她可不愿莫名其妙被人当成枪使。 而早已将她视作手中利器的元帅阁下，早已料到她会如何拒绝，也早已准备好了相应的策略——洛伦丁手一挥，好似帽子戏法一般，顺着桌面将另一张《委任状》滑到了慕景面前。 没错，另一张《委任状》。 短时间内将类似的把戏玩两遍，放在别人身上大概能算是另类的幽默，可是洛伦丁……慕景实在笑不出来，只是抽了下嘴角。 关于第二份《委任状》里的命令，慕景不用看都能猜到是什么。 中将任命。 慕景并不高兴，甚至连理所当然的兴奋都没有。她承认这东西的价值，也了解自己对它的渴望，但是……应该怎么说呢，当一件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一个最不应该的时间节点，以一种最顺理成章的姿态出现在面前，慕景只觉得它是那般荒诞。 以至于周遭的整个世界都随之变得荒诞。 慕景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任命本身挪开，转向另一个点，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点——命令生效的时间。 一区治安官的任命，即日生效。 中将的任命时间填写处，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太了解洛伦丁，慕景会当对方已经老糊涂，忘了签署生效时间。但她很清楚，精明了半辈子的元帅绝对不可能犯此等低级错误。 所以，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威胁。 慕景用指尖在空白的日期处轻轻敲了敲，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还是那四个字，并没有变，变的只有她的声线，仿佛冷了几分。 洛伦丁隔空点了点第二张《委任状》，也说了四个字，不过好歹换了措辞，“这是交换。” 慕景与秦湛这一对小情侣，还真是具备几分另类的缘分，从地理空间上隔着天南海北，却几乎在同时遇上了一桩交易。但是比起秦湛主导的结果，慕景此刻面对的局面显然被动的多。 第53章 混沌夜005 在如今的情况下指望慕景轻易妥协是不可能的，洛伦丁索性把话说的更直白一点，“你有自己的野心，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如今你可以朝着自己的目的更进一步。但是我们都知道，没有什么事是容易的，不管要达成什么目的，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当然，洛伦丁也不希望场面变的太难看，为了缓解对方的情绪，老元帅随即温和的笑了笑，“当然，你如果觉得‘代价’的说法不好听，你也可以将之当成条件——你晋升中将的条件就是担任一区治安官。” 其他老头若是这般温和的笑，大抵能与和蔼可亲沾边，然而洛伦丁不行，别说他如今六十八岁，哪怕变成八十六岁，铁血半辈子的元帅阁下也不会真正理解“和蔼可亲”的含义。 于是慕景没有什么好脸色，一针见血的反驳，“是去一区收拾烂摊子才对。” “烂摊子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治安官的名头都是真的。”若是面对其他人，“治安官”三个字足以让人抢破脑袋，但慕景不行，她太清醒了，别人趋之若鹜的地位并不能真正打动她。“而且，只要你同意赴任，我马上签署中将任命。” “既然都是名头，那我们不如换个地方……”慕景不再关注桌上的两份《委任状》，抬头看向元帅，带着一点试探的提议，“譬如说，第零区。” 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慕景勾起唇角，带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她并没有化妆，但因为肤色太白，显得唇色有几分不点而朱的意思，于是唇角的形状看起来格外尖锐，蕴含着无比凌厉的美。 洛伦丁不理解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怎么还能维持如此淡然的状态。 第、零、区…… 第零区！ 这三个字是一个说都不能说的禁忌，哪怕贵为元帅，都镇不住背后的阴谋，他只是旁听慕景说说，面色已是一片惨白。 洛伦丁生硬的挤出答复，“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慕景摊了摊手，由于早有预料，也并未感到失望。她方才只是觉得时机合适，便试探着提了一句。对方的反应比什么都更能说明问题，第零区，依然是不被允许触碰的禁区。 洛伦丁并没有亲口说出那三个字，但光是想一想都已经让他疲累不堪，坐回椅子上，手肘撑着额头，在眉心按了按。 元帅一边叹气一边道，“治安官有什么不好？虽然如今一区的状态的确算不上完全的安定，但最大的隐患noah实验室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以你的能力，只要接手，要不了多久就能让一切走上正轨。而这些都是功劳，是你日后继续晋升的资本。” 比起“交换”、比起“条件”，这番话倒真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慕景没再与洛伦丁对着呛，默默的听着。 洛伦丁按了半天额头，头疼也没能缓和多少，自暴自弃的把手放在了桌面上，盯着对面问，“你进来之前见到宋家人了？” 慕景当然没有必要在这方面说谎，整个总部都在元帅掌控之下，每个角落都布有他的眼睛，说谎是毫无价值的行为。“不仅见到了宋以轩，我们还非常‘友好’的交谈了一阵。不过她的叔叔宋忱，只是在你门口擦肩而过。” 慕景今日回总部，一路上被钟欣瑞和宋以轩阻挠步伐，着实被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她好不容易到了元帅办公室门口，撞上了从里面出来的宋忱，对方一看就是与元帅刚刚商谈过什么的模样。 慕景顺势猜测，“让我接手一区，是宋家的提议？” 洛伦丁摇摇头，“不，是我的提议。” 慕景一怔。这可真是相当意外，她甚至怀疑对方是担心她在节骨眼上与宋家正面起冲突，才故意将事情揽到自己的头上。 “真的是我的提议。”洛伦丁又重申一遍，“宋忱专门跑着一趟的目的是为了阻止你的晋升，他建议我继续保留你少将之职，让你像雷蒙德·汉卡克一样，仅仅只是担任副治安官。” 如此一听，慕景便明白了。 宋家不怀好意，证实了这一点，她反而安心下来。 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必须讲究限度，对于有些人的善意，接受起来可以没有什么负担，只需日后在合适的时机偿还就可以了。 但有些人则不然。他们突然以善意相待，不仅不应该感到高兴，反而需要提高警惕，因为那十之八九就是一颗包裹着蜜糖的毒药，换了种更加伪善的手段对敌人见血封喉。 慕景也跟着落座，悠哉哉的靠着椅背。她反正不会轻易接受《委任状》，有不少细节还需要与元帅慢慢磨，在这个耗时又耗精力的过程中，她选择让自己舒服一点。“宋家是准备让我当一个免费苦力了。” 平级调任，起码从军职上，慕景半毛钱的好处都没有捞着。 不过，站在宋家的立场上，他们大概宁可世上所以好处都化为灰烬，也不能容忍慕景沾染分毫。 事实上，没有任何好处都算不得陷阱，这依然是一个幌子。 慕景的嘴角越发上翘，不过眼睛却反常的幽暗下去——不少见过基因改造异变红瞳的目击者都感慨，一只仿佛凝固鲜血般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慕景此刻的眼睛，纯黑的色泽中潜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之前宋以轩冲着慕景亮出红瞳的举动其实是相当幼稚可笑的，眼睛是红是黑是蓝是黄，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宋以轩与慕景比较精神值，后者或许还会受到一定影响，但仅仅只是具象化表征的一只眼睛，她是真的不在乎。 慕景以这样一双纯黑的眼睛看着洛伦丁，至少与他对视了半分钟之久——从深重的幽暗中，洛伦丁感受到了仇恨。 日积月累的，难以洗刷的仇恨。 不过半分多钟之后，慕景轻轻眨了眨眼睛，收回了慑人的目光，她仿佛事不关己的评价了一句，“大家族果真能为所欲为，在他们眼中，我是少将还是中将区别都不大，都是他们随便拿捏的一只蚂蚁。” 听听这话说的……洛伦丁根本没法接。 况且隐约能听出来，慕景的恨意不仅因为眼下宋家对她晋升的阻挠，她指代的是“大家族”，而不单单只是“宋家”，造成她如此强烈情感的理由必定更加复杂、更加幽深。 好在的是，慕景也没打算等着对方接话，她将话题从错综迷离的大局拉回了可以掌控的现实，“在我同意或者拒绝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弄清楚——关于从一区带回来的人，总部是怎么处理的？” 严格说来这些事虽然与慕景有关，但关系并不大，完成对一区noah实验室的清缴之后，她的任务便彻底结束。往后的善后工作将由专门的人手负责，如果别人愿意知会她相关情况，那也只是出于情分，若是没人告知，从职权划分上她无权过问。 洛伦丁犹豫了两三秒，最终还是决定回答——眼下慕景情绪好坏至关重要，她的选择甚至从很大程度上将会左右未来局面的发展，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而让她不痛快。 “按照惯例，实验对象都收容治疗了。不过就他们异化的阶段来看，治疗的效果只怕不会太好，这一点你要明白，要有心理准备。”洛伦丁理所当然的认为对方是在担心那些人的状况，于是顺便宽慰了一句。 “只是实验对象？”慕景觉得有点不太对。 “啊，有什么问题？”洛伦丁满腔迷惑。 慕景反应极快，将嘴边与“致幻剂”相关的内容都咽了下去。她在刹那间意识到，元帅只知实验对象，而并不了解致幻剂感染者的情况。 但事实上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感染者引发了极大的麻烦，对局面的破坏性不比实验对象少。尤其是两者表现出来的症状十分相似，以至于慕景担心会对无辜者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不得不下达了节制的命令。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她当时的行动方案，冒着精神力透支的危险与雷蒙德周旋，而不是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全面清扫战场。 慕景轻巧而自然的换了话题，“你看过兰多夫的报告了？” 洛伦丁点头，评价道，“r博士的报告专业详尽。他是军方基因改造实验的总负责人，治疗的事宜也全部交给他，能不能成功我们谁也不情况，但是r博士一定能给出最好的治疗方案。” 慕景只是点头，没有接话。因为她已经判断出来，兰多夫在交给总部，或者说递交元帅的报告中隐瞒了致幻剂感染者的存在。 兰多夫绝不是会做多余事的那种人，但她不明白他如此隐瞒的用意。 正是因为不清楚，慕景需要格外谨慎，她在这里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会破坏兰多夫的计划——起码从私心里，慕景还是愿意相信兰多夫这个朋友的。 关于善后安置的事，慕景决定不再多问，多说多错。她直接跳向结论，“要我接手一区，条件之一，我要共享总部对这些实验对象的治疗数据。当然，是包括方案、过程、结果等等在内的全部数据。” 也不知洛伦丁在考虑什么，竟然没有马上回答她。 第54章 混沌夜006 元帅的态度已经能从很大程度上说明问题，不过慕景只是微微冷笑，并没有直接拆穿。“我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毕竟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一区的隐患已经清理干净，倘若我今后遇到类似的问题，这些数据将是开展行动的根据。” 隐患、类似的问题——尽管慕景没有说太多，但这两个词语已经足以暗示很多内容了。 不能当面质问她究竟看穿了多少，还不到时候。洛伦丁别无选择，只能维持彼此心照不宣的平和，轻轻点了下头。 不过很显然，事情还没有完。 洛伦丁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决定还是一次性解决问题，“你刚才说这只是条件之一，那之二呢，或者还有之三、之四……” 这种时候，洛伦丁也只好自己心疼自己，他大概是有史以来最苦逼的元帅，给下属升职人家都不屑一顾，还要彻底的压榨他的剩余价值。 慕景打断对方数数的进程，“我看起来像是那么贪心的人吗？放心，除了治疗数据，我只有另外一个条件。” 洛伦丁应该为之感到庆幸吗？ 当然不。 如果说“一个条件”是限制，是慕景综合衡量当前情况后不得不给自己加上的限制，那她一定会将这“一个条件”发挥的淋漓尽致。而以她的本事，哪怕是一块石头，她也能硬生生的榨出汁来，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 洛伦丁如临大敌一般的给了对方许可，“说来听听。” 慕景仿佛是被对方的紧张逗乐了，曼声一笑，这样的笑是她这个年龄女孩的特权，哪怕她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但微笑的时刻，依然丝毫不减明媚动人的魅力。“别紧张，只是提个问题而已，算是了解一下事件是如何开端的。” 洛伦丁也笑，不过是干笑。 慕景也不拐弯抹角了，在把元帅逼疯之前，她必须解决一个疑惑——一个困扰了她很多年的疑惑。“关于当年全球清洗noah实验室的结果，相关记载一直都大而化之，我想知道更具体的内容。” 洛伦丁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是一个时常皱眉的人，久而久之眉心都被压出了深深的褶皱，好似被谁竖着砍了一刀。眼下，那道褶皱深的好似直接裂开一般。声音沉闷沙哑，“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时机凑巧，这件往事极有可能与我接下去的工作有很大关系。”慕景回答的相当坦然，“而且，提问的对象也很合适。元帅，清洗noah实验室是你整个军旅生涯的开端，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当年的真相。” 洛伦丁并没有轻易被对方的迷魂汤放倒，“这可真是太抬举我了。全球的大清洗到了尾端，我也才刚刚入伍，即使参与过一些行动，也都类似于‘打扫战场’的善后工作。最核心的部分是不可能让我们这些新兵，或者说没有什么背景的小人物接触的。” 小人物——慕景感觉对方是刻意的向她暗示什么。 要说真正了解真相，当然还得是那些盘踞全球的大家族，他们不仅拥有冰原科考的秘密，掌握着大清洗的真相。这些就像是权力滋生的温床，直到今日，各大家族还在享受独占秘密带来的好处，他们是绝不可能与别人分享信息的。 所以，在没有更好选择的前提下，慕景只能这么做——关于冰原科考的部分，她将雷蒙德·汉卡克当成了突破口；而大清洗的部分，则直接找上了元帅询问。 从血缘亲疏来看，比起雷蒙德那个旁支，洛伦丁连边缘都谈不上，他从一开始只是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小兵。 不过，那只是一开始。在全军最巅峰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不管当年是因为怎样的博弈局面而让洛伦丁捡了这个大漏，但既然上去了，慕景不认为他会虚度时光，这些年来的经营与沉淀足够成就他。 在“元帅”的保护壳之下，洛伦丁肯定做了很多事。 包括调查很多秘密。 “小人物。”慕景轻轻重复了一遍，戏谑的口吻显然是把这当成了一个不怎么有趣的玩笑，“即便只是小人物，但应该也听过一些传闻吧？” 这样的暗示就足够清楚了，慕景只要求以当年的一些不为大众所知的事当做交换条件，既然是传闻嘛，对于其真实度可信度，她并不会太强求。 洛伦丁似乎因此放松了不少，摆出一副随口聊天的架势，“传闻啊，那可真是流传过不少，你想听哪方面的？先说好，不能问太多。” 笃定慕景不是来听故事的。世界上的东西并非都是多多益善，过于庞杂的消息，不仅不能带来真相，反而会搅乱判断力，做出最恰当的取舍是一位指挥官必备的素养，而慕景在这方面一直都是翘楚。 洛伦丁很好奇她会如何选择。 选择当然不是临时做的，慕景曾经无数次演练过谈到类似的话题时自己应该怎么发问。对方乃是全军元帅，而不是可以让她随便搓圆捏扁的阿猫阿狗。眼前局面的倾向性完全是因为元帅有用得着她的地方，算得上是最好的时机。所以她提的问题必须一针见血，一旦错过只怕很难有下次了。 “我想知道，当年noah实验室在全球兴盛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成功的实验样本？” 对于今日慕景的思考轨迹，洛伦丁是一点全然搞不明白，对方又一次问出了预定轨迹之外的问题，洛伦丁只好又问，“怎么会想知道这个？” 慕景无比淡然，“我一直认为，noah实验是具备成功基础的。否则，一件注定失败的事，不可能被坚持这么多年。特别是在大清洗之后，实验室必须在全球范围内东躲xz，一旦被发现就是送命的勾当，倘若没有足够的吸引力，哪怕是疯子也不会干这种毫无性价比的事。” 也不知洛伦丁在想些什么，总之，他并未接话。 慕景补充，“我刚才的问题不够精确，不应该局限于全盛时期，我应该这样问——当年被清洗的noah实验室是否留下了成功的种子？而这笔‘遗产’被完好的继承了下来，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实验室中曾经诞生过成功品？” 洛伦丁仔细听着她问的每个字，从中品出了陷阱的味道。 而且从她微妙的措辞中不难听出，她知道了什么……或者正在怀疑什么，难怪她会提这般突兀的问题，她是有指向性的。 如此一来，谎言便会显得格外可笑，洛伦丁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即便有些秘密他不便说，可也不能在下属面前信口胡诌。慕景是了解他个性的，所以才会在三言两语之间织就了一个陷阱，等着他一步一步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洛伦丁暗暗叹了口气，尽可能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传闻中，曾经出现过一个成功案例……而且，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成功。” 慕景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恐，明明是她提出她主导的话题，但此时此刻她却好似听到了最令自己恐惧的事。 不过恐惧之色一闪而过，快的好似幻觉。 她问，“成功品是……男性？” 洛伦丁狐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的这番推测是从何而来。但因为对方很快变回了无动于衷，洛伦丁也无意再纠结她为何突然恐惧。他摇头，“更具体的细节传闻里是没有有，但成功品应该是女性，每逢提到她，大家的指代是……迷失的圣母。” “迷失的、圣、母。”慕景勉强重复了一遍，念的磕磕巴巴不说，还感到了牙酸。 洛伦丁仿佛是嫌她不够难受一般，又补了一句，“‘迷失’是更为普遍的传闻，还有一种说法是——灰烬之上的圣母。” 这下子，慕景就算是竭力勉强自己都没法将那几个字念出口，她嘴角直抽，既然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评价也就格外不客气，“只有草履虫的智商才能想出这样的名字。” “……”元帅阁下无言以对。 对于今日的谈话，其实洛伦丁早已思想准备，知道说服对方不会太容易，他也预先准备了很多话题。但是关于noah实验室的传闻，肯定不在准备范畴之中，以至于说出口的每个字都让他为难万分。 这些内容若只是被冷嘲热讽一番，洛伦丁觉得还没什么，慕景心里不痛快，肯定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真正让洛伦丁担心的还是对方对于情绪的掌控力，她太擅长从细枝末节推测真相了。 果不其然，慕景接下来便说，“不过，‘灰烬’和‘迷失’两个词还是挺有意思的。前者说明什么？这个成功的实验品肯定不会是noah实验室在全球兴盛的顶尖时期完成的。是大清洗之后？noah残余势力在夹缝中折腾出来的成果？而后面那个词要表明什么意思？实验室把他们最重要的实验品弄丢了？” 尽管只是一连串的问题，但清晰的表明了慕景的思考轨迹。 慎重起见，洛伦丁没有正面作答，“既然是传闻，具体的细节只怕都很难考证。” 第55章 混沌夜007 洛伦丁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迎接慕景接下来更多的幺蛾子。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将《委任状》顺着桌面推了过来，正是任命她为中将的那一份。 她说，“既然这是必不可少的条件，那就烦请元帅阁下签署命令。” 洛伦丁一怔，简直不敢相信对方如此轻易妥协。她似乎才刚刚接触到关键核心，以她的行事风格，只会紧抓关键继续深入，没有半途打退堂鼓的道理。 还是说，她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洛伦丁拿着签字笔的手停顿在《委任状》上方，深深的打量着她。然而慕景的神色过于平静，简直称得上八风不动。 洛伦丁仔细衡量一番，认为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起码当下不应该多话。今日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让慕景接手一区，今后的麻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解决……可以设想的是，麻烦肯定不会太少，将慕景放到那个位置上，等同于设置了一个台风眼，日后风云皆从此而起。 可是，思来想去，慕景始终是最适合的一区治安官人选。 洛伦丁签署了《中将委任状》，生效日期和治安官完全相同，也是“即日”。 慕景瞄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道，“还有一件事……” 洛伦丁一听，心头当即警铃大作。 慕景倒是笑了，这一次的笑容没有掺杂任何讥讽的成分，只是很单纯的笑，“元帅放心，我不是临阵反悔，治安官的事就这么定了。不过还有一件小事放心不下，需要麻烦你。” 洛伦丁大概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但还是决定先听听再说。 对于接下去要说的事，慕景没有拐弯抹角，因为她知道对方一定会答应，“关于曾柏元的安排，我希望元帅有别的考虑。” 洛伦丁心说——果然如此。“你不准备带他去一区？” “从我个人而言，当然非常希望带着一个能干的助手。但是，治安官助理的角色不同于前线少将副官，对他个人发展并无好处。” 这是实话。先不说军衔方面有没有变动，在前线，战功是可以不断累积的，而这些都是贵重的资本。可一旦去了治安官府邸，身为副手，会被千头万绪的杂务研磨，日复一日都只能疲于应付，不要说建立军功了，只怕连一件像样的事都做不成。 之前慕景那般抵触元帅的安排，多多少少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但是相比较起来，她的情况还是要比曾柏元好不少，毕竟她是话事人，起码在一区有绝对的话语权。而且洛伦丁也给了她足够的补偿——中将任命。 洛伦丁也很赞同这一点，他征询对方的意见，“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安排曾柏元？” 慕景其实很明白对方言语之外的意思——安排可以，但绝不能过分。譬如说破格晋升之类，更是想都不要想。不要说她没有这个权利，哪怕是贵为全军元帅的洛伦丁，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操控属下的升迁。 来自四面八方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特别是来自于各大家族的威慑，便是洛伦丁也会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不过关于此事，慕景早已考虑好了，“听说‘好望角’号星舰已经出厂，正在配备舰上人员，我认为以曾柏元的资历和能力，担任舰长一职还是绰绰有余的。” 曾柏元目前的军衔是少校，虽然全军少校一抓一大把，但能力比曾柏元更强的真找不出几个。 慕景此番建议合情合理。 但同时也表现出了精于谋算的一面。 洛伦丁失笑，“你还真的挺会选的。‘好望角’号的驱动方式是目前最先进的，搭载的武器就更不用说了。该星舰从设计之初就决定了它将是一艘承担远航任务的顶级舰艇，虽然舰长的军衔不算太高，但不知多少人一早就盯上了这个位置。” 这是实话。 好望角——星舰的名字本身已经饱含人们对它的期望。 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期望甚至承载着野心。 慕景的语调云淡风轻，反正轻忽的压根不像是在谈论什么军情大事，“历史上好望角是为了通往富庶之地，但我们都知道，这艘星舰不是。它远航前往深不可测的太空，是为了寻找什么，敌人？” 最后两个字，慕景稍微扬起了语调，听起来好似一个疑问，带着一点她这年纪女性都有的好奇，其实是一种挺能打动人的可爱。 但洛伦丁很清楚，那绝非疑问。 慕景接着说，“如此特别的一艘星舰，元帅，站在你的立场上是绝不希望将它交给其他人的吧？我的人，你可以放心大胆的用。” 慕景真的是相当厉害的谈判高手，此事的开端本来是她有求于人，但绕了半个圈子之后，竟然变成了有利于对方的选择。洛伦丁承认，当慕景向自己推荐曾柏元的那一刻，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了，以至于此刻他都找不出更好的人选。 简直都分辨不清楚是谁在求谁。 似乎接纳慕景的建议成了最顺理成章的安排。 洛伦丁也确实快要答允了，但是在最后时候，他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你是故意算计的？你不仅要安排自己的手下，而且，你还要得到‘好望角’的控制权。” 慕景居然没有否认，她甚至笑眯眯的道，“我控制了，不就等同于元帅你控制了吗？” 洛伦丁没有说话，但已在心里做出衡量—— 慕景控制“好望角”等同他也控制该星舰，听起来当然十分美好，但他并不能对此抱有百分之百的信心。问题并非出在慕景身上，而是他自己，洛伦丁从来不敢说自己全面洞悉了慕景的心思，因为看不透，所以不得不防着一手，避免这个能干的部下在某个关键时刻掉头狠狠反咬他一口。 但是，更不能将“好望角”交给别人。通过慕景之手，他起码在现阶段能间接控制该星舰，可若真的落入大家族之手，他只怕连一颗钉子都别想染指。 星舰出厂在即，此事迫在眉睫，洛伦丁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洛伦丁提了一个问题，“没记错的话，曾柏元从军校毕业那年，是机甲系的第一名？” “并列第一。”慕景显然对此事颇为了解，“机甲操作系一直是军校的王牌专业，每届毕业生代表都是从该系中选出，当年与曾柏元并列的另一位学员因为某些原因主动放弃了这一荣誉，所以他以优秀学员的身份在毕业典礼上发表感言。” “某些原因”，对于此事的细节，慕景并非一无所知，但却一语带过。那些陈年往事，对于今日的局面没有什么价值。 洛伦丁当然也不会追问，元帅关注的是更加宽泛的层面，“那一届的学员真的是藏龙卧虎，你担任他们的特邀教官真的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最后你只带回了机甲系的曾柏元和格斗系的梅田梨纱。别的学员就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吗？” “我低调嘛，不想搞得大张旗鼓。”慕景不咸不淡的回答。 然后，她望着对面，又补了一句，“而且我料想，安排我去担任特邀教官的元帅阁下，也同样希望我行事恪守分寸。” 话语本身平平淡淡，但却充满了言外之意。 军校作为部队的后备力量来源，军校学院都等同于预备役军人，元帅关注军校的教育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按照惯例，他还挂了一个名誉校长的职务，给学校安排一两位特邀教官也都合情合理，历年也都是这么做的。具备实战经验的前线将军可以让那些象牙塔里的学员们提前感知一下战场的残酷，从教学效果层面也具备非凡的价值。 不过，在常规操作之下，洛伦丁当年偏偏将慕景派往军校，此举究竟还在打别的什么主意？ 对此慕景从来没有问过。 但是不问，不代表她一无所知。 配合良好的上下级之间是需要默契的，有些事情不仅不能写成白纸黑字的命令，甚至连直观的语言交流都不可以，一切需在心照不宣之中进行。 慕景此刻当然不是冲着上司秋后算账，她稍稍将话挑明了几分，是为了接下来沟通更顺畅。 洛伦丁也明白，于是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那一届的学员也真是特别，各个方面的优秀人才扎堆出现，也难怪受到各方关注。” 元帅如此说，等于是认可了慕景当了一届教官之后，只带回了曾柏元和梅田梨纱两个人手。 毕竟此事并不算是争夺上的失败，如果慕景有心在此事上与大家族一较长短，身为特邀教官的她，还是有几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的。然而从一开始，慕景便理智的放弃了。 因为实在犯不上因为这么点儿理由，那么早的与各大家族站在对立面上。 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各取所需，各自收揽看中的人才，谁也别太占便宜，同时也不能让别人过于吃亏，维系一个过得去的平衡。 说白了，要看各自挑人的眼光。 第56章 混沌夜008 陈年旧事点到为止的说一说也就够了，慕景将话题转回当下，“你还是认可曾柏元能力的。让他担任‘好望角’号星舰的舰长，没问题吧？” 绕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子之后，洛伦丁只能点头表示“没问题”。但他还是警告了一句，“你希望给自己的得力属下一个机会，无可厚非。但你也要明白，机会往往伴随着危机，机会越好，危机往往也越大。” 慕景早已想到了，她带着几分戏谑的道，“星舰还没有真正出厂，人员名单却差不多填满了吧？” 无疑是相当麻烦的局面，但也正好应证了元帅的警告，危机总是与机会相生相伴，慕景看出洛伦丁在好望角一事上的焦虑，倘若他再不及时安排人手，只怕连舰长的位置也会成了大家族的囊中之物。 身为一军统帅，洛伦丁经手过的人事安排多的数不胜数，但说实话，他甚少遇到如此麻烦的。 一舰之长不同于一区治安官，对于后者，单是军衔一项条件便是很多人都越不过去的门槛，硬条件能帮他刷下不少阿猫阿狗。可相比较起来，舰长对于职务的要求就低多了，少校。天知道全军目前有多少少校，又有多少都盯上了这个位置。 站在洛伦丁的立场，放在“好望角”舰长一职上的人，起码要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足够有能力。才能压制好望角上交错的各方势力，让所有人都闭嘴。 第二，足够忠诚。总不能费劲一番辛苦，到头来却弄出了一个奸细，给别人做嫁衣。 两个条件若是只选其一，洛伦丁也不乏合适的人手。但问题在于二者缺一不可，这就真的令他为难。 慕景早已将这一切盘算的清清楚楚，所以才会向元帅提出建议，她知道自己的建议一定会被采纳。 洛伦丁叹了口气，也只有这种时候，他身上才会显露出一点有关年龄的东西，衰老是人类永远不可能战胜的天敌，不管元帅阁下平日里表现的多么强势铁血，但岁月沉淀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可逆转的。 他仿佛一位普通老人般叹气，“慕景，你是我见过你这个年龄最通透的人。”停顿片刻，洛伦丁又修正道，“不，应该说你比很多活了一大把年纪快要入土的人还要更加通透。你既然已经看懂了如今的局面，那么也多少能推测未来的发展。有些事，不是不能做，但前提是要付得起代价。 “你能付得起代价的，是么？” 慕景没有正面作答，反而提到，“元帅，能帮我一个忙吗？” 几乎已经默许了“将曾柏元安排到好望角上去”一事的洛伦丁，等于是将自己与慕景捆绑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帮她，也等于是帮自己，“什么？” “我需要一份好望角号全体成员的名单。”说着，慕景摊了下手，“这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如果让我去查，难免会把动静闹的很大。” 名单而已，的确没什么难度，毕竟那东西最后是要呈到他面前过目和签署的……哪怕只是走一个形式上的过场。 洛伦丁点了下头，“你等下去找钟欣瑞，让他给你一份名单。” 慕景对于这一安排甚为满意，找钟叔的话，那便意味着她还可以附带着要点别的“赠品”，譬如说那些船员的背景资料、所属势力之类。 ——分割线—— 一区治安官办公室。 虽然这里换了新主人，但总体格局并没有变，慕景只是剔除了那些晃眼睛的奢华陈设，至于舒适的部分，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原样保留了下来。 什么？超标问题？的确有些超标。可类似的问题早已是普遍现象，到其他高级官员的办公场所溜一圈，包括军、政两界在内，有谁的办公室不超标吗？就连元帅阁下，为了不在下属面前显得过于寒酸，他那里的陈设也同样堪称奢侈。 当然，在周遭所有的豪华物件中，最让慕景喜欢的还是占据了休息室整整一面墙的影碟收藏柜。 她甚至生起了一个了不得的野心，要抓住一切见缝插针的空当，将所有秦湛出演的片子都看一遍。 不过，她个人的野心是一方面，旁人的接受度又是另一方面，当视频通话接通的一瞬间，曾柏元的眼中映出一整面花花绿绿的影碟背景墙，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一抽。 但好在曾柏元片刻也不曾忘怀对面那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哪怕如今已经是前上司了，但该有的尊敬，一分都不会少。 原曾副官，现曾舰长正色下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慕景并未还礼，只是摆了下手，示意并非正式场合。 第一个出声的却是凯撒，人工智能的逻辑里没有尊卑之别，只有优先级高低的概念，他判断有一件事必须马上向两人汇报，“秘密通信频道已经建立好，只要不是比我权限更高的人工智能，几乎无法破解屏障，两位可以畅所欲言。” 得到了“畅所欲言”机会的两个人类，齐刷刷的一愣。 曾柏元向慕景递过去一道询问的眼神——将军，你安排的？ 常年并肩作战培养出的默契使得慕景轻易读懂了那个眼神，同样以目光回应——没有。某些人工智能越来越像人了，居然学会了人类的擅作主张。 不过，凯撒并没有做错，相反，他判断准确，做得很好。 曾柏元微笑着道谢，“谢谢，凯撒，我可以放心说话了。” “放心”一词含义深远，听的慕景皱了下眉。她朝着凯撒看了一眼，希望对方给出合理的解释。 人工智能依旧不懂人类那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他只有实话实话，“构建通讯的过程中我发现了监听信号，级别都相当高，我判断若是单靠曾少校一人，很难做到完全屏蔽，所以我便构造了一个屏蔽层。” 解释完毕，凯撒才想起人类的礼貌问题，画蛇添足的补了一句，“未经许可擅作主张，希望我没有做多余的事。” “怎么能是多余呢？”曾柏元再次诚挚道谢，“多亏你了，凯撒。” 慕景没管那两位的客套，抓住一个重点，“共有几个监听信号？” 凯撒报出数据，“仅就我已经发现并且能够甄别的，有四处。” 四处？真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如果说一个监听信号代表了一个势力，那么，此刻在“好望角”号，除了曾柏元之外，起码还有四个来自于不同势力的……眼线，起码是眼线，或者还不仅仅如此简单。 慕景便又看向曾柏元，“你的看法呢？” 曾柏元苦笑。他很清楚，将军不仅仅只是为了问自己的“看法”，更要问他对于星舰上局势的判断。“将军，我大概会让你失望，这几天下来，很多预定的事都来不及做，光顾着焦头烂额了。” 也是因为梅田梨纱不在，不然那姑娘肯定会大呼小叫——哟，你也有焦头烂额的一天？这是不是就叫做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你活该一回？ 事实上慕景也很意外，对于复杂形式的分析，曾柏元一直有着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天赋，他在这方面的能力甚至超过她。所以这么多年慕景才一直将他留在副官的位置上，多多少少也有些耽误了他的前途，对此慕景不是不愧疚的。 回顾这么多年的搭档，慕景实在想不起来有哪件事曾经令曾柏元感到焦头烂额。 “好望角”上的混乱，可见一斑。 略微思忖了一会儿，慕景出于谨慎的告诫，“你也不要被四个监听信号误导了，不排除有人同时放出了两个或者更多信号，也不排除有人依旧处于潜伏状态，对于本次通话并没有采取监听手段。” 四个信号就已经相当麻烦，如果再加上慕景列举的两种情况，麻烦程度简直呈指数级别增加。 曾柏元郑重的点头，表示明白。 慕景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将得力属下推向了一个火坑。 可叹气归叹气，她依旧硬着心肠并不打算收回成命。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不可能所有人都呆在安全的后方。如果需要有人直插敌人的心脏，她希望处于刀尖上的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大概是因为她的安排过于残酷吧，这不，当即遭到了报应。 就着现有的情报，慕景稍微整理了一下“好望角”号上的情形，吩咐道，“你先别慌，毕竟是一艘新舰，队伍更是刚刚成形，你先熟悉人员，全盘了解情况之后再考虑后面的事。” 既然已经了解到曾柏元面临的困境，慕景当然不可能再命令他“以最快的速度获得星舰的实际掌控权”，在复杂的局面中操之过急，不仅不能达成预期目的，甚至一个弄不好，会将曾柏元的一条命都搭进去。 曾柏元却是苦笑——若是仔细留意就能发现，自从影像接通，他脸上一直就是这个表情，不仅没有因为前上司的体谅而缓解，相反，笑的越发苦涩。 “将军，我说会让你失望，指的并非局面复杂，而是……副舰长……” 慕景有些意外，“副舰长？有什么问题？” 第57章 混沌夜009 慕景之前从钟欣瑞那里获得的舰上搭载成员名单中，副舰长一职还是空缺。 其实也不难理解，星舰上的各个职务任命从本质上而言都属于军职范畴，全部在元帅的职权范围之内。这就是为什么其他位置以最快的速度被各方势力瓜分干净，却依旧没人打正、副舰长两个职务的主意。所有人都在观望，等着看洛伦丁最后的态度。 元帅在慕景的建议，或者说怂恿之下定下了舰长人选，这无疑是个强硬的信号。 但强硬归强硬，将态度表达明确之后，洛伦丁还是见好就收，留下了一人之下的副舰长职务，并没有一口气将关键岗位都收入囊中。 一方面当然是不愿这么早与各大家族正面起冲突，而另一方面……慕景也不是看不出来，这多少也算是一个考验，要坐稳舰长的位置，曾柏元就必须具备弹压副手的能力。 慕景当然不怀疑曾柏元的本事，也没有太将所谓的考验放在心上。怎么，偏偏是这一环出了问题？ 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应该马上追问副舰长人选是谁，但慕景却硬生生的将嘴边的“是谁”二字咽了回去。她甚至饱含担心的看了曾柏元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清晰的表明了她的让步——如果实在不愿说，那便算了。 “好望角”号全体成员的名单迟早会公布，虽然晚知道几天难免会多出几分被动，但慕景认为真的没有必要过于逼迫对方。 曾柏元扯着嘴角笑了笑，本意大概是为了表达感激，但很可惜没能成功，应了那句“笑的比哭还难看”的形容。 他艰涩的挤出两个字，“莫、伊。” 慕景当即皱眉。 曾柏元误解了对方皱眉的理由——他以为是自己没有说清楚，这当然是有可能的，尽管他方才已经用尽了力气，但声音却细小如蚊呐，比气音大不了多少，慕景听不清也实属正常。 曾柏元强迫自己定下神，以自虐般的勇气又重复了一遍，“没错，就是那个莫伊。” 慕景当然知道是哪个莫伊，她担任特邀教官的那一届学员，与曾柏元并列第一的机甲系翘楚。 另外，她也是曾柏元的前女友。 “我想起来了——”慕景一边说一边在抬手按了按额角，显然是有些头痛，“资助莫伊完成机甲系学业的是宋家。那我大概可以猜测一下了，举荐她担任副舰长一职的是谁，宋以轩？宋忱？” 不管是谁，对于宋家如今的两位核心人物，偏偏都是那天在元帅办公室外遭遇过的。 被洛伦丁耍了！该死的老狐狸！——慕景在心里无声的暗骂了一句。 当日，宋家那两人特意去拜访洛伦丁，果然有事。阻止慕景的晋升只是一个方面，而与此同时，他们也盯上了即将出厂的“好望角”号。 不过，历史悠久的宋家显然将权术那一套玩的炉火纯青，他们当然不会挑战洛伦丁身为全军元帅的权威，直接讨要舰长的位置，不过，慕景可以猜得出来，那一日的谈话中，宋忱十之八九已经透了口风，他们对副舰长一职势在必得。 换句话说，洛伦丁在慕景开口举荐曾柏元之前，便已经知道了莫伊的事，但老狐狸不仅半个字都没有说，就连后来的舰艇成员名单，副舰长一职依然是空白。 慕景恨的牙痒。 她甚至都没法去兴师问罪，因为她没有证据。 那一日宋家与元帅的谈话只能是谈话，双方不可能留下只言片语的记录，更不要说什么影像资料了。 而敦促双方履行“承诺”的，并非什么白纸黑字的契约，而是一种名为“权力制衡”的仿佛怪兽般的东西。 但说实话，就算有证据又能怎样？顶多只能证明洛伦丁隐瞒了某些事实。 但隐瞒，不等同错误，更不等同罪恶。 洛伦丁是掌管全军的元帅，而即便是慕景自己，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什么都告知属下的。统帅有统帅的衡量，往往衡量出的结果都带有别样残酷的意味。 慕景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元帅那句别有深意的告诫——有些事，不是不能做，但前提是要付得起代价。 在告诫之后，对方还问了什么？ 应该是在问她——你能付得起代价的，是么？ 老狐狸果然就是老狐狸，说出口的每句话都是那样无懈可击。 慕景满腔气闷，但前前后后的回顾一番，发现根本没有立场指摘洛伦丁的作为。她甚至不得不承认，的确到了应该付出代价的时候。 只是有一点，决定这么做的人是她，也是她对于“好望角”号势在必得。再说的直白一点，对于她正在进行的、从来未曾对任何人透露过的计划，根本不能算是军务，只是她个人的私事，即使曾柏元入伍时曾经庄严宣誓，计划伴随的副作用也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慕景通过投屏看向对面，即使他们的实际距离比古书上的天涯海角还要更加遥远，但从感受上来说，却仿佛只是在促膝交谈，“我还是把你调回来吧。” 嘴上说着，脑子里也开始斟酌对曾柏元接下来的安排，继续担任副官肯定是屈才，不过也并非没有其他出路。别的不说，既然名为“治安官”，她手上必须有足够维持治安的力量，尽管与前线参战部队的实力有很大差距，但也属于有具备正规建制的队伍，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曾柏元听的微微一愣。 从他被安排前往“好望角”号开始，他便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对于星舰上的复杂局面，他也有所预期。慕景将一切交给他，是笃定他有能力应付——直到他说出“莫伊”的名字之前，慕景还是如此坚信的。 可是一个前女友，顿时打破了信任的平衡。 慕景当然不是担心他会临阵倒戈，而是……曾柏元有点意外，他仿佛从对方的情绪中品味出了一点“同病相怜”。 再去看背景墙里一整面展示柜的影碟，曾柏元仿佛理解了什么。 曾柏元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向慕景行礼，对方示意他并非正式场合，有了这一点依凭，犹豫再三的曾柏元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出，“将军，你回家了吗？” “啊，什么？”慕景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些私人琐事上面，对于注意力之外的问题，她完全没有听清……或者说，怀疑自己听错了。 曾柏元叹了口气，“你家……你和男朋友的家是在一区吧。你赴任已经好几天了，有抽空回去看一看吗？” 他之所以这样问，几乎是可以猜到的，肯定没有。 当面过问上司的私事，当然是逾矩，但曾柏元此刻的心却有几分柔软，甚至于脆弱。一个莫伊，一个早已形同陌路的莫伊，时隔多年之后已经能够轻易击穿他的防线。仿佛他们曾经的分道扬镳就是一场笑话，双方南辕北辙的走了一大圈，居然又绕回了原地。 慕景很想回一句“太忙了，没顾上”，但类似的敷衍对曾柏元没用，以这家伙的细心，怕是早已看穿一切。 她没有说话，但目光却稍微垂落，表明不愿谈这个的态度。 “将军，你就但当我是多管闲事吧，我大概能猜到你在顾虑些什么，之前发生在一区，或者说发生在《暗夜帝王》剧组的事，其实我们参与的每个人都有猜测，而且十之八九都不太美好。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既然是猜测，哪怕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根据，但依然不能称之为事实。真相永远不能在胡思乱想中得出，唯一获得真相的途径，只有调查。” 这当然不是曾柏元第一次劝诫慕景，副官的职责本来就时常与婆婆妈妈挂上等号，不过过去的谏言都是针对军务，而曾柏元的细致与深思熟虑也确实能够给出相当有价值的意见。 针对私事的，在慕景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 正是因为稀有的缘故，慕景好歹还是把对方所说的内容听进去了。她带着几分嘲讽的评价，“听起来，你像是在怂恿我调查我男朋友。” 第58章 混沌夜010 曾柏元心平气和的纠正，“我是在劝你赶紧回家。” 慕景方才垂下了眼皮，此刻虽然抬眼看过来，但眼睫依旧压的很低，这就在她的眸子里打上了一片黯淡的阴影，“调查？回家？我竟然找不出两者有什么区别。” “……”曾柏元言语一滞。尽管他擅长劝诫，但毕竟不是什么领域都能得心应手的。 人与人之间归根究底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孤岛，谁与谁也不挨着，所以从本质上而言，谁也没有权力去干涉别人的选择。 更何况私人的选择。 慕景摆了下手，示意这篇翻过。“我的情况暂时就这样了。但你还没有回答问题，需要我把你调回来吗？” 舰长一职到底是慕景费了一番周折才弄到手的，如今半途不要，至少在元帅那里肯定需要费一番解释的唇舌。 但慕景眼下显然并不打算提这个，有些事哪怕再麻烦，该做还是要做，所以也无需多言。 将曾柏元安排到“好望角”号上去，有着深远的目的，“攫取该星舰的实际控制权”只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相当浅表的目的。至于更深沉的，则需要曾柏元在星舰上站稳脚跟之后再逐步展开。 结果，千般算计总有一疏，出了“莫伊”这个幺蛾子。 与慕景的暂时逃避不同，关于曾柏元的去留问题却是不能拖延的，毕竟今日通信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讨论他在“好望角”上的任务，如果任务进行下去的条件已经不复存在，及时结束也不失为解决办法，权当止损。 而这个问题，即使慕景不提出，曾柏元也早已思量了很多遍。 他叹息着说出自己思量的结果——或许还谈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结果，他出口的每一个字，字里行间挣扎犹豫的痕迹都那么重。 “我刚才说可能会让你失望，并非是对莫伊还有什么纠葛。”曾柏元的声音很低沉，仿佛是自己也意识到缺乏说服力，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我担心的是自己的能力不及莫伊，就连当年军校毕业生代表的机会也是她让给我的。” “她让给你，当真如此？”慕景轻飘飘的反问，仿佛并不在意此事。 众所周知，那一届的机甲系毕业生出现了并列第一，按照常理，究竟由谁担任发表毕业感言的代表是需要进行角逐的——这是一份荣誉，一份值得铭记终生的荣誉。 而且，毕业生代表无疑是一个非常高的起点，对于未来的仕途影响深远。 不仅值得争夺，哪怕是争的头破血流也合情合理。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反常事件还是发生了，莫伊不仅让出了代表发言的机会，而且本人甚至没有参加毕业典礼。 对此，军校，乃至于军方都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言，但涉事的两位当事人都缄默不言，因此没人了解真正的理由。 曾柏元没有回话，显得心事重重。 作为极少数的，了解真相的外人，慕景以往对此从来没有评价过半个字，如今当然也不会。而且，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在她看来其实并不重要，往事会影响的，只有曾柏元一个人。 慕景没有刨根问底，她只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反问，“因为她曾经‘谦让’过你，你是不是打算就此报恩，也‘让’她一回？” 一个人的一辈子，大概真的会遇到进退维谷的局面，从本心出发，恨不得什么都不选，永远停留在原地。 但消极只是一时应对之策，总会有迈步前行的一天。既然前后的路都会让自己痛苦，起码选择一个对局势更为有利的方向。 即使没有看表，曾柏元也知道自己肯定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将军阁下也在通信的另一端陪着——她不仅不说话，连动作都十分克制，宛如一幅静止的人物肖像，她大概是不愿左右他的选择，一点暗示都不准备给他。 所以，选择只是他自己的，无论对错，都将由他自己承担责任。 曾柏元再次立正，行了一礼。不管是不是正式场合，他认为这都是必不可少的，“将军，我决定继续留在‘好望角’号上。” 慕景点了点头。 本来都示意凯撒切断通信了，然而在最后时刻，她还是多嘱咐了一句，“不用太着急。关于远航星舰的布局不是今天才有的，这不是一蹴而就能够完成的任务，你既然已经成为舰长，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之后应该怎么走，你需要好好想一想。” 同时，她本人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分割线—— 最终，慕景还是在当夜回了家。 然而这既不是曾柏元劝说的结果，也不是她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她只是因为想回，于是便回来了。 时间其实非常晚了，从车上下来之前，慕景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仪表盘，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是03:21。 黑夜浓烈的宛如凝固的墨汁，只要生物钟没有大毛病的人，这个时间都在深深熟睡。而即使是不怎么正常的夜猫子，也应该过了最兴奋的时刻，陷入昏昏欲睡的境地。 可就在万籁俱寂之中，慕景看到了自家窗外映出的一盏暖黄灯光。 而灯光射出来的位置竟然不是楼上的卧室，而是一楼的……门厅——只能如此称呼，那是一间介于玄关与客厅之间的小屋子，面积不大，陈设简单，统共就摆了一张单人沙发和一盏落地台灯。 反正以往慕景是没有弄明白这小屋子的用途，但毕竟家装是秦湛一手操办的，而他对此的解释是“自有用途”。 慕景没有追问这到大不小的屋子能有什么用，但也懒得管他，反正家里就他们两个人外加一个时常变成西伯利亚狼的人工智能，也不是不够住。秦湛乐意折腾，随他高兴好了。 原来，这屋子存在的价值只是为了留出一盏灯光。 好似苍茫海上的一座灯塔。 风雪夜归人的一点牵挂。 值了……慕景的脑子里浮现起这两个字。 即使她什么都还没有想明白，哪怕对错是非还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但她回家的决定是正确的，熬夜赶了好几十公里的路，风驰电掣，什么都是值得的。 踌躇片刻的慕景，直接抬手按响了门铃。 然后她默默的读秒，在数到36的时候，门从内侧“唰”的一下被拉开。 慕景微微一笑，睁眼说瞎话，“忘带钥匙了，知道你在等，索性直接按铃了。” 如果说谎话也分等级，那么此刻慕景用的就是最缺乏诚意的那一种。这个年代的钥匙，完全就是一种象征物品，和钻戒之类的意义差不多。真正用来开门的，则是指纹虹膜等生物信息。再不济了，慕景身后还跟着凯撒呢，人工智能除了机甲核心之外，还兼具了这栋房子电子管家的功能，别说区区开个门了，把房子拆了也只需瞬间的功夫。 但人工智能在刹那间忽然领悟到了某种名为“浪漫”的气氛，收起了嘴边的吐槽，默默变成一匹不起眼的灰狼，最大程度的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啊？哦。”秦湛发出两个音节之后就没了声音，尽管他的嘴唇在不断翕动，看的出来应该有不少话想说，可问题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有点累，我想泡个澡。”慕景说出了此时的渴望。 秦湛好歹恢复了一点语言功能，连忙道，“楼上去吧，浴巾之类都是一直准备好的。” 慕景便擦过他的肩膀往里走，路过那间小屋子的时候，她不动声色的往里瞥了一眼，发现真是乱的够呛，没有及时清理的垃圾倒也算了，单人沙发上赫然搭着一条薄毯。 毯子皱巴巴的，一半团在沙发上，而另一半则垂落在地。 单人沙发统共就那么大，毯子铺不平，也可以想象某个家伙窝在这上面过夜，该有多么委屈。 而且，显然不止在此睡了一晚。 慕景本意是要叹气的，但不知为何，最后竟然勾了勾嘴角。 很可惜，跟着在后面的秦湛看不到这一抹笑容，他只顾着战战兢兢。特别是路过小屋子门口，冷汗都快下来了。他记得自己把里面弄得一团糟，满地的烟头肯定是少不了的，还有几个没清洗的杯子，主要是用来喝酒的。至于还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别无他法的秦湛只好悄悄给凯撒递去一道眼神，在人工智能的观念里显然没有工作贵贱之分，收拾垃圾在他看来也只是工作的一种，任劳任怨的充当起家政服务人员。 家里的两位主人上了二楼，整洁的卧室与楼下的狗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如秦湛描述的那样，浴巾等物品都叠放的整整齐齐，没有特意熏香，但却散发着洗涤之后干净清爽的味道。 慕景好好的泡了一个澡，久违的享受了一回彻底放空的舒适滋味。 即使一区总部里有着最豪华的洗浴设施，还配套了最先进的按摩池，但她一次都没有用过。 被留在外间的秦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尽管慕景只是轻轻带上浴室的门，并未反锁，但他转来转去也没敢越雷池半步。 慕景泡完澡之后，选了一件纯棉旧浴袍，什么都没有给秦湛说，倒头就睡。大概也真的累的够呛，这一觉睡的格外黑甜。 秦湛的表现更是古怪，明明已经好多天没有回主卧，但他似乎一点都不想念那张柔软的大床，只是挨了一个床沿的边，就这么傻愣愣的呆坐了一整晚。 第59章 混沌夜011 不管是黑夜，还是沉思，大概都有助于人们做出决定。 也不知秦湛在那几个小时里历经了怎样的思想轨迹，总之，在第二日明媚的阳光中，秦湛摆出了长谈的架势。 谈话的地点选在了屋后自带的小院，遮阳伞下有一组铁艺的桌椅，寻常的陈设还不算完，桌子上竟然还有点心和咖啡。点心是秦湛一早开车去附近一家有名的甜点铺子买回来的，至于咖啡，他甚至都没有劳动电子管家凯撒，而是亲手磨豆子、亲手煮的。 慕景今早反常的睡了个懒觉，弥补了昨晚连夜开车缺失的睡眠，于是对于早餐有些欠缺胃口，这会儿倒是有点小饿，于是也不客气的享用起来。 秦湛老老实实的坐在对面，除了帮着斟咖啡，再也不敢有别的多余的动作。 如果不是他人高马大的杵了一大坨，还真有些像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慕景暂时懒得搭理他，相比起对面可怜巴巴的小表情，她觉得桌子上的点心更加有吸引力。 当然，点心是秦湛亲自选的，而他一向了解她的喜好。 直到慕景不再动点心碟子，只是端着咖啡杯有一搭没一搭的啜着，秦湛才拿出积攒了一整晚的勇气，轻轻说了一声，“我们谈谈好么？” 慕景偏着头瞄他一眼，用眼神反问——谈什么？ 她的表情让秦湛感到无力。 但他又一次告诫自己，在一万种处理事情的方法中，逃避是最糟糕的一种。 说来，昨晚慕景归来，并没有劈头盖脸直接质问他，便是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他哪怕继续拖延，也不是不可以。慕景不是等着别人赐予答案指引方向的小女孩，她是一位习惯想要什么就亲手攫取的女将军。出于私人的原因，慕景大概不会对他采取强硬的手段，这也给他留下了继续逃避的机会。 秦湛斟酌过逃避的结果吗？ 说实话，他还真的仔仔细细的衡量过。 将所有的利弊得失一条一条的摆出来比较，紧接着，他就像是任何一个色厉内荏的人类一般得出了可悲的结论——逃避，其实也挺好的，起码在现阶段是好的。 至少慕景回家了。 她如今身为一区治安官，说的直白一点，凡事都是她说了算，如果她有心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哪怕是在家里躺平到地老天荒，也没人管得着。 所以，只要相处不涉及可怕的秘密，他们两人就能一直在这个名为“家”的壁垒中与世无争的生活下去。 至于什么时候静谧会被打破？那要取决于外界的侵袭什么时候击碎家的外壳。 昨夜，当秦湛的思绪触及到这个问题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抽搐般的疼痛。因为他发现了最可怕的隐患，别人的家或许固若金汤，但是他周围的这一片砖瓦却脆弱如纸。 既然如此，他宁可自己亲自动手，撕碎虚伪的假象。 秦湛异常艰难的迈出第一步，可是接下来，他惊愕的发现自己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把所有心力都耗在了是不是要迈出第一步的衡量上，却忘了给自己选一个适合的方向。 更加不知道该期待怎样的终点。 慕景端着咖啡杯，即使里面只剩了一个浅褐色的杯底。她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她满眼都是秦湛的身影。 看着他表情凝重的说出“我们谈谈”。 又看着他表情茫然的不知该谈些什么。 慕景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骨瓷与铁桌难免发出一下轻响，足以吓人一跳。但这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让人清醒了不少。 “这样吧，我问你三个问题，你看有没有能够回答的。” 条款罗列似的谈话方式通常只是用在各类谈判中，情侣间用这种说法，实在怪异到了极点。但除此之外，慕景也找不到打破僵局的方式。 秦湛感受到的恐惧，她也一分不少的感同身受。 秦湛花了多少勇气决定开启今日的谈话，相比较起来，她此番回家，所花费的勇气也一分都不少。 秦湛点头表示同意。当前的情形下，有办法就好，哪里还容得下挑三拣四。 “你是……”慕景及时将“什么”二字吞了回去。问对方是“什么”，仿佛是将他视作怪物一般。 她临时换了提问的措辞，“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一双宛如琉璃的红瞳，不仅被很多人目击，更是被摄像镜头记录了下来。慕景将此事作为第一个问题，合情合理。 但比起真相，更主要的动机却是出于担心。 若说有什么东西是能够威胁到秦湛的把柄，那段奇诡的录像无疑符合条件。尽管慕景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硬的手段处理了录像，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很多破绽。 军方，就是慕景无法控制的力量。 以她的职务和能量，向下级下达命令是可行的，她确实可以命令当日在现场的所有士兵守口如瓶。可是在等级森严的军队里，她肯定无法要求上级也同样保密。 只能说事件发生的地点太糟糕了，就在一区总部附近，被剧组和记者带去的摄像器材只是明面上的存在，天知道附近还藏有多少隐蔽摄像头。 慕景曾经让曾柏元计算过摄像头的数量，并且以此估算当夜的影像传播到了怎样的程度，有多少人看到了秦湛红瞳的画面。 曾柏元没有给出具体数据，只回复她四个字——不容乐观。 尽管秦湛早已料到慕景肯定会追问自己眼睛的事，早晚而已。但他的回答却是，“我不知道。” 敏锐的发现对方眉心一蹙，秦湛连忙补充，“我是真的不知道。” 慕景滞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妥协，“好吧。那下一个问题——” 秦湛也不知该为此松口气，还是应该更提心吊胆一些，总之，一口气结结实实的堵在他的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好悬没把他当场憋死。 幸好，第二个问题并不算太出意料。 “安蜜儿为何会找上你？你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说了什么？” 换一个场合，秦湛大概会笑嘻嘻的指出对方的错误——这是两个问题。要么，他还可以不要脸的凑上去，询问对方是不是在吃醋。 调侃最能化解尴尬的气氛，玩笑一开，再凝固的气氛也都烟消云散了。 但是秦湛很清楚，当下的情景不仅仅只是尴尬那么简单。至于慕景是不是吃醋，他不敢猜，更不敢问。 秦湛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安蜜儿的来历你已经知道了，她接近我不是她本人的意思，而是互助会的授意。” 是不是吃醋都不重要了，秦湛还是画蛇添足般的补了这么一句。慕景听着，话没多说，但嘴角却忍不住抽了抽。 秦湛干笑两声，继续往下说，“互助会大概对我有所误解，认为我身上有某种值得他们利用的东西，所以想要拉拢我。” 几句话解释下来，秦湛自己都忍不住鄙视自己，他过去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会对慕景使用这些手段——言辞上的技巧，从表面上看不痛不痒，但实际却充满了心机。 慕景才不想惯他避重就轻的毛病，直指核心，“什么东西？” 既然已经拒绝了第一个问题，对于第二个，于情于理秦湛都不该再隐瞒，“他们以为我身上有救助变异者的线索。”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意义却相当丰富和深邃，慕景试着整理了一番。尽管她不认为这么一会儿工夫能将所有的隐秘含义都弄清楚，但光是她想到的那些，已经足够耸人听闻的了。 她暂时收束了发散的思绪，再一次集中当下，“你觉得，互助会当真误会了吗？” 仔细比较起来，这个问题比起直接追问秦湛身上藏有什么“东西”还要更为尖锐。在绕了一圈之后，似乎又隐约回答了被秦湛避开的内容。似乎对慕景而言，更加重要的并非秦湛本来是什么东西，而是……他认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秦湛的回答是，“我真的不能确定。所以，我只能试着帮助他们。” “帮助？”慕景重复这两个字，看的出来情绪很差——她很难得如此直白的表现自己正在生气，但这一回实在是忍不住。 对于秦湛“帮助”互助会的方式，慕景感觉自己实在不能深想，多想一层，便是在不断的火上浇油。 慕景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所以，你把自己当成小白鼠贡献给互助会！” 秦湛瞄了一眼她因为太用力而泛起青色的双手，有心要握一握，但到底没敢造次。 他发挥出所有的演技，笑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没那么夸张，我只是给互助会提供了一点血样，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对于这一场情侣间的谈话，凯撒将自己远远隔离开了，此刻正在屋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并没有参与，也没有试图监听。不然的话，他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大概能站出来帮秦湛作证——一点血液样本而已，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每次为了调配抑制剂，从秦湛身体里抽取的血液，剂量比这个大得多。 当然，这样的作证毫无疑问是适得其反。 慕景的脑子都气的发懵。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生气，毕竟她尚未掌握全部真相。可有些事情真的不能触及，哪怕只是挨了一个边，都足以让人理智全失。 “既然你觉得无关痛痒，那不如也给我提供一点血样，我把它交给军方实验室。”气急败坏的慕景实在是有些口不择言。 秦湛依旧微笑，“只要你同意，我没意见。” “……”慕景被堵得无话可说，她当然不同意。 如果她有此意，当夜在一区总部，趁着兰多夫在场，她就应该让博士当场抽取血液。这个念头当时也的确出现过，但因为某种莫名的理由，被慕景摈弃了。 慕景生硬的把话题翻篇，“最后一个问题——” 第60章 混沌夜012 热锅上的蚂蚁是什么状态，秦湛没有真正见过，但他此刻忽然对那种焦灼感同身受。 当他从慕景口中听到“最后”二字的时候，脑子里竟然冒出了“死到临头，濒临解脱”的念头。 反正这一刀是肯定是避不过的，伸头缩头都会挨上一下，而且他本来也没有再次逃避的立场。 慕景统共就提了三个问题，第一个就被他绕开了。当然，慕景一开始也说的很清楚，只是提三个问题而已，看他能不能回答。可是秦湛不能容许自己如此敷衍女友，哪怕预先得到了可以“不回答”的许可，他也不能这么做。 所以，不管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他都必须给出答案。 真实的答案。 慕景看着他，眼神其实并不严厉，反而称得上温和，但架不住秦湛自己吓自己，短短十多秒，他背后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这应该就是等待宣判前的心境，而且他已经有所预料，比起天堂，下地狱的可能性大多了。 秦湛感觉自己已经坐不住的时候，宣判终于来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还没想好。” 啊？什么？ 秦湛的理解力在瞬间退化为零，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他其实设想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也为它们一一匹配了答案。他甚至还设想了最恶劣的结果，对此，他准备的是乞求原谅的忏悔。 然而，他自认为已经准备了能够准备的一切，对方却告诉他，然后……暂时没有然后。 他的一颗心本来已经高高悬起，已经做足了准备，等着那颗心从云端狠狠坠入尘埃。即使摔成一堆粉末，也是结局的一种，他认为自己能够……或者说必须接受这样悲惨的下场。 但是，负责宣判的那一方却在最后时刻告知他——暂时没有下场，至于那一颗悬起的心，就让它保持原状，继续留在半空中吧。 不上不下，空落落的。 慕景仿佛是嫌他不够难受似的，又重复了一遍，“第三个问题我还没想好，你可以先欠着。” 秦湛哪怕聋了，也能听出对方是故意的。 他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委委屈屈的指控，“你是故意的吧？” 慕景被他那幅表情取悦了，特别是那一双宛若犬类的眼睛，实在是让人心情大好。就连多日以来不断累积在心头的阴霾，也因此被驱散了不少。慕景轻轻往椅背上一靠，手肘顺势搭在桌面上，摆出的姿势懒散极了。 她就这般懒洋洋的反问，“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他胸口的火气起了又灭，灭了又起。反反复复几轮之后，只留下了一点不烫人的余温，怂兮兮的。 “你……好吧，你开心就好。” 慕景挑挑眉，没有隐藏自己的确开心。 她的开心更加衬托出他的忧心忡忡。但秦湛也了解自家阿景，她既然说了没有想好，那么肯定不会再去想，她是存心让他欠着这笔债。让他如鲠在喉不得安宁。 别无他法的秦湛也只好自欺欺人的先把煎熬的一页翻过去——即使它始终都在，但起码能够眼不见心不烦。 再说他还有一个十分关注的问题，“你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慕景思量了片刻，却是不确定，“若是没什么大事，就先在家里住着吧。总部的床我睡不惯。” 以行军打仗为本职的军人也会对住宿条件挑三拣四？况且还是经过雷蒙德·汉卡克穷奢极欲改造过的设施，比起那一张翻身都困难的硬板行军床，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巨大差别。 慕景睁眼说瞎话，摆明了是借口。 而且还是懒得费心去想，随口胡诌的借口。 然而秦湛接受起来却毫无障碍，他笑眯眯的回应，“那就多住几天。我二十四小时陪着你，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我负责第一时间送你去军部。” 二十四小时？女将军受不了此等腻歪。光是设想一张由狗腿子演变成的狗皮膏药，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也不用时时刻刻跟着，我也只是晚上回来住，白天没有那么闲，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意料之中的事，秦湛倒也不至于失望。“那你出门办事的时候，我就乖乖在家等你好不好？” 听他自己说出“乖乖”二字，慕景一阵恶寒。感觉这家伙是彻底不打算要脸了，撒娇、耍赖，只要手段能用，用起来有效果，好不好看他已经全然不顾了。 当然，适当的撒娇确实有其价值，特别是小情侣之间，原本也没那么多条分缕析的道理可讲，比起老老实实的解释，不要脸的撒个娇，的确更管用。起码对于化解当前两人之间的隔膜，这真的是最好的手段了。 看看慕景嘴角不自觉泛起的笑意，便能够说明这一点。 但问题是，当前只是当前，长远却是长远。开心的一天过去了，未来还有数不清的不开心的日子，未能得以解决的问题一个一个的累积，他们又该如何走下去？ 如何携手走到最后？ 怯懦，大概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软肋，秦湛如是，慕景也不能免俗。 她之前故意在总部滞留了好几天，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为了整理思绪。终于决定回家，不仅因为与曾柏元的那场谈话，更主要的是因为她自己觉得做足了心理建设，起码已经将自己的心情整理的像模像样，能够坦然面对一切。 但到头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她原本准备好的，也是最重要的第三个问题是——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终究还是问不出口啊。 ——分割线—— 尽管慕景说了白天会出去处理事务，但眼下也没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 大事当然还是有不少，不过那些都已经布置了许久，沉淀了许久，不是急在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既然坐到了一区治安官的位置上，慕景也算是站上了新的风口浪尖。身份的骤然转变是否源于她的本意已经无关紧要，面对事实才是她应该做的。 治安官的身份充满麻烦，但也充满机会。 慕景数次告诫自己不能急，在微妙的处境下，一个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所以慕景原本的计划是在家里休息一两天，也给下面的人打了招呼，若非紧急事件，先不要来找她，日常事务等她回总部再说。 然后，紧急事件这种东西永远不会按照人的意志转移，越是不想有，越是逃不过。 “将军，你的公开邮箱都快炸锅了。”梅田梨纱一开口便是危言耸听。 不过接下来，慕景便用视觉真切的感受了一番何为“炸锅”——电子邮件的被梅田梨纱从手腕终端里拽了出来，以投屏的形式洒了一桌子。由于信件的来源五花八门，写信者的喜好更是五花八门，选择了各种颜色的电子信纸，花花绿绿的。 在如今这个时代，慕景也体会了一把古早时代文山牍海的悲剧。 慕景用手指拨弄着那些投影信件，判断自己一时半会儿看不完，索性也没有费工夫，她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我的公开邮箱炸锅不是什么新鲜事。” 公开邮箱，顾名思义，就是公布给普罗大众的，表扬或批评，谩骂或建议，甚至包块“表白信”，都是可以往里面投的。 经过不完全统计，通过公共邮箱向女将军慕景表达爱慕之情的信件比例居然不低，占到信件总量的27.36%，更甚者，其中超过5个百分点是来自于女性的，十之八九都是被将军英姿飒爽迷倒的小迷妹。 最为遗憾的是，慕景连一封“情书”都没有从头到尾好好看过。 都说将军心硬如铁，这大概也是一个侧面。 “以往也时常炸锅？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梅田梨纱的表情摆明了不信。 慕景只是微笑着看她，也不解释。 梅田梨纱生性跳脱归跳脱，她只是很多事情都不往心里搁，但该知道的都知道。她想起了，以往帮着慕景处理公开邮箱的是曾柏元那个“事儿妈”，以那位的行事风格，肯定是把一切都分门别类的处理妥当。 梅田梨纱料想的没错，曾柏元在这方面确实非常有一套。关于公共邮箱的内容，每到一个时间节点慕景只会收到一份汇总表，曾柏元会根据邮件内容进行分类，并附上相关概述。在邮件的清单上，曾柏元也会按照重要级别进行标注。也就是说，对于炸锅的邮箱，经过曾柏元的处理之后，慕景基本只需要一眼的功夫就能看完了。 要做到这个程度，别的不说，曾柏元起码要将信件都过目一遍。加上他本身承担的繁重工作，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南半球时间应付这些琐碎。 反正梅田梨纱自认肯定是做不到。 于是她真诚建议，“要不你还是赶紧找个副官吧，要不秘书也行。说好的啊，我只负责你的护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真的处理不来。” “处理不来？那你不也把邮件拿过来了吗？”慕景淡淡反问，“全部邮件肯定不止这些，你单独挑出这几封，有什么特别之处？” “都是失踪报案的。”梅田梨纱一边说，一边重重的叹了口气。 慕景听着都觉得十分新鲜，“报案？难道不应该找警察局吗？” “报了，没用。”梅田梨纱的表情不怎么好看，她低头在一堆电子信纸中一通翻找，找出了其中之一推向对面，“你先看看这封。” 第61章 混沌夜013 慕景倒是没有拒绝。虽然梅田梨纱不擅长整理类工作，但她的直觉却相当厉害，总是能够一针见血的发现最关键的部分。对于她这种与生俱来的本事，曾柏元的评价是——就像野生动物，而且还是野兽幼崽，与其说她判断事情是靠脑子，倒不如说是靠嗅觉。 慕景相信野兽幼崽的嗅觉，拿起了那封信件。 与其它花里胡哨的纸张不同，这封信用的是纯白的底纹，字体大小和色泽浓度调的正好，总之看起来很舒服。信件内容很长，粗略估计上万字，不过行文风格称得上条分缕析，把所有内容按照严密的逻辑罗列出来，看起来并不费力。 慕景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看完，感觉更像是一份报告。 整篇“报告”中最醒目的是一张柱状图，以每十年为单位，表明了一区失踪的人数。 数字徘徊于高位——反正是一个普通人绝对想象不到的恐怖数字。如果慕景没有记错一区总人口数的话，拿这个数字去除一下，失踪人口比例居然超过了三个百分点。 这绝非和平年代应该出现的失踪率。 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出现了极端案例，极端也意味着特例，怎么可能维持长达数十年的高位？ 慕景不带什么情绪的问对方，“你相信这个？” 即使不问，结果也是明摆着的，厌恶繁琐事务的梅田梨纱不辞辛苦的特意将这封信挑出来，行为本身比什么都更能说明问题。但慕景还是要问，她关注的并非答案，而是态度。 梅田梨纱好似大大咧咧惯了，一点也不怕暴露自己在此事中的私心，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她甚至还假模假式的列了一堆理由，“由不得不相信啊，这些数据不是造假能够造出来的，而且除了数字之外，还有关于地点和失踪人口身份的分析，一看就是做过了大量的调查。” 慕景本来打算警告对方，即使是数据详实佐证严谨的“报告”，依然有可能是造假的。而且经过造假高手的修饰，甚至会比真实的报告更具真实性，从纸面上绝对看不出破绽。 但是稍作犹豫，慕景还是什么都没说。 梅田梨纱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的手段，刚才举出的几条理由已经是她打了一路腹稿的智力成果，她实在没法超纲的再多说什么。于是很直接的问，“老大，我们要怎么办？” 梅田梨纱不算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军人，但她对慕景怀有发自内心的尊敬之情，很少当面使用“老大”这一类含有亲昵意味的称呼。此刻下意识的喊了，明摆着是在撒娇。 慕景幽幽的叹了口气，为自己即将逝去的假期而默哀。 不过她暂时不打算告诉秦湛，回想昨晚难以形容的气氛，她实在不忍心继续泼冷水。 慕景对自己的私事留下了堪称柔软的一线余地，不过在处理公事方面，依旧冷静睿智。 即使已经完全领悟到梅田梨纱的心思，但并没有被左右，而是思路清晰的摆出客观前提，“我们要采取什么行动，取决于事情的真相。真相不能只看这几封来历不明的信件，眼下需要拿到更加准确真实的数据。” 梅田梨纱不敢有异议。 即使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信件，也不能改变它们来自于公共邮箱的事实。考虑到整体环境乌烟瘴气的程度，就算那份报告撰写的再严谨，可信度也需要打个折扣。 梅田梨纱小心翼翼的问，“准确真实的数据，难道是要……” “走吧。”慕景起身，干脆利落的招呼。 自从梅田梨纱到来，秦湛便礼貌的回避了。直到她们准备离开，他才过来扮演家庭煮夫的角色，收拾小桌上的咖啡杯和点心碟子，顺便嘱咐一声，“路上小心一点。” 慕景只是很随便的点了下头。她并不想把此次告别演绎的过于隆重，尽管她并不清楚寻常人家里，一方出门办事是如何向另一方告别的，但她还是尽可能表现的举重若轻。 反倒是梅田梨纱，由于前次在一区总部担任过秦湛的保镖，于是她不要脸的将自己划归到了“朋友”的范畴，毫不见外的道，“都没吃上点心，下次你要给我补上啊。” 单方面做了约定，梅田梨纱兴冲冲的往外走，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她就宛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窜了回来，讪讪的收拾还散了一桌子的信件，手忙脚乱的将它们塞回自己的终端里。 一边塞，还一边心虚的偷瞄秦湛——这家伙没看见吧？ 对于平民老百姓而言，这上面的失踪数据过于恐怖。如果不小心把这位大明星吓出个好歹，将军会不会扒了她的皮？ 一直恪守着礼貌距离的秦湛本来并没有看到信件上的内容，但梅田梨纱此番大动作却相当惹眼，秦湛下意识的撇过去一眼……飞快的一眼…… 于是他看到了那个标识。 对于通篇密密麻麻的字眼，晃眼之间的确很难看明白，可那个标识不同，秦湛对它太熟悉了，他曾经无数次在慕景的背脊上看到它。 触碰它。 ——分割线—— 这是一间不像办公室的办公室，与雷蒙德之前那种穷奢极欲的奢华风不同，眼前所见的一切堪称悠闲惬意。 看得出来，此间主人十分爱好养花，窗台上、桌面上、吊顶上，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其中有不少正值花期，姹紫嫣红的绽放着。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中似乎还配有喷雾装置，雾化的水汽不仅给众多植物带来了充足的水分，也让整个房间沉浸在仙气缥缈中。 与其说此地是一间行政官员的办公室，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间专供人们休闲疗养的茶室。 当然，如果再配上此间主人猴子一般的长相，茶室当场就变成了热带雨林。 ——梅田梨纱一边坏心眼的想象，一边再次出于本能的摸了摸腰后别着的激光枪，短时间内第十七次了。 而慕景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当即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慕景既不说话，也不回头，而是用指甲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 梅田梨纱一个激灵，秒懂了将军的禁令——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梅田梨纱知道自己眼下确实有些过分焦躁，但她控制不住。弥漫在屋子里的气氛让她感觉到了名为死亡的威胁，她的神经已经绷紧成了一根细丝，恨不得当即掏枪将对面那个瘦猴一般的男人给直接毙了。 面对威胁先下手为强，这大概就是曾柏元形容的“野兽的反击”，但梅田梨纱不认为这有什么错。因此她格外不能理解为何慕景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下还能稳如泰山，八风不动的坐在那里。 在她的队伍中，令行禁止是每个人必须严守的准则。慕景倒是不担心梅田梨纱会自作主张的大开杀戒，哪怕这丫头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意已经浓烈的有如实质。 有些人，是不是该死，要看他该不该杀。 慕景冲着对面挑了挑眉，她的情绪很稳定，甚至还面带微笑。 没错，对面这个难看程度与猴子不相上下的男人，正是梅田梨纱之前口中的“难道”——倒不是说她突然变得料事如神，只不过是顺理成章，要拿到人口方面的准确数据，当然要找负责这个区的民政官。 但如今最大的麻烦是，这位名叫“侯易”的民政官，乃是世人皆知的汉卡克家族一党。 此时此刻，这位汉卡克家族党羽正面带微笑，他亮出笑容的目的与慕景差不多，都是为了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友好。 在肮脏的成人世界中，虚伪的客套有其必然存在的价值，即使大家都缺乏真心，但虚假的气氛也有想当重要的作用。 不过相对于慕景从头到尾的平和，侯易还是差了几分火候，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至少在两三秒之间，他死死盯着对方的指尖，目光中交杂着杀意与……恐惧。 显而易见，侯易误会了方才慕景叩桌子的动作。 慕景也没有必要专门解释。 侯易深深吸了几口气，总算压制住了“召唤周边埋伏人员当场围杀慕景”的念头，谦卑的解释，“慕中将，不是我不配合你的工作，实在是你的要求让我无从着手啊。” 他必须谦卑，理由再简单不过，虽然军政分立，但如果将双方的职位进行换算，慕景比他高了一级。 侯易心中暗骂——洛伦丁那个老狐狸做事真的是滴水不漏，慕景的一区治安官任命与中将任命居然同时下达，若非后者，他本来应该与慕景平起平坐的。 听说，为了“中将”一事，宋家人还特意去拦了，只可惜没能拦住。 “怎么会无处着手呢？”慕景好整以暇的往椅背上靠了靠，顺便搭在桌沿的手指再次轻轻叩响，这一回并非是冲着梅田梨纱打暗号，而是如侯易所愿，真的表达出了催促之意。 来自上位者的催促，从某种角度来说，也代表着耐心告罄的宣告。 伴随着那种仿佛敲击在人心脏上的响动，慕景又慢条斯理的补了一句，“我只是要一点数据而已——统计各类民政数据，难道不是你的本职吗？” 侯易苦哈哈的赔着笑脸，仿佛是在面对无理取闹的上司，“所以我已经提议过了，可以将近些年的统计报表呈给中将审阅。事实上这些数据都是公开的，当然，中将贵人事忙，没空去官网下载这我也能理解，我会将所有报表整理打包，一并交给你，如何？” 听听这话说的，完全将慕景形容成了只会动嘴皮子，却将手下指使的团团转的无良领导。 梅田梨纱冷笑，“说的很清楚了，不要什么报表，我们要的是原始数据。鬼知道你在那些报表里动过什么手脚。” 第62章 混沌夜014 动手脚？那简直是一定的。 不过侯易相信，在统计上头动手脚的，自己肯定不是孤例。 当然，动手脚也要分程度。大多数人只是稍微修饰一下，或者剔除一点不好的统计样本，让最终报表看起来更加漂亮；可是在他这里，惯有的做法是只选取……或者干脆杜撰出最好的数据，以此形成理想中的报表。 所以，即便是死也不能将原始的……真实的数据交付出去。 那些东西一旦落入慕景之手，那就不光是死的问题，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侯易也不愧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心跳飙到了两百以上，思维反而冷静下来，他也不看梅田梨纱，只是将注意力放在慕景身上，即使梅田梨纱本人也有不低的军职，可他措辞间不带丝毫尊重，“慕中将，你的这位随从，说话负责任吗？” “当然……”慕景勾起嘴角，红润的唇色看起来分外艳丽。随即，从色泽艳丽的唇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侯易大大松了口气。 慕景也没有打扰对方，而是等着他把那一口浊气松到底。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补上，“我的意思是，她当然不用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为下属承担责任，难道不是每个将领的本职吗？梅田刚才说的，正是我的意思——我这么解释，你听明白了？” “啊？！” 听明白了，却也听傻了。 尽管不止一次听说过慕景护短的事迹，但侯易万万没想到她护短会护到不分青红皂白的程度。 她是什么意思？以治安官的身份来查民政官的底？ 她是要把军、政两界彻底割裂开吗？ 她是在宣战！ 再八面玲珑的处事风格也应付不了当下的场面，因为远远超出了侯易的权限范畴。他无比震惊的望着对面，额角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的冒出来。 慕景与之对视了两秒，忽然道，“看来，你也不是能做主的人。” 尽管幕后主使的存在是明摆着的，但要逼迫对方亲口承认，还是需要用点手段。慕景当然懒得和一个喽啰多做纠缠，可麻烦的是，要与其背后之人对话，还是只能通过喽啰本人。 侯易深吸口气，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不说了。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做的那些事，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是纸里包不住火，早炸与晚炸的区别。 诚然，区区蝼蚁的死，谁也不会在意。但有些雷一旦炸了，波及范围将不受任何人控制，弄不好就要把背后的主子卷进去。身为主子的那一方，习惯高高在上，他们可以让手中的蝼蚁为自己殉葬，但绝不容许自己为蝼蚁陪葬。 所以，汉卡克家族曾经给了侯易一个兜底的办法——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可以动用家族的名义震慑对手。 汉卡克家族如此安排的出发点并不难理解，比起被人抓住实打实的罪证，倒不如提前威慑，让对方知难而退。 拉帮结派的名声虽然不好听，但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和大家族通用的做法，在有必要的时候，汉卡克这样的大家族也不介意站出来替自己的“小弟”撑腰。 或者说，为自己的罪行遮掩。 当然，使用手段要看具体情况，若是用错了时机，事后必定会被家族狠狠责难。 于是侯易仔细观察慕景的状态，从对方坚定的神色中看出了此事无可转圜。 他说，“按照规定，每个区每年的行政统计报表都是要上交部里审核的，而罗根部长历来重视此项工作，每一个公布出来的数据他都是亲自过目的。慕中将，你完全可以放心。” 言外之意——你质疑我，便是质疑罗根·汉卡克。 罗根部长算是军界大佬汉卡克家族的异类，外人对此的推测是，当年诺曼上将因为竞争元帅一职失败，不甘心之余便起了跨界发展的心思，于是将自己儿子罗根塞进了政界。而罗根本人也的确能干，摸爬滚打几十年，居然真的成为了民政部门的一把手。 慕景简直要被对方语气这种浓烈的警告意味逗笑了，她也不多废话，直接道，“既然这样，我只能直接去见罗根部长了。” 随即，慕景也不再顾忌什么礼貌问题，带着梅田梨纱扬长而去。既然对方都已经毫无廉耻的狐假虎威了，她何必还要继续维持虚假的客套呢？ 对于侯易来说，只要人走了就行，他根本不在乎对方离开时是怎样的态度。 摊在椅子上长长的出了好几口气，侯易才忽然想起对于今天的情况应该向罗根汇报一声。 侯易猛地从椅子上弹坐而起，随即又正襟危坐的拨通了终端电话，“罗根部长，有件事需要向你报告。” 对面料事如神，“慕景找上门了？” 侯易一惊，但马上又自我安慰——罗根部长能猜到也不奇怪，既然慕景成了一区治安官，以她的行事风格，开始全面清理也只是迟早的事。侯易小心翼翼的说明细节，“她来索取原始数据。” “你给了？”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对于结果漠不关心。 “没有！当然没有！”侯易连忙否认。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补充，“为了让那女人知难而退，我借用了您的名号。” 电话另一头不置可否，没给出任何回应。 侯易拿不准对面的心思，只好硬着头皮拍马屁，“别看慕景在别处威风的很，但一听到您的名字，立刻怂了，二话不说带着手底下的人乖乖离开。不愧是罗根部长，不愧是汉卡克家族。” 对面“呵”的一笑。 侯易心下一惊。什么情况？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也对，之前慕景直接杠上雷蒙德，似乎也没怎么将汉卡克家族放在眼里…… 罗根没有让侯易继续胡猜，淡淡的问，“你那里的装置还在运行吗？” “装置？”对于急速转变的话题，侯易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瞥了一眼藏在植物丛中的喷雾，照实回答，“一直都保持运作，情况良好。” “那就好。”话筒里传出罗根阴恻恻的笑声。 侯易听出这份恶意是针对慕景的，但他有些不明白，“可那喷雾不是针对那些noah实验品的吗？” “呵，你懂什么。”扔下这句，罗根单方面的切断了通讯。 ——分割线—— “呀啊！我简直要被气死了！”被慕景领出来的梅田梨纱，人还没走远呢，便控制不住的冲着墙根踹了一脚，“将军，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一枪把那瘦猴子毙了？反正他数据造假是板上钉钉的，隐瞒大量失踪人口的罪名足够他被枪毙一百回的。” 梅田梨纱想的简单，在她看来，只要罪名成立，究竟是先搜集证据，还是先定罪，前后顺序根本不重要。 慕景也没有用“程序合法”那一套去教育梅田梨纱，而是放纵了她的任性。眼看她那一脚是下了狠力气，墙灰扑簌簌的落下，应该缓和了些心情。 然后慕景才不慌不忙的说，“如果你拿给我看的那封信件内容属实，原始数据就会特别重要。一个侯易死不足惜，但不能保证他没有留下后手，极端一些，若是他预设了某些手段让数据给他陪葬，我们会得不偿失。” 尽管没有明说，但梅田梨纱还是听出了“侯易一钱不值”这层意思，对此她深表赞同。 不过梅田梨纱依旧担心，“就算放过那只猴子，我们也拿不到数据。” 慕景却是好整以暇，“我们拿不到，但有人可以。” “谁？”梅田梨纱傻乎乎的问，问题刚出口，却是灵光一闪，“对了，凯撒呢？怎么没跟着一起？” “梨纱小姐，很感谢你想起了我。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一点，我几乎一直跟在两位身边。”墙上浮起了一张男人的脸，尽管就颜值而言，是经过高端设计精雕细琢的那一种，但闹鬼一般的情节，还是吓得梅田梨纱从原地蹦起来。 她干巴巴的打了声招呼，“哦，你好，凯撒，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 人工智能自动忽略了对方抱怨的成分，而是自发的将人类划分到了真诚友善的那一类，诚挚的致谢，“感谢你的建议，我下次一定会注意。” 慕景冷眼旁观，随即毫不留情的打断，“别说废话。凯撒，你任务完成了吗？” 第63章 混沌夜015 “报告，顺利完成，现已全面侵入一区民政部门内部网络。下一步是否立刻进入核心区域，请将军指示。” 梅田梨纱在旁边傻乎乎的听着。 一开始是一头雾水，毕竟她被排除在这个计划之外，一切都是将军和她的人工智能单独谋划——考虑到凯撒本来是慕景的私人所有物，所以完全可以说这是她一意孤行的独裁行为。 但听了两句，梅田梨纱感觉到不对劲。她也曾指挥过类似窃取情报的任务，了解接下来的步骤，以及最大的隐患是什么。 梅田梨纱急了，是真急了。刚才凯撒说过“已全面入侵”，换言之，此事已经发展到没有回头路的地步，此时此刻才出言阻止，已经晚了。 但即使晚了，她也要说。如果不是顾忌以下犯上，她说不定还会动手把顶头上司揍一顿——实在太可气了！ 梅田梨纱的声音压在喉咙里，跳脱的姑娘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当前还在民政部门的地盘上，总算找回了低调的美德，“将军，你疯了吗？私自窃取其他部门……还是民政部门的数据，你是在犯法！一旦被发现了，军事法庭和普通法庭，你一个都逃不掉！” 世人眼中，慕景形式稳妥谨慎，毕竟她信奉“永远不要理所当然的以为有利条件只属于自己”的信条，但真正熟悉她的人只想狠狠骂人——稳妥个鬼，谨慎个p！ 或许一开始还是相当有原则的，可一旦情况变得极端不利，手中已经没有什么有利筹码的时候，慕景就很容易剑走偏锋。 譬如眼下！ 梅田梨纱鬼鬼祟祟的往周围看了一圈，自从想起“隔墙有耳”这一茬，她便觉得哪里都不安全，“而且不用怀疑，肯定会被发现！那只猴子有多么重视那些数据，我们已经见识过了。我敢打包票，他肯定在核心数据部分设置了警报装置。我不是不相信凯撒的解密和运算能力，如今的问题在于，一旦触碰到了核心，那猴子立刻会发现。” 慕景近距离看着对方咬牙切齿的模样，大概是觉得挺有趣，于是不客气的笑了笑。随后才说，“不会发现的。” “怎么可能不会……”梅田梨纱才反驳了一半，忽然顿悟，“你刚才在侯易的办公室动了手脚？” “和你一样，我也不乐意见到那只猴子。”慕景先是随口嘲讽了一句，然后才轻描淡写的承认，“况且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我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模糊的几乎没什么重量，但是架不住有些人自己吓自己，梅田梨纱的嗓音都磕巴了，“什……什么故……故技重施？” 慕景意味深长的扫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慕景只是吩咐凯撒，“开始截取数据。注意，这是唯一的机会。” 只要耳朵没聋，都能轻易听她在这句话中，特意加重了“唯一”二字的读音，仿佛异常郑重的交代。 交代完毕，慕景就像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整个人再无牵挂的……毫无征兆的……直挺挺的向前栽倒…… 梅田梨纱完全是出于过去多年严苛训练的本能，箭步上前，在最后时刻扶住了她的将军，没让慕景摔在地上。然后，梅田梨纱半跪着喘了口气，才慢半拍的觉察到不对。 “将军怎么了？” 问题当然是冲着凯撒去的。梅田梨纱作为一个被排除在计划外的外人，眼下的思维可以说无比混乱。将军在自己面前不明原因的倒下，她不是不恐慌的。 然而，就连这种恐慌都暂时被压制在迷茫之下，还不到肝胆俱裂的地步。 可是等了几秒，梅田梨纱没能等到答案。 她登时慌了，将军出事，对他们每个人而言都等同于天塌地陷的大事。 梅田梨纱下意识的就推了凯撒一把，“喂！” 可变形材料的高密度使得原本重量不是那么容易被推动的，当然梅田梨纱的本意也不是要与凯撒动手，她只是想要唤回对方的注意力——尽管，人工智能走神这件事本身已是相当诡异。 凯撒依旧僵直，好似宕机一般。 梅田梨纱别无他法，就着半跪的姿势，将脖子拗成一个万分别扭的姿势，从下往上去看凯撒的状态，一抬头，就看见对方眼瞳中碧绿的荧光。 更准确的说，是不断闪烁的荧光。 不用怀疑，这是严重故障报错的信号。 梅田梨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多想。对于凯撒这样的科技前沿，不是同样处于研究领域顶端的人才，根本不可能掌握维修故障的技术，连检测都做不到。 可是梅田梨纱与生俱来就有种“管它呢，先做了再说的”的气质，说的好听一点，这叫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直白一点，则是不计后果的只管莽。 她从终端里调出了一个杀毒程序——最常见的那种，主要用途是过滤非法网站。然后就驴唇不对马嘴的通过通讯频道传给了凯撒。 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后果往往是惨重的，凯撒眼中荧光闪烁的频率顿时变得更快。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为糟糕的是，在绿色荧光之中还间杂着灼目的白光，炽烈程度到了能够灼伤人类眼球的地步。 难不成要自爆？ 自爆之前还上演了一场独角戏，凯撒低沉动听的男声不见了，电子音喋喋不休，“开始截取数据……紧急情况，触发特级警报……执行紧急程序……程序冲突……开始修正……警告，程序冲突……第12次修正错误……” 对于完全听不明白的东西，梅田梨纱半分耐心都没有，冲着凯撒的耳朵——也就是音频捕捉装置大喊，“凯撒，我不管你是不是中病毒了！将军情况不对，你专属人工智能的职责呢？难道不是以保护主人为第一优先吗？” 货不对板的杀毒软件虽然没什么作用，不过梅田梨纱的这句质问却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高级人工智能接受信息的途径是多方面的，无需像古早时代那样非要找个键盘输入。而凯撒这样的顶级人工智能，接受外界信息的处理器更是敏感，想一下吧，慕景很多时候下达命令连语音都省了，不过只是一道眼神。 熟悉的声音干扰了凯撒的程序，尽管还是合成的电子音，但句子有逻辑多了，“检测到优先级条件，重新对程序进行优先级排序……排序完成……混乱修正完成……” 眼中的荧光终于不再闪烁，声音也恢复正常，“梨纱小姐，将军情况很不好。” 不是废话吗？我也能看出不好！——梅田梨纱很想怼一句，但她不敢再刺激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的凯撒。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工智能也会如此脆弱。 梅田梨纱竭力克制着情绪，“究竟怎么了？”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凯撒可变形材料变化出来的电极片已经逐个贴上了慕景太阳穴、手腕等部位。 凯撒不是专业医疗机器人，下诊断的时候难免没轻没重，“疑似七号病毒。” 梅田梨纱以前从来不知道，单是一个名词就能够将自己吓得肝胆俱裂，她嗓子都劈了，“你……说什么？！” 人工智能“不会说谎”的设定在这种时候真是挺讨厌的，以至于梅田梨纱都没法将之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谎言。 然而，当她慌乱到了极点，好似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会不会是你误判了？这几个小时将军一直都和我在一起，以七号病毒的高传染性和高致病性，为什么我没事？对，你肯定误判了！” 如果能用“凝重”来形容人工智能的表情，那么此刻凯撒肯定是面色凝重的，“可能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更准确的说，是七号病毒的变异株。” 变异株？ 病毒当然会变异，这是常识。然而在梅田梨纱的知识范畴内，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奇怪的例子——太特殊了。给她的感觉，变异的病毒好似在针对将军一个人。 凯撒问了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侯易办公室内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特别？真有点把梅田梨纱问住了。她原本就懒得注意那些细枝末节。“植物特别多，算不算？诶，等一下，屋子里还有喷雾……那东西难道不是给植物加湿的？” 凯撒答复，“不是。” 人工智能不会武断，但是却有相似的参考——编剧黄维然的临时住所。 梅田梨纱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自己先前的危机感是从何而来。本来按照常理，她不至于会顾忌那只瘦猴子，但是在侯易的办公室里，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浑身紧绷，那是出于本能的状态。 无数次生死一线淬炼出的本能。 梅田梨纱暂时压下折返回去把侯易大卸八块的杀意，强迫自己专注解决当下的问题—— 可恶，说实在的，这根本就是将军自己造成的问题。 她就说么，将军怎么会因为侯易提到了罗根便打退堂鼓，将军根本不是知难而退，而是自己觉察到了自己的异样。加之该动的手脚已经完成，于是主动选择撤退。 可既然都已经觉察到了，刚才为什么不抓紧时间解决问题，还要按部就班的给凯撒安排任务？ 第64章 混沌夜016 比起拿自己小命开玩笑的顶头上司，在这一刻，梅田梨纱更愿意相信顶头上司的人工智能，“你如此笃定，肯定也有解决的办法。” “我没有……但我知道谁有办法。” 这也是基于黄维然事件积累的经验。 “那还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去！” “我去不了。”凯撒摇摇头，微妙的表情中竟然表现出了几分人类独有的无可奈何。“刚才，你应该也听到将军给我下达的任务了，她特意强调‘唯一的机会’，因此这个任务的优先等级变得特别高，我不能无视。” 严格来说，凯撒只说了很表面的内容，若是连这几句话都删除了，只怕很难把事情说明白。可是，他不涉及核心秘密，不代表别人不能顺着措辞把秘密挖出来。 梅田梨纱对自己的定位是天真无邪的美少女。 曾柏元则认为她是一只行事全凭直觉的野兽幼崽。 但这些都不对，起码慕景不会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而且还安排在亲卫队中。梅田梨纱自有其敏锐的一面，而当下则将这个特质发挥的淋漓尽致—— 她发现凯撒程序中的矛盾。 慕景的谋划已经相当清晰，为了突破侯易对原始数据最后的保护层，她果断放弃了让凯撒继续破解的常规方法，而是选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特殊手段，她自己前往侯易办公室，将类似于木马之类的装置安装进去。 梅田梨纱没能看出慕景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但此刻回想，她能够动手的时机实在太多了。而且那间办公室里仿佛雨林一般的陈设，死角也多的数不胜数，从这个方面来说，侯易算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梅田梨纱不知该怎么评价慕景这一系列操作，只能说——简单、有效。 慕景是一个重视结果的人，从方才一连串的安排中便可以得到印证。所以，梅田梨纱有理由相信，她会为了计划成功而刻意调整凯撒程序的优先级，哪怕她当时已经发觉自己状况不好，也依然避免人工智能以她的安全为第一优先，刻意留下这一手。 找死归找死，但慕景绝对不会自相矛盾。 方才的紧急情况都已经触发了凯撒的特级警报——不难看出，这一紧急程序百分之百是以慕景生命安全为首位的。若不是慕景本人未卜先知留下的那一手，凯撒肯定已经彻底舍弃了“截取数据”的任务。 慕景的自我作死让自己陷入昏迷不醒的地步，同时也把自己的人工智能放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上。 梅田梨纱与之僵持着对视了两秒，最后干巴巴的吐出两个字，“行吧。” “梨纱小……梅田中尉，可是想到了解决办法？” 察言观色当然不是人工智能擅长的领域，然而凯撒在某位明星的言传身教之下，在这方面多多少少还是长了些本事，他当场截取了一张梅田梨纱的面部图像，将之与存储器中的历史资料进行点对点的对比，找出了百分之二十以上的区别。 尽管脸还是那张脸，但细节上的不同使得凯撒难以维持习惯性的态度，连带着改了称呼。 中尉……正式性的称呼听起来倒是也不赖，梅田梨纱没有过多计较。直接道，“两个任务都必须解决，但幸运的是，我们有两个人。” 二等于二的简单算术题当然难不倒顶级人工智能，可问题是……“中尉，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但这两件事都需要一定的条件，你大概并不具备。” “没错，我搞不定信息截取任务。”梅田梨纱承认的相当爽快。这是她短的不能再短的板，从上学那会儿就已经定型了，如果不是格斗类的成绩拉高了她的平均分，她大概会成为万年留级生。 发觉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凯撒只好解释，“截取数据需要大量计算，没有超级电脑支持的情况下，我不建议人类尝试此项任务。而关于将军的救治，需要立刻将她送去……处，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句子里那个明显的停顿就是故意让梅田梨纱发现的。 没想到人工智能也有如此拐弯抹角的暗示方法，梅田梨纱差点被逗笑了。“我明白，你的程序里有限制，不能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 不仅是限制，还是最高等级的梅萨迪加密。 在密码的限制下，关于那位的存在以及他做过的事，都埋在凯撒的底层数据库中。倘若如果不是慕景的异常状态触发特级警报，凯撒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加密过这方面的内容。 凯撒模仿人类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在获得那位解封授权，或者更高等级授权之前，他的确不能透露与之相关的任何信息。 “没关系。”梅田梨纱如是说着，面色却格外阴郁，“我知道那人是谁。” “你知道？”凯撒大吃一惊——人工智能的吃惊，是源于此事超出了逻辑范畴，按照常理绝不可能发生。 然而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在顾及人类的自尊心，非常委婉的道，“那位绝不可能向别人透露这些。中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当然不会透露，我也是无意中看见的。顺便说一句，我当时还十分好心的配合他演了一场戏。就冲这一点，他也应该补偿我点什么。” ——分割线—— “我倒是真没想到，梅田小姐曾经帮过我那么大的忙。非常感谢。”致谢之人彬彬有礼，幅度恰当的鞠了一躬，看起来真是又诚心，又诚恳。 但是，被垂落而下的发丝挡住的那双眼睛是冰冷的。 算不上杀意，毕竟杀意也要源自某种感情，仇恨也好，怨怼也罢，总得需要一样。然而对梅田梨纱，他并无那样的情绪，他只是客观的衡量此人还能不能留，倘若她的存在会对未来产生不利影响，那么，在此刻彻底了结这个隐患，也不是不可以。 梅田梨纱感觉到自己寒毛竖了起来。 这已是今日第二次感觉到死亡威胁。不过比起在侯易办公室里想也不想就伸手掏枪，这回梅田梨纱克制得多。 而造成她克制的理由，此刻正静静的躺在一边。 在麻醉剂的作用下睡的正沉。 在亲眼见识之前，梅田梨纱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人胆大包天敢对慕将军使用麻醉剂——要知道，这可是总部r博士都做不到的事。 梅田梨纱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慕景因为某项任务而受了重伤，需要马上手术，此事严重程度甚至惊动了兰多夫。虽然看在博士的面子上，慕景同意使用一点麻醉剂，但却对剂量提了苛刻的要求，那就是在整个手术过程中，她必须保持最低限度的清醒。 而尽管r博士气的直哆嗦，但最后还是勉强应允下来。 在半清醒的状态下，慕景究竟有多痛，别人不知道。但是一场手术下来，单看她的脸色，简直像是经历了剥皮抽筋的酷刑。 事后逮着一次机会，梅田梨纱仗着年轻撒娇卖痴，硬是从兰多夫嘴里套了些话出来—— 慕景之所以抗拒麻醉，并非是因为自找罪受，而是，体质问题。 她对于麻醉的敏感度比常人弱很多，同样的剂量，能够放倒一头牛，却不见得能够放倒她。 出于某些理由，慕景不太愿意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于是她宁可表现的古怪一些，也不想让人了解她体质方面的特殊性。 秦湛竟然一眼看透对方的疑惑，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居然主动说明，“麻醉是特殊调配的。” 特殊调配。 针对谁？ 听起来真是处心积虑。 第65章 混沌夜017 然而，这处心积虑的未免又有些过于温柔了，梅田梨纱将慕景送过来的时候，发现她家里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连输液架子都搭好了——当然，里面输的液体究竟是什么，依然存疑。 将人送到之后，梅田梨纱就像是完成了所有任务。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她再也没有可以插手的余地。 从将人抱到床上安顿好，再连接治疗器械进行输液，秦湛都是轻车熟路，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多事。 还必须得说一句，此时正在输的“液”也相当特别——管道连通的两头，输入方当然是进入了慕景的血管，而液体的来源，也就是输出方，赫然是秦湛自己。他把袖子挽起了一小节，钢针稳稳的扎进静脉中。 梅田梨纱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秦湛手腕上的那一段血管格外凸出，暗青的色泽，看起来也确实有些可怕。 这大概也是梅田梨纱按兵不动的理由之一。在当下的情况中，除非秦湛准备与将军同归于尽，否则他应该做不出对她不利的事。 秦湛一直低头审视慕景的面容，也不知得出了怎样的结论，总之非常明显的、非常长的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终于想起了还有梅田梨纱这个活物，开门见山直接问，“凯撒让你来的？” 这当然啊是个简单的问题，可梅田梨纱却觉得不好回答。笼罩在周遭的危险感告诉她，如果回答的不够完美，自己一条命弄不好真的会交代在这里。 思前想后琢磨了好一阵子，梅田梨纱模棱两可的给出一句，“算是，也不算是。” 换作其他时候，秦湛大概会琢磨一下究竟什么地方算，什么地方又不算，但可惜此刻的他脑子里根本容不下别的东西。他只能考虑一件事，慕景的奇异状态是必须保守的秘密。 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梅田梨纱无奈的道，“你在凯撒身上设置的限制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你应该很明白，一根筋的人工智能根本做不出程序允许范围之外的事。” 将一切推到人工智能身上当然是又轻松又简单，但问题是别人要相信才行。 梅田梨纱在密码学方面并不擅长，但她大致可以猜得出来，秦湛所用的应该是梅萨迪或者等同于梅萨迪的顶级加密模式。 秦湛却说，“我加密的同时，我也设计了解密条件。在特殊情况下，凯撒会以慕景的安全为第一优先，如果他断定需要找人帮忙，他会向值得信任的人求助。” 梅田梨纱微微一愣，嘀咕了一声，“可是，凯撒并没有向我求助呀。诶，你等一下——” 她陡然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你今天一直对我怀有敌意，是因为这个？你认为我不可信……不，应该说，是你认为凯撒判断我不可信……”舌头快要打结的梅田梨纱烦躁的摆了摆手，“哎呀，反正就这意思，你能听明白。” 当然能听明白。 人工智能对于“敌友”的判断自有一套逻辑，不说完全靠谱，但还是具有相当程度的参考价值。特别是对于日常接触极多的梅田梨纱等人，凯撒一定收集了不少关于他们的信息，在此基础上若是判断某个人不可信，那么其必然曾经有过某种引人怀疑的行为。 这一点忽然被挑明，秦湛反而用不着装腔作势了。他抬起一双眼睛，近乎阴森的回视对方。 梅田梨纱别无他法，“我说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为我自己证明一下——之前将军回总部述职，正好与凯撒一年一度的整备日期差不多吻合，将军也懒得之后还要抽空再多跑一趟，于是把凯撒送进军工厂‘放’了三天。” 那个“放”字，格外微妙。 “凯撒接受整备了？负责整备的技术官员是谁？”秦湛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 梅田梨纱摊摊手，“你可真的把我问住了。别说我不知道，就连将军，也不太注意这些细节。” 不过今次之后，她似乎需要找个机会提醒慕景，对于某些特别的细节，还是要注意一下。 她简直是故意问道，“如何，这件事能证明我的清白吗？” 太能证明了！ 不仅证明了她的清白，还证明出了背后的阴谋诡计。 秦湛不答反问，“既然你找上我不是因为凯撒的求助，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总算问到正题了，不过这却算得上是气氛缓和的标志。倘若不是信任的指针已经向梅田梨纱偏转，秦湛管她是因为什么理由找上门来的——毕竟对于死人而言，没什么理由是重要的。 “我看见了。”梅田梨纱道，“电影拍摄乱套的那天晚上，你在雷蒙德办公室里的小动作，被我看见了。” 一说到此事，她就糟心不已，“你也真是够过分的。当晚我奉命保护你的安全，你倒好，不仅让我协助你闯了副治安官的办公室，而且还干出截取机密的勾当，你这不是明摆着把我拖下水吗？” 从结果来看，“拖下水”的结果是没差的。但若是分析秦湛的初衷，则并非他本来的动机。 尽管他这些年做的事又阴暗又复杂，但是事情本身的复杂程度却与盟友人数呈现极致的反比，把周边所有人都算上，他也只有凯撒这么一个帮手——而且从生物学的定义来看，这位其实还不是人。 孤家寡人的秦湛在干坏事——譬如说在某位官员的办公室里安装截取信息的装置时，当然更加不会找帮手。理由很简单，多一个人参与，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然而梅田梨纱却道，“顺便说一句，你欠我一声‘谢谢’，如果当时不是我帮你转移走了注意力，雷蒙德肯定已经通过监控看见你在干什么了。” 秦湛回忆起来了，当雷蒙德远程连接监控摄像头之时，他正在做的事还有一点小尾巴没完成，考虑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决定冒一下险。而那瞬间，梅田梨纱的确做了一件相当突兀的事，她咋咋呼呼的从收藏柜里取出那张名为《夹缝》的碟片，还好一番评头论足。 尽管此举并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但足以暂时性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了。 秦湛犹豫着这句道谢应该怎么说——“谢谢”两个字当然无足轻重，但如果对方所言非虚，那她刻意隐瞒下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太值得推敲了。 仿佛是看出秦湛的犹豫，梅田梨纱状似大度的摆了下手，“你不道谢也无所谓，仔细想想，我也没做什么。瞒过雷蒙德那货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那天私下进行的勾当，大概被将军看穿了。” 秦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起码三个色号，声音都是抖的，“你说谁？将军？阿景？！” “不然呢，我还会喊别人‘将军’吗？”梅田梨纱表面遗憾的耸了耸肩，但眉梢眼角飞舞的皆是幸灾乐祸。 她解释，“刚才将军带着我去了侯易办公室，她用了和你差不多的手段，然后还说了一句‘她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故技重施。 这四个字说的，根本不再属于暗示的范畴，而是点名道姓的明示。 梅田梨纱回想起自己当时听见慕景说这四个字时，自己被活生生吓出的一身冷汗，不过看到秦湛显而易见的慌张，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又轻松又舒爽。 自己郁闷了，但是发现还有人更加郁闷，于是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梅田梨纱转换心情靠的就是这种神一般的逻辑。 她事不关己的评价，“你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人，居然敢在将军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梅田梨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湛在慕景眼皮子底下玩的花样又岂止窃取雷蒙德办公室信息那一件？ 秦湛不敢说自己的胆子够不够大，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运气着实欠佳。 当真是命运多舛的美男子。 梅田梨纱当然没那份好心去关注秦湛的花招露馅之后会有怎样的下场，她关注的是，“诶，我说，那间办公室已经易主，你如今不会还在继续监控吧？” 第66章 混沌夜018 雷蒙德的秘密是不是已经被人扒的一干二净，梅田梨纱半点儿都不关心。但如今那间办公室的主人是慕景，这可就是梅田梨纱的禁区，虽然她不认为自家将军会搞什么阴谋诡计，但她身为护卫的职责，已经将慕景工作生活的地方划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如果任由别人窥探，无疑是她的失职。 所以别听她这几个字说的轻轻巧巧，甚至还带了几分熟人间玩闹的意味，但背后的警告意味浓烈犹如实质。 秦湛在此事上回答的很老实，“我放在那间办公室的只是一次性‘木马’，用过之后会自动失效，然后会被安全系统彻底查杀清除，不会留下半分痕迹。” 换言之，即使一区治安官还是原来那位，雷蒙德也抓不住任何把柄。 因为，根本没有把柄。 梅田梨纱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对方如此小心是不想给自己招来祸端，他只是不想给慕景惹麻烦。 那晚发生的事件又多又混乱，但秦湛之所以能以平民的身份前往军部，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慕景这一层关系。而且当晚慕景还十分大方的承认了他们的情侣关系。 所以，一旦雷蒙德怀疑秦湛在自己办公室内动了什么手脚，他不把这笔账算在慕景身上，那才奇怪。 为了慕景将一切痕迹收拾干净——尽管听起来有点不爽。但是，也行吧。勉强可以接受。 梅田梨纱点点头，感觉困扰自己很多天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今天虽然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但也不是毫无收获的。 秦湛大概是出于故意吧，居然不肯放过对方，非要让她愁上加愁，“有个消息我一直不知该怎么处理，正好你来了。” “什么！”梅田梨纱满心满眼都是抗拒。由于已经初步见识到这位大明星坑爹的属性，但凡是来自于他的东西，无论大小，她都本能的回避。 什么鬼消息，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半个标点符号都不想知道！ 秦湛出于十二分的故意，才将对方的“惊叫”误认为“疑问”，开始好心的说明，“你们掺和的那艘星舰叫什么名字？” “啊？”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问题让梅田梨纱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警惕，“好望角。怎么了？” 那东西的确离的太远，无论是从字面意义，还是从空间距离——那艘星舰此时此刻都不知飞到多少光年外了。身为军人的梅田梨纱都不怎么关心，秦湛一个演员，未免管得太宽。 秦湛一脸凝重，“我从雷蒙德那里截取的大量信息中，有一份关于那艘星舰的材料，没头没尾，怀疑是汉卡克家族内部的误传。” 那他们可真是太愚蠢了——梅田梨纱本想如此吐槽一句，但觉察到气氛不对，硬生生的忍住了。 “从资料中，我发现星舰的名字与外界相传的不符。” 这本来也算什么大事，星舰编号是唯一的，也会被官方记录在案，不过名字却不一定，它更像是为了供人们使用才简化出一个更朗朗上口的单词。就好像是是为台风命名一般，叫什么的都有，不见得当真具有引申含义。 梅田梨纱没出声，而是死死盯着对方，等他公布答案。 秦湛的脸色从沉重变得阴郁，“在汉卡克家族内部的资料上，这艘星舰被称为——方舟。” “什么鬼！”梅田梨纱又一次惊叫，很显然，这次是真的被吓住了。 “鬼消息”真的变成了鬼消息！梅田梨纱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乌鸦嘴特质，她只不过是在心里吐了下槽，怎么转眼就成真了呢？ “也有可能只是一个让人恶心的巧合。”秦湛这话说的，八成连自己都不相信。 noah实验室。 方舟星舰。 别人会怎么想，不清楚。但只要是与noah实验稍微沾上关系的人，乍然听到这两个词，都是一阵毛骨悚然。 是不是巧合已经无需深入讨论，完全没有讨论的价值。 秦湛要求，“我需要你把这个消息告知给阿景。” 他低头凝视着女友安然熟睡的脸庞，却在对梅田梨纱漫天要价。“当然，你要讲求方式方法，不仅需要找一个恰当的时间，而且关于消息的来源，你大概还需要编一个更加合情合理的渠道。” 梅田梨纱翻了个白眼——总的来说，是不能透露你在其中的参与呗。说真的，你如今马甲都差不多被扒光了，还有什么好神秘的？ ——分割线—— 尽管是半私人性质的会面，而且还是远程会面，但因为有了钟欣瑞那个吹毛求疵的事儿精，再加上忽然来了兴致极度配合的凯撒，于是会面现场变成了这样的—— 铺着洁白台布的长桌，银质闪亮的烛台，火红明艳的玫瑰摆花……看得出来，近来元帅首席秘书的审美复古，走了巴洛克风。 当然，呈现出来的效果不光都算是虚拟的，经过钟欣瑞的现场精心布置与凯撒以假乱真的虚拟，总之呈现出来的场面足以让两位当事人身临其境。 于是乎，在长桌一头落座的洛伦丁莫名的感觉今日自己草率了，起码应该将自己那套元帅行头穿出来。 而当话题展开一段之后，洛伦丁则是真的后悔没有身着元帅正装，普通的装扮实在压制不住另一端的中将。 尽管这位慕中将新鲜出炉，还是他一手扶植上去的。 慕景首先提交的是一份整理后的报告，主要证据来自于从一区民政官办公室截取的核心原始数据，部分佐证则是从那封“公共邮件”中提取的。 当然，在经过精心组织和认真编写之后，除了数据和基本情况属实之外，原本出处的痕迹已经半点儿都看不出来了。 为了便于上司阅读当然是理由之一，不过站在慕景的立场上是占比非常小的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原始内容的出处都有些拿不出手，要么就是来源的可信度存疑，要么就是……手段不那么合规。 鉴于打擦边球的是慕景本人，她认为该低调的时候还是应该低调一点，对于某些事不要闹得大张旗鼓，轻描淡写的稍一遮掩，也就过去了。 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的美好状态。 事情能不能遮掩的过去，看看元帅阁下的表情便知道了。 洛伦丁手捧那份具现化的“报告”，篇幅真的很短，还不到两页纸，充分展示出了短小精悍的奥义。 但同时，更加应证了“字越少、事越大”的真理。 洛伦丁将报告看了三遍，足足三遍，他宛如一个阅读障碍患者，恐怕还是重度的那种，毕竟一连三遍看下来，他也不认为自己就完全理顺了错综复杂的事件。 不能直捣核心，只能采取迂回策略，洛伦丁放下报告，直视慕景，“你才上任多久？就能从一区的深水里挖出这么多内幕，当真可靠？” 当然并非怀疑她的能力，只是委婉的提醒，对于一区的事要谨慎，牵涉上汉卡克家族，当真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慕景回答的非常从容，“有些事当然是越早着手越好。干我们这一行的，不都讲求占敌先机吗？元帅你忘了，对付汉卡克家族的计划可是你亲自安排的。” “我安排？”洛伦丁指着自己的鼻子，着实想不通这么大口黑锅是怎么扣过来的。 慕景也没明说，只是眨巴着眼睛瞅着他。在这种时候，她的眼瞳格外黑，不含一丝杂质的黑，几乎是天真无邪的。拿这种表情来扮演无辜，当真是无往不利。 洛伦丁有所顿悟——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不得不想起来被自己故意忽略的事。“不错，我之前的确安排你去调查一区noah实验室的事，但那只是调查，没让你干别的。” 关于调查，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查清在雷蒙德庇护之下的noah实验室究竟只是打着这么一个耸人听闻的招牌，还是真的与曾经被全球化大清洗的实验室存在继承关系。 当然了，只要不是太天真的小白，都倾向于汉卡克家族暗中进行的勾当正是当年罪孽的延续。 是一只死而复活的恶魔幽灵。 “是啊。”慕景点头。纯真的表情与讥诮的措辞并不相配，但却杂糅出很特别的的锐利感，“你还让我主动认领那个‘普通’的调查任务，连份《委任书》都没有。” “如此安排的理由，我当时已经给你解释过了。”洛伦丁的语调格外生硬，听起来干巴巴的。 尽管那些理由听起来极其复杂，但概括起来无非就十个字——暗中进行，切勿打草惊蛇。 洛伦丁怀疑，慕景这种习惯了正面战场的前线将军，字典里压根就没有“暗中”这个词，他有点后悔或许不应该把这个任务交给慕景。如果找一个情报工作出身的，行事作风是不是更加稳妥一些？ 可是，后悔归后悔，考虑归考虑，事实上的情报部门早已被各大家族渗透成马蜂窝了，这个方案实施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而且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 慕景的忠诚度毋庸置疑，她当然没有引火，她是直接引爆了炸药库。 第67章 混沌夜019 慕景也不去看对方被“炸”的五颜六色的花脸，无比淡定的端着咖啡杯啜了一口，看起来倒不像是死不悔改，而是压根不认为自己有错。 顺便说一句，咖啡是大明星秦湛亲自煮的。既然慕景真的在家里住下了，他便切实的履行起了照顾她的重任，当真让中将阁下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 尤其是慕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两天，在大惊小怪的某明星看护下，连床都没怎么下过，要吃什么喝什么，都是秦湛亲自送到床边。 大概是因为这种气氛太让人沉溺，他们两人不约而同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慕景没有过问自己从昏迷到清醒的整个过程，但与此同时，她也没有告知对方自己近来愈发严重的噩梦。 她不仅梦到了密林般飘浮的大脑，而且还梦到了它们被取出来的全过程，揭开的头盖骨，机械臂如同剜水果果肉一般将大脑完整取出，浸泡在溶液罐中…… 别说是隔着半个地球，哪怕面对面，洛伦丁也很难从慕景平静的脸上看出她此刻脑海中正在不断浮现的恐怖片场景。元帅阁下被对方的镇静自若弄的无比恼火。 洛伦丁元帅的弹了弹那份报告，“这东西，你上次回总部述职时就应该当面给我。” 当面？慕景觉得好笑。当面的意思是，一旦元帅发现此事比想象中还要更加严重，便会来个过河拆桥，随便编个理由把她这个初步调查员留在总部，然后让更加审慎稳妥的人接手？ 慕景非常平淡的回话，“上次回总部，很多事情都还没有查明白。”这也不是扯谎，起码符合八成事实。 洛伦丁忽然生起种相当反常的感觉，他现在怕的不是调查不明白，而是有些事被查的太明白了。 实在是自己都认为自己有点病。 有病的元帅按捺住满心焦躁，尽可能委婉一些，“一区水很深，这个虽然不能明说，但我们都知道，短时间内查不清楚是很正常的。我从来也没有催促过你。安排你去一区，还给你晋升，都是为了给你更多的机会。” 更多的机会用来做什么？ 放长线钓大鱼。 洛伦丁继续拐弯抹角，“你其实也应该明白，这是一个必须一击必杀的布局，要么按兵不动，一旦出手，就是决战。尽管有些争斗可以采取拉锯的形式，在你来我往之间，逐步锁定胜局。可是这样的手段对汉卡克那样的大家族不行，他们就是一只章鱼，即使砍断一条触须，也伤不到根本，反而会引起其它触须的疯狂反攻。” 元帅阁下此番罗里吧嗦，几乎像是受邀前往军校给学员们讲授战例的做派了。 不仅讲授，字里行间还带着一点来自长辈的批判，温和的谴责她考虑不周。毫无疑问，未成年们很容易被这一手恩威并施的教育给唬住。 但只可惜，他对面的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一知半解的小学员。 慕景点了点头，从肢体语言上来看是相当捧场的，然而神情却是不加遮掩的满不在乎，“我十分赞同您的判断。为了避免拖拖拉拉，我已经与对方决战了。” 轻飘飘的口气，好似在谈论天气一般。不，应该说比谈论天气还要更加淡然，毕竟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人们总是难免抱怨一句“哎呀，怎么又下雨了”！可此刻的慕景连一点语气词都没有，每个字都是一个模板里复制出来的腔调。 以至于洛伦丁没怎么听明白，更不要说去理解其中庞大的信息量了。 慕景仿佛出于善解人意，又补了四个字，“兵贵神速。” 洛伦丁总算听明白了……然而，明白，却不代表能接受。 这么大一个元帅，说话磕巴的就像是刚入伍的新兵，“你……你对汉卡克家族动手了？诺曼……诺曼上将不会善罢甘休的！” 慕景只是很随性的摊了下手，“哪里还有什么诺曼上将？” 她稍作停顿，蓦地绽出一抹笑容，单看笑容的话，几乎称得上甜美。“不过你要说前上将诺曼·汉卡克，如今人应该在‘鹰堡’吧。你要探望他吗？我可以给托克维尔打声招呼。” 鹰堡只是俗称，其全称是“天鹰太空监狱”，因其外观像极了一座被放大的碉堡，于是人们图方便简化了。 而托克维尔·韦伯，现任鹰堡监狱长，是慕景军校时期的同班同学，两人也是差不多同时晋升少将。尽管如今慕景的军衔比托克维尔高了一级，但似乎并不影响两人的交情。 但此刻洛伦丁没空想那些，他也懒得数算慕景究竟有多少朋友，光是“鹰堡”两个字就已经将他的脑袋炸的嗡嗡作响。 尽管被刺激的不轻，但洛伦丁还是不相信慕景会如此……如此胆大包天！ “你真的把诺曼关进鹰堡了？还是那么大一个家族，你都关进去了？” “我当然没那么傻。”慕景心平气和。 洛伦丁心头重燃了希望，尽管希望之火微弱的只有一点可怜的火星，随时都可能熄灭。 而它，真的马上就灭了。 慕景语调随性，甚至称得上散漫，“把那一堆人打包塞进鹰堡，与送进去一颗定时炸弹有什么区别？我与托克维尔交情再好，也不能这么坑他不是么？” 然后她语调一转，无所谓的态度顿时收束成了凌厉的锋芒，即使从当下的场面来看，只是温馨的下午茶风格，但硬是被她演绎出了刀口舔血的冷酷。“汉卡克家族的人被我分散控制起来了——你也无需问我哪些人都在什么地方，等这阵子过了，我会立刻向你提交详细报告。不过当然了，最重要的那几位都在鹰堡，毕竟那里是最安全的。” 戒备森严的太空监狱，能不安全吗？ 无论是想劫狱，还是打算暗杀，都不可能突破鹰堡的铜墙铁壁。 洛伦丁不想劫狱，更不想暗杀，他……当然也不想把关进去的诺曼·汉卡克放出来，他只能别无选择的接受了这个状态。可郁闷的是，别人骑虎难下都是自找的，而他很显然是被赶上了老虎背。 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洛伦丁端起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对面喝的是爱心咖啡，而他这里只有一杯半凉不凉的红茶。 凡事都糟心不已。 凉茶顺着喉咙一路而下，尽管不能彻底灭火，但怒气还是降了温。元帅不责怪，不谩骂，只问，“你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这是元帅的个人风格，也是他气疯了的表现。 面对高级将领，对普通士兵扯着嗓门怒吼的那一套其实并不怎么管用。在军队这样等级森严的组织中一步步爬上来的，哪个不是人精？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不符合其个人逻辑的，哪怕别人骂的再难听，也只会被当成耳旁风。若是遇上个别叛逆的，这边骂的越凶，换来的指不定就是不屑一顾的冷哼。 不过好在这些家伙都有脑子，做了什么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们自己会思考。 所以洛伦丁认为，与其正面训斥，不如让他们自我反省。如果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做的事不妥当，那么也无需多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洛伦丁没有想错，慕景的确考虑过。 “就是考虑过后果，才不得不这么做。上一轮从一区查出13所noah实验室，我的人对存储在实验室的数据进行全面分析，同时对照了从雷蒙德·汉卡克那里得到的资料，发现实验室最早的数据是2100年的。”慕景抬眼与元帅对视，“你认为，这代表着什么？” 洛伦丁瞠目结舌。 2102年，全球对遍布各地的noah实验室进行大规模清洗。以当时全面清洗的雷霆手段，noah实验室本该彻底成为历史名词。 但是，没有。 不仅没有，而且还在整个一区如同病毒般扩散，蔓延出了庞大的根系。 按照之前掌握的情况，本以为一区暗地里发生的一切是汉卡克家族为了某种目的而暗中进行的。他们大概是从故纸堆里翻出了残存的实验室资料，在此基础继承前人“遗志”。 可是数据记录不会说谎，2100年，大清洗前两年。 这说明什么？被慕景翻出来的那13所noah实验室根本不是什么死灰复燃的余孽，它们就是罪孽本身。 绝不姑息的大清洗，成了一个全世界的笑话。 第68章 混沌夜020 慕景虚心请教，好似面对的并非上司，而是学校的老师，“你曾经说过，你是在大清洗进行到末端时期入的伍。那我就此请教一句——以你的亲身经历，你认为当时的汉卡克家族真的有能力一手遮天，在全世界的关注下保下被清洗的目标？” 这个问题的重点不在“能力”，而在“当时”。即使如今的汉卡克家族已经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但这种势力的扩张是需要时间积累的，不可能一开始就是枝繁叶茂的状态。 如果当时的汉卡克家族没有这个能力，那么实验室背后的水就更深了。 洛伦丁不由更加谨慎，“你认为诺曼背后还有别人？” 与方才慕景微妙的措辞一致，洛伦丁没有说整个汉卡克家族，而是直指诺曼上将。 上将背后的人？ 如此说法实在过于耸人听闻了。 “这我不知道，不过上将阁下自己一定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把他请到鹰堡，准备好好问问吗？”慕景不仅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还替自己的行为做了一番起码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解释。 洛伦丁实在连最后一点脾气都不剩了，“我希望你还记得‘小心’两个字怎么写。” “当然记得。”慕景郑重点头。如果不是知道她亲自把堂堂上将扔进了太空监狱，单是看她表情，会真以为她多么谨慎小心。 “我大概能猜到元帅此刻在担心什么。”她的良心好似终于苏醒了一般，终于想起了这一茬，“要将整个汉卡克家族连根拔起，不是那么简单轻松的事。你担心我在没有足够人手的情况下，会采取极端手段，引起各方势力关注。” “你本来就没有足够的人手。”洛伦丁确实担心这一点。 尽管慕景已经成了一区的治安官，但是，治安官所掌握的武装与前线将领有着本质区别——这是当然的，如果地球上的每个分区都拥有一支人数庞大装备精良的军队，那与军阀割据有什么区别？ 拿雷蒙德时期举例，除了维持治安的寻常武装之外，他手中最出格的配备就是那一架深藏地底的超重型机甲。然而该机甲的主要的用途也只是拿来威慑，并非投入实战，反正雷蒙德在任期间一次也没有将其从仓库里开出来过。 至于最后的结局，乃是雷蒙德被超重型机甲威慑，却并非他威慑别人，也是在是倒霉到了极点。 洛伦丁估算慕景手中可用的力量，客观计算，只怕连雷蒙德都不如。 隶属一区的治安部队，不说每一个人都是雷蒙德的亲信，但他在此地经营这么多年，对于部下的掌握力是毋庸置疑的，慕景要彻底清理雷蒙德残留的影响力，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这本来是曾柏元最擅长的工作。 洛伦丁本以为慕景会将副官一并带去一区，为了让她老实上任，洛伦丁其实还给曾柏元预备了一个非常恰当的职务，不说讨好，起码算是一场交换。 可是慕景选择了好望角……方舟号。对于那艘星舰，她大概猜到了一些秘密。 洛伦丁料想，慕景大概还没能完成对一区治安部队的收归。 所以，她如今手中最大的力量应该只有上一次带过去的千人地面部队。 调查noah实验室的任务完成之后，这一千人并没有回总部报道，应该是出于慕景的安排。 不过一千来号人也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洛伦丁没有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默许了。 难道她真的用这一千人把一区，不，应该说把整个世界闹了个天翻地覆？ 惊愕之余，洛伦丁还是觉得不可能。他自己毕竟当了大半辈子的将军，深知调兵遣将的真意。所谓调兵遣将，前提是必须有可供调的兵以及遣的将，什么单枪匹马深入敌阵，那都是影视剧拍来骗鬼的。所以，即使慕景本人再如何惊才绝艳，她也会受制于无人可用的窘境。 慕景一半承认一半“澄清”，“本来是没多少人可用的，不过，或许是我人品不错吧，有人上赶着来帮忙。” “有人？帮忙？”元帅的眉头拧出了乱七八糟的沟壑。 但他忽然灵光一闪，“互助会？！” 慕景不置可否。 但是她刚才的叙述有意避重就轻，譬如关于人品的那句，互助会是上赶着来帮忙的是没错，不过却不是冲着她的面子，而是为了……秦湛。 她在叙述中隐去了秦湛的存在，但这也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小手段，既定事实，谁也无法更改。 希望的，不希望的，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统统卷了进来。 元帅抬起手，遥遥指着慕景，手指和声线都抖的不成样子，无疑是气的不轻，“你是在与虎谋皮！” 慕景颇感兴味的挑了挑眉，她敏锐的觉察出元帅的互助会的排斥——只不过尚且不能判断，这种情绪究竟是源自正规军对野路子的瞧不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当然，慕景也很清楚，这大概不是能够正面询问元帅的问题。 慕景略作衡量，认为还是应该说明一下，“不管互助会出于什么动机，他们毕竟只是民间组织，我再糊涂也不可能让民间组织介入的太深。元帅放心，我只是让他们做了一些外围辅助的工作，弥补人手不足。” 洛伦丁没法放心，当即追问，“什么辅助工作？” 对方铁了心刨根问底，慕景也没辙，只好接着说，“上一次的任务既然已经锁定了汉卡克家族，对他们动手是迟早的事。但我们都知道，这个家族过于庞大，如果不能在同一时间一锅端，留下任何一个旁支都将是极大的隐患。” 洛伦丁听着，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 但慕景倒好，直接端了整个汉卡克家族。 不，事到如今，只怕已经没什么汉卡克家族了。 慕景轻轻耸了下肩，动作随性，似乎也不认为正在说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要一击必杀，当然要准确掌控目标的动向——每个目标。我让互助会帮的忙就是这个，帮我盯着每一个‘汉卡克’以及相关人士的动向。” 思忖片刻，她还是补了一句，“对于盯梢工作，互助会完成的比我预期还要更加出色。” 洛伦丁的眉头不仅没有打开，反而越拧越紧，他听出对方语调中的一点暗示，但未免也太过点到为止，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听差了。然而也没法追问，如果是元帅对属下的正式问话，慕景只能知无不言，可洛伦丁眼下还不想闹到如此对立的地步。 他尽可能就事论事，“将人放在鹰堡只是权宜之计，就算……行吧，用你的说法，就算汉卡克家族已经成为历史名词，但与之相关的其他家族和势力都还在，如今这个时代，别说一个庞大的家族了，哪怕只是一个单独的人，要把他完全从社会中隔绝出来也是根本做不到的。” 慕景明白对方告诫的意思——与汉卡克家族相关的人物，会一个一个找上门来。 且不论这些来客究竟是为了解救汉卡克，还是仅仅不能容忍自己的利益受损，总之，他们绝对不能容忍慕景顺着一根绳将上面所有拴着的蚂蚱都抓出来。 拖得越久，事情就会越麻烦。 “必须把罪名定死，在这一点上绝不能落下任何把柄。” 为此，慕景甚至考虑过先斩后奏。如果成了一堆太空垃圾，想来也没有人再替垃圾伸冤。 最终放弃这一计划的原因倒真不是因为慕景心软，而是权衡之后认为得不偿失。即使没人会替垃圾伸冤，但只怕会有人……而且是不少人借题发挥。 慕景作为唯一一个没有经过基因改造而成为将官的人，曾经究竟遭受了多少非议，她根本懒得数。但是，随着中将任命，各种不满的声音明显有汇总和爆发的趋势。 说实在的，她确实没有火上浇油的必要了。 况且，诺曼手中有秘密。 一个能将冰原科考、noah实验室、军方基因实验、甚至……甚至连带秦湛在内，串联起来的秘密。 慕景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挖出某件陈年往事。她早已锁定了诺曼上将，特别是见过摄像镜头中秦湛一双琉璃般的红瞳，这种渴望就演变成了抓心挠肝的煎熬。 她没有揪住另一个当事人不放，把秦湛五脏六腑都剖开彻查一番，已然是她偏心又偏爱的结果了。 她这边略微有点走神，而洛伦丁也在思索。 短暂的静默之后，元帅开口，“诺曼活到这把年纪，爬到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别的不提，落到这个地步要想活命，首要前提就是闭紧嘴巴。多说一个字，就等于往死路上多走一步。如此棘手的局面，你准备让谁去？” 总部当然有审讯专家，不过洛伦丁只是念头一起，随即便放弃了。除非他是嫌弃局面还不够复杂，非要在汹涌的暗流中再加上军方总部。 况且他也深知诺曼为人，毕竟曾经与他竞争过元帅的宝座，他不认为那几位高薪供养的审讯专家能发挥多大作用。 让洛伦丁头疼的问题在慕景这里却不是问题，她一早便考虑好了，“我去。” 洛伦丁不得不承认慕景是最恰当的人选。起码，由她亲自出马，不会让事件变得更加复杂。 她早已身在局中。 慕景自发的将对方的沉默当成了默许，觉得今天一番劳心劳神的谈话总算没有白费，好歹拿到了当前最急需的东西。 在切断远程通讯之前，慕景状似不在意的提了个问题，“元帅，你当真不知道我会把事情办成这样吗？从调查一区noah实验室开始，你用尽手段把任务委托给我，难道从来没有设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 洛伦丁一愣，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面前的全息屏已经漆黑一片。 第69章 混沌夜021 凯撒2号上。 沾了慕景将军的光，人工智能凯撒共有三架机甲作为本体。当然不是他们搞特殊化，别的前线将军差不多也是近似的配置标准。 不同之处在于，对于机甲这种高精尖的杀人兵器，别的将军总是热衷于取各种特殊的名字。但慕景此人，连人工智能的指令都只设置了a和p两类，就不要指望她跟随潮流，从凯撒联系想到罗马，再由此衍生出什么让人惊艳的机甲名字了。 1、2、3号，从大到小，言简意赅。 省时省力。 本次去往鹰堡，慕景没有驾驶1号重甲——尽管出于某种理由，在元帅的特批下，凯撒1号经由特别渠道被送去了一区。但慕景认为，如果开着重甲前去太空监狱，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 而即使她特意选择了低调，当托克维尔·韦伯看到中型甲的那一刻，还是嘴角直抽，感觉自己这位许久不见的老同学越来越像是打家劫舍的女土匪。 不过这是后话，而眼下女土匪还在路上，不知怎的变成了端茶送水的小丫鬟。 慕景一边把一杯温开水递给r博士，一边数落，“你非要跟来做什么？遭罪了吧？” 不仅兰多夫本人遭罪，还严重拖慢了她的行程。按照原定计划，从地球到太空监狱只需要一个中远程跃迁加一次近程跃迁就够了。 这也是所有疯子将军们的习惯路线，俗称“大跳”与“小跳”。图快，只不过不太舒服就是了。 硬要比喻的话，中远程跃迁好似长达几分钟的过山车，不断的享受失重与超重的滋味。而近程则像是跳楼机，“哐”的一下好似能将心脏吐出来。 很难比较究竟那一种更刺激，只看个人的忍耐水平。 然而这种比较在兰多夫这里是没法进行了，因为仅仅只进行了一次中远程，博士的命就几乎去了一大半。 在两次跃迁的间隙中，凯撒真诚的提醒慕景关注一下博士的生理状态。 对此，慕景怀疑凯撒只是突然犯了人类的洁癖，担心r博士再来一轮“跳楼机”，会当场吐在他的机身里。 幸好所剩的路程也不长了。中远程跃迁解决了大部分距离问题，而剩下的那一小跳，主要是为了矫正。 直接以一次中远程跃迁到达鹰堡大门口，从理论上来说也不是不行，但一方面需要驾驶员极度精准的控制力，另外就是跃迁引发的能量场容易引起太空监狱本身设施的紊乱，并不建议。 剩下的路不算长，经过凯撒计算，只需要半个航行日。 慕景考虑到r博士的身体状况以及机甲内的卫生问题，只好妥协，选择以正常的航行方式，慢慢走。 或者说，慢慢爬。 有气无力的博士捧着热水，勉勉强强的喝了一口，“我必须去见诺曼一面。” 慕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心说——用得着如此殷切吗？又不是没见过。而且据她所知，汉卡克家族一直希望能将兰多夫招揽过去。 r博士好似洞悉了她的想法，补充道，“以往见多少面都没用，诺曼不会开口的。只有成为了阶下囚，他才会有可能改变态度。” 慕景打量着对方死灰的脸色，很多人跃迁都会不适，更何况他已是这个年纪。慕景忍不住有点心软，“你这么执着诺曼是……” 问到一半，她灵光一闪，“冰原科考？” r博士并不奇怪她能猜到，幽长的叹了口气，“那次举世闻名的科考背后藏着一个大秘密，相信你已经想到了。” 想到又如何？慕景并不会为此而沾沾自喜，她甚至都不认为这是什么推理，根本就是明摆着的事。 科考举世闻名，但究竟考出了个什么玩意儿，对于外界连一丝风都没有透。而科考结束后，汉卡克等相关家族鸡犬升天，难道还不够说明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隐秘吗？ 冰原之上衍生出的罪恶。 “什么秘密？”慕景追问了一句。 r博士捧着杯子叹气，“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的话，就不用费劲巴拉的非要去见诺曼了。” 正巧此时凯撒对r博士做的一系列检查数据出来了，慕景瞅了一眼他的各项生理指标，难免有些担心，“即使这样，你也没必要非得跑这一趟，要问什么，交代我一声就行了，何苦非要求着我带你一起来？” 凯撒2号上当然也配备了几台医疗机器人，不过主要功能都是针对打仗设计的，以治疗外伤为主，还有就是为了调剂精神力的损耗。晕跃迁之类的鸡肋功能，早就被摒弃了。 慕景考虑着要不让凯撒恢复其中一台的普通医疗功能，让兰多夫到医疗舱里躺一会儿，最好直接睡到鹰堡。 这位军方总部的宝贝专家是她带到太空的，倘若真的出了什么差池，她回去还真没法交代。 她正考虑着应该怎么办，差点错过了博士的嘀嘀咕咕—— “什么叫做‘求你’？去鹰堡的机会明明是我自己换来的。”r博士的申明郑重其事，似乎觉得对方伤害了他的自尊。 慕景真的只是顺口一说，不过对方如此坚持，倒是她乐意见到的，因为有事要问，“你就那么把总部实验室的数据给我了，不怕事后被人追责？” 所谓的数据，指的是那一批异变者的救治数据—— 互助会利用电影拍摄的机会，以一种耸人听闻的方式将这些可怜家伙送到了军方手中，哪怕不为良心，只为了名声，军方对他们也是不能不管。 所有异变者都被送到了军部最先进的基因实验室，此处虽然不是正规医院，但却有着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况且救治由r博士亲自主持，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出于方方面面的原因，慕景无比关注这批人的救治状况。在关于一区治安官的就任上，她都不忘与元帅做了交换，希望得到与之相关的全部数据资料。 r博士撩了下眼皮，即使状态依旧不佳，但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他周身还是萦绕着一种不容他人质疑的傲气，“实验室由我主持，相关数据也都是我做出来的，愿意给谁就给谁。” “这不符合保密规定。”慕景好心提醒对方。 “保密规定？”r博士嗤之以鼻，“遵从规定，你就能从洛伦丁手中拿到数据了？我知道你和他交换了什么，你这孩子倒是老实，该上任就按时上任，但你能保证那只老狐狸也是同样守信？” 他充分相信，即使洛伦丁真的交出了数据，八成也是删减过的。 说到此处，r博士略带得意的扬了扬眉，“我给你数据，你带我上太空，你一点都不亏。与我做交易，比和老狐狸洛伦丁要划算多了。” 交易——慕景听的嘴角直抽，但一时间竟也反驳不得。 慕景决定说正事，“那些东西我看过了，有一点不太理解，那些家伙的异变进程停止了？” 在慕景的认知中，这是绝无可能的。 事发当夜，r博士亲自鉴定，他们的异变等级起码已经达到了b级，随后雷蒙德一番同归于尽的操作，火上加油的又喷洒了一次催化剂，以至于其中有不少异变者甚至达到了a级——不是彻底变成怪物，就是死路一条的级别。 慕景从来没有听说过，异变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停止的。 r博士回答的相当谨慎，“从表面征兆来看，的确是暂时停止了。” 慕景没怎么听明白，“什么叫表面？” 第70章 混沌夜022 r博士从终端里调出几张照片放大，是一组细胞的图片。说实在的，指望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看懂这东西，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于是他耐心解释，“关于异化，最主要的外在表征你已经很清楚了。” 红瞳——慕景当然清楚。 但是，一提到与此有关的一切，她就无比烦躁，因此也没有应声。 r博士继续，“尽管表征有很多类，但这里我们就用最普遍也是最容易观察的红瞳来举例——根据对过去无数实验对象观察总结的数据，随着异变程度的加深，红瞳的颜色会越来越明显，持续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一般来说，进入b级后期，眼中的红色会一直持续下去，这其实是眼球充血，本人处于极致的非正常的亢奋状态。” 充血状态的红瞳见多了，兰多夫才格外渴望见一见不同的。 想到此处，他下意识的偏离正题，“你那个明星男朋友的红瞳不一样，至少从表面看起来，颜色太纯粹，也太稳定了。什么时候我能给他做个检查就好了，也好弄清楚他是不是本质就和别人不同。” 对于这样的要求，慕景当然是充耳不闻，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赶紧说。 毕竟是在机甲上，驾驶员对于舱内的一切，包括空气在内都具有绝对的控制权。寄人篱下的r博士只能从善如流的接着道，“互助会搜集的这一帮异变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都已经发展到双目赤红的阶段，但却不再恶化，亢奋的神经竟然也逐渐趋于平静。” “也许是你的救治发挥了作用。”慕景好歹还是提出了一个可能。 当初互助会将这一帮人交到她手上，用安蜜儿的话说便是希望军方能救他们一命。 r博士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说。如果可能，他也想和对方一样保持乐观。然而实验室是他亲自主持，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对于界限所在，他实在最清楚不过。 慕景也将这一篇翻过去，“异变暂停。然后呢？” 哪怕只是表征，听起来也是好事。慕景这个门外汉不了解太多的原理，但她还是真心希望那些人没事。 战场上杀人如麻是一回事，但或许正是因为见了太多鲜血，慕景对于生命反而有了一种别样的珍视。 出生入死，总也是为了保护生命。 杀死一群生命，同时保护另一群生命，听起来矛盾，可人生在世，不就是处处充满矛盾吗？ r博士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半是凝重，半是茫然，好似遇到了什么让他困惑不已的难题。“单是暂停，当然是好事。可是他们身体表征异化暂停的同时，细胞却出现了新变化。” “我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七号病毒的感染迹象。”r博士终于指向了他打开的细胞图片，“这是第一个发现的，这是随机选择的样本。” 慕景一下子想起了那夜在片场上扩散的致幻剂，当时凯撒就怀疑过是七号病毒。 她的脸色当即也变得很不好看。 说实在的，她并不算病毒肆虐全球的亲身经历者，但是七号病毒留下来的资料、故事、或者说记忆，实在太多了，这些东西刻在了每一个地球人的骨子里，演变成了磨灭不去的恐惧。 慕景哑着嗓子问，“你们做好隔离措施了吗？” 七号病毒最可怕之处，高传染性以及高致命性。 r博士的回相当古怪，“当然隔离了，但是并没有太大用处。” 慕景没听明白，但愈发忧心忡忡了。 看出她有所误解，r博士赶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发现，在异变者体内的七号病毒传染性很弱，至少不会通过空气传染。做了几轮生物实验，传染机理更倾向于……血液。” 血液？ 慕景当即想起了那夜导演麦尔登咬在秦湛脖子上的一口，那一咬是相当的不留情面，当场见了血的。 r博士并不知道对方此刻正在想些什么，兀自庆幸，“血液传播总比空气好多了，起码有了控制的方法。至于高致命性，目前还没有发现，带回总部的那一批异变者，不管状态好坏，至少都还活着。” 慕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秦湛的身上挪开，一方面因为当下并非走神的好时机，更重要的则是出于私心。 她发自内心的不愿让秦湛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上关系。 什么异变者、致幻剂、七号病毒，还有军方、互助会……这些该死的东西与他一个大明星有什么关系？他安安心心的当个“惨绝人寰”的帅哥，就足够了！ 慕景强迫自己剔除脑子里的杂念，恢复的清明中浮起一个关键疑问，“我们都知道，七号病毒是纯人工合成的。人类这种生物，不管做什么事，都有极强的目的性，如果具备极强的杀伤力，可以将它视作另类的生化武器。可如果病毒变得‘安全’，将它合成出来是为了什么目的？” 如果说七号病毒是人工打造的恶魔，那么，背后的那只手必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试想一下吧，哪怕只是豢养一头大型猎犬，都是为了捕猎。合成人工病毒如此复杂的事务，背后的动机怎么可能单纯呢？ r博士叹了口气，面上的困惑之色更重了，“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但我的回答是……不知道。” 慕景不怎么相信的瞥了对方一眼，显然不怎么相信。 “真的！”r博士差点指天发誓。 考虑到他眼下只是一名身不由己的机甲乘客，这番申明还是具有相当的可信度。 r博士继续说明，“要知道这种变异后的七号病毒——我们姑且先称其为变异毒株吧，弄清楚它的用途，最可靠的办法就是与原毒株进行对比。但问题是，全球大清洗之后，毒株与相关资料都被销毁了。” “你也没有留下吗？” 不怪慕景有此一问。据她所知，兰多夫是参与过大清洗的。 当然，他一个连跃迁都晕的弱质书生，能担任的也只是技术顾问之类的角色。虽然通常意义上的战争，顾问的角色可有可无；但大清洗不同，既然很大一部分目标是针对七号病毒和异变实验，顾问的作用会非常重要。 兰多夫被所有人视作科学怪人也并非毫无道理，慕景很了解，对于某些非同寻常的、甚至是危险的东西，这位博士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 他经手过七号病毒，这只恶魔对他而言应该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r博士瞪圆了眼睛，愤怒喷薄欲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这是在指控我公然违背军方命令吗？” 慕景没吭声。 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激，r博士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抑住怒火，但声音还是气的发抖，“我不想骗你，我的确对七号病毒有兴趣。但兴趣越浓，我越是清楚这东西的危险程度，它不是我能够掌握的……事实上，全人类也没能控制住它，不是吗？” 随即，他又自嘲的一笑，“好吧，即使你不相信我的人品，但你也该知道，但凡是参与过大清洗任务的人员，事后都经过隔离审查。在隔离期间，我差不多连皮都被剥了一层，即使有心，也留不下什么东西。” 对方这几句，几乎已是肺腑之言。慕景没法再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然而r博士自己却好似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嗓音神秘道，“据说，军方手里秘密留下了病毒株。” 据说……没有比这更微妙的用词了。 慕景心里一紧，隐约感觉抓住了什么，但似乎还隔着一层迷雾。她问，“病毒株在哪里？” r博士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但是，洛伦丁那老狐狸一定清楚。” 第71章 混沌夜023 经过了整整七层身份验证，鹰堡的现任主人托克维尔·韦伯终于给来客送上了两枚徽章，并嘱咐他们一定要戴好。 r博士不明就里。 慕景解释，“这是用于身份识别的。鹰堡的监控与火力实行全智能控制，对于不能识别身份的外人，会直接击毙。如果不想被几十把激光枪打成筛子，最好时时刻刻戴着这枚访客徽章。” r博士一边咋舌，一边忙不迭的把徽章别在胸口。 他过去从来没有来过鹰堡，从来不曾了解此地的管理机制，但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大兵一样不合就端枪的思维模式。 维克托尔只是最初与r博士打了个招呼，随即便将这位军部的顶级专家当成了空气。 监狱是个无比特别的地方，此地早已被暴力笼罩，所谓的理性与科学，呵，根本没有容身之地。所以在托克维尔看来，总部再怎么看重这位博士，也只是总部的事，与他何干？ 一边顺着狭窄的金属走廊往里走，托克维尔一边说明，“按照事先说好的，诺曼·汉卡克被送进来之后，我没有让任何人与之接触，就连一日三餐也是通过传输管道送过去。” 慕景点了点头。她的确不希望有其他人接触诺曼。 又走了一段路，差不多快要到的时候，托克维尔不放心的追问，“我已经完成了我的部分。你那边呢？当真取得了元帅首肯？” 尽管不在意总部专家，但只要托克维尔不想上军事法庭的话，他就不得不在意元帅阁下。 慕景能够想见托克维尔担了多么大的风险，说再多的“谢谢”也弥补不了，于是她索性也不说，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于他的问题，她回了一句，“老狐狸默许了。” 不管是不是骑虎难下被迫为之，但默许就是默许。 这对于慕景而言已是足够，她总不能指望洛伦丁当众表态——是的，我非常赞同慕景中将的做法。她将汉卡克家族一锅端，我实在太为她骄傲了！ 默许与书面同意还是有不少的距离，托克维尔皱了下眉，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率先快步上前，进入了验证区。 前方那间应该是整座鹰堡最为特殊的牢房，特殊到只认可监狱长一人的生理信息——指纹、虹膜到dna……目前所能用于验证的全套生理信息。 幸好仪器足够先进，验证过程很快，一扇金属门无声无息的向一旁滑开。 慕景只是往里面望了一眼，便忍不住冲托克维尔扬了扬眉。 后者明白她扬眉所要表达的意思——这房间，不像牢房，更像是总统套房。与顶级宾馆所差的也只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窗景，因为这房间根本没有窗户。 托克维尔当然不是故意要让诺曼住的如此舒服，但为了满足慕景不让第三个人接触这位特殊犯人的要求，这间特殊牢房是最合适。该房间是现成的，专门准备用来关押某些特别的犯人。既然有了相应的陈设，托克维尔当然要物尽其用。 前上将诺曼本人显然并没有将自己当成阶下囚，他好似真的在豪华套房中接见客人——从军职上来看，来客慕景的确比他低了一级。 诺曼放下正在翻阅的书，傲慢的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沙发，“坐。” 慕景没理他，反而转头与托克维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当然不是要驱赶此地主人，只是告诫对方最好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留下来旁听接下来了的谈话。 好奇吗？当然好奇。 但仔细衡量一番，托克维尔认为还是没有必要为了无谓的好奇心而搭上身家性命。 他冲着慕景耸了下肩，指了指门外，示意自己会在那里等待，然后便片刻不留的转身离开。 “客人”不坐，“主人”诺曼倒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往沙发背上一靠，交叠起双腿，“来到此地之后，我一直在猜想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谁。看来我并没有猜错，果然是你，慕景中将。” 诺曼大概是打算玩一手未卜先知，以此掌握主导权，但很明显效果并不怎么样。慕景敢于先斩后奏对整个汉卡克家族动手，当然不会随便放弃到手的优势。 她先示意身体状况欠佳的兰多夫找个地方坐下，自己则是很随便的往墙边一靠，近乎懒洋洋的吐出两个字，“说吧。” 前上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路数，微微一愣，“说什么？” 慕景的语调漫不经心，仿佛发自内心的认为这不是应该由她来考虑的问题，“你觉得说什么能保住你的命，就说什么。” “你敢杀我！”这绝非疑问，而是不折不扣的的威胁。尽管诺曼还坐在松软的沙发里，但长年累月身处上位积攒出的威仪还是不容小觑。 别人不说，才刚刚找地方坐下的r博士心头下意识的打了个突，感慨，这些刀口舔血的大兵果然都是野蛮的生物。 只可惜，诺曼真正想要威胁的对象——慕景无动于衷。对于明摆着的事实，她认为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前上将对于慕景无礼的反应实在有些接受不能，他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敢于无视自己的晚辈或下属了。通常情况下，他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不敢造次，更不要说语出威胁——听到诺曼上将威胁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诺曼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阶下囚的身份，尽管他已经在这间不见天日的金属牢房中被关了好几天，但他却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即使还没有到害怕的地步，但心里却忽然有些没底。 慕景究竟想干什么？ 经过一次跃迁再加上半天航行，慕景辛苦走这一趟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和一个老头子面面相对的。她慢条斯理的开口，“我和你侄子雷蒙德的交易，你应该听说过了。” 不仅听说，诺曼还十分后悔居然没能阻止那场交易的发生。 不，应该说，他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将旁支的雷蒙德送上了副治安官的位置。本来看那小子做事还算勤勉，而且一区属于高危范畴，随时有炸雷的风险，放一个家族中无足轻重的成员在那里，也算是安了一道防火墙，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有人顶缸。 旁支就是旁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挡箭牌都做不好。 诺曼倒是并不怎么担心雷蒙德会泄露什么秘密，那小子从来没有接触过家族的核心秘密——前上将并不知道雷蒙德曾经无意中看到了冰原科考护卫队的照片，如果他了解这个细节，此时此刻只怕很难维持镇静。 诺曼面露高傲，语含讽刺，“我并不关心你究竟用什么筹码收买了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不过，你如果指望用同样的筹码收买我，那未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慕景当然不会被对方的态度左右，她只需明白色厉内荏的是谁、掌握主动权的又是谁，这就足够了，“原来，上将阁下并不怎么看重自己的小命。” 诺曼听出对方的暗示，原来雷蒙德被她藏起来了，怪不得家族没能找出那个叛徒的踪迹。不过，算了，也不是什么紧要事。 诺曼神色间的不屑更加浓烈，“虽然不知道你把人藏在什么地方，但在此提醒一句，如果你要用同样的方法对我，可是大错特错。”一边说着，他一边环顾周遭，这种条件特殊的牢房依然入不了前上将的眼，“即使你把我藏在鹰堡里，只怕也是不够的。” “从来没有说过要把你藏在鹰堡。”慕景纠正，“更准确的说，是从来没有打算把你藏起来。” 不管是级别还是年龄都比对方差了一大截，但慕景的气势分毫不弱，以一种全然无谓的态度面对诺曼，“上将阁下方才也说了，鹰堡的安全措施远远不够，以此我们可以稍加推测，连太空监狱的防御措施都不能阻挡的危险来自于何方？” “……”诺曼难得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自己随口的嘲讽竟然也会被抓住把柄，慕景此举，早已超出了断章取义，直接进入了扒皮抽筋的范畴。 既然开始猜了，慕景也不怕往深里再多猜一点，“其实，‘藏’这个字就非常微妙。我把雷蒙德藏起来，是为了躲避你。那么你呢上将阁下，‘藏’起来又是为了躲避谁？” 诺曼不仅无语，连脑子都是一片混乱，慕景以一种全然不安排理出牌的手段，轻而易举的扰乱了他的思绪。 自从被关进这间牢房，诺曼便一直在思索慕景此举的目的，而事实上，他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并且为此准备了一整套的应对之策——将军不打无准备的仗嘛。 可是，慕景一上来就是套路之外的谈话，这就难免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慕景的声音听起来好似在感慨，但这并不影响其中咄咄逼人的意味，“能够让汉卡克家族的当代家主生起‘躲避’念头的人物，我猜测，应该不会太多。” 第72章 混沌夜024 诺曼忽然问了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你把我家族出事的消息散布出去了？” 作为第三人旁听的兰多夫觉得这问题简直是莫名其妙，不过慕景倒是非常明白对方此问的意义。她好整以暇的回复，“我当然不会刻意散布。不过，也没有费力去掩藏。如果阁下一定要知道是谁在推波助澜，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个推手的人选——互助会。” 这当然不是让互助会背黑锅。 事实上，互助会在此事的介入程度比人们想象中深得多。而且，慕景之前也对洛伦丁说过，仅仅只是监视汉卡克家族行踪的任务，他们完成的就远比她预期的还要更加出色。 跟踪类的任务若是放在军中，要被划分进“特殊”那一类。慕景手下当然也有相关特殊人才组成的队伍。跟踪一类的任务本来算不上特别，可不要忘了互助会只是民间组织，他们的成员执行相关任务的结果居然能受到慕中将的好评，本身就相当反常。 也难怪当洛伦丁听说之时，会若有所思了。 没错，此刻的诺曼也是若有所思，表情简直和洛伦丁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消息散布出去……阁下似乎很担心这个。”慕景的推测得到了证实。但她关心的并非诺曼的心理状态，而是引起他恐慌的原因。“你害怕让谁知道？” “我害怕？”诺曼忽然阴森森的一笑，“慕景，你是不是搞错了？真正应该害怕的是你！你打算用一些秘密来威胁我，思路没错，也确实很聪明。但是你不应该高估自己的实力，你要知道，有些秘密是会烫手的。” 慕景针锋相对，可她的口吻却是闲适的，“那阁下最好祈祷我在被吓死之前，还记得捞你一把。” 诺曼仿佛皱了下眉，也或者没有，总之异样的表情一闪而逝。到底是个人物，对于自身情绪的把控力实在远超常人。 但诺曼还是需要说点什么，一味的沉默只会将主动权让给对方，而他更不可能顺着慕景的话题聊下去，他此刻需要找一个不相干的话题。四下环顾，诺曼将视线落在兰多夫身上，“博士，你怎来了？” 尽管兰多夫怀揣着明确的目的性，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应该搭话。 这些家伙言辞里所暗藏的机锋，实在不是他一个搞研究的能揣摩明白的。为了避免破坏慕景的部署，心累的r博士只好偷偷看她一眼，指望她把烫手山芋接过去。 慕景却笑了笑，并没有接手，“博士不辞辛劳跑这一趟，当然是因为非他不可。关于某些隐秘，譬如说冰原科考，还有谁比博士更能辨别真伪呢？” 兰多夫被突如其来的高帽子砸的有点晕。 诺曼的脑海中则浮起“果真如此”四个字。尽管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的一刻，诺曼还是极其警惕。 慕景并没有主动追击，而是继续将发挥的舞台交给兰多夫，好似为了缓和气氛一般，提了一个并不尖锐的话题，“关于冰原科考和基因改造之间的关系，博士了解多少？” 这话题不仅不尖锐，相反属于世人皆知的普通范畴，如果说兰多夫只是为了回答这种小孩子都知道答案的问题，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然而兰多夫仿佛并不觉得被冒犯，谈论他最擅长的领域，他浑身都散发出不受控制的兴致勃勃，“冰原科考从极地冰川之下采集到了某种特别的基因样本，以此为蓝本，人类找到了进化的新可能，如今的基因改造就是在此基础上实现的。” 大概意识到下面的话会让慕景不舒服，兰多夫的语调变得又轻又快，好似自言自语的咕哝，“强化提升精神力就是其中最大的成果。” 正是因为得益于驾驶员精神力的大幅度提升，才有了如今单人驾驶的机甲。 在此之前，机甲的驾驶系统是相当复杂的，航行、武器操控、舱内设施……随便哪一个模块都需要数人甚至于数十人的小组。但人多手杂，配合方面难免出现大大小小的失误，临场不仅会大大减慢反应速度，甚至还会出现可怕的事故。 再默契的团队也比不上自己与自己的配合，在强大的精神力加持下，一个念头闪现，便能够控制整架机甲完成各种复杂的操作。 精神力提升的确是基因改造最大的成果，仅此一项足以，已经无需再举出更多例子说明冰原科考的成就了。 慕景点了点头，从肢体语言来看是表示认同，但不知为何，神色却凝重的近乎阴沉。她问，“博士，你见过那个特别的基因样本吗？我指的不是各大实验室使用的片段，而是……一开始从冰川下取出的‘母本’。” 兰多夫结结实实的一愣。 慕景心知——看来，是没见过了。 那么问题真的来了。 军方实验室绝非民间的野路子，而r博士主持的是最核心的那一所。别的不说，军方开展的所有基因实验，其根子都在此处，称得上是一切的起源。 然而，世人皆知的孕育了基因改造的母体，与这个起源之间却出现了一个断层。 一个被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忽视了、却真实存在的断层。 “母本太珍贵了，不可能也不应该直接用于实验中。”兰多夫试图解释，而他的出发点也相当简单——他必须维护军方核心实验室以及他本人的权威。“最初从母体中提取出来的基因片段已经足够我们研究了……而事实上，这个研究还在持续，我们并没有破解其中的全部秘密。” 慕景不置可否，从平淡的反应中看不出来她对于此番解释究竟任何，还是不认可。 相比较起来，诺曼的反应更加古怪，他明明对当下的话题有着莫大的兴趣，但却只是态度冷硬的坐在一旁，好似在周围竖起了一番屏障，严格杜绝自己参与话题的可能性。 仿佛一旦他搅和进去，将会引发极其可怕的后果。 尽管慕景并没有认同博士的解释，但还是顺着这条痕迹追问，“你认为那个母本的来源是什么？” 问完，她又郑重其事的补充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个人的看法。” 兰多夫莫名其妙，“用不着我个人有什么看法吧，这已是世所公认的，那个母本肯定不属于现今的人类。是属于史前人类，或是天外来客——还需要进一步研究……你如果非要问我个人看法的话，我比较倾向于后面一种。” 慕景的眉梢动了一下，相当微末的变化，但依然准确的表达出了不屑的意味。 一看她这种表情，兰多夫便不由自主的发怵，嘀嘀咕咕的辩解，“你自己的人不是正在验证这一点吗，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慕景知道他所指的是曾柏元，“好望角”号确实打着寻找宇宙邻居的旗号——是敌是友姑且不论，先找到再说。 甚至于慕景自己，以及她这种顶着“前线”名头的将军们，也是为了防范地球之外的敌人。 是不是真的存在不好说，即使真的存在，对方的态度也不好说，但这些并不妨碍地球一方率先筑起阵线。 虽然思绪纷呈，慕景脸上却分毫不显，对于方才兰多夫小声的咕哝，她只当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她的视线准确的射向诺曼，硬生生将对方的屏障刺出一个口子，“显而易见，人们对于冰原科考的认知出现了盲区，那么我只能请教参与科考的当事人，上将阁下，你们究竟从冰川之下挖出了什么东西？” 什么叫做图穷匕见？眼前的情景简直是教科书般的演绎。 第73章 混沌夜025 回顾方才，慕景感受到了诺曼的强硬，于是便将他撇在一边，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忽视的态度。随后她与r博士漫无边际的闲扯了一大堆，当荒诞的故事落幕，铺垫而成的利刃准确无误的朝着目标而去。 诺曼猝不及防，险些就要说出什么。 诺曼堪堪在最后一刻收住话头，然而仓促之间，他的挽救措施并不漂亮，听起来实在有些欠缺考虑，“与其问我，慕中将不如去翻翻《冰原文书》，即使相关资料普通人看不到，但以你的职务，还是可以借阅的。” “你指的是那篇科幻小说一样的东西？” 没错，相关材料慕景早已看过，自从她晋升少将，满足了相关条件之后，便从元帅那里讨要了批条，去中央图书馆借出了相关资料。当然了，对于这类被定了保密级别的材料，即使已经电子文档化，但也不允许任何私人长时间的保存，一旦过了阅读时限，便从慕景的终端里自动删除了。 慕景认为，这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尽管那东西最初的来源的确是一批货真价实的考古发现。 如果要对冰原科考追根溯源的话，一切的开端的确是这批考古发现，以镌刻了文字图像的石板和铜板为主，还辅以部分腐朽的不成样子的羊皮纸。至于同批发现的碎屑，经鉴定应该是纸张，不过变成这幅尊容，即使以如今的修复技术，也是无能为力的。 而保存下来的那些图像与文字，前者抽象，后者不知所云。 为此，聚集了全世界顶尖的文字专家进行破解，渐渐的专家组形成两派意见——一派比较务实，认为这是某种编写独特的密码文字；而另一派不知怎么走起了浪漫路线，非要说这些是史前人类或者外星人留下的痕迹。 再往后的发展，或许是出于人类的浪漫情节吧，总之关于密码的观点被彻底压制下去了，所有的研究力量都开始研究这份来源特殊的“留言”。不管是来自于史前人类，还是天外来客，在浪漫的准绳之下，人们都愿意相信这些图像和文字中蕴藏着美好的愿望。 由于相关内容过于杂乱，研究也缺乏相应的标准对照，为了便于指代，从某一刻开始，人们便统称这批考古发现为“文书”。 后来，证实“文书”中所指为极地冰原，于是其名称固定为了《冰原文书》。 至于《冰原文书》是如何与基因挂上钩的，这一时期的研究记录相当潦草，即使从慕景以职务之便借出的资料中都语焉不详。 对于语焉不详的东西，慕景在信任度上总是会打一个大大的折扣。 她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下，听成为阶下囚的前上将说出《冰原文书》四个字。 此事微妙的不得不引起她的注意。 慕景有心回去后再将相关资借出来仔细看一遍，但她怀疑，这一次的借阅只怕不会像之前那般顺利。 也有可能，她根本借不出来。 诺曼还是很有几分上位者气度的，即使说漏了嘴，可他并没有慌里慌张的掩饰，相反只是冷冷一哼。 慕景审视对方端坐在沙发上的身影，认为场面还是有点棘手。 她很明白，单纯的提问不会收获任何东西，又不是学校里的师生，只有老师才有“有问必答”的义务，而事实上就连曾经当过她老师的洛伦丁，前一次对话不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他嘴里撬出一点有用内容吗？面对本就是敌人的诺曼上将，只怕更需要劳心劳神了。 不管脑海中的想法如何复杂，慕景的肢体语言却是相当随性的，甚至比坐在沙发上的诺曼还要更加放松。尽管后者只知道她十之八九是在装模作样，但还是难以避免受到影响。 此消彼长的原则在任何场合下似乎都能行得通，一方表现的闲适，所有的压力就相应的给到了另一方。 只听她近乎散漫的开口，“《冰原文书》？没有这么单纯吧。尽管对于这部分资料设置了一定限制，但能够借阅的人，在全世界范围内也不算少数。上将阁下，你们会容许自己的秘密宣扬的举世皆知？” “……”诺曼心头警铃大作，冥冥中有声音在警告他——绝不能让慕景继续说下去。 可问题是，眼下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是在鹰堡，而是在他本人的办公室，完全可以义正言辞的将对方轰出去，哪怕是编个罪名将之关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是不可以。可是，再不情愿诺曼也只能承认自己如今的身份，哪怕是为了求存，克制也是首要条件。 慕景给了对方思考的余地，在特定的环境下，思考并不能让人冷静下来，相反会让人更加恐慌。 所谓的自己吓自己，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意思。 感觉差不多了，慕景才慢悠悠的续上话头，“况且这还是一个不惜用整个护卫小队，三百一十二条人命埋藏的秘密……哦，不好意思，我算错了，护卫队中还有一名‘幸存者’。对吗，诺曼‘上校’？你‘牺牲’三百一十一名队员，掩盖的不会只是一堆考古资料吧？” 此番言辞锋芒毕露，字字句句都精准无比的刺中诺曼要害。 他首先感觉到自己背后的衣衫被冷汗浸透，监狱里果然没什么好东西，即使外表看起来花里胡哨，但这沙发肯定是便宜货，一点都不透气。 紧接着，他交叠放在膝头的手抖了起来，颤抖还在不断蔓延，影响到了他的声线，“什……么？” 慕景状似遗憾的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还装傻可就有点没意思了。诺曼上将，你还没有上军事法庭，在你职务被褫夺之前，你好歹比我还要高一级，用这种无赖的方法应对来自下属的谈话，不觉得有点掉价吗？” “军事法庭？”诺曼冷哼。“先进监狱再上法庭，我可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顺序。” “你可以认为是程序错误。” 诺曼被对方几度敷衍的解释激的更加恼火，“我还有上军事法庭的机会吗？” “我希望你有。”慕景还是同样悠然的语调，“但结果如何，不是要看你自己的选择吗？” 这几乎已是明示了。诺曼给出对方想要的消息，而慕景保证他受到公平审判的机会。 不能说多么公平，但穷途末路，能够希冀的东西实在少的可怜。 诺曼勾起一侧唇角，冷笑将他的整张脸衬托的格外阴森，“关于这一点，你说了不说。我说了……只怕也不算。” “好死”二字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它在某些时候就是奢望。 慕景敏锐的觉察出了什么，尽管从理智方面分析，当下绝对算不上最好的摊牌时机，但直觉告诉她这已经是极限了。 一时间，心跳都不受控制的乱了节奏，慕景费力的压制住，在这种状态下她竟然还能保持声调的平稳，“那么谁说了算？冰原科考的同谋者吗？” 诺曼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非要揪着科考不放呢？不瞒你说，关于今天的谈话，我还是准备了足够有价值的筹码，用来……好吧，用你的说法，用来交换我的命。慕景中将，只要你放聪明一点，我们是能够互取所需的。” 上将阁下不能容忍自己被牵着鼻子走，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他依然试图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准备好的筹码”——对方的措辞倒还算相当诚恳，预先告诉她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不过诺曼的身份摆在这里，哪怕只是为了家族名誉呢，用来交换活命的秘密应该都不会太寒酸。 慕景承认自己心动了。 事实上，如果是此行出发之前接到了诺曼的交换提议，为了不错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十之八九会答允下来。但是，因为同行的多了一个非要跟来的兰多夫，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老博士不顾自己身体强行跃迁，只为了探知冰原科考的秘密。如果到了这个地步慕景还看不出其中的重要性，那她真成傻子了。 所以，不管诺曼准备了多少筹码，其价值都不足以与科考本身相比较。 “什么筹码？”慕景懒散的问，单是这幅口吻，已经表明她兴趣不大。 诺曼却认为她只是在装腔作势，到底是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是嫩了点。诺曼沉着嗓音，极尽蛊惑，“能够让你坐稳一区治安官的筹码。” “治安官？”慕景短促的嗤笑一声，“我认为拿到了军部的正式任命，对于这个职务来说已经足够了——况且，从某些方面来说，治安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一个负责当地治安的警察，名义职务高了一点而已。” “没什么了不起的……警察？你当真这么想？！”诺曼忍不住提高音调。 当然，诺曼并不如此认为。看看慕景对侯易做的那些事，她根本没有把自己视作处处受到掣肘的小警察。 慕景扫他一眼，没接话。 第74章 混沌夜026 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诺曼强自冷静下来，往沙发背上又靠了靠，同时抬起一条胳膊搭在上面。反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位随时都会忘记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诺曼撩起因为年龄而松弛的眼皮扫了慕景一眼，“都这种场合了，明人可以不说暗话，治安官的职务说明书与其实际的权力究竟有多大的差距，你当真一无所知？” 名义上治安官的确只是一个中规中矩的职务，单说手中的武装力量，远远比不上前线将军。 但如果从操作层面去衡量，里面暗藏的空间大得惊人。慕景自己不就留下了一支千人地面部队吗？以及为凯撒配备的三架机甲，也远远超出了限定规格——无疑，这些配置得到了元帅的特批。 对于诺曼的暗示，如果慕景没有理解错的话，应该是在告诉她，如果得到了所谓的筹码，她在一区的势力能得到极致的扩张。 甚至于超出元帅洛伦丁的掌控。 慕景沉默。 诺曼知道，她并非抗拒，只是在沉思。 或者用“权衡”来形容更准确一点。 诺曼当然不会放过突然出现的一线生机，决定再加一把火，“虽然有些事我不想提，但为了表达诚意，还是把事情挑明了比较好——关于一区分布的noah实验室，背后的资助人的确是我。” 他敢于如此直白的承认，与坦荡无关，无非是认为无关痛痒。不管一区的实验室牵涉了多少无辜，但不曾损害慕景本人一丝一毫的利益。相反，慕景对于一区的清理干净漂亮，无疑又在她的职业生涯里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自己的苦心经营到头来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诺曼也不是不心疼。但老头子的确是个人物，竟然能压抑住满腔愤怒，将偌大的损失转化为新的筹码。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我就提个问题——”慕景直视对方，完全是一副虚心请教的架势，“在你的实验室名单里，可有‘秦湛’的名字？” “秦湛？你那个明星男朋友？”诺曼有此一问，证明其消息还是相当灵通的。 慕景很大方的点头。 当夜危机重重，当着雷蒙德以及一帮荷枪实弹的士兵，她都敢承认，眼下更没有必要惧怕一个手无寸铁的糟老头子。 况且，她是真想知道。 越是不忍心对秦湛本人“严刑逼供”，她就越是无法忽视任何一个“旁敲侧击”的机会。 不管今后局势如何发展，与诺曼·汉卡克面对面谈话的机会，这应该都是最后一次了。 诺曼倒是不吝于替对方解答，站在他的立场上，慕景肯提问是好事，证明她也不是无欲无求。诺曼从不认为有欲求是坏事，相反，这样的人才适合作为“合作对象”。 诺曼斟酌了一下用词，“你已经找过侯易了，那应该很清楚我们一般不会对名人下手。更何况是，呵，秦湛这样的名人。” 猜测得到证实，但慕景却更加悬心了。 仿佛看穿她的忧虑，诺曼判断形势的天平又向自己这边倾斜了一些，按捺不住的得意。不过嘴上还是尽可能有理有据，“至于在一区总部秦湛显露的红瞳，视频雷蒙德拿给我看了，我认为那与一区的情况有很大的区别。关于这一点，博士应该是专家，可以……”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按了静音键，诺曼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但他的确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慕景心里一空——只能用“空”来形容，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好似手指尖已经触碰到了某条极端重要的线索，但还不等抓住，它又轻飘飘的溜走了。 诺曼生硬的撤回话题，“看得出来慕景中将很在意与实验室有关的一切，那么，何不自己亲自接手呢？以你的能力，原本也不是那种只知求助别人的无能之辈，要知道什么，你完全可以自己查嘛。” 分明是要拖慕景下水的意思了。 不愧是前上将，眼光独到，认为慕景是远比他那个侄子雷蒙德更加值得塑造的人才。唯一的问题就是她并非家族一员，而且还具有很重的敌意。血缘关系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在消除敌意方面并非无法作为。 世上还有什么比“利益”更加牢固的联系呢？ 诺曼极尽蛊惑之能事，“一区所辖疆域有多大，对于你这种熟悉地图的将军而言，想必已经不用我多说。成为这篇疆土的无冕之王，你已然超越了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帝王。” 人生在世，谁也不能真的无欲无求，况且诺曼所言早已超出了寻常概念中的权势滔天。 慕景究竟动了几分心，外人谁也看不出来，她此刻的神色恹恹的，透着一种“随便吧，爱怎样怎样”的无所谓感。 对方的情报中缺少与秦湛相关的部分，仅仅因为这一点，前上将的价值就狠狠打了个对折，慕景甚至有一种千里迢迢造访鹰堡，有一种白跑了的感觉。 当然，还有远比秦湛一个人更加重要的事。慕景很清楚，尽管兴趣不大，但她还是要问，“掌控的疆域再大，不也是在你们这些大家族——特别是冰原科考成就的‘贵族’手底下办事，不是吗？” 这分明是嫌弃的意思。 说实在的，诺曼不能理解。即便到了他这个位置，上面依然有人。只要是有人的地方，科层制的结构无处不在，非要爬到最顶尖的想法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奢望。慕景十之八九是疯了，听她的意思，连一点掣肘都不想要是吗？ 诺曼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野心，却没有见过这种缺少任何边界的，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怎么答话。 慕景仿佛浑然不觉对方态度异样，还是同样兴趣缺缺的语调，如果不听她说的内容，好像真的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你好歹是上将阁下，要拖人下水……招揽人，好歹也该拿出与身份相称的条件，我对替人办事没有兴趣，真的希望我加入，就在核心层里给我留一个位置。” 眼下这间鹰堡最为特殊的牢房中，除了慕景之外也只有两个人，可是当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的一刻，当场营造出了聚焦的效果。或许各自的出发点不同，但那目光太灼人了，几乎能将人刺个对穿。 慕景不受影响，稳如泰山，“当然，我也理解上将的顾虑，毕竟我寸功未有就这么进入核心层，确实难以服众。那么何不给我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兰多夫的下巴都快脱臼了，不顾形象的拼命朝慕景打眼色——你认真的？！ 当然不能指望糟老头子长出一双会说话的秋水明眸，不过伴着他用力过猛快要脱出眼眶的眼珠子，倒是也能把意思表达明白。兰多夫的眼睛不断在墙角监控、诺曼以及慕景之间逡巡，暗示的无非是——隔墙有耳、有眼睛，而且影响还会被记录下来，成为无法磨灭的证据。 慕景对这位的后知后觉也是服了，说到会成为不利证据的言论，之前几乎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得上这个层次，到了这时候才担心监控，反射弧长的突破了银河系。 她只是些微的摇了下头，示意监控处于关闭状态。 当然，她暗示的动作过于细微，不见得老头能接收到。 慕景也不再管自己人，继续将关注点放在敌人身上，“把你们权力的由来告诉我，我会善加利用，不会让你们失望。” 绕了一大圈，话题回到原地。 至于善加利用的部分，诺曼认为自己除非老糊涂了，否则绝不会相信慕景的鬼话。 诺曼感受到被愚弄的愤慨，即使强忍住没有站起来，但手指还是深深的抓进了沙发扶手。 他本以为可以说服对方临阵倒戈，毕竟他已经开出了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眼馋心热的筹码。 结果……结果慕景给了他一个完全超出常理的反应。 不，他不相信对方真的无欲无求，相反，即使在权力聚焦的总部，慕景的野心也是非常显眼的。以她这个年纪，若非有足够的信念支持，光是靠能力，是进不去高级将领的圈子的。 如今慕景放着千载难逢进一步掌控权力的机会不要，绝非什么高风亮节，只有一个理由——她断定冰原科考的秘密远比整个一区更有价值。 诺曼不得不承认，她的判断很正确。 第75章 混沌夜027 慕景的视线扫过诺曼架在沙发靠背上的手，这种成了精的老头子对于情绪的把控已是登峰造极，与其看他的脸，很多时候这些小动作反而代表更多心事。 她维持着漫不经心的语调，“我的推测是，当冰原科考刚开始谋划，甚至于刚开展的时候都不曾料想到它会成为日后权势的根基。如果一早就打算好了，在参与人选上一定会更加精挑细选，也不至于后来还要对三百余人的护卫队进行替换。一件事牵涉的人越多，纰漏也就越多。” 慕景压根没提此事的不人道，三百一十一条鲜活的生命被埋在荒无人烟的冰原之下，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这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堆会腐烂发臭的尸骨而已，相比起来，他们随随便便的一个决定，因此丧命的人更多了去。 比起生命和身体，身份这种东西要麻烦的多。 为了不引起更多人对冰原科考的怀疑，对这三百一十一人不能按照寻常战斗减员处理，得让他们活着……让他们的身份活着，一直活到科考结束之后，然后再在未来某个时间、以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自然手段让他们逐一消失。 但正如慕景所说，此事要操作起来，纰漏太多。 要想不引起更多关注，分散是必然的手段，但分散的同时也意味着失控……这根本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不，纰漏就落到了最不应该的人——慕景手中了吗？ 接下来轮到慕景蛊惑别人了，不过她的蛊惑有点特别，循循善诱的成分少了，反而多出几分威胁，“上将阁下，以你的睿智，一定能理解我为何会第一时间将你送往鹰堡——虽然你不愿承认，但目前的情势不难看出，你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尽管此地没法将你这么一个大人物藏的严严实实，但至少太空监狱的安保措施并非虚设，在短时间内可以确保你安全无虞。” 诺曼没有说话，不过不是被感动，而是被气的。 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偷换概念，他落到如此田地，难道不是拜她所赐？她最狠的一点甚至不是将整个汉卡克家族一锅端了，而是以最快速度将相关消息散布出去。 诺曼完全可以想象，核心圈子里的人此刻都是什么想法——他们一定认为他已经向慕景屈服，吐露了不该吐露的秘密。 诺曼倒是并不怪他们，如果易地而处，他十之八九也是同样的心态。 然而，怪不怪与害不害怕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而慕景一上来便看穿了他的恐惧，任凭他施尽浑身解数顾左右而言他也没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慕景简直是铁了心的将关注点放在冰原科考上，不管外力怎样拖拽，绕上一大圈之后她都转回原地。 诺曼的目光变得幽深，似乎终于在这一刻放下了上将的架子，他开始以一种对等的心态审视慕景。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终于确定，对方与众不同。 “慕景，”直接以姓名相称，而不是继续连讽带刺的用“中将”之类的职务，“你可曾听过一句话——一个组织必须永远遵循自己的初衷，若是背离初衷，不管取得怎样的成功，从本质而言都是异化。” 慕景听的一愣，感觉对方似乎将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揣摩言外之意，刚隐隐约约的抓住了一个线头—— 本来一直都充当花瓶的人工智能不知是不是不甘寂寞，挑了个最不恰当的时机开始刷存在感。 凯撒的眼中荧光闪烁，声线平板——当然，平板是因为他只是人工智能，如果是血肉之躯，此刻应该紧张才对，“报告主人，检测到我们这个房间正在被封闭。” 通常情况下，凯撒都是管慕景叫“将军”的，很少听他用“主人”这个词。不过眼下在场的还有一位前上将，为了不引起混淆，凯撒便换了称呼。 人工智能完全是杞人忧天，即便诺曼再老糊涂，他也不至于把别人的专属人工智能当成自己的。 反正慕景是不能理解自家人工智能偶然突发的细节控，所以她直接跳过称呼，直入重点，“封闭？什么意思？” 此地是监狱，监狱里的每一扇门，在任何时候都要处于关闭状态，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常态？何至于让人工智能如临大敌？ 面对主人，凯撒有问必答，就着平平板板的语调，“天鹰太空监狱正在全面开启封闭系统。” 这算是说的相当明白了，除了迟钝的r博士，两位将军都是同时变色。 封闭监狱当然是因为犯人，避免越狱、劫狱……总之各种可能导致犯人逃出去的事件。而且凯撒说的是“全面”，一个词就代表了程度非同小可。 难道是鹰堡即将……或者正在遭受重火力打击？ “警戒程度级别？”慕景问的言简意赅。 “抱歉，我没有对接太空监狱安保系统的权限，缺少准确数据，只能预估……”凯撒眼中又是荧光闪烁，慕景知道，他正在使用全面扫描一类的功能。 当然，在监狱这种特殊的场所里，即便是军方顶级人工智能的功能也会受到限制，不可能让他把什么都扫出来。 但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慕景讨厌两眼一抹黑，如果必不可少一定要采取行动，她还是希望尽可能多掌握一些周边情况。 不管是实情还是预估，整个过程对于人工智能来说都很快，因为他们不会像人类一样东想西想顾虑许多别的琐事，说白了这只是一个运算过程，而凯撒的运算能力毋庸置疑。 “二级以上，趋近一级。”凯撒给出一个范围。 这下好了，连慢半拍的r博士都被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当真有人对太空监狱发动进攻？ 不过没人怀疑凯撒的判断，毕竟只有人类才会信口开河。 “解锁武器，开门。”慕景不再有二话，直接冲着凯撒吩咐。 “啊？什、么？”r博士的嗓音都劈了，“你、你是要用暴力开、开门？为什么？韦、韦伯不是等在外面吗？！” 慕景面色难免有几分沉郁，不过好在声线还算平稳，“我倒是也希望他等在外面，但就怕他等不住。” 第76章 混沌夜028 r博士没来得及继续追问“监狱长等不了”是什么意思，另一边的凯撒已经架起了激光枪。 人工智能的令行禁止实在不是说着玩的，主人让动手便动手，凯撒将能量阀调至最高功率，径直怼上了监狱厚重的金属门。 “矛”与“盾”的难题自古有之，在今时今日仿佛得到了另类的解答，一分多钟之后，凯撒收起激光枪，一块被熔断的金属“轰”的砸在地上，那块地方出现了一个门洞，大概是出于人工智能坚守的审美吧，形状居然也挺规整的。 诺曼与r博士在这一刹那的反应出奇一致，他们齐刷刷的看向慕景，眼里皆是不敢置信。 这里是鹰堡，这里是鹰堡中最为特殊的一间牢房，连门带墙，随便哪一处的材质强度还需要质疑吗？正常的制式装备最多只能在上面留下一道焦糊的印记。 可是凯撒刚才……他多了多长时间来着？ 时间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门洞真的开了。 两位男士伸长脖子往走廊里看了一眼，空无一人，说好了等在这里的监狱长，不知去了哪里。 慕景没有做出那些傻乎乎的动作，对于当前的状况，她早有预料。 她从凯撒那里取过一只多功能手环扣在腕上，这东西顶多只能算是冷兵器，能从里面抽出匕首、钢索之类，在现代战争中的用途实在有限，只能说聊胜于无。 她与兰多夫一路进来，虽然经过了重重身份验证，但本质也只是走了个程序，起码维克托尔并没有对他们进行搜身。换言之，也就是允许他们……主要指她带一点违禁品的。 慕景领了这份人情，但认为自己也不能太得寸进尺，好歹还是要节制一点。 也幸亏监狱长本人不在此地，不然他肯定忍不住吐槽——我和你理解的“节制”大概不是同样的东西，起码我认为，懂得节制的人，绝不会带上激光枪来逛监狱。 当然，对于类似的抱怨，慕景早已准备好了应对之词——枪是凯撒带的。 由于正主之一的维克托尔不在，眼下倒也用不着讨论携带超规武器的问题，而值得慕景考虑的，是另一件事。 她深深的看向诺曼，尽管此刻想法纷繁，但语调还是维持平静，甚至算得上彬彬有礼，“上将，你准备如何？” 这话仿佛是在问——上将，你打算和我一起越狱吗？ 严格说来，对于“越狱”本身，诺曼并没有太大抵触——他至今没有上过军事法庭，从理论上而言他这一趟蹲的就是冤狱。真正的问题是，冤不冤的，一旦他人跑了，很多事就成了板上钉钉。 时间紧迫，未知的危险也在不断逼近，这让诺曼没有空暇拿腔拿调，他单刀直入的质问，“慕景，真的不是你在演戏？” 能够熔断监狱金属门的激光枪，监狱长的无故失踪，适时让出舞台……一切都让诺曼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些都是预先谋划好了的。 没人喜欢陷阱，而如果设置陷阱的人是慕景的话，其麻烦程度便不知增加了多少倍，诺曼当然不能让自己老老实实的自投罗网。 慕景微微哂笑，并不解释。 当下的情景，也很难解释的清。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大概冥冥中有股力量不忍看见慕景被无端怀疑，以一种现实的、凶狠的、足以让人刻骨铭心的方式表明了危险的来源。 在最初的几秒，心事复杂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走廊角落里悬挂的一把枪正悄悄的调转枪口，渐渐锁定了这边的某人…… “趴下！”慕景蓦地大喝。 完全是出于直觉的警告，因为情急之下，慕景根本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凭借的只是战场上淬炼出的规避危险的本能，她救下了自己……不是，应该说救下了诺曼。 因为角度的缘故，诺曼看的更清楚一些，起码他看到了空中那把枪迸出的火花。 可即使看见也无济于事，他这尊养尊处优的废物身体根本应对不了子弹的速度。 全靠……全靠慕景拽了他一把，而她自己的手臂倒是被擦出了一溜血花。 她轻轻“嘶”了一声，但更多的却是庆幸，虽然不知道鹰堡的设计是出于什么理念，但幸好这一把只是机械枪，若是换成激光的，连她带诺曼，十之八九都被开了个洞。 被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诺曼却丝毫没有被感动，反而更加狐疑，从他揪成一团的眉头中就可以看出来，不仅对于慕景做贼喊捉贼的怀疑丝毫没减弱，他还多了别的顾虑，“你当真能保护我？” 慕景并没有自夸能力，不过她给出的理由别有说服力，“你掌握着冰原科考的秘密，命可比我值钱多了。” 诺曼显然被说服了，当即招呼，“先离开。” 还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上将做派，至于之后是不是会答谢慕景的救命之恩，干脆以秘密作为报偿之类，他根本一个标点都没有提。 慕景并无计较，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多余的闲工夫去计较。此刻她是亲眼看到了，走廊里面，稍远一点的位置，更多的枪好似被看不见的幽灵操作着慢慢调转方向，冲着他们展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从慕景对《暗夜帝王》的态度中就可以看出来，她不喜欢任何带有神秘元素的影视作品，此刻当然不会相信闹鬼传说。 略一思忖，向凯撒摊开手，“把枪给我，你看下监控。” 接枪之后，慕景就是几次干脆利落的点射，走廊里连排的摄像头应声炸裂。这当然不是激光枪的常规用法，毕竟从枪口里射出来的并非实体的子弹，只是能量，对于当下的情况，直接扫射要简单容易的多。 只不过稍微有点费能量罢了。 出于某种理由，慕景已经开始有意识的节省能量。 她这边搞定了前路上的眼睛，另一边的凯撒也有了结果，“监控系统入侵完毕，已将三位的影像进行了替换，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了，监控中三位将保持‘留’在本房间的状态。” 慕景很随便的点了下头。 他们这对主仆，一个平平板板的汇报，一个冷冷淡淡的点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什么侵入监控、动用武力，都只是常规操作。 好吧，若是在别的地方也倒忍了，可这里是监狱。 太空监狱！ 可怜r博士一介学究……老了也只是老学究，哪里跟得上此等兔起鹘落的节奏？他脑海中只能一个灵魂质问——说好的探监呢？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变成了劫狱？ 对于两个累赘的安排也十分简便，慕景只是冲凯撒打了个眼色便妥当了，兰多夫交给人工智能保护，至于立场不明的诺曼上将，当然只能由她亲自看着。 “能不能……”诺曼似乎要提什么要求，目光往激光枪上瞥了一眼，不过随即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妥，便打住了。 慕景也不多话，摆了摆手。 凯撒领着兰多夫在前，慕景半是护送半是挟持诺曼，跟在后头，出了这间鹰堡中最为特殊的牢房。 前面也说过了，慕景对维克托尔的要求是——杜绝一切人与诺曼接触。这个“一切人”之中当然也包括监狱里的其他犯人，所以外面的走廊只是走廊，两侧并没有鸽子笼一般的监舍。 走廊直挺挺的，差不多百米来长。 三人一人工智能的脚步踏在上面，空荡荡的几乎有了回音。来时慕景偶尔还会与维克托尔交谈几句，那时并不觉得，如今没人说话，金属材质的地板便格外凸显存在感，每一步走过，动静都特别吓人。 头顶上悬挂的枪械此刻倒是一片死气沉沉，好似垂着头的尸体，但这分毫也没有减轻它们的存在感。 慕景也十分清楚，看得到的只是鹰堡火力的一部分，刻意摆在明面儿上，从视觉上震慑那些不老实的囚徒。至于看不见的部分，才是杀伤力惊人的武器，甚至不见得都是枪械，还有更加可怕的。 走在如此环境下，即使四下悄然无声，但压力也无处不在，需要极强的自制力才能保持冷静。别人不说，单是被慕景护在身侧的诺曼，一双眼睛就不间断的四处乱转，真让人担心他的眼轮匝肌能不能承担如此繁重的劳动。 走过四分之一、三分之一、差不多一半了…… 之前的过于紧绷对于精神和体力都是种巨大的消耗，好不容易相安无事的走到这里，诺曼绷不住有点放松，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垮下了些许。 慕景却没有放松警惕……也幸好她没有…… 诺曼被她拽的一个趔趄，慕景是下了狠力气的，前上将差点摔了个狗啃泥。正要破口大骂，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诺曼分明看见—— 就在他刚才站的位置上，地板上赫然出现一个焦糊的小孔。 第77章 混沌夜029 没有听见声响，甚至不是子弹击穿的，而是更加恐怖的，类似于激光的武器。 这个小孔的出现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那东西就好似不断蔓延的病毒，仅仅只是一眼的功夫，已经复制展开了一大片。 最可怕的一点，这些人类看不见的火力自己却像是长了眼睛，准确的追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来。 被凯撒护着左躲右闪的r博士崩溃的大喊，“监控不是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吗？这些……这些是怎么判断我们的位置的？！” 没人回答他，因为没人顾得上。 平直的通道上，连个暂时用来躲藏的犄角旮旯都没有。一行人抱头鼠窜，可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火力越追越近。 慕景别无他法，喊了一声，“凯撒，屏障！” 从能耗效率的角度计算，这绝非什么好主意，此刻的凯撒的就只是一个光秃秃的人工智能，脱离了机甲，也无法借用机甲本身强悍的屏障。尽管依靠变形功能可以模仿出类似的东西，但要一下子罩住三个人，同时承受不间断的火力攻击，能量消耗是巨大的，且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但凯撒相信自己主人的判断——从人工智能的角度而言，说信任或许不准确，但事实上从历史数据中，慕景所做的决定向来准确性都非常高。 展开的屏蔽后，三个人挤成一团。没办法，为了尽可能节约能源，这个临时撑出来的空间小的可怜。 慕景没有任何犹豫的，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她一把薅下了连同自己在内，三个人所佩戴的身份识别装置。 当然，诺曼的那个麻烦一点。毕竟不像她和兰多夫这样的访客，用来识别的只是一个徽章，别在胸口衣料上就可以了。作为犯人，识别器是一个卡在脖子上的颈环。 习惯了简单粗暴的慕景，二话不说直接从手环里抽出一把碳纤维钢刀，也不管身娇肉贵的上将阁下受不受得了，直接上手就撬，颈环被取下的同时，刀刃也在诺曼的脖子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七、八条口子。 诺曼抬手一抹，满手的血，“其实你可以把刀子给我自己撬。” 慕景凉凉的瞥他一眼——怎么还在异想天开？ 将取下的识别器搜集在一块儿，慕景也不多看，而是一挥手，远远的将之扔向走廊的一端，那间特殊牢房所在的方向。 “诶！”r博士止不住的一声惨叫。 要怪只能怪他记性太好，得到徽章时，慕景和韦伯的警告实在让人记忆犹新。他本以为慕景拿过徽章只是为了让凯撒动点什么手脚，让他们在鹰堡的监控中变成“隐形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生天。 哪知……哪知她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扔了？！ 没有识别徽章，他们在这所太空监狱中就是人形靶子，分分钟就会变成马蜂窝！ 别说文人博士不淡定，枪林弹雨闯了半辈子的诺曼也满面震惊。对囚犯而言，颈环当然限制了自由，但也是种另类的保护，没有这玩意儿，鹰堡内的火力击毙他们是不需要其他权限的。所以，不管多么穷凶极恶的犯人，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脖子上的金属环撬下来。 但时移世易，刚才突然发疯，追着他们射击的火力，诺曼判断八成是自己招来的，所以慕景对他下手，他虽然疼的龇牙咧嘴，还是老老实实配合。 同时诺曼也盯上了慕景二人佩戴的识别徽章，对于慕景与监狱长韦伯的交情，他早有耳闻，认为只要是韦伯给的徽章，不仅能够保护慕景两人，他只要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也可以沾光，顺利通过鹰堡的安保火力。 不然，诺曼怎么会那么干脆的跟着慕景一道行动？难道单纯因为她之前拽开他躲了子弹吗？ 诺曼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慕景会把她自己的徽章给扔了——这个女人一下子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许接下应该摆脱她，单独行动？ 慕景扫了他们一眼，只是说了一个词，“安静。” 而下一个词是冲着凯撒的，“撤屏障。” r博士与诺曼的心头也不约而同的浮现起一个词——要完。 几乎是他们念头闪现的同时，新一轮的火力重来。不仅失去了屏障，还失去了身份识别的三人，眼看就要千疮百孔。 咦？ 不太对。 金属地板上被击穿了更多的空洞，可似乎没有一发子弹挨上他们的边。 r博士只顾着劫后余生大口喘气，相比较而言，诺曼的心眼就多多了，他仔细观察……事实上也用不着太仔细，结果是一目了然的，这一轮进攻明显都围绕着那两枚徽章和一个颈环。 更准确的说，就是将这三件身份识别物当成了靶子。 诺曼回头看向慕景，虽然没有直接开口问，但神色若有所思。 自从慕景提醒他，由于掌握着冰原科考的秘密，所以他这条命比较值钱，那时起诺曼就在思索自己忽然招来杀身之祸的理由，难道真的是那些家伙为了保守秘密而不惜杀人灭口？ 可是从两枚访客身份识别徽章的状态来看，似乎背负着杀身之祸的还不止他一个。 尽管诺曼暂时找不出他们三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但觉得此事可真是他妈的太有趣了。 慕景当然不会配合上将阁下的脑洞大开，她连一道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事分轻重缓急，好不容易搞定了火力封锁，此时不赶紧逃命，还等什么？ 本来，老博士的一条腿都跟随慕景迈出去了，忽然感觉不太对，满怀愤慨的指控，“我们是被维克托尔那家伙坑了吧？徽章是他给的！哦，对了，说好了在牢房门口等着，也不见他人影。” 慕景无言以对。尽管她不愿怀疑多年交情的好友，但眼下的事每桩每件都指向他，慕景便是有心替其解释几句，都觉得无比苍白。 无话可说，慕景便什么也不说，直接率先走在最前方。 诺曼反应确实很快，立刻想明白为何她会突然决定打头阵——穿过这条走廊，再往前不远就是鹰堡的核心区域，换言之，是关押囚犯最为密集的地方。 如今鹰堡情况古怪，谁也无法保证那些囚犯是不是还老老实实的呆着。被关起来的囚犯是一回事，可若是没关呢，穷凶极恶的本性就会暴露无遗。 走廊的后半段，由于表面的风平浪静，走过去根本没花多少时间。 然后，诺曼又觉出了异常……异常好像成了注定在今日不断上演的特别节目，反反复复，诺曼不知是该感觉麻木，还是更加恐惧。 慕景显然也想到一块儿去了，而且她的反应更快一点，已经给凯撒发出了一道生命探测的命令。 人工智能的回复很快，“探测结果正常，粗略估算，此刻鹰堡内的生命体与常住人口大致相当。” 诺曼不能接受，“那为什么如此安静？” 在这方面，r博士的反应倒是挺快，“应该是用了麻醉剂之类的吧。” 诺曼想起来了，弥散式麻醉喷洒装置的确是鹰堡的设施之一。 这算是个非常管用的措施，一旦发生囚犯暴动，狱警正面暴力镇压难免会死伤惨重，而且会牵连上本来还算老实的无辜囚徒，甚至于狱警都有牺牲的可能。用麻醉就省事多了，干脆利落统统放倒，然后带着防毒面具的狱警再不紧不慢的收拾残局，根据囚犯在暴动中的参与度，该继续收容的收容，该严厉处理的处理，分门别类。 而且，鹰堡本身作为一座太空监狱，其密封性太适合使用麻醉了，丁点儿都不会浪费。 尽管r博士从技术层面解释了为何鹰堡安静如同墓地，但是从动机层面，则是任何人都解释不了的。 慕景阴沉着嗓音说了一句，“或许我们应该庆幸，对方没有对我们也喷洒麻醉。”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毛病，毕竟变成雾气状态的麻醉剂根本是防不胜防，没有防毒面具的他们肯定都已经被放倒了。 可问题是，即使昏迷，人好歹还是活着的，而刚才的枪林弹雨，稍微有一个细节不慎，他们可就真变成再也爬不起来的尸体了。 许久没有吐槽过主人的人工智能，程序的运行忽然出了bug，不甘寂寞的道，“将军，我太欣赏你的乐观精神了。” 第78章 混沌夜030 慕景既不接受人工智能的赞扬，也并不认同他的判断——对于当下的情景她可是一点儿都不乐观。 区别对待的直接结果的确让他们得以保持清醒不假，但这不恰恰说明了背后有猫腻吗？ 人类这种又矛盾又微妙的盘算是违背人工智能运算逻辑的，没法对凯撒解释清楚，慕景也懒得浪费功夫。她只是挥手招呼别人跟着走，并无多余的半句话。 本来不解释也没什么，就她之前连续的应对，连诺曼都不得不表示认可，认为跟着她应该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然而一句话没有的走了一段，她的不解释就有点问题了。 因为方向不对。 诺曼眉头皱的能够夹死苍蝇，“这不是去停机坪的路。” “当然不是。”慕景回答的相当不耐烦，“没说过要去停机坪。” 是不是明确表态是一回事，但众人的默认值是另一回事，都这个地步了，逃命难道不是第一要务吗？还要留在监狱里搞什么幺蛾子？ 没错，他们前行的方向应该是……鹰堡的核心区域。 慕景若不是路痴，只怕就是疯了。 “先不论对鹰堡动手脚的是什么人，对方既然保留了我们的行动力，难道不是算准了我们会想方设法逃命？停机坪那边是什么状态，还用多想吗？你们就那么喜欢自投罗网？” 慕景虽然用了“你们”指代，但这番明嘲暗讽显然是针对诺曼去的。 好歹也是当了那么多年将军的人，居然会忘了“瓮中捉鳖”的简单伎俩，属实不应该。 诺曼脸上有点挂不住，表情阴沉。不过思绪倒是动的很快，有了提点，要厘清对方背后的盘算其实也不难。 只需考虑一个前提——他如今的戴罪之身。 就当下的情势来说，究竟什么人最想要他的命？别人不清楚，但诺曼自己心知肚明。 他同样也很明白为何那些人不敢直接动手，之前他与慕景在言辞交锋中也隐晦的提到过了，因为他还没有上过军事法庭。 诺曼设身处地的思索过，倘若立场交换，如果是圈子里的其他人沦落到鹰堡，他大概也不会容许那位活着上法庭。 假如能够悄悄弄死，当然是最干净的处理方式。可问题是慕景将汉卡克家族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从一开始便断送了“悄悄”的前提。 那么别无选择，不仅要灭口，还要灭的合情合理。理所当然的思路就是从“犯人”的身份入手。 可问题是犯人的罪名没有真正确定，更不要说量刑了。 而每一个关在鹰堡中的囚徒，是杀是剐，要关多久，监狱长维克托尔·韦伯说了都不算，一切都要遵循判决。 不过，这里面还是有一个可以利用的漏洞—— 越狱。 对于越狱犯，不用警告，直接击毙，无论是条款还是舆论，放在哪里都说得过去。 所以诺曼并不打算越狱，至少不打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简简单单的越狱，因此他这些日子都老老实实的呆在特殊牢房里，甚至都没有联络残留在外面的势力。 但是，诺曼本人的意愿只是他自己的事，别人会怎么操纵局面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击毙的要件只需要越狱的事实就够了，至于本身是否出于自愿，都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谁还会关心呢？ 诺曼回顾方才的连串遭遇，其实从他走出房间的那一刹那算起，他的一条命就已经挂在枪靶子上了。 如今因为去掉了身份识别的颈环，布置在鹰堡各处的火力暂时失去了他的踪迹，然而正如慕景所言，只要掌握了他最终的目的地——停机坪，确实可以轻而易举的守株待兔。 多么美好的未来啊，瓮中捉鳖与守株待兔，极限二选一。 上将阁下哪个都不想选，看着慕景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挺有把握的样子，猜测她肯定早有盘算，于是很直接的问，“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忙着赶路，慕景也没有分神卖关子，回答的很干脆，“焚化炉。” 就是答案有点吓人。 “啥？！”r博士简直听呆了。 慕景语速飞快的解释，听得出来她相当不耐烦，但为了让别人配合她的行动，该解释清楚的地方还是少不了一番口舌，“太空监狱的构造你们大致是清楚的，唯二的出口，一个是正常的停机坪，而另一个……” r博士不等她说完，着实有些忍无可忍，“焚化炉那边的确有出口不假，可那是……那是运送骨灰的啊！” 他们是渴望逃出去没错，但也不希望变成洒向太空的一把灰尘啊！ 慕景扫他一眼，脸上的不耐烦之色更加浓重，“设在焚化炉那边的出口还有一个用途，用来运送‘特殊’犯人，譬如说得了重病之类的。” 当然，重病也要看种类，通常情况下的不算，需要以最快速度转移出去的病患往往都带有传染性。监狱是全封闭空间，传染病放在这里简直就是死神收割机。不管是谁来管理鹰堡，对于这类问题的处理都是最首要的。 从诺曼的反应中可以看出来，对于鹰堡的设施，他显然比书呆子博士了解的详细多了，抓住关键问题，“你确定焚化炉那边还有飞行器可以用？而且，既然对方都已经守住停机坪了，怎么能保证这边没人等着伏击呢？” “前面一个问题，应该不用太担心。虽然不至于用机甲来运送特殊病患，但飞梭是常规配备。这些东西是与鹰堡的核心控制电脑联网的，如果被人为变动将会引发警报。没人会对飞梭动手，又不是关乎大局的事，犯不上自找麻烦。” 慕景随后话锋一转，“至于后一个问题，我没法保证。” 她又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到他们的想法？ 即便是两军对垒，双方将领你来我往勾心斗角，也没见过哪一方能将敌军的一举一动都算的清清楚楚，算计当然必不可少，但还需要一点运气加持。 诺曼当然没有全盘信任慕景，可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跟着加入她的赌局。 慕景当然不可能将几个人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玄而又玄的运气上，她当然还是准备了筹码的——干脆利落的取下访客徽章，一方面让火力失去了焦点，同时也让他们一行人从鹰堡的监控中消失。能起到几分效果还不好说，但起码他们不用什么行动都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或许是计算得当，或许是运气不坏，当他们到了焚化炉附近，依然是一片安静。 r博士高兴，诺曼若有所思，唯独慕景止住了步子。 她冲凯撒打了个手势。 心领神会的人工智能放出了扫描信号，顷刻后回复，“附近没有探测到生命体迹象，飞梭共有五架，但驾驶系统均被特殊密码锁定——是否破解？” 人工智能没有人类那么多穷讲究，只要是事实，不分消息好坏，一股脑的都抛了出来，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慕景摆了下手，没让凯撒去干破解密码的勾当。这不是运算能力的问题，而是会触发什么的问题。 换成慕景自己，驾驶系统的密码也不会很难，可一旦外力破解，肯定会触动警报。 虽然并不能肯定给飞梭加密的是何许人也，可能是本来就有的，也不排除是伏击他们的人动的手脚，虽然对方没有将焚化炉这边当成重点管控区域，但直接掐断后路，做法也是够狠的。 诺曼赞成慕景不要打草惊蛇的决定，但他却不知道，除了飞梭之外，他们还能怎么办？到了这个地步，连回头路都没有。 眼看着就只剩下自投罗网一个选择。 事实证明，上将阁下想不出别的办法，倒真不是因为愚蠢，只是因为他没有某人豁得出去。 “慌什么？没有飞梭，焚化炉本身还在呢。” 第79章 混沌夜031 什么？慕景说什么？ 一个不长的句子，却让另外两人都听蒙了，诺曼与r博士面面相觑。如果不是她语调沉稳，他们宁可将这话当成玩笑来处理，可如今的情形来看，显然不可能。 差不多已经到地方了，慕景也不管两人，直接命令凯撒调整焚化炉的程序——别的不管，至少要把点火程序停了，毕竟不能真烧。 此番举动证明，她不仅是认真的，而且是蓄谋已久的。 诺曼与r博士顿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对此慕景连一丝愧疚都没有，骗不骗的不过只是手段，如果一开始就告诉这两位她突破常规的后招，他们还会老老实实跟着过来吗？ 不过说真的，突破常规却有着难以想象的优势，对方都已经对飞梭下手了，却并没有在焚化炉上动任何手脚，实在是因为这地方根本就不在正常人的思维范畴内。 至于慕景自己，她当然不认为自己是超出常人的变态，只不过在绝境之中很自然就想到了这条路，仿佛很久以前的曾经也考虑过类似的事。 或者，曾经做过…… 没被动过手脚的焚化炉系统对凯撒来说，侵入难度无限趋近于零，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按照需要进行了一番改造，随后颇有几分得意的向几人说明，“我对输出系统进行了一番改造，用现有材料模拟了生态舱，几位进入之后，会经由垃圾处理通道被送出太空监狱，生态舱会在十分钟之内保护各位不受太空环境影响，得以生存。” 真是太好了——出于礼貌，r博士认为自己应该夸奖一句，但是诚实的美德实在让他说不出如此违心的话。 按照焚化炉的正常处理流程，应该是将尸体烧成灰之后打包排出鹰堡，等着太空环境降解这些垃圾。如今经过看凯撒的改造，他们倒确实不会被当成垃圾打包扔出去，不过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改造成的生态舱，不是担心凯撒的改造技术，而是他所用的东西，无非还是用来打包垃圾的可降解材料，这玩意儿在太空环境中能坚持多久？ 哦对了，他刚才已经说明过了，十分钟。 然而对此慕景竟然相当满意，“够了。” “够了？”诺曼忍无可忍，被深深戏弄的愤怒让他口不择言，“十分钟够我们飘回地球？” 他觉得自己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他压根就不应该走出特殊牢房半步。 当时他是怎么了？根本没来得及好好评估形势，在压力之下所有行动都被慕景影响，踏出的每一步都被其左右。 其实只要保持足够的冷静便不难发现自己真的被慕景忽悠了。 他与冰原科考各大家族的矛盾当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吗？未必。 决裂的假象甚至不是今天才有的，慕景从散布汉卡克家族倒台的消息开始，便已经在为今日的争锋相对做铺垫。不仅是为了让别的家族认为诺曼已经成了慕景的阶下囚，更是为了让诺曼本人断绝别的生机，渐渐认为自己只能依靠她才能活下去。 诺曼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但已经晚了。 如今他不得不遵照慕景的计划，并且担心简陋的生态舱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 代为回答的竟然是r博士，之前有过的经历让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不，应该也不算是真正的回答，因为他说话的对象并非诺曼，而是冲着慕景，“你又搞远程连接那一套了？” 慕景没否认。 “上次在一区军部，你耗损的那些精神力恢复了？这才多久又来一次，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人看？”r博士气的跳脚。他当真不明白，与机甲的远程连接难道不是紧急操作吗？怎么到了慕景这里却成了常规？ 到此，慕景准备的后招已经很清楚了，他们利用临时改造的生态舱脱出监狱，然后再由机甲凯撒二号进行捕捞——凭借卓越的驾驶技术，十分钟绰绰有余。 “并没有一直连着。”慕景很随便的解释，“鹰堡的信号屏蔽装置相当高级，我想连也连不上。从房间出来之后，我才让凯撒设法连接了机甲本体。” 这会儿才连难道就不叫远程连接了？难道就不用耗损精神力了？r博士被对方的断章取义气的怒目圆瞪。 不过他这边火气高涨，另一边却消停了一些，诺曼虽然还是疑虑深重，但是当三台生态舱摆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二话的躺了进去。 顺带说一下，让诺曼如此干脆的原由主要还是凯撒，人工智能靠着变形材料化成生态舱的附属装置贴在了其中一台生态舱上面，不是慕景要用的那个，而是给他准备的。 身为军方高层，诺曼太了解凯撒这一批次人工智能的价值，也了解他们对将军们的意义。 慕景暂时将凯撒与他捆绑在一起，近距离监控当然是一方面。但与此同时，除非慕景准备自断臂膀，将自己的人工智能当成陪葬品，那么待会儿到了宇宙环境之中，她就不可能不管诺曼的死活。 连诺曼都躺下了，r博士更加不可能拆自己人的台，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躺进了简陋生态舱。 最后一刻他还不忘提醒自己——等这茬麻烦过去，一定要与慕景来一次彻头彻尾的深入谈话，必须改掉她不拿自己性命当性命的毛病。 人工智能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见众人各就各位准备完毕，当即执行指令。 生态舱滑入焚化炉。 对于躺在其中的人而言，实在是相当可怕的体验。尽管理智知晓凯撒已经切断了点火装置，绝对不会有半点危险，但还是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恐慌。 最无语的一点是临时生态舱居然还有可以用来观察外间环境的玻璃窗。 凯撒制造这东西的初衷大概是担心躺在里面的人什么都看不见会闷得慌，可有些东西真的不如不看，譬如说焚化炉的内壁，以及挂在上面引起人无限遐想的灰烬。 幸好焚化炉内的旅程只是一个短暂过度，眨眼便过去了。 生态舱的大小是经过严格计算的，刚刚能通过排出口滑到外间，当宇宙无边无际的厚重黑暗笼罩上来的一瞬间，尽管这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几人还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庆幸没有因为意外而被烧成灰。 在惯性的作用下，生态舱又滑出一段距离，切入了天鹰太空监狱的监控死角中。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下面应该马上动用机甲进行捕捞。 简直太顺利了。 顺利的好似之前的紧张都是在浪费情绪。 其实慕景还是很克制的，一直保持冷静。毕竟是她制定的计划，在真正付诸实践之前便已经在脑海中做过演算，几乎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变故。 之所以说是“几乎”，只能感慨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偏偏就站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出现了最不应该的问题。 通过临时搭建的局部网络，凯撒的声音在三台生态舱中齐齐响起，“与‘凯撒二号’连接信号中断，无法启动捕捞程序。” 所有人当即呆住。 包括慕景，脑子里都是瞬间空白。 如果不是太信任慕景的机甲驾驶技术，都要认为是她的精神力出现了问题。但在这方面，见识过的r博士还是很有发言权的，他知道，即使真到了精神力透支头痛欲裂的地步，慕景也不会断开与机甲的连接。 慕景本人当然更加了解自己的情况，她的精神力没有问题，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精神冲击。非要描述当前状态……好吧，确实非常不可思议，但只能这么说……机甲忽然切断了对外的精神连接信号。 空无一人的凯撒二号上，无人操作，只能是遇上了宇宙中漂浮的幽灵。 鞭长莫及的慕景没法去追究机甲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况且还有亟待解决的紧急状况，生态舱的维持时间只有十分钟。 不，此刻肯定已经不足十分钟了。 然而都到了节骨眼上，慕景的声音居然还是沉稳的，“还有没有可能返回鹰堡？” “只怕不行。动力不够。” 出来的时候靠的是惯性滑行，简陋的生态舱又没有点火动力装置，当然不可能原路折返。 简短的问答将恐惧的气氛推向了极点，即使此刻三人各自躺在生态舱中，谁与谁都不能照面，但感触从来没有如此统一过。 什么叫做穷途末路，这便是了。 偏偏有人依旧不信邪，慕景通过联网向两位同伴提了个“要求”，“找地方抓稳，尽量不要吐。” “什……什么？”另外两人忙不迭的追问。 如果不是她吐字清晰，他们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而即使听清楚了，还是忍不住将之当成一个玩笑，绝境之下的恶劣玩笑。 慕景没有解释，而突然而至的变故也让她没有功夫解释。 地动山摇。 摇动的当然不是天地，而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三台生态舱被卷进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吸力，毫无规律的翻转腾挪，像极了滚筒洗衣机里几只可怜巴巴的袜子。 袜子之一的r博士只能谨记慕景警告，绝对不能吐。在这个颠三倒四的狭小空间内，他若是吐了，之后的画面简直不能想象。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翻滚终于停了下来，然后耳边响起有些尖利的金属摩擦声。 已经变成浆糊的脑子反应不灵光，r博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强行从外间破开生态舱——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暴力，以生态舱的简陋程度，只要稍微仔细观察一下便能找出接缝，很轻松的把盖子打开。 r博士逐渐恢复运转功能的脑子又顺着往回推想了一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等人这算是被捕捞了，捕捞的手段与开舱的方法真是一脉相承的粗暴。 捕捞他们的是何许人也，并不清楚。 唯一能肯定的肯定不是慕景，她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如此惨烈的折腾他们。 第80章 混沌夜032 对于各种飞行器的内部结构，打眼看过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慕景还是凭借本能，在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架机甲。 而且还是一架极为罕见的超重型机甲。 他们三人所用的生态舱此刻就摆放在机甲内的一个空仓房中，角落里有几件板条箱之类的杂物。 没有人。 慕景率先从生态舱内走出来，另外两位，一个是因为年龄大了，另一个是因为身体素质不佳，实在吃不消如此颠簸的旅程，正奄奄一息的趴在舱壁上喘息。 慕景没去管他们，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本人才应该是处境最危险的那个。 不动声色的摸了一下手腕，之前从凯撒那里拿过来的手环还在。这东西是用变形材料做成，可以变化出不少花样，虽然只是冷兵器，但起码硬度是足够的。 慕景心思才稍定，不速之客，不，应该说此间主人便亮相了。 宋以轩款步走来，身边跟着一只半人高的食人蜥——当然，那只是人工智能的节能形态。 虽然不能说绝对，但只要看看人工智能五花八门的形态，对于他们主人的品味，多少也能够窥见一斑。 “在这里见到我是不是挺意外的，慕中将？”少了梅田梨纱那朵奇葩正在旁边拱火，宋以轩便是惯有的腔调，尾音拖的长长的，仿佛含着一把钩子。只不过，有时候这把钩子只是单纯的勾人，而有时候则是为了见血。 在慕景看来，拿腔作调非常无聊，她只是很平淡的回道，“并不意外。来路上我考虑过是谁半道截人，在排出的名单中，你排在前五之内。” 宋以轩仿佛对这个排名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似乎还有几分遗憾，“前五？那么说不是第一了。” 慕景没有将对方莫名其妙的胜利欲放在心上，因为宋以轩也不是真的在乎排名，而她也不是诚心回答。接下来这句与其说是解释，还不如说是变着花样试探，“毕竟你与汉卡克家族有姻亲关系，我不得不考虑。” 出于这层关系，宋以轩的行动似乎可以被解释。 但即使是同样的行为，背后的动机也可以是五花八门的，宋以轩尾巴似的跟来太空监狱，究竟是担心未来家人的安全，还是生怕对方逃出生天，真不好说。 慕景笑了笑，笑容里饱含说不出的讽刺，“没记错的话，你的未婚夫沃尔·汉卡克是这位诺曼·汉卡克的亲孙子。” 一边说着，慕景一边向诺曼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后者已经从生态舱里爬出来了，扶着舱壁勉强站立。不过那苍白的脸色，怎么看都不仅仅只是因为身体不适。 宋以轩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不咸不淡的回应慕景，“你也说了，只是未婚夫。” 意味深长的话钻进诺曼耳中，已然十分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称得上一片铁青。 如今这是在宋以轩的地盘上，她说话当然可以肆无忌惮，但方才那一句抛出来之后，不知为何又收敛了几分，居然解释起来，“刚才的捕捞有些仓促，可能让几位难受了，不好意思。我也是没办法，慕中将的手段别出心裁，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等到发现你们的行踪，别的手段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启用紧急捕捞程序，过程难免有些颠簸。” 发现行踪再进行捕捞——听起来仿佛在危难时刻救了他们一命似的。 慕景觉得这份救命之恩来的蹊跷，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发现的可真是及时。” 都已经另辟蹊径到使用焚化炉的地步了，而且经过凯撒判断，他们脱离太空监狱的位置乃是鹰堡的死角，照理来说，怎么都不该如此快的被发现。 宋以轩很清楚，以慕景的敏锐肯定能发现，于是她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人多嘛。” 人多？这个说法太值得深究了。放在宇宙的环境中，究竟需要多少人，才能算得上多？ 即使天鹰太空监狱放在整个宇宙中只是芝麻粒般的一隅，可见过它的人都知道这座堡垒是多么巨大，单靠小猫两三只就对整个鹰堡进行全方位的监控，是绝无可能的。 慕景眉心一蹙，给出猜测，“你带了多少人出来？一个太空中队？” “差不多吧。”宋以轩回答的很随意，似乎这对她而言并非什么大事。 然而，这的确是大事。 慕景本来以为宋以轩是假公济私，她本人如今正好在地球巡逻军中担任要职，趁着执行巡逻任务的机会，带人跑一趟鹰堡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如今一估算人数，慕景就知道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 即使宋以轩是位实权少将，但她也不可能擅作主张带出这么多人。 不难推测，她必然得到了更高层的授意。 通常所说的太空中队不是按照人数算的，而是包括机甲在内的航空器。一个中队至少包括三架中型、二十架小型以及上百单人机甲组成。 当然这只是常规编制。 不要忘了，宋以轩还带出了一架超重型机甲，他们此刻正呆在它的舱内。 尽管不能简单的进行战力换算，一架超重型机甲等同多少其他级别的机甲，但无论是一个中队还是一架超重，都远远超出了常规任务的标准。 超规格动用兵力已是相当可怕，更可怕的是宋以轩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人不禁猜测，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闹出如此大的阵仗，只是为了截杀，实在是让人惊叹的大手笔。”慕景语气并不好。当然了，以她与宋以轩之间的关系，本来也无需什么好言好语。 “截杀？”宋以轩“呵”的一笑，“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此来有一半的目的是为了救人的——起码需要保证你们一半人的生命安全。” 他们这边三个人，保证一半……是要把谁一劈为二吗？ 慕景严重怀疑他们宋家在家庭教育方面忘了安排一位幼儿算术老师。 不过听得出来，宋以轩是认真的。 慕景轻轻一叹，对兰多夫做出评价，“博士，看样子你只有头脑是精贵的，尽管他们一直希望拉拢你，但对于你本人的身体是个什么状态，他们不见得真的关心。” 以如今的医疗条件而言，真要把r博士弄成一个“箱中之脑”，也不是做不到。 不仅价值一点没折损，而且会非常听话。 宋以轩表示默认。 兰多夫的脸都绿了。 三除以二得出的一点五，对于零点五的部分已经推测完毕，至于剩下的那个“一”——慕景神色复杂的看向诺曼·汉卡克。 除了“失策”二字之外，真的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慕景此刻的心情。 埋了那么多伏笔，做了那么大的局，甚至不惜端了整个汉卡克家族，结果还是没能孤立这只老狐狸。 单独一个诺曼不算什么，在慕景眼中不过就是一个人形秘密储存器。但有了家族，甚至有了几大家族的共同势力作为后盾，他就成了权势滔天的诺曼·汉卡克。 对汉卡克家族下手，已是慕景如今能量的极限。公平的说，如今的她并不足以与整个汉卡克家族抗衡，所以她才会采取闪电战术，在所有相关人士反应过来之前，彻底抹杀了“汉卡克”这个姓氏。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应有的效果，她中间少不了用了些非常规的手段，利用互助会只是其中之一。 元帅洛伦丁当然能看透这些，但老头子也是浮沉了大半辈子，连自己都不能说一句光明磊落，如何能要求属下干干净净？况且洛伦丁也从慕景的行动中看出了契机，行为疯归疯，但或许只有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才能在各大家族经年累月铸造的壁垒上撬开一条缝。 面对庞大的势力无从下手，可若是只有诺曼，似乎简单多了。 但结果是，大家族依旧不打算舍弃诺曼？ 他们难道不怕这老头已经倒戈了吗？ 人心幽微，慕景可以估算局势，但终究还是猜不透别人的想法。 始料未及的代价只怕是惨重的，今天必然有人会丧命。而这个人是谁，慕景已经有了答案。 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可是挣扎也要分场合。这是在超重型机甲内，宋以轩是驾驶员，舱内的每一个装置甚至于空气都在其控制之下，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逃出生天？ 第81章 混沌夜033 宋以轩笑了起来，笑的有些张扬，然后她摇摇头，“聪明睿智的慕中将也有猜错的一天。” 慕景心头一紧，直觉事情的发展与自己所料有点不同。宋以轩的反应很奇怪，她对自己……没有杀意。 怎么能毫无杀意呢？ 即使是在平常，她们两位也绝非一路人。所以也不能全怪梅田梨纱张牙舞爪，那姑娘只是表达厌憎时比其他人更加直白一点。 长年累月积攒的憎恨，在一夕之间消散不见，而且还是毫无理由的。 慕景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变故。 笑容还挂在宋以轩脸上，她懒洋洋的接着道，“不过我一上来就说了，今天必定有一人会死。你们觉得会是谁？” 懒散的腔调仿佛只是说着无关轻重的话，但内容绝非如此，而且她还出来一道难题。 题目从逻辑本身而言并不难，三选一且已经排除掉两个答案。可是，唯一剩下的那个依旧说不通。 起码从情理上说不通。 慕景觉得事情的发展走向过于离奇，可宋以轩本质上并非哗众取宠的那一类，她不会突然发疯做出毫无道理可言的事。 那么，此事背后必定还有更加深刻的原由。 倒是诺曼本人，对于那个原由仿佛早已了然于胸，整个人透出一股心如死灰的淡然。 他没同宋以轩讲一句话，因为说什么都是无用。经过今日这一场，即使所有人都还能活下去，汉卡克与宋家的联姻也是彻底告吹了。况且，宋以轩既然敢开这个口，只怕就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活命的机会。 在今日之前，打死诺曼他都不会相信，自己的临终遗言竟然是留给慕景的，不得不说，他此刻无比后悔。一路上他本有无数次开口的机会，但都怀疑这场越狱的背后有人为操纵的痕迹。而考虑到慕景掌握的条件，她具备监狱长的协助，可谓是得天独厚。诺曼怀疑这是一出苦肉计，当然不可能交出秘密。 可如今即使他再想说，旁边多了宋以轩这对耳朵，有些话也不能随随便便出口。他需要换个方式—— “慕景，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任何一个组织都不能背离初衷，否则，不管取得了多大的成功，都是异……” 枪响。 将诺曼嘴边的话一分为二。 而剩下的另一半，只怕永远都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不管之前有过多少铺垫，但注定的一幕发生的时刻，r博士，甚至连带慕景，都有些接受不了。他们都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一片寂静。 诺曼……已经是尸体了，缓缓栽倒，不轻不重的声响打破了一室寂静。 然后，宋以轩才一边收枪一边悠然开口，“没什么好惊讶的，只是必然的结果。而且慕中将，我是为了你好，你若是再继续听下去，我只怕要违背本意，也把你杀了。” 这真是别出心裁的警告。 由于警告的内容不是那么常规，慕景会淡然的忽略过去了。反倒是事情本身更加让她触动……不得不触动啊，诺曼的尸体就躺在脚边，他几乎算得上是她的替死鬼。 尽管宋以轩竭尽所能的危言耸听，但慕景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别去管什么三个人只能活下一半的鬼话，慕景总觉得，如果某些细节变一变，诺曼也不是非死不可——而那个细节仿佛与他的遗言有关，看起来更像是诺曼自己找死。 不，不能让思维方向被带偏。 遗言只是表象，甚至于诺曼之死也是表象，只是因为宋以轩开的那枪太过骇人，以至于忍不住会将关注点放在这上面。 事实上真正应该关注的并非诺曼，而是慕景自己，宋以轩、宋家、应该还有别的大家族，态度怎么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希望她活着？担心她会在危险的宇宙环境中把自己折腾死，还大费周章的派出如此大的队伍，特意来捞她一把。 若是顺着这条思路追溯，还能够挖出更多反常的细节——譬如说之前和诺曼的谈话。老头子的招揽之意不像是临时起意，更像是蓄谋已久。 慕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人见人爱的一朵花，相反，各大家族对她的厌憎是明摆着的。这倒是也没什么，两看两相厌，谁也不欠谁。所以从慕景的角度设想，她本人是绝对不可能招揽来自于大家族的一员的。 招到麾下图个什么呢？天天自找不痛快吗？ 如果非要招揽这么一个闹心的人，起码要有一个理由，一个非她不可的理由。 然而，慕景将自己从头到尾数算了一遍，也没看出自己身上有哪个特点是能被这些大家族看中的。倘若真的有，只怕也是她自己所不知道的。 在她身上，却不为她本人所知，试问世上还有比这更古怪的事吗？ 慕景兀自思量了片刻，除了觉得事出反常之外，并没有得到什么更确切的结论。而宋以轩的邀请，或者说要求，却先一步来了——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明，我们还是不要继续在仓库里呆着了吧？上面准备了房间和茶点，不如一起上去休息一会儿？” 尽管没有到鸿门宴那个规格，但本质是差不多的。 r博士以一种眼珠子都要脱眶的剧烈面部表情向慕景不住暗示——真的要跟着去吗？真的要吗！ 慕景就在博士疯狂的暗示中给出了答复，而且她的态度比平常还要礼貌的多，“感谢安排的如此周到，那么就去吧。” r博士如丧考妣，他感觉自己不是去喝茶，而是去服毒。 慕景因何会妥协？当然不是听信了宋以轩的三言两语，只不过妥协是目前唯一能做的。兰多夫不了解驾驶员对机甲的控制程度，她却是相当明了。在机甲上正面违拗驾驶员，等同是挑衅对方——你把我毙了吧。 对于自寻死路，慕景毫无兴趣。 另外，一直呆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她观察过了，此刻所处的应该是机甲底仓，以通常的设计模式，底仓具有绝佳的密闭性，从这里突破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不管接下来怎么发展，又能做什么，都必须先离开这个密不通风的铁桶。 宋以轩在前面带路，慕景不远不近的跟着，仿佛她真的是被邀请的访客，一点都看不出紧张。 r博士却早已将淡定扔进了茫茫宇宙，亦步亦趋的贴在慕景背后，连迈出的步子都紧随前人，生怕行差踏错。 他跟的紧一点倒是符合慕景的设想，也不用再费口舌提醒。 出了底仓，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如同一幢大楼般的内部构造，慕景之前的判断果然没错，的确是超重型机甲。 那这样的话…… 慕景抬起手抵在鼻尖，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 宋以轩听见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当场扮演起好客的主人，“是不是之前折腾着凉了？没关系，去房间喝点热茶，很快就没事了。” 慕景点点头，仿佛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对方没听见她借着咳嗽遮掩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好事。因为那句话是对凯撒下达的命令——扫描机甲连接点。 以超重型机甲如此庞大的体量，当然不可能一体化铸造，必然是经过拼装的。尽管连接工艺相当严格，但就强度而言，终归还是比不上一体化成形的部分。 慕景在这个时候下达这样的命令，在打什么主意其实并不难猜，如果被活人听见了，怕是当场斥责她疯了。然而人工智能毕竟不是人，忠实高效的执行完命令，并且将附近三个连接点的位置图发在慕景的终端上。 慕景通过视网膜前的虚拟图像扫了一遍，当机立断的选中其中之一。 通常意义下，与“跳”字关联的自杀方式有跳楼、跳海等等。至于“跳宇宙”这类，肯定是非常规的。 r博士万万没有想到，对于非常规的跳宇宙，他一天之内居然会连续经历两遍。 这里还要纠正一点，宇宙不是他心甘情愿主动去跳的。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应该算是谋杀。 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 第82章 混沌夜034 他们一行人走着走着，慕景忽然和前方带路的宋以轩拉开了距离。考虑到双方的关系并不友好，此举也在常理之中。 宋以轩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这是她的机甲中，一切都在掌握。 再说了，慕景拉开的距离说长也并不算太长，一回头就能看得到。无关痛痒的事，宋以轩当然随便慕景了。 宋以轩的自信并非毫无道理，可就是这种理所当然的状态，居然翻车了。 r博实紧紧跟在慕景身边，步速缓下来的时候，他当然有所察觉，但同样没有多想。他满脑子都在思索待会儿宋以轩会如何处置他。 不是说了吗？对他，只需留下半条命。 可是半条命应该怎么留？将他一切为二，只保留上半身？或者干脆只留下一颗头？ 各种形态的实验小白鼠形象在r博士的脑海中此起彼伏，而且还无比奇诡的替换成他本人的形象。 冷汗长流的r博士对于周遭环境的感知相当模糊，一路走过来，经过了什么，他基本上都没有看见。所以当慕景施力将他拽入旁侧一个死角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明白过来，只是出于本能的差点尖叫出声。 好在慕景有先见之明，一把捂住他的嘴。 她没有解释自己的行动，能够行动的时间以秒计算，根本不可能浪费。 她二话不说，直接将多功能面罩扣在r博士和自己的脸上。 依靠凯撒变形功能制造出的面罩当然不仅仅只是供氧那么简单，从面罩中辐射出的保护层，可以暂时抵御宇宙环境的侵害。 暂时是多久？十秒之内。 但这已经是凯撒的极限，他的能量只剩下最底部的一层血皮。 r博士困惑的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慕景又要干什么。 答案惊天动地，“轰”的巨响来自身后，舱壁的连接处被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炸开了一个大洞。 来不及考虑有没有被爆炸余波波及，也来不及检查有没有被迸裂的碎片刮伤，r博士随同慕景被外部的真空狠狠吸了出去。 这一轮宇宙跳的，不仅毫无征兆，而且刺激多了。 等能够重新睁眼，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r博士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拆散成了一堆碎片，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此刻正躺在某种器械上，身下的垫子充分符合人体工学，而且软硬适中。 他就这么呆了五分钟之久，才意识到自己是躺在一个医疗舱中。 “别动。”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慕景的声音，“你的大脑、内脏和骨骼都受到冲击，受了伤，医疗舱治疗需要一定时间。” r博士尽可能轻柔的稍微偏了偏头，可即使如此小心，脖颈还是不堪重负的疼痛起来，可见真的受伤不轻。对于疼痛是没办法了，但好在他看到了让自己安心的一幕—— 慕景也在一台医疗舱中，不过她调直了靠背，是坐着的。她的左手搁在扶手上，连接着输液管。至于里面淡蓝色的液体，r博士再熟悉不过，那是精神舒缓剂，慕景正在通过药物补充透支的精神力。 对于自己这位忘年交，r博士多少还是了解一些，至少知道她绝不会在敌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之前面对宋以轩，她的精神力应该已经透支了才对，可她分毫不显。如今她肯老老实实坐下来治疗，也就是说……他们安全了？ 慕景观察对方比纸还要白的脸色，难得生起一点愧疚心理，毕竟人是她带出来的，“机甲上配备的医疗舱功能有限，先给你做一点急救，等回地球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或者回你总部的实验室。” 慕景的建议合情合理，出现病痛上医院乃是常规操作，不过论起医疗条件和技术，的确没有哪一间医院比得上r博士自己的实验室，送他回自己的地盘，应该会受到更为妥当的照顾。 可是对于如此合理又关系自身的建议，r博士却是充耳不闻，他费力的调动喉头肌肉，硬生生的挤出几个字，“这是……哪……” 也多亏四下安静，不然他这比呼吸重不了多少的声音真的会被漏听。 “别担心，我们回凯撒二号了。”从声音中能听出来，慕景的中气可比博士足多了，明明一路上都是她在操劳，从谋划到实施，全都一手包办，到头来竟然还是她恢复的快一些。 这些当兵的、特别是前线将军们，身体素质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强悍。 “二号？”这个词在r博士脑子里过了半天，他才终于理解其代表的含义，然而更多的疑惑又浮了上来，“连接不是……” 听他说话实在费劲，既然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慕景便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主动解释，“连接恢复了。我们还在宋以轩机甲里的时候，我感觉到远程连接信号。若不是有了机甲接应，我之前也不会用那种方法带你逃出来。” 听听，好似她行事多么稳健似的。 论起有勇有谋，慕景当然也不差，但她的骨子里却有股很难形容的疯狂，平常不显山不露水，但若是被逼的狠了，她就会采取一些远超常人想象的极端手段。 连锅端了汉卡克家族是这样，刚才带着r博士跳宇宙也是这样。 她说远程连接恢复，可即使恢复了，凯撒二号与宋以轩的机甲之间还隔着不知道多远的空间距离，她怎么就能保证一定能顺利接应，而且是在十秒之内。 更何况，她要如何保证不会再一次断连？ 慕景从来不是盲目乐观主义者，对于这些，她不会不讲实际，理所当然的以为一切都会顺利。 所以，她只是在赌。 明明了解全部隐患，但她还是下了一场豪赌。 r博士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慕景。即使他口齿利落的时候都不见得能说服对方，如今他这种说两个字要歇五秒钟的状态，就更加不用指望了。 大概是意识都过度的忧虑不利于养伤，慕景发了回好心，多解释了一句，“之前断连八成是凯撒中病毒了，既然病毒已经清理干净，连接应该不会再有问题。” 无疑，慕景解释的方式就是把锅甩给人工智能。 “病毒”二次刺激了凯撒的神经。尽管人工智能理应替主人承担一切，但凯撒始终认为，在“一切”的清单中不应该包括背黑锅的项目。他撑着一点能量申辩，“我没有中病毒。” 比起虚弱的r博士，凯撒的声音还要更加气若游丝。 先前的连番折腾当真是耗干了他全部能量，尽管回到了本体机甲上，可最低限度的充电过程格外漫长，他恢复成灰狼的节能形态在角落里趴了许久，电量依旧只是可怜的一丝血皮。 少了能量支持，凯撒无法呈现出经过精心合成的声音，如今他的声线就是那种最为粗制滥造的电子音。 慕景听的直皱眉，“你如果少学习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永远不会中病毒。” 凯撒又较了不该较的真，“将军，你指的是我不应该向秦湛先生学习吗？” 譬如说，浪漫的牵手方式之类。 慕景冷哼，一个字都没再回。 而事实上话题到了这个奇诡的分叉点上，的确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连r博士，即使还有满腔疑问，诸如鹰堡监狱长究竟是怎么回事之类，本来都是相当重要的，可如今也找不到契机开口。 再过了一会儿，r博士就在医疗舱的麻醉效果下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慕景又稍微等了一会儿，确保博士真的已经人事不知，她才离开去做别的。 第83章 混沌夜035 其实慕景大可不必如此小心，已经以驾驶员的权限合上了医疗舱的盖子，就算麻醉失效，r博士从内部也不可能打开医疗舱。这东西的封闭性能，即使机甲突遭袭击，里面也别想听到半点儿动静。 慕景的行动没有犹豫，看得出来她早已计划好了这一步的行动，径直去了驾驶室。 当然，自从精神控制技术普及开之后，驾驶室就失去了原本应有的作用。不过所有机甲都还是保留了这一设施，用作存储机密信息等，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核心地点。 凯撒作为跟了慕景许多年的人工智能，虽然偶尔会抽一次风，但多数时还是靠谱的。主从之间也称得上相当默契，毕竟从行为分析的角度上，慕景是凯撒时时刻刻都能观察到的对象。 所以他一见慕景前往的方向，便猜到她要干什么。 对此，他有不同的建议，“将军，不管你要查什么数据，我认为都不急在一时。眼下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当务之急是应该尽快返航，回地球之后再查找也不迟。” 把非生命体的人工智能逼到如此婆婆妈妈的地步，也实在是可怜。 可慕景并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凯撒加重语气，“将军，请容许我提醒，我们此刻正面临着被袭击的危险。作为‘凯撒二号’的机甲核，我有权力展开全面防御。” 尽管时常被混为一谈，但凯撒的确具有双重功能，或者说双重身份，一方面是慕景专属的人工智能，而另一方面则是操控机甲的核心。人工智能的那一部分也就不多说了，可是与机甲有关的，从根本上而言，他的所属权还是在军方。经过评估，真到了非常时期，他的确可以绕过慕景的命令行事。 与忠诚无关，都是程序设定。 既然是程序，慕景当然也不可能与凯撒计较什么，反而心平气和的道，“没有危险。” 凯撒认为自家将军已经是毫无根据的盲目乐观了，“可是将军，宋以轩少将的超重型机甲就在附近，我们正处于其射程范围之内。” 人工智能总是有理有据，一边说着，一边在慕景的眼前展开一副投影，代表己方和地方的两个光点不停闪烁，烦不胜烦。 慕景指了指代表宋以轩的红点，“你可以将她视作我们返航的护卫舰。” “可……” “打住。”慕景摆摆手，“别给我扯什么‘宋以轩并未承担护卫任务’之类的鬼话，所有人都能遵守军纪的话，宋以轩也不敢把超重型机甲开到监狱辐射范围之内了。” 凯撒知道对方偷换了概念，可是从表面逻辑上似乎又挑不出破绽。人工智能永远不可能擅长诡辩术，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放心，如今最害怕我死掉的，应该就是这位宋以轩少将。她现在应该后悔开出来的是‘超重’，如果是同等体量的机甲，兴许还可以交一轮火，交手之后再谈别的。可如今我们双方实力悬殊，她一发炮弹过来，我可就灰飞烟灭了，她什么都捞不着。” 说来也真是莫名其妙，居然阴差阳错的形成了“示敌以弱”的态势。 凯撒还有不解，虚心求教，“那为什么对方不发送通信请求？” 按照人工智能的想法，既然不打算交火，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表明和平友好的态度，然后双方一同返航，难道不是挺好的吗？ 慕景以为，这问题若是让宋以轩听见了，大概能把那女人怄的吐出八升血。不过听见的人只有她一个，于是只冷冷一笑，“因为对方也不想与我和平相处。”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驾驶舱的门口，终于不用再继续给人工智能解释人心复杂了，慕景扫描虹膜开了门，吩咐道，“做点正事，把航行日志调出来。” 凯撒执行任务没花多少时间，反正比他絮絮叨叨要快多了。 慕景很快拿到了她要的日志，仔仔细细的看着，可耳边却片刻不停的响着凯撒的声音—— “我知道将军要找什么，你怀疑机甲上有外人潜入，之前的远程断连以及恢复连接，都是人为操作的结果。”好歹充了这么长时间的电了，凯撒的声线差不多已经恢复成正常状态，也不知他是从谁何处模仿来的，总之，语调中不赞成的意味还挺像一回事。 慕景继续翻看资料，头也不抬的回道，“连接不会无缘无故出问题，不是有人侵入，那么就是你中病毒了——你希望哪种情况？” 惨遭威胁的人工智能可怜巴巴的申辩，“可是经过全面搜索，在机甲内并没有找到包括人类在内的任何生命体。搜索的命令是我们一回到机甲，你就下达了的，而且按照命令，我一共搜索了三遍。” 这其实也是之前凯撒能量难以恢复的原因之一，毕竟扫描太耗能了，即使凯撒已经连接上了机甲本体，但既要持续开展扫描，又要保证自己不会因断电而彻底死机，也是相当不容易。 慕景当然了解断电隐患，但她必须确保机甲内是安全的，才能放心让r博士与自己接受治疗。 其实以凯撒的扫描能力，一遍下来已经足以证明环境无虞。 更何况连续进行了三遍。 然而慕景却说，“要对机甲动什么手脚，甚至操控机甲，也不见得非要本人过来，你是不是忘了还有远程手段？” “我不是忘了，只是认为可能性低于值得探讨的阈值。”凯撒为自己辩解。“就机甲操作而言，合法驾驶员能够进行远程连接，是因为他们早已取得了操作权，不会受到防火墙的阻拦。而即便如此，还是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作为依凭。如今凯撒二号所使用的加密系统是军方最先进的技术，同时突破密码与远程连接，在我的资料库中，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慕景终于看完了航行日志，或者说，她终于从日志中找出了想要的东西。她抬头看向凯撒，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沉的有些吓人，“你是不是认为也没有人可以篡改你的记录？” 如果凯撒是人类，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最严厉的指责。 篡改人工智能的数据，与偷换活人的灵魂有什么区别？ 凯撒没有出声，而是将近些日子的全部航行日志翻了一遍，配合上复杂的运算，终于找出了那个纰漏。 “我很抱歉，将军。”人工智能没有那么多忸怩的心思，是自己的错便赶紧道歉，不管声音比平常低沉，就连那一双灰色的狼耳，都有些耷拉下去。 看起来真像是一条做错事的大狗。 慕景一直希望凯撒的节能形态是狗而不是狼，这一愿望竟然以此种方式实现，她也是相当无语。 不过，眼下本来也不是追责的时候，纠错远比追责更加重要。 “你认为这段数据是如何被修改的？”慕景也是物尽其用，关于分析运算的部分，当然交给凯撒更为合理。 凯撒将有关部分标注成了高亮展现给主人看，“从技术方面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你看这段关于恢复远程连接的记录——这是我修复之后的，原始记录里已经被删除了。能看出来，只是常规操作，对机甲下达了一条重启命令。” 命令本身很简单，可命令背后暗藏的含义简直不能深究，细思极恐。 既然有恢复连接的操作，那么之前必然也有切断。 谁干的？如何做到的？ 还有重启，除了慕景这位合法驾驶员之外，还有谁能对她的专属机甲下达重启命令？ 今天可以在关键时间重启，救她一命。明天会不会在生死攸关的交战时刻直接关闭机甲运行，让她白白送命？ 但这些问题都不是一时半刻能理明白的，都不是当务之急。 慕景挑了更为紧要的一件，“你被删除了记录，自己居然不知道？” 严格来说，删除高级人工智能的数据远比篡改的难度更高，并非技术好坏，而是权限的问题。 慕景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梦游对数据库动了手脚，而自己忘了。 “而且——”慕景指了指数据中高亮的部分，“被删除部分的前后两条执行命令分别修改了时间长度，将删除部分欠缺的时间差完美的掩盖了过去。” 死死盯着凯撒，尽管慕景并不愿意，但还是下意识的想——除了她的专属人工智能、军方的机甲核之外，凯撒说不定还有第三重身份。 某个人安插在她身边的间谍。 静默了好一会儿，凯撒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尽管他不见得当真懂得小心的意思，但根据人类的行为模式，前面做错了，后面就该老实一点。“将军，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其实是不应该考虑的问题，就当下的局面而言，事到临头才考虑应对之策未免也太被动了。明明是早已计划好的行程，可慕景还是控制不住的踌躇，“我们先回——” 终端响了。 尖锐的声音简直像是警报。 没有什么特别的话，慕景肯定不会设置如此吓人的铃声，只要这个声音响起，就证明肯定发生了某件了不得的大事。 电话接通，另一端的安蜜儿略去了所有寒暄，一道惊天消息就砸了过来，“罗根·汉卡克死了。” 第84章 混沌夜036 哪怕是在进行连续跃迁，心脏跳动也不会如此失控，心脏泵压出的血液逆流而上，慕景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时间竟然听不清通讯那头都说了什么。 凯撒近距离观察，又比对了记录中慕景的各种微表情，判断出眼下将军的心情应该复杂到了极点。 也糟糕到了极点。 当出口的话被打断的一刻，凯撒看来，将军是松了一口气的，被她咽回去没有出口的那个字应该是——“家”。毫无道理可言，将军似乎对回家这件事充满了恐惧。突然来了紧急事件，慕景仿佛得到了逃避的理由。 但万万没想到，理由竟然是这样的。 民政部长罗根·汉卡克居然好巧不巧，死在这个时候。他与诺曼这一对亲兄弟，身在同一个家族，连死期都像是约好了的。 慕景抬手在额角按了按，本来精神力透支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可是被这消息一激，她当即觉得头疼难忍。她声音不大，凉丝丝的提出问题，“互助会就是这么看人的？” 安蜜儿没法回答。 慕景又说，“当初谈合作的时候，互助会提出要罗根，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希望从罗根嘴里打听出还有多少正在接受noah实验的对象，你们想救人，我成全你们。但罗根的重要性即便不说，你们也应该很清楚，就这么让他死了？” 安蜜儿无话可说。 通过音质绝佳的通信设备，能够听到另一边轻轻的呼吸声，确定安蜜儿还在，看慕景还是有种在唱独角戏的感觉，“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倒是能够回答，不过安蜜儿还是难掩尴尬，“下毒。后面我们查过了，是他的饮水里被动了手脚。” 慕景听的一愣。不是说这个手段多么高明，恰恰相反，慕景不敢相信在当今这个时代，此等劣质的手段居然也能暗杀成功。 安蜜儿终于主动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一定猜想这是我们故意的，或者说，人干脆就是我们杀的。” 慕景心说，这还用猜？明摆着的事。 安蜜儿自己也知道此事没法解释。 她也确实倒霉，偏偏今日是她轮值，罗根中毒而亡的消息一传开，她的终端都快被各方电话打爆了。可是出于某种原因，她都置之不理，反而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通告给了慕景。 安蜜儿十分疲惫的叹了口气，“罗根的死，的确是我们的错。我现在也不说什么请你谅解之类的废话，总之，先把情况告诉你，你也好有相应的准备。后期调查出什么真相，再随时联系。” 该说的情况已经说完，安蜜儿也不耽搁，直接切断通信。 为了躲避各方面的质询，安蜜儿此刻是找了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呆着，房子是她借用朋友的名义买的，就连互助会的同伴也不知道这个地址。 屋子里没有别人，却有对话。不是同慕景的，那边已经切断了，而是投在空气里的全息投影。 与慕景通话只开了音频，否则慕景就能知道，在通讯器的另一头其实有两个人听着她的声音。全息投影，几乎也可以算本人亲临了。 应付完了慕景，安蜜儿累的站不住，退后两步坐上沙发，那仰靠的姿势，当真是一点儿形象都不顾，也幸亏她如今已经是半隐退的状态，不然这幅尊容被狗仔队拍到，那可真是娱乐圈的大新闻。 明明不想动弹，可有些话还要说清楚，“该我做的事，我已经全部做完了，接下来扫尾的部分要你来负责了。别忘了我们约定好的，不管局势怎么演变，你都要罩着我。互助会这边当然不用多说，更重要的是你家慕中将，她日后知道真相要追杀我，可是要靠你救命。” 你家慕中将？ 没错，全息投影里的那道人影，不是秦湛又是谁？ 然而比起荧幕中那位帅的惨绝人寰的阿湛，此刻的他眉宇间却压着沉郁的颜色。眉头蹙的过紧，让人担心会就此留下皱纹。 安蜜儿盯着他看了几眼，思绪不由自主的有点跑偏，“我发现你也不是那么适合当明星。” 没头没尾的评价从秦湛耳畔飘过，他根本没怎么领会其中的意思，也只是顺口应了两字，“怎么？” 安蜜儿抬手虚虚指向对方的眉心，“如果这幅阴沉的模样才是你的本性，实在不适合放在大荧幕上，容易吓坏观众。” 当然，娱乐圈中也有走“冷酷风”的，但冷不是重点，酷才是。 秦湛此刻给人的感觉与人们追捧的冷酷调调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此刻的他太阴郁了，仿佛含着满腔的仇恨和杀意，随时要对什么人狠下杀手似的。 简而言之，此刻的秦湛太吓人了。 有点被吓着的安蜜儿不敢过于深究，以半是自嘲的措辞结束了这个多余的话题，“我本来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不适合在圈子里混，如今有了你作伴，倒是也不孤单。” 秦湛虽然还是没怎么应声，不过对于安蜜儿半是无心的话，他反而听进去了，下意识的将自己与对方进行了一番对比—— 安蜜儿混迹娱乐圈是图什么，在他这里已经不算秘密。一切都是出于互助会的授意，或者说，还有几分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相对而言，没人授意秦湛。也可以说，能够授意他做什么的人，只有他自己。 对于娱乐圈本身，着实谈不上喜欢或讨厌，但明星身份却相当有用，被万众瞩目，也等同于多了一层另类的保护。 关于这方面的筹谋，秦湛连慕景都瞒着，更不可能在此对安蜜儿解释什么。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概还惦念着互助会交付的任务，安蜜儿在说出“不孤单”三个字的时候，目光从眼角飞出去，不轻不重的勾了秦湛一下。 很可惜，对方的无动于衷让安蜜儿又一次白瞎了努力。 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安蜜儿倒是也不怎么失望，反正按照组织安排，她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不管结果如何，能交差就行。 眼下不好交差的是另外一件事，还是得硬着头皮问清楚，“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但关于罗根的事，既然你让我插手了，总要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吧——为什么非杀他不可？” “你没有杀罗根。”秦湛纠正，“顶多算是见死不救。” 安蜜儿克制的翻了个白眼，“区别大吗？” 诚然，罗根饮用水里的剧毒并非安蜜儿投进去的。但问题是，她不仅预先得知了投毒计划，而且因为那位暗杀者的行动方案着实粗糙，她还暗中帮其摆平了几个看守上的麻烦。 这已然不是放任主义，而是大开方便之门。 对了，投毒计划就是秦湛透露给她的。 安蜜儿当时简直被吓了一大跳，因为那位投毒者根本就是他们互助会的一员。 尽管互助会几番示好，从暗示转为了明明白白的拉拢，但秦湛并没有接受。即使双方有过一些合作，也是点到为止，特别是秦湛本人，在这方面的度把握的相当精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衡量，他也只能算是互助会的合作对象，而绝非他们中的一员。 如今可好，合作对象居然对互助会内部的事了如指掌，连这种还在酝酿中的阴谋都能事先洞悉。 安蜜儿深切怀疑，互助会已经被秦湛渗透成了马蜂窝。 思绪如此转了一大圈，安蜜儿忽然发现，“直接杀死”与“见死不救”之间似乎真的存在某种差别。 安蜜儿嘴唇无声的开阖着，似乎有无数的问题正在唇齿间辗转，而她正在寻找更为妥当的措辞。 秦湛没容许对方问出口，不管措辞多么委婉，问题本身的尖锐是不会被减弱的。为了打断对方，他提醒道，“投毒者应该控制起来了吧？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他交给你上面的人，你在互助会里的麻烦就能得到顺利解决。” 安蜜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到了嘴边的抱怨，“既然知道会有麻烦，为何还要主动招惹？” 这不仅是有病，而且还是把别人往火坑里推。 愧疚感让秦湛多说了一句话，“罗根必须死，利用投毒，可以让他的死不留痕迹。” 第85章 混沌夜037 不过，能说给外人听的部分也到此为止。 秦湛认为，关于投毒者的来历，安蜜儿多少能够猜出一点，那位肯定和几大家族有关。但更加具体的情形，安蜜儿就不见得知道了，就连他也是刚刚才推测出的。 宋以轩亲自前往鹰堡劫走阿景等人——这个消息到手的一刻，秦湛的心脏差点被吓得骤停。 还好，还好他预先准备了一点措施。 然而，预先准备的措施仅仅解决了千钧一发的危机，但是还远远不够，秦湛万万没想到，宋以轩竟然会对诺曼痛下杀手。 宋以轩杀人的动作过于利落干脆，秦湛可以想象，当时在现场的慕景定然被吓了一跳，毕竟此事从常理上来说是绝不应该发生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以轩表面风光，但她暗地里受到的掣肘一分都不少，在那样的传统大家族里，一个女人不得不谨言慎行。很多事情，特别是杀害汉卡克家族现任家主这一类大事，宋以轩绝无可能自作主张。 宋家……被排挤在冰原科考新贵之外的家族，在这个时候掺和进来本就是无比反常的事。 秦湛评估过宋家与冰原科考新贵达成同盟的可能性。不说百分之百全无可能，但双方结盟的可能性应该也是相当低的。 从宋家的立场上，这么多年用尽各种方法试图融进那个圈子都惨遭拒绝，哪怕是为了面子呢，也要把曾经受过的折辱都讨要回来。至于那一帮借着科考东风上位的新贵，科考的秘密就是他们如今权势的根基，没听说过有人会把自己立足的根基拱手让人的。 所以秦湛判断，要么双方还是维持常年来各自为政的状态，要么即使合作了，也只是浮于表面。合作这种东西，也不见得能确保双方平等，无论是谁，都想要争取主动权。 本次汉卡克家族出事，似乎给了双方一个博弈的平台。 从这个角度，似乎可以解释为何宋家与其他家族各自派出了暗杀者，哦，不对，宋以轩那是明着杀人。潜入互助会的投毒者行事倒是低调的多。 其实只要再细想一下就能发现，宋以轩本意应该也不打算如此大张旗鼓，之前不还设计了“越狱击杀”的戏码吗？逼的她不得不正面现身的，是慕景。 慕景故意对汉卡克家族下那么重的手，秦湛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挑起如今的混沌乱局，他只是从一些细枝末节中推断出她也掺和了一些，在某些关键点上推波助澜，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探访鹰堡，应该就是她的手段之一。 对于这些，秦湛只能猜，不能问。 一旦问了，就意味着摊牌。 思绪有多么纷乱，秦湛的脸色就有多么阴沉。安蜜儿简直庆幸自己与他并非面对面，否则实在忍受不了。可即使面对的只是一道投影，安蜜儿还是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她不敢继续摊在沙发上，下意识的坐直身体。 这一点细微的动静打断了秦湛的思路，回过神来的他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交代，“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不要把我……” “我知道。”安蜜儿很是郑重的点头，很自然的将对方说过的话当成了命令，“关于你提醒我有人投毒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至于向上面交代的问题，我会报告说投毒者是我事后调查出来的。” 站在她的角度上，如此报告对她本人也好，总比说自己明知会出事却依然放任的好。 不过安蜜儿也隐约感觉的出来，秦湛对于互助会的高层似乎并不感冒，即使合作，主要也是通过她，并没有与上面的那帮老头子正面接触。 “对了，”秦湛切断通信前最后吩咐，“我马上要出趟远门，联系不便，有事的话你可以留言——留言方式早已告诉过你了。” 安蜜儿无比强烈的想要吐槽——你真的是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不，更确切的说，你是把我当成你安排在互助会里的眼线了。 安蜜儿实在不明白对方是哪里来的自信，她真的很想申明“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互助会”，但还是作罢，这番决心自己明白就可以了，没必要逢人就说。不过，对方所说的出远门，她倒真的挺有兴趣。 尽管直接询问不是太恰当，可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你要去哪里？” 她不过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得到回答。 对于本来可以忽略的问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秦湛竟然很干脆的给出答案，“第零区。” “几区？”对方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像是连番惊雷，炸的安蜜儿耳畔嗡嗡作响，她费了老大力气才好不容易明白其中的含义，可是，她依然给不出别的评价，从牙缝里挤出质问，“你疯了吧？！” 他没疯。 他顶多是狗腿的有点没有下线。 没错，真正打算去第零区的是慕景，他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孤身赴险。 对于慕景下一步行动的猜测并没有多少依据，他只是知道，她一定会去。第零区，是她心心念念想去，也永远逃不开避不过的一个转折点。 而眼下，是最坏，但也是最好的时机。 ——分割线—— “抱歉，将军，我大概没有听清你的命令。”能让凯撒这种级别的人工智能怀疑自己的听力，真不敢想象慕景究竟下达了怎样耸人听闻的命令。 慕景实在不耐烦将刚才的长篇大论再重复一遍，便掐头去尾只留了一个目的，“我们去第零区。” “那是禁区！”凯撒的声线提高了不止两度，由此可见，人工智能也会被吓得不轻。 “所以我们才不能以平常路径前往。”肉眼可见的烦躁清清楚楚的写在慕景的脸上。 “但是也不该，不该……”凯撒试图学习人类，用动作比划一下，但发现表达效果不佳，只好继续干巴巴的道，“不该使用机甲坠毁这样的方式。” “不是真的坠毁，只是装作坠毁。还不明白吗？” 已恢复人形的凯撒老老实实的摇头——不明白。 由此可见，即使是最高端的人工智能，也不可能让他们学会人类诡诈的那一套。即使是计谋，也要遵循一定的运算逻辑，而不能是超出常理的。 慕景轻轻“啧”了一声，不得不把整个计划又重复一遍，“鹰堡遭袭，随后宋以轩又劫持了我们，虽然侥幸逃脱，但宋以轩穷追不舍，她的炮弹击中了我们，为了避免机毁人亡，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们只能迫降，直到降落之后才发现不小心落到了第零区。” 前面一半还算是事实。 可后面一半，无疑全都是天方夜谭。 从没有对凯撒二号开过一炮的宋以轩若是听了这番厥词不知会作何感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弄丢了囚徒就已经够憋屈的了，谁能料到，一转头，那位囚徒还能给她扣过来天大的黑锅。 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凯撒总不能要求慕景再重复一遍，他只好强迫自己将这个故事版的事发经过整理了一遍。别的部分他无法评价，只能挑了与自己有关的部分请教，“将军，我们要怎么才能‘不小心’迫降在第零区呢？” 慕景颇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懒散，“那就是你的任务了。凯撒二号是你的机身，你是它的机甲核，如何操作你看着办。” 凯撒办不了，只好可怜巴巴的瞅着慕景。 慕景与他对视了两秒，意识到对方这个表情是跟谁学的。一想到凯撒学习的蓝本，慕景不由自主的就心软了。 她只好手把手的教这个转不过弯的人工智能，“机甲上不是有伪装功能吗？制造出坠毁中迫降的场面，应该不难吧？” 凯撒老老实实的点头。 的确不难。利用机甲的特殊外观涂装，配合全息投影技术，从外界观察者的角度，会真的误以为这架机甲正在坠落。而如果机甲一些部位再适当着点火，效果会更加逼真。 但这些只是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真正的问题是—— “可是将军，我们一旦降落在禁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会被马上包围，机甲也会受到全面检测，不管坠落的过程伪装的多么逼真，一旦被查出机甲主体包括动力系统在内是无损的，谎言不就当场被拆穿了吗？” 即使他们将机甲外观烧成一只焦糊的烤鸡，内里的完好还是会暴露无遗。 人工智能转不过的弯就是在这种地方了。 慕景只好说的更明确一点，“所以，当确保降落地点之后，我需要机甲启动自毁程序——毁灭程度至少要达到不能自控的地步。” 第86章 混沌夜038 凯撒木了。 诚然，按照慕景的计划的确不用担心事后第零区守卫的检查，毕竟事实当前，损毁的部分的确毁坏了。 计划近乎完美。 唯一的问题就是——在降落的最后半程，也是最危险的半程，他们岂非等同于自由落体？ 存活率听天由命。 慕景后知后觉的想起了此事的危险程度，但却不是为了自己，她问凯撒，“在进入大气层后想办法先把兰多夫弄出去，给他的医疗舱加个降落伞之类，没有必要让他陪着我们一块儿疯。” 如今使用的医疗舱是军工厂制式出品，其坚固程度当然不是之前靠着焚化炉现成材料拼凑的临时品能够比拟的。只要解决了平安降落的问题，根据医疗舱本身具备的定位功能，救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锁定并且找到r博士。 他会没事的。 凯撒抓住自家主人用的一个字眼——疯，程序里闪出一句话——原来你也知道这个计划很疯狂。 是人类倒好办了，人类的话无需考虑太多细节，认为有问题可以当场抱怨，甚至拒绝。可人工智能面对正式命令，即使要提意见，也必须在有理有据的前提下。 凯撒如今就陷入了绞尽脑汁的窘境中。 不过，顶级人工智能的思索无需太长时间，不论结果好坏，转眼就能得出。 可即使是这么点儿功夫，也被人打断了。 “等等！不能把我排除在外！”r博士一手扒在门框上，脑袋探了进来，尽管说话时依旧有气无力，但看得出来老博士此刻恼怒到了极点。 别说凯撒了，慕景都被吓了一跳，“你不是躺在生态舱里休息吗？怎么出来了？” 尽管没到当面被戳穿阴谋的程度，但有些话的确是要避开博士的，当下的场面简直尴尬的不能再尴尬。 r博士本人却像是对气氛一无所觉，随口回答，“治疗程序结束了，我就出来了。” 慕景半是责问半是狐疑的向凯撒递过去一道眼神。 凯撒这回的反应相当快，当即读取了医疗舱的相关信息，马上报告，“博士的主要问题是跃迁综合症和轻微脑震荡，都属于医疗舱治疗的常规项目，给出的治疗时间不会太长。” 于是，这就解释了为何r博士偏偏在这时候醒来…… 慕景又瞥了一眼被博士扒住的门框，有些不确定自己方才有没有反锁门，毕竟那一刻她的心绪无比动荡，很多细节都没有过脑子。 “别管我的问题了。这些小毛病哪怕不治疗都会自愈。”r博士相当不耐烦，“倒是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你们真的要去冰原？” 没错，冰原，冰原科考的那个冰原。 只不过军人都习惯以划分的区号进行指代，第零区。主要原因当然是为了方便，但在这个称呼背后又有多少埋藏秘密的打算呢？似乎只要不提，就没人知道第零区代表什么似的。 自欺欺人的隐瞒。 如今r博士轻轻松松的揭开了这层窗户纸，连慕景都是一愣。 不过她认为对方并非故意，只不过他那颗地球上最聪明的脑袋里除了“冰原”之外根本装不下别的东西。 冲着这份渴望，似乎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慕景不再细说计划，而是挑了最关键的一点，“你要想好了，在失去动力条件的紧急迫降中，即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受伤难免，搭上性命也是常事。你之前连跃迁都受不了，以这样的身体素质迫降，结果你是可以想象的。” 其实无需慕景提醒，r博士也十分了解。他主持的实验室也包括研制机甲的项目，在研制中当然少不了测试各种极端情况，r博士不止一次见过那些替代实验品的惨状，手脚分离在其中都算不得什么。 但是r博士只用了一秒就将那些恐怖画面从脑海中清楚了出去，他又一次重复问题，“别管那些，你只需告诉我，是不是真的要去冰原？” 说来真的是没人会相信，身为军方实验室的主持人，享受中将待遇的r博士竟然从来没有真正踏上过冰原的土地。 他在此事上接触的最深的，应该就只有那些所谓的《冰原文书》。 r博士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对冰原科考如此执着，私人的部分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但其实站在外人的角度上也并非不能理解，大概多少也有几分逆反心理在作祟，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多次申请之后依然被拒绝，不管换了谁只怕都会更加放不下。 慕景也算是与他同病相怜了。 元帅洛伦丁宁可将第一区交给她，也拒绝了她前往第零区任职的请求。 不是慕景疯狂到非要自己找死的地步，但如果不用这种另类又极端的迫降方式，她只怕永远都别想踏上冰原的土地。 而“被宋以轩追杀”这样的托辞，过了这个村，再也没有这个店。 慕景以前从来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同病相怜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左右决定，但此时此刻，她与r博世对视五秒之后，终于妥协的叹了口气，“先说好，一切行动都必须听我的。” r博士忙不迭的点头，只要能去冰原，听话又算什么呢？ 凯撒插话，“将军，如果你确定要执行这个送死计划，请容许我报告，经过重新测算航道，我们将于12分23秒后进行跃迁，进入近地轨道之后，再进行航道矫正，之后就会开启局部自毁程序。” 人工智能的设定如此，哪怕再不赞同，一旦接到了主人命令，还是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执行，并且做到最好。 慕景点头，同时又补充道，“为了避免之后会有人查看航行记录，你现在可以模拟一些被袭击的场面，为了逼真，可以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部位上制造一点损伤。” 然后，她不忘提醒r博士，“可能会有一点颠簸，你最好坐下来。” r博士遵守了听话的约定，老老实实的在副驾驶席上坐好，四面八方而来的安全带将他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还不等他提意见，整架机甲猛地一下……颠簸。 r博士第一次发现慕景的轻描淡写已经到了睁眼说瞎话的地步，这一下“颠簸”几乎活生生的将他抖散了，如果不是被安全带勒住，他毫不怀疑自己能一下冲到天花板上。可安全带也并非全无坏处，勒过肩膀的那两根，几乎已经陷入他的骨头缝。 慕景却还是站着，她甚至都没有用安全带，只是在最颠的那一下，略微在驾驶座的椅背上扶了一下。她当然不是当面嘲讽博士的反应，只不过这种事对于他们这些当兵的只是家常便饭，真的就只是“颠簸”的程度。 凯撒表示关心，“博士，你还好吗？我们刚才卸掉了尾翼。” 慕景强调，“这只是开始。你确定要继续跟着？” “确定。”r博士咬牙切齿，生怕自己会被发一个降落伞，就此被打发出去。 慕景也不再废话，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同时扣紧安全带，单是这个小动作就能看出来，接下来才是真格的。 她挽起一边袖子，“凯撒，为了确保一会儿不会因为紧急情况断连，先给我来一针‘加强剂。” 加强剂——又是这帮当兵的图省事想出的简称，其全称是“精神力强化补充剂”，主要用途是为了弥补精神力不足，当然是在紧急情况下。 r博士对这东西最了解不过，因为加强剂原本就是从他的实验室流出来的，乃是某次实验的附属品。 r博士此生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没有把这件附属品扼杀在摇篮里，以至于让这玩意儿成为了军中最受机甲驾驶员欢迎的药物。 毫无疑问，它是有副作用的。 但凡是强制提升人类素质的药物，都是有副作用的。 另外，关于加强剂，r博士还有一个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当初开发的过程中，他曾经使用了七号病毒的部分片段。 要不怎么说只是附属品呢？因为它原本的作用压根就不是用来提升精神力的。 感觉到加强剂出现了泛滥的趋势，r博士曾经整整向军方高层提出了八次抗议，从口头到书面，最后一次差点闹上了军事法庭，一些媒体都打出了“军方滥用药物”的惊悚标题，此事才终于受到重视。 在各方压力下，军方将加强剂列入管制类，非到必要时刻，不得随意使用。 然而，“必要时刻”的弹性还是非常大的，古代都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如今对于一支小小的针剂，如果真用了，事后补一个书面说明，此事也就交代过去了。 r博士瞄见凯撒送过来的针管，鲜红的包装无声的提醒着危险。然而这并没有多大用处，别说只是用了类似鲜血的颜色，哪怕真的用血来涂，该忽视还是会被忽视，好比人们也会对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一行字视而不见一个道理。 譬如，慕景此刻就毫无心理障碍的晾着胳膊等着凯撒注射。 r博士无比渴望阻止，话几次涌到嘴边，都被他硬生生的咽回去了。之前要了他半条命的颠簸实在是记忆深刻，而那只是开始，对于更加危急的后半程，的确不是可以简简单单撑过去的，况且慕景身为驾驶员还必须保持清醒，以备不时之需。 注射完成后，凯撒收拾好垃圾。又计算了一下时间，开口道，“请两位做好准备，跃迁倒计时，十、九、八、七……” 行程到一半，可怜的r博士彻底晕了过去。 第87章 混沌夜039 当r博士被叫醒的时候，油然而生的起床气简直恨不得将对面的家伙活吞了，特别是那位的叫醒服务堪称简单粗暴。 r博士完全是被冻醒的，他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颤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对方先前糊在他脸上的乃是一团冰雪。 那个冰啊，简直冻彻心扉。 好在对方——慕景的良心还没有完全丧失，见他睁开眼睛，顺手递了一块毛巾过来，低声吩咐，“擦一下，别感冒。” r博士不敢怠慢，手忙脚乱的擦拭顺着脸颊往下淌的冰水，如果流进脖子里，那可有他受的。 好歹打理了一番，他才问，声音受到对方影响也压的低低的，“这是哪里？” “恭喜你，终于踏上了梦寐以求的冰原。”慕景的声调虽然不算冷淡，却也不怎么热忱。一件事盼望了许久，谋划了许久，终于实现了，透着一种“终于来了”的宿命感。 r博士却还是被这般平平淡淡的叙述打了一针鸡血，蹭的坐起，对于突然涌上来的眩晕不管不顾，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 苍茫一片。 并非纯白。 确切的说，第零区主要为冰原地貌，经年累月的冰蚀作用之下，地面被分隔成了龟裂的块状，甚至还有无数大小不一的洼地和坑洞。白雪覆盖之下，黑石不时裸露，杂乱而斑驳。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最拙劣，也是最精妙的画作。谁也不会觉得它美丽，但只是看上一眼，已经被震撼的无以言表。 好似心都被剜掉了一块儿，空荡荡的。 r博士不仅心里一空，脑袋里也是相当茫然，“这里……” 他只喃喃念出了两个字，往后就有些不知该怎么继续了，因为他也确实没想好该问什么——难道说，盼望已久，不惜以极端的方式，冒着生命危险前往的只是一片……荒土。 慕景没有功夫宽慰老博士，她扔下一句，“保持清醒，稍等一下。”然后就匆匆朝一边走去。 在她前进的方向上，有一件与四周荒凉格格不入的东西，或者说，是一件残骸，他们之前搭乘的机甲坠落之后的残骸。尽管远远比不上超重型机甲的体量，但中型机也确实不小了，残余的部分歪七扭八的矗立在那里，好似一头死亡的钢铁巨兽。 好似巨兽伤口的大洞内，一辆地面车驶了出来。 如果不是眼尖瞥见开车的是人形凯撒，r博士只怕要被吓的惊叫出声。不过认出来之后，他惊喜的不得了，“这车居然还能开，我们运气真不错！” 在机甲的仓库中通常会搭载一些诸如地面车之类的配置，便于在不同的情况下使用。r博士实在没想到，连机甲本身都已经烂成一堆废铁，停在里面的车居然完好无损。 运气？慕景以一种挺古怪的目光打量了r博士一眼，不过没有说什么。 但是从那一眼之中，r博士还是马上明白过来，哪里有什么好运气，车子没事，本来就是机甲驾驶员慕景特意保护的结果。再仔细看看机甲四分五裂的状态，r博士更加肯定，在之前自由落体的过程中，慕景应该将所剩余的全部能量都用来保护他们两人所在的驾驶室以及停放地面车的仓库了。 r博士看出慕景似乎有某种计划，但还是没料到她竟然一点儿犹豫都没有，上车之后直接替换凯撒，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似乎心中早已有了目的地，连方向都不用辨认。 “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开？”r博士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而且，第零区的守卫呢，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包围我们？” 慕景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划开车载屏幕，调出一张定位图给对方看。这种只是由线条和坐标构成的图纸会让普通人看懵圈，却难不倒r博士。他辨认了一小会儿，惊讶的张大了嘴，“这是……” 慕景接口，“没错，如今我们所处的位置只是第零区的边缘地带。” “所以守卫的反应没有那么快？”r博士猜测。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消息，但更多的却是遗憾。以冰原的辽阔，若他们只是落在了边缘，那么距离核心地带，只怕隔了十万八千里。 如何突破守卫，原本就是此次行动最为困难的部分。由于不是身份对立的敌人，因而也不能使用暴力突破的手段。尽管一介书生r博士在行动方面无法给职业军人提出有效的意见，可并不妨碍他一直暗戳戳的替慕景发愁。 现在好了，愁是不用愁了，可结果却与他们的目的失之交臂。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当下的局面？ 慕景不愿与守卫发生正面冲突，于是避开正面接触？ 机甲动力装置自毁后，下落过程不受控制，偏离了预定坠落地点？ 偏离这种事是不应该发生的，即使最后几乎是自由落体的状态，但是在坠落之前，一个合格的驾驶员是能够将机甲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上，辅以精确计算，是可以将误差降低到最低限度的。 想象这是一个人为失误，等同于怀疑慕景的驾驶技术。 但相比较起来，r博士更不能相信这是慕景故意为之。避开守卫，无疑是因为害怕临阵退缩。慕景这样一个什么都敢干的人，字典里几时有“害怕”的字眼？ 思来想去，r博士实在找不出别的措辞了，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我们的运气不太好啊。” 确实不太好，并非核心区，守卫的反应没有那么快，但不代表没有反应，可以料想，此时此刻正有大批荷枪实弹的守卫向这边赶来。 尽管早已做好了被抓捕的心理准备，但前提是到了自己想到的地方——只要能踏上真正的“冰原”，r博士真是死也瞑目。可若是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上被抓，r博士真是为自己喊冤。 慕景依然用那种有点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而其中的含义比之前还要更加明显——你是不是撞坏了脑子，变傻了？ 说实在的，r博士也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他也不是钢筋铁骨，算一算，短短一天之内已经遭遇了多少次生死危机？前一次的脑震荡还没有彻底痊愈，紧跟着又来一次迫降，他这颗军中最聪明的脑袋算是彻底完了。 而更重要的是，是他自己厚着脸皮要跟来，出了问题也怪不得别人。 慕景看他两眼之后倒是把目光挪开了，四下观察起环境，即便只是第零区的边缘地带，她一个现役高级将领竟然从来没有踏足过，说出去只怕也没人相信。 多半的精力都放在留意环境上头，慕景只是很随便的回了一句，“不关运气的事，我是故意降落在这里的。” “啥？”r博士一愣，忘了要扶好坐稳的提示，车轮正好碾过一块石头，猛地一颠，他可怜的脑袋又一次撞在窗框上，疼的龇牙咧嘴。 “你看图上的绿点。”慕景知道他肯定没有留意这些微末的细节，便提示道。 r博士刚才就注意关注经纬度了，的确没有发现还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点，眯着眼睛细细看了半分钟……很可惜，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由于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傻子”的人设，r博士毫无心理障碍的请教，“这个点怎么了？” “绿点代表什么我目前还不清楚。”慕景的前面一句实在让人听的一愣，但她接下来话锋一转，却是相当骇人，“不过有必要探查一番，因为这是诺曼·汉卡克的临终遗言。” 第88章 混沌夜040 还有些细节慕景没有说，这句遗言是发送至她个人终端上的信息。 字面意义上遗言，因为当收到的时候，发送者本人已经辞世一个小时以上了。 而发过来的文本质量也是相当堪忧，其主体是一个坐标——慕景已经将它设置为此行目的地，用绿点标注了出来。 慕景相信这才是诺曼本来打算发送的东西，但他大概是来不及编辑，而是从某篇资料里截取出来的，因为仓促，坐标的前面多截了一个句号，而后面还多了……半个标识。 尽管再也没有可以验证的办法，但大致的情形是可以推测出来的，信息的发送时间十之八九就是诺曼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比宋以轩开枪的动作也只是提前了一两秒。 但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诺曼不仅在截取内容的时候出现了小失误，而且他大概不小心误操作了延迟发送，以至于一个多小时之后内容才传递给慕景。 r博士战战兢兢的问，“诺曼想让我们去这个地方？” 不怪他紧张成这个样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理论是不能套用在诺曼上将身上的。 况且绿点所代表的位置也十分古怪，依然贴着第零区的边缘，尽管他们还没有去，但能够想见肯定也是一片冻土荒漠。 陷阱的味道着实太浓烈了。 “诺曼没来得及说出他的希望。”慕景语调平板的回复。 r博士变得更加理直气壮，“那我们就更加没有理由去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此刻的他浑身抗拒，似乎全然忘了之前是如何死乞白赖非要跟着来的。 慕景转回头看了对方两眼，有些无奈的叹气，“你再不想去，也没有选择，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岭中。车上好歹还有供暖设备，如果是在露天环境之中，要不了几个小时你就会变成人形冰棍。不要期待救援，你的到来是一场意外，第零区的守卫根本不会想到搜索r博士的定位。” 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威胁，可是条分缕析的陈述远比威胁的力度更大。 然而，慕景只说了博士没有选择，却没有说她自己。 不过r博士自己却想明白了一个疑点，之前一直隐隐觉得慕景的决定挺奇怪的，她仿佛突然产生了要亲自前往第零区看一看的念头。慕景又不是那些说风就是雨的小姑娘，她不管做什么都是有根有据。 但这次的根据竟然是……诺曼的遗言。 诺曼·汉卡克活着的时候不见得对慕景有多少影响力，倒是死去了，仅仅一条信息就把她指使的团团转。 真是阴魂不散。 无比愤慨的r博士酝酿了一下，准备来一场彻彻底底的谈话，非要打消慕景的念头不可。 可是，语言都组织好了，却不小心瞥见了她侧腹的一片暗红…… “血？！”r博士被吓的变了调，“你受伤了？” “降落冲击的过程中，被迸射的机甲残片刮伤的。”凯撒代为回答。真不是人工智能有意越俎代庖，实在是因为类似的问题别指望能从慕景本人嘴里获得答案。 坠落冲击、迸射残片、被击中、伤口……此番情景单是假想，就已经将r博士吓得面无人色。 相比起来，受伤的慕景本人却好似没事人一般。 不，也不能说全然没事，慕景的脸色就比平常还要更白，原来那不是故意冷着脸，而是失血过多的苍白。 由于被衣服遮挡，看不见伤口具体的情况，但从她脸色上也可以推测情况必然糟糕透顶，被迸射的机甲残片击中，一般人一条命也就交代进去了。r博士忍了又忍，已几句话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你怎么能这么硬撑呢？” 蓄势待发的凯撒终于等到了插话的机会，“将军，我也认为你这样继续撑下去不是好主意。根据计算，我们到达目的地还需要大概一小时三十二分钟，你不如趁着这个时间休息一下。” 至于驾驶的工作，凯撒完全可以代劳，再不济了还有地面车的自动驾驶功能。 问题不在这方面，真正暗藏隐患的是路上可能会遭遇的一切，又不是治安良好的大都市，谁能保证可以平平安安的到达目的地？ 所以r博士判断慕景肯定不会接受“休息”的建议。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短暂沉吟片刻，居然说了一个“好”字。 随即她吩咐凯撒，一旦有异常情况，立刻叫醒她。同时从储物箱里翻出一个简易医疗箱，从里面找出一板急救胶囊，干吞了两颗。这类药物具有止血、消炎、退烧等综合功效，尽管远远比不上医疗舱，但好过没有，毕竟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还是太短，辅助药物作用效果会好一些。 做完这一切，慕景把椅背放倒，真的睡了过去，只是一两分钟的功夫，她的呼吸已经变得轻缓低沉。 经过前线洗礼的，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必须学会的技能之一就是随时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条件下，只要给了休息时间，必须保证随时入睡。 慕景老老实实的休息，反而有些不正常了。r博士回头看看凯撒，认定人工智能和自己同样焦虑。 中将阁下会同意休息并付诸行动，当然不是他们劝说的成果——况且他们还没怎么劝呢。她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因为有必要。 换言之，伤势真的很重，如果不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很难应付接下来的一切。 一位老头和一个人工智能，加在一起也不能理解将军们轻伤不下火线的行事作风，只好面面相觑，双双叹气。 消炎退烧类的药物往往会添加镇定成分，在药物的作用下慕景的精神被放松，尽管不能进入深睡眠，但已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思绪浮沉之间，别的事物都变得朦朦胧胧，看不清轮廓，唯独一个意象变得格外清晰。 更准确的说，是半个。 被诺曼不小心截取的半个标识。 黑与红的线条所构成，好似半把剪刀，也有些像单片残破的翅膀…… 慕景自认此生与感性无缘，也缺少丰沛的想象力，之所以能从这些并不完整的线条中想象出各种形状，是因为……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 对于自己肩胛骨中心的标识究竟代表什么含义，她当然会忍不住不断的想。 不会认错的，不要说诺曼截取了半个图案，哪怕只是图案的一角，她也不会认错。 任何人也不可能认错自己身上的东西。 r博士之前的狐疑不是毫无道理，别管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诺曼，都不可能对慕景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诺曼自己肯定想不到，居然会无心插柳柳成荫，临死前手抖的误操作将慕景引导去了他希望她去的地方。 今日大概是慕景的黑暗日，一路上没有一件事顺利不说，连短短的休息时间竟然也被中途打断，满打满算也才睡了四十多分钟。 凯撒唤醒她的声音并平常还要更加轻柔，仿佛不忍心。 慕景感到一阵头痛，并不剧烈，倒像是一把绣花针在脑子里扎，绵绵密密的疼。这让她短时间有些不清醒，眯着眼睛四下眺望，依然还是黑白灰的冰原景象。 “有什么问题？”她问凯撒，对方会打断她的休息，必然是发生了某种变故，即使肉眼看不出来。 “扫描发现了能量体。” 冰雪和石头是不会散发能量的，能引起凯撒注意的能量，要么来自于人，要么来自于器械或武器，诸如机甲之类。 第零区的守卫终于发现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姗姗来迟？ 慕景坐直身子，迅速调整状态，沉声发问，“能量数值有多大？” 不算有难度的问题，发现异常能量的同时，凯撒就应该计算出数值才对。然而他却停了两秒才回答，“还在计算中，但初步估测，不会低于小型城市的能量值。” 第89章 混沌夜041 “不低于……什么？”r博士吭吭巴巴的问。心说——完了，之前连续的冲击，不仅引发头晕症状，而且八成还影响到了他大脑的听力区，居然出现了幻听。 别是真的傻了吧？ “不低于小型城市的能量总和。”凯撒又重复了一遍。 好了，由此证明他的听力没有问题，脑子也没有坏。不过r博士认为，就情况的好坏而言，还不如傻了呢。 他有些无助的请教慕景，“你的人工智能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能帮忙翻译一下吗？” 垂死挣扎的意味太明显了。 如果是自己的属下，慕景才懒得理会，任务进行到半途才意识到危险，早干嘛去了？可r博士只是她的朋友，而且也不是当兵的，他对情况估计不足，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慕景并没有惯着他，让他沉浸在一切很安全的放松状态里，而是据实相告，“有一个城市的能量，也就是说，前方有一个城市——一个不属于官方记录的隐秘城市。” 旁边的凯撒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但又觉得自家将军并没有说错。除了语调带点讥讽之外，内容都不算夸张。人工智能不会把“一个城市的能量”与“一个城市的存在”画上等号，但是对人类而言，两者差不多就是同一个意思。 “这个地方……荒郊野岭的……城市……没有记录在案……”可怜的r博士，连完整句子都不会说了。 慕景抬了抬胳膊，不是为了活动，而是试一试伤口的状态，依然还是火辣辣的疼，不由的皱起了眉。烦躁的心情让她的措辞更加尖锐，“上面把第零区围成一个铁桶，守得如此严密，总需要一点理由。” r博士被彻底吓坏了，不仅声音，浑身都跟着抖，“你的意思是……高层在冰原建立了一个秘密城市？” 也不知r博士是怎么回事，别人都习惯以数字代指区域，他对于别的区也随大流，可是每每提到第零区，每句话都不离“冰原”二字。 如果说是对于冰原科考的执念，那这执念未免也太深了。 慕景轻声笑了笑，但笑意却根本没到达眼里，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锋芒毕露的冷酷，“要么是高层，要么是有人避开了高层的眼线在这里建城——两种可能，你更喜欢哪个？” r博士哑然，哪个都不喜欢。 也根本接受不了。 慕景仿佛善心大发的给博士留足了消化的时间，没再说话，而是从之前的医疗箱里翻出一瓶止血喷雾，不过瓶里的药剂已经被消耗掉了一半。 她旁若无人的将侧边的衣角掀起来一截，把衣角叼在嘴里，以防布料滑落下去。然后打开喷雾阀门，一阵乱喷。 r博士无意中瞥了一眼，出于礼貌赶紧移开目光。但那一眼看见的东西已经非常吓人了，慕景侧腹上的伤口被绵密的喷雾泡沫遮挡，看不清究竟有多长多深，可是这么多止血剂用上去，居然还在不断渗血，相当能说明问题。 而且还看见了已经成凝固状的泡沫，也就是说，之前慕景已经用过一次止血喷雾——r博士怀疑是在她唤醒自己之前便处理过伤口了。用止血喷雾来处理外伤的手段并没有错，效果不佳，只能是因为伤口本身过于糟糕。 “我必须下车了。”慕景处理完，开口宣布。 r博士敏锐的发现，她说的是“我”，而并非“我们”。连忙追问，“那我呢？” “你坐车原路返回，有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正式守卫’再迟钝也该发现坠毁的机甲，你返回之后只要说自己是因为受到袭击才不得不坠落于此，而且你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会给你提供最妥善的救助。” 慕景特意强调“正式守卫”四个字，是为了区分前方秘密之城里的那些，起码应该是军方正式记录在册的人员。在纪律面前，他们不会对r博士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哪怕真的把他视为奸细，也会给他最低限度的俘虏待遇，至少死不了。 而之前之所以没有如此打算，是因为慕景还需要这辆唯一的地面车。毕竟在冰原上要前往某个目的地，单靠步行与主动求死没什么区别。 诺曼临死前还不忘交代的地址，确实有亲自前往看一看的价值。 然而慕景错判了一点，她顺利成章的以为那个地方是官方的特别设施，出于某种理由而从冰原的核心区分离出来。可是一路走来，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那地方并不属于官方，或者说，明面上是肯定不属于的。 迫降之后也过了许久，至此没有遇上一名守卫，并非是他们运气好，唯一能够说的过去的理由是——正式守卫都被调离了。 军队中出身普通的寻常人占了很大比例，当然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不该存在的秘密。 唯一的误判让慕景把r博士带到了这里，如今又不得不想办法把人打发回去，还要竭尽全力确保他的安全——自己造的孽，再郁闷也只能自己承受。 可是，慕景这边交代着，对面的r博士却一个劲儿的摇头，频率之快，幅度之大，让人不由担心他会把脑袋摇下来。 慕景强迫自己保持耐心，“你不用担心，地面车上都有行驶记录，回程时用自动驾驶就行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r博士还在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不回去。” “你不……”慕景差一点当场喷火，但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摇头，“你听我说，事情远超我的控制范围，我无法再确保你的安全。” 连她本人自此都要换成单兵潜行的模式，尽管每前行一步都会变得异常艰难，但也最大限度降低了被发现的可能。 r博士这下不摇头了，语气却变得格外坚定，“不用管我，从参与你的‘紧急迫降’计划开始，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不管怎么说，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还是有能力为自己行为负责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劝也没什么意思。慕景皱了下眉，动作有些粗暴的储物柜里翻出两双“雪地靴”，将其中之一扔给r博士，“套在鞋子上。” 这其实是一种雪地行走的军用装备，最大的功用就是防滑隔湿。否则以他们原本的鞋子，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不了五十米连鞋带袜子都会被雪水浸透，切身体会掉进冰窟的感受。 r博士比之前还要更加老实听话，知道自己的跟随完全违背慕景的想法，穿上靴子之后，不会扣搭扣，却也不敢向慕景求助，只好将目光投给凯撒。 在人工智能的观念里，工作不分贵贱，非常乐意的帮博士解决了穿戴问题。 慕景当然看到了他们两位的小动作，但什么都没管。认为r博士能老实一点是好事，既然非跟不可，那么最好事事都听从她的指挥。 有了雪地靴的辅助，可路还是那条路，并不会变得平坦好走。尽管慕景已经降低了速度，但r博士为了跟上，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前面的背风处，休息十五分钟。” r博士听到此话，简直如蒙大赦。 所谓的背风处，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山坳，凯撒以变形功能弄出一块勉强够两人坐的防潮垫。不过这种条件下，挤着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暖和。 r博士是一副恨不得屁股生根，坐到天荒地老的瘫软模式，可慕景却没有闲着，她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巴掌大的探测器，设定好路径之后，将它们放了出去。没错，她还负重背了所能搜刮到的一切有用物品。也多亏了常年坚持不懈的锻炼，迄今为止好歹还能撑得住。 决定停下来休息，也不全然是顾及r博士的身体状态，而是越接近“隐秘之城”，行动越需要谨慎。 凯撒不仅是如今最贵重的装备，而且他本身也是不可或缺的战力。能量当然不能无节制的消耗在全面扫描上面，为此，尽管袖珍探测器功能有限，也不能不用。 不过r博士倒是挺信任这玩意儿的，满怀期待的问，“这就能提前探测到前路上一切危险吧？让我们能够有效的避开所有麻烦？” 还是典型的实验室思维，设计一个模拟场景，将研发出的产品放在其中测试，观察并记录功效。似乎只要产品能通过检测，放在现实环境中也是同样好使似的。 慕景用“你是不是在做白日梦”的眼神看着对方，心平气和的措辞，但却讽刺意味浓烈，“以当前的地域范围来进行初步测算，要提前探测一切危险，至少需要一百个这样的探测器。我们所拥有的百分之二要能探测成功，不仅需要运气确保没有走错方向，而且还要祈祷被探测的目标是瞎的。只有瞎子才会对突然出现的探测器视而不见，而不会反向探测，顺藤摸瓜找到我们。” r博士越听越傻眼，后半已经被吓的面无人色，“你的意思是，探测器有可能会暴露我们自己？” 第90章 混沌夜042 不是有可能，而是可能极大。 为了避免把博士吓晕过去，慕景忍住没说。 三观俱碎的r博士简直要疯，“那为什么还要放出探测器呢？” 凯撒似乎对这个话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即提出自己的推测，“将军是在‘钓鱼’吧？探测器是放出去的‘鱼饵’。” 慕景不置可否。 r博士越发不能理解，就算是为了引人上钩，但也没必要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放饵吧？地面车上难道就不能放探测器？起码车上有暖气，有舒适的坐垫。 凯撒继续发散思维，不过人工智能毕竟没有想象力这种东西，思维再怎么发散，也是围绕逻辑上下波动，“还是说，将军你在赌运气？尽可能降低行动的存在感，看是否能够探查出一点东西。不过，再次请容许我提醒一句，将军你的运气向来不太好。” 凯撒当然只是陈述事实，就事论事，没有人类明嘲暗讽的那一套，但架不住有些情况下事实比讽刺更加打脸。 慕景没好气的狠狠瞪了人工智能一眼，不过没有说话。凯撒跟了她这么多年，日复一日的记录她的言行，数据的积累终究没有白费，两个猜测都说中了。 至少，说中了很大一部分。 至于剩下一点打算，不仅违背行为模式，更加违背常理。凯撒也好，博士也好，都不可能看穿。慕景自己都只是随便试一试，从未指望过真的能得到什么结果。 但不管是旁人的猜测，还是自己隐秘的心思，在事实面前都只能让步，现实没有那么多如果，只有一个结果。 没错，警报来了，探测器被截获的警报。 探测器的通信信号同时关联在慕景的终端和凯撒身上，尽管两人都将警报调成了静音，可相互交织的红光还是相当触目惊心。 “这……” r博士艰难的吞了口唾沫，“从探测器放出去开始，过了还不到十分钟吧？” 慕景瞄了眼终端上显示的时间，“确切的说，是8分12秒。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说明什么？”r博士愈发忐忑。因为他很了解慕景的思考习惯，特别是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情况下，对于形式的预判都会考虑最坏的情况。她说比她想象中还要快，这什么意思？比最糟还要更糟？ 慕景率先一步站起，没什么起伏的道，“说明对方的警戒水平远超常规。” 巴掌大的两个探测器，放出去刚过八分钟就被捕获。若是单靠运气，那可要堪比瞎猫碰上死老鼠的概率。如果不是撞大运，那么就只能说明对方的监视网布的很密，到了苍蝇都飞不进去的程度。 别的地方不说，单是一区军部，雷蒙德掌权的时候也没能把监视网布置到如此夸张的程度，因为这东西既耗财力也耗人力，效益比太不划算了。而当慕景接手之后，一区军部外围的警戒就更加松散了，警戒线内该怎样是一回事，可线外的范围，她始终认为那是属于老百姓的，既然不属于军事禁区，就不应该限制正常人的正常生活。 然而，这么一个不该存在的，隐匿在茫茫冰原上的秘密之城，守卫竟然比正规军事设施还要严格，根本就是不能细想，一想就能吓死一堆人的事。 慕景的反应太过冷淡，从她身上找不出一丝惊讶的成分，再次证明r博士的推测——对于探测器被截获的结果，她早有预期。 或许时间比她设想中要早一点，但出入应该不大。 r博士越发不明白了，“早知结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做？真的是为了自投罗网吗？” 慕景叹了口气，尽可能维持耐心，“你说我‘早知道’，也没说错，的确是我猜测中的一种可能，如今通过实践得到了验证。我不否认自己在冒险，但如果不冒这个险的话，我们对于秘密之城的情况永远只能停留在假象的范畴，没有意义。” 尽管不见得真的接受了对方的说法，但r博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景继续，“不管是常规战场还是突袭，之前都必须做一件事，派出侦察人员。侦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眼下我们没有别的人手，危险也只好我们自己担了。” 差不多也就解释成这样，再多的话，只怕又要将老博士吓的瑟瑟发抖。 之前慕景也说过了，情况的发展已经超出她的控制。当她决定按照诺曼给出的坐标，亲自去看一看的时候，那会儿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凯撒探测出的能量值，说实在的，把她都吓住了，说不害怕绝对是骗人的。 可越是恐惧，她越是渴望继续。 诺曼发过来的半个标识像极了童话里女巫送给白雪公主的红苹果，即便知道里面藏着剧毒，但还是忍不住被它鲜艳的外表所诱惑。 慕景甚至怀疑过那标识并非诺曼手误，而是故意发给她的，之所以只有半个，用的是欲擒故纵的那一套。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诺曼死了，她也踏上了冰原，再追究起始的动机也改变不了什么。 反正已是孤注一掷。 尽管慕景在言语上多有收敛，但r博士还是吓的够呛。他倒也不是后悔跟着一起来，只是……有点接受不了慕景这种人手不够，就把自己送上前吸引火力的做法。 慕景看他两眼，大致猜出了他此刻的想法。不过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并没开口。 其实有不少人都对慕景的行事作风有所误解，认为她身上具备类似赌徒的疯狂气质。她没法否认自己那些极端行为，毕竟有凯撒的记录为证。可有一点却需要申明，她选择冒险，并非是因为她喜欢，只是判断那样做最适合。 拿眼下来举例，发现秘密之城其实是许多巧合累加的结果，在整个过程中，哪怕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次抉择稍有偏差，那么，永远都不会有冰原之行。 而慕景最担心的是，倘若本次无功而返，今后也将永远不会再有冰原之行。 所以她一开始就彻底放弃了稳妥的方案，为了不断接近核心秘密，以至于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激进。如果有些东西只有靠赌才能拿到手，那么，当一回赌徒也没什么。 只能怪凯撒的乌鸦嘴，对于她运气的评价当真是分毫不差，放出探测器的时候她明明预设了好几种可能，但到头来给她的果然是最糟糕的一种。 慕景实在没有力气多抱怨什么了。 先离开这个避风处再说。 但是，离开了之后又该去哪里呢？ r博士一边跟着前行，一边从常理推测，认为他们此刻要么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么原路返回，说不定能在秘密之城的守卫找过来之前先一步回到地面车上，有了车子代步，逃脱的可能性会更大。 可是走了一段，r博士发现不对了，明显是一条没走过的新路，莫非这是探测器走过的路径？他们这么跟着走，岂非要不了多久就会和敌人狭路相逢？ 难道说慕景已经破罐子破摔，暗中潜入的路被堵死了，索性自投罗网？ 胡思乱想的r博士濒临发疯的边缘，忽然听见慕景轻轻说了一声—— “终于来了。” r博士的心脏重重一跳，什么东西来了？！ 第一反应当然以为来的是敌人，然而仔细一听又发现慕景的口气并非如临大敌的状态，那是一种有些难过的语调。 r博士茫然的吐出两个字，“什么？” 慕景指了指自己的面颊。 在她的提示下，r博士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的脸上的确有一种毛刺刺的感觉。 其实不光面颊，裸露在外的手背上也是类似。 要说感觉多明显，那倒真没有，然而r博士对此非常了解，算得上实验室中的常态了。 “凯撒张开了‘力场’？” 力场的种类也分了很多种，不过就当前的情况而言倒是也无需多问，肯定是为了隐藏效果，屏蔽敌人各种侦查手段。 r博士比较关心的是，“凯撒，你剩余的能量能支撑吗？” 人工智能回答问题的方式只有一种——遵循诚实原则，“博士你误会了，力场不是我张的。” “不是你又是谁？”这一点只能请教慕景，因为她还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 慕景却用提问来代替回答，“你难道就没有假想过是什么人恢复了机甲远程连接，把我们从宋以轩的手里捞了出来？” 第91章 混沌夜043 “啊？”老实说，r博士真没想过。在整个迫降的过程中，他完全就是一个被人操纵，慕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提线木偶，那里还顾得上自己的想法？ 虽然之前没想，不过此刻r博士倒是有点明白对方未说完的意思，“难道那个人又一次出来救我们了？” “你自己看吧。”慕景冲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r博士猛的转头，当即看到了非常奇异的一幕，一辆重型雪地装甲车凭空出现。 字面意义上的“凭空出现”，r博士清楚的记得，那里本来是一块空无一物的荒地。然而此刻却出现了一辆庞大的，一看就知道专业化程度非常高的雪地装甲车。 如果不是自己眼瞎，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辆装甲车张开了屏蔽力场。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便能确定刚才皮肤上感受到的毛刺感来源何处，他们被这辆装甲车纳入了力场范围内，因此彼此之间才能可见，但从外面，甚至于从各种先进的侦察设备上，他们连人带车都是不存在的。 这是一个被人为隔绝的空间，进入其中，算是从悬崖边捡回了一条命。 可与此同时也不能忽略，发生在屏蔽力场里的任何事都不会被外界发现，实在是杀人埋尸的绝佳场所。 r博士无比惊惧的看了看装甲车露在外面的炮口，深切的感觉到自己今日在送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然后他又下意识的偷觑慕景的面色，想看看她会怎样面对。 恢复机甲远程连接，因此救了他们一命——这只是慕景的猜测。 当他们被秘密之城发现之后，及时给他们罩上屏蔽——这更是建立在猜测之上的猜测。从概率学的角度，数值低得都没必要计算。 以慕景的行事准则，想必不会轻信吧…… 不，她信了。 尽管她脸色阴沉的快要下雨，可脚下的步子却一点儿都不慢，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着装甲车的方向走去。而那些被r博士所忌惮的，能将人瞬间轰成渣的炮口则仿佛死了一般，半垂着一动不动，莫名的给人一种蔫头耷脑的颓丧感。 当慕景走到距离装甲车仅剩下三米的位置上，好似启动了什么程序，正前方的车门悄无声息的滑开。 都到了这一刻，慕景总算想起自己还有个同伴没跟上来，回头去找，正好看见了r博士无比夸张的目瞪口呆。 她勾起唇角，笑的极为讽刺——不过r博士还是敏锐的发现，她此刻不快的情绪并非针对他。 也不知道是在针对谁。 慕景道，“现在惊讶还早了点。真正会吓你一跳的事，还在后头呢。” ——分割线—— 尽管还是沿用了“装甲车”这个名字，但构造方面与古早地球时代的那些早已是天差地别。 别的不说，单是车内的空间，百年前的装甲车只会让人联想到“逼仄”二字，如今的却只能用“舒适”来形容了。 首先车内有一个与驾驶室合二为一的小客厅，说是会客室也行，容纳五六个人在里面开一场战术讨论会，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另外考虑到长期作战需要，驾驶员身心健康的问题，里面甚至还配备了卧室和淋浴间，不过面积都不大就是了。 r博士上车之后，首先踏足的就是这间小客厅。 慕景当然比他先到，不过上来之后，她就不肯再前行半步了，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 r博士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向内张望，只是一眼的功夫，便明白了何为慕景提醒过的“真正会吓你一跳的事”——说实在的，慕景的描述过于委婉，这岂止是吓一跳，而是几乎要把他当场吓死了好么？ 秦湛，没错，应该是叫这个名……哦不，他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慕景那个明星男朋友吗？ 他怎么会坐在雪地装甲车中？ r博士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他甚至想出了一种解释——难道这家伙是被抓来的俘虏？ 除了倒霉被卷入之外，r博士实在想不出一个大明星还能因为什么理由与军用装甲车扯上关系。 可即使是唯一的解释也马上被推翻了，因为r博士亲眼看见秦湛的坐姿是那般放松——尽管他面色沉郁，可坐姿却是自然放松的，至少看不出任何被胁迫的迹象。 如果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那挂在秦湛右侧耳廓上的玩意儿就是铁证如山了。 那并非什么寻常可见的耳麦，而是一个连接装置，用来连接驾驶员与装甲车的。 装甲车的驾驶系统没达到机甲那种全部由精神力操纵的程度，使用精神力的部分大致上只有一半，这也降低了对驾驶员精神力阈值的要求。对于欠缺的部分，则要靠这种状似耳麦的装置来进行弥补。 秦湛都戴上独属于驾驶员的连接装置了，他是以什么身份坐在这里的，还用多说吗？ 从安全的角度来说，这应该算是好事。在荒郊野岭中捞了他们一把的，不仅不是敌人，而且也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起码知根知底…… 知根知底……r博士忽然意识到这个词放在这里也有点不对。 他也不知道具体怎么想的，或许是太紧张了，气氛压的他喘不过气，下意识的抬手扯了扯前面慕景的袖子。 复活的雕像一开口就往外掉冰渣子，“怎么，不打算继续躲躲藏藏了？” 尽管没有点名道姓，可被针对的那位半点儿都不敢含糊，满脸苦笑的道，“不藏了。” 之前那幅阴沉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好似换了一个人，如今就着可怜巴巴的表情，好似那张狗腿子的皮又回来了。 然而，哀兵策略第一次失效，不仅没有引起慕景的心软，反而更加拱了一把火。慕景的眸子依然还是黑沉沉的，唯独一侧嘴角高高挑起，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继续演。 荧幕骄子秦大明星生平头一次发现演不下去。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但又仿佛什么都知道一点的老博士围观。 秦湛深深吸了口气，总算端出彬彬有礼的态度，“r博士是吗？一路上你也辛苦了，要不去旁边的卧室睡一会儿——寝具等物品都是崭新的，我相信你能得到良好的休息。” 如梦初醒的r博士叠声道，“好、好、好，我也困了。事实上，我困的要命。”忙不迭的就往秦湛指示的方向走去，似乎对于睡床渴望至极。他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千辛万苦来到冰原的目的，好像只是为了找地方睡觉似的。 r博士前脚进了卧室，后脚就看见门上代表反锁的指示灯亮了起来。 都说人老了会成精，尽管平常不怎么看得出来，可是该懂的人情世故，r博士全部都懂。他知道自己不好掺和其中，便以明确的态度表示——当我不存在，你们继续。 慕景：“……”微微皱眉。 秦湛：“……”笑容讨好。 两相对比之下，慕景的火气更盛。 第92章 混沌夜044 在这里插播一句，自从上车之后，凯撒便悄悄化为狼形，缩在一个角落里充电，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榜样在前，秦湛哪里还敢继续大尾巴狼似的坐着，早已从椅子上爬起来，磨磨蹭蹭的走到慕景跟前。他倒是无比渴望来一个热情的拥抱，但也害怕被中将阁下赏一个大嘴巴子。 然而某位大明星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美好了，世界上有的是比大嘴巴子更加可怕的事。 “我记得，你还欠了我一个问题。”慕景忽然提及此事。语气倒是也不掉冰渣了，事实上，压根就没有语气，与她的面无表情搭配在一块儿，共同塑造出了一具漂亮的瓷白人偶。 甚少有人见过的，慕景真正气到极点的样子。 一直备受宠爱的秦大明星更加没有见过，但求生欲在这个节骨眼上救了他一命。他又死不要脸的往前凑了凑，在避免真正挨上的前提下把距离缩到最小，以至于说话的时候呼吸都能拂过对方的面颊，“你和我还说什么欠不欠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上次约定好的问题还剩了一个，当夜慕景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步步紧逼，留下了一丝余地，老实说秦湛是无比庆幸的，甚至有捡回了一条命的感觉。 可是今日回想，他却是无比后悔。 自己蠢笨如猪，不，应该说比猪还要蠢，居然错过了那么多坦白的机会。以至于成了这么一个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开口的被动局面。 那么，就更加不能计算还剩下几个问题。 别管慕景是会一针见血直接戳中他的软肋，还是像上次一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即使一开始的态度极其强硬，最后也只是不痛不痒的擦过一个边。 秦湛可以想见，慕景即使恼火到了极点，最终应该也是不忍心太逼他的。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恃宠而骄。 情谊，出于珍重，便更加不能随意消耗。 他又进退维谷的磨蹭了好半天，终于小心翼翼的拉起慕景的手，但也不敢拉实在了，只是勾住她的小拇指。幸好慕景没有抵制，而是顺从的被拉到了沙发上。 紧接着，她的手里就被塞了一杯水。装水的是恒温容器，而里面的液体应该是特别调过的，温温热、刚刚好。 确实有些口渴的慕景也不与对方客气，端起就喝了一口。然后，她就忍不住挑了挑眉。 甜的。 蜂蜜水。 在这荒郊野岭、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也不知秦湛的心怎么这么大，还有闲情逸致调什么蜂蜜水。 慕景一边半真不假的想着，一边一口不落的把这杯蜂蜜水喝完了。她意犹未尽的将杯子还给对方，“再来一杯。” 秦湛笑眯眯的看着对方，比起之前可怜兮兮的讨好，此刻笑容中明显多了愉悦的成分，他有感觉，自己算是脱离危险了，于是特别开心。 就着这般愉悦的笑容，秦湛说的却是，“水还有，但蜂蜜没了，我出门时就带了一小管，都兑在刚才那一杯里面了。” “……”没有了还这么高兴，慕景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毛病。 大半的火气已经不明原因的消散，剩下的一点余怒未消让慕景的声音听起来又是凉丝丝的，“那我若是不来，没喝到这杯水呢？你的蜂蜜不是浪费了。” “浪费就浪费吧。”秦湛的嗓音里有一点委屈——自己心疼自己的那种委屈，“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没打算给别人喝。” 很早之前慕景就曾经料想过，自己大概会一次又一次的在某个不要脸的狗腿子面前败下阵来，而当下的情景似乎又一次证实这一预感。 心头明明已经软了下来，嘴上却格外不饶人，“大明星啊，你用来求饶的筹码可真是廉价，蜂蜜水而已，居然也只有一杯。” “这不是为了留点念想吗？” 刚才拉着慕景坐下的同时，秦湛也装作很自然的在一旁坐下，只不过在彻底抚平女友怒火之前，并不敢坐的太近。也不知道他中间用了怎样乾坤挪移的手段，表面看不出端倪，但事实上他与慕景的距离越来越近。到了此刻，两人的大腿基本已经挨在一块儿了。 秦湛也不看别的地方，只是专注的盯着对方的眼睛，“阿景，等我们回家之后，蜂蜜水、蜂蜜蛋糕、蜂蜜松饼，都随便你吃个够好不好？” 慕景心说——我又不是贪吃蜂蜜的狗熊。 她的思绪皆聚焦在“蜂蜜”上面，却忘了计较对方说的“回家”两个字。 顿了一会儿，慕景也意识到自己的纵容。由于不是第一次了，她更加明白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的道理。于是冷着脸说了三个字，“说正事。” 秦湛虽然叹了口气，但也并没有别的反应，该来的总会来，他既然开着装甲车等在这里，便已然下定了决心。唯一的问题只有一个，“我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慕景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与他四目相接，“看样子，你瞒我的事情真的不少。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算账。还是先说说眼前，就这几天，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只是一个开头就把秦湛问的臊眉耷眼的，他微微地底下头，目光却没有挪开，而是透过睫毛缝隙一眼又一眼的瞅着对面，“我在你机甲的系统里开了一个后门。”近距离观察之下，慕景刚刚皱眉，他便发现了。没敢再继续说，而是暂时闭上嘴，给对方一个缓冲的机会。 然而这句话里面包含的槽点着实太多，即使缓到明年今天也不见得能缓的过来。 慕景也不知是该斥责他的胆大包天，还是该夸奖他的手艺高超。但最后都没说，只是挑了一个更具体的问题，“动手脚的只是‘凯撒二号’？” 如果只是在一台机甲上动手脚，似乎罪名会小一点。但如果这么说了，鬼都不会相信。 毕竟慕景名下的常用机甲就有三架，而且以她如今的职务，可以随便调用辖区内轻型及以下级别的所有机甲，都无需提前向总部打报告。如此多的选择，她好巧不巧偏偏挑中了“唯一”被动过手脚的。 逻辑上能说的过去？ 秦湛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你常用的三架机甲，我都……那啥。” 也就是说，归属于她名下的一个都没逃过呗。 眼看新的火苗又被点燃了，秦湛忙不迭的补救，“说是后门，其实能影响的部分相当有限，最重要的只是报警功能。我不是要时时刻刻的盯着你，我只是担心你会遇到危险。也幸好我这么做了，才能第一时间发现你与机甲发生了非主动断连。” “所以，你就帮我恢复连接了？”慕景的这个问题里其实是带了一点小陷阱的，恢复机甲连接的方式有很多种，而她只是宽泛的提了一下。 不是说非得与秦湛玩什么言语花样，只是因为那些机甲虽然挂在她的名下，可所有权还是属于军方。人生原则之一，要确保公私之间的界线。属于自己的部分，慕景认为怎么纵容都不为过，可若是涉及到军方，根据秦湛的回答，她则必须考虑应该如何向上级报告。 秦湛仿佛对她的矛盾一无所觉，只是说，“严格来说，都不能算是恢复连接，毕竟那个后门能操作的部分很少。我当时也是急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制造了一处电流短路。幸好成功了。” 慕景一听就明白其中的运行原理。 以机甲构造的复杂程度，短路的确是没法避免的问题，但通常而言影响都不会很大，只需要机甲驾驶员大致判断一下短路的部分，下达一条“局部自检”的命令就可以了。 但当时的问题在于，慕景与凯撒二号处于断连状态，在机甲的判断中，是没有驾驶员的。 少了对于自检范围的初步判定，要进行故障排查就只有两种方法——全面自查；断电重启。 无论是从能量，还是从耗时进行衡量，当然是后者更加简便易行。 如果秦湛没有说谎的话，他做的事的确不怎么困难。即使没有在系统上开后门，而只是施放一个病毒，也可以达成差不多的效果。 秦湛的回答完美的解释了一部分情况。 但是还有更多没涉及到的问题。譬如，断连是怎么发生的？航行日志上被精心篡改的数据，又是怎么动的手脚？ 第93章 混沌夜045 慕景思考片刻，用了更加不露痕迹的措辞，“仅仅制造了短路？没干别的？” 秦湛相当茫然，“也干不了别的呀。光是制造短路这点小事，在随后的重启中，留下的后门程序就被强制排除了——如今我对凯撒二号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你不信可以问凯撒。” “……”角落里的凯撒将脑袋在前爪里埋的更深，杜绝引火烧身。 几乎要被他们俩气乐的慕景不咸不淡的评价，“你未经许可在我的机甲上动手脚，到头来还动出功劳来了？” 如此功劳，秦湛哪里敢随便领受，只能在旁边赔笑。 觉得他的嬉皮笑脸着实伤眼，慕景挪开目光，转而在装甲车的内部逡巡一圈。“机甲上动手脚是担心我的安全，那开着这玩意儿跑来第零区又是为了什么，找准时间再救我一命？” 尽管从结果上来看是这样没错，但他们谁都清楚事情没那么单纯。 第零区，可是绝对的禁区。 关于在机甲上动手脚的部分，可以说是秦湛主动交代的，尽管如此做的罪名并不轻，但开口之前并没有多少犹豫。可是面对自己来到冰原的动机，他却哑然了。 他沉默的越久，慕景的心就控制不住的越凉。 她一直都强忍着不去思考秦湛为什么会来冰原，或者说，他究竟与冰原有什么瓜葛。因为不管想出怎样的答案，都让她胆战心惊。而此刻秦湛的态度，似乎会引出最糟糕的结果。 从“复杂”的角度来衡量，当前局面的复杂程度应该也是慕景平生仅见了。谁能想到，自己的男朋友，一个全球巨星，一个本该连真枪都没有摸过的平民会开着雪地装甲车在这里等她。 慕景私心作祟，认为谁都可以被卷入冰原事件，唯独秦湛不可以。可如今看来，他不仅卷入了，而且远比她想象中深得多。关心则乱不是随便说说，她确实心乱如麻。 说实在的，哪怕对面坐的是个陌生人，都不至于如此。 冷静只有在陌生人身上才能起效，什么时候对自己亲近的人也能冷静相待？ “我来此的目的，一半的确是为了你，而另一半可以理解为……故地重游。”秦湛别的不说，在圈子里混迹多年，情商确实不低，一件不仅能细想、越想越可怕的事被他这么一分为二，似乎也不再那般难以接受了。 “故地？”慕景被勾起了探知欲，她暂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追究别的，只是单纯的对“故地”两个字产生了好奇。 事实证明，单纯一点没什么不好，如果将焦点都集中在问题本身上面，也就没有功夫想东想西，心绪会平复不少。 见慕景的态度终于冷静下来，秦湛终于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他当然不愿把自己割裂在陌生人的位置上，但如果还继续站在情人的立场上，只会独断专行的将对方排除在外，在这方面，慕景与他只怕都是同样的独裁。 可是，再一次的割裂就不仅仅只是出现裂痕那么简单了。 当裂痕成了难以弥和的鸿沟，那么就只剩下分道扬镳一个结果。 情人之间出了问题希望和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也不是谁道歉就能一笔勾销的。况且他们两人早已是公私纠葛，连是非对错都成了一团乱麻的地步。 如此情况下，梳理问题当然是首先要做的。 对于乱麻般的局面，处理的方法有很多种，古人都有快刀斩乱麻的说法，只可惜这种激烈的手段对他们而言并不适用，太伤根本。于是只能采取最耗时间的笨办法，一根一根的理线。 首先要做的就是，不掺杂个人情绪，先把外在的问题解决掉。 既然慕景以近乎局外人的冷静提问，他当然要爽快的给出答案，“我是从这鬼地方出去的。” 其实这话里还存在着很大的歧义，似乎往哪个方向想都可以，也能找出一两个并不悲惨的答案。 秦湛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下一句话斩钉截铁，彻底杜绝了其它任何猜测。他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声调说到，“更准确的说，是逃出去。我是这里出品的实验品嘛。” 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塑造出来的冷静外壳，刹那间碎成齑粉。慕景只觉得自己眼眶一阵酸胀，甚至能感觉到眼角的一点湿润，突如其来，也根本不受她控制。 忽然就想起了曾经有一次亲卫不知因为什么讨论起了“人应不应该哭”的问题。当时的慕景也实在无聊，便旁听了那场无聊的讨论。 亲卫中大多是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对于哭泣的态度可想而知，不屑至极。 慕景本来也挺赞同他们的，可奇怪的是，真正让她印象深刻的却是少数反对派的意见，来自于梅田梨纱的嘲讽——你们就自以为是吧。我等着，等着你们控制不住痛哭流涕的一天！ 慕景当然没有痛哭流涕，那副尊容未免也太难看了。她甚至能肯定眼泪也没有真的落下，只是突然而起的心疼让她红了眼眶。 不过，有人的眼睛比她更红。 秦湛倒不是心疼自己，这么多年，不说彻底麻木，也是差不多了。他不过是亮出自己的一双红瞳——如此做的动机非常可疑，与其说是增加所言的可信度，倒不如说是另类的自虐，他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退路都斩断一般。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那双红瞳是长在别人脸上似的，“这个，拍电影出事那晚你已经见过了。” 慕景的确见过，虽然只是通过摄像镜头。 她曾经以为，只要是自己见过的东西，便能接受。军中的每个人都知道红瞳意味着什么，即使秦湛的红瞳与别人不太一样，但慕景认为自己并不在意那些细节。 认为，终究只是认为。 亲眼所见，与隔着摄像镜头的感受，竟然是天差地别。 “为什么……是……双瞳？”眼部的酸涩蔓延到了喉咙，嗓音哑的连慕景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什么。 “这个么，我也不清楚，毕竟不是搞研究的。只能猜测，或许冰原和军方实验室不是一个路子吧。” 方向不同，方法也不同，最后出来的结果南辕北辙，也是能解释的。 但慕景总觉得对方有些避重就轻——没有什么证据，纯粹只是感觉。 秦湛微微笑了笑，“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精神力方面有没有变化？” 论起对慕景的了解，秦湛自认第二的话，只怕也找不出第一了，一个带点戏谑意味的问题顺利将慕景的注意力转开，虽然不见得被彻底忽悠的忘了初衷，但有关精神力的问题也的确是她在意的。 毕竟，在人类的诸多能力中，精神力一直是最为特殊的一种。不能说古人缺乏精神力，但这方面的潜能的确是伴随着基因实验才被开发出来，并且真正投用应用的。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精神力最大的应用就是在机甲驾驶上。 在各大军种中，机甲驾驶员应该是前途无量的一类，这一点从每年军校机甲驾驶系备受追捧的状态中就可见一斑。 可不管如何风光，其本质却是不变——机甲归根结底依然是兵器。 杀人的兵器。 慕景自己身为职业军人，手上难免沾血。但她真不希望秦湛也有类似的经历，杀人……不管杀的是谁，哪怕是恶贯满盈的罪犯，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亲手抹杀了一个生命，个中滋味其实并不好受。 秦湛维持着微笑，说话的角度相当特别，“其实，精神力的作用并没有传闻中那么神奇，尽管很多人都将精神力阈值高的人视作天才，但其实只要看了你的例子，就知道那一个标准并不能说明什么。军中精神力阈值95以上的人应该不少吧，可是中将才有几个？” 在摊牌的空当里，某些人狗腿子的特性依旧不改，变着花样把自家女朋友好一通夸。 尽管不至于被迷魂汤彻底灌倒，但好话人人都爱听，尤其这些话来自于在乎的人，却是让人无比熨帖。 试问，慕景没有发现被秦湛特意避开的细节吗？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毫无觉察？ 第94章 混沌夜046 由基因实验而起的问题，到了最后，都会顺理成章落在精神力提升上。因为军方也好，其他一些野路子实验室也好，砸进去巨大的金钱与人力，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提升实验品的精神力。 这些不仅在军方的实验数据中有所证实，另外从慕景前不久才端了的汉卡克家族留下的庞大材料中也能看出不少端倪，搜刮无数可怜人进行残酷的实验，提升他们的力量，打造一批精神力阈值高的吓人的机甲战士，汉卡克家族野心昭昭。 作为诺曼·汉卡克临终遗言的接受者，慕景并没有对那位产生多少同情。她依然冷静而客观，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近乎冷漠的态度，才让慕景回想起了一句很关键的话—— 一个组织必须永远遵循自己的初衷，若是背离，不管取得怎样的成功，从本质而言都是异化。 异化。 这个词细想起来，真是相当微妙。 很多事情单独割裂开，零零碎碎的其实并没有太多深意，可一旦串联在一块，譬如说“异化”与刚才秦湛说过的“冰原和军方实验室不是一个路子”，这就让人不得不深想了。 如果假定军方与冰原之中有一个是所谓的“初衷”，那么究竟是谁背离了谁？ 谁又是衍生出的“异化”？ 如果说对于秦湛精神力改变的问题，慕景只是不忍心问。那么关于追究冰原与军方彼此联系或背离的问题，她则是有些拿捏不准该不该问了。 慕景紧紧抿着唇思量了好半晌，才终于道，“好了，我也容忍你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废话，下面好歹说一件正事吧——你来冰原，还开着这玩意儿，究竟要干什么？” 这玩意儿——慕景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指的当然是这辆雪地装甲车。 从杀伤力的角度，装甲车当然远远比不上机甲，单兵的不说，但哪怕是小型机甲，其火力与装甲车就不在一个级别上。但是，装甲车也分了很多种类，像这种专供冰原环境使用的特种装甲车，民间工厂铁定是造不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慕景甚至怀疑秦湛是不是抢劫了军方的兵工厂。 她提问时，下颌是微微扬起的，尖尖的下巴，线条漂亮极了。还有带出来的一小段雪白的脖颈……秦湛只觉得她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根本是敲在自己的心坎上。 中将阁下还没有怎么使用刑讯技巧呢，他便已经缴械投降了。 秦湛没怎么过脑子的就回了一句，“我是来给你当司机兼打手的。” 有句俗语是“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其流传甚广并非毫无理由。事实证明，随口而出的话当真会惹祸，哪怕那句子带着讨好的意味，结果也不能改变什么。 慕景呵出一声不咸不淡的笑，“看样子你很清楚我最缺少什么，千里迢迢赶来雪中送炭了。” 秦湛正要点头，刚一动作，忽然意识到不对，动作僵在半途，脖子凹出了一个无比别扭的造型，“呃……” 慕景没有停顿，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直接扔出一句，“监视我多久了？” 这个问题挑在这个时机抛出来，实在堪称快、狠、准，见血封喉。 秦湛活似被人掐住了脖子，连单音节都发不出来，张大了嘴，傻在原地。 他想否认，任何人在这种时候本能的反应都是否认。 可是刚刚才承认了他对慕景当前的处境了如指掌，知道她缺少代步工具，缺少具备战力的人手，甚至还知道她被秘密之城发现了行踪正陷于危机之中，出现的无比及时，当场演绎了一幕英雄救美的经典戏码。 戏码演绎的太成功，分秒不差恰到好处，以至于秦湛怎么也做不出当场否认的事。 那太打脸了，他怕疼。 对方目瞪口呆的蠢样子也挺好看的，而且是他绝不会显露在屏幕上的表情，算是慕景的私人收藏。 她一边好整以暇的欣赏，一边催促，“说话。” 若是有话说，秦湛自认也不至于变成傻子，他憋了半晌，也没憋出什么有意义的话，只是嗫嚅道，“我错了。” 即使心软，慕景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她正色道，“监控现役联盟上校及以上级别的将领，是可以上军事法庭的。” 我不怕上法庭，我只害怕你的宣判——这虽然是秦湛的真实想法，但说出口似乎又有些……便忍住了。 见他沉默，慕景便说，“行了，把驾驶权限给我。” 秦湛没动，倒不是舍不得权限之类，而是太容易猜到她会拿到权限之后会做什么了，“准备把我和r博士关在一起？抱歉，我得提一句，我和那位没有什么交情，只怕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慕景没好气的回道，“谁管你们有没有共同话题。” 尽管慕景一直避免让秦湛与r博士过多接触，不然的话，拍电影那夜就该让博士给他做个全面检查，看看红瞳是怎么回事。但眼下条件有限，装甲车不比机甲，能够给他们每个人都弄出一件足够安全的单人卧室，那么只好把他们打包塞在一块儿。 秦湛睁眼说瞎话，“阿景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是尊老爱幼，肯定招架不了老人家，他如果缠着我问，我肯定什么都交代了。” 剔除掉存疑的部分，但“缠着”两个字倒真是提醒了慕景，其实r博士也曾经不止一次提过要求过，希望能亲自检查秦湛的红瞳，每每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倒不是说她对r博士本人有什么意见，而是顾忌他的身份，毕竟是军方实验室的主持人。如果没有在秦湛身上发现什么异常倒也罢了，可万一有什么，r博士是向上面汇报呢，还是隐瞒不报，这无疑又是一件为难事。 而且就眼下的情况来看，秦湛身上有异常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秦湛此刻半真不假说的话，仿佛也是在暗示这一点。 慕景有点烦躁的反问，“那你想怎么样？” 反正之前已经说漏了嘴，秦湛也就没什么顾虑了，“说了嘛，我是来给你当司机兼打手的，让我一块儿行动吧，会有用的，我可以带路，也可以帮你摆平麻烦。” “打手”的那部分，慕景听听也就算了，她自己才是当兵的，没有理由让一个平民——至少表面身份是平民来为她出这份力。所以不管秦湛是花拳绣腿，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对她而言区别都不大。 倒是“司机”那部分，作用有些不同。 “你认识路？”慕景问，问的相当有技巧。如果将其中的含义比作深不见底的幽潭，那么她的问题只是蜻蜓点水。 冰原辽阔，荒芜一物，道路这种东西是没有意义的，需要的只是方向。而关于这点，诺曼给的坐标已经足够解决问题，凯撒探测出的巨大能量也从侧面应证了坐标点上的确有了不得的东西。 所谓的认路是指——了解更多内情。 秦湛不是说了吗，他是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的。 第95章 混沌夜047 鬼地方——抱怨在有些特定的时候，不单纯只是抱怨，字里行间所饱含的情绪能说明很多东西。 尽管过去从来没有触及过这个话题，但朝夕相处的时光终究也不是虚度，仅仅只是三个字，慕景已经已经从中听出了浓烈的厌恶。 不，或许应该形容为憎恨。 早在接手一区之前，奉命开始调查noah实验室的时候，慕景便看过一些关于实验品的资料，对于他们的悲惨与无助记忆犹新。既然了解实验室的背后黑手是汉卡克家族，便也知道这个任务不仅困难重重，而且吃力不讨好。慕景之所以义无反顾的接下任务，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出于愤慨，她希望为那些可怜的实验品讨回公道。 对于素昧平生的实验品，慕景可以报以同情。 可是对于秦湛，她却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 是的，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当秦湛走出这个鬼地方之前，他是以什么身份在茫茫冰原上生活的。 慕景认为自己此刻的心情并非同情，原本也不该同情，只是无边酸软。 一时之间，她几乎有些不能理解秦湛。人们对于厌憎到极点的地方，一旦离开了，不要说故地重游，最好永远提都不要提，遗忘可怕的经历本来就是人类对自己最好的保护。但是秦湛不同，他不仅没忘，而且这幅驾轻就熟的模样显示出这些年来他应该也没少调查“鬼地方”。 慕景不知道在众多实验品中，秦湛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看他如今满不在乎的模样，以及多年来一点端倪都不露的状态，仿佛曾经的经历都不值得一提。 可慕景知道那是不可能，若是真的无所谓，又怎么会说出“鬼地方”这样的词。然而，这也是全部了，那么多痛苦的过往，秦湛只吝啬的透露出三个字，让她窥见一斑，却也没法刨根问底。 “算认识吧。”秦湛的回答轻描淡写。 但谁都知道，肯定不止是认识地点那么简单。 稍微思忖，秦湛又补充道，“所以我很确定，眼下不是我们前去的好时机。” 如果是别人向她分析时机问题，无论是手下的参谋，还是人工智能凯撒，她都会要求对方给出充分的理由。当然，很多时候她其实懒得动嘴皮子，只是轻轻挑下眉，对方便如同领到了圣旨般，忙不迭的开始逐条分析。 但她不能这般追问秦湛，除非他说谎，否则一定会涉及这些年他暗中谋划的东西，而不管初衷是什么，一旦带上了“暗中”的意味，总是不够光明正大。 而且慕景本身也赞同时机不到的看法。她本人也有一点布置，不过要等到真正起效，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 于是她问，“那我们要怎么打发时间？不如你再找一个话题，继续聊聊。” 慕景认为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善良的刑讯者了，居然把主动权交给了逼问对象自己选择。 当然，如此做的背后还有一个深层原因，她不想听假话。如果让秦湛自己挑选话题，总不至于谎话连篇吧。 秦湛没有说谎，他说的是，“来日方长，能够聊天的机会多得是，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你需要休息。” 慕景没吭声，反正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你伤的这么严重，真当我瞎了看不出来吗？”秦湛终于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腰侧被血染红的衣料。之前他一直避免自己看向这里，稍微多看两眼，只怕就很难心平气和的与她面对面谈话了。然而秦湛也知道，既然已经在此地与慕景见面，倘若有些事情不解释清楚，她是不可能安心休息的。 “我已经……” 某位人工智能大概觉得自己装死装够了，尽管之前的话题他一直插不上话，但关于这个问题倒是可以帮主人分忧代劳，狼形的凯撒站出来说明，“将军刚才已经服用过了综合止血片。” 正是得益于药片里消炎止血的成分才激发出慕景的本能，让她没事人一般的坐在这里，并且提出各种问题。 但是，这种状态只是浮于表面，并不能证明她真的没事。 慕景本来要说的是——我已经做过急救处理了。服药当然也算处理的一种，尽管效果有限，但她打算就那么糊弄过去。 人工智能的解释更像是在拆主人的台。 秦湛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是这样。 但他没有指责，只是柔声问道，“军方的急救药物在服用当时效果很好，可治标不治本，等药效过去了，你准备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颇有难度，难倒了中将阁下，迟迟没能给出回答。 好在秦湛自己准备了答案，“你现在需要的是进医疗舱躺几个小时。” 驾驶员权限在这种时候就显示出作用了，也没有看他怎么动作，一架医疗舱已经无声无息的滑到旁边。 慕景瞄了一眼，在荒郊野岭中还有这样的物资也实属难得，浪费可耻，于是她把胳膊亮给医疗舱，等着初步检查。 专业设备的效率就是高，两三分钟后检查单就打在了屏幕上，症状与之前预料的也相差不大，并没有伤到内脏，这应该是严格训练的结果，慕景懂得如何在危险环境中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如今看来，主要的问题还是失血，以及伤口未能及时处理而引发的轻度感染。 没有更大的问题，让人松了口气。只不过对于医疗舱开出的治疗建议，慕景却不是很满意，主要是针对最后一项—— 她指了指，宣告，“不用麻醉。” “不行。”秦湛严厉的拒绝。 其实回顾方才的情景，除了慕景刚上车时，他的表情有些阴沉之外，之后一直还是常见的狗腿模样，态度真的称得上非常好。此刻忽然显露一点强势，慕景难免愣了愣。 秦湛意识到了，收敛起态度，好言相劝，“你的伤口需要缝合，用点麻醉，你没那么难过。” 事实当前慕景也反驳不得，况且把伤口折腾到必须缝合的地步，归根结底也是她自己作的，如果及时包扎伤口并且躺下来好好休息，也不至于让伤口恶化到非得缝合的地步。 但慕景还是提到，“麻醉的剂量太大了，没必要，减三分之二。” 从来没听说过减药量是减大头的，秦湛当即不干了，“不行，最多只能减三分之一。” 慕景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仅仅只是一秒，一秒秦湛就败下阵来，“那一半好不好？真的不能再减了，一半的麻醉量也只是减轻你的疼痛感，事实上已经很难熬了。” 世间讨价还价的事多了，可是用在药量的上的，怕是只此一件。 慕景觉得非常有趣，不过也见好就收，亲自动手改变了麻醉剂量的设定，同时还不忘按下“程序锁定”的按钮，仿佛是在预防他又暗搓搓的动什么手脚。 哭笑不得的秦湛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帮她除去被干涸的血沾在伤口的衣服，又扶着她躺进了医疗舱。 或许是医疗舱的人体工学设计的过于舒适，也或许是秦湛的乌鸦嘴成真，她之前服用的止血片已经过了药效，她刚一躺下，抑制不住的疲惫依然泛滥成灾，脑袋也跟着变得昏昏沉沉，她猜测可能是伤口发言引起了发烧症状。 手臂内侧微的一刺，是医疗舱的注射针头扎了进来，紧跟着，调配好的药剂包括麻醉在内，缓缓的注入她的体内。 慕景认为硬抗也没有多大意义，索性闭上眼睛，趁此机会休息一会儿。等她醒来，还有无数需要操心的事，秦湛在其中占了很大部分。对于他刚才说的那些，不能说完全不信，却也不能尽信，更何况还有许多，被他有意无意避开的事…… 慕景睡熟了，真正意义上睡熟了。躺在医疗舱里，各项生理指标都显示在屏幕上，做不了假。 一下子睡的这么沉，应该有些出乎慕景的意料，但却在秦湛的意料之中。他低头静静看了两分钟，然后收敛心情，侧头喊了一声，“凯撒。” 变回人形的人工智能应声上前，左右变成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管针剂——没错，正是用途成迷的抑制剂。 第96章 混沌夜048 秦湛看了一眼凯撒手中的抑制剂，吩咐道，“把剂量增加百分之五十。” 凯撒二话不说的照做了。 也幸亏慕景此刻正睡着，否则看到这一幕只怕要嫉妒的要命，面对她这个正牌主人，虽然凯撒也会严格执行命令，但是执行之前总难免有一场叽叽歪歪，什么时候也能如此爽快，那该多好。 由于医疗舱的连接是现成的，于是省去了再给慕景扎一针的步骤，凯撒直接将抑制剂加入了医疗舱正在注射的药剂中。 完成工作之后，凯撒垂手站在一边，这才开始询问，“先生，为了避免麻醉过量，是不是该检测一下目前将军体内的药量？” 医疗舱给出的麻醉已经被减半，当然不存在过量的风险。所以凯撒指的是—— “你说那杯蜂蜜水？” “是的。”诚实的人工智能只会据实回答。如果换成弯弯绕绕的人类，这个时候就会开始顾忌要不要说真话，毕竟蜂蜜水是秦湛亲手端给慕景的。而且还是以自然而然的态度，谁能想到他会在水里动手脚？ 治疗程序由此多了额外步骤，全部执行完毕还是需要花点时间，权当是为了打发无聊，秦湛问道，“既然你已经检测出水里加了麻醉药物，为什么不提醒阿景？” 专属人工智能对环境的监测功能毋庸置疑，而麻醉药本来就在监测目录里——毕竟这东西一旦用过量了是能杀人的。 凯撒认为对方是明知故问，但他还是有问必答，“因为我已经启动了特别程序——s。顺便说一下，启动程序的条件不仅限于密码，还有某些特别状况。” “譬如？”秦湛仿佛铁了心要把没明知故问进行到底。 说来，s程序是他亲自植入的，密码等启动条件也是他一手设置，如今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反而一条一条的向凯撒证实。 凯撒继续发扬人工智能有问必答的美德，“譬如将军瞳色的变化。她的样子已经触发了我的警报，由此绕过加密系统，直接进入特别程序。” 而在这样的程序下，凯撒首先要执行的是秦湛预先设定的命令。 换言之，他是站在秦湛这一边的，当然不可能揭穿其在蜂蜜水里动的手脚。 “是啊，红瞳。”几经求证，秦湛终于能说出这两个字。话还是对着凯撒说的，但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慕景的脸，“连你都发现了异常，唯独阿景自己一无所知。” 秦湛垂眸凝望，眼神一片温柔，然而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如果此时还有多余的医疗舱给他也做一个检查，首先得出的结论必然会是——心律失常。甚至连带着血压，精神力数值等在内，各种指标都不会正常。 但事实上秦湛自己清楚，如今的状态已经好多了。当慕景上车的那一刻，他无意中瞥见她眼底的红光，那才真的是差一点吓得心脏骤停。 要不他怎么会用最快的速度打发老博士呢，以至于态度都不够礼貌，说到底只是不能让第二个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先生，我们还要继续瞒着将军吗？”凯撒顺着话题问下去。当然，从过去积累的数据来分析，得到回答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大概是秦湛今日受到的刺激过大，竟然破天荒的道，“看接下来情势发展，再决定吧。” 意料之外获得了回应，凯撒的话也多了起来，“但是先生，抑制剂已经加量到150%，我认为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一回秦湛沉默良久，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最后还是那句话，“先看看再说。” 人工智能再不赞同，也不会干预主人的决定，但凯撒却做了一件以前没做过的事——以往运行过特别程序之后，秦湛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进行加密，但这次却迟迟没提，凯撒以为他心绪动荡因而忘记了，于是提醒道，“先生，现在进行梅萨迪加密吗？” 加密其实是非常有必要的手段，毕竟凯撒的所属权在军方，任何一次回总部检修，数据库内的资料都会进行备份审查，除非是经过梅萨迪加密，连凯撒自己都不记得加密过的内容才有可能逃过这一劫。 秦湛当然了解其中原理，但他这回却说，“暂时不加密。” 都已经准好运行加密程序的凯撒一愣，“不加密？” “我需要你帮我看着阿景，时时刻刻看着她。” 正巧此时医疗舱处理好了慕景腰侧的伤口，正在把沾了血的棉球送入无害化垃圾桶中，秦湛看到上面暗褐色的血迹，脸色难看的好像是自己的肚子上被捅了个窟窿。况且，这伤口放在她身上真的只能算作皮肉伤，从诊疗单中来看更加麻烦的是—— “凯撒，至少有一点你绝不能妥协，不能再让她使用‘加强剂’了。哪怕精神力透支，也不行。” 秦湛太清楚了，以慕景的习惯，她一旦判断形势不利就会使用精神力强化补充剂，老实听话的凯撒根本拦不住。所以才不能加密，以此最大程度保留凯撒的自主权。 慕景任何时候都会将凯撒带在身边，有他盯着，的确可以最大限度阻止她继续做些不要命的事。唯一的问题就是风险会转嫁到秦湛身上，一旦这期间凯撒接受总部检查，会引发什么后果就真的很难预料了。 但秦湛在乎吗？ 当然不。 比起再一次看她濒临失控，引火烧身的结果轻的不足一提。 ——分割线—— 当r博士终于从那间狭小的卧室里被放出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坐了一辈子的牢。也确实被憋疯了，连一点铺垫都没有，张口就问，“我们这是要出发了吗？” “不急。”回答他的是坐在沙发一端的慕景。应该是真的不急，连她的声音都是不紧不慢的。 沙发的另一端则坐着秦湛，看这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然不像腻腻歪歪的热恋情侣，却也不像是闹翻了的仇敌。 r博士环顾一圈，发现他们两人各自端着一杯……当前的条件当然没有咖啡供应，而是一杯温水，不过这些小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闲散态度。r博士发自内心的不明白，他们方才究竟谈了些什么，怎么谈出一副下午茶的架势。 而且很显然，他们似乎还打算把他也拉下水——凯撒从一旁的保温炉上端来一份餐食递给他。 饿归饿，但r博士以钢铁般的意志力拒绝了。“我想，我们不是来野餐的！” “当然不是。”慕景一边表示赞同，一边慢条斯理的啜饮着手中的白开水，假装那是一杯值得细品的咖啡。“不过时机确实不到，与其干等，还不如乘此机会填下肚子。”说着，她又示意凯撒把餐食端给老博士。 r博士虽然接过了，但还是没有马上吃，而是瞪着慕景，非要对方给自己一个说法不可。 绕了一大圈，最着急的人居然是老博士。对这位，也不能用对待秦湛的那一套，慕景少不得要耐着性子解释，她先是调出一张全息地图，“你先看看这个。” 尽管已经按照等比例进行缩小，但地图一铺开，还是几乎占据了装甲车内的全部空间。r博士俯瞰着眼前的一座城市，目瞪口呆。 老头子此刻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凯撒之前作出的“不低于小城镇的能量值”，到底还是低估了。 慕景端着杯子站了过来，与r博士一同看，“我知道，你一看就会明白。”慕景的手指在地图上方凌空画了个圈，“这么大的范围，在不知道要找的东xz在那个角落的前提下，别说我们只有三个人，哪怕三百人、三千人进去找，也是徒劳无功。” 凯撒在一旁补充，“搜索范围太大，即使不受干扰的寻找，找到的可能性也极低。况且，我们的行动肯定不会很顺利。” 慕景耸下肩，“正是这个道理。” 他们如今最为尴尬之处在于，虽然找到了大地方，也非常明确要找的东西就在城中，但问题在于不仅不知道在城市的哪个角落，连要找的东西如今具体是什么形态都不能确定。 当然，要说这座秘密之城本身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也说得过去。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城市的一块砖头都足以证明一些问题。 但那不够。 至少不是关键。 像慕景这样的前线将领，怎么也不应该犯下遗漏关键的错误。 所以问题就来了，要寻找的关键有可能只是一块巴掌大的芯片，也有可能只是一组数据，这种东西哪怕只是藏在一个房间中，放开了让他们三人去找都不见得找得到。 第97章 混沌夜049 r博士顿时泄气了，泄愤般的揪下一大块面包塞进嘴里。感觉越吃越堵，完全无法可想。 慕景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然后才开口，“别担心，既然人不够，那么就再找点人来。” “找点人？”r博士学着慕景之前的动作，也在投影的城市上空画了一圈，“且不说要多少人才能填平这么大的窟窿，那些人要怎么进来？你那么小一个探测器，才放出去就被捕获了，被你找来的人岂不是一到附近就会被抓个正着？” 长篇大论说完，r博士又自顾自的摇头，“不，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不要说来这附近，你的人根本进不了冰原范围。我们之前是因为坠落的地方过于偏僻才钻了个空子，但那么大一台机甲残骸摆在那里，怎么着也该引起关注了，此时此刻只怕整个冰原都在一级警戒，再也没有空子可钻。” r博士甚至怀疑，他们之所以窝在原地不动，便是利用了装甲车的隐蔽功能，躲在这里充当冰原上的石头，以此避开各方搜索。 “兰多夫，我突然在想，你当初或许选错了职业，如果从军的话，以你今日表现出来的战局分析能力，经过正规训练，如今说不定已经把洛伦丁那只老狐狸挤下台了。”慕景半真半假的夸赞道。 r博士气呼呼的瞪着她，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我、没、有、开、玩、笑”一行大字。 回想起博士一路上的遭遇，慕景也害怕再逗真的会逗出好歹，正色下来，“我的人的确进不来，我也不会拿自己的人冒这种没有意义的险。但我也从没说过，来的会是我的人。” r博士糊涂了，“不是你的人，那你要怎么调遣？” “不是调遣，只是给他们一个不得不来的理由。” r博士隐约触到了什么，但过于模糊，以至于他更糊涂了。 慕景提示，“你忘了我们是以什么理由迫降第零区的吗？” “迫降的理由——被宋以轩袭击？”r博士一愣，“可那不是杜撰出来的吗？只是借了一个由头。” 慕景勾起唇角，笑得格外凌厉。r博士此刻才意识到对方的心情非常糟糕，尽管她还会开玩笑，但那些只是为了掩饰她真实的状态，可是稍微一不注意，那种“老子很不开心，想要找什么开刀”的情绪就显露出来了。 她说，“既然可以杜撰，当然也可以让它成真。” “成真？”老博士被这些阴谋诡计绕的头晕，“那要怎么做？宋以轩不傻吧，即使她有宋家撑腰，可是从军阶上她比你低了整整一级，难道不知道刺杀中将是重罪？” “她当然知道，不过她的嫌疑已经洗不清了。”慕景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 r博士一听就明白了。凯撒二号在坠落之前曾经营造出逼真的中弹效果，还有被强制卸除的尾翼，就算这些还不够说明问题，停在冰原上的那架机甲残骸无疑就是铁证。 慕景看穿对方所想，却摇了摇头，“我那些只是雕虫小技，顶多能起点添油加醋的效果，真正让宋以轩洗不清嫌疑的是鹰堡的变故，监狱长韦伯失踪，总该有人为此负责。” r博士一听这个也难免担心，多问了一句，“还没有托克维尔的消息吗？” 慕景轻轻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环，以沉默代替回答。 r博士重重的叹了口气，已然明白对方此刻的心情。 对于朋友的莫名失踪，尽管之前慕景只字未提，但这个刺一直在她心头扎着。 托克维尔·韦伯究竟是不是落入宋以轩之手，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鹰堡的变故的确是宋以轩一手挑起的，始作俑者来承担这个结果也是理所应当。况且慕景也不是法官，没有义务罗列什么证据，她认定了谁，便去找谁算账，这才是军人的作风。 r博士没有指摘慕景想要为朋友报仇的心思，他试图换个角度，“鹰堡的发生的事已经留下记录，宋以轩在这上面确实难以狡辩。” 此话不错，要说世界上什么地方的监控系统最为完善，非监狱莫属。既然宋以轩的确在鹰堡中做了些事，就绝对会留下足以指证她的痕迹。 r博士继续，“在这样的前提下，我认为宋以轩会更加谨慎，不太可能会按照你的剧本走——追杀中将，这难道不是罪上加罪？除非她真的铁了心不想活了。” 宋以轩行事张扬，看她那一头违背军纪的大波浪卷发就可见一斑，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些只是表象。 那些大家族出来的接班人都有一个共性——行事谨慎，毕竟这些家族根深叶茂，每一代的年轻人都是一群一群的，性格张扬的不是没有，但基本上都夭折了，往往死的都比较难看。能够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杀出重围的，不仅能力要够，还需要懂得收敛锋芒。 偏巧宋以轩又是一个女人，在这方面她做的别人更好。 “宋以轩的谨慎不代表宋家也是同样。”明明是在谈论如此庞大的话题，但慕景语气平淡的如同在讨论天气，这些内容毕竟已经在她心里演练了成百上千遍，真到了开口的时刻，好似说的只是最平常不过的结论，不值得大惊小怪—— “宋家这样的老牌大家族对于‘冰原新贵’一直以来都是怎样的态度，即使你一直都呆在实验室里，多多少少也该了解的。” 同样都是势力庞大的家族，在普通人眼中很容易将他们混为一谈，将之统统划入“高层”的范畴。但真正与这些大家族接触过的人多少都知道，他们彼此之间其实是割裂的。 或许，用“割裂”来形容有些过于轻巧了。 长年以来，新、老大家族之间爆发过多少冲突？ 当然，这些或血腥或阴暗的事件都被无数看不见的手抹平了，偶尔几件暴露在公众视野中，最后总能安上一个合情合理……起码表面上合情合理的说辞，从来不曾真正动摇到大家族的根基。 冲突常有，在冲突中也有各种异样的“合作”，譬如宋以轩和诺曼家族之间反复折腾的联姻。 反正这些大家族的手段一天一变，唯独心思历久弥新，无非是希望搞垮其他所有人，唯有自己一家独占鳌头。 慕景提问，“如果给宋家一个诱因，让他们以为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冰原科考的秘密，兰多夫，你认为他们还会继续保持谨慎的美德吗？” r博士几乎都听傻了，好半天才吭哧着问出一句，“你把这里的情况告知宋家了？莫非是……宋忱？” 慕景没有正面作答，但是从她的态度却不难设想。 r博士震惊之余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步狠棋。简直可以说狠的过头了，以至于都有点看不清她本来的目的。“你难道要把这个秘密之城送给宋家？你怎么保证他们找到核心秘密之后，会将成果分享给你？” 说一千道一万，r博士最关心的从始至终都是冰原科考的秘密。 他是不清楚慕景与宋忱做了怎样的交易，但他不认为那些东西管用，别说这些内容不能写在纸上，即使是那些白纸黑字的协议，那些大家族也不知道翻脸不认人撕毁过多少？ “谁说我要把东西给宋家了？”慕景反问，“与其给他们，还不如继续留在秘密之城内。虽然我拿不到，但也不会被不应该的人染指。” “那你刚才说的这些……”r博士优点无语，敢情讨论了半天，说的都是废话？ “一个步骤而已。或者，可以将宋家的参与视作一个前提。” 第98章 混沌夜050 步骤？ r博士彻底听不明白了，前面的部分他还可以猜测一二，可如今连胡思乱想都找不到切入的角度。 “这件事终归还是需要军方出面的，哪怕只是名义上，也需要总部来牵头处理。” 慕景如是说了一句，但紧跟着又追加道，“倒不是说到了如今的地步我还对军方信任有加，只不过秘密之城的存在一旦被揭露，后续的处理不管采取什么方针，实施起来都是不可能绕过军方的。如果我一开始就把事情汇报给总部，那么顺理成章的，后期实施具体处理措施的任务很有可能会落在我身上。” 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当壁花的秦湛，当听到慕景表明自己并不信任军方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对于她后面说的一半，秦湛似乎又不怎么感兴趣了，垂下眼眸。 秦湛不感兴趣，却有别人关注，r博士听明白了一点意思，“你想把事情闹大？” 慕景挑挑眉，表示肯定，“因为只有当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它才会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拿到想要的东西。” 庞大的势力如同坚固的壁垒，在其庇护之下的秘密宛如被锁在了地球银行的保险库中。就拿老牌家族和冰原新贵来说，双方这么多年你争我夺，也不见得能突破“银行”的外墙，不要说撬门了，连“保险库”的边都没真正挨上。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秘密之城弄不好还要牵扯上军方，或者地球政府，真是比三足鼎立还要更加麻烦和复杂的局面。 慕景再如何惊才绝艳，到底也是势单力薄，不怪她在这种时候想出浑水摸鱼的策略。 r博士忽然有些不知怎么评价，不知怎么的就把慕景与刚才谈论过的宋以轩放在一块儿比较，两人都是高级将领，能力卓绝的女将军。但如果说宋以轩是表面张扬，内里谨慎的话，那么慕景在某些方面则相反。 说的直白一点，慕景在大多数事情上还是面面俱到的，可对于某些特别的事，她会表现的有些……疯。 倒不是谨慎就一定好，发疯就一定坏，只是，慕景偶尔显露出的一面会让人有些不安。 r博士很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慕景一旦下了决定，旁人是根本劝不回来的。他别的做不到，却想着能不能多提醒几句，免得她还有什么疏漏，“你是不是给总部发消息了？你怎么说的？千万注意措辞啊，别让那些人精抓住什么把柄。” 如果慕景报告在第零区找到了一座不存在于任何记录中的秘密之城，内容的确耸人听闻，也足以把总部的人引过来。可是，以总部那些官僚对文字的吹毛求疵，太容易从字里行间找出疑点来诘问慕景了。 单是问她发现秘密之城的经过，这一个问题就让人招架不住。 毕竟从机甲坠毁点到秘密之城的中间还有很长一段路，而只要调取那辆地面车的行车记录就马上能看出来慕景一路几乎是照着直线开过来的。 缺少参照物的冰原上，若是没有明确坐标，要如何才能笔直的前往一个方向？ 而预先有了坐标，是不是就可以解读为动机不纯、居心叵测？ “消息？我当然不会发那种东西。”慕景勾起的嘴角弧度非常明显，看起来有点坏，“我只是发了一封求救信而已。” “求救信？求救信！”r博士重复整整两遍，先是惊诧，转眼则不得不彻底服气。 前有宋以轩的追杀，后有慕景向总部求救。尽管整个过程中多数环节都是杜撰出来的，可确实环环相扣，在逻辑上是站得住脚的。 至于别人是怎么想的，那并不重要，个人的想法在集体洪流之中从来都不重要。 在很多时候，写在纸面上的东西远比事实更加重要。只要文书上说的过去，谁管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呢？ 另外，求救信还有一个莫大的好处，让慕景之后的行为都变得顺理成章，无论之后发现了什么惊天东西的秘密，都不是她的错——她不是在慌不择路的逃命吗？一路上无论有什么遭遇，都不能怪她不是么。 关于“信息内容”的问题就这么被慕景轻描淡写的解决了。 更准确的说，她不是解决，而是根本没有将之视作问题，她没有在信息的内容上花费心思，因为就此事的复杂程度而言，无论怎么小心谨慎的措辞，都难以避免会留下小尾巴。甚至于在有心人眼中，即使没有疏漏，也架不住他们一双火眼金睛在里面挑刺。 慕景不傻，与其确保内容万无一失，她干脆从源头上断绝了那些家伙找麻烦的机会。 r博士的一颗心就此放下，可是才放了一半，又被别的事情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都快成了操心的老妈子。 “总部看到‘求救信’之后会怎么反应？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秘密之城当真与军方高层……部分高层有关，他们会出兵……会派人前来吗？”从r博士一波三折的措辞中就不难听出他的犹豫。 他一个不怎么掺和政治斗争的人都觉得万分棘手了，真不敢想象深陷其中的慕景是怎样的状态。 慕景不管自己的情况，只是说，“总部一定会派人过来，而且还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战力应该也不会差。” r博士皱眉摇头，实在是很难苟同。 “秘密之城究竟与军方有没有关系，如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都看得出来城里面有非常紧要的东西。军方若是不派人来的话，难道要把这些拱手让给宋家？”慕景还是没能拿出实证，说的依旧只是推论，但此番推论实在比任何铁证都更有说服力。 r博士至此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宋家的参与是个前提。 多方势力，随便拎出哪一个都对局势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对于个人，这些势力要弄死一条人命并不比碾死一只蚂蚁麻烦多少。 慕景也在洪流之中，避无可避的随波逐流，但她却在这个过程中，把高高在上的势力都拖入了自己的计划中——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将人心算计到这个地步，不得不说有些恐怖了。 “一切会顺利吗？”r博士喃喃问道。他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别人不见得能听清，所以他本意也不是为了再询问什么，不过是在祈求。 回应博士祈求的是远方一阵震耳欲聋的炮火，以及尖锐的能够刺穿天穹的连绵警报。 ——分割线—— 趴在操作台上的巨蜥冲宋以轩仰起头，口吐人言，“将军，我最后建议一次，向第零区开火绝非好主意。” 能够说人话的蜥蜴当然不是真的蜥蜴，这不过是宋以轩的人工智能选择的节能形态。 而操作台的象征意义也远大于实际意义，既然靠精神力就能操作整架机甲，且准确率更高，当然没必要再去操作台上手动那些复杂的按钮。不过操作台的后面就是一块全息大屏幕，有特殊情况的时候，宋以轩就会在这里盯着，为了便于交流，巨蜥便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窝”。 宋以轩沉着嗓音回应——显然正压着一肚子的火，“这话你对我说没用，要不你直接连线我那个亲爱的叔叔？” 巨蜥倒是很清楚自家主人的火气从何而来，毕竟之前宋忱的通信就是通过他接进来的。“我本来以为你会拒绝宋忱先生的无理要求。” “拒绝？”宋以轩冷笑，“然后给他一个充足的理由把我从下任家主的名单中剔除？” 宋以轩能够继承家族的前提是结婚，哦，应该说联姻才对。而如今与诺曼家族联姻的计划彻底泡汤，她如今正处于相当尴尬的境地中。 宋忱发来的通信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更代表着家族中那一帮子老家伙共同讨论得出的结论，他们似乎兴奋的难以控制，如果不是不能亲自开机甲，只怕一个个都亲自上阵了。 说实在的，宋以轩实在想不通那些都活成人精的老头子这一次这么如此轻信，他们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正落入慕景的圈套吗？ 宋以轩简直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压的喘不过气来。 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能给别人诟病的借口，家族中并不是每个人都希望看到她成为家主的。 巨蜥继续给出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你如果继续下去，不光是你的家族那边，很有可能会遇到始料未及的危险。”毕竟前往的是第零区，在人工智能的数据库中，此地是绝对的禁区。 宋以轩并没有否认，但她也有自己的盘算，“你说，我此行拿到冰原科考真相的成功率有多大？” 短暂的静默后，巨蜥回答，“缺少足够数据支撑，难以估算结果。” 宋以轩当然也清楚此事是没法估算的。不过，同时似乎也从侧面说明此事有多么出人意料。不得不说宋以轩也是个人物，当确定无法拒绝之后，她的思路马上转变成了要如何从中为自己攫取更多的利益。 “概率的确难以计算，但有一点能够肯定，一旦我成功了，宋家上上下下再也不会有人反对我继承家主之位，我更加不用去结什么狗屁婚。” 巨蜥也无话可说，刚才一路上都在劝，方才也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建议。 宋以轩下令，“瞄准器校准，准备发射fb-37型弹。” 第99章 混沌夜051 最先从宋以轩的重甲落下的是一枚fb-37，俗称“闪光弹”，震慑力远远大过杀伤力，从这一点能够看出宋以轩还是尽可能收敛，并不想一下子就造成惨重的伤亡。否则，如果一上来就是反物质弹的话，只需一颗，就足以将一座没有防护罩的城市夷为平地。当然，这种处心积虑建造起来的秘密之城不可能缺少防护罩等设施，但重甲搭载的反物质弹投下去，还是够他们受的。 天色已是黄昏，当闪光弹炸裂，映出一片雪亮的光，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剪影，宛如一张曝光过度的劣质照片。 肉眼直视这种光芒都有可能短暂致盲，更何况是在高清屏幕上，总部过来的指挥官赫伯特·瓦恩少将当场被刺激的泪水横流。 好半天他才缓过了那阵刺痛，勉强睁开刺痛的眼睛，一掌拍在操作台上，“妈的，真的动手了！姓宋的是不是疯了？！” 回答他的是副官利夫·塔——众所周知，赫伯特不喜欢人工智能，尽管机甲少不了这东西作为核心，但他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人工智能做了最大程度的限制，只保留了机甲核的功能，而没有像其他将军一样时时刻刻把人工智能带在身边。替代人工智能，分析谏言等职责便落在了副官的身上。 “将军，如此看来慕中将发给总部的求救信内容属实。” 赫伯特早已习惯副官说话藏一半的风格，一下子就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这么说你也觉得慕景的求救信有蹊跷？” 利夫默认。 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看法，当求救信发到总部之后，几乎所有看到的人都在想同样的事。 赫伯特从对方的沉默中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继续往下说，“慕景自从晋升之后，行事作风就有些张扬，居然敢把汉卡克家族给一锅端了。今次的变故也是因为她去鹰堡探望诺曼而引起的，完全是她自己招惹的麻烦。” 一边说着，赫伯特一边摇头。说的话的确不怎么好听，不过语气中倒是没有太多厌恶。 军队是最为慕强的组织，尽管慕景这一系列操作背后的动机让人深意，但谁也不得不佩服她的雷霆手段。 如果不是她动了手，且成功了，谁能想到冰原新贵也能说倒就倒？ 而且第一个倒的还是汉卡克家族！ 赫伯特与慕景平素没什么交情，只能称得上点头之交的同僚，但他一直承认对方的能力——这一点本也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即使怀疑求救信的真实性，当元帅把任务指派给他的时候，赫伯特并没有说什么，非常爽快的接手了。 “我本来一直以为慕景是在筹划什么——她那样的人居然会求救，实在难以想象。”赫伯特忍不住又补充一句。 利夫又看了一眼屏幕，残余的光线依旧刺眼，“不过如今看来，中将阁下的确遇到了麻烦。” “也不一定。”赫伯特耸耸肩，“也有可能是她的筹划成功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她究竟在筹划些什么。” “那我们还要再等等吗？” 起码等到能看清对方目的再说。 赫伯特面露无奈，“我倒是也想再等等。不过宋以轩都已经开火了，再等下去弄不好慕景就凉了。慕景究竟在筹划什么，那是上面的老家伙们发愁的事。但我的任务是救援，若是失败，真没法交代。” “那我们这是要行动了？” “编队，准备开火。”赫伯特摆了下手。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和求救信一起发到总部的是不是还有一条通信秘钥？用那个联系一下慕景。发个单向消息，告诉她我们来了。再确保没有被监听之前，先不要建立双向通信。” ——分割线—— 慕景看完了救援发来的信息。 r博士在旁边屏气凝神的等待结果，忐忑不安到了极点，好不容易等她关闭了信息屏幕，忙不迭的问，“怎么样，是好消息吗？” “不算好消息。”慕景面色平静，“不过也不是坏消息。来的是瓦恩。” “赫伯特·瓦恩？”r博士一怔，不过马上明白为何对方会说“不好也不坏”。 一方面，这位少将与慕景没什么私交；而另一方面，他也不属于各大家族，算是很难得的靠着自己的力量爬上少将之位的能人。 可以想象收到求救信之后，元帅洛伦丁是怎样的一个头两个大，尽管总部人才济济，但要从中找出一个维持中立的，也实在相当不容易。 不过，把赫伯特派过来，也隐约从侧面证明了洛伦丁对此事的态度。 总之相当微妙。 r博士感觉自己从中品出了什么，但又无法将之具体的描述出来，一时间哑口无言。 “那么……”慕景抬起眼皮，望向持续哑口无言的另一位——秦湛，“你也听见了，总部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被问及的人还没说话，r博士已然感知气氛不对，他又朝着之前呆了许久的小卧室望了一眼，考虑是不是要再一次进去避风头？ 但不知道为何，他终究没有动弹，厚着脸皮杵在原地。 不过很可惜，博士预料中的情侣吵架、分道扬镳等一系列戏码都没有上演。 慕景盯着秦湛看了几秒，慢幽幽的说道，“为了避免你被军方的人发现，我大概需要把你藏起来。” 秦湛一脸平静，只回了四个字，“悉听尊便。” 慕景登时一股无名火起——别看她此刻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不动如山的冷凝，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心头一直不温不火的堆着一团怒气，也不知是在恼火些什么。反正这团怒气十分敏感，随着秦湛的表现不断变幻，好不容易眼瞅着即将偃旗息鼓，可又被对方的几个字激的怒火蓬勃。 慕景眯了下眼睛，声音更慢，也更冷，“为了避免今后的麻烦，要不我干脆主动一点把你直接交给军方吧。” 秦湛还是那四个字，仿佛他只会说这四个字，“悉听尊便。” r博士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对话，别说在不理智的情侣身上，哪怕是理智的陌生人之间也不会颠来倒去的重复同样的回应——秦湛的脑子没问题吧，尽管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会被如何处理，可嘴巴上这么说，难道不是火上浇油吗？ 听得目瞪口呆之余，博士越发噤若寒蝉，生怕会引火烧身。 其实，从秦湛的角度，认为就这么一直呆在装甲车上也没什么不好。尽管如今已经摊牌，可慕景并没有给出最终反应，至少没有当场与他决裂。如果说这是一场审判，他不知道别的罪犯等待审判时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觉得格外难熬，可他却宁可这个过程更加漫长一些。 然而愿望是愿望，现实是现实，要不怎么会有“事与愿违”的说法呢？ 第100章 混沌夜052 赫伯特发来消息就是一个单方面的宣告，反正在他看来，只要通知过慕景马上回展开救援行动——反正也不见得是真正的救援，至于她有没有做好准备，找到掩体之类，都与他关系不大，他只管轰炸就是了。 在多种战术中，赫伯特·瓦恩少将尤其喜欢大规模远程火力覆盖，毕竟这是最省力的，只需下达指令就够，至于消耗的弹药，根本不是问题，毕竟花的也不是他的钱。 只是本次任务的情况有些不同，当足够的侦察探测仪器施放出去之后，藏在冰原上的那座秘密之城显出了全貌。 一座钢铁城市。 能成为高级将领的，哪一个是孤陋寡闻之辈呢？可是赫伯特此刻还是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浅薄了。 “这个，才是慕景的真实目的吧？”赫伯特喃喃低语。尽管副官就守在一旁，但他也并非是要征求旁人的意见，城市的出现，比什么都能说明问题。 难怪啊，他一直觉得慕景的求救信很反常，果不其然，事出反常必有妖，慕景的幺蛾子在这里等着呢。 利夫当然明白自家将军不是为了询问，但有句话他却不能不说，“慕中将的这一手实在是相当漂亮，不管是谁看到这座城市，都能看出她的真实目的，可问题是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表面上还是要承认求救信的存在，有了那封信兜底，慕中将始终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神特妈的无辜，神特妈的受害者——赫伯特在心头暗骂一声。 不过他也明白副官说这番话的真实用意，利夫是在告诫他，在此事上必须严守分寸。 严守中立者的身份。 赫伯特皱着眉，心情无疑糟透了，但他还是能够听得进去人话，由此下了决定，“把进攻编队改为包围，取消射击瞄准，先这么呆着。” 利夫问的更加细致，“还要继续保持隐蔽状态吗？” “当然不。把我们的机甲全部亮出来，围在城市上空。不过看这个城市的外观，科技水平应该不差，注意他们的地对空防御措施，让我们的人保持在对方的射程边缘。” 利夫一边答“是”，一边手动输入，向全体支援部队下达了“震慑”的命令。 赫伯特等他操作完，然后向元帅发送了通信请求——就让他看看那位老狐狸究竟想让他做什么吧。 通信才响了一声，秒速被接通。 赫伯特冷笑，看吧，果不其然，老狐狸那边等着呢。 ——分割线—— 即使是围而不攻，但那种乌泱泱的态势还是非常吓人。 事实上，为了避免被地对空防御装置击中，机甲都停的很远，肉眼看上去顶多只有一个小黑点。可问题是，一个小黑点不起眼，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一堆小黑点就足以引发密集恐惧症了，不知道古人在面对蝗虫过境的时候是否也是类似的感受。 r博士看着全息屏反馈回来的画面，忧心忡忡，“救援这么搞，秘密之城里的人会狗急跳墙吧？那些核心数据只怕保不住了，会被销毁的干干净净。” “原本也是保不住的。无论是正面进攻，还是秘密潜入，除非能在秒级单位内结束战斗，否则都难以避免这种事。”毕竟，以如今数据处理的速度，只要预先做好设置，删除只需瞬间的功夫。 随即，慕景又对博士安抚性的一笑，“况且有没有核心秘密数据还不好说，一切都只是猜测。瓦恩采取的战术是眼下最合适的一种，他应该也经过了多方权衡。打仗嘛，是这个样子，没有百分之百的既定结论，胜负都只是一个相对数，即使真的出了什么纰漏，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可怜的老博士并没有被安抚到，他用堪称幽怨的目光瞅着对方——核心秘密数据的事难道不是你说的？还有，搞出如今这么大的阵仗，难道不是你担心数据会被删除？怎么又不可惜了？ 多年的交情，曾经不少事件中他们也称得上很有默契，但此时此刻，r博士发现自己真的看不懂慕景的想法了。 他有些不安。 埋怨和疑问明晃晃的写在r博士的脸上，一看就能明白。但慕景最后却来了个视而不见。 对方不能理解，但对于慕景个人而言，已经是近期第二次临阵反悔了。更无奈的是，两次反悔的原因都落在秦湛身上。 上一回，避免秦湛接受r博士的检查。而这一次，则是听说了他与秘密之城千丝万缕的关系。 别管慕景怎么改口，她内心是相信城里面是藏着核心秘密数据的。但只要一考虑到这些数据或许与秦湛相关，弄不好里面还会记载着他的名字、他的信息，慕景就没法等闲视之。 而秦湛展现出来的红瞳，既不同于接受过军方基因改造的机甲驾驶员，也不同于非法noah实验室出来的异变者，他不仅能够双目变色，而且状态还相当稳定，似乎只要他本人愿意，就可以在正常眸色与红瞳之间自有转换。 无需任何催化剂，单凭精神力，随心所欲的转变。 慕景不是搞研究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她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秦湛真的是从秘密之城逃出去的实验品，那么，他即使不是最成功的，也该是最特别的。 如此特殊的实验对象，秘密之城的数据库中怎么可能少了他的一笔记载？ 慕景着实有些恼火秦湛到这个时候才向自己坦白，毕竟有些环节是早就布置好了的，她可以推波助澜，但却无法掌握事件的每一分变化，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不可能阻止军方的正式介入了。唯一可以做的，只有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宁可自己拿不到那些核心秘密数据，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到赫伯特手中。 更准确的说，是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数据落入军方手中。 尽管无视了r博士的无声谴责，但是对于在场的另一位，慕景无论如何也不能无视——即使对方真的就是一副“悉听尊便”的乖巧模样，仿佛她直接开枪毙了他，也同样甘之如饴似的。 慕景深深吸了口气，也不说要怎么处理他，只是对自己的人工智能下达一条命令，“凯撒，通过之前那辆地面车中转发个通讯，纯音频的，发给洛伦丁。” 通过地面车中转，可以理解，经过一路逃亡的人工智能的能量所剩无几，不足以支撑远程通讯，当然要借助车载通讯装置。使用音频也合情合理，否则若是一段影响发过去，当前的一切场景不是都暴露吗，尤其是秦湛的存在。 然而，这个联络对象—— 凯撒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得不当场求证，“联络元帅？难道不应该是瓦恩少将吗？也是为了回复他之前的消息。” 慕景笑了，不过并没有笑出声，连带说话的声音都一并压在嗓子里，显得更外冰冷，“洛伦丁，接。” 不再有疑问的凯撒立刻照做。 慕景得到了与赫伯特相差无几的待遇，元帅那头也是秒接。 没有图像进来，只有声音，洛伦丁稍微愣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追问这些细节，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是来向我汇报……解释情况的？” 于情于理，很多事情都需要好好解释一番，事实上，只是要求“解释”，已经是相当轻描淡写的了。单是慕景今日一天内做的事，但凡洛伦丁有心与她计较，随便挑出一件来，都足以让她接受总部纪律委员会的审查了，弄不好上军事法庭也是少不了的。 但即使是元帅的这份好心，慕景也没有领受。她开口同样干脆，“把指挥权给我。” “什……什么权？”话题不仅没有按照预期走向进行，反而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也难怪元帅阁下反应不过来。 慕景把话挑的更明，“秘密之城的搜索任务——把指挥权给我。” “对于自己的行为，一句话解释都没有，反而一开口就问我要这要那，慕景呐，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过火了吗？”尽管看不见脸，但洛伦丁的声线已经充分反应他不怎么高兴。 然而慕景丝毫也不关心对方是不是高兴，她自顾自的道，“不觉得。” 通讯中传来对面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慕景继续，“况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指挥权原本就是要留给我的。” 第101章 混沌夜053 世上大概没有哪个上司喜欢被属下猜测心思，如果一猜一个准，自然就更不喜欢了。 无关心胸，实在是人之常情。 通讯中洛伦丁长时间的沉默代表着他如今的心情。 但不高兴之余，洛伦丁还是不能忽略疑点，慕景今日的表现很奇怪，不仅行为奇怪，态度更加奇怪。她也不是今天突然变得聪明，过去一样为人通透，怎样复杂的局面都能看透真相。然而她一直都很讲分寸，甚至可以说相当低调。这般毫不客气当面揭露上司的心思，还是头一回。 慕景根本不管对面是聒噪，还是沉默，她如今关注的东西只有一样，“难道你还有别的人手可以承担这个任务？” 顿了顿，她换种措辞方式重复这个问题，“或者我该这么问，交给别人，你能放心？” 洛伦丁动了动嘴皮子，对于无解的难题，终究还是没能给出答案。 的确是不能放心，这与当时要派人接手一区时的情况差不多，军中将领众多，人才也不少，然而能够放心的却寥寥无几。 洛伦丁有理由怀疑，说不定慕景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但似乎又不全对，从她的表现中，洛伦丁隐约能感觉到一点焦躁。 其实洛伦丁自己也急，赫伯特围而不攻的战术并没有问题，但也不能一直拖着，迟则生变的道理放在哪里都适用。 算了，反正话都摊明到了这个地步，再拐弯抹角纯属浪费时间——从这一点来看，慕景的行事放纵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让大家都能保持一定的诚实。 到底是元帅，城府和涵养都不是吹的，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平静，“指挥权可以给你，但是慕景，你当真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慕景听出其中警告的意味，回道，“我清不清楚关系都不大吧，你不是还特地找了人来盯着我吗？” 赫伯特·瓦恩的作用便体现在这个地方了。 他不仅是个少见的中立派，更重要的是他的职务。在一个任务中，同时设立正、副指挥的做法并不少见，可是把指挥权交给中将的同时又给她安排一个军阶少将的副职，这种做法只怕就是绝无仅有了。 军队得以正常运行的根本就是四个字——令行禁止，而这一点则建立在森严的等级之上。权威并不是光凭嘴上说说就能得到的东西，要充分弹压下属，要么就是能力足够，要么则必须具备高出一大截的职务。 关于能力部分，过去慕景与赫伯特没怎么打过交道，更没有一同执行过任务，在这方面很难让对方信服。 而双方的职务对比，看起来则更加可笑了。 尽管差了一级，但是对赫伯特这种凭借一己之力成为高级将领的精英来说，真不见的会将这点差距放在眼里。 特意在慕景身边安排这么一个膈应人的副手，若说洛伦丁不是故意，鬼都不信。 洛伦丁并不否认，但还是多说了几句，“赫伯特的中立立场，所有人都清楚，有了他参与，不管你们从城中搜出什么来，将来解释起来都更容易。你可以少些麻烦。” 监视之余，如此安排倒也不能说全然都是恶意。 慕景没再质疑这样的安排，只是提了一个小要求，“先给我一架机甲，我如今手上连把枪都没有。” 尽管有些夸大其词，但就目前现有的装备而言，的确不足以支撑慕景完成任务。当然了，这辆雪地装甲车里的一切，她都不打算用，倒不是要与秦湛客气，而是这些装备的来源根本说不清楚。 洛伦丁又随口叮嘱了几句，真的只是随口，大是大非对方心知肚明，尽管会不会遵循，始终是个问题，说的再多也没什么意思。洛伦丁只是让她注意程序，特别是搜索过程中，该留影像资料还是应该留下，也是为了避免今后有人诟病她中饱私囊。 这些警告，慕景能够听得进去，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一个“是”字。然后给对方发过去一个坐标，就此切断通信。 坐标的位置还是相当讲究的，离装甲车稍微有点距离，刚刚出了隐蔽立场的范围。 慕景终于想好了要怎么安排自家这位倒霉的男朋友，由于时间有限，直接吩咐，“你先呆在隐蔽范围内，等机甲来了，检查没问题之后，你就上去，老老实实的呆在里面，在我同意之前不得离开半步。” “对了，把装甲车的连接装置也带上，这辆车始终是个隐患，等我们稍微离远一点你就解除隐蔽力场，这样的话，即使被救援部队发现，也会顺理成章的把它算成秘密之城的东西。” 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一段插曲了。 更不会有人知道秦湛的存在。 ——分割线—— 洛伦丁这边，尽管切断通讯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但他的手指一直没有离开腕上的终端，无意识的来回摩挲，显得心事重重。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对面，“你的任务，清楚了？” “清楚是清楚，但我不认为自己能顺利完成。”对面的人——赫伯特回答，满面苦笑。 没错，两人的确是面对面坐着，而并非通过全息影像，谈话的地点就在赫伯特的机甲上。 说起来，赫伯特也是无语极了。他之前那一通打给元帅的通信，虽然按照他的预料，在最短时间内就被接通了，可是对面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要求他马上打开机甲的连接阀。 然后……然后元帅的飞梭就开了进来。 此刻，飞梭正停在机甲底舱内，而元帅本人则坐在他的对面。 赫伯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第一百次要求，“元帅，我还是另外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吧？你这么留在我的机甲里，我实在没法保证你的安全。” 洛伦丁也是第一百次给出同样的回答，“不用担心，我不是没上过前线。” 赫伯特在心中疯狂吐槽——你当然不担心啊。担心的话，也不会只身前来了……哦，不对，不能说只身，元帅阁下还是带了一位随从的。 赫伯特瞄向侍立在元帅身后的钟欣瑞，首席秘书。 秘书！大叔！ 哪怕是带个亲卫也好啊，一个老秘书能管什么用？倘若元帅真的不幸光荣，难道指望他写一份感天动地的悼词吗？ 当赫伯特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钟欣瑞微笑点头示意，动作幅度非常小，充分恪守秘书的身份。 赫伯特简直想不明白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是怎么落到自己手上的？他眼下肠子都悔青了，认为自己这两天就不应该呆在总部，哪怕是胡诌个理由请病假呢，也不至于被临时抓了壮丁。 洛伦丁当然看出对方一脸懊悔，不过既然自己来了，当然要履行职责，给下属一些指点。 当然，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明白真正需要的不是什么指点，而是……授权。 哪怕只是口头上的。 但是在获得元帅首肯之前，赫伯特即使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他也不会做。 洛伦丁一边斟酌，一边说话，语速有点慢，“等会儿你和慕景会合之后，就负责跟在她身边……协助她。她不管做什么，你都不用管，也无需阻止，但是一定要留下记录。我过来的路上，‘行政大楼’那边连续打了三通电话问这边的情况，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无数眼睛都盯着后续发展，我们必须有所交代。” 这番字斟句酌的话听起来依然充满矛盾，但赫伯特自动的将“协助”翻译成了“监视”，于是一切就好懂了。 想了想，赫伯特还是多问了一句，“不管慕……中将做什么，我都不需要管吗？若是有必要，是否应该对她出言提醒？” 从赫伯特的本意，原也不想问这个。但他还是担心慕景会做出一些出格而没法收拾的事，倒是他也会被连累，别的不说，起码在元帅这里不好交代。 应该不止是赫伯特一人的感觉，同僚之间有时候话题赶上了也会议论几句，大家都觉得元帅对慕景有几分偏心，原因不明。 赫伯特也不去管那是不是出于嫉妒而引发的错觉，但有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实，慕景的确刚晋升中将不久，而且此次升迁几乎是元帅力排众议独立促成的。单是冲着这一件事，赫伯特认为自己还是问清楚比较好，别一个弄不好把元帅的心腹给赔进去。 洛伦丁沉吟两秒，“不用，她有分寸。” 赫伯特继续在心中疯狂吐槽——有分寸？确定说的是慕景？元帅啊，你说这话亏不亏心？ 洛伦丁扫了一眼对方精彩纷呈的脸色，多说了几句，“慕景做什么都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维持你的中立，这才是你最大的价值所在。” 这话赫伯特听懂了，敢情他就是一台不用长脑子的人形记录仪。 第102章 混沌夜054 慕景从机甲里下来之前，最后一次检验了基因锁是不是都锁好了。 她设置的锁是双向的，也就是说，没有她的基因，从内从外都别想打开机甲的门。防外来者是为了什么原因，不言而喻。而防止里面的人出去，则更具有针对性，毕竟她带着r博士离开之后，偌大的机甲舱内就只剩下一个人。 慕景没再嘱咐什么“你老实呆着”之类的废话，毕竟此人前科累累，与他说话简直是浪费感情。 然后，慕景就这么冷着一张脸离开了。 对待自己人，宛如冬天般寒冷，可是对于陌生的同僚，她却……虽然没有恢复到春天般的温暖，但也是平常的态度。 赫伯特对慕景行了一个军礼，公事公办的汇报，“指挥官，赫伯特·瓦恩向你报到，将全力协助你的工作。” 都是人精，简单一句话，将双方承担的任务，各自扮演的角色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慕景还了一礼，问了当下最紧急的事，“有人从城里出来吗？” “没有。”赫伯特一边回答，一边用全息屏打出围攻的状态，除了实景之外，旁边还有一个呈现橘红色的能量条，“如果不是看到侦测出来的能量值，我都怀疑这里其实是个空城。” 实景是用无数高倍摄像头全方位拍出来，尽管按照等比缩小，但依旧纤毫毕现，不要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慕景却不关心这些，她盯着其中一处细节，看了好几秒。 当她收到诺曼死前留言，见到那半个被截取的标识开始，其实已经预料到冰原之行会见到什么，可真正亲眼得见，情绪还是好一番震荡。 瞬间，她的脑海中涌上了无数念头。 但以为过于纷杂、没头没尾的，无法厘清具体都想到了什么。 面前的秘密之城乍看上去有几分眼熟，整体构造赫然与军方总部的科研基地有几分雷同，当然，比军方的那个占地面积更大，估算一下至少在三倍以上。 将两者放在一块儿对比，在秘密之城的大门口，本该用来钉招牌的地方并没有标注“xx基地”的字样，事实上，一个文字都没有，唯独一个孤零零的标识钉在那里。 好似一双张开的翅膀，一把张开的剪刀…… 然而在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鬼地方，看组成标识的红与黑的线条，倒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一段被硬生生拆解的双螺旋，代表基因图谱的那个。 慕景终于把视线挪开，抬头向远方眺望。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单靠肉眼的话，只能隐约看见秘密之城的轮廓。虽然城市的主体色调也是白色，但并没有融入周边的积雪中，反而，因为用了大量金属建材，在漫天机甲的探照灯之下，反射出炫目的银边。 慕景开口，续上几秒钟前暂停的对话，“哪怕真是座空城，我们也得进去。” 对此赫伯特并无异议。 慕景又问，“喊话了吗？” 所谓喊话，是一个泛指，说白了就是向目标宣告己方的到来，以及下一步将要展开的进攻。 如果军事行动会牵连到平民所在区域，喊话是必不可少的，为了让非战斗人员及时避难。而即使不涉及平民，当交战双方实力对比悬殊，也同样需要喊话，毕竟打仗不是为了屠杀，总要给对方举白旗投降的机会。 就眼下情况来判断，尽管前一种情况的可能性非常低，但后一种则是基本能肯定的。被整支机甲部队包围的水泄不通，除非城市的下方埋的都是反物质湮灭弹，干脆来个鱼死网破，否则真的没有其他办法逃出生天。 赫伯特回答，“还没喊。” 然后他又马上辩解，“在得到指挥官命令之前，当然不会轻举妄动。” 慕景只是淡淡的扫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下令道，“喊话吧，告诉城里的人，我们十分钟之后进入。” “十分钟？！”尽管赫伯特打定主意只是当一个没有思想的执行机器，但还是被这个时限吓倒了。 既然喊话的目的是为了让对方主动投降，那至少要给对方留下足够的思考时间。对于某些极端复杂的场面，十个小时都不见得够用。 十分钟？开什么玩笑。 慕景默然无语的回看对方，并不解释，但是她比常人更黑一些的瞳孔中平静无波，表明了她是认真的。 赫伯特想起自己应当扮演的角色，没有再废话，当即把喊话的命令传达下去了。 十分钟刚到，一秒都没有多等，指挥官慕景挥了下手，示意行动开始。 字面意义上的倾巢而出，整个救援部队都涌进了秘密之城。 当然，没有驾驶本来的机甲，城市面积再大，它也只是一座城，别说超重型机甲，哪怕是重型或中型，乌泱泱的走过去，也足以将整座城踏成一片废墟。参与行动的人员都换上了单兵机甲，别的不说，有了这层保护，即使城中真的有什么埋伏，也足以保护士兵们的安全。 唯一的例外却是指挥官。 慕景只是依照习惯扣了一个变形手环，戴上一副护目镜，至于起保护作用的肩甲、胸甲之类，她嫌累赘，一概没有用。 对此，赫伯特没提什么建议，他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指挥官身后，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将实时影像资料传回自己的机甲——元帅此刻正端着一杯咖啡等着观看呢，而另一方面让他认为自己跟紧一点，倘若真的发生什么，他还可以发挥护卫的作用。 赫伯特一片好心，但最终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怎么这么安静？”赫伯特所说的安静那就是真的安静，毕竟他依靠的不是自己的耳朵，而是单兵机甲的接收装置。 潜入一个神秘的陌生地点，对于声音和影像进行捕捉的装置早已开到了最大功率，然而，除了接受到各个小队定时发回的情况报告之外，耳机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难道真是一座空城？”这算是自己猜准了吗？赫伯特并不怎么高兴，相反，他实在有些瘆得慌。 而慕景接下来的一句话，则让气氛变得更加阴森，“不，空城过的叫法并不准确，你应该称这里为……鬼城。” “什么？”赫伯特的嗓音劈了。 “血腥味很重。”慕景抬手在自己的鼻尖上蹭了一下，看得出来，她此刻相当不舒服。 而且心情也十分恶劣。 若要说人类有什么感官超过机甲的，应该就是嗅觉了。原因也很好理解，单兵机甲的面罩是带了防毒功能的，空气经过过滤净化，当然也就没什么味道了。 赫伯特见慕景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可见情况糟糕，他稍微犹豫了片刻，抬手按了脸侧的按钮，打开了面罩…… 草，堂堂少将差点被熏了个跟斗。 回头看看，好在他们这边带着的人不多，毕竟这座城的面积太大，人手都被分散出去搜索了，跟着他们正、副指挥的也只有一支小队，刚好十五名士兵。 围观的不多，赫伯特猜想应该没人看到他刚才踉跄的那一下，少将的威严应该没有受损，好歹放下心来。 他回头嘱咐，“其他人都戴好面罩，没必要来闻这个恶心的味道，况且有毒没毒还不好说。” 这也算是一种身先士卒的表现了，引得慕景转过脸看他一眼，目光中含着几分赞赏。 不能说赫伯特毫无城府，但毕竟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还是能说一声性情中人的，他虽然没有将自己视作慕景的朋友，可是对方这一道眼神望过来，倒真的减轻了几分隔阂，至少也能算是合作的队友。 对于队友，说话当然就自在多了，“慕中将，这么重的味道，得死多少人？” 不是说有了血腥味就一定有死人，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当兵的，闻到类似的味道，只会联想到死亡。 大规模的死亡。 慕景抬手指了指前面一闪虚掩的大门，“味道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门后的东西始终是个未知，以慕景如今近乎手无寸铁的状态，实在不宜身先士卒，赫伯特正要踏前两步赶在她的前面，却被她摆手拒绝了。 慕景抬手轻轻一推，虚掩的门没有什么阻力的向内打开。 包括正、副指挥在内的整个小队，齐刷刷的倒抽一口冷气。 尸体。 这样说可能有点不太妥当，但是他们这些当了许多年兵的，谁没有见过尸体？真的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加之之前闻到的血腥味，对门后的情景也有了一定的预判。 可事实证明，预判的情况再糟糕，与现实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门后的房间面积不小，正中是一张宽大的长桌，怎么看都该是会议室的陈设。事实上，会议桌的两侧也坐满了。 死人。 第103章 混沌夜055 任谁看了满满当当一屋子死人都会吓的不轻，更不要说他们奇诡的死状。 一群身穿白大褂的人端坐在会议桌的两侧，俨然是一场严肃的学术会议。除了他们脖子上的那一道血痕……或者称之为伤口更加准确，鲜血从割开的颈动脉中涌出，泼墨般的染红了白色的布料，相当具有视觉冲击力。 这种时候当然不好劳动上司亲自动手，副官利夫主动上前，随机挑了几名死者检查伤口。然后，他又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两把染血的手术刀。 “哐”“哐”连续响两声，手术刀被搁在桌上，利夫给出了显而易见的结论，“应该是自杀。” 一看脖子上刀口被划开的方向，再看凶器掉落的位置——不难将整个过程串联起来，这些家伙坐在会议桌边自刎，随后手臂失去支撑软软垂下，握不住的手术刀掉落在了旁边…… “所有人都是自杀。”赫伯特说的更加明确一点。他绕场转了一圈，不仅看到掉落在地的手术刀，还有个别的刀子依旧握在死者手中，这比什么都能说明状况。 “不过……”赫伯特咧了咧嘴，似乎有些不知该怎么措辞，最后干巴巴的挤出一句，“他们还真是下得去手。” 慕景回复，“不仅能下手，看起来对于自杀，他们根本没有犹豫。” 拿手术刀割自己的脖子，那些伤口不仅深，而且相当利落干净。换言之，是一刀毙命。 再看这些家伙一副研究员的装扮，应该可以划入书生的范畴，连鸡都不一定杀过，杀起自己来竟然不带丝毫犹豫。 ……慕景的思绪往某个岔路上微微一转，又意识到自己或许想的不对，秘密之城的研究员，鸡他们可能真的没杀过，但人则不一定了…… “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仅仅因为被围攻了，便集体自刎？”赫伯特没法理解当前的情景，说话的声调还是干巴巴的，“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也太渗人了，送死还这么安详？别是动手之前还做了什么手脚吧？” 弄不好赫伯特真的触到了什么关键。 慕景吩咐，“取个血样。正好r博士跟着一块儿来了，把样本交给他化验。” 利夫此刻正好站在旁边，对于这类举手之劳，当即完成了。为了化验结果更加准确，他一共取了五个样本，男女都有。 “那么，我们……”赫伯特刚要问是不是继续往前走，耳机里就传来一整片请求通讯的铃声。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分开行动的各个小队前来汇报情况。这些家伙，敢情像是约定好了，连汇报都同时进行。 今次带到冰原上的，从建制归属上来说都是赫伯特的人，所以即使分散开了，他们还是习惯向他汇报情况。 放在士兵们身上是合情合理的，但赫伯特不能那么不讲究，他没有犹豫，直接开了免提，主要是为了让慕景也能同时听到汇报。 “报告，这里是a组，负责搜查二楼东侧，发现十三具尸体。” “报告，b组，在二楼西侧发现九具尸体。” “c组，三楼中部大厅，也发现了尸体，二十五具。” “报告，d组……” …… 既然赫伯特讲究分寸，慕景当然也同等回报，既然人手都是对方带来的，之前分组等细化安排时，慕景并不曾插手，也没有管究竟分了多少组。如今听这一组接着一组的汇报，竟然没完没了。 她打断，“等一下，有发现活人吗？” 这一次的回答整齐划一，“没有！” 随即，各个频道都是一片沉默，诡异至极的情况让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依然是慕景最先有了主意，“瓦恩，你找个人对各组发现的死亡人数做一个汇总，还有死因，看看有没有割喉之外的其他死法。等拿到统计结果之后，再看怎么处理。” 赫伯特对副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来负责此事，这原本也是利夫最擅长的事。 慕景没管这些细枝末节，目光向另一头望去，接上之前被打断的话题，“那么，我们继续。” 会议室的另一头也是一扇门，不过根据侦察设备全面扫描出来的构造图，后面没有房间了，而是一个电梯竖井，直通地下室。 地下室，一听就有猫腻。 如果说整座城中哪里最有可能存放核心机密，地下室的可能性无疑是最高的。 而且从结构图中来看，地下比地上空间还要更加庞大，不止一层。 所以赫伯特在分散人手的时候，将其他人都安排去了别处，却将最有问题的地方留给了自己。 不过就这么往地下去……赫伯特从头到脚扫了慕景一边，对她这一声轻装简行实在看不顺眼。正要从备用装备里给她拿一套，却被人抢了先。 一名士兵从后面窜了出来，恭恭敬敬双手向慕景奉上了一副防毒面具。 由于所有人的面孔都被机甲装备挡的严严实实，赫伯特没能一眼认出这个小崽子。不过从对方肩甲上印的编号来看，是在自己所属的号段中。然而号码那么多，打死赫伯特也不可能让每个号码与每名士兵一一对应。 当然，有了这么一出，赫伯特默默记下了对方的数字。等此间事了，他非要好好查查，看自己手下什么时候也出了这么一个会来事的狗腿子。 本来以为慕景不会收下面具，但不知她是怎么想得，几秒考虑之后，不仅接过去了，还马上戴上。 都是制式装备，面具一扣上，就自动与之前戴着的通讯耳麦接合，成为一个整体。 慕景那张漂亮的脸被挡在后面，看不见了。 不过赫伯特心想，能不能看见差别也不大，以这位中将阁下面无表情的程度，哪怕是面对面杵着，也很难从她脸上看出更多的情绪。 要去往地下室，就必须穿过整间会议室，也就是说要从一排尸体边上走过。赫伯特之前已经绕场一周，不知是不是因为确定全场都是死人的缘故，反正当他走第二遍的时候，心情很恶劣。 慕景倒是无所谓，起码表面看起来无所谓，步速不快不慢，连每一步迈开的距离都差不多。 通往地下室的直梯有开启密码，但慕景认为这东西难不倒凯撒，便抬起手臂——此刻的人工智能利用变形功能化成机械臂，扣在慕景的小臂上。既然要履行秦湛下达的“时时刻刻盯着慕景”的命令，变成贴身装备当然是最完善的办法，甩都甩不掉。 破解密码从本质上而言就是运算，以凯撒在这方面强大的功能，世上能挡住他的加密方式应该寥寥无几。但是，还是需要时间的…… “叮！”电梯开了。 不是需要破解时间吗？难道说一秒就够了？ 凯撒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是只能慕景一人听到的音量，“将军，这里用的加密方式与军方的所差无几。” 所差无几的意思就是说，用的是同一套加密原理，顶多在细节方面有所变更。 也难怪凯撒一试一个准。 密码锁开了，难题才刚刚浮现——军方的加密系统……背后的深意细思极恐呐。 面对此等反常的状况，即使临阵退缩，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慕景不仅不退，她脚下的步子还快了几分，第一个进了电梯。 出于谨慎，赫伯特留了两名士兵看守电梯口。这台直梯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连接地面和地下的通路，万一那一堆死人中有个别诈死的，等他们下去之后爬起来切断他们的退路，乐子可就大了。 慕景没去管那些细节，当一个人已经意识到前路充满危险，但还要继续前行的时候，是需要强大的意志力的。或许应该庆幸通路是一台电梯，一旦门关了，别无选择只能不断往下。 当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 地下室的场景以无以伦比的冲击力撞进慕景的眼帘。 她下意识的踉跄了半步。 后面一只手不失时机的扶了她一下，那动作太及时了，仿佛早已料到她此刻的失态，早已做好了准备。慕景也是在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扶她的那个人就是之前递给她面具的士兵。 电梯内空间有限，挤进来的十来个人站的非常近，可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却也没人看见慕景的异常，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望着地下室的情景。 一片树立的玻璃管，每根管子都有两人高，估测五十厘米左右的直径，密密麻麻的，好似一片丛林。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玻璃管里漂浮着的是……大脑。 裸露的人类大脑，下端还连着一段延髓，好似丛林里生长出来的怪异果实。 慕景的呼吸当即乱了，噩梦成真。 第104章 混沌夜056 有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她的肩头，慕景凌乱的噩梦续上了一段尾巴——其实也并非头一遭发生的新鲜事，她最后一次梦到在大脑丛林中迷路的时候，似乎就有一直温暖的手轻轻的牵住了她…… 现实与虚幻重叠，连掌心的温度都是同样的。 耳机里传来声音，短短的两个字，无以伦比的安抚力量，“别怕。” 是秦湛。 明明将他反锁在了机甲中，而且用的还是基因锁，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他还混入了赫伯特的队伍中，周围一圈士兵，竟然没有谁发现他们中间多了一个冒牌货…… 慕景本该仔细思量这个过程中潜藏的种种异常，但是她都没有想，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管的告诉自己…… 是秦湛。 是他。 秦湛的手只是轻轻的在她的肩头拍了一下便收了回去，周围的其他人都只顾着和一堆大脑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小动作。包括慕景短时间的失常，也没人发现。 “这是什么情况？人体实验？！”赫伯特没有管住自己的惊呼。 但是也没人怪他，因为他恰好道出了众人的心声。不过慕景不在“众人”的范畴中，她正若有所思。 然后赫伯特又对慕景感慨，“我真是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鬼地方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停顿，本来是想说“不明白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但又觉得不对，对于此地的用途，他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猜测。而且他认为，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猜测。只不过这些想法不能放到明面上交流分享，哪怕彼此的想法不谋而合，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利夫请示，“要怎么处理？” 赫伯特答不上来，且不说他们根本不清楚这些漂浮大脑的用途，不能贸然动手。即使确定这些东西无害，难道就能用一般寻常打扫战场的方式进行清理吗？ 眼前的这些可都是人的脑子！ 而且他们发现在每根玻璃管的前面都附着一块显示屏，上面显示的数据应该是关于那些大脑状态的。仔细一看，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这些漂浮在空中的大脑，全部都是“活”着的。 当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活着，但是屏幕上显现出来的数据的确是标准的存活状态。 也不知打造这片大脑丛林的人是如何操作的，怎么把活生生的脑子从颅腔里取出来，又是怎么维持它们的生命体征……但此刻众人只有一个真心实意的想法——如此“活”着，还不如被弄死了干脆呢。 赫伯特不知道这些脑子是否就是城中的核心秘密，但至少也能肯定它们并非寻常物，按照元帅的吩咐，关于处理方式应该由慕景亲自拿主意——太好了，起码他不用思考这种诡异的问题。 于是赫伯特走到慕景身边，刚要开口询问—— 慕景冲他摆了下手，“等等，凯撒有新发现。” 既然之前赫伯特听取各小队汇报时并没有避开她，礼尚往来，慕景也打开免提，凯撒的声音传了出来，“将军，刚扫描出我们脚下五十米左右的位置还有一处地下空间。” “还有？”一听到地下空间，赫伯特就是生理性不适，五脏六腑都狠狠缩了一下。 眼前的这层摆着一堆大脑，下面若是还有空间，那又该摆放什么？真是想都不敢想。 赫伯特太关注“空间”，却忽略了凯撒说的距离。 五十米，要注意这可不是水平，而是垂直距离，还是从他们此刻所在的地下室起算深度。试想一下，这得挖多深？ 慕景此刻有十分的冲动要给元帅打个电话—— 说好的绝对禁区呢？每一个被派往第零区工作的人，无论军职还是文职，包括烧火做饭打扫卫生的后勤人员，每个人从出生开始的每一段经历都被扒出来翻来覆去的研究，确保安全，从根本上杜绝一切泄密的可能。然而，被如此严加看守的第零区，地下已经被挖的千疮百孔。 “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慕景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众人也都意识到有些不对，但这并非只是凯撒的责任，在突入之前参与地形侦察的还有赫伯特带来的人，不仅用了最先进的设备，而且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不应该遗漏重点才对。 “下面的空间被……”凯撒忽然卡壳，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以暂时理解为被屏蔽了，不同于一般的屏蔽力场，而是采用了一种不在我记载中的技术手段。” 凯撒是谁，或者问，凯撒是什么，军方最为高端的人工智能，数据库几乎覆盖了地球上现存的一切资料，但他竟然说遇上了一种超出记载的技术。 试问，这种是技术从哪里冒出来的，外太空掉下来的吗？ 慕景脸色不怎么好看，又问，“既然有屏蔽，那怎么又突然发现了？” 尽管此刻的凯撒只是一段机械臂，但声音里却惟妙惟肖的模仿出了茫然，实在是难为人工智能了，居然要在缺乏逻辑的前提下信口胡猜，这完全是违背其运算原理的，“我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因为屏蔽存在距离条件，如今我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足以发挥其功能。” 慕景没有再追问，免得引起凯撒短路。 她十分客气的对赫伯特说，“找几个侦查员过来，让凯撒协助他们，试着绘制五十米以下的地形。” 赫伯特一听就明白，中将阁下的意思是绘制完成之后，还要继续往下。 另外，她用的词是“试着”，换言之，即使绘制不成功，她也一样要往下深入。 ——分割线—— 走在不断往地底延伸的螺旋楼梯上，赫伯特不由的怀念起方才乘坐过的直梯。尽管电梯也潜藏着危险，但起码电梯间里又挡风又温暖，感官还是舒适的。 这座螺旋楼梯太长了，下半段彻底被黑暗吞没，看不到尽头，而近乎垂直往下的空间也同样没有尽头，呼呼的风自下往上倒灌，好似能吹透他们身上的单兵机甲。 军用制式装备当然没有这般脆弱，单兵机甲不仅防御力一流，还配备了温度调节装置，可以让人体保持最适宜的状态。 所以，真正发冷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从内到外的发寒。 赫伯特其实挺想问问楼梯究竟有多长，有多深，但他明白那都是废话。下来之前，凯撒和他队里的侦察人员已经对地下空间进行了扫描测算，得出了相应的数字。单就深度而言，与之前凯撒估算出来的差别不大，53.7米。 但距离是距离，感觉是感觉，真正身在其中才能切身体会，两者根本不是一回事。 赫伯特感慨，“幸好我不信教，不然会以为自己正走在去地狱的路上。” 第105章 混沌夜057 慕景回头扫了赫伯特一眼，对于这位突如其来的文艺腔不知该如何点评，最后便什么都没有说。不过她还是有自己的想法——有没有地狱不好说，但一直走下去，看到的东西也不见得会比地狱好到哪里去。 按照慕景的本意，她是打算独自下来，但是赫伯特断然拒绝。理由是什么，慕景也能猜得到，没必要为难对方一个听命行事的，随便他了。 而赫伯特这边也没想到队伍里会多了一个尾巴——之前抢先给慕景送面具的小子。 对于这个拍马屁上瘾的兔崽子，赫伯特又在小黑本上给他记了一笔。 当然，赫伯特此举肯定是白费了，这个满眼都是慕景的家伙，人家有着充分的理由送温暖。男朋友嘛，只管自己的人，天经地义。 对于前路的状况一无所知，恢复成人形的凯撒担当起了开路的任务，靠着变形功能，即使前方真的有什么危险，他还可以变出防护罩之类的装置。 然而，不仅赫伯特的小黑本白费，凯撒的身先士卒也同样白瞎，因为，没遇到危险。 只有望不到的尽头的螺旋楼梯。 梯子是某种金属制成，走在上面的声音格外刺耳。而他们一行人脚下又都穿着机甲的战靴，金属与金属撞击，撞击声又在特殊的空间内引发共振和回荡，每个人的耳膜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 螺旋状的路径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感，即使每个人都受过严格训练，但走了一段之后，大家只能依靠仪器来校准方向和距离。 大概是因为梯子本身已经让人非常难受了，也就用不着再设置别的障碍。 谁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如此环境之下，越是关注时间就越是难熬，所以谁都没有看表。 终于，单调的场景有了些变化。 变得更为空寂。 原本只能容纳螺旋楼梯的垂直洞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拓宽了，刚起变化的时候，伸出手还能触碰到石壁，但到了此刻，哪怕最大限度的把身子探出去，也什么都摸不到。 螺旋楼梯好似一把垂直插入地底的铁锥子，四周没有任何借力点，走在上面的人，心中更加没有着落。 而垂直的洞口还在不断的扩大，好似冰原的地底嵌入了一个圆锥形的空间。 赫伯特忽然停住了步子，四下环顾了好几圈，才满是疑惑的开口，“怎么感觉下面这半截和刚才不同，洞穴像是天然形成的。” “瓦恩少将，你没看错。”凯撒回应，在这种时候，具有超强扫描分析功能的人工智能给出的结论远比人类的更加可信。“经过分析，这应该是常年的冰蚀作用而形成的溶洞。不过，之前我们走过的那一段的确是人工开凿的通道，应该是为了连接到这个溶洞。” 听起来，冰蚀溶洞才是目的地。 而且不要忘了发现这个地下空间的过程——它是被突然发现的！ 按照凯撒的分析，是因为屏蔽的缘故。 先不管屏蔽是谁设立的，其目的倒是可以猜出一部分，屏蔽是为了保护这个冰蚀溶洞。 冰蚀地貌本身并不稀罕，慕景他们一路过来看到的丘壑都是经年累月冰蚀造就的结果，而在地下看不到的地方，应该也充满了大大小小的溶洞。那么问题来了，为何偏偏就这个溶洞特别？ 还是说，特别的是里面存放的东西？ “慕中将，你可曾听过《冰原文书》的传言。”赫伯特突然提问。相关的话题已经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有些突兀的开口。 慕景直到被点名才猛然惊醒，整个往下走的过程中，她与行尸走肉也没什么不同，仿佛将灵魂遗忘在了之前那间地下室，那一片大脑丛林中。 慕景讨厌噩梦，更没想过会噩梦成真。 眼下突然被喊到，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了什么。感谢密不通风的面具，她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冷凝的气势，谁也看不出她在发呆，只当是在沉思。 考虑到赫伯特的立场，她的回答相当谨慎，“这方面的传言很多。” 物极必反的真理在很多地方都能适用，如今关于《冰原文书》的流言四起，不管是军方还是民间，众说纷纭。造成这种局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军方奉行的神秘主义。 用慕景的话来说，当初军方高层的脑子一定是被门夹了，地球上的土地统共就那么多，他们倒好，直接把一整块陆地划为禁区，打的就是《冰原文书》的幌子。 禁区里面究竟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幌子本身已经足以提供诸多谈资了。 慕景曾经听到过最无稽的猜测有两种—— 一种是说，军方在冰原上建立了一个秘密军事基地，为了培养和打造一支特种部队。至于是用来干什么的？答案可就惊悚了，侵略外太空。 尽管这个猜测是典型的中二病发作，但起码还能算得上振奋人心，与之相对的另一种则相当悲观。说的是地球早已被外星人占领，而殖民基地就设立在第零区之内。为了不引起大众恐慌，早已向外星人投降的军方当然要把冰原设为禁区。 慕景并不清楚这些传言究竟是从何而起，但荒诞的整体之下却是有板有眼的细节。甚至于在她看来，个别关键点不偏不倚的影射了某些事实。 譬如说，母本基因。 尽管在数量上比不上关于冰原的传闻，但质量上却高多了，毕竟知道母本基因存在的人至少都是军中中级以上人员。他们的想象力大概没有老百姓那般丰富，但逻辑推理能力则强多了，更擅长搜集碎片，并组合成一套完整的结论。 关于母本基因的推论，如今在军中也形成了好几个派别。由于都缺乏最重要的证据，以至于谁都不能说服谁。 不过，众人还是形成了两点共识。 一是关于军方的基因实验，或者应该说基因改造提升，的确是建立在母本基因之上。 二则是关于母本基因的来源，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冰原。 若是平常考虑事情，慕景的的思维总是相当集中，这也是一位优秀将领必备的素质，在最短的时间内直切要害。然而此刻的她显然还没有从噩梦与现实交织的恐怖画面中缓过神来，思绪有些发散，有的没的一下子联想到了很多。 不知赫伯特是不是也想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嘴角抽了抽，“我说的当然是流传比较广的那些。” 即使不在状态，但慕景该有的戒备一点都没有减少，她听出赫伯特在刻意引导话题。 这家伙不是在扮演一个中立的旁观者吗？突然摆出积极的参与态度，是要干什么？ 慕景暂时看不穿对方意图，于是继续保持随性的措辞，“你说的是关于外星人进攻、或者进攻外星人的那些？” 赫伯特被堵了一下——对方也没说错，这两种荒诞的猜测在民间的确相当有市场，似乎还衍生出了不少影视作品。 赫伯特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但他与慕景具备同样的条件，脸上扣着面具，不用担心被人看见这些微表情。看得出对方是在故意装傻，为了让话题能够继续下去，赫伯特不得不把话说的更明确一些，“民间传言我们就不要管了吧，我指的是军方的那些。” 慕景刷的一下转头看过来。 尽管并不能真正看见对方的眼睛，但赫伯特还是心头一紧。他过去与慕景直接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在此时此刻，他意识到同僚中关于这位女将军的评价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虽然她年纪轻轻一路青云直上，但也是实至名归。 对待空有其名的人态度可以随便一些，可既然慕景不在此列，赫伯特就不得不正色下来。 他抬头往上方看了一眼，确定下来的够深，之前还能看到入口处宛如邮票大小的光斑，此刻连那光点都看不见了。当然，以如今的窃听技术，并不是距离足够了就能排除隔墙有耳，但身处地底的黑暗环境中，还是给了赫伯特一定安全感。 深吸一口气，赫伯特强迫自己暂时忘掉此刻正端坐在自己的机甲中等待结果的元帅洛伦丁。 赫伯特声音极其低沉，不过吐字倒是相当清晰，近在咫尺的慕景当然不可能听错他的话。 他说的是，“关于母本基因的传言，你听说过什么？” 第106章 混沌夜058 慕景是惊诧的。 一路上她都把对方看做洛伦丁的眼睛，而赫伯特的表演也完美的扮演了一台人形记录仪，“母本基因”的话题绝非一双合格的“眼睛”应该谈论的，根本不符合洛伦丁的本性。 姑且不说动机，赫伯特提及此事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看在这一点的份儿上，慕景也不可能彻底充耳不闻。她不咸不淡的回道，“你怀疑这下面就是找到母本基因的地点？” 此番猜测当然没什么根据，但恰恰是慕景需要的，信口雌黄也比落人口实要强。 但是，即使没有根据，在场的两位将军的确都考虑到了类似的可能，毕竟这个冰蚀溶洞的存在太隐蔽了。 而且，偏偏又在秘密之城的正下方。 但他们也敏锐的意识到，这个推测包含一处相当违和的疑点——溶洞既然埋在第零区的地下，可为什么上面的建筑不是军方基地，而是一座在任何记录中都不存在的秘密之城？ 尽管慕景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提了一句，但好歹是提到了自己的看法，赫伯特没法要求更多了，他也有样学样，半是玩笑的道，“你不觉得这里的状况很符合传言里描述的地点吗？” 的确符合，可越是符合就越是不正常。 慕景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句看似不怎么相关的话，“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呢。” 出身、发展轨迹、本人性格，一系列因素造就出的赫伯特·瓦恩与其他将领有些格格不入，至少与那些背后有着大家族撑腰的权贵们截然不同，用不太好听的形容就是，很独。 这种风格的人物，很难想象他会往流言堆里扎。 本来是可以不加理会的评价，但出于某种理由，赫伯特竟然回应了，“本来是不感兴趣的，但有些传言多多少少关乎自身，就不得不上心了。” 关乎自身？这四个字代表的含意……有点深。 慕景当然想追问，但也明白那会超出边界，双方的关系远没有到什么问题都可以刨根问底的地步。不过话题既然点到了这里，也绝不会是赫伯特吃饱撑着没事找事，必有他的用意。 慕景记下对方说的每个字，然后公事公办的道，“别耽误时间了，下面还不知有多深，我们不要浪费时间，继续吧。” 赫伯特挑挑眉，对于点到为止的交谈倒是挺满意的。双方各有顾虑，对于想说的事，点到了，给彼此留下印象。也就足够。尽管是头一次合作，但是在特殊的环境下，竟然也生出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 各自无言，不断往下。 即使是在冰蚀溶洞中，此间状况也称得上相当特殊，除去被腐蚀而显得粗糙的岩壁，整体形状竟然是规则的。之前几人只是有个大概感觉，如今差不多能够确定了，的确是圆锥形的洞穴，如果再测量一番就会发现，其形状几乎是规则的。 说句实话，即使这个洞穴里空无一物，单是这种特殊的地貌便值得相关领域的专家好好研究。 但是，一行人都清楚，这不可能是一个空荡荡的洞穴，下面必定藏有什么。 看见了，但所有人都是结结实实的一愣。 赫伯特最先喃喃出声，“这是什么？一个……金属箱子？” 相当粗糙的描述，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形容，那的的确确就是一个……金属箱子。 箱子并非标准的长方体，用肉眼目测，应该是下宽上窄的金字塔体。 但与一般的金字塔又不同，底边与顶边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而且相对高度也远远超出正常比例，过分高了。 按理说，这么一个巨大的金属体竖立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应该是相当不稳定的，但不知为何，所有人看见它的时候都下意识的认为，它其实已经在这里稳稳当当的立了很多年。 慕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此生更是与文艺无缘，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比赫伯特想的更深一层—— 她觉得，前方竖立的金属箱子像极了……一口棺材。 为什么会联想到棺材，她完全不明白，因为这是毫无道理的，在慕景的认知里，没有哪个地方的丧葬文化是把棺材竖立在洞穴中的，从古至今的文明中都没有相关的说法。 史前——慕景不由自主的又联想到了一个词。 思绪这种东西，一旦开了口子，总是不受控制的蔓延，慕景也记不清这是今日的第几次走神，也不确定这样的状态与当前精神力濒临透支有几分关系，但既然控制不了，她索性也不管了，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棺材、史前……再深入应该想到什么？ 恰恰应和上了赫伯特刚才有意无意提到过的母本基因。 不管是什么基因，都不可能单独存在，假设基因的来源当真是比人类历史更为远古的史前，基因……哪怕只是一个片段，要完好的保留下来只怕更加不易。 但是，假设在棺材中真的藏有一具古尸，以它为载体，要长久的保存下基因，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慕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自嘲——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个职业，譬如说去给秦湛的电影写剧本什么的？ 她收敛心神，回头招呼，“凯撒。” 即使没有明确的命令，凯撒也了解自己应该做什么，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对前方的金属……箱子，棺材的叫法有点渗人，姑且还是称它为箱子吧，凯撒正对箱子进行全面扫描，不仅要解析它的成分，还是试图探知里面藏着的东西。 过了很久他才得出结论——以其高端的功能而言，这实在是极端罕见的情况。而更罕见的则是结论，“抱歉将军，我无法分析出这具‘金属’体的成分，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该用‘金属’来代指它。” “无法分析？”慕景皱眉，“上次回总部进行全面检查的时候，技术人员忘了给你的数据库升级吗？” 凯撒没有吭声，选择默默背锅。 他的数据库当然是最新最全面的，包含了地球上几乎所有材质的信息。分析不出面前这物事的成分，只有唯一的可能，这东西弄不好真的来自于外太空。 不过通常而言，将军们都是唯结果论的生物，慕景也不能例外，她并非那般重视过程，于是又问，“能打开吗？” 箱子也好，棺材也罢，都只是容器，相对而言，当然是里面存放的东西更加重要。 凯撒据实相告，“不能。” “……”慕景默了两秒，“能不能判断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凯撒老老实实，“不能。” “……”慕景再次默然，“大致的情况呢？形态、大小等？” 凯撒不会说谎，“不能。” 中将阁下正面遭遇一问三不知，终于怒了，“什么都不能，我要你何用？” 有些委屈的凯撒给出了一个结论，但他不明白下面这句话听在人类耳中实在实在废的不能再废，“我可以确定里面是中空的，的确存放着什么东西。” 慕景重重叹了口气，十分无力。 然而她并没有颓丧太久，既然有发现，便好过徒劳无功，与其纠结战利品并非自己所期望的东西，不如在这东西上动动手脚，让它变得符合需要。 她彬彬有礼的开口，“瓦恩少将，有件事需要麻烦你。” “啊？！”骤然被点到名的赫伯特吓了一跳，如临大敌。 尽管慕景顶了个指挥官的名头，但一路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发号施令，有什么安排也都是有商有量的口吻，此刻突然换了个态度，让赫伯特感觉会出什么事。 但军令当前，容不得拒绝，赫伯特下意识的立正站好，“请讲。” 慕景态度却是相当温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元帅。那位如今应该在你那里吧？” 这话说的隐晦，但却表明了慕景的态度——一切尽在掌握，不要说谎。 洛伦丁连护卫都没有带，和首席秘书两个人单独驾驶飞梭到了他的机甲上，此事应该相当隐秘才对。赫伯特不知道慕景是从什么地方判断出元帅行踪的，如果只是随口一猜倒也罢了，可如果她真有什么实质性证据，那可真的有点吓人。 不过，吓人归吓人，既然慕景是冲着别人去的，坏心眼的赫伯特准备旁观好戏。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我不确定能联系上……唔，元帅并没有让我在任务中途联络他。” “没关系。”慕景一边如是说，一边安排，“让凯撒协助你，构建一条秘密通信。至于元帅那边接不接，都不关你的事。” 第107章 混沌夜059 赫伯特身为机甲的驾驶员，即使离得很远，但依然维持着远程连接，构筑通信渠道根本无需别人帮助，只需动一动念头的事。凯撒真正帮忙的部分是给这条通信渠道加密。 但或许真是因为凯撒的加入，元帅那边居然没什么犹豫的接通了。凯撒的参与代表着慕景的授意，而洛伦丁并不打算拒绝她的通信请求。 洛伦丁影响出现后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对慕景说的，而是吩咐赫伯特，“我想和慕景单独谈谈。” 根本无需元帅开口，赫伯特也准备溜了，刚才路上与慕景谈话都只是点到为止，即使那些话真的被有心人记录在案，也构不成实质性的证据。但如果他继续留下旁听，鬼知道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内容。 “对了，凯撒，删除通信记录的权限我已经留给你了。”赫伯特看似多余的交代了一句。 但多余的话自有其用意，在场的人精们一听都明白。 机甲配备了记录装置，会自动记录重要信息，包括航行轨迹、通话音影、交战过程等等。当然，除了一些极为特别的军方规定必须记录的内容之外，以驾驶员权限可以随时关闭实时记录功能。 但是这里有一个信任问题，万一驾驶员只是做了个关闭的样子，实际上暗搓搓的记录下一切呢？ 赫伯特深知这一点，于是干脆没提关闭记录的事，而是直接交出相关权限，如此一来，大家都可以放心。将来倘若真的出现通信内容外泄的事，责任也不在他身上。 将一切问题推的干干净净，无事一身轻的赫伯特原路返回，同时不忘将自己的几名属下一并带走。 之前那个一直对慕景献殷勤的家伙恋恋不舍，被赫伯特瞪了好几眼——少将阁下感慨，自己的队伍中也要出叛徒了。 慕景当然知道那位流连不去的真实理由，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管，只是目送秦湛跟着赫伯特离开，从背影中都能看出自家男友的委屈。 确定再也没有旁观者，慕景才对全息投影中的元帅道，“我倒是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干脆的通过通信请求。” 这不是一通简单的电话，一旦洛伦丁接通了，也就证明他此刻的确在赫伯特的机甲上，证明他对于当前事件的介入比所有人想象中更深，也更早。 说起来，元帅已经多少年没有亲自指挥任务了？更勿论亲临前线。 “没想到？我还以为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呢。”不管是彼此的级别，还是彼此的年纪，洛伦丁如此尖刻的对慕景说话都有些失身份，毫无疑问，元帅如今气的够呛。 侍立在元帅身后的首席秘书也一个劲的冲慕景打眼色，警告她老实一点。钟欣瑞跟在洛伦丁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如此火冒三丈的元帅。 客观的评价，慕景的态度还是相当好的，没有管天管地的狗腿子，有些憋闷的慕景顺手取下了面具，露出素白的面庞，而她的表情也堪称平静温和。但话说回来，真正惹火元帅的也并非她的态度，而是之前连番的作为。 看在钟叔那般费劲提醒的份儿上，慕景还是领情的，于是费劲巴拉的从之前种种里面挑了一件，大概也是唯一一件并非自己操作的事，以此回应元帅，“我没想到诺曼会给我一条临终遗言。” 洛伦丁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你没想到？那你千里迢迢跑去鹰堡干什么，单纯探望？” 当然是去严刑逼供的——慕景脑海中浮现出答案。而且她认为严刑逼供与对方主动告知还是有不小的差别，诺曼临死前的举动的确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忍了忍没有继续辩解，避免火上浇油。 但即使不浇，火已经烧的够大了。 “既然你都拿到了坐标，为什么不悄悄潜入，非要闹出如此大的场面？”洛伦丁提这个问题，变相的承认了他了解诺曼留下的是什么。 或许，了解的不止是坐标，还有别的。 慕景早已料到会遇到类似的问题，准备了不少答案，其中不乏敷衍的，不过她没打算这样对元帅。 不过比较的遗憾的是，实话在某些时候更加气人，“我试过潜入，但没能成功。” 从结果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可过程却仿佛欠了什么，洛伦丁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是慕景没有尽全力。甚至可以说，她压根就没有尽多少力，以她的能力，如果真的决定暗中潜入，不至于半途而废。 不，她根本不是行动到一半才失败的，而是在行动之前就—— “试过？真心要试的话，会在行动之前就把消息透露给宋忱？”又是一处细节，再次证明了元帅阁下的眼睛无处不在。 慕景也不算狡辩，十分坦然的道，“那只是b计划而已。我记得你曾经亲自教过我们，凡事要留下后手。” 的确是自己说过的话，但洛伦丁不记得自己说过后手要比第一行动闹的更加沸沸扬扬。 其实洛伦丁能看出来，慕景此刻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不仅恼火，而且还有一股子形容不出的悲意。 洛伦丁之前带着钟欣瑞，千里迢迢的杀到赫伯特的机甲上，准备了长篇大论的训诫，只等着将这丫头彻头彻尾的教训一番。事实上直到通讯接通，洛伦丁的主意也没改。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骂不下去了。 吐出长长的叹息，洛伦丁仿佛顷刻间脱下了坚硬的外壳，在“元帅”身份包裹下的不过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头子，“前有汉卡克、现又是宋家，接二连三的对大家族动手，慕景，你究竟要干什么？” 慕景并没有全盘回应，掐头去尾，只选了其中一个点，“元帅，你大概弄错了，要对宋家出手的是军部，不是我。” 别管私底下、或者说实际情况是什么样，在明面上，甚至于官方的正式记录中，她只是一名可怜的受害者，既然已经向总部求救，军方理应帮她善后。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下面却蕴藏着看不透的惊涛骇浪，老狐狸洛伦丁都被其中阴谋诡计的气味熏的难以忍受，接下来的一口气叹的更重了，“慕景，你不适合这样的手段。” 她本该坦坦荡荡，不屑于沾染那些鬼蜮伎俩，突然变成这样，着实让人唏嘘。 “我本来也认为自己不适合。”慕景居然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但话锋却是一转，“不过真正用了之后，发现也挺顺手的。以往通过正规渠道连边都触不到的东西，如今说不定也快要到手了。” 正规渠道，军职上的晋升，她辛辛苦苦的往上爬，到头来又收获了什么呢？ 哪怕是爬到了中将的高位上，她依然被打发去了一区。 诚然，一区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汉卡克家族在此地经营多年，遍布每个角落的noah实验室不仅成了铁证，而且也有其价值，把那些庞杂的实验资料筛选一遍，多少也能有所收获。 只可惜，这点零零碎碎的所得，距离慕景真正期望的东西实在过于遥远。 所以她决定剑走偏锋。 从结果来说，她也的确踏上了冰原的土地，不是么？ 洛伦丁叹了短时间内的第三口气，他感觉自己差不多已经成了期期艾艾的老太太。 老太太嘛，当然不会讲求什么雷厉风行，后悔及难过总是常态，“我让你去第一区，不是为了把你边缘化，而是那里的确有值得发掘的东西。” 这是……在解释？ 带有几分道歉意味的解释？ 不仅慕景，连跟随元帅多年的首席秘书都大感意外。然后，隔着通信的两端，钟欣瑞与慕景交换了一个略带惊诧的眼神。 尽管尚且不明元帅盘算了些什么，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概是辜负了对方的苦心安排，不至于后悔，但多少有点内疚。慕景也不打算替自己辩解，只是沉默。 洛伦丁太了解自己这个下属了，她的沉默意味着若是再来一回，她照样会这么干。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 第108章 混沌夜060 洛伦丁到底是坐上元帅宝座的人了，哪怕遗憾的情绪再浓烈，占据思绪首位的依旧是下一步打算。不过在具体说之前，必须先提醒一件事，“你要明白，即使总部出手，宋家也没有那么好打发。” 这就是与汉卡克家族不一样的地方了，慕景采取雷霆之势一锅端了汉卡克家族，并非是因为她喜欢斩草除根，而是逼不得已只为杜绝后患。 可是看如今宋家的状态，留下的不仅只是几根杂草，从实况来说，目前真正被军方总部控制的只有一个宋以轩而已。 慕景倒是丝毫不担心赫伯特的人能否收拾宋以轩，这根本就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算术题，宋以轩单枪匹马，一旦陷入包围网，哪怕她弹无虚发，库存也有消耗殆尽的一刻，相对而言赫伯特这边的人手几乎是源源不绝的，机甲被打坏一架，马上有两架可以弥补，哪怕只是简单的拼数字，宋以轩也毫无胜算。 况且，赫伯特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应该还没有废柴到只能给人当靶子的地步。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无论宋以轩是被钉上刺杀中将的罪名，还是干脆被当场击毙，起码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波及到宋家本身，更不要说对这种老牌大家族产生什么毁灭性打击。 宋家根基不受影响，但他们被激怒却是必然的，别说宋以轩已经是内定的家族继承人，以这些大家族不可理喻的荣誉感，哪怕只是伤害到他们一个无关轻重的人员，也会掀起报复的狂潮。 对于这些可以想见的危机，慕景只是轻巧的回了三个字，“我知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变心软的缘故，对于慕景一言不合就将总部拖下水的行为，突然苛责不下去了。 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汉卡克家族也好，宋家也罢，以及其他各大家族，原本就在元帅的黑名单上，只不过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而慕景的做法是逼得他不得不把一些步骤提前了而已。有些条件准备的还不够充分，实在有些仓促，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洛伦丁并不打算直言自己的计划，而是提了一个早该问的问题，“发通讯是有什么事情吗？” 尽管耽搁到了现在，但慕景的确有事要汇报，她收敛起心神，仿佛刚才的异常对话根本没发生似的，“我是想请教元帅，过去是否见过……这个东西。”她侧身让开一步，露出了全息投影背景中那个顶天立地的金属箱子。 随即，她死死盯着对方的表情，即使洛伦丁没能给出任何答案，她也不会放过他表情变化的细节，非要抽丝剥茧，从中分析出足够的含义。 “这是……棺材？” 该说英雄所见略同呢，还是别的什么，慕景都有点意外，没想到元帅的看法与自己相同，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判断居然也是棺材。 当然也不能排除可能，洛伦丁并非第一次见到它。 “没见过。”洛伦丁否认。 但必须要说，他否认的太快了。 慕景眉心一动，最终还是收敛神色，并没有当面揭露对方的欲盖弥彰。她当即知道，自己安排的这一出可谓相当成功，单是元帅这一点异常的反应，已经称得上是收获颇丰。 其实，按照慕景之前的想法，她是准备让洛伦丁亲眼看看上面那个漂浮着无数大脑的房间，噩梦般的场景，胆子小一点的能够当场吓死，而即使是元帅阁下，猝不及防的看到超乎现实的恐怖画面，也足以思绪动荡泄露几分端倪。 不，“之前”这个说法不够准确，悸动依然残留在慕景的身上，能将她吓得魂不守舍的东西实在称得上威力惊人。慕景强制按捺住自身的战栗，打算利用那些大脑吓唬别人。 可是当她进一步深入地底，见到了这具巨大的棺材，她忽然改了主意，认为应该首先让元帅看看这个。 洛伦丁本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对，但回头找补已然来不及了，索性一言不发的等着。 上位者当然有沉默的权力，慕倾“哦”了一声，设法将话题继续下去，“这东西严丝合缝的，不知元帅有没有开启的办法？” 这问题可以说提的相当微妙，乍听上去好似就事论事，只是就当前的状况询问解决之道。然后架不住在场的人都有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问题七弯八绕的转上一圈后，无中生有的演化出说不完的深意。 洛伦丁试探着询问，“你没让凯撒试着开启？” 尽管等的就是这句话，但慕景表现出来却是恰到好处的惊诧，甚至还夹杂着几分不明就里的天真，“没有命令，我当然不敢擅作主张。” 不敢擅作主张？洛伦丁简直要被她的信口胡说气笑了。 她不开箱，不探查里面的秘密，当然是因为某种顾虑，但却与命令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不算旧账，单单只看今天，她擅作主张的事还少了吗？ 面对这个一看就不简单的金属棺材，她没有直接动手，只是因为此事难以交代，即使里面存放的东西平平无奇，甚至于干脆什么都没有，作为第一个开启的人，将来都有解决不尽的麻烦。 况且，这东西开起来只怕相当费劲，绝非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反正对于慕景本人而言，今日撒的谎已经够多了，连每一步行动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哪怕继续胡说八道也没什么压力。可洛伦丁不行，他是元帅，又当着下属的面，总不能百无禁忌。 所以即使洛伦丁非常了解对方的期望，但还是只是顺着她的意愿做出安排，“我马上从总部调几个间谍科的人过去给你帮忙，既然凯撒就在那里，他们也不用带超级电脑了，运算和数据方面的工作就交给凯撒负责。” 一道命令却是兼顾各方，称得上滴水不漏。 元帅不愧为元帅，简单一个照面就看穿慕景正在考虑些什么，或者说，她在顾虑些什么。 在持续了一整天的出格行为之后，慕景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谨慎的美德——当然，洛伦丁也很清楚对方也不是为了谨慎而谨慎，她只是在多方权衡之后选了最恰当的做法。 按照慕景本性，她不仅渴望得到金属棺材里的东西，而且更愿意据为己有。但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自从她的那封求救信发到总部开始，她便已经失去了独占一切的可能性。 但问题是，她若是不发那封信，只怕根本见不到深埋地下的金属棺材。 这是一个解决不了的悖论。 解决不了，唯一的办法只能平衡。 慕景强迫自己在最后时刻刹车，将主动权交还到元帅手中。 洛伦丁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烫手山芋，但再怎么烫的难受，他也舍不得放手。对“山芋”本身心存觊觎，烫不烫的，都只能忍着。 总之，事情演变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不上不下的局面，身处其中的，无论是谁都要分杯羹。谁也不能把他人排除在外，一旦谁被排除了，极有可能会当场掀桌，反正自己得不到的，谁也别想染指。 洛伦丁和慕景两个人精，对于这些勾心斗角半个字都没有明说，但却心照不宣的达成共识。 弄来几名间谍科的人员，破解各种宝箱密码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而关于人手的选择，不用说，肯定是洛伦丁的心腹。慕景眼下暂时没有这方面的人手，但她却有顶级人工智能凯撒，即使他不参与运算，光是在旁边记录，得到的资料也能让慕景满意。 既然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慕景便点了下头，并且对凯撒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执行命令。 然后，元帅与中将彼此对视，气氛沉默的有些难熬。 第109章 混沌夜061 慕景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知道元帅此刻只怕恨不得把她骂的狗血淋头，而她也应该承受，并不冤枉。可麻烦在于，错归错，有些错误却不能摆在明面上。若是简单粗暴的给她的行为打上“错误”的烙印，那赫伯特的支援算怎么回事？ 元帅亲临，又算怎么回事？！ 反正慕景早已把一切都算的清清楚楚，端的是有恃无恐。 慕景思忖，下次再与元帅博弈，起码也是金属棺材被打开之后了。也实在懒得继续与一个老头子干瞪眼，于是她就准备切断通信。 心事重重的洛伦丁被她的动作一惊，有句话没怎么过脑子的就溜了出来，“你这孩子，一点都不体谅老年人的苦心。” 慕景微怔，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像是责怪，可又并非寻常意义的责怪。 慕景的心肠其实比很多人认为的更软，若是对方端着元帅的架子训诫她，她倒是准备了完全的应对之策。可对方突然倚老卖老，她反而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 洛伦丁本来就坐在沙发上，此时此刻，更是整个人都摊在了靠背上，显出老态龙钟的疲态——也只有这种时候他身边的人才会意识到，原来他已经不年轻了。 慕景有样学样，冰蚀溶洞中当然没有沙发，于是她向后退了退，靠在螺旋楼梯的扶手上。 双方这么做能达成几分真实的效果尚不好说，但至少表面看来，已然是推心置腹交谈的场景。 洛伦丁有点后悔，但既然已经出声了，此刻再后悔实在是有点晚。他把长篇大论在脑子里反复斟酌，但依然觉得词不达意，要么则是不能说，挑挑拣拣了半晌，才找出一句不怎么像样的，“你当真知道自己要什么？” 慕景仔细听了听，认为对方并非质问，起码口气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强硬。既然如此，她当然有选择余地。 所以，沉默是金。 并非是洛伦丁大度到什么都可以不计较的地步，他只是没有计较的立场。慕景曾经不止一次表明过自己的期望，但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自从她被任命微少将，跻身高级将领之后，再也不曾对他这个老头子表明想法。 说过的话都石沉大海，反正在慕景看来，把那些车轱辘再次挖出来又有什么价值呢？ 纯属浪费。 “我错了。”洛伦丁轻轻叹了一口气，随之而出的声调轻而又轻，但吐字清晰并不含糊。这就足够了，其分量简直比死刑犯最后的忏悔还要更加掷地有声。 他是元帅，站在军中最顶点的人。即使真的犯错，也会被视为无心之失，他什么时候主动向别人提到“我错了”三个字？ 但洛伦丁的语气又与通常意义上的认错有所不同，与其说他是在承认错误，倒不如说只是在表达悔意。 洛伦丁抬眼看着通讯另一端的慕景，突兀的眉骨在他的眼中压出一片浓重的阴影，以至于他的眼神看起来近乎浑浊，“我本来以为你之所以执着于冰原科考，是因为自己的精神力卡在瓶颈上，你希望从精神力提升的本源上找到解决的办法。” 尽管慕景没说话，但眉心还是微微一动。对于机甲驾驶员而言，精神力便等同于战力，在军队这种强者为尊的组织里，谁不希望自己的能力更强一些呢？ 洛伦丁的推论还没有完，每一句话都接近事实，“精神力代表什么意思，你我都很清楚，要不断往上爬，卓绝的精神力的确是重要的条件……然而，重要，却并非唯一，我本来想着这个道理用不着嘴巴说，当你成为中将之后，自然会懂得。” 慕景懂得，却并不接受。 不管是精神力方面的提升，还是职务上的晋升，对她而言都只是手段。 她以往对于冰原科考只有一个模糊的感知，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其中的秘密。那好像只是一个与生俱来的目的地，仿佛死亡一般，是她穷尽一生也要达到的归宿。她走在这条必经之路上，对于目的地坚信不疑，可过程却是懵懂迷茫的。 直到听见秦湛说的那句“他正是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的，好似一下子串联起了过去与未来，经过与结果。 她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再放弃探索冰原的秘密，莫说只是区区中将，哪怕洛伦丁让出了元帅之位，她也不可能被收买。 况且洛伦丁的本意也不见得是为了收买什么人，拿重要的军职当成收买的筹码，不仅是大手笔，根本就是自毁长城的做法。昏君们干的出如此蠢事，但洛伦丁应该还没有傻到这个程度。 所以元帅是真心认为慕景有资格成为中将，只是时机依旧不怎么合适，但他还是力排众议促成此事。 成为中将，获得更大实权的慕景在这个方面，的确辜负了元帅的一番苦心。 她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洛伦丁轻描淡写的一摆手，打断了。“我不是要苛责你什么，只是忍不住提醒你一句，当真知道自己要什么吗？你不怕事与愿违，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得到的根本不是你一开始想要的东西？” 但凡是习惯自省的人，一旦做了什么过火的事，别人不怪她，她反而会自己怪自己。 但是此刻，慕景却连自责都顾不上了，其实也没有多少根据，但她就是觉得元帅在暗示什么。 但洛伦丁的措辞太隐晦了，而且老狐狸的表情管理也是炉火纯青，神色间竟然不露端倪。 慕景扫了两眼，决定不与其死磕，但好在本次洛伦丁并非只身前来。 钟欣瑞究竟跟了洛伦丁多少年，只怕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对于这位首席秘书，信任早已成为本能，不管洛伦丁做了什么，都不曾避开钟欣瑞，包括这次秘密来到第零区，连护卫都可以不带，却不忘带上他。 通信另一端的两位，一个是铁板，而另一个却未必，况且钟欣瑞根本没料到慕景会突然把注意力投到自己身上，猝不及防。 当了这么多年的秘书，钟欣瑞早已将秘书守则刻在心里——只看不说话，最大限度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当洛伦丁说出上面那一番话的时候，钟欣瑞甚至比慕景还要更早一步意识到元帅在暗示。他一个没忍住，向其投过去既惊诧又不赞同的一瞥。 眼神交汇而已，本来也无关紧要，可钟欣瑞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存在感都已经低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被慕景逮个正着。 钟欣瑞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然后就低眉敛目当起了没有感情的雕像。慕景能看穿多少，他管不着，反正只要不是从他这里看出的就行了。 事实上慕景真没有看出多少东西，她顶多是印证了自己的揣测，冰原的水比她过去设想的还要深。 尽管洛伦丁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还是暗示的相当清楚——任何人被卷入冰原的深水中，都会不由自主的随波逐流，他本人的元帅身份在其中都不见得能起到什么作用，而她独自一人，最后得到的唯有事与愿违。 慕景不是不相信元帅的判断，只是想不通对方的根据从何而来。 要达成事与愿违，不仅需要结果，还需要初衷。说真的，到了如今的地步，连慕景自己都有些弄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特别是秦湛意外牵连进来之后。 愿望都是摇摆不定的，要怎样的结果才会一定与之相悖呢？ 不是慕景非要扣字眼，此事的逻辑根本就不成立。 慕景动了一番思绪，判断出从元帅嘴里挖出最终结果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也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不过他们这种习惯了带兵打仗的将军，却有另一套思考模式，他们会将任务排出一个优先级，当首要目标难以达成的时候，他们便会自然而然的转向次级目标。 慕景也很清楚，把话题谈到今日这个程度机会，日后很难再有了。她试图再旁敲侧击再挖点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对面的元帅已冲她摆摆手—— “等你们打开了金属棺材之后，有什么话那个时候再说吧。” 这倒不像是故意敷衍，只不过事实如此，在开箱之前，洛伦丁自认没法把话说清楚。 慕景抿了下嘴，没说什么。 她认为开个棺材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尽管凯撒判断那是从未见过的金属，不过既然洛伦丁说了要派总部间谍科的人过来，肯定会选个中翘楚，开各种箱子也算是他们的本行，这方面的能力毋庸置疑。 而就算寻常手段不管用，还有更加简单粗暴的手段。 别管这具竖立在冰原地底的金属箱子是什么来历，在慕景眼中它不过只是一具棺材。 别人或许恨不得对箱子本身进行一番彻头彻尾的研究，连一个原子都不放过，但慕景没有这份探索未知的兴致，棺材是什么材质都无所谓，她只对里面的东西感兴趣。 所以慕景的打算是，先给那些开箱专家一点时间，若是他们不中用，那么她就用上军人的手段，各种高精尖武器轰上去，管它什么金属，也该碎成渣。 洛伦丁好似对她这番暴力的想法一无所知，开口吩咐，“开棺需要一点时间，你干等也没有用，趁这个时间，去帮我办件事。” 第110章 混沌夜062 元帅下达命令本是天经地义的，哪有什么帮不帮的说法。洛伦丁大概是觉得当前气氛已经够暗流汹涌了，于是才试图好言好语缓和一二，但结果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事实上，即使他没有这般欲盖弥彰，慕景已经发现很大的问题了，撇开她本人的第一印象不谈，洛伦丁竟然也从头至尾一直坚定的认为眼前的金属体就是一具棺材，从没想过那是别的什么东西。 慕景是出于直觉，可他又为何如此笃定？ 慕景当然不想简单被打发走，顺口找了个理由，“也不算干等，元帅你忘了，上面还有一个城的死人呢？即使他们真的是自杀，但行动如此整齐划一，肯定也有特别的理由，值得调查。” 本来慕景只是随口一说，希望找一个继续滞留的借口。即使这具金属棺材真的是最核心的秘密，但秘密之城里的其他东西，同样有探究的价值。 如今她身在城中，秘密就摆在面前，只等着揭开最后一层窗户纸，她当然不想放弃。 既然开棺还要等一段时间，她不妨乘此机会翻遍城中的一砖一瓦，把藏在每一个幽暗角落里的秘密都挖出来。 洛伦丁当然明白对方的打算，但他只是不咸不淡的问，“你是警察吗？” 当然不是——对于此等明知故问，慕景懒得给出回答。 洛伦丁也不在意，还是同样没什么起伏的语气，“调查凶手是警察的事，你有自己的任务，跟着凑什么热闹。” 警察？慕景不由冷笑。她堂堂一个中将都要被摈除在外，怎么可能会让普通警察进入第零区？更不要说参与调查。 元帅不过只是说说而已，敷衍的格外没有诚意。 洛伦丁自己也懒得继续说这些没什么价值的废话，远程传给对方一份文件，“你的新任务。” 都还没有细看里面的内容，光是纸张独特的花边纹理已经充分显示了它是什么东西——委任状。 又是一份委任状。 军中绝大多数人看见这东西都会欣喜若狂，因为这一份薄薄的纸页意味着他又能向更高处爬上一层。 但这一定论显然不能套用在慕景身上，毕竟她晋升中将还不足一个月，还是以近乎破格的方式——不是说她能力不足，而是资历不够，精神力阈值始终也是被人诟病的一点。 从这一点来看，洛伦丁又觉得没法过多的苛责慕景了，她对于精神力近乎疯狂的执着，难道不是因为军方制定的指标？她不过只是遵守规定而已。 说来更可笑的是，这一指标从来没有写入明文规定，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居然成了所有人恪守的目标。 当所有人都将精神力的高低作为衡量一名士兵、一位将军能力的唯一标准，慕景这么一个精神力不高不低但其他能力却异常出众的人无疑成了焦点。 或者说，众矢之的。 洛伦丁顶着压力下达了慕景的中将任命，在这个过程中究竟摆平了多少反对的声音，又与多少人达成暗中交易，譬如说同意宋家在“好望角”号上安排一名副舰长，这些细节只有洛伦丁自己清楚。 不过外人可以想见的是，这个过程肯定艰难至极。 短时间内，即便贵为元帅，也不大可能故技重施，再次挑战各大家族的底线。况且连慕景自己都没想过能在近期成为上将，这起码是五年之后的计划。 想想看，诺曼·汉卡克的人生走到尽头时也不过只是上将，这已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势滔天了，慕景自己才多少岁？她敢于在自己三十岁的人生目标中加入“成为上将”一条，已经是相当可怕的野心。 既然不是晋升？难道是贬斥？ 也对，慕景回顾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认为即使真的被降级，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并不冤枉。 甚至都不意外。 当然，对于一个刚刚才亲手扶植上去的属下，转眼又把她弄下去，未免也有些太打脸了，洛伦丁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不过没关系，明升暗降的手段太多了，随便施展出一个来，都足以把不听话的属下收拾的服服帖帖。 慕景虽然没有看《委任状》上的内容，但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甚至还在想，自己好歹是本次冰原行动的指挥官，如果元帅真的要对她的职权进行调整，能不能干脆把她调到这里来？也无需什么实权，能让她亲眼看到接下来的一切是最重要的。 尽管时间没有过去多久，但慕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和盘算已经过了一遍，但当她真正看清上面的内容，还是结结实实的一愣，抬头错愕的盯着对面—— 尽管知道眼前所见的只是一段光影信号，并非真正的慕景站在这里，但实在是太久没有看到她错愕的表情了，洛伦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可老元帅的心中还是不受控制的生出了几分诡异的成就感。 重拾元帅尊严的洛伦丁慢条斯理的道，“你没看错，五年一轮的换防开始了。” 换防，乃是从地球远古时代就诞生的军队管理制度，只为一个目的，避免“养私兵”。 比起古代时期将领的频繁调换会影响军队命令的上传下达，军队的默契度会大打折扣，如今军队制式标准化建设，只要换过去的将领不是草包，都能按照规范化的那一套快速上手。 至于一支军队最后的战斗力能达到怎样的程度，因素是多种多样的，如果将领和士兵的素质就那鬼样子，即使终其一生守着一个驻地，战力也相当有限。 不过为了名义上好听，如今官方说法已经不叫“将领换防”，只是大家为了称呼方便，沿用旧称而已。 慕景本来是与元帅干瞪眼的，但被对方带点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的不自在，于是垂下目光，又将《委任状》上的字迹看了一遍—— *令： *一区治安官慕景前往五区进行军务交流。 *此令即日起生效，交流时期以实际所需为准。 军务交流？不知有多少将领私下吐槽，反正到了每一轮的换防季，上至元帅，下至具体负责换防事务协调的官员，都要被念叨的耳朵发烫。 这当然不能怪大家，如果是古代的换防，虽然是光杆司令，但好歹也是司令。如今顶着“交流”的名义，人事关系还留在原驻地，单枪匹马只身到了新地方，连空降都算不上，倘若没人搭理，也只能说理所应当。 外加活该。 古代的换防本就没人待见，如今被改成这样，更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尽管到了最后还是不得不去，但究竟什么时候去，总是能拖则拖，实在拖不动了再说。而即使真的去了，也会尽可能的将“交流”的期间缩到最短，谁也不希望当一只中看不中用的吉祥物。 所以从实际上来说，交流时期的确是以实际所需为准，但是白纸黑字的直接写在《委任状》上，慕景手中的还是头一份。 慕景很想知道，究竟是总部撰写文书的部门转了性，开始写一些微妙的条款？还是《委任状》的签发人洛伦丁元帅又把她当成了特殊分子对待？ 如果是后者，慕景觉得自己挺冤，元帅要找人坑，那么多可以选择的对象，不知为何偏偏就逮住她一个人往死里折腾。 慕景默默念叨了一阵，将不满发泄掉大半，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她也不傻，从元帅坑人的行为中看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譬如说，第五区。 再譬如说，即日。 加上之前的中将任命，这已经是慕景短时间内收到的第二个即日生效的《委任状》了，仿佛签发人心存疑虑，生怕晚上一时片刻，这东西就会成为一张废纸。 至于第五区意味着什么，全军上至将军下到士兵，无一不知。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第五区的重要性——军部直属最大的兵工厂就建在第五区的中心地带。 不是慕景非要多想，实在是元帅的意图昭然若揭，他是希望自己去看看……调查兵工厂？ 洛伦丁接着说了一句看似突兀，但实则一针见血的话，“好望角号就是从第五区出厂的。” 慕景的心顿时一紧，她已经足足六天没有收到曾柏元的定期联络了。 曾柏元，不是梅田梨纱，如果是后者，慕景倒没那么担心，说不定等到第七天的凌晨那丫头的通信就发过来了——将军，一个星期啦，定期向你报个平安。 谁也说不清梅田梨纱是怎么理解“定期”二字的，大概在她的时间观念里，只要是一周之内的任何一天进行联络都可以，哪怕是晚个一天两天，也无伤大雅。 可曾柏元不是散漫的小丫头，对这位一板一眼的前副官而言，约定好的联络日是哪天就必须是哪天，只要他还没死，排除万难也要向上级报告。即使常规通信不能用了，还有特殊渠道，总归他一定会想办法。 对曾柏元，慕景向来放心。可最放心的人一旦出了问题，慕景的担心也格外浓烈。 “有好望角的消息吗？” 第111章 混沌夜063 从交锋的角度来看，慕景不仅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最好什么都不要问，像之前那样最大限度的保持沉默才是保持上风的前提。 毕竟双方身份不同，元帅站在上司的位置上提问也好，质询也罢，都是理所应当。可慕景提的问题过多，则表明她对于情况的无知，而答案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得的，总要付出点什么作为交换。 可慕景还是问了。 担心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直觉提醒她应该问。 洛伦丁不由的多看了慕景几眼，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更加为难。 执掌全军，各个级别将领的资料都在洛伦丁手中，而他素来勤勉，花了不少时间了解一众属下的特点，其实在这个时代，得益于良好的教育，能够在军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哪怕是来自于大家族的纨绔，也不再是古旧意义上的不学无术，每个人的素质都不会太差。 然而在众多精英中要找几个真正出类拔萃的，还是不容易。 或许，在将领与帅才之间所差的并非寻常能力，大家的知识储备都不会差的太远，即使真的差了，还有强大的人工智能进行弥补。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大概就是一种名为“直觉”的东西。 古今对比，武器威力的进化早已超出量级的范畴。远古时代，一场仗至少打个一年半载，而那些一打好几年甚至于几十年的也不是没有。但在当今的战场，时间都是以“分”“秒”为单位计数，不要说一年以上，哪怕是超过一天，在密集的火力轰炸下，双方只怕也不剩什么人了，还要什么胜负。 “战机稍纵即逝”的话放在当今这个时代更加合适。 慕景年纪轻轻却已经锤炼出百战沙场才有的直觉，洛伦丁身为一手将她提拔起来的上司，可以说与有荣焉——但这只是通常状态。 可是某些特殊的时候，洛伦丁又有些吃不消对方的敏锐，例如眼下。 对照慕景的问题，答案无非就是“有”与“没有”，二选一，再简单也没有了，然而洛伦丁偏偏哪个都没法选，前者会引出更多的麻烦，而后者明摆着就是说谎，既不能“自欺”，也难以“欺人”。 慕景从对方的沉默中依然领会了什么，她思忖了一会儿，又问，“只是查‘好望角’？” 没头没尾又异常突兀的问题，偏偏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洛伦丁当然不能辜负这份与属下之间的默契，心领神会，“星舰本身的所有参数早已给了曾柏元，凯撒手中也有备份。” 参数代表了好望角号的全部情况，毕竟还是军方直属工厂，连人员编制都属于军方管制，在这样的条件上，不太可能发生暗度陈仓在星舰中添加多余“零件”的故事。 而元帅这句看似啰嗦的废话，也进一步证明了问题虽然与星舰有关，但有问题的却并非星舰本身。 于是慕景问的是“查”好望角号，这是一个相当微妙的用词，严重超出“交流”的范畴。 慕景大概明白了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不是写在冠冕堂皇的纸面语言，而是不能写出来的真正的任务。 当然，这不是说纸面上的内容就毫无价值，相反，若是看的足够仔细，这份《委任状》里面还有不少值得推敲的地方。 慕景的目光集中在落款处。 算起来，这虽然是她近期收到的第二份即日生效的命令，不过签发日期却有所不同。 中将的任命是即日签发、即日生效，慕景本人先一步同意前往一区接手雷蒙德的烂摊子，之后元帅才签署了晋升命令。尽管说起来有些难听，但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交易。 而这一份前往第五区交流的命令却不同，生效是即日，但签发时间却实在有些早了——慕景默算一下，从她正式成为中将开始，差不多只过了一个星期，元帅便已经安排了她的交流事宜。 扣除必不可少的程序，中间几乎没有多少空余时间。 如果不是考虑到程序瑕疵会影响《委任状》的效力，慕景甚至怀疑交流安排会与中将晋升命令同时下达。 会不会太急切了一点？ “元帅，你让我参加交流，总部难道没人反对？”慕景倒不是关心对方是如何在权利场博弈的，但这个过程与她关系匪浅，至少她有权利知道究竟是哪些人表示反对，不为别的，最低限度的防备总是必不可少。 “交流是常规安排。”洛伦丁给了一个看似敷衍的答案。 没人喜欢被敷衍，假如慕景再年轻气盛一些，说不定就当场炸毛了，但岁月的磋磨也并非全无益处，在磨平棱角的同时，也将慕景打造的更为理智、通透。 稍微心平气和的思索就能想到，在当前的情形下，洛伦丁实在没有必要敷衍。即使真的遇到难以启齿的话题，大不了切断通信，双方一个天上一个地底，慕景也没办法跨越天与地的距离当面质问。 所以，又是言外之意。 慕景没去管对方“有话不能直说、非要拐弯抹角”的毛病，而是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拘泥于眼下，应该把关注点放在更加宽泛长远的范畴内。 她问，“交流计划是什么时候定下的？” 元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招了下手，首席秘书训练有素的代为回答，“这种常规的年度计划是每年年初就必须下达的。” 换言之，相关内容在去年年底就已经定下了。 慕景反应极快，马上明白过来，一开始定下的应该只是具体事务类方案，譬如说哪个区到哪个区交流之类，而并不包括人选。至少，这个交流名单中并不包括一区治安官。 毕竟年初时的慕景与第一区八竿子打不着边，而雷蒙德·汉卡克仅仅只是副职。 慕景灵光一闪，审度的目光直视洛伦丁，“所以，你利用了汉卡克家族。” 元帅阁下抿了下嘴角，显然不满意属下的措辞，“别说的那么难听，我顶多是选择了默许。” 此时此刻在慕景的耳中，“默许”与“推波助澜”是同一个意思。 有一个细节慕景始终记得，汉卡克家族在倒台前，除了诺曼这位上将之外，他们还把持着民政部门，若不是有现任部长罗根·汉卡克在民政部一手遮天，一区的noah实验室也不至于弄来那么多实验品。 各区之间的治安官进行交流当然属于军务，罗根本来没有插手的余地，但毕竟是和平年代，军务与政务并不能完全割裂开。 就拿第五区来说，偌大的兵工厂，不可能每一名雇员都是军人，更多的应该是参照军队管理的特殊雇员，而他们的本质依然是平民，当然在民政的管辖内。 以此推测，在交流安排中，罗根的话当然具有相当的分量。 他与本就是军中高层的诺曼一唱一和，甚至足以压过元帅洛伦丁的声音。 而且洛伦丁也说来，他在此事中采取了默认的态度，那么事件的走向毫无疑问会顺着汉卡克家族的意愿发展，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至于汉卡克家族的目的，宛如司马昭之心一般，无非就是雷蒙德的晋升。 尽管只是家族中不受重视的旁支，但他毕竟在一区副治安官的位置上呆了那么多年，有多少无辜者成为noah实验品，其功劳就有多么大。上校、副职，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 看在雷蒙德为了家族事业鞠躬尽瘁的份儿上，诺曼和罗根也该考虑将其扶正了。 参加军务交流，当然比不上实打实的军功，但这些原本也并不重要，汉卡克家族所欠缺的也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千算万算，汉卡克家族算准了每一个环节，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此番操作下来竟然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第112章 混沌夜064 只可惜白白捡了便宜的慕景并不怎么高兴，更准确的说，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这个“便宜”。 慕景看向全息投影中那位谋划了一切却依然波澜不兴的元帅阁下，目光中多少带有几分谴责。 因为很明显，她本人也是被算计的对象。 调查一区noah实验室——从那个任务开始，慕景便已经成了元帅计划中的一环。 而且，让她参与进来，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互助会插手了一区noah实验室事件，而他们的主要成员安蜜儿更是混入了《暗夜帝王》剧组，秦湛所在的剧组，偏偏还担任女主角。 从这一点来考虑，即使慕景早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洞悉了之后会发生的一切，她只怕依然会接受调查实验室的任务。有些事情，不是避不开，而是根本不打算避开。 想通这些，慕景不知是不是应该释然，但起码没有那般恼怒了。 “即使计划已定，但要更换里面的关键人选，操作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当慕景说出这话时，情绪明显已经平静的多，尽管依旧没有表态会执行元帅的安排，却也没了一开始的抵触。 “这多亏了你，汉卡克家族已经成为历史名词，最大的反对声音也就不存在了。” 让慕景代替雷蒙德去第五区，谁最恼火，不言而喻。 当然，让慕景这么一个麻烦人物深入兵工厂，只怕也有很多人不愿看到这一幕。但这些反对之音到底是零碎的，少了领头羊汉卡克家族，元帅要压制这些不成形的声浪，实在轻而易举。 对方好似是把功劳算在了她的头上，但其中的戏谑意味藏都藏不住，吃了哑巴亏的慕景嘴角直抽，只装作什么都没听懂。 慕景又扫了一眼手中《委任状》的签发日期，给出判断，“所以这东西的签发才会如此仓促，元帅是为了让事情尽快定下来。” 洛伦丁却摇了摇头，不完全是为了否定对方，倒更像是突然萌发了无尽的感慨，“哪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定下来的？以前不会有，以后……只怕更加不会有了。” 慕景听着这话，心脏莫名的紧紧收缩，她像是忽然对某句话有了深刻的了解—— 洪流之中，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 还不等对面的慕景说什么，洛伦丁已经收敛起来无限沧桑的神色，让慕景前往第五区的安排随时可能泡汤，《委任状》也随时可能失效，一切急迫的火烧眉毛，可他竟然只是心平气和的道，“你自己决定去不去。” 慕景又一次尝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乍看上去决定权的确在她的手上，但元帅不愧是元帅，早把一切算的明明白白。曾经因为剧组的缘故，她不得不去了第一区，同样的道理，她既然已经知道好望角号出厂自第五区的兵工厂，说什么也得走这一趟。 她咬着牙，非常不甘愿的吐出一个字，“去。” 洛伦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叹息，还是如释重负，不过他还是说道，“这边的事你不用操心，凯撒作为破解金属棺……箱的主体程序，他可以掌握一切进程，他的本体跟在你的身边，无论箱子里开出了什么东西，你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若是活人，一分为二则代表死的不能再死，但凯撒不同，本质依旧是一段程序，他在什么地方留下备份，也等同于留下一个分身。 关于破解这具金属棺，洛伦丁安排的条分缕析，他出人手，慕景提供技术支撑。其实哪里用得着如此麻烦，运算性能顶尖的计算机，总部也不是没有，调一部过来就是了。 洛伦丁此举不过是表明一个态度，让双方都能放心。 上一次让慕景接手一区，洛伦丁以好望角号的指挥权作为交换，曾柏元因此成为了该艘星舰的舰长。而今次，洛伦丁则用更加明确的方式确保了慕景能够在第一时间得到冰原地下最大的秘密。 堂堂元帅就此沦落为满脑子只知交易的商贩，而且还是强买强卖的那种。 也是怪心酸的。 但不管是命令，还是交易，此事就算是敲定了。 面对慕景这么一个精明的下属，洛伦丁心累的同时倒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省了不少唇舌，对于去了第五区应该做些什么，如何做，慕景心里都有章程，根本用不着他一一吩咐。 章程……洛伦丁蓦的想起了慕景近期的连番作为，她未免也太有章程了一些，个人随便拿主意的尽头赫然就是胡作非为。 但问题是，又不能简单的说她做错了，起码每件事的结果都达到了预期目的。 只不过同时又埋下了无穷的隐患。 第113章 混沌夜065 洛伦丁沉下神色，但也不能用严厉来形容，至少并非上位者训斥下属的严厉，非要形容的话，更类似于无可奈何，既无奈对方的出格，也无奈自身的力不从心。 他环顾四周，通讯的另一端是不知形成于何年何月的冰蚀溶洞，洞里只有一个慕景，至于凯撒，到底不是活人。而自己这边只带了一个钟欣瑞，这么多年的相处，不单只是心腹，说一声挚友也不为过。 这样的环境让洛伦丁放松，说了一番平常绝对不会说的话—— “阿景，你的目的我大概也能猜出几分，我不去评价是对是错。但是作为你的长辈，我还是要提醒你，达成目的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选择最激烈最出格的那些，有些事做的太过火了，谁也没法再为你兜底，不是别人不愿意，而是根本没那个能力。” 老人的语重心长在大多数时候只是毫无意义的絮絮叨叨，但是在某些特别时刻，却又意味深长。 慕景一下想到了那些关于洛伦丁上位的传闻，尽管传闻这种东西充满了添油加醋的夸张成分，但却有一个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包括洛伦丁自己都不能否认—— 他本人并非元帅一职的唯一候选人。 甚至都不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相比较起来，诺曼上将无论是从背景还是人脉，都远比他更加占优。而洛伦丁最大的依仗只有他从军的经验，在当今时代，像他这种没有太大背景，从基层一步一步晋升上来的元帅候选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就当时选举的局势而言，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洛伦丁——慕景甚至怀疑，连洛伦丁本人都并不看好自己。 洛伦丁最终登上元帅宝座这件事，与其说是众望所归，倒不如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奇迹。 别人怎样不好说，但慕景本人是不怎么相信奇迹存在的。所以这些年，她也尝试着从各种途径调查元帅晋升的内情，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成果，但却形成了一些推测。 在那些陈年旧事中，最明显的就是一些大家族参与过的痕迹。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凡做过，必留痕。 毕竟是地球军最高统帅的位置，各大家族明里暗里的掺和进来一点都不奇怪，明面上的手段包括资助金钱、政治背书等，至于暗地里则称得上丰富多彩，当然，也龌龊的多。相比较而言，操作舆论、诽谤诬陷等都只能算是非常友善的手段。 慕景对手段本身无太大兴趣，但这些真实发生又被记录在案的事件背后却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 慕景追查的目的很简单，她要顺着这条线查出支持洛伦丁的幕后推手。 倒不是说不信任洛伦丁本人，慕景只是不相信有人真的能够不依靠任何势力、单打独斗登上地球军的巅峰。既然有某个家族扶植了洛伦丁，他成为元帅之后理应投桃报李，回馈等价的忠诚。 慕景需要弄清楚，元帅背后的家族是不是自己的敌人。 尽管背景复杂，但好在慕景不需要将每个细节都弄清楚，她紧紧抓住主线，没费太大力气便得出了结论。 尽管这个结论极端出乎意料。 即使不计算掺和元帅竞选大家族的具体数量，也不去管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博弈关系，单是从所属阵营来看，促成洛伦丁最终登上元帅宝座的家族赫然来自于两方势力—— 传统大家族。 冰原新贵。 前者以宋家为代表，而汉卡克家族无疑属于后者。 这简直是不可能出现的局面。 尽管在同一阵营中的成员不可能都是大公无私的一条心，但他们既然能结盟，起码终极目标是一致的。 就拿那些传统大家族来说，所有人都渴望保持昔日荣光，甚至于在权力山峰上更上一层，登临巅峰。 与之相对的新贵不用说，当然要用尽一切手段将那些老派势力拽下来，自己取而代之。 两者之间几乎没有融通的可能，连和解都不要想。 所以宋以轩与汉卡克家族的联姻才会频繁告吹，不仅仅只是因为她“克夫”，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她的未婚夫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 在支持元帅候选人一事上，顺理成章的局面应该是，传统大家族手中拿不出合适的候选人，于是便选中了洛伦丁，对于这么一个没什么背景的独行客，若是真的能够把他扶植上去，足以换取他一辈子的忠诚。 与之相对的新贵势力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他们有诺曼，现成的代言人。比起从圈子外拉拢别人，自家人用起来当然更放心。 奇怪之处就在这里，新贵势力明明有绝佳的选择，但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他们最终竟然站在了洛伦丁身后。 洛伦丁以平凡的出身最终坐上元帅宝座，很大程度上正是两大势力共同推波助澜的结果。 可即使结果摆在眼前，慕景还是很难相信。她为此从各个角度做了分析，副官曾柏元天生对这些事务敏感，当然是分析的主力，同时凯撒的高端运算能力也没有被浪费，对于每一个有关事件，无论大小，都做了对比分析。 结论依旧不变。 早些年的慕景性格还要更直一些，她自己看不明白的事，理所应当的去请教当事人。 而洛伦丁给出的答复，直到今日回想依旧觉得万分敷衍。洛伦丁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为何所有人突然对我如此青睐，大概是运气好吧。 运气……哪怕慕景的脑子被反物质弹正面轰了，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不过此时此刻，慕景却似乎找到一个更恰当的词来取代“运气”二字——博弈。 慕景相信，元帅自己应该也认同这一点。 很多不怀好意的人都将洛伦丁的上位视作他踩了狗屎运，但以元帅宝座的价值而言，若是区区运气就能达成如此成就，地球军上上下下还不对“狗”这种生物趋之若鹜？全地球的狗加在一起只怕都不够分。 旁人可以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但洛伦丁非常清楚自己绝不是运气很好的那一类幸运儿。不管当初怎么敷衍慕景，他还是能猜到自己的元帅之位是怎么来的。 仅仅只是“猜到”而已。 慕景都能发现的反常，他本人的感悟当然更加深刻。尽管他们两位从来没有商讨过，但这些年探查的轨迹却差不多，陷入的迷雾也是同等糟糕。近来，一件事的发生也给这层迷雾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错，汉卡克家族的覆灭。 事情是慕景亲自策划、亲手完成的，对于自己的能力，她当然有着十足的自信。可自信不等于自恋，客观的进行复盘就不难发现，针对汉卡克家族的计划实施的还是过于顺利。 按照预期，如此大的行动，不管动作多么快，都无法避免会引起连锁反应——不仅来自于汉卡克家族内部，还有那些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其他势力，也不该眼睁睁看着盟友垮台。 不应该，可依然发生了。 从结果来看，对于慕景而言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反常的事情背后往往藏着隐患，过去的几天慕景一直在思索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也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刻想到一种可能。 汉卡克家族并非到了今天才成为弃子，而是在很久之前，在元帅之争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被其他冰原新贵所排挤。 汉卡克家族当然要不遗余力的将诺曼送上元帅之位，可其他家族却出于某个不明缘由选择了洛伦丁，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最后的成败结果，也成了定局。 权势的天平此消彼长，诺曼没能坐上元帅宝座，而汉卡克家族从那个时候起便已经不可避免的走上了下坡路，只不过他们的根基着实太深厚了，这么多年从外表看上去依然风光无限。 直到慕景动手，外强中干的汉卡克家族终究没能抵御得住。 在这个过程中，其他冰原新贵或许不至于落井下石，但他们的袖手旁观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如果沿着这条思路再多想一点，汉卡克家族设在一区的众多noah实验室，是否正是他们自救的手段？ 即便被其他所有新贵排斥，单靠noah实验室也能扳回一城，不仅维持昔日地位，甚至还可能更上一层楼…… 汉卡克家族为何能如此坚信？ 慕景想起了电影拍摄那晚百鬼夜行的场面，那一群已经到了b级的异变者凭什么成为扭转大家族颓势的筹码？ 难道汉卡克家族真的决定破罐子破摔，直接用疯子军团攻占地球？ 一些问题得到解释的同时，更多更复杂的问题又冒了出来，简直是恶性循环。慕景放任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的走了一圈，除了让自己头痛欲裂之外，半点好处都没能得到。 对面的洛伦丁抛出话引子之后便保持沉默，给慕景留足了思索的空间，眼看着她的眉头越蹙越紧，便知道她不负所望，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大概已经明白了很多事。 但是，还不到讨论的时候。 即使正在不断的接近真相，但并没有水落石出。 第114章 混沌夜066(本卷完) “趁着委任状还有效，抓紧时间赶紧去第五区。”洛沦丁旧事重提又说了一遍，但份量与之前截然不同。 慕景不再表示异议。 然后，通信被切断，慕景也暂时告别了冰蚀溶洞。别说她有任务需要马上执行，哪怕无事一身轻，她也不可能一直呆在黑漆漆的地下洞穴里等着。对于这种超出人类所有资料记载的金属，要打开它，鬼知道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将军，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事，能和你分享吗？”凯撒兴致勃勃的提议。此时此刻，人工智能正与他的主人慕景一同走在秘密之城的一条路上。 周边的人们都来去匆匆，毕竟他们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城镇居民，而是赫伯特带来的救援部队，如今救援倒是不用了，但一整个城的烂摊子却等着他们收拾。 或者应该说，收尸。 赫伯特真是无比“佩服”慕景的未卜先知，敢情中将阁下担心的从来不是自己被追杀，以求救的名义从总部招来一群人，归根到底竟然是为了帮她清扫城市的。 即使城中的人没有集体自杀，光是一座不在官方记录中的秘密之城就足够一支队伍昏天暗地的忙上几个月，在有心人眼中，城中的一切，哪怕是片垃圾都有其独特的价值，每个犄角旮旯都值得深挖一番。 赫伯特找着机会向元帅抗议过——他的人是用来打仗的，在城市清理方面实在手生的不得了，建议要不另外调一支专业队伍过来。 为了加快进度，洛伦丁倒是也考虑过接受建议，可是自从他亲眼见到冰蚀溶洞地下的“金属棺”之后，他便打定了主意，宁可牺牲效率，也不能再让更多的无关人士掺和进来。 实施上，目前聚集在秘密之城的人已经够多的了。 说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对于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往往有着不同的感受。譬如人多人少的问题，上司永远都觉得手下人已经够多了，恨不得动用一切理由裁员。至于人手不足带来的痛苦，只有真正做事的人才有切身体会。 眼下，赫伯特的人就如同劳碌的蚂蚁一般穿梭于秘密之城的大街小巷。每个人都恨不得在脚下装一双机械腿，每个人都是脚步不停、行色匆匆。 毕竟慕景的身份摆在那里，虽然看在外人眼中她就是正事不干只是闲逛，但也没人敢提出质疑。不断有人从慕景身边走过，快速略过的身影在后方的墙壁上映出倒影。 没错，倒影。 这座秘密之城最主要的建材都是金属，光滑的表面自然可以照出影子，只不过还没有到光可鉴人的地步，人影在金属镜面上呈现出扭曲模糊的状态，好似…… 好似一群纠结在一块儿的鬼影。 以慕景的性格，真的很难产生要“形容”什么的冲动，尽管对这一幕有着几分后现代魔幻色彩的场景有了几分兴致，但搜肠刮肚的想了一圈，也只是勉强找出一句乏善可陈的比喻。 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又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金属墙壁中的影子，慕景才想起人工智能还在等她的答复。 让凯撒空等了许久，她不仅毫无愧疚，而且也并不打算给对方多少面子，无比冷淡的回了两个字，“不想。” 凯撒感到有点委屈，但更多的则是不甘心，他可怜兮兮的补充，“但是，这个发现真的很重要。” 人工智能所理解的“重要”，通常情况下都不怎么符合慕景对事务等级的判定。 倒不是说凯撒的核心处理器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位人工智能有个不为外人知的毛病——喜欢探察人类。 当然，凯撒探察的不是人类的知识这类固化的东西，毕竟在这方面，他才是远超人类的佼佼者，一个普通人终其一生学习也未必能掌握的知识，人工智能只需要一个“输入”指令就足够了。 凯撒喜欢的是人类独有的部分，特别是与情感、与好恶、与人性有关的那些。 因为人工智能并不具备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且也很难真正理解，但正是这种难以跨越的距离才让凯撒乐此不疲，渴望能了解的更多一些。 也实在算得上人工智能里的异类。 慕景转回头看向凯撒，尽管不认同他的判断，但不得不说，她还是被对方的表情所打动了——这种有些夸张的，却显得特别的可怜的表情究竟是模仿的什么人，还用说吗？ 慕景叹了口气，“说来听听。” 尽管不指望从凯撒嘴里听到什么有实际价值的东西，但却可以将谈话当成一个练习。慕景自认耐心有限，若是被凯撒消磨掉大半，待会儿面对自家狗腿男朋友的时候，应当就能够毫无难度的板着脸了。 凯撒当然不知道主人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抗敏对象，兴高采烈的给出自己的结论，“将军，我感觉你和元帅的关系修复了不少。” “修复？”慕景听的一愣。 凯撒却没有意识到主人的不对劲，依然喋喋不休，“是呀，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十分抵触元帅的命令，可是刚才的谈话到了尾声，我觉得你的态度……软化了。你居然会答应放弃守在这里，而是前往第五区进行交流。” 这些话只在他们两人之间，绝不会被第三人听见，可慕景的脸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凯撒是基于怎样的运算逻辑得出以上结论的，但这番话确实引起了她的警惕。 慕景十分冷淡的回应，“你弄错了，我从来没有抵触过元帅的……命令。” 她抵触的只是……元帅本人。 凯撒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他如果还是狼形倒也罢了，可是一米九的大高个儿亮出这个动作，实在叫人不忍直视。 慕景挪开眼睛，“我的态度也不存在软化……应该说，从来就没有变过。他是上司，我是下属，执行命令而已。” 凯撒的脖子的换了个方向，继续歪头。 慕景无奈，知道这些微妙的人际关系是不可能让一个人工智能弄明白的。况且有些事并非只是单纯的上下级相处问题，里面的水深的连慕景花费这么多年都没能完全看透。 不过，今日蜻蜓点水般的触及了一些微妙的细节，洛伦丁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是忽然心生不忍，还是又一次给下属灌迷魂汤，但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松口，但是要从字里行间中扒拉出最关键的部分，还需要下一番功夫。 慕景吩咐，“今天的远程对话你做了记录吧，把影像资料设定为永久保存。” 虽然联通对话的是赫伯特，但凯撒的实时记录功能却是相当完备的。元帅那边并没有说过不能记录，赫伯特十分自觉的表示会删除机甲的通话记录，不过慕景却只当没这回事。 而凯撒的好处是，虽然不见得明白这么做的目的，但只要是主人的命令，他都会无条件的执行。 执行命令几乎只用花费一秒钟，只不过是将现有的资料改换成永久保存，更换一个指令而已。 凯撒在指令执行方面做的非常出色，但很显然，对于人生导师的扮演却非常失败。他能够看出主人情绪不佳，这些从她的各项生理指标中就能表现出来，可具体是因为什么理由，凯撒又看不明白了，只能从慕景刚才的命令中进行推测，以为她是在推敲先前与元帅的对话。 倒是也不能说凯撒猜错了，慕景的确是在回味之前的对话，但问题是其中的细节并不是那么容易解析的，一时片刻很难想明白，还需要从长计议。 所以慕景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忆对话，更多的心思则放在之后。 没错，是关于之后如何面对秦湛的问题。 第115章 星夜001 慕景片刻不停的思忖了一路，但到了真正面对的一刻，她还是觉得自己做了无用功，别说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就连好不容易确定要对秦湛摆脸色的决心都有些坚持不住。 对于其他人可以轻而易摆出的冷脸，不知道为什么在秦湛面前就失了效，别无他法的慕景只好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扫过对方的脸，声音也有些阴阳怪气，“怎么肯老老实实的回到机甲上？” 秦湛小心翼翼的端上一杯鲜榨果汁，其材料是机甲上装配的物资。 不得不说赫伯特还是挺仗义的，不仅给慕景提供了机甲，连机甲上的物资都给予了最好的安排。 当然，更厉害的还是秦湛，他一阵翻箱倒柜，不仅找出了新鲜水果，而且还找到了简易厨具。 慕景接过果汁杯，还是斜眼看着对方。如果秦湛一直老老实实的呆在机甲上，因为无聊而折腾这些，她不仅没意见，反而乐见其成。可问题是，他有老老实实的呆着吗？ 秦湛不愧是靠脸吃饭的大明星，记忆这种东西说丢就丢，毫无心理障碍的抛弃了中间一大段冒充赫伯特麾下士兵，贸然潜入秘密之城的过程，他十分认真的回答，“你让我呆在机甲上，我当然要听你的话啊。” 没记错的话，慕景自己的原话应该是——你敢乱跑的话，就给我等着。 而不是让他出去浪了一圈，然后再溜回来榨果汁、装乖巧的。 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于一个装失忆的家伙，你永远无法让他“想”起被遗忘的事。 慕景没有追究对方混进赫伯特队伍的事，且不说赫伯特会不会发现自己的队伍中混进了一个冒牌货，即使他发现了，对于这个昙花般出现又消失的家伙，也确实无从追寻。除非是脑洞大开，否则谁能想到一个当红明显会混进军队中呢？ 况且这位奇葩明星都费劲巴拉的混进去了，却一点正事不干，只顾着扮演一个鞍前马后的狗腿子，而且拍马屁的对象仅仅只限于慕景一人。 话说回来，即使赫伯特真的想象力超群，拐弯抹角的找到了秦湛，慕景也不认为自己就摆不平。 这都不是事。 真正的问题依旧还是秦湛的擅自离开。 以及他是如何打开慕景设置的基因锁？ 你是怎么出去的？——问题都到了慕景嘴边，又被她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机甲的基因锁与驾驶员权限仅仅相连，除了被录入基因信息的本人，谁也不可能掌控相关权限，甚至都不用考虑破解的可能性。 正是考虑到这个因素，慕景才会用基因锁把秦湛关在机甲内。她又不是bt，没有玩囚禁的乐趣，但是也知道秦湛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呆着，不得不出此下策。 毕竟秦湛之前坦诚了，他本人是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的，他有一万个理由故地重游。 慕景不确定自己在这些理由中占了多大的分量，但她没有问。 过去是没有必要问，而眼下，慕景不确定自己的情绪是否就是传说中的胆怯。 普通人不了解其中的严重性，但以慕景对机甲的了解，太明白他人开自己的基因锁意味着什么。 秦湛呈上果汁之后就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 之前开着雪地车救下慕景，明明也做了超出身份的事，可他还是厚着脸皮的与对方挤在同一张沙发上，后来还得寸进尺黏黏糊糊的勾小手。可是秘密之城走了一趟，秦湛变得前所未有的收敛。 等了好一会儿，秦湛悲哀的发现自己辛辛苦苦榨的果汁，女朋友一口都没沾过。 果汁讨好之策不管用，不过没关系，秦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后招。他迟迟不肯拿出来只有一个原由，有些不能确定下一手会不会火上浇油？ 但是，浇油也好过沉默。秦湛并不怕慕景发火，哪怕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那也是自找，不会觉得冤枉。他真正怕的正是对方温吞水一般的态度，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泡在温水里，慢慢被煮熟的青蛙。 “看看这个。”秦湛说着，从自己手腕上的终端里拖出一份电子报告。他明明可以给慕景传送一份，各自看各自的显然更加方便，可他偏偏就不，非要两人共享同一块屏幕。 但是之前在雪地车上，臭不要脸挤在同一张沙发上的动作，到底是不敢了，秦湛也不知从哪里拖来了一张小凳子，不远不近的放在沙发旁边，自己委委屈屈的缩在上面。为了确保两人都能看到屏幕，他不得不伸长胳膊，脖子也尽可能的往前探。 怎么看怎么像一只把前爪搭在主人腿上，妄图求抱的大型犬。 慕景扫了一眼对方无处安放，只能蜷成一团的大长腿，随即漠然的撇开视线。 如果秦湛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招惹女朋友动气，那么恭喜他，成功了！ 可是当慕景看清电子报告中的内容之后，她发现自己动气还是动的早了点。 这是一份相当眼熟的报告，而且印象深刻。 深刻的理由，一方面是因为当初类似的报告是梅田梨纱呈给她看的，对那丫头而言，能静下心看一段文字已经是奇迹了，更不要说还从公共邮箱的一堆信件中扒拉出这么一份有价值的函件。 看在梅田梨纱难得用功的份儿上，慕景也得仔细阅读那份报告。 至于另一个让慕景印象深刻的理由，则是函件内容本身，那东西与其说是一份随随便便投到慕景公共邮箱的信件，还不如说一份通过特别渠道上报的报告，主要内容就是关于“人口失踪”。 至于失踪的人都是什么下场，虽然报告里没有明说，但暗示的相当明显——那些人都被抓进了noah实验室。 更可怕的是，失踪人口还不仅限于一区，全世界都在发生类似的事。 如此一来，这口黑锅雷蒙德一人是背不动了，失踪事件的幕后操纵者直指民政部长罗根。 当然，慕景也没有天真的将这份来历不明的报告当成足以扳倒汉卡克家族的证据——证据这种东西是用来上法庭的，慕景自诩是个简单粗暴的军人，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走文明的司法途径。 对当兵的而言，报告的价值在于内容上，也正是得益于这些数据，慕景才能够将遍布在全球各地noah实验室一网打尽，并且更重要的是，将汉卡克家族连根拔起。 以慕景的心思，在利用完报告的价值之后，此事并没有完，她还要考虑顺藤摸瓜找出报告的最初来历。无论是表达感激，还是认定对方处心积虑，都必须见到报告撰写者本人再说。 但慕景万万没想到会见到……秦湛。 如果说他不是处心积虑，慕景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别的不提，当前所见的文档远比公共邮箱里的报告更加详尽，而且还提出了相当可怕的推测。 尽管内容还需要好好揣摩，反反复复看上十遍都不嫌多，但慕景只是匆匆扫过，便抬起眼睛看向对方，“哪里来的？” 如果存心撒谎的话，秦湛当然可以说是上次梅田梨纱将有关函件带到家里的时候，被他无意中看见了。 好巧不巧的，他当时的确在场。 可这种低端的谎言一戳就破，就算他过目不忘，能将当日在家惊鸿一瞥看见的报告完整的复制出来，那多出来的部分又该怎么解释？ 幸好秦湛不蠢，他老老实实的说，“互助会给的。” 事实上是安蜜儿给的，但那个名字肯定会在本就恶劣至极的情势上再填上悲催的一笔……能不说，还是不要说了。 不过不管是安蜜儿，还是互助会，秦湛在女友面前抖搂出来，半点儿压力和愧疚都没有。 即使他不提，却不代表慕景就想不到，电影拍摄那晚，秦湛与安蜜儿在废弃水塔上独处超过半个小时的事，实在太令她印象深刻了。 而且慕景还难免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当时因为种种理由，有些细节被秦湛给忽悠过去了——譬如说将他当成被互助会盯上的受害者，可如今回想起来绝对不是那么一回事。 果然还是不应该太心软——慕景告诫自己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凉幽幽的问，“给你了，你就把它私藏起来？” 第116章 星夜002 慕景不问互助会为何要把这东西给秦湛？而且世界上那么多人，互助会谁也不选，偏偏给了他？ 对于这些问题，也不知慕景是早已了然于胸，还是根本懒得问。 但她这种直接跳过过程，直指结论的问话方式着实让秦湛招架不住，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偷藏私房钱被老婆当场抓获的倒霉鬼。 可问题是，私房钱被发现了，还可以当场上交，倘若还不能让老婆消气，大不了常跪键盘。然而眼下的情形是，别说跪键盘了，哪怕当场变成键盘，都不见得管用。 秦湛这架“键盘”正处于严重故障的状态，生锈的键帽显然一点都不灵活，很艰难的才给出一句话，“没有藏，我只是不确定是不是应该给你。” 慕景忍了又忍，可情绪不受控制，她也没办法。在外人面前她要尽可能的维持将军风度，但是面对狗腿子，她可以毫无压力的阴阳怪气，“的确，对你来说，什么事都不叫‘藏’，顶多只是懒得告诉别人罢了。” 不愧是战无不胜的将军，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直戳软肋，秦湛根本没法接话。 他要怎么说？直接承认吧，似乎还缺了点胆子。可若是不承认，他“藏”起来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一件，就算下定决心要坦诚，都不知道该先从哪一件说起。 秦湛深深吸了口气，拿出准备已久的一套说辞——当然，是实话，“之前我一直不确定noah实验室是以什么条件挑选实验品的，而互助会‘似乎’也没能发现是失踪者的共同点。” “似乎”？这个词实在用的相当微妙。 慕景斜着眼睛扫他一眼，没去追问他本人与互助会之间的弯弯绕绕，直接把注意力锁定在结果上，“那你现在确定了？” 秦湛点了下头，这实在是个相当简单的动作，而且动作幅度也并不大，但却有着难以忽视的郑重其事。他缓缓回答，“至少确定了一个条件——这些被noah实验室挑中的失踪者都是‘冰原暗物质’缺乏者。” 慕景自己就是冰原暗物质缺乏者。 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她才无法接受军方的基因改造，其直接后果就是导致了她的精神力阈值始终停留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永远无法企及巅峰。 其实就实际情况而言，冰原暗物质缺乏也并非什么特殊情况，以现今情况判断甚至都不能算是一种疾病，仅有的表现就是对冰原“母本”基因不敏感，对于日常生活没有任何不良影响。 经过人口普查统计，全球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暗物质缺乏者。 人口普查——慕景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的脸色更加阴沉，并非之前对于男朋友的不满，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因为愤怒而起的杀意。但她的声线竟然并没有太大变化，没什么波澜的声音配上冷凝的脸庞，更加威慑力十足。 慕景说，“原来这就是罗根在里面发挥的作用，全人类的基因数据，还有谁比民政部长了解的更翔实？” 且不说官方召集的各种普查，不管是否自愿，都不得不被采集的数据。即使没有这些统一操作，一个人一辈子能保证不生病不上医院？就算奇迹般健康一辈子，以如今的医疗普及程度，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医院出生的。从睁开眼的一瞬间，各项生理数据就已经被记录在案。 要说什么？未经本人同意，擅自调取居民生理数据，特别是医疗指标的行为是犯法的？ 没错，是犯法。可那又怎么样？ 有些特别的人就是能一辈子生活在法律的真空里。 秦湛终于明白那么多仅仅只是与慕景照了个面便败下阵的敌方将领是怎么回事了，以前还嘲笑他们过于软弱，如今还多了满腔同情。 心情复杂的大明星偷觑着女朋友的脸色，在心中默默的替罗根·汉卡克点了根蜡。 此刻的秦湛还不知道罗根已经中毒身亡的事。 所以说，互助会的讨好也并非全无底线。每一条分享给秦湛的消息都并非处于大公无私，而是打算从他那里换取更多。至于罗根·汉卡克，身份特殊，更是牵连广泛，直到现在，互助会的高层也没有决定是否应该向秦湛透露其死讯。 说来，汉卡克家族被端了之后，重要成员的下落还是秦湛自己调查出来的，由此才知道罗根被互助会看管。 某些信息滞后的秦湛一边替汉卡克家族念叨一声“你们完了”，一边又很没节操的无比庆幸，阿景将更多的怒火放在罗根身上，相比较起来，他本人就安全多了。不说逃过一劫，起码有了喘口气的空当。 于是在慕景的眼角余光中，一位狗腿子大明星正偷偷摸摸的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若是给他提个尖锐的问题，八成能把他吓个半死，从而收拾的服服帖帖——慕景有些心痒，非常想这么做，而她也有一肚子现成的问题。 但她几经犹豫之后还是放弃了，虽说吓个半死也是他本人自找，可若是惊吓过度，这家伙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挂了，心疼的还是慕景自己。 慕景冲角落里的凯撒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这个人工智能也不知犯了哪门子毛病，最近尤其喜欢缩边边……不，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不是所有情况都会缩起来，但只要是她与秦湛单独相处的场合，凯撒就会竭尽全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难道说，不愿当电灯泡的心态，不仅对人类适用，连人工智能也是一样？ 才怪！ 凯撒懂得回避才是有鬼！ 对于一个喜好分析人类行为模式，甚至揣摩人类独特情感的奇葩人工智能，小情侣之间的互动一直是凯撒深深为之着迷的研究课题。 以往慕景与秦湛相处，凯撒总是会以各种理由凑上去，送食物、送饮料、打扫卫生，反正在人工智能的价值观中，工作不分贵贱，他也不怕降格为家庭管家的角色。 曾经的凯撒有多么喜欢近距离观察情侣的相处，如今他能躲则躲，行为就显得有多么怪异。 慕景都不需要动大脑，已然可以猜出其中必然藏有什么猫腻。 今日的秦湛心思颇重，实在是不在状态，他也是到了此刻才发现凯撒的异常。于是心虚的大明星更加心虚，他很清楚，凯撒的反常就是因为隐藏程序没有被梅萨迪加密。 凯撒在主人的召唤下走过来，在经过秦湛身边的时候，似乎停顿了一下，很快的一下，难以被发觉。秦湛大为庆幸，幸好人工智能的情商还是有救的，没有表现出别的怪异行为。在当前的情形下，哪怕凯撒只是多看他一眼，以慕景的洞察力，也会马上明白在凯撒身上动手脚的是何许人也。 磨磨蹭蹭走过来的凯撒，老老实实的站在慕景的跟前，等待命令。 慕景吩咐，“给兰多夫发条消息。” 凯撒歪歪头，以为自己没能理解主人的意思，“发消息？不是建立通信吗？” 以慕景与r博士的私交，有什么事大可以当面交流，过去这么多年他们也一直是这样的，而且不管什么时候发去通信请求，对方也不会觉得打扰。 可是慕景突然变得如此客套，别说r博士本人是什么感觉，凯撒都觉得哪里不对。 “是的，文字消息。”慕景强调，“你问他，从《暗黑帝国》片场带回去的那些异变者，安置在总部救治了那么久，最终结果到底出了没有？” 慕景这辈子只怕都记不住正确的影片名《暗夜帝王》，但是关于那些被互助会人为安排夜袭片场的异变者，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慕景都记得住的事，在凯撒的存储器当然更是被记载的清清楚楚，包括当事人说过的每句话，甚至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但记得是一回事，凯撒却不明白维护主人土人突然要问这个，而且还是用“文字消息”这种半正式的方式。 人工智能与人类终究还是有所区别，平常或许不大分辨的出来，但差距就藏在这些细节之中。 “互助会救……聚集起来的那些人，最后是送到军方总部治疗了？由r博士负责？”秦湛突然出声，显得相当突兀。 单是语调，倒是听不出明显的起伏，对于相关安排，似乎也没有赞成或者反对的想法。可他出声这件事本身已经相当反常了——慕景本来还以为他会一直沉默，当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男花瓶。 慕景转过脸看他，这一次倒不是故意闹情绪斜着眼睛看了，慕景与他四目相对，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很重要，起码在他秦湛看来无比重要。 在那一双令万千影迷痴迷的眼睛深处，埋藏着浓墨重彩的情绪。 惊惧，或者说，惊怒。 第117章 星夜003 救人当然不是坏事，而发展到b级的异变者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救治的，由军方收容，送到总部应该算是最好的安排了。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事，秦湛如此反应实在是有些古怪。 以慕景的思维模式，越是面临特殊情况，越是需要将前因后果都想清楚。总部救治异变者的事不是不能说的秘密，但应该告知秦湛多少却忽然成了需要好好揣摩的问题。 慕景这边瞻前顾后想的辛苦，但架不住旁边有个勤劳肯干，有问必答的人工智能。 凯撒十分积极的回答，“是的先生，那晚聚集在拍摄现场的所有异变者都被送到了总部，对于非法基因实验造成的异变，如今全世界最先进的治疗手段和仪器都在总部。他们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无语的慕景，瞟了自己的人工智能一眼。 凯撒显然误会了这一眼的意思，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够准确，连忙补充，“哦，不能说所有人，有一位拒绝前往总部，不过以他的能力应该也能找到不差的医疗救助。是的先生，正是你的朋友麦尔登先生。” 对于麦尔登导演的行踪，秦湛还是比较了解的，为了处理电影半途停拍的后续问题，那一阵子秦湛还曾经数次去找对方，一为探望，一为商讨。 以麦尔登的财富以及地位，所住的医院起止是不差，绝对是超一流。 其实以麦尔登自己的看法，倒是也不排斥前往军方总部接受治疗。 正如凯撒所言，不管是对基因改造的研究，还是对异变者的治疗，军方都掌握着最先进的技术。以麦尔登的习惯，包括治病在内，当然都要选最好的。 不过后来还是在别人的劝说之下，为了隐私和自由考虑，麦尔登还是选择了私立医院。 没错，这个“别人”正是秦湛。 其实连麦尔登本人大概都没有意识到想法竟然被别人影响了，毕竟他也是娱乐圈的顶级大佬，对于隐私的重视程度差不同等同于生命。 而慕景自从电影拍摄那晚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麦尔登，可她都不用细想，便知道自家男朋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于是，看了他一眼。 心虚的秦湛正要拿出杀手锏扮可怜，却惊讶的发现此刻阿景的目光中并没有谴责，至多是一点看好戏的戏谑。 他顿时明白，麦尔登与其他异变者是不一样的。 被r博士送去总部的那些，已经成了军方的看顾对象。尤其是在当前还处在治疗过程中，而异变者又都与noah实验室有关，他们的任何信息和数据都有可能是军方的秘密。 这是属于“公”的部分，在确定事件具体性质之前，慕景绝不可能向他人透露一分一毫。 秦湛也不行。 不过麦尔登情况不同，既然他拒绝了军方的救助，那么他就只是一个行动自由的平民，唯一需要的就是自己对自己的性命负责。秦湛的劝说虽然起了关键作用，但远远算不上强制，都是朋友间的正常交往，慕景当然不会事无巨细的干涉男朋友的行动。 感谢勤劳的人工智能，一对小情侣在旁边眉来眼去不务正业，唯独凯撒独自一人在一丝不苟的执行命令。 任务有了结果，兢兢业业，同时又没有什么眼力见的凯撒立刻出声汇报，“将军，消息发过去了，而且显示r博士已读，但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破天荒见到慕景发过来的文字信息，r博士都不管内容是什么，忙不迭的就点开看了。 可只是瞟了一眼，新鲜感顿消。 之前打开消息的动作有多快，回复就有多慢——磨磨蹭蹭的写了几个字，觉得不对头，将之消除。重新又写了几个字，但还是没逃掉消除的结果。 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次，r博士最终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回，自暴自弃的装起了鸵鸟。 凯撒好心好意的问道，“我要不要提醒博士一下？或者连接通信，让他当面回答？” 慕景摆摆手，示意全无必要。 “已读不回”的潜台词就是——根本不想回。 别说提醒，哪怕此刻慕景本人直接杀到r博士面前，只怕也没多大用处。 不过慕景并没有太为难，她甚至都没有怎么思索，直接开口，“再给他去条消息，告诉他，我这里有异变者早期阶段的数据，而且数据相当全面。” 所谓早期，指的当然是b级之前的状态，c级，甚至于还没有真正异化的阶段。 r博士要救治晚期异变者，与之相关的早期数据当然非常重要。而且尽管那夜带回去的异变者不少，但就样本量而言，特别是关于基因实验的样本量，还是太少了。 慕景深知“攻心为上”的策略，简简单单的一条信息，已经提出了两个让r博士拒绝不了的条件。 别的东西凯撒不见得明白，但样本的重要性是人工智能也能够理解的，但他依旧觉得慕景是在空手套白狼，“将军，可是我们到哪里去弄大量的样本？” 慕景笑笑，浑然不觉有什么难度，对凯撒轻轻一摆手，“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慕景眼神刚要移动，还没有真正落在秦湛身上，某人的狗腿属性便已经按捺不住，忙不迭的表态，“那是我应该操心的事。” 不得不说，态度实在堪称绝佳。 可即使如此，慕景就应该买账吗？ 光说不练的家伙，慕景见得太多了。这些家伙都有一个共性，表态的时候有多么积极，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就有多么敷衍。甚至于，敷衍都算是好的，成效是好是坏，起码事情还是做了，更让人无语的是那种嘴上说着“好好好”，但该做的事情一点没做的人。 秦湛当然不至于什么都不做，彻底摆烂。相反，他做的事实在是够多了。 只不过每件事都是藏着掖着，倘若不是最近的多事之秋，他真的能保证所有事情都严丝合缝，一丝风都不露。 被蒙在鼓里的慕景真心觉得，把自家男朋友痛揍一顿都不解气。 “只是操心？”慕景凉丝丝的问。 “呃？”秦湛无法接话。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每句话他都不敢说。 慕景也不催他，连表情也没有过多变化，不过仅仅只是眉梢一挑，便已经形成了足够的威慑力。 “那个什么……样本数据我会尽快交给凯撒。”秦湛认为，自己大概是最没骨气的囚徒了，都不用别人审，自己主动交代。 不过即使如此，慕景依旧认为他交代的不够，抓住一个点继续追问，“哪里来的数据？” 这一次凯撒没吭声，只是可怜巴巴的瞅着慕景——你明明都知道，就不要问了嘛。 “嗯？”慕景哼出一个音节。 秦湛叹气，发现自己的主动交代并没有达到理想中的效果。可这又能怪谁呢？是他自己不断的作，直到将信任度作成负数。 “互助会。”回答倒是回答了，但秦湛的声音却下意识的低了八度。 慕景的声调倒是没什么变化，事实上也根本不用变，就内容本身已然是威慑力十足，“安蜜儿送来的？” 秦湛欲哭无泪。看吧，这件事只要深究，必然会扯出互助会，而只要互助会一亮相，某个名字紧跟着就要冒头。 聪明人都知道，对于这种事，不管事实如何都不要解释，因为不管说什么，基本都是越描越黑。 幸好曾经的演绎事业都不是白给的，秦大明星在这方面积攒了大量经验，他端起谈论天气的口吻，“互助会选了安蜜儿做我的联系人。” 不长的一句话，包括的信息量却太庞大了，大的慕景都顾不上追究为何独独选了安蜜儿，难道互助会的成员都死绝了？ 真正出色的将领所必备的素质之一便是能够在瞬息之间抓住关键。 既然关键已经出现在脑海中，真是想忽略都忽略不掉。慕景强迫自己不再纠结与秦湛配戏的女主角，而是将关注点都放在重点上，“互助会一直都在联系你？因为什么？” 听起来她是在提问，但他们双方都很清楚，慕景并非一无所知。至少，她大致还是能猜到互助会找上秦湛的理由。 但是……居然还弄了一个联络人。 这说明什么？说明互助会不是短时间找秦湛有事，而是希望保持长久的关系。 回忆一下就不难发现互助会的处心积虑，他们甚至不惜成本的塑造出了安蜜儿这么一个全球知名女星。 第118章 星夜004 由于慕景本人对演艺圈的事没有太大兴趣，并不清楚打造如此级别的明星需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但在秦湛的耳濡目染之下，大致也有个猜测，反正肯定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而对于如此庞大的一笔投入，互助会那边说舍弃就舍弃——没错，虽然没有正式官宣，但安蜜儿的确熄影了。 别人爱惜羽毛，告别演艺圈之前都要搞个新闻发布会什么的，一是为了给自己的人设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二则是也留下一条后路，演艺圈也不是彻底独立的，不能拍戏了，但与之相关的行当还那么多，只要安排的好，说不准就能开辟更加辉煌的事业第二春。 安蜜儿……应该说互助会，以上这些统统都不要，再大的名气在他们看来也无所谓。 那他们看重什么？ 慕景当然不想承认，但也不能不承认，他们看中是秦湛。 仅仅只是一个秦湛。 在慕景的军人生涯中，曾经调查、甚至连锅端了不少隐秘组织。毕竟在当今时代，由那些打着各种旗号的隐匿组织挑起的事件层出不穷，其中有一些已经演化成了暴力事件。打击他们，也是军方的主要任务之一。 可是，不管是慕景亲自经手的，还是同僚操办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跟互助会过不去。 他们，太无害了。 正如安蜜儿曾经给秦湛表明的那般——组织存在的目的就是收容noah实验室的受害者，让一群可怜的异变者能够相互取暖，要不怎么取了“互助”这个名字呢？ 由于互助会与noah实验有关，慕景当然调查过他们，但是从结果来看，他们真的只是受害者。 慕将军一直具有十分心软的一面，当然不会为难一群可怜的受害者。相反，曾经有几次互助会在救助异变者时遭遇了一些麻烦，还是慕景出手帮忙摆平的。 当然，这些善举都在暗中进行，知道的人并不多。 说起来，前段时间慕景与互助会联手对汉卡克家族下手，合作基础多少也与慕景过去的慷慨相助有关。在互助会中，哪怕安蜜儿这种天然对慕景带有敌意的人，都不得不称赞这位女将军的人品。 直到安蜜儿的出现，更准确的说，是确定了安蜜儿光鲜靓丽外表后的真实身份，慕景终于确定了互助会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她大意了。 所以，当发现秦湛的新戏居然要与安蜜儿合作时，慕景接下了调查一区noah实验室的任务。 不单单是因为元帅的强硬，才不得不妥协。 惊悚的拍摄之夜虽然过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情还远远没有了结，如今听到安蜜儿竟然成了联络人，更加证实这一点。 事实上比起所有人，秦湛真心认为自己才是最冤枉的那个。 他并不无辜，但也是真的冤枉。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天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没有出过差错。最后竟然被女朋友顺着“互助会——安蜜儿——剧组”这条线找到了他的头上。 安蜜儿当然不算猪队友，事实上他们也根本算不得队友，可这并不能改变他被连累的事实。 命运多舛的秦大明星干巴巴的回答，“互助会找上我的原因，大概和冰原有关吧。” 这虽然是猜测，但也并非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甚至连慕景都有差不多的看法。 冰原。 听到这两个字，慕景便是心头一紧。 没错，她曾经心心念念，用尽一切手段只是为了踏上第零区的土地，可是真正去了，最大的感受竟然是……后悔。 她不曾料到会在冰原地下见到噩梦中的大脑丛林，那一瞬间，她几乎陷入了再也醒不过来的窒息感。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比起那具深埋在冰蚀溶洞中的金属棺，密密麻麻的漂浮大脑实在算不得什么。 慕景不知道在别人眼中，金属棺是怎样的存在，毕竟那东西并没有被打开。 在军方顶级人工智能记录中都不存在的金属，充满了未知的神秘感，面对这种远超人们常识的科技，意识到其价值的人们，甚至会为之深深赞叹。 但是，慕景只感觉到恐惧。 或者说是后怕，越想越怕。 必须得说慕景也是个狠人，别人怕到这个程度，十之八九会希望金属棺材永远都不要被打开。可她偏不，越是恐惧里面的东西，越是要亲眼看看其真容。 只不过这股子狠劲是有限度的，慕景决定自己的事毫不心软，可是一旦牵扯上某个人，便是瞻前顾后。 慕景盯着“某个人”看了几秒，终于不得不承认，之间做的心理建设统统都白费了，哪怕是他本人提到“冰原”二字，她竟然也不忍心顺势逼问。 满腔恼火的情绪总要找个途径宣泄，慕景冲着凯撒道，“再给兰多夫追加一条消息，发些初级阶段的数据过去。” 她倒要看看，在那些实打实的珍贵数据面前，兰多夫还能忍耐多久。 狗腿的秦大明星，眼力实在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反应居然比人工智能还快，都不等凯撒提问，已经自发的把慕景提到的数据发到了人工智能的终端上。 凯撒接手数据之后，都没有经过审核与过滤，直接转发了出去。 他此举其实并不奇怪，缺少梅萨迪加密的限制，凯撒可以说将秦湛视作另一位主人，对其有着源自程序的信任。真正奇怪的是慕景的反应，虽然她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但也没有提醒凯撒核实数据的准确性。 消息发出没过多久，按捺不住的r博士发来了语音通信请求。 慕景瞥了一眼腕上终端显示的事件，7分41秒，居然连十分钟都没有熬过去，老头子比她预料中更加沉不住气。 慕景轻轻点了头，示意凯撒接听。 凯撒照做的同时，也向慕景投来不认同的一瞥。 他一个好端端的人工智能，也不知道怎么练就了一双拟人化程度极高的眼睛，当真比人类的眼睛还会说话。 慕景的目光在凯撒和秦湛的脸上逡巡一圈，由此猜测，或许是因为人工智能给自己挑选了一个绝佳的学习范本。论起演技，还有谁比得过国际巨星？ 而秦湛的脸上也的确浮着一层疑惑。只不过，比起凯撒纯然的不解，他的表情明显阴沉的多。 慕景还来不及仔细分辨秦湛这幅表情背后的含义，通讯器里r博士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即使没有看到本人，还是能听出这位的气急败坏—— “治疗数据我已经给你了！给你了！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带我去鹰堡！这才过去多久你就不记得了，中将阁下也不是白当的啊，真是贵人多忘事！” 慕景饶有兴致的听着，从来不知道老博士竟然还有毒舌的天赋。 相对而言，凯撒的反应则相当有趣，人工智能在一旁拼命眨眼，刷着存在感。拟人化程度顶尖的眼镜将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是的，将军，我刚才一直想提醒你，r博士早已将治疗数据发给我了。但是你一直都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 慕景对于r博士有多大的兴致，对于凯撒则有多大的无奈。她也是想不明白，不是都说物似主人形么，看看宋以轩的“肉食蜥蜴”，那才是符合主人喜好的人工智能，怎么到她手上就成了一个傻白甜？ 轻轻叹了口气，慕景无奈的道，“兰多夫，虽然我是外行人，但你也不该怎么糊弄我啊，别说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多年的朋友，你随便拿些假数据来敷衍我，难道心里就不愧疚吗？” 第119章 星夜005 假数据？起码凯撒没听懂这三个字的含义。以他超一流的数据分析能力，实在没有看出那些数据“假”在什么地方。 果然，就听r博士辩解，“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假数据？那些都是治疗中实实在在的记录。” 显然凯撒也是如此认为的。 到底不是活人，凯撒辨别不出r博士措辞中故作镇静的部分，毕竟他的语调维持平静，那些异常只是很微妙的存在。 人工智能在这方面的缺陷，也决定了不管他们智能化水平到了怎样的地步，在战争中依然只是辅助者。人心幽微，变化莫测，其间掩藏的则是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人工智能无法识别这些，对阵中当然免不了吃亏。 曾经也有人设想过，要不干脆舍弃不能见光的阴谋，对战双方干脆都换成人工智能，那样的话不是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人员牺牲吗？ 答案是，不能。 而分析更是充满了悖论的色彩。 假设对战双方的指挥官都由人工智能来担任，从理论上来说确实可以避免所有不光彩的鬼蜮伎俩，双方会凭借真正的实力，针锋相对的打上一场。 然而，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就会发现，这绝非好事，在当今时代，实力是可以转化为纸面上的各项数据的，纯粹实力的比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数据的比拼，光是拿双方的纸面资料进行对比，根本用不着实战，胜负已然分明。 战争，本身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 鉴于凯撒已经被r博士的小手段耍的团团转，身为其主人的慕景当然更加不能掉链子，她不温不火条理清晰的道，“那夜在一区总部，异变者在‘致幻剂’的催化下发展到了b级，我们都很清楚，这几乎等于判了死刑，随时都会死。可是我看了你给的数据，里面说所有人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我个人是不怎么相信天降奇迹的说法的，在我看来，若是没有采取特别的手段，没有人能够从濒死状态转危为安。所以，兰多夫，你还不承认自己隐瞒了某个关键吗？” 对面一片沉默。 慕景既不恼，也不催，而是好整以暇的继续，“说来，‘致幻剂’这个名字还是你提出来的，至于究竟是什么引发那些人的异变，目前我还尚不得知。没有记错的话，兰多夫，你还对军方隐瞒了‘致幻剂’的存在，算不算也是一种未卜先知？早已料到那东西不同寻常，所有才没有对任何人透露？” r博士也叹气，不过比起慕景，他叹气的声音重多了。 正是因为没有影像，慕景这边几人才更加仔细的辨听。他们从那一声叹息中听出了浓浓的颓丧。 心如死灰一般。 r博士语带嘲讽，“听上去我简直是处心积虑。” 或许情况真是如此吧？所以慕景今日才会咄咄相逼。他们本是朋友，有什么问题大可以直接问，实在不必如此。只不过是慕景意识到，若不用点特别的手段，光是靠嘴巴问，明摆着是问不出什么的。 r博士又往下接了一句，“你猜的没错，‘致幻剂’的说法的确是我胡编的——或许也不是完全的胡编，那晚事发突然，我只能根据异变者的身体表征做一个初步推测。” 说到此处，r博士倒是想起了一个要点，“对了，当晚在一区总部，雷蒙德为了对付我们，不是向隔离室的异变者用了疑是致幻剂的喷雾吗？他人现在你手上，难道没有给出相关信息？” r博士也算是在针锋相对了，起码要让慕景知道，刻意隐瞒的不止他一个。 慕景却说，“我早已问过雷蒙德，但整个一区，包括noah实验室在内，所用的一切和异变者有关的东西都来源于家族，他只是奉命行事，从来没有问过其成分。” 一听就是借口——r博士嗤之以鼻，“如此敷衍的说法，你不会信了吧？” “我信。”慕景却十分笃定，“相比起来，雷蒙德对于基因实验的了解比我更加外行。” r博士依然不觉得外行是什么问题。反正在他这位顶级专家的面前，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外行。可外行也是要分门别类的，譬如说慕景，即使对专业知识一知半解，但依然不妨碍她通过别的途径探查真相。 所以，r博士认为雷蒙德应该也差不多。他常年管理一区的众多实验室，哪怕真如他自己描述的那般只是“奉命行事”，也不应该只是当一个提线木偶。 对于此番想法，r博士也懒得明说，只是冷冷一哼。 慕景明白对方的质疑，便说，“旁支的身份极大限制了雷蒙德的行动。哪怕只是日常行为，也在家族的眼皮子底下——这一点，从他办公室里的监控上已经得到证实。” 中将阁下当然没有映射某人，她只是就事论事说到这里，但架不住某人自己心虚，曾经在慕景三架机甲上都安装了类似监控设备的秦湛，本能的缩了缩脖子，眼睛在机甲里四面乱飘，想找一个安全的避难所。 慕景当然注意到这位的小动作，但她没管，随他折腾。 好不容易抓住兰多夫的辫子，此刻的重点当然应该放在他身上，“我的推测是，所谓的致幻剂对一区noah实验室至关重要，即使雷蒙德也姓汉卡克，但他的地位永远接触不到此等核心秘密。” 尽管是r博士自己提到雷蒙德，那也不过是在提醒慕景，还有一个大概率掌握真相的人，即使要逼问什么，也不该只针对他一个。所以，尽管慕景提雷蒙德说明的举动有些反常，r博士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直到慕景话锋顺势一转，又把问题落在他的头上—— 她问，“博士，你已经与那些异变者近距离接触这么多天了，你的看法呢，是否也认为‘致幻剂’极其重要？” 慕景甚少用博士来称呼对方，而且也不管其喜好，没有用“r”这个代称，执意喊他名字。老头子抗议多回依旧无效，最后只能忍了。 此时，简简单单的“博士”二字，却别有郑重的意味。 r博士也意识到这问题相当不好回答，他若认同慕景的猜测，也变相的承认自己先前交付给对方的数据的确有所隐瞒，且隐瞒了至关重要的部分。而如果表示否认，倒是没有后续的麻烦，可又着实对不起自己的专业水平。 别无他法的r博士只能哀求，“别问了，你真的不该问。” 慕景好似没有同情心，r博士都已经为难到如此地步，她的话题还是没有绕开“致幻剂”，“可能是我问的太笼统了，让你不好回答，那我们就说些细节——在发现异变者的那晚，他们当时的症状与七号病毒感染者十分类似，但你当时否认了，还给了我一个推测，告诉我‘致幻剂’只对‘冰原暗物质’缺乏者有效。那么，我作为一名与之相关的基因缺陷者，问一问的权力总还是有的吧？” r博士的表情变得更加为难。他如今相当后悔，当时不应该嘴那么快。 慕景的理由还没完，“说到资格，当晚我还从黄维然的办公室里提取了喷雾的样本，就当时的情形来判断，那东西肯定与‘致幻剂’有很大的关系，弄不好根本就是同一种类。那个样本我也在第一时间交给了你。博士，你别告诉我这么多天你都没有研究过它。既然你从中得出了结论，那么对于样本的提供者，给个交代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尽管慕景并没有动用什么过分的手段，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统统都没有，仅仅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但r博士还是被逼的节节败退。他可怜兮兮的开口，“我真的没法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相关内容已经被军方列为绝密。” 目前刚好任职中将的慕景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不管是谁定的保密等级，若说不是刻意针对她，鬼才会相信。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20章 星夜006 慕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目前镇守总部的上将名单，发现仅仅只有一位，但却属于那种熬时间等退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过去倒是还有一位野心勃勃的实权上将，只不过被她亲手拉下马了，没错，正是诺曼。 如此一算，便发现这个保密等级实在定的太值得玩味了。 慕景冷笑，“洛伦丁下的命令吧。” r博士只能默认。元帅独占治疗数据的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藏都藏不住。 事实上，r博士也是不明白，洛伦丁干嘛非要做的如此露骨？虽然是为了排除他人接触数据的可能性，但做到这个地步，当真有必要吗？ 慕景似乎是心软了，兰多夫的隐瞒也是奉命行事。略作思忖，慕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说清楚，‘致幻剂’的真相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一定要查个清楚。但我可以换一个不那么直接的方式，接下来我会说一些推测，即使猜中了，也不算是你违规泄密。” r博士如释重负的“嗯”了一声，仿佛一直在等这样的解决方案。 慕景组织了一下语言，认为有个细节尽管提起来尴尬，但却是绕不过去的，反正今日的对话已经将兰多夫气得够呛，也就不怕再继续火上浇油了，“关于七号病毒，你是对我说谎了吧？” 通信另一头的r博士嘴角直抽。被人当面拆穿谎言的滋味绝不好受，然而老博士也有自己的尊严，既然已经被捅破了窗户纸，那么便大大方方的承认，这个时候再去补窟窿，那未免有些掉价。 果然，他还是不擅长撒谎啊，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兵不厌诈的将军面前，那点雕虫小技实在是不够人家看一眼的。 而事实上，慕景能看破谎言，还真不是因为兰多夫拙劣的演技，至少在过去，慕景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朋友。 慕景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出于某种理由，她一直很关注七号病毒的动向，电影拍摄当夜众多异变者的身体变化，每一项都契合了病毒感染者的症状，她当然会上心。 尽管得到r博士的默认，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慕景抿了下嘴唇，下定决心将问题进行到底，“所以，你真的违法藏匿了病毒毒株？” 违反的还不是普通法律，而是反人类的大罪。 r博士又一次沉默。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像前两次一样只是默认，不会辩解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又沉又哑，甚至含着几分明显的恶意—— “你继续猜猜看，我为什么没有被送上法庭？” 慕景一震，顷刻间领悟了什么，“私藏……不，藏匿毒株的事也是奉命而为，这根本不是你的私人行为。” “私藏？”r博士提了提嘴角，本意大概是要拗出一个嘲讽的笑，但由于心绪太不稳定了，连带着脸颊上的肌肉都在抖动抽搐，无需照镜子都能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肯定扭曲难看至极。 连声线都跟着一块在抖，不知是懊悔，还是愤恨，“当年军政两界亲密无间的合作，共同发起全球大清理运动，在那样的大环境之下，任何私人力量要想暗度陈仓偷藏毒株，其难度都不亚于登天——不，就当今技术而言，登天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重重的喘了一口气，r博士竟然还在意犹未尽，“就难度而言，与其在各方注视之下私藏毒株，还不如干脆另起炉灶，发明另一种新病毒。七号病毒的确杀伤力和传染性都相当厉害，但事实上也并非什么稀罕的东西，在杀死同类这方面，人来从来不欠缺创造力。重新合成一种新病毒，投入的成本与花费的时间，远比你想象的要少得多。” 慕景暂时无法分辨对方是因为气恼到极点才口不择言，还是借着发怒的机会故意透露信息，但从结果来分析，这番话的信息量都大的惊人。 最让慕景醍醐灌顶的是她意识到自己过去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必须是七号病毒？ r博士说的没错，这病毒并非自然生成，而是纯人工合成的。其实人工合成病毒并不难，难得是合成一模一样的。况且七号病毒演化出了不少变异毒株，除非有母本毒株的全部图谱，否则要合成出完全相同的，成功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这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母本基因。 不必细思，已然恐极。 “究竟是谁授命你藏匿七号病毒的？”这无疑是个尖锐的问题，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是不能不问。 r博士“呵”的冷笑，半个字都没答。 慕景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散，某个名字已经自发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洛伦丁。 没错，那位还曾经亲口讲述过经历，他入伍的时间不早不晚，正好是全球大清洗进行到末期阶段。而且据他本人所说，他承担的主要工作正是类似于打扫战场的清理任务。 举个不怎么恰当的例子，清洁工都可以从垃圾中翻出一些宝贝，同理类推，洛伦丁在执行清理任务的过程中，要扣下什么东西，似乎也是具备操作余地的。 当然，这个过程还需要瞒过注视的眼睛。 或者，得到“眼睛”的默许。 这似乎又从一个刁钻的角度解释了洛伦丁的平步青云，照理来说，他一个与新派老派大家族都不沾边的普通人，是绝对没有资本与诺曼·汉卡克一争长短的，更不要说居然还争赢了…… 打住！ 慕景无声的告诫自己。 这样漫无边际的猜测是相当危险的，不仅会陷入怀疑的漩涡无法自拔，即使能够纠正思维中的错误，也容易留下先入为主的印象，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影响自己对事务的判断。 慕景叹口气，十分遗憾的道，“兰多夫，关于毒株的事，你应该早些告诉我。” “我……”r博士本想替自己辩解，但意识到对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这个时候无论怎样辩解，哪怕理由再无懈可击，也同样可笑。 老头子收起罗列的一百条理由，只是小声嗫嚅，“七号病毒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怕你会想歪。” 言下之意——我怕你会认为我要用七号病毒干什么坏事。 “你手中有毒株的事，我其实早有猜测，只不过没什么证据。当然了，我也从来没有着手调查，有几次话题说到了我便顺口一提，你一直都表示否认。我想着，你有自己的考量，旁人的确没权干涉，我当然不会再多过问。”慕景意识到，不光是r博士一个人在隐瞒，她也是此刻才坦诚。 r博士当即感到一阵窝心，但同时也不可避免的陷入难以言说的委屈。 给了对方一点时间整理情绪，虽然他没有应声，不过慕景也没有催，她自顾自的说，“我本以为，你藏匿毒株只是为了基因研究，七号病毒是基于基因变异合成出来的东西，你的研究中若有涉及也不奇怪。我相信你在对待病毒的态度上会有分寸，不会让第二个人接触到毒株，更不会让其流出实验室。 “但是，我太乐观了，既然毒株并非你私藏的东西，那么有多少人会接触到它，也不是你能够控制的。” 还有一句话，慕景没有说—— 接触到七号病毒的人当然不会仅仅只是满足阅读相关资料，也不会满足观察毒株本身。那些纯学术的东西，大概只有兰多夫这样的人才会真正痴迷。其他人对于病毒的态度，简单粗暴，就是一点，使用。 病毒能用在什么地方，似乎已经不用再假设了。 即使使用者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杀人，可地狱之门已然被又一次打开，无数恶魔横行人间。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21章 星夜007 另一端的r博士已经差不多把脑袋埋进了衣领，他无比庆幸之前没有接通影像，不然让慕景看到自己这副怂样，即使日后她不计前嫌，自己在她面前也很难再抬得起头，只怕朋友也没得做了。 尽管看不见，慕景还是能够想象此刻r博士的心思，她遵照自己先前说好的，绝不会逼迫对方触犯保密规则，于是继续旁敲侧击，“先不说军方实验室都用七号病毒干了什么，也不管对于病毒的管理是否有纰漏以至于造成外泄，先假定另一种情况，当年在大清洗中动手脚藏匿毒株的不止你一个人。” r博士刚才还只是窝心，而此刻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且不论慕景的假设有几分准确，但这假设的出发点的确是为了他考虑。 慕景的行事作风，如果朋友真的罪无可赦，她当然不会包庇，然而多提出一种假设，倘若将来真的东窗事发病毒蔓延，他在面临各方兴师问罪的时候会有一层缓冲，能留下一点替自己辩驳的机会。 慕景说这些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让谁对她感恩戴德，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异常郑重的提出问题，“我需要知道，其他人用七号病毒做了什么？” 杀人，只是表象。 说的残酷一点，那不过是实现最终目的的步骤。 科技技术不断发展的副产品之一便是杀人的手段更加厉害，或者说野蛮。光是在这艘机甲上，弹指一挥间杀掉一个城市人口的方式就不止十种，而且它们根本不费力，动动手指都不需要，只是机甲驾驶员一个念头的事。 如果目的只是为了杀人，太容易了，大费周章的藏匿七号病毒，实在多此一举。 毕竟慕景都为自己考虑到这个地步，r博士总不能全然不分好歹，他几乎是擦着保密限制的边，尽可能多说一点，“还记得我给你说过一区noah实验室走的是野路子吗？” “记得。”慕景不仅记得，而且当时就听出对方在这句评价背后的暗示，不仅仔细的思量过，在接手一区之后也曾顺着这个结论调查过。 “听着，以下只是我的推测——”r博士把自己的声音压到了最低，也幸亏凯撒建立的通信具备最好的音效，否则只怕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但即使如此，从通信频道里传出来的声音也过于低沉，听的人心头发闷，“正因为目前还处于推测阶段，缺少实质证据，才没有形成正式报告提交，所以这些内容才没有定密，但相关内容元帅是知道的，他不止一次告诫过我不能向别人透露，尤其是……” 停顿了好几秒之后，r博士才终于续上后面那个字，“你。” 慕景着实被元帅阁下的神秘主义弄得烦不胜烦，此刻听闻，只是勾了下嘴角，半个字都懒得回应。 r博士硬着头皮往下说，“军方的基因实验是建立在冰原母本基因的基础上，这你是清楚的，但你也知道，军方实验室对母本基因高度保密，即使是我这个现任实验室负责人，接触到的也只是图谱片段。如此严格的保密措施，母本基因不可能流落到一区，即便是鼎盛时期的汉卡克家族也绝无窃取的可能。” 慕景面上没有反驳，但暗里还是忍不住讥了一声——那可说不准。 亲眼见识过藏在第零区的秘密之城后，慕景觉得所谓的制度不过只是遮羞布一般的东西，维持着表面上的井然有序，但事实上内里早已混乱不堪遍地狼藉。 但不信任是一回事，对于军方实验室的保密制度，慕景还是了解的。相对于把整个冰原化为禁区，杜绝一切不相关人员进入，对于母本基因采取的则是屏蔽措施，对世人隐瞒其存在和下落。在众多关于冰原科考的离谱传闻中，据慕景所知，军方的宣传部门也贡献了不少素材，他们一点都不担心会造成民众认知混乱，因为本来目的就是要最大限度的愚民。 倒是也不能评价这些制度都失败了，起码对“外”还是管用的。 可那又有多大意义呢？如果从内里腐朽了，便是烂到了根子上，外表再花团锦簇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既然r博士早已申明过是推测，他当然可以不用对这些背景负责，况且这些权谋争斗也从来不是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终于给出自己的结论，“汉卡克家族在缺少研究基础的前提下，依然在一区建立了众多实验室，我只能推测他们是另辟蹊径，将一切建立在‘七号病毒’之上。” 极度耸人听闻，但却丝毫也不意外。 在慕景过去的调查中，无论从哪里开端，最后的走向都会与七号病毒沾边，这也算是另类的殊途同归了。 “兰多夫，我到底是个外行，有一点不太明白——先不管是官方还是野路子，实验的根本目的依旧是改良和提升基因没错吧？可是汉卡克家族却将一切建立在病毒的基础上，图什么？把人体作为病毒培养皿，制造出更多变异种？” r博士当即忍不住吐槽，“你哪里是外行人？这问题一听就是深思熟虑过的。这样的钻研精神，简直比我实验室里的高级研究员还要更专业。” 慕景被噎的只有沉默。倒不至于真的无话可说，只是看得出来对方气不顺，毕竟被一步步逼到不得不开口的地步，也算是给他一个出气的机会。 r博士等了几秒，发现对面一声不吭，顿时也没了脾气，继续道，“根据我的研究，七号病毒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变异性最强的病毒——用发现来描述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它是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 以往r博士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述过自己关于七号病毒的研究，不过既然他手中有毒株的事已经被慕景知晓，再谈这个话题似乎也少了几分顾忌。 “太复杂的情形先不管，单说病毒在致命性方面的演变，无非也只有两种极端——极强和极弱，过去的七号病毒正是因为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极高致命性才会被全世界忌惮。但是，这并不能否认该病毒也能够向另一个方面演化。” 原理并不复杂，很容易听明白，慕景接道，“汉卡克家族手中的病毒株是减弱致命性的版本，他们用这东西代替了母本基因。” 听起来，整个推测仿佛已经形成了闭环，可慕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她始终认为背后还有更复杂的因果缘由。 “我有个问题，”出于郑重，慕景的声音变得有些冷肃，单是听见这副音色，便知道接下来的问题肯定非同一般，“汉卡克家族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灵感？七号病毒与母本基因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他们凭什么认为前者可以取代后者？” “为什么可以取代？”r博士喃喃重复，仿佛是被问住了。 通常而言，人类回答不上来问题共分为两种情况。 一是从来没有思考过，算是触及到了知识盲区；而另一种则是……不愿回答。 此刻的r博士属于哪种，不言而喻。他兢兢业业研究了几十年基因，不惜藏匿七号病毒，“一无所知”四个字简直对不起他这么多年的辛劳。 正面询问对方装傻，慕景便换了个角度，“有件事本来不应该在你这里找答案，但我今天才发现，你手中是掌握着真相的，至少是一部分真相。兰多夫，你告诉我，当年的全球大清洗，当真连一所noah实验室都没有留下来吗？” 第122章 星夜008 r博士当然很想可怜兮兮的回应“别问我，我不知道”，但如今的他实在说不出口。他刚刚才暗示了手中七号病毒的来源，源头直指大清洗。假设他没有深度参与该事件，又怎么会得到如此可怕的危险物品？ 既然参与过，了解情况不是理所应当吗？ r博士投降般的哀鸣，“慕景，你是对付不了元帅，才抓住我一个人往死里欺负是吧？” 前不久才对付过洛伦丁的慕景没说话，但她也不否认，比起洛伦丁那只老狐狸，从兰多夫嘴里套话要省力多了。 好吧，尽管r博士没有正面明说，但意思还是相当清楚了。 尽管是自己一步一步得出的结论，但是被证实之后，慕景并没没有感到轻松。一个深呼吸之后才开口，“所以，一区的noah实验室根本就是继承了大清洗之前的老路子，没错，它们连名字都是一脉相承。” 这个说法是有佐证的，从雷蒙德那里获得的实验室资料中的时间记录来看，前后两代noah实验室完美衔接，研究记录根本没有断代。 但是这其中已依然有个很大的漏洞，为什么重启noah实验室的人会是汉卡克家族？作为冰原新贵的一员，即便是要背着军方私自开展基因实验，走母本基因那条路难道不是更合理吗？ 不过这个问题慕景不会再向r博士询问，这些大概真的属于对方的知识盲区。 “我需要证实。”对于一区noah实验室传承的事实，几乎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实，r博士却是如此回复。 在这种时候，这老头居然显出几分独属于研究员的一根筋，也是挺让人无语的。 r博士自己倒是分毫也不觉得行为有问题，在他看来，自己差不多已经快要被榨干了，礼尚往来，也该轮到他拿点好处了吧？“把异变者早期阶段的资料给我，我来证实。” 仔细想想，博士也挺可怜的，明明是被相关资料吸引而来，可过去这么久了，除了一开始被慕景当成鱼饵发给他的零星半点儿，他连一个多余的数字都没有见过。 相反，倒是自己的底差不多都被挖了个一干二净。 慕景的本意当然并非要让r博士做赔本买卖，单方面的压榨是针对敌人的手段，他们还是朋友，不至于。 冲着凯撒摆了摆手，示意他把资料传过去。 至于秦湛那边，用不着多此一举再过问他的意思。别人会被他这一副可怜巴巴的受气包嘴脸蒙蔽，以为他为了讨好女朋友，毫无原则的拿出所有资料，也不管那些内容能不能给外人看。 但装可怜的这一招对慕景的效力真的有限……尤其是在一次又一次上当受骗之后，效力肯定会不断减弱。 慕景能够断定，秦湛不至于会拿假资料来糊弄人，但也不会傻乎乎的交出全部。刚才他主动传给凯撒的那些，必定是经过仔细甄别，是可以交给r博士的。 从效益的角度出发考虑，慕景也认为东西给r博士才是最好的。找遍全世界，只怕也找不出比他更加厉害的专家了。当初，可是连汉卡克家族都对他青眼有加，那晚在一区总部，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雷蒙德也对他相当礼遇。 得到资料的r博士连忙随机调阅了几段浏览，初步认定其真实性，随即二话不说直接切断通信，今日的他着实被折腾的够呛，实在是连一个字都不想再对慕景说。 包括“再见”。 慕景也不管那边，而是通过精神力对凯撒下了一条“屏蔽”的命令，张开最强屏蔽力场，同时关闭包括机甲航行记录在内的一切监控及记录设备。 等到凯撒汇报“任务执行完毕”，慕景才淡然的向秦湛抛去问题，“你的看法？” “啊？”被骤然点名的秦大明星反应不及，满脸懵逼。 慕景懒得惯他毛病，一针见血的指出，“旁听了全场，我不信你一点想法都没有。” 身为大明星的秦湛大概真的没什么想法，也不该对这些事感兴趣。但是，被互助会关注的秦湛一定会有想法。 秦湛一时百感交集，既有些无奈，但也有种很难描述的欣慰，他轻轻说了一句，“你是故意让我旁听的？” 并非是忘了他在旁边，也并非是因为当着r博士的面不好让他回避，而是纵容，知道他也关心这一切，才让他留下。 慕景才懒得理会秦湛的明知故问，若是没有看出她的“故意”，当她与r博士对话的过程中，他会老老实实的杵在一旁当装饰品？大概是装饰品当过瘾了，这会儿也不打算发表意见。 慕景递过去一道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女将军的眼神威慑力十足，被弹压的某明星只能乖乖开口，“博士还是有些避重就轻了。” “是么？”慕景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怎么说？” 慕景认为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家男朋友对兰多夫有种并不明显，但却十分深邃的反感。 慕景想不出理由，只能将其归结为兰多夫从事的也是基因研究，倘若秦湛真的如他自己所言，是从冰原逃出去的，他对基因实验以及与之有关的所有人都抱有敌意，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秦湛的声音是平静的，与他的神情一致，若非慕景太过了解他，也看不出他的异样。 秦湛道，“一区noah实验室的传承，中间有个断代。当然，我说的不是时间或者资料上的断代，而是参与者。先不管大清洗之前遍布全球的noah实验室是什么人的手笔，但他们遭到全面清缴之后，在大清洗末期龟缩到了一区。与清理全球范围的组织相比，只是消灭最后一部分余孽，难度已是大大降低，然而前期困难的部分完成了，收尾阶段却反而出了纰漏。不过很显然，知道这一纰漏的人并不多。” 确实不多。 甚至连慕景本人，都是在阅读过雷蒙德交给她的资料后，才彻底明晰背后的来龙去脉。在此之前，她顶多是有所怀疑。 此刻的慕景有种感觉，似乎对于那一段被隐匿在真相背后的历史，秦湛一介平民，比谁都了解的更多。 秦湛蓦的笑了笑，笑容中含着很难描述的阴恻恻的味道，仅仅只是一个表情的变化，他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他，用安蜜儿的话来说——如果是这个模样的他，一定不会红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过秦湛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常，迅速收敛起不合时宜的笑，继续，“至于纰漏是怎么留下来的，也可以不去管它，那依然不是重点。” 慕景接了一句，“重点是通过纰漏留下的东西。” 第123章 星夜009 秦湛就知道慕景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在顷刻间驱散了内心的阴霾，秦湛又一次露出笑容，含义与之前截然不同，是倍感欣慰的那种。“我们都知道，留下的就是noah实验室，或者还应该加上七号病毒。后者，今日已经确认落入r……军方实验室手中，这件事虽然让人感到不愉快，但也能说的通。可是前者的下落，却十分不合情理。” “身为冰原新贵的汉卡克家族确实没有理由放弃母本基因，改换野路子。这些，我也想到了。”慕景认同对方，“到底是什么让汉卡克家族做出如此大的改变，背后的理由当然需要求证，但似乎不应该在兰多夫身上找答案，他从来不关心这些。” 秦湛早料到在此事的看法上会与慕景产生分歧。 r博士藏匿七号病毒，已然称得上罪孽深重，但他毕竟是奉命行事，而且只将病毒用于研究，于公于私都能说得过去。 可如果r博士牵扯进来noah实验室的传承，哪怕元帅洛伦丁亲临，只怕也不能替他开脱。 别看慕景今日对r博士设下陷阱，又咄咄相逼硬是让他说出了七号病毒的秘密，但是从出发点上，她是不愿相信对方会干什么坏事的。这并非盲目信任，仅仅因为他们是朋友。 秦湛说的非常委婉，“我的意思是，在关于军方与‘民间’两种基因实验的巨大区别上，r博士身为专家，他应该提醒你其中的反常，但他没有这么做。单纯忽略的可能性真的很小，我只能猜测，要么就是他不希望你注意到这种区别，要么就是他不认为两者之间……有区别。” 慕景一震，对方仿佛给她打开了一条新思路。 无比骇人的新思路。 作为朋友，慕景打从内心里不愿意设想兰多夫会故意隐瞒，那么按照秦湛的分析，似乎只剩下后者一种可能了。 军方实验室使用了七号病毒。 不是大清洗之后才开始这方面的研究，而是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有所涉猎。 说得过去，剑有双面，七号病毒则是最极端的例子，在夺取无数人命的同时，它也具备另类的研究价值，因此才能受到r博士这种人物的关注。 慕景并不了解关于病毒的具体研究内容，那远远超出了她保密等级的知悉范围。不过，单是从是非观衡量，若军方只是从后半段参与，道义上才说得过去，哪怕只是为了治愈病毒呢，也需要建立在充分的研究上。但若是从一开始便涉入这潭污水，军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可就真的不好评价了。 谁能保证他们不是搅动污水的那只手？ 不行，不能再深想了，不仅会磨灭对军方的信任感，而且容易陷入怀疑主义的漩涡。 “要如何求证？”慕景实事求是的询问。 被请教的对象——秦湛，不仅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有种被押上考场的紧张，“本来，冰原地底应该有一部分答案。” “地底……对了，你也化妆潜入了。”这是一个提起来就会火冒三丈的话题，慕景又瞪了某明星一眼。“既然话说到这里，那我就顺便问一句，你可知道地下的那具金属棺里藏着什么？” 说是顺便一问，实则郑重其事。 秦湛静默。 而且静默了很长时间。 慕景几乎都认为他会沉默到底，却听他说，“我不知道。” 慕景心道——这种欠揍的答案，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 看见女朋友眯起了眼睛，摆明了不怎么相信，秦湛只好解释，“我去冰原，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要查点东西，但很可惜，还没真正接触到，就已经……” 已经什么？被元帅阁下打发出来了。 作为被打发的主要对象，慕景受到的伤害更重，她噎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凯撒忽然开口，“两位放心，我的程序已经介入了关于金属‘体’的分析中，一旦有了进展，我会第一时间报告。” 人工智能喜好刷存在感，但很少刷的如此合时宜。 慕景点了下头，从某种角度来说，在那边留下凯撒的“分身”，比留下一个侦查员更值得信赖，元帅做的这一安排，还是相当合理，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冰原那边，先等等吧。” 除非慕景公然违抗军令，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然而慕景的考验并没有结束，尽管秦湛方才得分析头头是道，但也只是嘴上功夫，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为了避免再上演一次某明星开着雪地装甲车独闯第零区的戏码，慕景认为还是有必要问清楚对方的打算—— “也不知道要多久才有结果，我们也不能干等着。” “阿景，你想过没有，元帅安排你去第五区交流，是有盘算的？”秦湛说的小心翼翼，近来慕景与洛伦丁的交锋他多多少少都知道，生怕开口的姿势不对，又一次火上浇油。 以及，引火烧身。 慕景自己也在考虑此事，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然而她不动声色，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秦湛自己挑起的话题，当然只能自己主动往下说，“梅田小姐应该已经转告你了，关于‘好望角’号原本的名字。” 慕景一愣，真的一愣，不是装的，“没有。” 顿了顿，万般无奈的补充，“她大概又忘了。” 秦湛有些傻眼，不敢相信有人会忘记如此重要的事，忍不住帮梅田梨纱说两句好话，“大概是因为我嘱咐她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而且不要透露我的存在，她可能一直没找到机会吧。” 今时不同往日，之前生怕被慕景发现他幕后扮演的角色，但如今身上的马甲已经被扒的差不多了，也不在乎多说一件。 慕景当然知道他这么说是要替梅田梨纱担了粗心的责任，刺道，“你可真好心。不过我告诉你，什么‘合适的时机’，梅田从来不会考虑这种微妙的问题。” “……”除了佩服，还能怎样？ “说吧，星舰本来的名字，以及你知悉的渠道。” “方、舟。”秦湛说出两个字，声音不重，但偏偏让人感觉又沉又闷。 慕景当即感到一种恐怖，而她也随机明白恐怖产生的缘由，勉强挤出的笑容有些苦涩，“方舟、noah，这算是凑齐一套史前传说吗？” 秦湛没有回答，也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试探着张开双臂，见女朋友没有拒绝，便轻轻的把人揽进怀里。 没有任何旖旎的意思，单纯是一个安慰的拥抱。 慕景并不习惯被人安慰，而她的脆弱也是昙花一现。快速收拾好心情，但她没有动，有些懒散的靠在秦湛肩头。“你的建议没错，目前两条主要线索，既然noah这条暂时到了瓶颈，那我们只能去看看‘方舟’了。” 尽管曾柏元人在好望角……不，方舟星舰上，但他的失联让慕景感到那边的状况不容乐观。幸好生产星舰的兵工厂就在第五区，如今也只能追根溯源了。 第124章 星夜010 “呐，你的！”梅田梨纱重重的把一枚徽章拍在秦湛面前。 秦湛一眼认出徽章上的花纹，当即笑开了花。 这可不是普通徽章，而是慕景亲卫佩戴的标识，用于通过她专属机甲在内的各种场合的安检设备。换言之，只要佩戴上徽章，他可以随时走到她身边最近的位置上。 哪怕战时。 比起这东西，什么小金人，不过就是一块废铁。 梅田梨纱看不惯对方得意的嘴脸，凶巴巴的吩咐，“听着，将军在第五区交流期间，近身护卫任务由我负责，既然你戴上了亲卫徽章，那么在此期间，你一切行动都要听我的！” “我归你管？”秦湛确认。 “没错。”梅田梨纱骄傲的扬起下巴。 秦湛却表示怀疑，“阿景会把我们两个安排在一起？她难道不怕我们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有了上一次在雷蒙德的办公室里截留消息的前车之鉴，慕景确实有理由防范这一点。 没错，在交代关于“方舟”的消息来源时，秦湛不得不讲述了这一经过。尽管慕景对此并不意外，但秦湛还是深深的意识到，坏事干多了，总有一天会被彻底清算。 “你才是狼，你才是狈！谁和你同流合污了？”提起旧事，梅田梨纱便是一肚子蓬勃的怒火，“我那是被迫配合你的表演！” 眼见对方气急败坏，秦湛竟然被勾起了一点恶趣味，顺口逗了一句，“雷蒙德办公室那次，你勉强算是配合我。可那次阿景突然晕厥，是你主动把她送来找我的，对吧？” 主动？我那是没有别的选择，才不得不听了凯撒的建议，那根本不叫主动好么？梅田梨纱更气。但越气越发挥失常，毕竟从行动本身而言，的确是她“主动”找上了秦湛。 对了，这倒是提醒她了——那次将军忽然晕倒，说突然，也不突然。尽管她不明白具体原由，但肯定是侯易那厮做的手脚，作为汉卡克家族的爪牙，那只热带猴子肯定要想方设法替自家主子除掉劲敌。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随着汉卡克家族倒台，那只猴子虽然暂时还保留了“民政官”的职务，但也过得惶惶不可终日。 完全不用再管他。 如今的重点是，为何秦湛会有治疗的办法？ 更可怕的是，治疗方式竟然是……他的血？ 把昏迷的将军交给秦湛，是凯撒的建议。出于对人工智能的信任，当时的梅田梨纱只能试试看。哪知这么一试的结果根本不止“有办法”那么简单，根本就是“对症下药”。 其间的联系根本不容细想！ 梅田梨纱嘴唇动了动，她差一丝就要问点儿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曾柏元总说她是一只凭直觉行事的幼兽，那么此刻则是这种野兽直觉挽救了她。 秦湛等她自己想了一会儿，然后才问，“现在你还觉得阿景会把我们两个安排在一起吗？” 梅田梨纱忙不迭的摇头。 秦湛再问，“既然我不归你管，在第五区的这段时间，我听谁的？” 梅田梨纱当然清楚慕景对此的安排，送徽章只是顺便，她主要是来传话的。 只不过，这话实在不怎么想传…… 被逼得没法的梅田梨纱不情不愿的开口，“将军说了，让你老老实实跟在她身边。” 什么大明星，明明是狗腿子！ 时时刻刻守在将军身边明明是她的工作，这家伙是来抢饭碗的！迟早有一天，这家伙要害得她失业！ 秦湛并不了解梅田梨纱的职业危机，但却明白慕景如此安排的用意。没错，慕景将两人分开，根本目的不是为了秦湛，纯粹是要保护梅田梨纱，担心这蠢丫头一个不留神，又被某明星带进沟里。 慕景看着身穿一身亲卫制服的秦湛走进自己设在重型机甲上的办公室，在心中给出一句评价——确实帅的惨绝人寰。 招手让秦湛走近一些，慕景站起，从办公桌上方探过身子，拽着他的领带把人扯过来一些，不轻不重的印上一个吻。 许久没有的亲昵接触，当即让秦湛倒抽一口冷气，不受控制的扶着慕景的肩膀，加深了这个吻。 在秦湛众多演绎过的角色中，也有军人的形象，而且片中的制服比他身上这套还要更加华丽。此刻的秦湛有些许遗憾，当初拍那部片子的时候实在应该请阿景区现场看看，而不是让她去《暗夜帝王》探班。 两人好不容易才结束纠缠，慕景也没有重新落座，双手撑在桌面上，盯着秦湛的眼睛，“出发之前答应过我什么？重复一遍。” 秦湛重复了，不过用的是相当特别的方式，“如果我时时刻刻都能呆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每天能有‘这个’吗？”手指轻轻在慕景的唇上点了一下。 面对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径，慕中将回了冷冷的“呵”字。 秦湛见好就收，正色下来，“此行很危险吗？” 慕景避重就轻，“危险？你怎么看出来的？只是普通的交流。对我们来说，几乎等同于度假。” 秦湛却目露担忧，“如果只是普通任务，你也不会特意开出这架‘重甲’。你有多久没有动用过‘凯撒1号’了？” 重型与中型机甲的区别不光在体量上，其攻击力根本就不在同一量级。举个例子，若当时慕景前往第零区的时候手中有台重甲，整个过程根本无需那般复杂，哪里用得着特意上演一场被追杀的戏码，重甲压境，根本都无需开火，冰原上的秘密之城也只有投降的份儿。 外行人不懂其中区别，以为只是大一些的机甲，可秦湛显然不是什么外行人，慕景便没有糊弄他。 她直截了当的吩咐，“既然什么都清楚，那么也要知道该怎么做。” 秦湛却没有当即点头，动作容易，做到却难，他实在不愿给出毫无价值的承诺。 慕景当即明白他在犹豫些什么，不快肯定是有的，但没有当场发作，而是问他，“你还在与互助会保持联系？” 真不是慕景先入为主，一口咬死了互助会，什么都算在他们的头上，实在是这个组织的处心积虑，由不得人不多想。况且从秦湛本人而言，他再有名，影响力再大，也是在圈子里，起码至今为止慕景没能发现男朋友暗地里豢养私兵。这家伙不管要干什么，都是需要人手的，以互助会对他的讨好行径来看，应该很乐意出人出力。 秦湛默认了。 慕中将当即起了杀心，要不干脆找个由头把互助会灭了算了。 要破坏合作关系，合作双方二选一，随便从哪边下手都可以。只不过慕景舍不得收拾秦湛这一边，那么只好拿另一头开刀了。 慕景声音寒意十足，“互助会究竟要干什么？别再给我扯异变者救助那套鬼话，撒的谎要有人信才行。” 秦湛回复，“我也很想弄明白这一点。” 慕景一听便懂了，敢情这位大明星还有当间谍的喜好，他这是以身犯险深入虎穴了？尽管慕景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将“反对”二字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 秦湛好言好语，“对于互助会，并不适合采用过于强硬的手段，许多异变者，特别是大清洗之前noah实验室幸存的实验品的确是在互助会里找到容身之地。不管当下互助会做了多少不可理喻的事，该组织对异变者的救助都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秦湛直起身子，不是为了与慕景拉开距离，而是为了将她整个人看的更加清楚。他望着她的眼睛，“阿景，我知道你在恼火些什么。但我也知道，你哪怕再生气，也绝不会因为私人理由剿灭互助会。况且，比起杀人，更重要的是查明他们的行事动机。” 第125章 星夜011 “所以，你认为自己是最适合的调查员？”慕景凉悠悠的反问。 秦湛被她的语调冻的打了个激灵，但还是要表明态度，“我向你保证，不管但凡互助会与我联络，我一定会告诉你，好么？” 告诉归告诉，但是相关内容却掐头去尾避重就轻？慕景斜他一眼，摆明了不怎么相信。 信用度是自己作没的，秦大明星不敢怨天尤人，只能进一步妥协，“如果你愿意，在互助会联系我的时候，你旁听，好不好？” 就在刚才，慕景便让秦湛旁听了自己与r博士的通信，榜样在前，秦湛必须有样学样。 ——分割线—— “舰长，这不是办法，正面交锋我们根本没有胜算。”马卡斯一边检查自己激光枪残余的能量，一边对曾柏元道。 曾柏元顺手模了一把额角沾到的血迹，他的本意大概是擦一擦，只可惜在当前这种连块干净布条都找不到的条件下，这么一抹只是适得其反，氧化变成红褐色的血迹糊了一脸，让这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 “都成了孤家寡人，就不要再叫什么‘舰长’了。” 曾柏元的形容倒是也不多，偌大的星舰，满员一千二百人，然而此时此刻在他身边的只有八个人。 这还是他的直属小队，还在慕景麾下时，不管他承担什么任务，这支小队都跟在他身边。本次前往“好望角”赴任，曾柏元本不打算带人手，然而慕景了解到星舰上人员构成复杂，直接命令他带上这支用惯了的小队。 曾柏元感谢将军的英明，否则此刻他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但同时，他也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十人小队中，已有两名兄弟在先前的枪战中……牺牲。 如今，曾柏元领着剩下的队员，一行九人躲进了星舰底舱的角落。 此处属于星舰动力区，巨型发动机散发出的热量将此地烘的宛如一台烤箱，绝不适宜人类生存。所以，敌人在安排搜索时，根本没有将动力舱考虑在内，这才让曾柏元等人找到一个躲藏的盲点。 是的，盲点，大多数当兵的其实都不怎么关心星舰的构造问题，并不清楚为了确保发动机正常预转，建造者会在它的边上安插一定量的散热片。发动机大了，相应的散热片也会增大，其间会形成一个不大的空间。 而即使有人注意到这一细节，也绝对不会联想到这个角落里还能藏人，就通常星舰的设计来说，要到达这个逼仄的小角落，穿越发动机是必经之路，或者说，是必死之路。而且死相非常难看，人会变成一只焦糊的烤乳猪。 不过“好望角”号采取的是新设计，为了保证巨型发动机正常工作，设计者在这处散热片旁边留了一个检修点，有一条几乎称不上通道的“小路”通往这里。可即使有路，也只供应急状态使用，至少也该是发动机出现故障，停止运转后才需要检修人员到此看看情况，没听说有谁会在发动运转的高温下穿越“小路”的。 被任命为舰长之后，曾柏元看过相关资料，其中有一份慕景交给他的图纸。 说是图纸，但里面的内容并不全面，而且更说不通的是，那份电子图纸的阅读时限非常短，曾柏元也之死草草看了几眼，图纸便从终端自动删除了。 幸亏“小路”的设计相当特别，这才给曾柏元留下了一定印象。 陷入围追堵截之后，别无他法的曾柏元纯粹是抱着赌博的心态往底舱撤退，在穿过一片几乎能把人烤熟的热浪之后，终于到达这块临时避难所。 但即使到了这地方也于事无补，马卡斯说他们正面交锋没有胜算，但事实上，就连躲藏都不知道能躲多久。 散热片的效力虽然强悍，但主要是针对发动机的，他们所在夹角空间也只是借了一点余荫，温度降的相当有限，也只是避免直接烤熟而已，燥热依旧无所不在。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即使追兵永远都不会找过来，他们在缺少补给的情况下，光是缺水一条，就足以把他们九人全部耗死。 时间长短而已。 马卡斯偷偷观察上司的模样，对方自称孤家寡人，与之相配的，是很难得在他身上见到的独狼气质。那个如沐春风的曾副官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曾柏元也曾担任过慕景亲卫，而且是亲卫团里唯一能在近身格斗中胜过梅田梨纱的人。 偷觑了几眼，马卡斯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只可惜太干燥了，吞进喉咙里的仿佛是一块烧红的刀片，哑着嗓子，马卡斯还是挤出一句话，“我怎么感觉副舰长……敌人领头的那女人，有些故意针对你。” 不能说马卡斯的判断有错，毕竟方才是生死一线的亲身经历。 那个叫莫伊的女人就好似脑子有病一般，发动的进攻怎么看都像是针对曾柏元一个人。倘若不是她如此执着，对于他们这支小队的打击会更加严重，己方减员绝对不止两人。 而曾柏元也意识到这一点，才故意把自己当场诱饵，吸引地方火力调配，借此才创造出向底舱撤退的空当。 情况就是这样没错，可这话说出来却很容易引发歧义。即使只发生在星舰内部，但这依然是你死我亡的残酷战斗，交战一方的指挥官不考虑如何获得胜利，却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对方指挥官的身上。对于战局、对于其他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眼中仅仅只容得下一个人，倘若不是有着不共戴天的私怨，那么就只剩下……私情。 曾柏元没有否认，默念了一遍“莫伊”，随后便是幽长的叹息。 马卡斯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讷讷的不敢再开口。 多亏队伍里还有心思细腻的女人，米兰达左右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翻过尴尬的一篇，直接切入正题，“副官，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她还是习惯称曾柏元为“副官”，这不是职务高低的问题，而是这么叫更觉得亲切。 米兰达没想到的是，她一个简单的称呼倒是将曾柏元唤醒了，真正的唤醒。他想起了自己真正的任务，好望角号固然是当今最先进的星舰，但却不是他的目标，他也不是为了“舰长”一职才登上“好望角”。之前的一战打的有些热血上头，不仅莫伊行为反常，他也有些本末倒置了，他不应该思考如何夺回星舰的指挥权，而是要考虑更加深远的目的。 “等。”曾柏元只回了一个字。 所有人都是一愣，毕竟当下的环境实在不适合“等待”，单是从战力的角度衡量，越是等待，对他们就越是不利。 曾柏元绝非那种只会强迫属下听令的独裁领袖，即使主意已定，他也会尽可能让队友理解，“星舰，归根结底是交通工具，莫……伊夺取了星舰的控制权，必然是要开往某个地方，我们需要知道‘好望角’前行的目的地。” 米兰达还是有些疑虑，“但是副官，不要忘了好望角超出常规的配置，单是食物这一项就足够全舰在宇宙中游荡一年。倘若莫伊不打算降落，干脆当一个太空流浪者呢？”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我更相信，她是有目的地的。”言尽于此，更多内容曾柏元就不便与属下分享了。 第126章 星夜012 wp-00501号兵工厂。 目前第五区最大的兵工厂，占地广阔，人员众多，然而却并非慕景的首要目的，对于这种看起来宏伟气派的场所，她压根就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真正顶尖的、重点的、致命的兵工项目，绝不可能放在这种地标般的工厂内。 但501依旧被定为慕景中将交流的首站。 全权负责接待的科勒少将心存多大程度的故意，并不容易衡量，毕竟参观501厂一直都是交流活动的固定节目。 地面车行驶在宽阔的专用车道上，车上没有别人，除了慕景这位正主之外，就只有她的两名贴身护卫——当然，梅田梨纱是正牌的，秦湛毫无疑问是冒牌的。 车辆设置成了自动驾驶模式，护卫们也暂时没有别的工作。 人一旦闲下来难免想东想西，此刻的梅田梨纱就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的瞥向冒牌货的“手环”。 那是一架完全由可变形材料打造的单兵机甲。单从造价衡量，几乎达到凯撒等专属人工智能的三分之一。 价钱倒也算了，更关键的是，该型号机甲尚未投入正式使用，还在研发试用阶段。 纵观全球，只有少将及以上的将领被纳入试用名单，按照级别不同，每位将军各自领了若干架机甲回去安排人手试用。 至于具体给谁，则要看将军心情。 狗腿子、马屁精、不要脸……哄的将军高兴，居然也弄了一台新机甲。 都和我一样了，明明我才是护卫队队长。 梅田梨纱越想越委屈，越骂越愤慨，简直恨不能目光化作利箭，在某明星身上戳出十七八个窟窿。 有些巧合的是，慕景此刻居然想的也是同一件事。只不过她回忆的是某个冒牌货到手单兵机甲时随意摆弄的姿态——信手拈来、熟练之至，怎么看都不像是头一次得到类似的杀伤性武器。 车上统共三人，秦湛已经被两名女士当成了冒牌货。梅田梨纱将他视为冒牌护卫，慕景泽干脆认为他的明星身份也是冒牌的。 短短时间之内达成如此成就，秦湛可谓是前无古人，后……大概也无来者。 地面车行驶的相当平稳，由于走的是专用通道，为了迎接慕中将而特意清空的专用通道，一路畅通无阻，几乎眨眼之间便停在了501壮观的大门前。 科勒少将服务意识一流，从前车下来，亲自为慕景开门。 伸手不打笑脸人，慕景也只能压抑住满腔不满，向对方点头致意表示感谢。 当然，慕景暂时的好脾气也不光只是为了面子，还有更加深远的考量。正如秦湛提示的那般，本次交流只怕别有深意，洛伦丁那头老狐狸就算有心要让她出来“度假”，也不会专门挑在当下这个多事之秋。 科勒引着慕景一行下车，首先对着大门一顿无脑狂吹，听他的意思，一个兵工厂的大门存在的意义几乎等同于全地球的守护神，似乎只要这扇门完好无缺，整个世界也会安然无恙。 听的梅田梨纱哈欠连天。 慕景发现，这个丫头还是相当有用的，在某些特殊的时刻简直能发挥奇效。梅田梨纱张成o字形的大嘴，以及因为困倦而挂在眼角的泪珠，简直是无声的代言，充分代表她本人的想法——真无聊。 单从军阶来看，科勒不仅可以无视小小中尉梅田梨纱，更可以给她安一个不敬长官的罪名，但一想到这家伙慕景护卫队长的身份，只好忍耐。 所以，在当前场合下，双方都是各自强撑，谁也不比谁好过。 科勒笑脸灿烂的自我检讨，“让贵宾站在大门口算怎么回事？请进！请进！作为五区最大的兵工厂，501值得一看的东西还有不少呢。”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场面就变成了以下几个步骤的循环—— 对着某个车间或者某条生产线，科勒少将一顿天花乱坠的讲解。 正主慕景反应不咸不淡，虽不至于完全不理人，但出口的无非就是“还不错”“挺好”之类，总之没有超过五个字的。 “代言人”梅田梨纱的反应则是如出一辙的呵欠、再呵欠。 非要找点不同出来，就是这位的哈欠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懒得遮掩。 最夸张的一次是，一行人正沿着参观走廊慢慢往前挪，行走中的梅田梨纱差点以直立姿势进入梦乡。脑袋支撑不住往旁侧重重一偏，避无可避的点在秦湛的肩头。 只是这么一下，梅田梨纱便遭遇了自家将军的杀人目光。 梅田中尉从头到脚打了个哆嗦，激灵一下赶紧站直，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哈欠偃旗息鼓，化身成了一本正经的护卫，宛如人形盾牌一般跟在慕景身后。 科勒能成为第五区各大兵工厂的总负责人，靠的当然不仅是个人能力，察言观色更是看家本领，当即敏锐的意识到慕中将情绪不佳。 诚然，这位新晋高级将领被打发来交流，从她的重甲降落在第五区土地的那一刻，只怕心情就已经开始不佳了。但既然她之前一直在忍耐，科勒当然希望对方能一直维持此等良好的状态，最起码能把前三天坚持过去，营造一个友好的假象，让本次军务交流有一个良好开端。 尽管科勒知道慕景刹那的火气并非冲着自己，至少明面上不会这么做，更像是借题发挥。然而他也清楚，装腔作势的混时间已经到头了，尽管后面还有四个大车间若干生产线，但他知道，若是真的带着慕景按部就班的逛完，他本人毫无疑问会变成生产线上被传送的“零件”。 见好就收。 不过也要收的讲求技巧。 科勒少将每次转移话题都是以自我批评开头，“我大概有点心急了，好不容易盼来了慕中将，我就忍不住想在第一时间把501最好的东西都展现在中将面前。是我忽略了，一口气看这么多东西，确实容易疲劳。” 疲劳是肯定的，但却并非因为看了太多东西，而是看到太多不感兴趣的东西。 科勒在自己的手环终端上输入了一行指令。毕竟是在他的地盘，很快得到响应，一辆工厂内部的地面车停在了众人面前。 与之前使用的车辆不同，该车最大的特点便是敞篷的，一看就是为了参观而设计。车内的座椅摆放成了类似卡座的形式，中间的餐桌上，酒类、饮料、水果、点心一应俱全。 作为军方下属最大的军工厂，迎接上级时而遵照常规、时而抽风式的参观早已成了常态，整套接待流程成熟的不得了。 车子开动，平缓驶出厂区，竟然是朝着整个501的后方驶去。 慕景吹着带有些许凉意的风，并不觉得冷，反而相当惬意。 道路两旁不仅栽种着整整齐齐的行道树，还有精心打理出的花圃，花香被风一丝一缕的送过来，沁人心脾。光是冲着这份环境，501里的人们还是相当会过日子的。 表面享受，慕景的脑子里却自动浮现出501的地图。据她所知，此路前方应该没有大规模的厂区了。 说的更准确一点，不再有能摆在明面上，可以接受公众监督的厂区。 如果将整个501比作一枚鸡蛋，那么此刻的他们已经穿透了蛋清层，正向着蛋黄部分进发。 不过慕景还是要提醒自己，即使接触到蛋黄，也远远没有达成她的最终目的。501在生产模式上采取的是“军民结合”的形式，先不管两者人数比例，但只要有平民参与，绝无可能涉及机密项目。譬如说，最新型星舰的研发中心，曾经生产过“好望角”，不，“方舟”的生产线就绝对不可能设置在501的范围之内。 当然，处于501核心位置的东西，多少会涉及一点特别项目，甚至也与“秘密”沾一点边，但程度也仅仅到此为止。 慕景预料，类似的东西肯定不会主动展示给她看。 除非她有所坚持，以至于采取一些代表强硬的手段，科勒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才会选择循序渐进的把这些东西展示出来，作为打发她的素材。 当然，不应该在今天。 在某个看法上，慕景与科勒倒是心照不宣，无论今后要做什么，起码应该把最初三天的表面功夫做足。 一上来就剑拔弩张，别人会怀疑她不是来交流，而是来交战的。 慕景一时间有点拿捏不准科勒是在卖什么药，反正安排行程的人也不是她，只顾着吹风，暂时不去问。 作为一名合格的接待者，要让贵宾满意，其中一条便是急贵宾之所急，想贵宾之所想，科勒相当乖觉的主动说明，“慕中将，接下来我想带你去整备车间看看。你对此应该是很感兴趣的，就在上个月，你的专属人工智能——哦，我指的是机甲核部分，还曾经送到这里进行检修和整备，你一定想近距离了解整个过程。” 第127章 星夜013 科勒大概是为了营造出更加轻松的气氛，还特意端出热情的熟人腔调，“嗨，凯撒，希望你这些天一切都好。” 由于已经带上了两尊门神，不想过于扎眼的慕景不准凯撒化为人形，同样，狼形也不行。好在凯撒对于外观没有什么执念，便老老实实的充当了一片扣在慕景左侧的肩甲。 “肩甲”听闻有人主动与自己打招呼，饱满的热情简直比科勒还要更加高涨，“感谢你的关心，科勒少将，经过整备之后，我一切都好。如果可以，我希望有机会向检修我的整备师当面致谢。” 真虚伪—— 连天生耳朵自带屏蔽功能的梅田梨纱都听出了这股味道。 梅田梨纱认为，倘若真的让凯撒见到整备师，他要做的不是表达谢意，而是直接把对方拍扁。 她就不明白了，凯撒只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他究竟是从哪里学来这一套虚与委蛇的？ 是了，都说人类是人工智能的老师，特别是日常模仿的对象，会对人工智能的塑造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梅田梨纱绝不相信自家将军会是反面教材，那么，剩下的学习模板只剩下一个—— 梅田梨纱今天第n次瞪了某明星一眼。 相较于梅田梨纱越跑越偏的思路，慕景牢牢抓住重点——鹰堡的那次生死逃亡中，凯撒与机甲本体莫名其妙的断联。 整个过程并不长，而且后来还是自动恢复连接，可是却差点赔上她本人一条性命，连带着r博士都被牵连，差一点就一同葬送在此次“意外”之中。 事后，凯撒竭力否认自己中了病毒，慕景倒是相信，毕竟他身上搭载的是全球最顶级的防火墙，倘若真有什么病毒能攻破这层防御，那么其制造者足以称霸全球，实在没必要与一个人工智能死磕。 同样，慕景也不相信那是意外，发生在节骨眼上的“意外”，怎么看怎么充满了恶意的味道。 但是在离开鹰堡的逃亡之路上，慕景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事后这么长时间她也从来不提，仿佛全然忘了。 可事实上她怎么忘得了？被动了手脚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她的专属人工智能，这与在她身上安放一枚定时炸弹有什么区别？ 军方整备。 这的确是一条不容忽视的思路。 人类古早时不就已经意识到了——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除了建造“方舟”的秘密工厂，整备车间当然也在慕景本身的行程安排之中。不过比起前者的势在必得，对于整备车间，她本来只是打算顺路看看，不会作为重点，参考而已。 慕景没有记错的话，对于凯撒的整备应该是在军方总部完成的。万万没想到，趁着她向元帅述职，竟然会有人将凯撒秘密送来了第五区。 未经她的许可，这是看不起她呢？ 还是在啪啪打元帅洛伦丁的脸？ 尽管慕景并未亲临此事，但光凭想象也能猜测“转移高级将领专属人工智能整备地点”一事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容易，其中牵连众多，绝非一两个人能够搞定的。 哦，对了，凯撒那个傻白甜事后根本不记得自己被偷偷送到第五区转了一圈，也就是说他的记录遭到了删减。 严格来说，连慕景本人都不能随意删减凯撒的记录，人工智能名为专属，所有权还是在军方手中，人工智能的记录在某种程度上也起到了监督前线将军的作用。 从这个角度一想就能推测出，有权限让凯撒“失忆”的人，实在不多。 此番思绪之中，一部分慕景早已有所怀疑，而另一部分则是刚刚才想到。来源正是科勒的……提醒。 这位代表第五区的少将怀揣怎样的目的，尚不明确，但慕景依然将之视作提醒。 “感谢安排，我很有兴趣。”慕景给出回复，轻描淡写的态度，仿佛只是同意饭后喝一杯咖啡那么简单。 “中将满意就好，看来我的安排没有错。”科勒带着一点点邀功的语调，听起来分外热忱，并不招人反感。 然而科勒又不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即使有心要在上级面前显摆，也不至于选这种不上不下的时机。前一段的参观已经让慕景万般不耐烦，之后去整备车间会看到什么还不好说，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刷存在感，难道就不怕成为上级迁怒的靶子？ 所以，邀功只是表面上的，科勒说这话的真正目的是在强调他自己？他在向慕景暗示，整备车间之行是他“个人”的安排？ 夹杂在言语之间的微妙含义，别指望梅田梨纱能听出来，慕景看也懒得看她，直接将目光转向秦湛。 后者抓紧一切讨好女朋友的机会，先是用眼睛表达了欣喜之意——不愧为演技派，什么眉目含情、眉眼带笑，都是信手拈来。 然后，秦湛才不动声色的轻轻点了下头。幅度非常轻微，应该只有慕景一人看到。 她当即想起，秦湛曾经说过——洛伦丁煞费苦心的安排她前往第五区交流，是有盘算的。 当时听他说那话，便不觉得只是揣测，眼下再次回想，更觉得他语气笃定。也就是说，秦湛肯定还知道些什么。“好望角”号的另一个名字“方舟”，不就是他告知的吗？ 尽管没有多少对话，但慕景一番思量之间，地面车也到达了目的地。 此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本该等在这里的接待人员不见踪影，望着空空荡荡的整备车间大门，科勒只觉得自己的精心部署的接待计划都喂了狗。 又不好当着贵宾面发作，科勒只能接通终端，对着另一头好一通说教。当然，说教只是他自认为的，实际上在别人听来，与央求也差不多。 经过科勒少将的苦苦……哀求，终于有人出现在门口，一身皱巴巴的工作服搭上一张不耐烦的脸，绝配。慕景一眼就瞟见这位袖口胸前沾的机油，料想这位上一刻应该还在整备机甲。 整备师不仅无视了顶头上司充满谴责的目光，对于贵宾也没有多少好脸色，正是这位忘了叫什么名字的中将到来，才打断了他的工作。 真讨厌，刚送来的那艘机甲损坏严重，特别是精神力连接装置，如果再不修理，大概只能永远变成废铁了。什么交流参观，自己溜达怎么就不行了？厂房在原地也不会长腿跑，犯的着还要有人陪同吗？ 科勒尴尬的等了一会儿，只好更加尴尬的介绍，“慕中将，这位是501首席整备师，林齐。” 科勒的理想状态是，下属能稍微涨一点眼力见，听了自己的介绍之后便会主动上前表达欢迎之意思。 但很显然，他的期待注定落空。 几乎等同于光杆司令的科勒只有任劳任怨，继续担任“导游”一职。 不过走着走着，就变成了科勒独自一人冲锋在前的状态。慕景落后了两三步，不过从表面看起来，她似乎只是为了和首席整备师聊聊天，并非故意。 “林首席，请教一个问题，机甲核与机甲本体突然断连，类似的现象正常吗？”慕景不仅在称呼上以礼相待，更是不提断连事件其实发生在整备之后，丝毫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第128章 星夜014 林齐果然对问题暗藏的玄机一无所知，当场进入“整备师”的专业角色，就事论事，“是被抢夺了驾驶员权限？” “没有。就是毫无征兆的突然断连。”身为驾驶员的慕景对这一点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尽管精神力值在众多前线将军中垫底，但凭借着多年驾驶机甲打磨出来的经验，也不是谁都可以从慕景手中抢走驾驶权限。更不要说过程悄无声息，在她毫无觉察的前提下便完成了。 “毫无征兆？”林齐重复这四个字，看向对方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傻子，他差一点反问“你究竟是不是机甲驾驶员？怎么会问如此业余的问题？”但幸好基本的礼貌还是懂的，把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不过林齐还是没能找到什么委婉的措辞，干巴巴的道，“最大的可能就是机甲核中被植入一段程序，用你们通俗的话来说，中病毒了。” 林齐旋即想到——对方不会说的是自己的事吧？ 比起中将本人，林齐显然对人工智能凯撒更感兴趣，而他的眼光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慕景挂在身上的肩甲其实是变形材料。 总算有了几分兴趣的林齐下意识的盯着凯撒，很想对其做一番彻头彻尾的检查。 没有眼睛鼻子的肩甲凯撒竟然流露出蔫头耷脑的气场，他很想再一次声明——我没有中病毒。 当然，很可能没人相信。 慕景并没有完全舍弃“中病毒”这条思路，难得遇到一位足够专业又容易套话的整备师，她顺势多问几句，“按照你说的这种情况，连接会自动恢复吗？” 林齐确实足够专业，追问一针见血，“中间间隔了多长时间？” “不到二十分钟。” 林齐默算了一小会儿，“要达成你所说的情况，我能想到的操作方式只有一种——植入一段病毒，同时在病毒中内嵌自检和查杀程序。当病毒造成断连之后，查杀程序启动，自己清除自己。” 听起来既麻烦又多此一举，但慕景并没有反驳，因为这也是曾经她的猜测。 林齐又扫了肩甲一眼，更加确定这是发生在凯撒身上的事。他也不会什么委婉的技巧，直愣愣的道，“不过，我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病毒能够突破顶级人工智能的防火墙。况且就算真的有，之前的整备也不可能发现不了。”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几乎等同于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科勒带路带的并不专心，一直竖着耳朵倾听这边的对话，乍闻此言简直吓了一跳，可是再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科勒深深后悔，为什么要把林齐从整备线上扒拉过来，他这种人只适合一辈子与机油打交道。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林齐的话落在慕景耳中等同于暗示了什么？他的意思是，第五区有猫腻，利用整备，在凯撒的身上动了手脚。 再往深里推测一点，已经能够上谋害高级将领的罪名。 凯撒不是寻常的私有人工智能，他更是控制机甲的核心，在他身上动手脚，安的是什么心？送将军去前线送死！ 相关念头只在科勒脑子里一闪，便害的他出了一身冷汗。更加要命的是，他简直无话可说，不管说什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反而是林齐的嘴巴没停，他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暗示”了什么，依旧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推测，“病毒的可能性非常低。如果换一个角度，只能是人为，断连和随后恢复连接，应该是有人短暂侵入了驾驶系统。” 也不知慕景想到了什么，语气居然还维持着平静，“侵入需要什么条件吗？” 林齐实话实说，“肯定不能太远。除非借助了某种我不知道的技术，否则侵入者当时应该在机甲上。” 慕景笑了。 当时凯撒二号除了她这个驾驶员之外，只有兰多夫一名乘客。 这是要怀疑谁？ 当然，慕景没有忘记秦湛弄出的那个小小的短路事故。短路造成机甲重启，通过重启，凯撒恢复了与机甲之间的联系，这个过程已经形成闭环。 事情是秦湛主动交代的，却也成为了扎在慕景心头的一根刺。 科勒完全没能看出慕景笑容的含义，但这并不妨碍他松口气，尽管林齐措辞拙劣，不过好歹算是把501的嫌疑排除了。造成慕景机甲断连事故的人爱是谁是谁，只要中将阁下不怀疑501就行。 逃过一劫的科勒继续担任导游，领着一行人进入整备车间。 说是车间，里面空间却并不小，而且考虑到机甲内部各种精密仪器，整备线与通道是用玻璃墙彻底隔开的，防止灰尘侵入。 隔着玻璃，慕景看到一架有部分损伤，被打开外壳正在接受修理的中型机甲。 非常眼熟。 这不是宋以轩的吗？而且还是埋伏在鹰堡之外，截杀她的那架。 宋以轩承担巡防之责，出现在鹰堡附近实属正常，尽管她带的队伍规模有些超编制，也不算太大问题。 可是，慕景给宋以轩挖了个极大的坑，不仅把她引到了第零区的上空，还逼她冲着冰原开了火，这就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了。 宋家都没有这个能量。 为了避嫌，并且继续维持“被追杀者”的人设，慕景并没有掺和后期对宋以轩的处置，只大概了解她被赫伯特俘虏之后送去总部接受审讯。 目前，宋以轩本人还在总部接受一轮又一轮的调查，所属的机甲却送到了第五区。 偏巧不巧，正好被慕景看到了该机甲维修整备的过程。 若说这依然是个巧合，慕景应该相信？ ——分割线—— 曾柏元从昏迷中醒来，但眩晕的感觉依然很浓重。并非是通常的晕船晕车，而是全幅内脏都被扔进滚筒洗衣机搅了一通又塞进肚子里的不适感。若不是经过严格训练，他只怕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曾柏元断定，自己刚才经历了一次跃迁。 “卧……槽……”旁边飘过来一声呓语，有些**子，半昏半醒之间的口头禅多少都要沾点脏话。 “马卡斯。”曾柏元一边喊，一边在他脸上拍了几下。 总算醒过来的马卡斯，眩晕感似乎比曾柏元还重，眼睛都有点对不准焦。他干脆闭上，有气无力的给出与曾柏元差不多的推论，“我们是跃迁了吧？槽，连根安全带都没有，就这么硬生生的‘跳’，简直是自杀。” 确实，跃迁需要做好充分准备，固定防护装置必不可少，对于普通人甚至还要准备减压舱等特殊设备。 毫无准备毫无征兆的跃迁，与主动送死真没多大区别。 曾柏元观察马卡斯的情况，起码从外表来看并没有什么致命问题，他本人能够自发醒来，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其状况不算太差。当然，冲击造成的损伤肯定无可避免，但这种情况下能好好活着已然是奇迹了。毫发无损什么都纯属痴人说梦。 “看看米兰达怎么样了？她就在你旁边。”曾柏元吩咐。米兰达躺的位置在另一侧，中间隔着一个马卡斯，他这边动手检查非常不方便，只好假手他人。 马卡斯也顾不上继续闭目养神了，深怕朝夕相处的同伴有什么三长两短，连忙转过去一通操作。 在缺少任何辅助条件下的跃迁，靠的完全是自身素质硬抗。好在他们几人都曾是慕景亲卫队的精英，这方面远胜常人。 然而每个人的状况多少有些不同，比如米兰达，她原本是通信出身，在身体强度上肯定不能和他们这些打打杀杀的糙汉子相比。 一番检查下来，马卡斯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明显外伤，骨头也都没事。醒不过来主要还是跃迁冲击的缘故。” 说着，马卡斯四下打量一圈，“本来觉得这个鬼地方逼仄的要命，但如今看来，挤也有挤的好处，狭小的空间能够抵挡一部分冲击。加上又是底舱，为了保护散热装置，这地方建造的也足够牢固。” 除了热“一点”，也没其它毛病。 毕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放在平常也基本是有什么都说什么，马卡斯没什么犹豫，瞄了曾柏元一眼，给出自己的推测，“你不会早就料到星舰会跃迁，才故意带我们来这里躲藏吧？” 第129章 星夜015 之前副舰长莫伊的追杀有多么疯狂，大家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在当时的绝境之下找个藏身地点是唯一的办法。 然而，藏身地点的选择却并非唯一。 且不说闯过林立的散热片是多么危险的找死行为，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烫成重伤，单是空间本身也算不得最佳选择。 此地最大的好处是出人意料，毕竟一般人很难想到巨型散热片能够形成一个独立空间。 但事情往往是双面的，由于这个空间处于底舱，也意味着再无前路，在被发现之前是安全的。可一旦被发现了，无疑等同于瓮中捉鳖。 按照马卡斯的想法，最好的办法依旧是打游击，一边躲避追杀一边找空当修整。虽然过程会比较辛苦，但同时也能获得各种补给——用偷和抢的方式。 这么做最大的好处是，保证了行动的灵活性。 马卡斯认为，连自己都能想明白其中利弊，行事素来谨慎的曾柏元更加没理由想不到。 转了一圈，再从眼前情形往回追溯，马卡斯只能认为他是故意。 曾柏元没有否认，吩咐道，“想办法把米兰达叫醒，我需要她帮我确定坐标。” 马卡斯当然希望同伴能多休息一会儿，但当前的环境根本不适合慢条斯理的恢复状态，尽快弄清所属环境才是当务之急。 被强制唤醒的米兰达没有任何怨言，忍着头脑中的昏沉，直接打开随身仪器开始锁定当前坐标。 能够被随身携带的仪器在轻便之余，功能肯定也是大打折扣，也亏得米兰达的专业能力，在经过反反复复的人工矫正之后终于有了结论。 然而，她自己看着结果却是不怎么相信。 米兰达皱眉道，“不在军方如今掌握的坐标列表中。有可能是我某次人工矫正设置的参数有误，我再重新锁定一遍。” 不在坐标列表之内，那就意味本艘星舰跃迁到了一个尚未被人类探索的新空间，通常对此的称呼是——荒漠。 未经探索，甚至不为人知的宇宙空间究竟有多么恐怖，远超人类的想象极限。 曾经有一位宇宙探险家留下过一番话——比起未知，我宁可坠入黑洞。即使被黑洞吞噬，尸骨无存，至少活着的人知道我葬身何处。而如果不幸迷失于宇宙荒漠，我的痕迹将荡然无存。 可悲的是，这位探险家一语成谶，在他最后一次探险中，彻底消失于宇宙中不知名的某处，没能留下任何信息。 这个传说对普通人触动不大，然而对于深入了解相关知识的米兰达而言却是最恐怖的故事。她宁可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不愿相信真的推测出了一个不在军方记载中的坐标。 曾柏元没有纵容对方的自欺欺人，尽管他多数时候都给人温和从容的印象，但或许是今日的遭遇逼出了他骨子里的血腥，他变得冷肃而又尖锐，“如果真的是某项参数设置有误，最后不会得出任何结果。既然有坐标，就证明它一定是正确的。” 米兰达没法反驳。 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让一百个人来做同一道数学题，在所用公式定理无误的前提下，假设所有人都得出了同一个答案，那么该答案错误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而她方才不断用参数修正，从而锁定的坐标，错误的概率比一百人做数学题还要更低。 曾柏元没再多说别的，传给米兰达一张坐标列表，异常平淡的吩咐，“对比一下这里面的内容。” 米兰达都还没有细看，单是列表的标题就已经把她吓得魂飞魄散，“这……副官，这是……军方前沿探索目标，而且尚在研究阶段？”东西都已经拿在手中了，米兰达依旧无法相信，说的磕磕巴巴。 尽管米兰达用的是“前沿探索”这一措辞，但只是为了委婉一些，在场的谁都知道，这张列表里记录的都是军方下一步的目标。 准备占领的目标。 在对这些坐标地点进行正式探查之前，其内容是绝对的机密。知悉范围是中将及以上。 虽然将中将纳入了范围，但说穿了也只是仅仅挨着一个边而已，根本不是制定军方战略计划的核心人物。 中将如此，曾柏元区区一名少校，更加不可能接触到相关内容。 米兰达震惊之余，脑子稍微一转便已明白个中原由，即使没有外人在场，她还是本能的压低嗓音，“是将军给你的？” 无需点名道姓，在一众亲卫观念里，发自内心承认的“将军”从来都是有且只有一位。 正因为如此，米兰达才更加忧心忡忡，下面一句话几乎卡在嗓子眼里，“这是犯法的。” 曾柏元虽然并不否认这一点，但他却说，“犯法，或许比犯罪好一点。” 米兰达有些没听懂。犯法与犯罪本该一体，可是到了曾柏元这里却被硬生生的一分为二，他不顾常理的割裂两个概念，是在暗示什么？ 还容不得米兰达多想，旁边的马卡斯忽然插言，“你们有没有觉得凉快了些？” 凉快？在一堆巨型散热片的包围之下，怎么可能感觉凉快？ 即使星舰停止前行，悬停在宇宙之中，但为了对抗各种星体的引力保持静止状态，发动机也必须一直工作。 而只要发动机不停，散热片当然会一直散发热量。 可经过马卡斯提醒，众人才有些迟钝的发现，之前那种让人无比躁狂的炎热真的消散了不少，尽管还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凉快，但的确舒适了很多，起码吸进肺里的空气不再灼烧。 曾柏元看了一众属下兼同伴一眼，他们的状态都不如自己，还有三人因为所在的位置不凑巧，在之前的跃迁中受到不小冲击，此刻都没能醒来，旁边的同伴尽可能的做着急救。 他本来也没打算麻烦别人，自顾自的凑到一块散热片前，就要以身体去试试温度。 马卡斯看到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你疯了……” 伴着他的惊呼，曾柏元的手掌触摸上了散热片。马卡斯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肉烤糊的味道…… 然而，并没有。 曾柏元十分平静的道，“不烫。” “怎么可能不烫？”即使亲眼所见，马卡斯依旧有些不信，从后面挨过来，摸了摸了同一块散热片，满是疑惑，“真的不烫。怎么会这样？” 曾柏元很清楚，马卡斯并非想不到，只是难以置信，可眼下的处境容不得他慢慢去接受。曾柏元直接给出结论，“只有一种可能，星舰降落了。” “降落……是降在太空基地，还是星球？”马卡斯能马上说出这话，由此证明不论心中如何抗拒，他其实是有想法的。推测顺理成章，可是嗓音依旧无比干涩。 “如果是基地，存在于一个军方坐标之外的基地，其日常维护费用只怕是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假设真的存在这么大一笔开销，我不认为有哪个民间势力或家族能够负担，其费用必定需要官方支出。一旦官方真的长时间支撑着如此庞大的经费，是不可能严丝合缝瞒过所有人的。” 说的更明确一点，秘密是有存在范围的。 普罗大众眼中的秘密，落在特殊阶层的眼中，宛如初降生的婴儿一般不着寸缕。 一个人难以企及某项秘密，仅仅只是因为他层次不够，只要登临巅峰，世界在他眼中都将变成透明的。 曾柏元当然远远没有到那个级别，但他背后还有将军。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一颗天然星球？”马卡斯感觉自己嗓子哑的都快发不出声音了，“别告诉我还是一颗天然宜居星球。” 即使放在宇宙尺度中，天然宜居星球也是稀缺品。 想必曾柏元有自己的判断，但他却不正面回答，“究竟降落在什么地方，我们下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第130章 星夜016 马卡斯听出曾柏元有些避重就轻，但他也知道，离开此地，离开星舰是接下来必须展开的行动。 因为这个小小的角落将不再安全。 不管敌人之前是忽略了这个底舱空间，还是因为危险才没有搜查到这里，从而给了他们喘息的余地。 但如今星舰已经停泊，哪怕只是日常维护呢，散热装置也是绝对不容忽略的重点地带。过不了多久，随舰的整备师们就会下到底舱。而马卡斯丝毫也不怀疑，他们除了携带工具之外，肯定还会荷枪实弹，带着各种各样的杀伤性武器。 不过能离开星舰也好，不管是太空基地，还是宜居星球，空间都要比星舰大的多，也意味着可供他们辗转腾挪的余地更大。 曾柏元吩咐，“告诉兄弟们抓紧时间修整，非常时候用一点药物也行，保持行动力是关键。这地方不再安全，我们不能把任何人留下。” 马卡斯过去吩咐了一圈，看的出他的步伐有些迟疑，但忍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重返曾柏元面前。 趁着所有同伴都在忙碌，马卡斯压低嗓音，“都到这个地步了，给我句实话行吗？你根本不在意当什么舰长，‘好望角’停泊的目的地才是你的目的？” 深深吸了口气，马卡斯补上一句，“将军的命令？” 在一众亲卫心目中，将军只有一人。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其中包含的感情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曾柏元能听懂马卡斯未说出口的话，倘若一切来源于慕景的安排，他们将不问缘由，不管危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曾柏元却长长叹了口气，“事情发展程度远超预期，如果早知道这么危险，我不该带上你们。” 自从被莫伊追杀，曾柏元便陷入后悔之中，而伴随着星舰停泊，后悔的心情已然到达顶峰。 关于星舰被制造出来的用途，以及其航行的目的地，曾柏元与慕景展开过数次讨论。但受限于前置条件，很难得出最终结论。 所以，才需要有人亲自参与，亲自调查。 曾柏元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即使出了莫伊这个变数，慕景手中依然没有比他更合适的选择。 曾柏元心甘情愿接下任务，无论是面对莫伊，还是面对生死，都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面对超过预期的局面，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只怕护不住同伴。 在被追杀中牺牲的两名同伴，只是开始。 马卡斯不以为然的笑了声，“不该带上我们？那你准备孤家寡人奋战吗？没错，我们都知道曾副官能干，但你也只有一双腿，两只眼，不要说其他地方了，单是这艘星舰，你一个人逛的完吗？” “……” 马卡斯挥了下手，“行了，我不多问了。收拾收拾我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希望不知名的星球风景好一点，更重要的是，凉爽一点。” ——分割线—— 立在通信屏幕前的女子格外年轻，相当漂亮。 她头发削的极短，没有任何遮挡的面庞线条有些许凌厉，但这丝毫没有给她的容貌减分，反而是一种很少在女人身上见到的英气。 少校军服熨烫的格外笔挺，她的站姿也如同青松。 视频通信被连通，宋忱的脸出现上面。 这位宋家的大佬少了几分人们见惯的意气风发，下巴上还有零星几点没有刮干净的胡渣。受到宋以轩事件的影响，近日整个宋家上上下下都深陷焦头烂额之中，疏于打理仪表也在情理之中。 事实上，下任家主行刺中将的罪名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前提下，宋家还能屹立不倒，已然称得上奇迹。 莫伊也没料到本次例行汇报会直面宋忱，还以为会像前几次一样，随便来个宋家家族成员打发她。 当然，打发这种事也不光是单向，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态度回复过去，彼此敷衍，各自完工。 好处在于省时省力，不用耗费精神。 意料之外突然迎上宋忱的脸，莫伊下意识一个激灵，全身上下都紧绷起来。 哪怕不为别的，这位宋家的实际掌权人曾经是她的资助者。 那一届的机甲系人才众多，特邀教官慕景看中的是曾柏元，而她一个穷困潦倒的学生能顺利完成学业，则是靠着宋忱提供的大笔资助。 莫伊当然知道，宋忱这么做当然不是出于慈善目的，而是将她视为可以投资的“奇货”，但没关系，只要能完成学业，她并不在乎是不是成为宋家豢养的“私兵”。 无论是自愿加入军队，还是在宋家的授意下加入军队，从本质上而言都是卖命。卖给谁不是卖呢？只要能收获足够的报酬。 事实上莫伊已经算得上相当幸运，毕业之后还是过了很长一段又低调又舒心的生活。军职晋升少校之后，她的薪酬可以说相当令人满意。 其间偶尔也会接到来自宋家的命令，但都不关痛痒，莫伊稍微用点手腕也就摆平了。 直到宋忱亲自找上她，让她担任“方舟”的副舰长，莫伊明白，到了她偿还巨额资助的时候。因此，即使她看到舰长一职的名单时，即便满心都是拒绝，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登上星舰。 “怎么样？”宋忱有气无力的抛出问题。屏幕中的他差不多是半躺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眼皮子半抬不抬，似乎都没有朝这边看一眼。 态度漫不经心，问题却着实棘手。 比起那些一是一、二是二的问题，对方这么问，便是让她主动将一切都交代清楚。 坦坦荡荡的人当然不在意和盘托出。但问题是，莫伊自认不在其列。 快速的衡量了一下，莫伊选了个开口，“‘方舟’已经顺利降落于‘零号星’。” 零号星……莫伊满是讥讽的在心里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该说是命名的人缺乏创意呢，还是出于故意，零号……真是让人想不联系到第零区都很难。 很显然，莫伊汇报的并非宋忱最关心的问题，他不悦的皱起眉，把话挑明了些，“我问的是星舰上的老鼠清理干净了吗？” 莫伊很想提醒——那只“老鼠”不正是你们宋家与元帅博弈之后才送到星舰上的吗？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作为一名合格的下属，为主人解决麻烦乃是责无旁贷。 “当然不能容许老鼠污染新世界，在路上已经彻底打扫干净了。”莫伊的回答平静之余，还带着一点不屑，似乎那些真的是人人喊打的老鼠，而并非人命关天。 尽管追杀、清理的老鼠不是别人，是曾柏元。 都说初恋刻骨铭心，莫伊倒是没有如此浓烈的情感，毕竟是她主动离开的。可是，有些痕迹终究难以磨灭，再怎么浅淡，也依然存在。好似早已愈合的伤口，即使早已不再流血，但疤痕却永远残存在了皮肤上。 宋忱并没有简单被对方一句话糊弄过去，再次追问，“你下得去手？” 莫伊笑了笑，原本也不是什么脾气温柔的姑娘，之前端着的恭恭敬敬基本都是伪装出来的，到了此刻她也觉得差不多了，懒得再装，“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单是我自己，就打空了三个能量盒。” 她的视线稍微往下一瞟，宋忱也顺着看了一眼，只见控制台上很随便的摆着一把激光枪，无疑正是莫伊的配枪。 但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宋忱也不再说话，只是用阴郁的眼神看着对面。这位宋家掌权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温和亲切的长辈，如今一桩接着一桩的烦心事，更是让他的神色染上了阴恻恻的味道。 莫伊也懒得为自己辩解，辩解了对方也未必相信，“宋先生，方舟上还有不少你的人，不用我再提醒了吧？信不过我，你何不找他们问问。” 严格来说，此番措辞并不动听，然而莫伊却说的心平气和，她并没有自己预料中那般生气。被质疑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但对方质疑的出发点又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实在没有发火的立场。 而且，还有别的原因。 “宋先生，我这边还有很多工作，本次通讯先到此为止吧。按照预先规定，在零号星上的每一天，将于早八和晚八进行例行报告。”行礼，不温不火的切断通信。 第131章 星夜017 莫伊让宋忱问一问星舰上的其他人手，此番提醒纯属多余，事实上在宋忱的面前本就亮着两块屏幕——一块与“方舟”号主操控室连通，另一块同样连着方舟，不过画面略微有些抖动，看起来不像是固定屏幕。 宋忱没再管黑屏，而是看向另一侧，“对于莫伊的汇报，你怎么看？” 没错，方才进行的是一场三方通信，唯独莫伊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伯特莱姆端着手腕，对着终端报告，“她没有说谎，在星舰上的确展开了对曾柏元一行人的追杀，我也参与了。莫伊亲自布置的追杀行动十分严密，没有留手。” 对于伯特莱姆，宋忱的信任度明显高得多，尽管也是追问，却少了面对莫伊时的咄咄逼人，“结果呢？” 宋忱丝毫不怀疑莫伊会对曾柏元等人展开追杀，不管她是不是旧情难忘，她自己很清楚星舰上的成员都是什么来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可能完全由着自己的喜好来。 但是，比起追杀行动本身，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伯特莱姆一五一十的回答，“曾柏元带了一支十人小队登舰，在一开始的追杀中，有两人被击杀，剩下的八名队员和曾柏元本人被逼向底部发动机所在的舱室，在那样的高温下，人类不可能存活。” 宋城默默听他说完，才问，“尸体呢？你亲眼见过尸体吗？” 伯特莱姆当然不敢在这种关键问题上敷衍，“没有。但是底舱的高温是可以融化钢铁的……” 宋忱摆了下手，“我了解那是什么情况。我现在只问你，曾柏元逃向底舱的行为真的是被你们所逼迫的，还是他本人自主选了这条路？” 即使听说共有九人逃往这个方向，但宋忱只关注曾柏元一个，原因无他，只因此人是慕景的心腹。 在宋忱的提醒之下，伯特莱姆开始回忆追杀的全过程。 亲历的时候，一切变故兔起鹘落，快的让人目不暇接，不要说思考了，很多细节都顾不上看清，所有应对都出于本能。这会儿不再慌乱，回忆之中画面一帧一帧的浮现在脑海。 伯特莱姆的脸色也一点一点的难看下去。 以宋忱目光的毒辣，只是一瞟，便知道自己最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回想起来，虽然曾柏元等人逃亡的无比狼狈，但他们的行动很有指向性，的确……的确是一直向着底舱前进。不，我要马上去搜查底舱！” 宋忱摇了摇头，“现在才去，已经晚了。” 对于底舱有猫腻一事，宋忱并不意外。即使被全舰追杀，曾柏元那样的人也不可能慌不择路。同理，在逃过危机之后，他也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待着原地等着敌人找上门。 伯特莱姆不甘心，“就算他们已经跑了，肯定还会留下蛛丝马迹，星舰已经降落，这是我们的地盘，他们跑不掉的。” “的确跑不掉，所以不用着急。”宋忱想的更深一层，“比起抓住曾柏元，更要确认莫伊对他的态度。” 关于莫伊与曾柏元曾经的关系，即使宋忱没有专门告知，伯特莱姆也是知道的，那两人可以说是那一届军校的风云人物，又是情侣，更是成为了人人倾羡的目标。即使伯特莱姆并非该校出身，也有所耳闻。 况且，伯特莱姆很清楚自己在“方舟”号上的任务，简要概括就是一句话——监视莫伊，避免她与曾柏元旧情复燃。 伯特莱姆不敢忘记自己的任务，而在提醒之下，他更是悚然一惊，“刚才莫伊还提到了‘新世界’……新世界，我们的新世界！她怎么敢？她是在威胁！” 宋忱认为自己不用再多说什么来煽动对方的情绪了，伯特莱姆一双红眸，比什么都能说明问题。 没错，红眸。 不同于那些接受过正规基因改造的军人，如此可怕的眼睛，与其说是红色，倒更接近于血色。如果r博士在这里，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伯特莱姆突然变色的眼睛与那夜从影视城救回的异变者如出一辙。 只不过异变者眼眸变色是被致幻剂催化，伯特莱姆却是出于愤怒。 或者说，憎恨。 没有依赖任何药物，完全是情绪催化。 “是不是真的威胁，目前还不能肯定，还需要再观察。”宋忱无意替莫伊开脱，但他更懂得控制属下情绪的重要性。 莫伊是否真的背叛，目前尚无定论，倘若她只是自作主张搞了些小动作，也不是不能容忍。 那一届军校毕业生可谓是人才济济，各方势力抢人都抢破了头，如果不是宋家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莫伊也不可能成为宋家的资助生。当她毕业入伍之后，展示出的才华也让宋家深感欣慰，资助的大笔金钱没有白花。 有能力的人，理应拥有一些小特权，只要做的事不出格，稍微纵容一些也没什么。 如果莫伊真的与曾柏元余情未了，说不定还能通过这层关系将后者也拉进宋家的阵营……当然，以曾柏元对慕景的忠诚，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 总之，静观其变。 思量了一番，宋忱对接下来的任务做出安排，“你要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是什么。接下来，如果莫伊继续追查曾柏元的下落，不管是大规模行动，还是暗中进行，你一定要想办法参与进任务，时时刻刻盯紧莫伊的行动。但假设莫伊不再管曾柏元死活，你也不能操之过急，至少这两天要按捺住。等零号星上一切事宜步上正轨，你再找信得过的人去寻找曾柏元的下落。只要他还没死，他一定在零号星上，哪里也去不了。 最后，宋忱又补上一句，“另外，找个没人的机会去底舱看看。你说的不错，散热装置周边的确不适宜人类生存，但既然曾柏元选了这个地方，必然有他的理由——你去把这个理由找出来。” 第132章 星夜018 事到如今，科勒只能怀疑自己今天早上睁眼的方式不对，以至于从他见到慕景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刚开始被那个狗仗人势的梅田梨纱阴阳怪气倒也算了，打狗也要看主人，看在中将阁下的面子上他可以不计较……额，也没胆量计较。然而接下来把人往整备车间领，本来考虑着好歹展现了一番诚意，让客人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至少能把今天应付过去，可万万没想到自家下属丝毫也不给力。 当这架正在修理中的机甲出现在眼前的刹那，科勒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慕景都能一眼认出来，他当然更清楚机甲的来历，宋以轩，机甲的主人是宋以轩！ 在第零区上空，宋以轩被赫伯特的舰队击败，本人被俘，机甲则在元帅的授意下被送往了第五区。接手后一看机甲的损坏状态，科勒赶紧将其交给了林齐。军方的每一架机甲都是真金白银打造出来的，白白损毁确实可惜，能修当然要修。 可是，科勒自忖绝对没有让林齐当着慕景的面修啊！ “那个，慕中将……”科勒战战兢兢的对着慕景，说话也控制不住直打磕巴。而更悲催的是，他居然没能磕巴出什么有价值含量的内容。 慕景却是微微一笑，她当然看见了宋以轩的机甲，也没有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不过，仅限于此，所表露出来的好奇也仅限于正常范畴，并未特别关注。 她好似突然找回了身为客人的优良品德，摆出尊重主人安排的架势，“科勒少将不是要安排我参观整备车间吗？究竟是什么有趣的东西非要今天看不可，是眼前这架机甲吗？” “啊，不是，当然不是！”科勒连连否认，尽管他如今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没想好该把人往哪里领，但还是当即迈开脚步。 科勒只有一个想法，随便去什么地方，随便看什么都好，只要慕景别再继续盯着宋以轩的机甲。 幸亏只有一条通路，科勒也不用担心在混乱之中迷路，带着人一路往前就行了。 慕景还是保持着和先前一样的步速，稍微落后半个身位，从外表丝毫也看不出异常。只有凯撒知道，自己主人的视网膜上正浮着一张坐标图，是他通过精神力连接传过去的。 而来历，正是宋以轩的机甲。 正在修理中的机甲，关闭了大部分能源，防火墙也不能正常运转。这在凯撒面前，几乎等同于裸奔。 话说回来，即使防火墙尚在运转，机甲受损之后，功能也会大打折扣，以凯撒的算力要破解，也只是多花一点时间罢了。 更重要的是，凯撒做这一切完全是暗中进行，周围站着一圈人，但谁也不知道他偷偷摸摸的做了什么。 科勒只当机甲的精神力连接装置已经损毁，事实也的确如此。然而凯撒却利用自身能源架构起了一个临时的连接网，这一过程甚至比想象中还要简单，处于检修中的机甲被删除了宋以轩所有个性化设置，彻底恢复成出厂值，凯撒只要按照军方机甲的基础参数创造连接就行了。 事情本身不难，难的是想起来去做。 人工智能再怎么像人，但本质上与人类依旧不同。人类懂得利用机会，可人工智能要行动，前置条件是需要一道明确的命令。 慕景一边看坐标图，一边瞟了凯撒一眼——这个傻白甜的ai，什么时候也学会见缝插针了？ 坐标图不同于坐标列表，而是一张三维图，上面星星点点的标注出宇宙中的各种地点，有天然星球，也有人工打造的太空基地。这些光点被或实或虚的线条连接起来，代表着星际航道。 从视觉体验来说，这么一副坐标图简直糟糕透了，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普通人，光是看一眼就会眼花缭乱，时间久了，甚至可能引发眩晕呕吐。 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却能够克服不适的生理反应，也能看懂坐标图。不过，能看懂却不代表能从中看出相应的门道，此事还是需要一点天赋的。否则，以如今计算机的强大运算能力，其实没有必要再设置人工的“观察员”，等着计算机分析，给出答案不就可以了么。 无数次实战积累的经验，计算机对坐标图做出的分析堪称精准，但是恰恰精准却成了最大的问题，如果敌人在原始数据中动一些手脚，计算机会将这些错误数据一并分析进结论中。错误都不需要很离谱，只是最微末的篡改，放在宇宙尺度中就足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更不要说人类生来擅长的伪装，即使数据本身都是正确的，但人类会把真实目的藏在繁复的数据背后，不要说计算机很难辨别出来，不够敏感的士兵也很难觉察。 慕景却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她一眼就看出凯撒从宋以轩的机甲里“偷”出了什么东西——机甲的航行记录。 通过标注格式可以判断，这份记录绝不是按照规定向军方报备的内容。 慕景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宋以轩是怎么操作的，她根据自己的巡逻任务伪造了一份路径坐标上呈军方交差，借此隐瞒下了真正去过的地方。此事操作起来当然不易，不仅是技术方面的难度，更需要一路疏通打点。 凯撒精准出手，几乎抓住了唯一的机会成功截取真正的坐标图。 说真的，慕景简直要对他的擅作主张刮目相看。 尽管这些坐标还需要大量分析，以期能将其中的秘密一点不剩的全部榨干，但仅是方才走马观花的看过几眼，慕景已经能确定里面四个地点，至少四个，具有非比寻常的含义。 接下来的参观可以用“顺风顺水”来形容。 主人科勒做出的让步并没有白费，而客人慕景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没有继续为难对方。 梅田梨纱敏锐的觉察出自家将军态度上的变化，当即收敛起各种作妖的手段，老老实实的跟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听命行事的普通“护卫”。 至于另一位护卫—— 算了，狗腿属性点满的家伙，有什么好说的呢。 既然都已经到了整备车间，科勒认为再像之前那样只拿大而泛的东西出来展示已经毫无意义，索性表达出一定程度的诚意，向客人展示了最新的整备技术，其中甚至还有尚在研发阶段并未公开使用的。 每一名机甲驾驶员对机甲的感情都是外人难以理解的厚重，机甲代表着自己掌控的力量，更加保护着自己以及很多人的生命。面对与机甲息息相关的整备技术，会产生浓厚兴趣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方面，慕景也不能免俗。 她顺便提了几个问题，由此展现出资深机甲驾驶员的专业和敏锐，每个问题都点在关键上。 发现这位将军并非花架子，林齐十分高兴，这回用不着科勒再提点了，自发的解答所有问题，而且滔滔不绝颇有几分刹不住车的意思。 参观持续了半天，终于有了几分宾主尽欢的融洽。 科勒差点感动的痛哭流涕。 第133章 星夜019 宴请之后，科勒又亲自把人送到了住处。 既然慕景的交流活动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结束的，也就没有住什么宾馆，而是特意找了一栋别墅。 别墅临湖，背靠一片阔叶林，林中一条独立的山路可供地面车直达，附近还有机甲停泊站，同时满足了环境清幽、交通便捷的要求。 更重要的是，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再没有别的建筑。 科勒借此无声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他并不想过多的干预慕景的行动，也请中将阁下勉为其难多多配合。大家都是奉命行事，哪怕只是为了向上面交差呢，也请相互合作制造出融洽的氛围。 凯撒将散放到别墅每一个角落的探测波全部收束回来，核实结果之后报告，“未发现窃听信号。” 几乎同一时刻，梅田梨纱从窗户翻了进来，轻轻巧巧的落地，仿佛她攀爬的不是三层楼的外墙，而只是平地上的一个小土包。“整栋别墅里，除了我们三个之外没有别的活人了，服务人员都是人工智能。” 接到梅田梨纱投过来的目光，凯撒自动解释，“我已经接管了别墅内的全部网络，人工智能也在我的调配之下。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吩咐我。” 换言之，凯撒又有了新身份——独栋别墅的临时管家。 他在进行说明的时候，语调不紧不慢，态度不卑不亢，显然领悟了“工作不分贵贱”的真谛。 慕景漫不经心的听着，确定环境安全之后，她开门见山的抛出准备了一路的问题，“凯撒，说吧，是谁让你窃取宋以轩机甲信息的？” 问题冲着人工智能而去，目光却锁死了某个人——没错，某位动用了全部演技装无辜的明星。 倘若凯撒的人性化程度再高一些，他就应该学习梅田梨纱的噤若寒蝉，人类从古至今交了多少学费才总结出“沉默是金”的宝贵经验。然而很可惜，在凯撒的逻辑中，永远是命令第一位。 所以他老老实实的回答，“报告将军，我没有窃取，当时宋以轩机甲的网络端口是半开放式的，我只是从中调取了相应内容。” 这话若是让人类来说，无疑是偷换概念强行辩解，可是在人工智能的逻辑里，只不过是原原本本的回答问题。 慕景简直被气笑了。 关于宋以轩机甲网络端口的状态，与慕景预料的差不多。其间当然还有几个问题，譬如说，即使处于大修状态，也不是非要开放网络，况且还是少将曾经使用的机甲，开放的过程中存在不小的泄密风险。再譬如说，他们能够近距离接触到宋以轩的机甲，一路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巧合”。 制造连串巧合的不是别人，正是科勒。 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不过既然科勒本人不在场，这些疑点都暂时可以放一放，慕景不是那种喜欢背地里胡乱揣测的人。等到掌握更多证据，再找科勒当面对质也不迟。 况且，眼前的家伙还没有料理清楚。 慕景凉丝丝的看着凯撒，嗓音更是一缕一缕向外冒着寒气，“没记错的话，《人工智能通信管理法》中有一条，对于非公开数据，即使处于无保护状态，也不得随意读取。除非得到命令。” 人工智能学习的对象，甚至可以说是赖以存在的根基，无非正是各种数据。在古早时期，人们以海量的数据投喂人工智能，以期其能不断自我更新和进化。 然而，人工智能在获得阶段性成长之后，人们意识到一个问题——用数据投喂的做法必须有所节制，不然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制造出怎样的怪物。况且人工智能自主学习能力已经强的超乎人类想象，在这方面更加不能听之任之，而是必须加以规范。 《人工智能通信管理法》应运而生。 公平一点评价，这是一部相当平衡的法律，并没有因为人工智能恐怖的发展速度而因噎废食，相反，从本质上而言依旧支持其继续吸收数据，只不过增加了必要的前置条件——人类的命令。 在当前人工智能高度私有化的时代，人工智能之间最大限度的减弱了彼此交互，对于恐惧科技失速发展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有了主人，人工智能的身上便套上了枷锁，而管理法中的相关规定，也明确了责任人。 说白了，谁下令人工智能读取未公开数据，谁就要对此负全责。 凯撒从来不怀疑自家主人的记忆力，“将军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没错？”慕景要笑不笑的扯起嘴角，“那说说吧，你的命令来自于谁？” 当时在场的统共就三个人，去掉慕景自己，便只剩下二选一。 梅田梨纱被自家将军的的表情吓得不轻，回头一撇，庆幸自己翻进来之后还没有关窗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倒退两步，蹭的一下上了窗台。 “不是我，我没有。”扔下这句话，梅田梨纱往上方一窜，身影消失不见。 不得不赞叹，如此敏捷的身手，称得上这位梨纱小姐的巅峰状态。 只可惜，屋里的人谁也没心情去欣赏。 凯撒近来的拟人化程度有了质的飞跃，有了梅田梨纱作为榜样，他依样画葫芦，也准备开溜。 慕景不留情面的叫住了，“要去哪里？你可是重要证人，暂时不能走。” 凯撒当场僵住——字面意义上的僵住。 如果是个活人，在如此情境之下只怕会忍不住一眼一眼的偷瞧罪魁祸首。然而凯撒不懂那些祸水东引的技巧，于是只能可怜巴巴的杵在原地。 幸好，某祸首还残余了几分良心，“阿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 嘴上期期艾艾的抱怨，秦大明星的肢体语言却截然相反，不断的往慕景身边凑过来。但他又十分懂得分寸，当距离所剩无几的时候，便主动停下全部小动作，透着一股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委屈样。 又欠打又可怜。 慕景冷眼旁观，只觉自己的男朋友近来小动作真的是越来越多，演技也是越来越精纯，各种各样的花招信手拈来。 偏偏自己又很吃这一套。 不打算太轻易放过对方，可是也清楚一旦开口就容易心软，索性什么也不说。 凯撒维持直立的姿势直接关机——或者说，是因为夹在两位主人之间左右为难，处理器算力耗尽，就此宕机。 秦湛有种被猪队友抛弃的孤独感，只能独撑大局，“我看机会难得，所以就让凯撒动手了。” 慕景对于秦湛断章取义的本领简直佩服的不行，这家伙真是厉害，掐头去尾，竟然也能选出最无关痛痒的部分。 不能再任凭他自由发挥了，慕景终于开口，“机会难得就动手？之前那么多机会，也没见你带回什么东西。比起宋以轩机甲的数据，在冰原地下见到的金属棺难道不是更加值得动手？” 话虽如此说了，但慕景多半也只是为了解气，并没有怂恿别人盗窃的意思。 况且还是第零区地下的东西，别说是那具一看就神秘无比意义非凡的金属棺，即便只是路边的一块小石头，随随便便据为己有弄不好都要招来杀身之祸。 秦湛的想法却有些不同，或者说，异常，“那里面的东西，你还是不要看见的好。” 第134章 星夜020 慕景蹙眉。类似的感觉又来了，她一直认为对于第零区，秦湛比她知晓更多的秘密。他曾说过自己是从那个鬼地方出来的，也符合推测。 于是又陷入了问与不问的纠结，秦湛都用上了“鬼地方”来描述第零区，可见此地给他留下的绝非什么美好的记忆，甚至是惨痛不堪回首的。即便不是男朋友，只是一个陌生人，慕景也没有刨根问底揭人伤疤的喜好。 “棺材里面藏着不好的东西？”慕景没敢问的太深太实，仿佛只是因为话题转到这里，她才顺口问上一句。 “也不是……不好……”秦湛说的很慢，仿佛在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斟酌措辞。 近在咫尺的慕景将他的表情悉数收于眼底，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极端不快，仿佛被什么触及了逆鳞，但同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怀念。 一个人的心境要复杂到怎样的程度，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慕景忍不住想要细究，然而秦湛没有给她机会，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当即收敛起古怪的表情。“也不是不好，只是里面的东西本不该再见天日。而且金属棺原本也不在那里，不知是什么人把它搬过去的。” 避重就轻的一番措辞，好似什么都没说，但字里行间又似乎处处都是细节。 “你是在暗示，一旦金属棺被打开，会引发极其恶劣的后果？” 面对慕景进一步追问，秦湛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有几分高兴，慕景这么问，至少说明她相信自己方才所言。尽管能说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但起码她相信这一点点真实。 不过对于问题本身，秦湛只是沉默以对，既没法说“是”，也没法说“不是”。 慕景眉头蹙的更紧，在急速思索之后，她想通了一个关键点，“当天，我们之所以能进入冰蚀溶洞，是因为凯撒突然扫描出下方还有更广阔的空间。如果不是这一发现，光是那一屋子的……大脑，已经值得好好检查。” 这是实话，地下室中堪比地狱的场景让潜入的军方小队受到了莫大惊吓，不说别人，就连赫伯特本人都连续做了好几天大脑森林的噩梦。 如今地下室已由r博士亲自接手，目前得出的结论是——冰原地下的确在进行精神力方面的研究。 但关于具体的研究内容，迟迟没能得出结果。看到r博士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慕景也没法追问。再说之前逼着对方交出致幻剂异变者资料的行为，已经狠狠得罪了对方，慕景觉得最近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为好。 不过即使缺少具体内容，依然不难推测出与大脑森林相关的研究绝非小可。 对于当时的探查队而言，发现地下室里的东西之后，已经算得上收获颇丰，尽管这一收获充满了恐怖的色彩。 从常理来看，任何人在有了巨大收获之后都难免沾沾自喜，根本想不到在这之下还会藏有别的秘密。 让探查继续深入的，的确是原于凯撒的新发现。 当时只顾着惊叹，事后回想才意识到，凯撒的提醒不仅及时，而且堪称巧合。 慕景瞥了一眼死机宛如一堆废铁的凯撒，知道短时间内不用指望人工智能开口了，不过有些事也不能指望他。 凯撒不仅是个帮凶，而且还是个傻白甜的帮凶。 哪怕是抓捕罪犯，也要从首恶抓起。 “我记得当时凯撒解释过，地下的冰蚀溶洞处在一种相当特殊的力场保护中，能够屏蔽各种扫描手段。但是，力场却在突然之间失效，凯撒的猜测是因为距离问题。”慕景不紧不慢的诉说着当时的过程，秦湛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毕竟都是既定事实。 慕景话锋一转，“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根据凯撒的判断，屏蔽力场采取了不在他数据库中的新技术，且不管技术来源，单说使用，能够将如此前沿的技术用在实践中，难道还会被距离问题困扰？只要有人侵入一定范围就能发现下方的巨大溶洞空间，如此简单破解屏蔽，如此脆弱的力场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和聪明人说话是可以点到即止的，在很多时候，没说出来的内容远远大于说出来的部分。 慕景认为，自己已经暗示的相当直白了。 秦湛有种一步步走上绝路的感觉，没错，是“走”，从来没有旁人逼他。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做下来，他根本就是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即使手段隐蔽，每次出手都小心翼翼，但累积下来，就不是“巧合”二字能说过去的了。 离开第零区之后，慕景只字不提在冰蚀溶洞中的所见所闻，仿佛对其中藏有的猫腻毫无觉察。 然而秦湛却丝毫不敢放松，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担忧并非无缘无故，果不其然，头上的剑终于落了下来，而且还加上了新的重量。 突然失效的力场，截取宋以轩机甲的数据，两件事都是以凯撒作为幌子，然而人工智能天生受到的限制决定了他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两件事。符合幕后黑手定位的人选，有且只有一位。 两次事件叠加在一起，秦湛真是想抵赖都赖不掉。 秦湛本打算讨好的笑一笑，然而发现脸部肌肉僵硬极了，半酸不苦的扯了扯嘴角，最后只能徒劳无功的放弃。 慕景不去管他，甚至都懒得多看一眼——当然，更多的原因是担心自己看多了会心软。 气氛陡然凝固。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慕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总是觉得秦湛不够坦诚，并理所当然的将其当成了近来双方隔阂越来越重的根本原因。 但客观一点说，不够坦诚的又岂止他一个，自己不也同样么？ 她打着不过多干预对方的名义，给了秦湛“回答与不回答”的自由，看起来仿佛是为了对方考虑，可事实上她却一刻不停的揣测。倒也不是说不信任，以自己的性格，倘若真的对什么人失望透顶，干脆利落的一拍两散才是解决之道。如此拖泥带水的处理方式，也是另类的患得患失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慕景似乎找回了一点平常心，顺着停顿前的话题，尽可能心平气和的说下去，“你曾经说过，去冰原是故地重游。既然如此厌恶那个地方，还有什么好‘重游’的？我猜，你一定有什么目的吧。” 事实如此，秦湛实在无从辩解。 慕景也不逼对方一定要给出明确回应了，自顾自的接着道，“你破解了地下空间的屏蔽力场——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想必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如此大费周章，你肯定不只是为了参观冰原中随处可见的冰蚀溶洞，你为的是……里面藏有的东西。” 秦湛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不过很奇怪的是，他此刻并没有太多惶恐的心情，相反，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平静。他早料到阿景已经推测出了很多东西，这些日子以来的惶惶不安，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自己摊牌。 慕景看着他，心情竟然也与预期截然不同，称得上平静。如此心情下，思路似乎都活跃了不少，“但是，你原本想找的东西出了问题，它……被金属棺材替换了？” “我不确定是不是替换。”秦湛叹了口气，“我甚至不确定溶洞里是否真的有我要找的东西，那里对曾经的我……们而言是禁区。第零区里的禁区，也真是可笑。” 说到最后一句，秦湛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些许嘲讽。 慕景只能装作没听出来，只问，“你究竟要找什么？” “基因改造的起源。” 第135章 星夜021 尽管已经充分证实过“隔墙无耳”，但慕景还是压低了声音，“你是说《冰原文书》？” 慕景所指当然是真正的《冰原文书》，而不是真真假假拼凑出来糊弄世人的那个。 秦湛没有否认，“我一直都在追查当年的冰原科考究竟挖出了什么东西。” 慕景听出了几许巧合的味道，她曾经对诺曼上将提出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尽管也谈不上多么高兴，但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却让她有一种很难描述的欣慰。 冰原科考之所以重要，不在于历史价值，而是因为其成果成了当今基因实验的根基，包括军方的基因改造在内，起源都是从冰原之下找到的母本基因。至于在其他方面的应用，更是多的不胜枚举。 曾经还有媒体宣传——冰原科考是人类进化的起始点。 尽管绝大多数人并不了解冰原科考的真相，但是在人云亦云的追捧之下，第零区早已成了人类突破自身的圣殿。 人们痛恨非法的noah实验，但同时又憧憬和歌颂着官方主持的研究。 慕景一直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质疑冰原科考的真相。 原来，还有一个秦湛。 秦湛在短时间内叹了第二口气，显露出些许疲惫，“我的动作还是太慢了，总算找到突破屏蔽的办法，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慕景发现了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从别处难以追寻，但秦湛这里似乎有突破口，“那个冰蚀溶洞，就是冰原科考的挖掘地点？” 秦湛却摇摇头，“除了当事人之外，谁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能确定一点，当年的科考队的确到过这个地方。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秘密之城才会特意选址建造在溶洞上方。” 曾经冰原科考的参与者，负责考察的高层摇身一变成了冰原新贵。而护卫队共计三百一十二名，其中三百一十一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替换，仿佛用橡皮擦擦除的铅笔字，任何残余痕迹都没能留下。唯一的“幸存者”诺曼，最终竟也死在宋以轩枪下。 亲眼目睹宋以轩开枪杀人的慕景，当时只觉对方动手动的突兀，可此刻突然意识到，宋以轩的举动并非毫无道理。 慕景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假设，“宋家……或者说包括宋家在内的老牌大家族接手了当年科考的结果？你截取宋以轩机甲的航行坐标图，是为了追查那些东西的下落？” 与梅田梨纱不同，慕景对宋以轩本人并没有那么大的敌意。尽管她并不待见宋家，但宋以轩只是庞大家族中的个体，与其说慕景是对某个特定的人有偏见，倒不如说她只是厌恶那些大家族一手遮天的行事作风。 在鹰堡受到宋以轩的伏击，但慕景也没有客气，当场以牙还牙，一封求救信把便把对方坑了个结结实实，如今宋以轩已经成了监下囚，该有的仇怨已经报的干干净净，可以说是彻底了结了。 慕景从来不会耽于私人恩怨，这些对她而言不过只是小事，转眼之间结算清楚。 但是，秦湛的卷入——而且怎么看都是他本人主动掺和进来的，这让慕景意识到局面的复杂。 “新旧家族的博弈，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慕景忽然点评了一句。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但秦湛一点都不觉得突兀，他知道阿景定然已经看穿了很多事。 以汉卡克家族为代表的冰原新贵，既然顶着“冰原”的名头，其诞生与崛起的根基在什么地方根本不言而喻。受到剧烈冲击的老牌家族心怀不甘，想法设法也要从冰原科考中分一杯羹，也不是不能理解。对了，宋以轩与汉卡克家族半途而废的联姻，也不过只是假意合作的手段。 “汉卡克家族算是被当成争斗的牺牲品了。”说这句话时，慕景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不悦——若是面对别人，她多少还会遮掩一下情绪，不过在秦湛面前，倒也懒得装了。 慕景的不悦当然不是为汉卡克抱不平，没人会同情被自己亲手摧毁的敌人。她的恼火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人当成枪使了。 诚然，再让慕景重来一次，她十之八九也不会放过汉卡克家族。即便诺曼心存拉拢之意，她也不会吃那套。 可是，源于自我意愿的出手，与被人不知不觉推了一把的感觉还是截然不同，堪称天上地下。 如今倒是能解释一个疑点，为何对汉卡克家族动手的过程那般顺利？慕景的精心布置只是一个方面，但也不至于毫无阻力。 如今看来，阻力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被人暗中排除了。 老牌家族好不容易等到能对汉卡克动手的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实力足够，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为她扫清障碍。 宋以轩特意在鹰堡设置陷阱，敢情是来坐收渔利的。 不过说真的，论起坐收渔利的本事，比起某人来，宋家还是弱爆了。宋以轩顶多称得上是“螳螂”，而这位明显已经到了“黄雀”的级别，一次例行参观的空当，也能被他顺回价值极高的信息。 “黄雀”秦湛先生被打量的头皮发麻，搜肠刮肚半晌，总算找了句话，“汉卡克家族并不值得同情，他们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慕景听闻，笑了笑，很明显嘲讽的意味居多，“所以你也在背后推波助澜了，借了互助会的手。” 慕景本人与互助会之间的合作并没有被刻意隐藏，她好歹是现役将军，有些事情是不方便亲自去做的，假借民间组织的力量也无可厚非。从互助会的立场上来衡量，这也称得上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 之所以找上互助会，而不是别的势力，是因为慕景在过去执行任务重曾经与之有过接触，起码从互助会表现出来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们算不得穷凶极恶。 算不得……穷凶极恶…… 呵呵。 慕景意识到自己的失算，没错，算漏了秦湛的存在。 本来以为与互助会的联手只是暂时的，扳倒汉卡克家族之后双方合作便会告一段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可是谁能想到其间竟然杀出一个秦湛，再想撇清关系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尽管秦湛不愿承认，但也不敢当面否认。自从阿景知道安蜜儿“联络人”的身份，被她看穿背后的勾连只是迟早的事。安蜜儿又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花瓶，她亲自担任联络人，必定是要做些事的。 慕景摆了下手，就此放过了某位不安的大明星，“行了，互助会的事我暂时不过问，关于宋以轩的航行记录，你有什么想法？” 秦湛正色，“我还是先不说吧，免得误导你。凯撒的分析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先看看他的结论，再讨论也不迟。” 慕景表示默许。 这回倒真不是处于纵容，而是理解对方的担忧——先入为主确实容易对后续判断产生不利影响。 其实慕景本人拥有绝顶的判断力，身为将军，甄别各类消息的真假，并且从中筛选出最有价值的内容，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所以刚才她才会暂时略过与互助会相关的部分，将注意力聚焦在当前最重要的事件上——航行记录。 秦湛相信她的能力，但还是谨慎的选择暂时等待，可见他的想法是惊世骇俗的，足以对他人的判断产生重大影响。 慕景扫了一眼角落里“死机”状态的凯撒，简直不知该给他什么评价。要说人工智能学坏了吧？可学的又不彻底，本质上依旧傻的让人无语。装疯卖傻也装的不像，又不是粗制滥造的机械，哪有那么容易死机？可若是说他没学坏，竟然也有了几分人类察言观色的本事，见情形不对，居然懂得明哲保身缩边边了。 既然还保持着精神力连接的状态，凯撒究竟是不是真的死机，没有人比慕景更清楚。 人工智能杵在角落一动不动，很显然是在进行运算。 不过运算花费的时间已经远超慕景预期，可见其复杂程度。 终于结束装死的人工智能开口，“将军。” 从“死机”到“恢复生机”，中间一点过渡都没有——慕景没有揭穿对方拙劣的演技，只问，“运算出结果了？” “不，正在进行最后一次验证，还需耗时17分55秒。”凯撒据实回答，“但是我收到了一条信息，标注等级为‘一级’，将军，需要你立刻查阅。” “一级？”饶是慕景也被该等级吓了一跳，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收到相同级别的信息了。 之前清缴遍布一区的noah实验室，任务级别已然称得上干系重大影响深远，但是与总部的信息往来也仅仅达到二级标准。当然，在一级之上还有超一级的存在，不过真到了那种级别，便意味着要开战了。 第136章 星夜022 慕景看了秦湛一眼，鬼使神差的竟然没有让其回避，而是吩咐凯撒，“念。” “消息来自于第零区。”每次当凯撒宣读军方通讯的时候，都会用上这种平和不含语调的声音。得益于精心合成的技术，他的声线本身是相当悦耳的，但是这种毫无起伏变化的腔调，听起来像人，又不像人。 不过，足够了。消息本身已然足够震撼，用不着讲述者一惊一乍。 慕景才听了一个开头便皱起眉，“冰蚀溶洞？金属棺终于被打开了？” 凯撒暂时从叙述消息的任务中抽离出来，先为主人解答，“很遗憾，还没有。元帅之前下令禁止暴力破坏金属体本身，破解人员还没能找到正常开启的方式。” 慕景曾经提过，要开金属棺也不是毫无办法，若是正常手段不行，不妨用点不一样的招数，炸药、激光……反正可供选择的武器多的是。这话虽然只是半开玩笑，但慕景本人其实并不怎么在乎棺材本身，是损坏还是损毁，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相较而言，洛伦丁对于金属棺的重视程度实在太过火了，简直堪称反常。 一听消息竟然与金属棺没关系，慕景不免有些迷惑，“那鬼地方又出什么问题了？” 人与人之间的影响总是潜移默化，在不知不觉中，慕景竟然也和秦湛一样，用“鬼地方”来指代第零区。 然而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变化，顺口说了也就说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一瞬间，秦湛脸上浮起了一层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凯撒对于人类这种微妙情绪变化的感知还是存在一定的局限，他只是按部就班的执行自己的任务，平平板板的道出更加石破天惊的主体内容，“经过搜索，在秘密之城的地下发现预埋的反物质炸药。” 慕景一听，足足愣了几秒之后才想起追问，“确定是反物质？负责搜索的是谁？不会是把别的普通炸药看错了吧？” 慕景甚至都没有询问炸药量级的问题，倘若真是反物质，量级那种概念是毫无意义的。之前调动机甲部队包围秘密之城的时候曾经有过类似的担心——倘若城市地下埋藏着反物质炸药，城中之人是可以与他们这些入侵者同归于尽的。 这根本就是鱼死网破的策略。 不，不应该用策略形容，因为只有当真正的穷途末路，才会用上这种拉着敌人一块垫背的极端手段。 问题是，冰原的秘密之城当真已经走上穷途末路的境地了吗？ 曾经被设置为绝对禁区的第零区，深藏其中的秘密之城，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要走上这条路？ 凯撒浏览了与该条消息一同送达的附属资料，回答，“搜索由赫伯特将军亲自率领。近期，秘密之城的安保任务也是由他负责。” 原来洛伦丁把赫伯特留在了冰原，还真是老谋深算。 尽管慕景与赫伯特的交情仅仅限于突击秘密之城这一次短暂的任务，但是对于对方的能力还是相当认可。 而且更重要，同时也是元帅看重赫伯特的一点，正是因为此人哪边都不靠的中立立场。 不过既然负责搜索的是赫伯特，反物质炸药的存在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毕竟是凭一己之力成为少将的现役将军，如果连普通炸药和反物质都分不清的话，他还是趁早隐退算了。 慕景思忖片刻，提了个容易被忽略但却相当重要的问题，“炸药掩埋方式是怎样的？” “信息中没有明确结论，不过随信附了现场照片。”对于缺少明确结论的内容，凯撒不会随意判断，这是人工智能的准则。即便是在帮主人做数据分析的时候，他给出的也只是基于数据推测出的结果，保持绝对的客观，也最大限度避免影响主人的判断。 照片被投影在半空中。 本来还以为有多么复杂，但慕景只是看了一眼，便已经有了结论。 她想弄清的是，反物质炸药是被人偷偷摸摸埋在了秘密之城下方，还是经过认真填埋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尽管从结果来看两者并无不同，只要那玩意儿被引爆，便会将整个秘密之城化为齑粉。然而，仅仅因为掩埋方式的不同，此事的性质将会天差地别。 若是被别人悄悄埋下的，不用问，居心叵测，想要把整座城市送上天。 可若是经过认真填埋，那么背后的原由便相当值得玩味了。 而照片中显示出的景象充分证明了，反物质炸药不仅掩埋的相当仔细，而且一看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随便完成的工程。 说白了，埋藏炸药的地下室根本就是被当成了秘密之城的一部分，整体规划、整体施工的。 能将城市毁于一旦的炸药，赫然竟是城市本身的一部分。 既然已经见过了存放大脑森林的地下室，与藏着金属棺的冰蚀溶洞，秘密之城的下方存在广大地下空间的事实已然不值得奇怪。即使第零区具有天然的安全屏障，但从常理来看，对于不法分子而言，给自己安排一条退路乃是必然的事。建筑设计讲究一个因地制宜，就秘密之城的地理环境而言，将退路设置在地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除了一点很反常，这条退路的后果，能将所有人炸成灰。 慕景注意到，秦湛正盯着照片看，看的认真，却也面无表情。 本是朝夕相处的情侣，但慕景却从他的身上感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明明是同一张脸，封面全球帅的惨绝人寰的这张脸，仅仅只是因为没了表情，便让人觉得有些不认识了。 慕景认为自己这是没什么意义的敏感，但还是难以避免的有些不安。 放弃了询问他意见的想法，慕景问凯撒，“消息来源是赫伯特本人吗？” “不，消息是元帅传过来的。”凯撒据实回答，这其实才符合标注状态，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把消息定为一级的。 “但是，”凯撒突然话锋一转，“经过分析数据，这条消息并非元帅直传，而是转发的。消息原始来源正是赫伯特将军。” 行吧，绕了一圈还是绕回来了。 然而这连串操作却并非画蛇添足，一张明眼人一看就能看穿情况的照片，经过几人之手后终于传给慕景，消息等级已经提升到吓人的一级，可偏偏就是缺少明确的结论。 说白了，相关人士主打的就是一个心照不宣。 同一条消息经过了好几人的人，但谁也不修改里面的内容，连添油加醋的步骤的都没有，然后就原封不动的传到了下一位的手中，大家无非是在表明自己的无辜——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绝对没有掺和进去。 至于消息为何还要往下传？其中有多少拖人下水的意思，那就真不好说了。 慕景动动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倘若易地而处，她十之八九也是类似的手段。 “行了，别愣着，既然赫伯特还留在秘密之城，那就给他发条消息，要一份城中之人的验尸报告。”慕景把注意力从一级信息上挪开，看似轻描淡写的对凯撒下了一条命令。 第137章 星夜023 人工智能近来的状态越来越古怪，对于这种明确到不能再明确的指令，竟然少了令行禁止的美德。凯撒不仅没有马上传出消息，反而问道，“当日将军也在场，经过检查，那些人不是自杀吗？” 这话一听，凯撒强调的是慕景本人也在场，既然是她亲自见证的事，实在不该再质疑什么。 毕竟是自己用过很多年的人工智能，慕景一听便觉察出不对，也不知她是怎么考虑的，最终只是装作一无所觉。 她只问，“负责检查尸体的人是我？” 凯撒老老实实的回复，“不，是利夫·塔副官。” 慕景于是甩过来一道眼神，示意凯撒自己体会。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凯撒近来察言观色的本领不断增长，他居然明白了主人的暗示。 只可惜，明白并不代表认同。 于是，凯撒就着平板的腔调说起了反对意见，“将军是在怀疑利夫说谎？老实说，我觉得将军最近有些神经过敏了。” 被自己的人工智能扣上如此大的一顶帽子，类似的体验对慕景而言当真是稀奇的很，这简直比下属指着上司的鼻子骂傻帽还要更加过火。但慕景并不生气，只是若有所思的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不小心与她对视的某明星，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凯撒还在喋喋不休，“副官代表的都是上司的意思，而元帅选中赫伯特少将，则是因为他的中立立场。将军，如果你连这样的人都要怀疑，只怕没有人能得到你的信任了。” 慕景很想回一句“我原本就谁也不信”。 然而她很清楚，人工智能压根不可能作出如此主观的判断，一想到凯撒是在替谁代言，慕景忽然就张不开这个口了。 她尽可能就事论事，“利夫的检查十分仓促，完全是根据现场情形作出的判断，并没有验尸。而在当时的情形下，人被环境误导作出错误判断是很难避免的事。” 如果要说错判，还不止利夫一个，赫伯特联络各小队的通信频道也对她同步开放，对于各搜索小队的汇报，慕景听的很清楚，散入秘密之城各个角落的搜索小队没能见到一个活人，同时也没发现任何一个敌人——遍地死人，似乎只有自杀一个解释能说得通。 慕景承认，连她自己在内，今日之前都不曾怀疑过那些人的死因。 但是—— “如果说秘密之城的人集体自杀是为了掩藏秘密，毕竟谁也不愿意落入军方手中，接受拷问。可是，相对于被炸成一把飞灰，自杀这种方式还是不够干净，尸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能说话的。” 这就是为什么慕景一开始提出要留在秘密之城调查众人死因的原由，然而很可惜，她被元帅以“你又不是警察”为借口给打发了。 慕景说这番话时看向的虽然是凯撒，但内容是冲着谁去的，对方肯定心知肚明。 然而，他只给出一个相当复杂的表情，非要形容的话，只能是——欲言又止。 慕景真心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是越来越好了，也有可能是因为面对某人，她总是会多出不少耐心。这若是换成她一众下属里的任何一个，明明有话却抠抠搜搜的藏着掖着，早被她训的狗血淋头，从头到脚的收拾一通。 双标的慕中将，接下来的命令还是下给凯撒的，比前面那一条更加强势，“立刻传信赫伯特，我要验尸报告。没什么好犹豫的，既然反物质炸药的事传到了我这里，至少洛伦丁那老狐狸早已料到我接下来会怎么做。” 可是元帅依旧把消息传了过来，这已经不是默许，而是怂恿。 凯撒终究还是按照慕景吩咐把消息传了出去。 有没有犹豫，不知道。毕竟“犹豫”这种词也不是用来形容人工智能的。他大概是经过了一番逻辑运算，被方才慕景的话语说服了，认为是这么一个道理。 同样，被说服的还有赫伯特。其表现干脆利落，直接将慕景要的东西传了过来。 一份内容完整详实的验尸报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附属说明。 评价一下，完全就是与之前告知反物质炸药如出一辙的风格——简单粗暴的表明自己客观的立场，除此之外，不发表任何多余的东西。 慕景一边接过报告，一边忍不住在心头吐了一句槽——洛伦丁那老狐狸还真是会挑帮手，那么多现役将军，还真被他找到一个完全中立的传声筒。 慕景没有独享内容，而是将其转化为类似纸张的投影，在面前铺展开来。随后凉丝丝的扫了某位明星一眼，后者狗腿子属性瞬间拉满，一点不顾彼此之间若有似无的诡异气氛，不要脸的凑过来一起看。 既然是模拟纸张，慕景便仿照翻书的姿势去看，不过她最先开始的动作很急，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书写结论的地方。 报告的末尾，言简意赅的两字—— 自杀。 对此慕景仿佛没有任何想法，她只是有意无意的朝身旁那人递过去一眼。 角度的缘故，这样看过去只能看到秦湛的脸，更确切的说只是上半张侧脸，这种时候美丑之类似乎不再重要，突出的只是他的眉眼。 他们是最亲密的爱人，有着最亲密的关系，黏黏糊糊贴在一块的时间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四目相交更是不在话下。可不知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过往的对视大多是面对面，能在对方的眸子里找到自己倒影的那种，如今从侧面看着他的眼睛，竟然让慕景有一种很难形容的陌生感。 倒不是说那目光有多么阴冷，和杀气之类的更不沾边，只是一味的深沉。 有句很俗气的形容仿佛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顺着这条思路去想，眼睛里的情绪多多少少会映射出本人的想法。然而秦湛不在此列，他仿佛什么想法都没有，否则，眼中也不该是如此深不见底的状态。 连带着，影响慕景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很显然，对于“自杀”这一结论，秦湛丝毫也不意外。他与赫伯特之间应该没什么交情，自然也谈不上信任之类，与其说他是相信赫伯特的报告，还不如说这原本也是他自身的判断。 因为两者结论一致，才没必要惊诧。 到底是当过将军的人，越是心绪不佳，表现出来的越是沉稳。慕景不再稀里哗啦的快速的翻阅。纤长的手指捻着虚拟纸张，一页一页仔细看了起来。 报告果然详实，甚至可以说详实到了繁琐的地步，条条款款事无巨细的统统记录在案。但凡耐心稍微差一点，看上几页就会抓狂。 然而慕景没有，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烦躁，相反看的格外仔细。 这大概又是另一种心照不宣，赫伯特特意将如此繁琐的文本传过来，仿佛是在无声的暗示——如果秘密之城一众死尸身上当真藏有什么隐秘，那么一定记载在这些条目之中。至于到底是什么，他赫伯特肯定不会明说。只看慕景自己有没有本事找出来。 既然是自己主动要来的东西，慕景当然没有立场去责怪把报告送来的对方。她依然看的很仔细，终于—— 慕景不再翻动，停在某页。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根劲瘦手指也点向了纸页的某处。手指的主人当然是秦湛。 慕景的目光落在该页罗列的数张图片之上，而秦湛指向的则是一行文字描述——乍看不同，但事实上它们是同样的东西。 照片中拍出的是人体皮肤的局部，从不同的肤色和肤质中就能看出并非是同一个人。然而，不同人身上却有一处堪称诡异的共同点。 如出一辙的伤口。 严格来说，伤口并不大，但是形状太奇怪了。两个并排在一起的血孔，太容易让人联想起某个怪力乱神的传说。 慕景一直觉得《暗夜帝王》的编剧黄维然病得不轻，被互助会的安蜜儿迷的神志不清才会写出那般奇葩的剧本。可是事到如今，她却不得不承认，黄维然还是有几分笔力的。 尽管当时阅读剧本是出于事态急迫，因为发现编剧有问题，为了预估当夜敌人的行动，才不得不尽可能收集信息。 但是，本来对所有怪力乱神不感兴趣的慕景，时隔多日到了今天竟然还记得关于“吸血鬼”的描述，可见黄维然的描写还是相当深入人心的。也难怪麦尔登和秦湛这样的娱乐圈大咖，能够一眼看中这个剧本。 吸血鬼……呵。 除了冷笑，慕景找不出第二种能用在当下的表情。 第138章 星夜024 每张照片的旁边还有简单的数据，主要是伤口的直径。类比一下，肯定比针头粗了不少，接近于通常可见的冰锥。 当然了，就人类的犬牙来说，这个直径尺寸还是小了些，可若是……变异的呢？ 再看秦湛指向的文字—— 共计发现422具尸体，所有尸体的不同部位上均找到极度类似的伤口。 经过检验，尸体失血量在40—50%之间。 身为军人，慕景在这方面具备的知识当然远超常人，所以只是瞄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如此大的失血量的确是有些夸张了。 且不说人体本身具备的自愈能力，即便是割腕，在没有外力作用的条件下，血液的流速也会越来越缓慢。而且失血量超过20%，一个人差不多也该挂了，身体机能随之停摆，没理由血流不止。 慕景试着回想了她当时进入过的会议室，还有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她想知道，即使里面的死者当真失血量达到一半左右，失去的鲜血是否与地上流淌的那些等量？ 倘若等量，倒也罢了。 可若是不等，少的那部分会去哪里？ 这简直是一件不容细想的事。况且，即使细想，也不见得能够准确的辨析出来龙去脉。 即使是对慕景与赫伯特这种刀口舔血的军人而言，会议室中两排尸体的场景也足够震撼。每具尸体的脚下都是一滩血迹，凑在一起，总量根本无法估计。更不要说将其与失血量进行比对了。 除非有谁未卜先知，在发现尸体的当时便把地上所有的鲜血收集到一处，进行准确的测量。但是从常理而言，没谁会做如此莫名其妙的事。 然而也正是因为没有做，便永远错过了测量血量的机会。 慕景似乎更能理解赫伯特在此事中的态度，除了要维持中立的人设，就事实本身而言，他能深入参与的部分其实很少。 藏在溶洞里的金属棺，元帅派出的破解小队早已就位，而为了尽可能打消慕景怀疑，还让凯撒在那里留了一段程序——双方已经达成平衡，再也没有能让第三人插足的空余。 就连调查死者这种乍看起来并不复杂的事件，赫伯特奉命接手之后，随着调查展开，他也感觉到情况越来越不多。要么就是相关细节早已被抹灭，要么留下的部分，诸如反物质炸药，一看就是不能沾的烫手山芋。 慕景的视线在秦湛所指的位置上停了好几秒，422具尸体，倘若真有吸血鬼存在，这位的胃口不小啊，也不怕撑死。 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边收起报告，一边看向凯撒，“今天折腾到现在，你的电池还撑得住？” 骤然被点名的凯撒呆了一呆，随即诚实的报告，“我的电量还剩47.69%。”虽然今日运行的时间很长，而且又在兵工厂逛了一大圈，去了不少地方，但毕竟没有战斗之类高耗能事件。要说最花费能量的，那只有从宋以轩的机甲上截取航行图一件事。” 慕景带着几分嫌弃的道，“已经跌破半数了。那你还杵在这里干嘛？赶紧找个角落充电去。别一会需要你做什么，又告诉我能量见底。” 惨遭嫌弃的人工智能有几分委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询问，“将军是让我休眠吗？” 单纯只是充电的话，在哪里都可以。然而近来揣摩主人心事本领看涨的凯撒，从“角落”一词中推测出慕景真正的意思。 慕景默认。 于是凯撒又问，“请问是部分休眠，还是完全休眠？” 两种休眠形态有本质的不同，别的不说，唤醒方式就天差地别。如果只是部分休眠，感知到情形变化，凯撒可以自己唤醒，无需借助外力；可若是…… 慕景道，“完全休眠，我什么时候给你下令，你再醒过来。” 可怜兮兮的凯撒只能变为灰狼，用前爪在门上扒开了一条缝，钻了出去。 总之，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委屈。 秦湛叹了口气，“特意把凯撒支开，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除非是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的白痴，否则怎么也该觉察出气氛异常。就常理而言，这种情况下应该正襟危坐，摆出长谈的架势。可是秦湛舍不得挪到慕景对面，还是不尴不尬拖泥带水的凑在她的身边。 慕景虽然没有赶他，但自己却往沙发背上一靠，拉开距离。嗯，如此一来，能够看清他整张脸了，而不是只有一双有些陌生的眼睛。 秦湛又说，“凯撒是你的专属人工智能，程序限制，他永远不存在背叛的可能，即使有什么话，也没必要特意支开他。” 慕景扫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冷意，“你当真这么觉得？” 秦湛一震，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放在过去，他大可以装傻糊弄过去，然而如今人精的属性早已暴露无疑，于是索性直来直往，“上次鹰堡之行你与机甲断连的事，你怀疑是凯撒身上出了问题？” 慕景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我不怀疑他，那就只能怀疑你——你比较喜欢哪一种？” “……”实在是，两个都没法喜欢。 更是难以选择。 人工智能，特别是专属人工智能的存在实在太特别了。秦湛顿时理解慕景为何一定要强制凯撒休眠——人工智能醒着，便意味着监控系统也在运行。通常情况下，人工智能不能将主人相关的信息随便外传；可假设凯撒真的被动了手脚，那可就不好说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刚才还对凯撒抱有无限同情的某明星，瞬间将此类心情收拾的干干净净，改为明哲保身。可见，男人这种生物真的是无比自私。 慕景眼见他的脸色姹紫嫣红的一通变化，看破，却也不说破。而是接上之前的话题，“不是我有什么话说，而是你应该对我说什么。” 秦湛一听，当即一个哆嗦，磕磕巴巴的问，“我……我应该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对话，比起完全找不到话题，更可怕的情况则是这类漫无边际的话题。彼此都坦坦荡荡倒也罢了，可偏偏其中之一怀揣着数不胜数的秘密，让他随性开口，简直等同于让他坦白从宽，天知道上下嘴皮一碰，会不小心秃噜出什么不该说的内容。 竟然会被对方突来的慌张取悦——慕景觉得自己近来的心理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 她带着一种莫名复杂的情绪，倒是也没有继续对秦湛咄咄相逼，身体姿态更加放松了几分，眼神也是有一丝没一丝的从对方脸上扫过——如此状态，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像审问，反而更像撩人。 翻遍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让她如此区别对待的人了。 费劲吧啦的打发走凯撒，为的就是从秦湛的嘴里撬出一点东西。可是，只怕此刻凯撒还没来及进入休眠呢，倒是她自己这位审问者先让步了。 如此不讲原则的纵容，今后可要怎么才好？ 尽管为自己无限发愁，但还是强迫开口，“对于当前情况，你有什么看法？” 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或者我再问的具体一点，在第五区的交流还将继续，明天，我们应该让科勒少将带我们参观什么？” 秦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那枚亲卫徽章，任其在指尖往复翻滚，把玩的动作如此娴熟，可见不是头一次这么玩了。 这般静默了片刻，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无比古怪的问题，“阿景这问题，问的是亲卫，还是‘秦湛’？” 给出这样的选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挺可悲的。本来，对慕景而言，秦湛才是最亲密的存在，本应无话不谈才对。可近来频发的事件，无疑在他们之间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隔膜。相比起男朋友，反而是下属的亲卫，说起话来更加肆无忌惮一些。 第139章 星夜025 慕景却根本不想回答，避重就轻的道，“你愿意用什么身份说，就用什么身份说。” 秦湛有些无奈，但白天是他授意凯撒截取宋以轩机甲资料的，算是主动蹚了浑水，现在才想打退堂鼓肯定晚了。也不再纠结身份，索性干脆一点，“或许我们应该看一下军方人工智能的档案。” 慕景没说采不采纳对方的意见，只是挑了下眉。 女朋友存心装傻，秦湛对此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说的更加明确一些，“当然不是全部资料，毕竟量太大了，一直看到交流期结束都不见得看得完。” 慕景决定装傻装到底，不过好在这一次她还开尊口说了句话，“不是全部，具体该看什么？” 秦湛笑的无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继续，“主要看无主的人工智能。” “有什么特别的吗？”慕景再抛出一问。 如果说之前的一来一往多少还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秦湛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与她几乎已是心照不宣了。但慕景还是不肯与他好好说话，显然是心头堵了口气——倘若时间倒回，也不会回溯太长，哪怕只是放到三个月前，有人告诉慕景她的脾气会变得格外别扭，她肯定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别无选择的秦湛只好揭示谜底，“名为‘叶卡捷琳娜’的无主人工智能，如今却跟随着安蜜儿。” 此事，的确是慕景会时不时想起的问题。 而且此事的重点并不在于军方设备流落在外这一点表面现象。 在老百姓心目中，军方应该是防范严密固若金汤的组织，军民、军民，军与民之间应该有着清晰的分界线，井水不犯河水，独属于军方的物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落入民间才对。 其实不仅老百姓，思想简单一点的大兵们差不多也是类似的想法。 然而，以慕景这些年无意中耳闻，或者亲自打探出的消息，她很清楚实情并非大家理所当然认为的那般。且不说雇佣兵团等带有一定暴力因素的组织，即便是互助会，过去看起来一门心思只是救助同病相怜的伙伴、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组织，手中拥有的来自军方的设备应该也不会少。 甚至还不乏一些重型杀伤性武器。 至于军方设备是通过什么渠道外流的，毫无疑问肯定有内部人员违规操作。往好处想，或许是某位军需官贪图一点蝇头小利挖了军方的墙角；而如果要往坏处想，甚至可以怀疑是某位不怀好意的大佬特意扶持民间武装。 但不管是哪一种，局面已然如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扭转的。 慕景本人手中的事已经足够她焦头烂额，她不可能大包大揽，一边调查与基因实验有关的一切，一边还要替军方抓蛀虫，她还没有到老妈子心泛滥的地步。如果将来有一天，与noah实验室有关的一切尘埃落定，腾出手的她或许会帮军方解决物资外流的隐患。 当然，肯定不是现在。 只不过，别的物资可以放一放，空了再料理，与凯撒同一级别的人工智能却不行。 人工智能按照等级分为很多类，以如今科技发展的程度，平民化的人工智能也有不少，其中也不乏高端产品。然而，类似于凯撒或叶卡捷琳娜等以古代皇帝命名的人工智能却是无比特殊的存在，他们不仅造价高昂，而且存储器里满满都是军方机密。 况且叶卡捷琳娜的身上还有一个出乎意料的特点—— 那是一个很难求证的疑点，不过此刻似乎有了询问的渠道。 慕景望着对方，摆出随口一问的架势，“听说叶卡捷琳娜的身上没有出厂限制，即使自主杀人也不在话下？” 秦湛没问慕景是从哪里听说了，以她的风格，既然问了，消息的可信度必然十之八九。他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是的。” 不怪秦湛如临大敌，一台没有任何限制的人工智能，杀伤力可比顶级杀手恐怖多了。杀手还要配备趁手的武器才能达到理想中的威力，然而叶卡捷琳娜自己便可以兼顾两者。 慕景也皱眉。倒不是不相信秦湛，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多问一句，“怎么能如此肯定？” 秦湛的语调比方才更加凝重三分，“因为我见过她出手……在没有主人命令的情况下。” 慕景没再继续问杀的是什么人以及杀人的具体情况，不是没必要，而是不能问。 这个问题一旦开了头，接踵而至的后续会没完没了。站在慕景的立场上，她肯定需要质问对方为什么会那么巧看见叶卡捷琳娜杀人的场面？而且既然他看见了，为什么不加以阻止？ 而这些质问一定会在他们如今冰裂的关系上雪上加霜。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除了以上这些能够拖一拖的问题之外，眼下还有一个更紧急的。慕景问他，“你认为叶卡捷琳娜的资料，特别是内嵌编号就存在第五区？” 当初能够一眼识破经纪人“小叶”的真实身份，是因为凯撒身上植入了侦测半径五十米之内人工智能的特殊功能。 然而，凯撒并不能获得她的内嵌编号，不然的话，关于小叶的来龙去脉，在上一次去总部述职便可以初步调查了。 内嵌编号之于人工智能，等同于捆绑终身的身份编号。与通用的名字不同，那些只是为了便于称呼。内嵌编号可以代表很多东西，一旦有了足够授权，能够调查与相关人工智能的一切。 就拿凯撒与慕景的关系来说，前者真正的归属权并不在慕景手中，所以，一旦有更高授权的人存在，通过连通凯撒的内嵌编码，就能够将他几乎全部的资料翻出来。 梅萨迪加密大概是唯一一种可以避开检索的方式，因为一旦用了这种特别的加密手段，在被相应密码唤醒之前，连凯撒自己都不记得曾经经历过这一场。 但即使不记得，凡经历过，必然留下蛛丝马迹。检索不出梅萨迪加密的内容，但在数据库中会呈现一个不自然的空白地带。由于并不起眼，很容易被忽略，可若是有心人，还是能够发现的。 所以，正常调查途径应该是，拿到内嵌编号之后，再从元帅那里要来授权，随即便可以查出一切想查的东西。 然而问题在于，第一步就卡住了。 事情本身难度不高，却苦于找不到下手点。 慕景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无从下手的事，在今天、在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身上竟然有了突破口。 她抛出了问题，便耐心的等待，即使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有些久，但她也不再催促。 静默良久的秦湛，最终还是不得不开口，“第五区有没有叶卡捷琳娜的内嵌编号，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科勒少将手中一定有。” 科勒？必须要说，该答案有点出乎慕景的预料。 回顾这位第五区兵工厂负责人白天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既怕惹麻烦，又不得不执行上峰命令的官僚。不能用好坏来评价，顶多就是平庸，参观过程中带着慕景等人走过的每一个“景点”，都严格遵照既定路线。倘若不是梅田梨纱在其中搅局，不用怀疑，科勒能带着他们按部就班的转悠一整天。 叶卡捷琳娜的内嵌编号何等重要，不言而喻。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科勒手中？ 而且听秦湛的暗示，科勒拥有内嵌编码纯粹是个人行为，与兵工厂无关。 这可真值得仔细推敲…… 周遭没有外人，而对于秦湛，不管情势如何变化，慕景对他始终抱有本能的信任，在他面前，她可以毫无忌惮的陷入沉思。 思忖了好一会儿，慕景忽然意识到之前元帅态度中的反常—— 为了让她顺利成为一区治安官，可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不惜顶住各大家族的压力，让她晋升中将。 慕景本人虽然对执掌一区毫无兴趣，但也了解该区的重要性。汉卡克家族在一区经营多年，其成果肯定不止那13所noah实验室。一区的每一寸土地都值得彻底调查一番。 然而，慕景都还来不及真正在一区站稳脚跟呢，就被元帅打发来了第五区，还顶着无比可笑的“交流”名义。为此，洛伦丁甚至不惜利用了汉卡克家族曾经的布置，手段实在称不上光明正大。 大费周章又前后矛盾，怎么看都不像是元帅的风格。 对此慕景一直心存疑虑，倒是真没想到会在今天，会在科勒这里发现一丝端倪。 第五区的军务交流果然只是幌子，掩藏的却是乍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科勒？ 如此说来，白天在整备车间看到宋以轩的机甲，并非是运气好，也并非是科勒的失误？这家伙的演技可以评得上顶级，瞧瞧他白天一副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 还有，慕景怎么也不会忘记，秦湛曾经劝过她接受元帅的安排，甚至暗示她，元帅如此做是有盘算的。 慕景忽然意识到，旁敲侧击已然没什么意义了，她索性直接抛出一问，“要怎样才能让科勒交出编号？” 秦湛好似一点儿也不觉得突兀，十分认真的回答，“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他本来也只是代为保管。如今需要他考虑的只有一件事，如何才能不被人发现的把东西交过来。” 代为保管？这话说的，好像那是一个烫手山芋似得。 不过，考虑到那是叶卡捷琳娜——一台未设立任何限制的顶级人工智能的内嵌编码，这东西的确是谁拿着都觉得棘手。 慕景不清楚是什么人让科勒代为保管此物，也不知科勒是出于什么心理接手了这个大麻烦，但易地而处，若是换成自己，只怕也巴不得赶紧把东西交出去。 也正如秦湛所说，“交出去”这个行为本身也是要讲求技巧的。至少，利用参观，不动声色截取信息的手段肯定不能再用第二次了。之前被如此对待过的宋以轩机甲，如今只怕已经处于被各方严密监视的状态。 第140章 星夜026 伯特莱姆把几张底舱照片传过去之后，便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脑袋低垂。本来是实时通讯，但是光看他的身影，还以为是静态图像。 沉重的内疚几乎将伯特莱姆压垮，他知道自己犯了此生最大的错误。 通信另一端的宋忱脸色也极为难看，尽管早已猜到了七七八八，但亲眼看到“方舟”底舱的照片，他还是难掩恼怒。居然被人在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暗度陈仓——宋忱自认宦海沉浮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愚弄过！ 出了问题，上位者当然不可能亲自承担责任，势必要把账一笔一笔算清楚。毫无疑问，伯特莱姆有很重的失察之责。 宋忱也不说话，只是阴森森的看向对面。 低着头的伯特莱姆虽然没有看到自家主子的表情，但压抑的气氛却宛如实质，让他不由的又瑟缩了几分。 宋忱连续三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主要的错在我身上。” 呃？伯特莱姆一愣。都忘了自己如今正是请罪的状态，下意识的抬起头。 宋忱这才看见，对方一双眼睛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血红。又过了两秒，宋忱的火气再次降低几分。他默默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比这双眼睛更重要，这才是家族孜孜不倦以求的未来。 尽管伯特莱姆的失误不算小，但是看在这双眼睛的份儿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曾柏元潜入零号星的事已经毋庸置疑了。”尽管宋忱的语气算不上温和，但已经恢复到就事论事的冷静。很显然，他不动声色的将“算账”的那一篇翻了过去。 伯特莱姆感激涕零，连忙再次表态，“请宋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将那几只老鼠翻出来，让他们成为‘新世界’土地的养料！” 宋忱不置可否。只是说，“我还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短暂的停顿之后，还不等对方做出回应，宋忱又补充说明，“它或许会十分危险。” 伯特莱姆认为，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正是一件无比危险的任务，在曾柏元的事情上搞砸之后，这样的任务可以用来表达自己对组织的衷心。他望着对面，眼中闪烁着无比渴求的红光，看起来有几分狰狞的味道，“宋先生请讲！” “我需要你找个机会仔细探查莫伊的终端，把其中与方舟号有关的所有信息都截取出来。” 伯特莱姆不太确定的反问，“是全部吗？” 从身份上来说，伯特莱姆在方舟上承担的差不多正是间谍的任务，而他监视的主要目标也正是副舰长莫伊。然而，监视一个活生生的人，与盗取此人的个人信息，任务难度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况且，如果没听错的话，宋先生说的是……全部？ 当今社会，有一个大众普遍认可的说法——比起血肉之躯，终端里存储的信息反而是更能代表一个人存在的证据。身体只能反映一个人是死是活，健不健康，反倒是终端里的信息，承载着此人做过的每件事，走过的每条路。 宋忱说明，“让莫伊来方舟号，是一早定下的事。” 至于有多早，几乎是方舟，即好望角星舰项目启动的那会儿，已经有此打算了。当然，这一点没必要解释给对方听。 宋忱继续说，“你大概也清楚，方舟的事并非一家能够决定，掺和进来的势力不少，即便是我们宋家也没能全盘掌握方舟有关的情况。所以，我一早就命令莫伊着手调查，除了依托家族之外，她也有些自己的手段，在这种时候正好能派上用场。” 伯特莱姆听出了几分意思，试探着问，“宋先生怀疑，莫伊早就知道底舱的猫腻，她是故意放曾柏元一条生路？” 是不是有心放过，如今再追究已然毫无意义，不管莫伊心里是怎么想的，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就没什么好争辩的。宋忱让伯特莱姆去做这件又危险又麻烦的事，则是出于别的考量。 宋忱没再多说，只是叮嘱，“截取到信息之后，你不用分析，直接通过安全渠道发给我。” 伯特莱姆听出了“不该看的不要看”的暗示，没敢再多问，应了一声“是”。 ——分割线—— 与伯特莱姆那边的通信刚刚切断，宋忱一秒钟停顿都没有，直接拨通另一个电话。 没错，纯粹的语音通话，黑漆漆的屏幕，对面一丝影像都没有透过来。 反正也没人看见，宋忱不客气的撇了下嘴角，一开口就是质问，“关于科勒在方舟上干的好事，你想必也听说了。” “听说了。好像是违背图纸，在底舱另外开辟了一个空间。”对面的回话不温不火——或者该说，太过不温不火了一些。哪怕涵养再佳，冷不丁一照面就被质问一通，怎么着都该有几分火气，然而这位不要说火气了，连生气都好似没有一般。 相比较起来，凯撒都比这位更像活人。 宋忱当然清楚与自己通话的并非人工智能，以他的精明也不难听出那声音是经过电子合成的。 说来，似乎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位本来的声音，更不要说见过他的模样了。 但这位藏头藏尾的德行也并非今天才有，习以为常的宋忱只是不屑的一笑，也没多做评价。“那你可知道这个空间被谁利用了吗？” 对面的回答来的很快，显然对这一切了解的颇为详细，“慕景的那个副官。” 宋忱越发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人家现在已经成了方舟的舰长。” 对面的声音连调子都没起伏，“你也说了，既然是舰长，方舟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都有资格去。” “我不想谈论什么资格。我只想知道，曾柏元是从什么地方得知底舱空间的？” 肯定不是正常途径的探索，宋忱已经看过伯特莱姆发来是追杀视频，单从当时交战程度的激烈来说，确实看不出莫伊放水，在密集枪林弹雨中，没有谁能腾出精力探索一艘星舰的全部空间。曾柏元选择向底舱撤退，证明他早就知晓那里有可供躲藏的空间。 “当然是谁制造的空间，谁才有可能告诉别人。”听听对面的回答，多么理所当然。 可正是因为理所当然，才格外让人恼火。宋忱咬紧牙，“那我就有些好奇了，科勒既然能将这消息透露给曾……慕景，为什么不能透露给我？” 对面那位完全事不关己，“这问题，你或许找个机会当面问问科勒。” 宋忱无声冷笑。不管对方表现的多么不在意，他才不相信这位当真一无所知。宋忱甚至怀疑，对方不仅知道，而且只怕还出手干预了不少。 不过，宋忱并不想在此刻与对方撕破脸，不管面容扭曲到怎样的程度，他还是尽可能维持着语气的平和，“科勒究竟坐在哪一张板凳上？我倒并不介意多他一个奸细，只不过第五区兵工厂非同小可，另外不要忘了，我侄女的机甲如今还停在他的工厂里呢。” 对面没说兵工厂的事，不过对于机甲，倒是难得多言了几句，“宋以轩的机甲，毕竟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截获的。呵，刺杀中将，入侵禁区冰原，板上钉钉的罪名，谁也开脱不得。一切后续处理都只能按照流程走，把机甲停放到第五区，而不是直接送回总部，已经是各方博弈的结果了。况且，当时你不也表示了赞同吗？” 宋忱当即尝到了哑巴吃黄连的味道——那是因为我之前并不知道科勒那家伙有问题！ 短暂的停顿之后，对面那位又道，“再说了，科勒究竟是哪一边的，眼下不也没有定论吗？人心隔肚皮，就算你我，不也没能彼此信任么？” 宋忱没法接话。 对面慢条斯理的抛过来一句结束语，“你也不用太担心，虽然曾柏元暗度陈仓，但那又如何，不过是换种形式的自投罗网。至于宋以轩机甲中的信息，慕景有没有本事拿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善加利用，还是另一回事呢。” 第141章 星夜027 事实证明，秦湛关于科勒的预测，既准确又不那么准确。 他没有料错的是，科勒确实主动找上门来，只不过上门的时间无论怎么看都超出正常社交范围。 装修豪华的湖畔别墅，墙上还特别挂了一面复古时钟。字面意义上的复古，彻彻底底的机械动力，而不是那种徒有其表，只是安了个复古外壳的电子钟。在当今时代，这东西差不多已经能被列为价值不菲的古董范畴。 特意挂上这华而不实的装饰物，与选择这么一座交通不便的别墅，用意都差不多，科勒只是想表达一种善意。 毕竟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兵工厂负责人，又是在第五区这么一个敏感地带，他不能怪慕景多疑，哪怕易地而处，他也不会相信对方的口舌之言。所以只能尽可能做些表面功夫，别人信不信还要两说，但起码表达了“我没有用技术手段监视你”的意思。 不过眼下，只是装饰品的挂钟倒是发挥了本来的用途，好几双眼睛从钟面掠过，读出现下时间—— 四点二十三分。 不是下午，而是凌晨四点二十三分。 这个时间点上门纯粹是扰人清梦，科勒哪怕被胖揍一顿丢出门，都丝毫不冤枉。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被打扰的那几位虽然心绪不佳，但精神竟然不错，一个个眸子清明，并没有挂着一双惺忪的睡眼。 所以，这是压根没有睡？ 尽管理由各异，但昨夜留宿别墅的几位的确都没有睡。反而不是人的那位，凯撒被下了强制休眠的命令，一无所觉的“睡”了个天昏地暗。 哦，对了，顺便还要提一句，白天……昨天白天在兵工厂里游逛的时候，几人穿的都是军服，正牌护卫梅田梨纱与冒牌护卫秦湛还象征性的披了一点机甲部件，面具将他们的面容挡了大半。不过此刻，所有人都换成便装，没有遮挡的面孔坦坦荡荡的摆在来客面前。梅田梨纱倒还无所谓，可是大明星的那张脸……着实太扎眼了。 连慕景在内，都等着看科勒会有什么异样反应。 可万万没料到，科勒只是扫了秦湛一眼，脸上浮现出的惊诧表明他认出秦湛身份了，不过，也仅限于此，短暂的惊诧之后再没有别的反应。 如果不是某位明星不务正业以至于人气大跌，遭到了报应。那么，科勒如此反应，必然是出于别的理由。 梅田梨纱这个不怎么甜的“傻白”都看出来了，科勒分明是有事。 其实稍微看的仔细一点就不难发现，科勒不仅有事，而且只怕还万分焦急。昨日这位少将阁下可以称得上军容整齐的典范，礼服性质的军装被熨烫的笔挺，头发也是梳理的一丝不苟。可是反观现在，头顶上乱糟糟的好似顶了一个鸡窝，军服外套没扣，里面的衬衫布满皱纹不说，有几处还渗出明显的水渍，应该是跑的太累出的汗。 可是，这位在自家工厂内参观都要配上观光车，饮料、点心、水果一条龙服务，到底有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值得他劳动自己的身体，累成这副狗样？ 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明明都火急火燎的赶来了，科勒却硬生生的压抑住满肚子的话，特别是见到几人整整齐齐的穿着，他更是欲言又止。 倘若对方是专程来送叶卡捷琳娜内嵌编码的，慕景或许还会有几分兴趣，看在东西重要的份儿上，她主动询问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今的状态很明显，科勒肯定是为了别的什么。慕景不认为别人着急的事情，自己也该跟着一块儿着急，她有十足的理由等着看好戏。 科勒终究还是忍不住，“必须向诸位证实一下，昨夜是否有人离开别墅？” 考虑到双方的级别，正常情况下提类似的问题，科勒只需要客客气气的问一句“中将阁下，你昨晚有离开别墅吗？”然而，他方才却特意提到了“诸位”，分明是一条漏网之鱼都不留。 如此无礼的态度，却近乎于郑重其事。 慕景没有回答，或者说，很难回答。她这边几人穿戴齐整的模样，的确像极了兴风作浪了一场才刚刚回归的状态。 仿佛忍受不住沉默，科勒“嘶”的抽了一口冷气，仿佛头疼起来，下意识的抬手在额角揉了好半天。这样的小动作实在太自我，也相当没有礼貌。过去接待过那么多贵宾，科勒一直都是举止得体，没犯过此类错误。 破天荒犯了错的科勒仿佛豁出去一般，猛的抬头望向慕景，而且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这位少将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沉闷，几乎让人怀疑他戴了变声器，“有些话我本来不应该说的太过直白，因为即使说了，你大概也不会相信。” 慕景大致猜到对方会说什么，也不否认自己对此存疑。既然什么都被对方主动提及了，她也懒得再费口舌，好整以暇的等待着。 毕竟做足了心理准备，科勒下面的话倒是说的不紧不慢，每个字都吐的异常清晰，“方舟……也就是星舰好望角号的确是在我的厂子制造出来的，我利用职务之便，在里面动了一点手脚——具体是什么，慕中将已经看过图纸，我也不用再赘述了。” 他们都知道底舱的存在，但受限于通讯，目前都还不知道围绕底舱展开的一系列追杀与逃亡。 说来，慕景之所以乖乖接受元帅安排，甚至顾不上等待冰原下的金属棺被打开，反而来了倒霉的第五区，很大一部分理由便是来调查星舰方舟的。 可是，她这不是还没来及着手吗，相关内容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民间有一句流传甚广的俗语——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多亏之前与秦湛的交谈，慕景没有直接将科勒划入不怀好意的范围，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简简单单的将其视作“自己人”。 科勒毫无疑问是个人精，即使没有星舰底舱的这一出，单是看他白日里八面玲珑的接待方式，就不难印证。即使慕景没什么表情，但科勒还是多多少少猜到了她的防备。 科勒假意撇清的继续说明，“为了掩人耳目，底舱的空间并不大，需要的时候能发挥多大作用我也不能保证，所以慕中将不需要感谢我。况且，事情虽然是我做的，但我只不过是一个执行者。至于受谁所托，我不方便直说，但你一定能猜到。” 不是能猜到，而是到了这个地步，根本就用不着再猜。 对于元帅阁下的狐狸属性，慕景每次遇事都会刷新对其定义。 科勒不好直接点名幕后主使，慕景也从善如流的没有当面戳穿，而且她觉得当下进行的话题不过只是顺带，或许也是因为科勒自己也觉得这个时候杀上门来过于突兀，需要找一个别人也感兴趣的开场白。 开场白进行的差不多了，是不是也该进入正题？ 必须夸奖科勒的沉着，他远比慕景预料的更加沉得住气。然而，即使他能一直把话憋到现在不说，可是他本人大汗淋漓衣衫不整的形象还是泄了底。 慕景方才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却笑了笑，“我很难相信你在方舟上做的一切是出于善意，同样的道理，你大概也不相信我们几人没有离开别墅。我们双方缺少互相信任的基础。即便如此，你还是在这个时间火急火燎的赶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其实科勒自己也很清楚，慕景这么说，差不多已经能算上坦诚相待了，尽管这份坦诚依然有所保留，但无疑已是权衡之后最好的状态。他若是还继续吞吞吐吐，那未免有些不知好歹。 然而，事关重大，科勒也只好将不知好歹进行到底。 他深吸一口气，或许是心存歉意，语调不复方才的稳定，带了一点点颤抖，“在此之前，我还需要证实一件事。” 然后，科勒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同意，他已经打开终端投屏，一段拍摄于夜间的影像便播放出来。 只看了一眼，慕景的眼睛倏地眯了起来。 第142章 星夜028 这无疑是动怒的前兆，而世上能让慕中将压抑不住火气的事情其实并不多。拍摄《暗夜帝王》那晚，秦湛展露的红眸便是其中一件。 当然，慕景恼火的并非是自家男朋友毫无征兆的上演如此怪诞的一幕，她真正恨不得碎尸万段的是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他们居然将整个过程拍了下来。 慕景对此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处置也不可谓不及时，她当场便下令控制所有记者，他们随身携带的一切具备记录功能的设备都交给凯撒亲自检查，将每一帧画面都清理的干干净净。 可饶是如此，相关影像竟然还是外流。 当慕景发现的时候，视频早已绕着地球转了八十圈，再想控制已是不可能的。 慕景曾经一度怀疑是汉卡克家族在背后推波助澜，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在整个一区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而且秦湛显出红眸的地方恰好是一区军部外围，雷蒙德在此布满了“眼睛”，随便哪个摄像头都足以拍下整个过程。 考虑到当夜微妙的局面，慕景只是对媒体下手，并没有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汉卡克，她本来也以为没有这个必要，这些老奸巨猾的大家族应该是懂得分寸的。 岂料…… 慕景必须得承认，之所以对汉卡克家族下那么重的手，雷霆万钧寸草不留，除了局势所迫之外，从她本人的立场出发，还是存了几分报复之心。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光风霁月的良善之辈，毕竟心太好的人是做不了将军的。类似的行事风格，在民间有个普遍的形容词，叫做“护短”。不怎么好听，不过也不能否认。慕景甚至认为，就算她真的是护短，可那又怎样？她的男朋友，她的人，她有这个本事，凭什么就不能护着？ 报复完了鼓动媒体的大家族，慕景心情堪称畅快。 不过，等到时过境迁，将那些心情收拾好了之后，回过头再想，便感觉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了，汉卡克家族也并非无辜，他们操纵舆论，也不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但是，该怎么说呢，总感觉汉卡克家族的动机还欠缺一点，将秦湛的红眸闹得天下皆知，除了给慕景添堵之外，对家族本身似乎没有太大的好处，他们大费周章做出这些事，简直像是被什么玩意儿洗脑了似的。 心生怀疑是一回事，慕景却毫无替汉卡克家族“平反”的打算，对于自己曾经的作为，她连一个米粒大小的后悔都没有。 况且，如今的慕景只想弄明白一件事——科勒亮出这段视频，是什么意思？ 尽管科勒早已料到自己的行为就是妥妥的火上浇油，可他还是低估了慕景的反应，这哪里只是浇油啊？根本就是把炸药桶丢进火堆里了吧？硬着头皮顶住宛如实质的杀气，科勒干巴巴的提出问题，“我想确认一下，这段视频并非合成的？” 话音还没来得及落，科勒已经反应过来，这问题极容易产生歧义。红眸，对于他们这些当兵的实在具有非同小可的含义，他如此措辞，几乎等同于质问秦湛是不是非法基因改造者。 注意，是非法。 如果处置手段激烈一点，对于非法基因改造者，甚至都用不着上军事法庭，完全可以就地正法。 科勒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慕景继续误会，连忙找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证实一下……不管影像是不是合成的，接下来该说的，我都会说。” 慕景冷笑——我相信你个鬼。即使话还是会说，但区别于答案的不同，说出的内容只怕是要打折扣的。 其实科勒也很清楚，倘若视频是合成的，不可能在传播如此之广的情况下依旧没人破解，放眼全球，有的是这方面的高手。而且，慕景此刻的态度，简直让视频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慕景只挑眉，不说话。 事实上科勒早有心理准备，本次的军务交流将成为自己人生生涯的一道坎，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连第一晚都混不过去。 方才进行的，与其说是有来有往的谈话，倒不如说是他一个人硬着头皮唱独角戏。很可惜，他几次试图挑起慕景的火气，到头来适得其反，她的怒火没有被彻底点燃，杀气倒是满溢。 也就是说，科勒还得继续把独角戏唱下去。 “那晚的影像被传播开之后，伴随传播的还有什么消息，想必慕中将应该比我更清楚。”科勒一边说着，一边操纵终端又投影出几条新闻标题。 没错，只有标题。 自从远古时期的网络写手们尝到了“耸人听闻”带来的好处，标题党的危害便注定会流毒到今天。 慕景一眼扫过，发现一个标题赛一个标题的骇人—— 吸血鬼电影片场惊现真正的吸血鬼！ 面对吸血鬼应该如何保护自己？ 科普帖，什么血型最受吸血鬼欢迎？ 求助！我女朋友不对劲，自从去过秦湛粉丝见面会之后，突然爱吃五分熟的牛排，她是不是变成了吸血鬼？ …… 假如只是单纯的博人眼球倒也罢了，人类的天性，茶余饭后总是喜欢来一点怪力乱神，是科技昌明到任何程度都无法避免的劣根性。 当然，也不见得所有人都真的相信，多半都只是图个乐子。 对于其它标题，慕景可以随便过一眼，但对于某些刻意引导方向的，她就不能不上心了。什么叫“见过秦湛之后就疑似成了吸血鬼”？按照秦湛上至八十下到八岁的魅力，他真有这个传染能力，已经在全球称王称霸了。神话的专业术语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眷属。倘若秦湛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如今全世界绝大多数的男男女女都成了他的眷属。 他何苦还要在自家女朋友面前辛辛苦苦的扮演狗腿子？ 若说上面那条新闻还只是引导，将恶意若有似无的藏在字里行间，那么，接下来的这一条则是明目张胆的给人扣帽子。 《暗夜帝王》剧组成员下落分析：全员不再是人！ 科勒大概也意识到这条新闻的分量与其他不同，尽管没有将全文放出，但还是截取出几处要点，同时还附上几张配图。 文字部分先是罗列了剧组成员的下落，也不知从哪里挖到的消息，竟然八九不离十。女主角安蜜儿退圈，导演麦尔登住院，其他成员在军方研究院接受秘密治疗…… 在事实基础上，该条新闻也做出了煞有介事的分析，结论归根结底一句话——《暗夜帝王》剧组全员成了吸血鬼。 本条新闻的作者实在是个中高手，深谙真真假假相互融合的门道，基于一定事实，哪怕后半都是胡编乱造，但也格外具备可信度。 况且，还有图片呢。 图片主要的来源依然是那晚的视频，毕竟当时的影像是真真切切被拍摄下来的，有图有真相。 然而，图像虽然是真，但截取的画面和角度却是处心积虑，麦尔登扑向秦湛时露出的尖牙，安蜜儿被秦湛掳走时无助的表情，当然，最扎眼的依旧是秦湛一双宛如琉璃的红眸。 要归类的话，上面这几张图片显然属于惊悚可怖那一类，而接下来的几张无疑则是为了引人遐想。 图片本身没有问题，相反，堪称赏心悦目，秦湛这个咖位的大明星，每一张写真照都是精心打造的成果，经过幕后团队的辛勤劳动，着实将秦湛本来就英俊无俦的面容打造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反正，只要是眼睛还没瞎的，看到这些照片都会不由自主的尖叫。 秦湛究竟拍过多少类似的照片，只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在千千万万的照片中，该条新闻的撰写者能挑选出他想要的这几张，也实属不易。 照片的主角都是秦湛，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照片上他的表情，基本上都挂着笑容，有意无意的露出那一双小虎牙。 虎牙的确是秦湛的卖点，然而也只是卖点之一，以他得天独厚的盛世美颜，从头到脚的卖点多的是，所以秦湛在平常也不会每次都刻意笑而露齿。毫无疑问，这些照片都经过精挑细选。 单看其中一张，其实也没什么，然而把类似的照片摆在一块儿，简直称得上触目惊心。 尽管慕景非常想给这些家伙一个“牵强附会”的评价，但是，就在数个小时之前，她才刚刚看过一份验尸报告，总计422人，如出一辙的死状，她当然没法转眼就忘。 留在每具尸体上的血洞，直径接近于冰锥。若是用人类的犬牙来比较，伤口当然还是细小了点。 可如果造成伤口的“牙齿”并非寻常状态，而是出于某种原因产生了变异呢？ 因为私密的原由，慕景不仅看到过秦湛的虎牙，更是不止一次的触碰过，了解之深根本无需多说。到了此刻，她终于知道科勒拐弯抹角始终也不能说明的正题究竟是什么了。 第143章 星夜029 慕景再也不耐烦科勒一拐十八弯，就是拐不到正题的说话方式，她直接开口，一丝余地都不留，“有多少变异者？” 面对中将阁下的开门见山，科勒感觉复杂。 尽管松了口气，毕竟有些话，站在他的立场上实在不好说——如今的他就是典型的敌我不明。倘若是朋友，没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而即便作为敌人，也完全可以兴师问罪。唯独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无论怎么开口，都不对。 前面一番旁敲侧击的暗示，科勒几乎把半辈子的语言技巧都用上了。 慕景能主动接话，对科勒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然而，科勒没想到她会接的如此不留余地。原本还准备了一场有商有量的对话，但如此一来，似乎一句都用不上，科勒被活生生的整不会了。 憋了半天，科勒只干巴巴的憋出一句，“目前还不确定是不是异变者。” 与异变者相关的一切都非同小可，先不管是因什么而变，罪魁祸首又是谁，但事情是出在他的地界上，他脱不了干系。 科勒承认自己今天的态度不够干脆，但这恰恰正是他辛苦维系才得来的局面。 立场不明又如何？在某些时候，过于明确的立场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他又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天才，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实属不易，上面的那些大人物，他一个也得罪不起，所以只能与人为善。 与“每个人”为善。 元帅亲自委托，科勒想着好望角号就在自己的工厂里，虽然是图纸之外的设置，但一个小小的底舱空间，无伤大雅，顺手做也就做了。 即使将来真的有人利用底舱干什么勾当，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宋以轩的机甲里有东西，科勒也很清楚，但他从来没有亲自看过，主打的正是一个“不知情”。 慕景也好，她的人工智能也好，截取机甲里的资料，此事的重点在于“截取”，而不是他主动给的。况且当时正在维修机甲的是整备师林齐，要彻底撇清，借口着实不少。 科勒从来不希望成为“谁的人”。 “心腹”二字听起来风光，一旦主人得势，确实可以鸡犬升天。只不过，将来的命途谁又能说得清呢？一旦依附的大树倒下，猢狲可不是一哄而散便能逃过的，少不了会沦为陪葬。 可怜的兵工厂厂长实在想不通，自己都已经如此处心积虑的保持平衡了，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竟然与慕景绑在了一块，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慕景是什么人？一听对方措辞，便将他此刻的顾虑看透了七七八八。 她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不是异变？那是什么？你连天亮都等不及，这个时候上门，肯定已经发生了某些变故。” 科勒又从终端里调出一段视频。 影像资料真是好东西，不仅是有图有真相，在不便于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这东西无疑是最好的佐证材料。 用一个字来形容这段视频，乱。 两个字，血腥。 四个字，无限奇诡。 因为有了前面的铺垫，慕景大致料到自己回看见什么。也幸亏如此，否则从凌乱晃动的画面中，一时半会儿还真的很难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群相互撕咬的人。 没错，字面意义上的撕咬，彼此之间仿佛有着什么深仇大恨，张开血盆大口，照着对方脖颈等要害，毫不留情的一口咬下，力气之大，仿佛恨不得活生生的撕下一块皮肉。 被咬的那位也不甘示弱，仿佛丝毫也没有感受到疼痛，照样亮出一口尖牙，照着自己的目标咬去。唯一的问题则是，目标的选择实在有些敌我不分，只有个别家伙选择报复袭击自己的那位，而更多的受害者却是冲着无辜的路人而去，不知殃及了多少池鱼…… 本身场景已经够混乱了，偏偏画面还不停的在晃，那显然不是固定镜头，更有可能来自于某人手腕终端的记录仪。 而这个拍摄的倒霉鬼似乎也是深陷混乱的一员，也不知正被多少“吸血鬼”追杀，“画外音”中他的喘息和脚步都异常急促。 突然，画面毫无预兆的倾覆，场景颠三倒四的一通翻转，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尖锐度足以刺穿人的耳膜。 别墅中的众人都顾不上捂耳朵——科勒不是头一回看见这段视频，他的反应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其他几人，心里都是“咯噔”一跳，实在不难想象拍摄者的遭遇…… 慕景无声的叹了口气，没有掩饰此刻的坏心情。 然而，她的同情也仅仅只是对于被“吸血鬼”袭击的那位。 只是片刻，慕景便收拾起多余的情绪，整个人看起来几乎是淡漠的，“被袭击者们都做过检查了吗？是否存在失血症状？” 几个小时之前才刚刚与慕景一块儿看过验尸报告的秦湛，自然明白她为何会这么问。 但科勒却不明就里，他下意识的怀疑慕景是在讽刺自己。谁让他提起了电影拍摄之夜呢，还亮出秦湛的红瞳。以中将阁下的护短，言语上讽刺他一下实在太正常不过。 科勒苦笑，“还没来得及……不，确切的说是不敢随便检查。” 不敢？听到这个词，慕景当即挑眉。好歹也是部队里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少将，科勒也有不敢做的事？ 这个时间上门，科勒本来也是打算把事情说清楚的，也不隐瞒，“我们初步怀疑被袭击者都感染了七号病毒。” “你们……担心会出现感染？”慕景提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猜测。 科勒苦笑，“能不担心吗？” 纵观人类历史，七号病毒或许不是杀死最多人类的，但却是完全由人工合成的病毒，其最可怕的一点便是它的传染性，都不需要直接接触，仅仅通过空气，就能让周遭的人死于非命。。 在残害同伴这件事上，人类确实充满了想象力和行动力。 也格外让人毛骨悚然。 科勒的回答没有问题，然而他错判了慕景对此的反应。事实上，在场所有人之中，大概只有秦湛一个，隐约猜到慕景那一瞬间的心思。 她的确在担忧。挨得很近的秦湛，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 不过秦湛很清楚，她担忧的来源并非因为七号病毒的传染性，而是其他。 事到如今，慕景肯定也看出七号病毒的变异性。 世上的一切事物，但凡出现过，必然会留痕。即使参与者不遗余力的想要掩盖，也很难做到天衣无缝。那位r博士找过什么说辞来着，致幻剂？先不管这理由的可信度有多高，更重要的是这位博士希望瞒过谁。很显然，慕景从来不是一个能被轻易忽悠的人。 秦湛确定慕景对于七号病毒背后的猫腻肯定有所觉察，只是不知道她究竟看穿了多少。 紧张的情绪极具传染性，秦湛感觉自己此刻紧绷的状态比慕景更加严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前的状态不需要他来主导事情进展，所以可以安心扮演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慕景没有那么好的命，预感到事情不妙，她追问，“已经被咬的人，是怎么处理的？” 说实在的，这是一个挺奇怪的问题，科勒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当然是标准化处理程序。” 没错，对于曾经肆虐全球的七号病毒，对于如何处理感染者早已形成完备的标准化处理程序。即使人类早已清除病毒——起码明面上清除了，但这套程序还是严格保存下来。 人类忽然遭遇疑似感染者可能会慌神，暂时想不起处理程序的具体步骤，不过没有关系，还有人工智能呢，这种节骨眼上，强大的存储功能会格外有用，人类只要按部就班的照做就行。 标准化流程就可以安排的事，科勒本来认为没有报告的必要，也实在没想到慕景会主动问。 “是单独隔离吗？”慕景竟然又问了一句，实在是相当多余。 第144章 星夜030 科勒已是无奈至极，“怎么可能？我这里是兵工厂，又不是军区总医院，到哪里去找那么多密闭隔离房间？” 鉴于七号病毒的高传染性，寻常隔离措施根本不管用，甚至于普通医院的隔离病房都达不到相应标准。纵观全球，有能力一口气收容如此多感染者的地方，唯有科勒刚刚提到的总医院。 说完之后，科勒也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容易让对方误认为自己消极怠工，赶紧补充，“总部那边在上个月正好委托我们生产了一批隔离舱，采用的是最高标准，本来上个星期就已经完工了，但总部一直没有派人接收，我这里没有符合隔离标准的硬件，只好拿这批隔离舱充数……慕中将，事后若是元帅过问，你可要帮我证明啊。” 就实际情况而言，其实用不着慕景帮忙说什么，科勒此番处置实在称得上随机应变的典范，倘若这也要被问责，那元帅就有些是非不分了。 所以科勒这话完全是解释给慕景听的。 至此，终于明白这位夜半三更跑来，究竟是什么目的了。 一句话概括，兴师问罪。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科勒看似着急，实则不慌不忙的态度。 倘若此时此刻外面正有一群携带七号病毒的高传染者在四处活动，科勒肯定没那个闲工夫与慕景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他能如此四平八稳，纯粹是以为自己已经把最大的麻烦处理妥当了。 把一群感染者三五成群的关在同一隔离舱里，住宿条件的确有点拥挤，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隔离的根本目的是防止他们传染别人，至于感染者相互之间，也不存在彼此进一步感染的问题。 至于为什么选在凌晨四点找上门，纯粹是为了尽可能的将责任推出去。从他一上来就提及秦湛红眸的行为中，便可以看出其心思。 慕景并没有拆穿对方的盘算，倒不是顾及面子，而是认为这番小人心思根本无足轻重。对科勒本人而言，如何把自己摘干净是最重要的事。可是放在当下的事件中，他一个兵工厂负责人，担不担责，担多大的责任，根本无关痛痒。 慕景此刻正思索的，是别的事—— 隔离舱……为什么兵工厂里正好有一大批隔离舱？虽然科勒没有报出具体数字，但既然能够收容所有“感染者”，想必数量不会太少。 据慕景所知，隔离舱的造价并不低，而且用途也不是很广。当七号病毒被人类控制之后，隔离舱便几乎失去了用武之地。一般来说，只是在星舰或重要设施中配备几台，用来防备突发状况。类似的需求量并不大，至少在慕景的印象中还从来没听说军方总部一次性下如此大的订单。 也不知科勒是无意，还是故意，他方才已经透露了下订单的不是别人，正是元帅。 洛伦丁那老狐狸究竟在暗地里做了多少勾当，慕景已经算不清了。也懒得算。不过，对于当下与第五区相关的一切，因为与切身利益相关，她却不得不想深一点。 方舟号的底舱、宋以轩的机甲，尽管一开始也怀疑都是科勒动的手脚，但如今已经证实，这位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元帅不愧是元帅，不管他一开始是怎么爬上去的，这么多年能够坐稳宝座，统领全军，手腕真是一点儿都不差。今次他更是预先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慕景等一众棋子就位，然后好戏便上演了。 不过这个过程中有个不算破绽的破绽，那就是隔离舱完工之后，洛伦丁迟迟没有派人来取货。 也不知岔子出在什么地方，是兵工厂的生产速度太快？还是异变者出现的太晚？总之两件事之间出现了一定的时间差，也暴露了洛伦丁在其中人为操作的痕迹。 慕景自认不是一枚合格的棋子，就算被迫卷入，但还是忍不住考虑日后要如何找回场子。 不过，为了等到那一天，首先要做的还是摆平当下。科勒的处理方式乍看没有问题，但慕景还是觉得十分不妥。 但碍于掌握的信息有限，且信息的来源都是科勒，慕景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再说了，她多多少少还有几分逆反心理，实在不情愿继续按照元帅的剧本去演。 斟酌片刻，慕景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提了一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而是马上回去坐镇。” 科勒一听便是一愣，突然起了几分不安，“你是不是知道什……” 突然而至的电话打断了科勒的问题。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提示音与平常别无二致，但科勒莫名的就是心里一紧。 在弄清来电内容之前，科勒不太敢让别人听见，于是选了虚拟耳麦，声音直接传入他一个人的耳道。 但接下来听到的内容让科勒的这番遮掩彻底变成了无用功。 事实证明，不管一个人多么擅长表情管理，可若是一下子听到无比震撼的内容，那一刹那是掩饰不了惊诧的。 科勒瞳孔一缩，慕景便知道出事了。 只怕还是始料未及的大事。 倒是也用不着慕景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随着科勒耳廓上的一圈虚影消失，那个时间不长但却内容丰富的电话已经结束了。 “慕中将，恐怕我不得不请你随我走一趟了。”别说外人没见过，哪怕是科勒自己，大概都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会用如此严厉的态度与别人说话，更无论对方是应该巴结的上级。 慕景本来还只是无所谓的态度，直到科勒的下一个要求，精准的戳中了她的逆鳞。 科勒目光一转，落在秦湛脸上，“还有这位秦先生，‘最好’也一起去。” 说的是“最好”，好似给了别人选择余地似得，但这位少将阁下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势，却明显有些心口不一。尤其是与其对视的秦湛，对这一点更是感受深刻。 不过秦湛觉得没什么，走一趟而已，也不至于掉层皮。 说起来，这对小情侣也实在是相当有趣。别管他们彼此之间生了多少隔阂，但对于某些事情的感受却是如出一辙的相似。譬如当下，慕景与秦湛各自都觉得跟科勒走一趟也没什么，可若是非要带上另一位，却有些接受不了。 慕景没有演示自己的不满，“他又不是军方人员，去做什么？” 科勒没有说话，视线却从秦湛一身笔挺的军装上扫过，此举可真是无声胜有声，把意思表达的相当直白。 秦湛这一身亲卫的装扮，只是为了有一个方便活动的身份，实在算不得什么过分的操作，所以慕景安排的坦坦荡荡。但她没料到，科勒竟然连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在这上面做文章，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 本来打定了主意安安静静当壁花的秦大明星，眼看情形不对，终于还是抢在女友彻底发作之前开了口，“科勒将军，请容许我猜一猜，你坚持要让我也跟着一块去，难道是因为吸血鬼的故事成了真？” 科勒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尽管秦湛的话实在不怎么好听，但刺激他的却不是对方的态度。 一上门就摆出电影拍摄之夜的视频，科勒不过只是想给自己增添一点筹码而已。但方才的那通电话，让他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辛苦经营多年的圆滑形象在刚才已经彻底破灭，科勒感到了一阵诡异的轻松，他完全放弃了装模作样，语带森冷，“我是不相信鬼故事的，不管那些所谓的吸血鬼究竟是什么东西，秦湛先生，他们一定与你脱不了干系。” 秦湛并没有急着为自己撇清，淡然道，“在我承认罪名之前，至少应该让我知道吸血鬼们都做了什么？” 第145章 星夜031 宋忱又一次拨打了那个纯粹的音频通话。 不过，当对面传来电子音的一刻，宋忱还是怔了一下。说实话，他没料到真的会被接通。 认识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光是“认识”还不足以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准确的说法是，与这个家伙成为同盟。当然了，宋忱必须承认，大多数的同盟都是光明正大，而他们则属于比较另类的……暗中勾结。 相对而言，宋忱这样的身份，要做到彻底的偷偷摸摸几乎不可能。所以双方的相处模式一直谈不上公平，对方对于宋忱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而迄今为止，宋忱仅仅只听过那个没什么特色的电子合成音。 而且，就连联络，也从来都是宋忱这边主动发起。除了第一次，第一次是对方先找上门来的。 宋忱当然没有兴趣理会一通来历不明的电话，但奈何对方开口便送上了一份宋忱根本拒绝不了的大礼—— 包括宋以轩在内的家族成员，很少有人知道零号星是如何被发现的。纵观全宇宙，天然宜居星球也是稀缺品。以当今人类探索宇宙的能力，一颗尚未被发现的宜居星球，说不定已是绝无仅有。 突然联系上宋忱的神秘人送上的，正是这颗星球的坐标。 宋忱通过自己的渠道证实坐标真实性的同时，也证实了这个盟友的价值。相对于他所掌握的信息，一张始终藏着掖着不露真颜的脸，实在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大体而言，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盟友，唯一一个让宋忱不满的地方就是——对方太难联系了。单是由他单方面联系倒也算了，宋忱也能忍受，可让人恼火的是，十次联系中起码有七、八次得不到回应。对方对于联络的要求高的离谱，不仅内容要足够重要，而且频次还不能太高。 所以宋忱实在没料到对方竟然会接听，毕竟昨天才通过话。 对方显然很清楚宋忱来电的目的，也不等他问，直接切入主题，“按照你的要求，七号病毒已经投放第五区了，还有什么事？” 宋忱一听这话就皱眉，什么叫做“他的要求”？ 诚然，关于要如何解决慕景带给第五区的麻烦，他们确实讨论过使用病毒变异株的可行性。但是，要注意，是讨论，可绝非他单方面的要求。对方这话的意思是，要把相关责任都推到他一个人头上了？ 不过转念一想，宋忱倒是马上释然。从普遍的是非观念来看，他与对方都绝非什么善茬。身为坏人，做些坏事岂非再正常不过？ 况且，宋忱始终认为，善恶并非世人认为的绝对概念，它们的对立只在一定的时空条件下才会成立，曾经十恶不赦的坏人，在多年之后，很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全人类的英雄。 当然，如今说这些还早了些，眼下还有别的事。 “投放的七号病毒当真能控制得住？”宋忱声音发沉，显然对此并不能彻底放心。 对面传来短促的嗤笑，听起来有点刺耳，“我不能理解宋先生所谓的控制究竟指的是什么？七号病毒的高传染性应该是人所共知的常识。” 一种病毒能不能被控制，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要看它的传染途径，相对而言，通过体液传染肯定容易控制一些，而若是通过空气，情形可想而知。 对方当然不是为了科普医学常识，那一声尖锐的嗤笑，充分表明了他的鄙夷。 宋忱倒是也很坦然，没有说什么“不能伤及无辜”之类的废话。只是保持着客观而冷漠的态度，“第五区有其特殊之处，不是可以随便放弃的地方。” 若非如此，围绕第五区的军务交流人选，怎么可能明争暗斗的那般激烈？ 对面的声音依然充满讥讽的味道，“再怎么舍不得放弃，慕景的插手便意味着你失去了掌控权。要再次控制第五区，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洗牌，必须将这位强劲的对手排除出去。” 当然，将七号病毒与“吸血鬼”挂钩，危言耸听的成分远远大于铁证如山，可那又怎么样？要煽动普罗大众，恐慌的力量远远大于真理。即使日后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但起码当下的场面足够慕景焦头烂额了。只要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把她排挤出去，大局可定。 况且那位深陷嫌疑的“吸血鬼”可不是随便就能抛弃的阿猫阿狗，而是慕中将的心肝宝贝。别的不提，光是瓜田李下这一条，有些“罪名”就不是那么容易洗干净的。 投毒的手段是否残忍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个手段非常管用，正中软肋。 所以，宋忱担心的根本不是会不会伤及无辜，他只关心折腾一场下来，自己有什么收获，“但是……” 对方没有等他说完，显然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告知，“根据目前的研究，有一定的手段可以控制异变者，相应的仪器不是一早就送到你手上了吗？” 没错，宋忱的手中正拿着一只类似口红的小玩意儿。 不管是秦湛，还是安蜜儿，若在当场，一定可以一眼认出这东西。在废旧的水塔上，他们围绕类似的声波仪展开了好一番争夺。 不过争夺只是表面上的手段，就本质而言，那不过是互助会找了个借口，以此来讨好秦湛，寻求合作的契机。 安蜜儿当时解释过声波仪的制作过程，这东西是将互助会的同伴们作为实验对象，才研发出来的控制仪器。 很难想象，倘若被安蜜儿知道声波仪竟然辗转落入宋忱之手，她会作何感想。 也不知宋忱是不了解声波仪的来历，还是说，即使他知道了也是毫不在意。比起来历，宋忱显然更关心这东西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宋忱无意识的把玩了声波仪几秒，眼下也没有一个异变者可以供他实验相关效果，再怎么摆弄也是没有意义的。别无他法，他只能暂时选择相信对方。宋忱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在识人方面还是有一套。在他看来，不管对方表现的多么不屑，他能接听电话，这个行为本身已经证明了他对当前局面的重视。 大概半分钟的功夫，通信两端都没有说话，很明显，没说的内容远比说出口的更多。 有了这段停顿，对面那位觉得给足了盟友面子，已然称得上仁至义尽，再也没功夫为宋忱的疑神疑鬼做解释，连声招呼都没有打，直接切断了通讯。 宋忱不仅半点儿都不恼怒，相反，他的嘴角一点一点的勾起，渐渐勾勒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一边诡异的笑着，不过宋忱的动作却丝毫不慢，他动作娴熟的从手腕终端里调出一段正在后台运行的程序。 屏幕上连串代码滚动，速度奇快，一看就不是什么合法程序，倒更像是潜伏在正规程序背后的幽灵。 没错，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木马程序，用来锁定通信信号源。 对于这位盟友为何要最大限度减少通信频率，宋忱其实心知肚明，对方不过是不愿被追踪。 在双方构建的通信频道上，对方添加了数道安全屏障。但是就理论而言，并不存在天衣无缝的防护程序，能否被攻破，归根结底只是时间和频次的问题。 对方深知这一点，不仅将每一次的通话时间压缩到最短，而且非必要根本不接电话，从根本上杜绝了被锁定的可能。 短时间内建立第二次通信，这还是头一回。 在宋忱的注视之下，代码滚动的速度逐渐变慢，而并非像之前一样戛然而止——对方是一个无比狡猾的家伙，过往每次都被他准确的卡在临界点上，追踪程序总是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直到今天，终于，程序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总算抓住你的狐狸尾巴了。”宋忱低语，嘴角挑的更高，笑容更深。 滚动的代码停住了，一行代表通信地址的坐标闪现。 宋忱的笑容却忽然僵在了脸上。这个地址，他太熟悉了。应该说，不仅是他，众多高级官员都相当熟悉这个地址。 通信地址，属于元帅办公室。 第146章 星夜032 对于差点吓疯科勒少将的场面，慕景只远远的看了一眼。 因为，仅此一眼便足够了。 然后她给出了一句评价，不过却不是冲着科勒，而是对梅田梨纱说的，“你偶尔还是会做一件正确的事。” “是吧。”梅田梨纱嘴角抽搐，如此回应。自家将军这么说应该算是表扬吧？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梅田梨纱决定还是抓紧机会，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那晚在一区医疗室，场面比这个还要更加群魔乱舞，如果不是我用最快的速度控制那些疯魔的异变者，弄不好就要上演人吃人的恐怖故事了。” 剔除夸大其词的部分，梅田梨纱说的倒都是实情。 身为一位现役将领，慕景见识过的血腥场面绝对不少。方才那一眼看到的，或许称不上最残酷，但却可以说是最诡异。 诡异到，即使在《暗夜帝王》的剧本里都不可能出现类似的场景。 在电影中，只有吸血鬼会袭击人类，顶多再加上所谓的眷属。毕竟导演麦尔登是重视美感的，他要拍摄的是一部带点文艺腔的奇幻片，如果变成普通人互啃，那岂非成了不伦不类的丧尸围城？ 大导演不允许的混搭风格，却在真实世界中上演。 透过隔离舱的玻璃看过去，一群异变者真的就是在……互啃。没有别着更加精准的描述了。 简直是那晚麦尔登咬人场景的无限复制，也不知是不是如今的七号病毒变异株对人脑有所损害，那些异变者堪称六亲不认，照着病友的脖颈就是一口，有没有吸血不能确定，但是被咬的人，脖颈间当真是鲜血淋漓。 也幸亏每间隔离舱能容纳的异变者人数有限，三五个人彼此互相撕咬，哪怕将对方扯成碎片，伤害度也到此为止了。但尽管如此，场面的惨烈程度还是让人觉得，隔离舱里的人只怕凶多吉少。 科勒终于明白为何慕景提出单独隔离的要求，那不是无理取闹，而是相当有必要。 只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更让科勒不能接受的是，慕景竟然转身要走。科勒大概用上了这辈子积攒的全部勇气，无视了梅田梨纱端起的激光枪，几乎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拦在慕景身前，“你不能临阵脱逃！” 慕景从军至今，经历了大大小小各种职务，枪林弹雨都不知闯过了多少，还从来没有人给她扣上一顶“逃兵”的帽子，而且还是当着面。 比起恼火，慕景当前更大的感觉是……有趣。她挑起眉，望向科勒的目光称得上兴趣盎然。 科勒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然而出口之言覆水难收，就连双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不尴不尬的僵在原地。他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方才的勇气只在瞬息之间便散了大半，梗着脖子才又憋出一句，“如今的兵工厂已是个烂摊子，你身为军务交流官员，不能撒手不管！” “你也说了，我只是来军务交流的，我不是医生。”慕景心平气和，说的也是实情，但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像是嘲讽。 科勒倒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他紧紧抓住一个重点，“但是你了解内情！” 慕景倒是并不否认自己知道，“我这就是要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科勒不怎么相信。还真不是他疑神疑鬼，而是经过换位思考，他认为若是自己站在慕景的立场上，虽然不至于袖手旁观，但关注度大概也十分有限。只有身为第五区的一员，才会考虑怎么处理当下已经出现的异变者，如何控制传染势头…… 换作慕景这种高瞻远瞩的大人物，思考的范围肯定会更全面一些，早已被消灭的七号病毒为何会死灰复燃？除了当前见到的这一种，还有没有别的变异株？是谁将病毒投放在第五区？这个歹毒的家伙还会不会对其他地方下手？ 两种思考轨迹，分不出高低，也分不出对错，仅仅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若是换成别的事，科勒肯定不会阻止上级，说不定还会顺便拍一个“中将阁下心系天下”的马屁。然而，隔离舱种的血腥画面还残留在视网膜上，科勒实在没有办法转眼便置之不理。 也不能说完全都是出于责任，或多或少也有恐惧的成分。身在其位，科勒不得已与兵工厂仅仅绑在了一块儿，他不关心全球将爆发怎样的危机，只希望第五区相安无事。 从当前的情况来看，要想最大限度保证安全，慕景是必须抱紧的金大腿。 所以，即使勇气大打折扣，但科勒还是保持着拦路的姿态，“要走，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 慕景还没说话，梅田梨纱先不干了。尽管她标榜自己是一位青春靓丽的美少女，可那只是日常状态，一旦她端起枪，便成了慕景中将的亲卫。在她的印象中，还没有什么人胆大包天的敢无视拿枪的自己。 外表明媚，武力值却爆表的梅田梨纱毫不客气的开口，“都说了我们不是医生，你要解决问题，是不是找错人了？” 要说科勒一点都不怕对方，绝对是骗人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美少女”比她的主子还要更加危险，慕景疯归疯，做事还是会讲一定原则，可梅田梨纱一旦疯起来，几乎可以称得上不管不顾。 科勒躲开了梅田梨纱的目光，认为这个时候还是要看慕景的意思。但是又不敢明着问，只能偷觑慕景的脸色。 只见中将阁下面色平静，不过并不像传闻里只是一味的护短，倒更像是默认了梅田梨纱的说法。 什么意思？找医生？ 科勒实在不认为有哪位医生能够解决当前兵工厂的乱局。当下的情况不仅仅只是治病救人那么简单，还牵扯了方方面面。况且，单是救人这一项，在不了解病毒株基因的情况下也很难做出有效救治。 这位兵工厂负责人脸上的迷茫是如此浓重，显然是钻了牛角尖。看来，不管多聪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只需要谁点拨一句，科勒便可以从死胡同中走出来。然而，在场的两位女士却似乎打定主意要沉默到底，谁也不开这个口。 梅田梨纱或许是真傻，不去管她，但慕景似乎则是出于某种坏心眼了。 坏心眼针对的却不是科勒……秦湛觉得自己就是那种无时无刻关注主人脸色，随时随地做好为主人兜底准备的狗腿子佞臣，都用不着主人明示，已经自动揽活—— “科勒少将，你也是现役将领，如果我是你的话，面临突发状况，首先要做的事当然是汇报上级。” 科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秦湛的措辞不够客气，但每个字都是浅显无比的事实。遇到始料未及的重大变故，然后向上级汇报请示，岂非是最正常的流程？ 放在平常，即使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要超出日常，科勒总是会第一时间向上面反映。 上面的人烦不烦他管不着，但这无疑是最好的撇清责任的手段。 该怪慕景的存在感太强了吗？害的科勒下意识的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竟然忘了常规操作。 不过必须要说，科勒也的确是个人才，反正都犯了傻，也不在乎表现的更傻一些——当下，接下来装模作样的成分更多一些，“我是应该直接向元帅报告吗？” 什么级别的事件应该上报给哪个部门，军中自有一套严格规定。即使没有这些，科勒自己心中也该有杆秤。找到对的人汇报工作，原本就是为官的必备素质。他故意提出这个奇蠢无比的问题，试探的意图居多。 试探的却并非慕景，而是秦湛。 虽然不明原由，但科勒隐约感觉慕景对待秦湛的态度有异。 仔细回想，如果感觉没错的话，这种异常似乎是从看见隔离舱中惨状开始的。如果不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会以为慕景真的把秦湛当成“吸血鬼”，对他充满了恐惧和排斥。但科勒很清楚，慕景不太可能恐惧什么人，即便他们不是情侣，这位女将军也天生欠缺恐惧因子。 科勒没法想象慕景是出于什么原由，但他能确定的是，秦湛会在此刻站出来充当“发言人”，十之八九是慕景的授意。 第147章 星夜033 科勒的感觉没错，慕景此刻若有似无的试探的确是冲着秦湛而去。 为什么不找自己？对此科勒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先前将与第五区相关的各种事件推的一干二净，活脱脱就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喽啰。如果换成科勒自己，只怕也懒得在这么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身上浪费精力。 然而，为什么要针对秦湛……科勒贫瘠的想象力着实无从猜测。 对慕景而言，这却是早就需要试探的事，但一直欠缺适当的时机。诚然，眼下也并非十分妥当，不仅有科勒这个外人，还有梅田梨纱……她的事，还有些棘手，只能暂且按下。 不过，再差的时机也是时机。 能等到一个开口的机会实属不易，错过这回，慕景不认为自己还能有探查的可能。 以及，勇气。 科勒都能觉察到的事，秦湛更是不在话下，他看了看慕景，目光中三分纵容、七分无奈。不过开口倒是十分干脆，回答了科勒的疑问，“你应该找的是能真正解决这件事的人，譬如说，总部的那位r博士。” 听到他亲口说出“r博士”这个名字，慕景不知是该感到“早知如此”的释然，还是……失望。两种不怎么搭调的情绪起了冲突，她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科勒却没有这份挣扎，r博士的确是解决当前麻烦的最佳人选。不仅能力出众，r博士军方实验室主持人的身份也杜绝了泄密的可能，不管从那些“吸血鬼”身上发现了多少异常，相关消息都会被军方严格控制。 目前科勒面临的主要问题是，要怎么才能请动r博士这尊大佛？那位身份特别，尽管享受待遇，但却并非真正的军人，通过军方渠道传达的消息很难被那位知悉。 秦湛感觉到一种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释然，反正最不该说的名字都说了，倒不如再多指点两句，让事情的进展变得更加顺畅一些，“你刚才不是提到了元帅吗？将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汇报上去，元帅自然会把人派过来。对了，连理由都是现成的，你先斩后奏用了那批隔离舱，完全可以以请罪的名义汇报事情。” 不知是不是慕景的错觉，秦湛前后提到两个人，用的都是职务，但她就是感觉他的态度并不相同——对于r博士，似乎带有几分鄙夷；而对于元帅，则实在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 科勒仿佛把秦湛当成了救命稻草，他意识到秦湛与慕景之间古怪的氛围是可以利用的，这两位越是没有把他这个小角色放在眼里，他越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捞取好处。不一定凡事都要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但若是能够多套一些话出来，参考的价值也更大。 尝到了装傻甜头的科勒，决定将这一杀手锏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完全不考虑后果——要说的话，对于将来的顾忌，慕景等人应该比他更严重才对，无论怎么看，他们几位才是身处漩涡核心的人物。 科勒问道，“r博士那里有治愈的办法？他对此有所研究？” 第五区兵工厂承接过诸如隔离舱制造之类的多种任务，尽管科勒并非专业技术人员，但对于原理，他还是了解的。那些设施或者设备要真正发挥作用，必须要建立在“了解”的基础上。 科勒不见得知道r博士藏匿七号病毒毒株的事，但他这一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还有别的根据—— “哦，我想起来了，电影拍摄那晚被控制起来的异变者，最后都送到了总部实验室接受……治疗。” 最后两个字，科勒说的有些违心，很显然他并不相信异变者被送进去是单纯接受治疗的。 但如果不是治疗，会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好多天了，有这么大一批特别的异变者关在自己的实验室中，据科勒对r博士的了解，以那位的疯狂痴迷，不可能一点事都没干。更大的可能是，r博士早已把那些人剥皮拆骨，从外到内研究了好多遍。 科勒突如其来的口无遮拦引来慕景侧目，打量了他几眼，不过不难猜出这位打的是什么主意，倒是没有拆穿的必要。 大概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沉默了半天的慕景忽然开口，一说话就是石破天惊，“并非那个时候才开始的，兰多夫对于异变者的研究，应该早就开始了。” 尽管科勒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说出如此惊人的消息，但他很有自知之明，很清楚相关的事肯定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试探归试探，但该闭嘴的时候还是应该闭嘴，以免惹火上身。 科勒悄无声息的往旁边缩了缩，于是旁边的秦湛更是避无可避的显露出来。他也没有跟着躲，只是无奈的冲着慕景笑了笑。 大明星的演技就是一流，尽管没有说话，光靠眼神，还是将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虽然我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我相信你的判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于这位狗腿的表现，简直没眼看。慕景撇开目光，“那晚在一区总部，兰多夫给异变者做了初步检查之后便下了结论，说他们感染的是类似于‘致幻剂’的毒素。” 致幻剂？科勒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关键词，意识到这个名字实在是无比精准。 回顾方才见到的隔离舱中的惨剧，如果只是单纯的感染病毒，实在不足以解释那一切。哪怕是高致命性，一沾就死的地步，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病毒会让活生生的人摇身一变成了见谁咬谁的丧尸。 这种完全超越理智，甚至突破正常人类生理构造的行为，必然是脑部受到侵蚀的结果。 而致幻剂，的确是针对感官作用的物质。 “真的是致幻剂吗？r博士能否确认这一点？”再怎么躲避，有些事情也是躲不过的，科勒的行为准则也十分简单，与当前第五区惨状相关的，他就管，除此以外全然装作没听见。 慕景仿佛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一闪而逝，没让人感受到暖意，反而将嘲讽的意味表现的十足十，“他又不是虚构作家，当然不会说无凭无据的话。” 并非无凭无据，那么，就是有根据的了？科勒听懂了这层意思，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触碰到了禁忌的边界。 慕景当然能看出看出科勒神色异常，但却懒得管，这家伙是个聪明人，简直称得上闻一知十，他既然还留在这里，就证明他想接着听。 她此刻回想的是，初次听到过“致幻剂”这个名字时的情景。 关于那晚有一个细节，兰多夫在递交给元帅的报告中，隐瞒了致幻剂的存在。 从后续发展来看，要将这件事瞒过去是几乎不可能的，毕竟异变者们都被送回了总部实验室。即使兰多夫是实验室的主持人，但并不代表他在实验室中就可以一手遮天。各路人马，包括元帅安插在实验室里的人手，早已将相关信息套取的七七八八。 所以兰多夫应该清楚自己做的手脚只会是徒劳无功，但他依旧如此，难道只是为了拖延？能将消息瞒一刻，便算一刻？ 这种风格，简直与兰多夫本性一点儿都不沾边，慕景几乎要将他视为一个陌生人了。 难以想象兰多夫究竟抽了哪门子疯，但是有一点能够确定，起码在电影拍摄夜之前，兰多夫便已经接触过致幻剂，而且应该做过一定研究。他是个天才没错，但如果以往毫无积累，冷不丁见到古怪的异变者，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对他们做出定性。 至于后来说什么“致幻剂这个叫法有点草率”之类，不过是兰多夫在找补，而他本人实在不擅长这个，越是圆话，越是漏洞百出。 一番思索之后，慕景突然下了一道命令，不是冲着活人，而是唤醒了休眠状态的凯撒，“赫伯特还在冰原吗？给他发个信息，让他对那些自杀者做一个毒物检测，看看体内是否有七号病毒残留？” 第148章 星夜034 科勒当即一愣，不是正在讨论第五区的异变者吗？怎么突然跳到了第零区的自杀者？ 无论是物理空间，还是思维轨迹，这种跨越程度都让人跟不上趟。在场的几人里面，大概也只有秦湛一个能隐约猜到慕景正在思量什么。 至于凯撒，并不具备“惊讶”的功能，他理解了主人的命令，同时给出自己的意见，“要进行对比，需要病毒图谱，我不认为能申请到军方绝密资料库的相关信息。那么就只有……” 慕景打断凯撒的喋喋不休，“你知道哪里有。” 凯撒当然知道——r博士。 但是更准确的描述，“知道”这个词并不适合人工智能，他们对于事务的判断只有“肯定”和“否定”两种，在没有得出准确结论之前，都处于未知状态。 所以对于凯撒而言，关于r博士拥有七号病毒毒株的事，在现阶段的依然处于悬而未决的未知状态。他只是通过过去种种迹象，以及对r博士进行的行为分析，倾向于他“有”病毒株。然而，只要r博士本人没有真正承认，或者没能找出确凿的证据，相关结论便不算彻底成立。 这大概就是人工智能与人类最大的不同之处了，在人类的是非观里，罪名七七八八能够坐实，那么就可以算总账了。可是在人工智能的逻辑中，罪名还没有完全成立，便意味着往下进行的前提尚且不存在，还不能开始下一个进程。 从来都是实话实说的凯撒当场提出反对意见，“将军，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这个不行，倒还有另一个办法。”慕景如是说道。 她就此采纳了凯撒的建议。注意，是采纳，而并非妥协。对于这些人类之间的勾心斗角，人工智能所能给出的建议实在是相当浅显，只不过反对的意思正好契合了慕景自己的犹豫。 向别人透露兰多夫私藏七号病毒的事，等于是出卖了他。从藏匿病毒的那天起，兰多夫应该就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会东窗事发的心理准备。如今的问题，却是在慕景这边—— 她准备好出卖自己多年的朋友了吗？ “你在黄维然办公室提取的烟雾样本，发一份给赫伯特做对比。”这道命令下的相当干脆，即使那个时候，慕景本人正陷入昏迷，并没有亲眼看到凯撒取样的过程，但她对此十分确信。 尽管秦湛并不想表现的特别心虚，但心头还是打了个突。遭遇不明气体，凯撒第一时间取样，该行为半点儿问题都没有，符合他的程序设定。要说谁的行为反常，那也只是他这个在场的活人，秦湛旁观了凯撒的行动，然而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 并不是说沉默有什么不对，只不过实在有些违反本性。女友因为不明气体而昏迷，关心则乱，正常人谁还能保持冷眼旁观？ 要么，就是不在意。 要么，就是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秦湛一直避免提及慕景昏迷过程中发生的事，心存侥幸的希望慕景对此一无所知。可是，慕景偏偏在此刻，轻描淡写的戳破了这一层窗户纸，秦湛实在抑制不住的忐忑。 或许慕景是懒得搭理他，仅仅瞥了一眼，并没有火上浇油继续算账。然后她把注意力放回到凯撒身上，等着答复。 凯撒报告，“已完成样本传输。另外，请允许我报告，相关样本在提取当夜已经交付给r博士一份。” 与秦湛的藏着掖着不同，凯撒汇报此事一点压力都没有，现场采样，事后交给r博士，整个过程都在程序框架之内，完全符合规定。如果要给自己做一个评价，凯撒一定会说——我做的非常对。 慕景对此却并无评价，只是问，“那你收到兰多夫的反馈结果了吗？” 凯撒一愣。 尽管不能说两者之间具有必然的因果关系，然而，提交样本给科研人员，不就是为了得到化验结果吗？ 别说是在军方了，哪怕是民间的科技公司，也不可能光拿样本不干事，或者干脆独吞实验成果的。 可是，本不该发生的事，偏偏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经过提醒，凯撒才想起来，自己的确从来没有收到r博士的相关反馈。 哪怕他不幸失败了呢，于情于理，也应该告知一声不是么？ 出现这样的疏漏，实在不该是凯撒会犯的错误。说的直接一点，这就是一个只有开头的程序，程序进程到中途，肯定会被人工智能放入“正在进行中”的范围之内，绝对不会被忽略。 但是当晚却连续发生特殊情况，先是慕景的昏迷触及了秦湛终端上的特殊警报，然后秦湛又强行运行s程序，而这些都要通过凯撒的核心来完成。 且不说这些额外程序是如何植入凯撒核心的，又是借助怎样的手段使它们具有最高优先级，单是这些程序的逻辑就和军方的设定截然相反，也怪不得凯撒的程序运行会出现混乱。 “还没收到。”凯撒老老实实的回答，随后又老老实实的道歉，“抱歉，将军，我疏忽了。” 自从发生机甲断连故障，慕景便怀疑凯撒是中了某种病毒。如今可以说被抓着实证了，可她居然没有追着不放，只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什么时候与兰多夫通信，顺便问一声。” 顺便的意思，就是说既不着急，也不重要。随口一问，走个过场而已。 事情仿佛就此翻篇，但在场的某明星又被活生生的吓出一身冷汗。秦湛此刻才意识到，对于有些问题，若是慕景明着问，其实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是如今这种，仿佛随口一说，但其实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状态。 “对了，按照你的数据库进行分析，黄维然办公室的烟雾与七号病毒是同样的物质吗？”慕景又向凯撒提出一个问题。 人工智能不仅充当机甲的操作核心，更多时候也是将军们的随身电脑，慕景让他做一点数据分析的工作，实在合情合理。 但奇怪的，慕景刚才已经让凯撒将样本传给赫伯特，用以代替r博士手中的病毒株，然后她才来追究两者之间的关系，着实有些因果倒置。 凯撒回答，“我不是专业医疗机器人，相关数据库并不完整，只能确定两者序列近似，不能百分百确定他们是同种物质。” 没有完整的七号病毒图谱，当然不可能进行全面对比。但这与凯撒是不是医疗机器人无关，毕竟医疗机器人的数据库中也不可能存储七号病毒的图谱，那是明令禁止的。 禁令当前，r博士才会对自己私藏毒株的事矢口否认，哪怕是面对慕景，也不愿透露一星半点儿。 凯撒没有定论，对此，慕景却好似正中下怀一般，她不紧不慢的道，“没关系，赫伯特若是完不成对比，他知道找谁求助。除了兰多夫之外，还有一个人，确定掌握着病毒株。” 根据现有的事实，凯撒立刻推测出结果，“元帅阁下。” 慕景笑笑没说话，只是又抽空看了一眼秦湛，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怜的大明星，一张脸苦的都快变形了。 而他最悲催之处在于，有苦说不出，想要替自己辩解一句都不行，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基本都是越描越黑。 科勒一声不吭的听到这会儿，不说彻底明白，但是对于慕景的下一步计划还是了解的差不多了。他确定了一点，慕景是在利用异变者的危机下套，针对的赫然是—— 元帅。 第149章 星夜035 与人工智能凯撒信息库里存储的情况相符，当今最有可能掌握七号病毒毒株的人，除了元帅之外再无他人。倘若第五区的乱子真的与七号病毒有关，哪怕是出于职务考量，元帅也责无旁贷。 所以科勒有些不理解，为何慕景还要大费周章的设这个圈套，直接向元帅求助不就行了吗？ 应该说，科勒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做的——按照秦湛给的“提点”。 科勒意识到，在场所有人之中，只有秦湛一个真正了解慕景的想法，在她还没有任何行动之前，他便已经猜到了她的目的。 科勒觉得，如此深刻的了解程度似乎已经超出了情人间的默契，那种顺着蛛丝马迹一点一点推测结果，事无巨细关注着对方的一切，简直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科勒并不想多管闲事，当前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 科勒很清楚，有些要求，倘若自己再不提，只怕就没有提的机会了。他清了清嗓子，“慕中将，我申请分享对比结果。” 一句话，将全场所有的目光都引到了科勒自己身上，他险些没绷住。 尽量无视顺着背脊淌下的冷汗，科勒补充，“我不是要所有的结果，也不打算用那些资料干什么，只要能解决第五区的乱子，就足够了。慕中将，你按照这个标准，把你认为的最低限度的资料分享给我就行。” 停了两秒，科勒还是郑重表达谢意，“感激不尽。” 慕景打量着他，不管这位兵工厂负责人是怎样一幅明哲保身能躲便躲的外在，也不能完全掩盖他敏锐的嗅觉，他似乎已经嗅到了大变革的气味。 科勒的要求，乍听起来充满了不断的让步，但实际上说的相当有技巧，字里行间充满了暗示。 当然，慕景不认为他掌握了多少实质性的证据，不过是被裹挟着参与了一些具体的琐碎事务，竟然也能被他串成一条线，由此揣摩出整个事件的大体轮廓。 其实真要说的话，科勒并不了解多少细节，而且以这家伙的为人，之后应该也不会过多参与，并不会对事件走向造成过多影响。 慕景也认为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但是，她不能不担这个心。 就目前调查到的情况，与事件相关的各大势力，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水已经够浑的了，实在不差科勒和他的兵工厂。虽然不见得能翻出多大的浪，但毕竟是多了一个变数。 慕景觉得相当有必要在科勒引发麻烦之前，先将此人排除在事件核心漩涡之外，再说了，他的要求也不算很过分。 衡量片刻，慕景开出要求，“两个条件。” 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科勒连忙询问，“什么条件？” “第一个，你应该能想得到。” 科勒果然马上想到了，那本来是准备用来后面几日与慕景周旋的筹码。按照正常的交流程序，慕景还会在第五区滞留许久，无论是地位，还是能力，科勒自认都不是她的对手，于是不得不多准备一些筹码，免得在交锋中被对方拿捏的太惨。 不过，既然交流注定夭折，提前拿出筹码用一用，也没什么。 慕景的手腕终端发出一声轻响，科勒发来了传输文件的请求。通过之后，一条有些复杂的编码传了过来，尽管没名没姓，但慕景还是一眼看出这是自己要的东西—— 人工智能叶卡捷琳娜的内嵌编码。 尽管对于此事的推测早已到了几乎能确定的地步，但毕竟还是差了一点实证。 而这一点差距，则保留了最后的侥幸。 慕景自己就拥有凯撒，对于同一型号同一批次的人工智能具备怎样的功能，或者说具有多大的杀伤力，她可以说了解至深。换一种假设，如果她自己没有，而是敌人拥有凯撒，对于这样的实力对比，慕景会不可抑制的感到恐惧。与勇气无关，有些力量，只有了解之后，才会发自内心的肃然起敬。 据说，叶卡捷琳娜身上甚至都没有“杀人”限制。 知道这一点之后，慕景通过各种渠道检验了凯撒的“同伴”，还没有哪一台人工智能是缺少相关限制的。 军方当然会生产各种各样的武器，而杀伤力也是成功与否的重要衡量标准。但是，除非是渴望人类灭绝的疯子，否则没谁会制造出具有高智能化的杀戮机器。 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样一台杀戮机器，为何会流落民间？ 科勒给出编码之后，便静静的等待着慕景提出下一个条件，但中将阁下竟然陷入了深思之中。 科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第一次得知人工智能叶卡捷琳娜脱离军方控制之后，也被吓得不轻。不过科勒意识到这里面的水相当深，便抑制住好奇，什么都没有查。 不过比起自己，科勒认为慕景只怕更加震撼。对她而言，这是避不开的事实，不管发现多少石破天惊的秘密，即使颠覆曾经的信念，她也必须一往无前的查下去。 幸好，这些都将与他无关了。 稍微等了一会儿，科勒有些等不下去，带着一点苦恼的提问，“慕中将，能说说你的另一个条件吗？原谅我的愚蠢，实在想不出手里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所谓的有价值，正是那些在元帅的授意之下做的不那么正统的事。但科勒自认涉入不深，经手的统共也就这么几件，与慕景还没有怎么打交道呢，便已经被扒的差不多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慕景也不准备继续在第五区浪费时间，很干脆的说，“总部机甲整备的资料……当然，我也不是谁的都要，只要凯撒最近的一次整备就行。” 把要求提的如此细致，可见并非临时想到的要求。 “总部？”科勒一呆，当即便要拒绝，“总部的事不归我管啊。不，更准确的说，第五区与总部之间，几乎就没有什么工作往来。” 这当然是相当反常的局面，同为军工，但是却将总部与地方割裂开来，除了第五区之外，还有分散在地球各区的兵工厂，只不过规模远远比不上第五区。其实就生产力而言，不管是生产什么，合作都是有利且顺应时代发展的。会造成如此割裂的状态，完全是出于人为。 博弈无所不在，兵工也是各方势力争夺的棋盘。 所以，虽然科勒的目的只是为了推脱，但找的理由倒是合情合理…… “是么？”慕景近乎戏谑的反问了一声。 没给对方再次开口的机会，慕景接着倒，“如果真心要撇清关系，白天参观的时候，就不该让我……让凯撒见到那位整备师林齐。” “你……你想起来了？”科勒实在没忍住，盯着凯撒问道。问题的措辞其实挺奇怪的，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哪里有“想不想得起来”的区别，只要数据没被清除，说穿了只是搜索的事。 所以……科勒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凯撒一直都是休眠状态。 即使考虑人工智能的电量问题，慕景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让凯撒休眠。哪怕今天没有异变者的变故，这也是她在第五区渡过的第一晚。 湖畔别墅的环境再清幽，看起来再安全，也不可能真的让她这样的前线将军放心，第一晚必定是保持戒备的。而人工智能就是她的眼睛耳朵。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保持戒备的同时，又让自己的眼睛耳朵睡觉呢？ 所以，凯撒是打着休眠的旗号在进行……深度检索？ 别说科勒，这一回就连秦湛都没能悟透，他也是直到刚才，听慕景突然提到了总部，才忽然意识到慕景不合常理命令的真意。 本来还以为，阿景打发凯撒休息，是因为有了他这个“亲卫”在身边，于是不需要多余的人手。 然而，却是…… 秦湛的心里不可遏制的有几分难过。 第150章 星夜036 打破这一阵诡异静默的，是凯撒彬彬有礼的致歉，他向科勒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抱歉，稍早前见到林齐先生，由于没有认出他，没有向他致谢，感谢他对我的整备。” 当时没有认出，无疑是数据库被人动了手脚。 但是凯撒的存储设备相当特殊，用一般的手段删除他的信息，都会留下痕迹，只要凯撒进行一次全面检索，差不多都能把相关内容找出来。要想删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需要特殊权限。 听了凯撒“致歉”的内容，其他几人都能确定，林齐的确参与了上一次对凯撒的整备工作。 人不可貌相，回顾林齐白天的表现，横看竖看就是一个整日里与机械打交道，半点不通人情世故的机械狂人。谁能料到他竟然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演技？当着凯撒的面，竟然半分破绽都没有露。 比起其他人，梅田梨纱关注的却是凯撒“致歉”行为的本身。 再一次确信凯撒就是当之无愧的劳动楷模，连睡梦状态都要被迫完成任务。 如果换成是她，或者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打工人，怕是早就揭竿而起了。凯撒倒好，不仅丝毫没有造反的意思，一开口便是道歉，道歉的对象竟然还是疑似在自己身上放置病毒的家伙。 梅田梨纱嘴角直抽，反正她自诩肯定没有如此高的觉悟。 尽管凯撒的行为违背人性，但从结果来看，却相当有用。他说林齐参与了整备，那么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容不得任何人反驳。 慕景觉得甚好，起码省去了她不少口舌功夫，完全可以直接提要求，“林齐人呢？如果你不方便直接找他要整备资料，把人交给我也行，我和他谈。” 对于慕中将的体谅，科勒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吗？ 科勒刚才并没有说谎，对于总部的事，他的确半分也插不上手。所以，即使林齐名义上是他的人，但是对于林齐在总部干了些什么，他不仅管不着，甚至都不敢多问。 慕景见对方哭丧着脸，犹犹豫豫的模样，于是又多说一句，“有权利从第五区抽调人手，而且你还无法拒绝的人，应该不多。没猜错的话，又是我们那位元帅阁下吧？” 事到如今，顺着线索联想到洛伦丁头上其实并不难。 慕景直言不讳说明白，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减轻科勒的思想负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看穿的，你并没有出卖谁，也不用担心有人找你秋后算账。 本来应该算是很好的局面，科勒应该感动的无以复加才对。然而他却哭丧着脸，咬着牙硬生生的挤出一句，“林齐不见了。” 慕景当即皱眉。 梅田梨纱听着都觉得新鲜。她作为亲卫的习惯，对于每一个与慕景有接触的人，照面的第一件事就是评估对方的武力值，对于林齐当然也不例外。 那家伙，不能说他手无缚鸡之力，上肢还是相当强壮的。不过据梅田梨纱观察，那应该是常年用扳手之类的工具锻炼出来的肌肉。虽然如今的整备工作可以借助各种先进的设备，但是一些特殊情况，还是少不了整备师直接上手。而且据说一些整备师很有几分怪癖，不怎么相信机械调试的结果，非要自己亲自操作过才能放心。 但是，强壮归强壮，林齐却不属于武人范畴，更不要说是什么隐藏的高手。 关于这一点，在很多细节上都有表现，梅田梨纱在这方面眼光很毒，看错的可能趋近于零。 梅田梨纱大概想的比较简单，她不认为一个没什么武力值的家伙，能够在当前兵荒马乱的环境下溜走。 等等，兵荒马乱？ 有了一点，梅田梨纱张口就问，也没什么顾忌，“林齐是趁着异变者的乱子跑掉的？还是说，他也变成了异变者之一？” 梅田梨纱一边说，一边倒抽凉气，回想刚才见到的隔离舱惨状，如果林齐真的是其中一员，那他们还能捞回他的全尸吗？ 林齐的回答虽然不至于让人绝望，但听起来有些奇怪，“林齐一开始就失踪了。” 科勒叹了口气，做了进一步说明。“慕中将，白天你和林齐的对话我都听见了，特别是关于机甲病毒的那些。白天事情有点多，我也没顾上细想，但是晚上回去，越想越不对头，越想越害怕。” 别的不说，林齐从名义上到底是他的人，如果这位整备师真的脑子不清醒，借着检修的名义在慕景的机甲上动了什么手脚，他这个上司必然是要被连累的，弄不好还会被卷入刺杀中将的大案中。 科勒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慕景的脸色，对方的样子看起来还算平静，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科勒这才有勇气继续往下说，“我等不及天亮，决定立刻找到林齐问清楚，他在总部期间究竟做了些什么。” 这么做的目的当然不是代替慕景审问下属，科勒是为了尽可能多了解一些情况，为了下一步的应对做好准备。 当然，以科勒的行事作风，倘若林齐的行为当真越界，把手下交出去以求自己脱身的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科勒继续，“到了林齐住处一看，才发现根本没有人。本来以为他还在车间，赶紧调取了监控，结果发现他竟然走了——还没有到下班时间，我们参观结束之后，几乎和我们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他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出了厂区，租了一架飞梭，不知所踪。 “我正在思考要怎么办，结果连续收到了各处发现异变者的报告。” 此刻回顾一番，科勒才觉得这一晚上实在过得是兵荒马乱又身心俱疲。 从一些细节上，慕景判断科勒此时没有说谎，他今晚的行事轨迹正好解释了他为何竟然是衣冠整齐的状态，一点都不像是突发紧急状况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样子。 说完了整个过程，科勒本来以为差不多了，但慕景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显然还在他等他继续。 科勒实在没辙了，咬咬牙又挤出一句，“我调取了林齐的工作日志。” 尽管拉拉杂杂的说了半天，都没有这一句含金量高。 慕景示意凯撒接收数据，那些东西让人工智能来分析，不仅比人类更快，而且结果更精准。 她只是状似无意的评价道，“你手脚还挺快的。” 科勒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别无选择只能实话实说，“当然不是今天调取的。林齐这家伙，做事严谨，无论什么工作都会留下详细的日志，倘若日后出现什么问题，可以备查。他去总部执行的任务，相关内容并没有向我汇报，我有些不放心，知道他有写日志的习惯，所以找机会调取了一份。” 工作日志虽然不是什么顶级秘密，但也不是随便公开给人看的，科勒轻描淡写，只说是找机会，但其间必定用了某种非法手段。 然而慕景并不怎么关心这个，她只问，“你看过了？” “没有。”科勒摇头，“没敢看。” 慕景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科勒行事谨慎，对于自己无法控制的事，甚至不惜用非法手段盗取下属的信息。但同样也是出于谨慎，为了避免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拿到信息之后，看也不看。 慕景示意凯撒尽快分析，他不是一直否认自己中病毒了吗？有了这份日志，情况究竟是什么样的，应该能得出结论了。 最后，慕景对科勒道，“给一个安全邮箱，赫伯特那边对比完之后，关于控制和治疗异变者的部分，凯撒会第一时间传给你。在此之前，你尽可能控制局面，减少人员流通。” 科勒点头应了。 这一次他点头点的没有任何勉强的成分，因为慕景最后的嘱咐也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她甚至暗示了异变者的高传染性——类似说法极易引起恐慌，在缺少实质证据的情况，她直接毫不避讳的警告别人，等于留下了话柄。 不管今晚双方之间有多少勾心斗角，慕景最后的告诫完全都是出于公心。她什么也不图，只要能最大限度的减少异变者，便足够了。 第151章 星夜037 慕景一行人走的相当干脆。 也幸亏他们走了，几乎前脚离开，后脚第五区兵工厂便下了全面封闭的命令。别说普通人员，便是贵为少将的科勒，也别想再离开半步。 洛伦丁连上通信，了解对方心中火气，于是摆出相当温和的态度，“没有别人在，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说。” 对于通信而言，“没有别人”的意思不仅指没有人旁听，而且能够确保通信频道绝对安全，杜绝任何被窃听的可能。 “我哪里敢有什么不满？只希望元帅体谅我这小人物，尽快让一切结束吧。”科勒苦着一张脸，一开口便是噼里啪啦一通抱怨。 也幸亏通信频道上没有旁人，不然只怕要被科勒的反应吓得不轻。这还是那个极度重视上下级礼仪的科勒少将吗？不会是哪个人工智能利用变形材料模拟出来的假人吧？ 洛伦丁装作没听到对方的抱怨，只是保持着耐心，等着他说正事。 如此罕见的态度，放在元帅身上也堪称稀缺。 人的态度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改变，如果存心要深挖，或许能挖出一点前因。 真要说的话，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很多年前，洛伦丁还只是一名普通的机甲兵，科勒好巧不巧的正好是他的整备师。 不过那个时候的机甲肯定远不如现在这般先进，特别是精神网，基本还只是一个雏形。所以，整备师的职责也与当前截然不同，维护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工作，更多的则围绕研发开展。 所以，当时的整备既不定时，也不定人，围绕同一架机甲的整备师总是来了又走，换人如同走马灯。 甚至就连驾驶员也不是固定的，每个人都会承担很多试驾任务。 在这样极富变化的前提下，对于人员流动的记录很难做到事无巨细，或许一开始还会设法记一记，可是随着变动越来越大，研发任务越来越重，谁也没有闲工夫再把时间精力浪费在这些琐碎上面。 对于哪位驾驶员与哪位整备师曾经合作过的事，大概也只有他们自己能掰扯清楚。 没有被白纸黑字记录下的前尘往事，倒也并非全无价值。之前几件乱七八糟的事，乍看起来都很小，但洛伦丁却需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挑来选去，还有谁比科勒更合适？第五区兵工厂负责人，恰好他们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合作关系，简直是天赐的人选。 除了“人选”自己，对这一切唯恐避之不及。 尽管满腹不满，面对昔日熟人，科勒也毫不客气张口就是一通埋怨，然而说了几句之后，也是他自己主动偃旗息鼓，太没意思了，元帅好似一团棉花，虽然对所有不满都照单全收，但也给人一种使不上劲儿的无力感。 科勒不甘不愿的转回正题，“按照你的吩咐，我已经把林齐的整备资料交给慕景了。” 说到这儿，科勒还是万般不解，“说真的，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林齐的资料还需要我放病毒去偷取，而你手上应该有现成的吧？直接给慕景一份不就行了吗？” 洛伦丁没有否认自己的确掌握了相关资料的事，但他却问，“如果你是慕景，我平白无故的把资料给你，你会坦然接受？会相信里面的内容？特别是发生了机甲断连，差一点送命的情况下。” 科勒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干巴巴的给出回答，“不会。” 尽管从理智上肯定了这一事实，但不表示就能治愈科勒的崩溃。 他此刻只想问一句——究竟是谁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的？ 或许真是如此吧，与聪明人说话是不用费功夫，但如果是两个聪明人之间彼此对话，简直没有比这更累的事了。 但真正最可怜的还是他这个传声筒，不仅要承担上传下达的任务，还要被对话双方反复拉扯，各种折腾。 心累无比的科勒放弃使用各种手段，直接厚着脸皮求助——对别人他是不敢，可是冲着曾经与元帅的交情，加之本次事件有很大一部分原由都在元帅身上，他的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起来—— “我要怎么处理那些异变者？” “先控制局面。” 洛伦丁的回答与慕景差不多，但听在科勒耳中的感触却截然不同。也挺奇怪的，对于慕景这个没什么交情的人，科勒却感觉她的建议提的很是真诚。反而是洛伦丁，总觉得有些敷衍。 也对，第五区都已经被元帅下令封锁了，这应该就是他认为的“控制局面”吧。 对于既定事实，多说无益。 科勒有些不高兴的追问，“如果控制不住呢？我要把所有的异变者和潜在感染者都杀掉吗？” 洛伦丁叹了口气，只好进一步交了点底，“是我考虑不周，我实在没想到局面会恶化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本来以为，‘他们’做事还是有底线的。如果只是少量异变者，兵工厂的那批隔离舱应该是足够应付的。” 科勒注意到洛伦丁提到了“他们”，但这究竟指代什么，科勒并没有追问。不仅因为，即使问了，对方八成不会回答。更重要的是，科勒自己对于越界的秘密也是敬谢不敏。 不过，洛伦丁倒是承认了他在隔离舱方面的安排。 还是慕景敏锐啊，初次听闻隔离舱，便已经发现第五区恰好有一批隔离舱的订单巧合的不自然。 科勒的焦躁更加压抑不住，“很显然你的安排已经不足以应付当前的情况。” 洛伦丁安抚，“赫伯特已经向我报告过了，慕景请他做一个图谱对比。” 科勒腹诽——不是赫伯特向你报告，而是慕景兜了一大圈，就等着你钻这个套子。她盯上的，正是你手中的七号病毒图谱。不用问，既然赫伯特都已经找上门，你别无他法肯定已经将图谱交了出去。 不过想通归想通，科勒也并没有提醒。那是他们聪明人之间的博弈，随便他们争的你死我活。 洛伦丁大概是出于愧疚，不管怎么说，第五区的异变者们大多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因为“某个生理特征”而被选中，成了受害者。 他也没再与科勒谈什么条件，而是很爽快的许诺，“总部实验室也派了人手协助，对比结果出来之后，我让赫伯特给你相关资料，应该也会有相应的治疗建议。” 关于慕景对元帅的算计，赫伯特可以不加提示，但这一句，已然关系到切身利益，不能不说，“总部r博士？” 蜻蜓点水的一提，没有比这更隐晦的提醒了。 毕竟连科勒自己也并不了解全部情况，他只是凭借察言观色的本事，觉察出慕景和秦湛两人，在谈及r博士时，态度相当古怪。具体哪里古怪，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留意就对了。 然而，对于这句科勒自己都不知所云的话，洛伦丁竟然听懂了，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总部实验室也不光只有r博士一个人。” 话里有多少层含义，用不着一一挖掘，反正科勒听懂了自己最关心的部分——派去协助赫伯特做对比的，另有他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应该是元帅信得过的对象。 第五区的麻烦不说解决有望，但起码有了一定保证。一边是慕景出于信用做出的交换，而另一边则是洛伦丁因为愧疚而做的许诺，算是双保险。 科勒悬了一整晚的心，总算能够落回胸腔了。 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科勒才想起自己的任务还差一个尾巴。不管是自愿，还是被逼，毕竟还是参与到了事件之中，留下尾巴容易引发无穷后患，还不如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结束。 科勒将慕景谈话中所有关于下一步计划的内容都说了一遍，他的记性非常好，事无巨细，一个字都没有落下。然后，科勒适度的给了一点推测，“看上去，慕景应该是去找什么人，或者查什么事了。” “找人。”洛伦丁一秒钟犹豫都没有，很坚决的给出答复，“一条本不该存在的漏网之鱼。” 科勒一听这话，立刻自动自觉的封住耳朵，“既然不该存在，那还是不要告诉我是谁了。” 第152章 星夜038 “不该存在的漏网之鱼？”宋忱重复着这句话，停顿良久，才语带嘲讽的给出评价，“元帅阁下的修辞学真是越来越生动了。” 然后，宋城转动椅子，面向身后站立的一名手下，“音频你也听见了，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吧。” 站立的那人，身姿笔挺，或者说都有些刻板了。正常人很难保持类似的姿态，一看就是常年训练出的结果。 是位军人？ 确切的说，是退役军人。如果调取一下这位资料，里面会清清楚楚的记载他的简历，第三区前少校夏鸿信，随后还标注了他退役的时间，退役申请是本人主动提出的。 其实是件挺反常的事，年纪轻轻已经成为少校，可以说前途无量。没病没灾的，正常人谁也不会主动提出退役。 而且看这位的状况，似乎退役之后就成了宋忱身边的……打手？ “打手”夏鸿信一板一眼的回答，“阻止慕景见到那条漏网之鱼。” 宋忱点点头，“去吧，多带点人手。”毕竟是为了拦截慕景，无论怎样准备都不过分。 夏鸿信却说，“我认为没这个必要。” 宋忱半点儿也不恼怒，反而相当欣赏对方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直率。 通过资助等手段网络人才，宋家经营了很多年，所谓的人才也不止莫伊一个。单看能力，莫伊或许是最出类拔萃的，然而却不是最听话的。夏鸿信则与之相反，对家族感恩戴德，当时宋忱需要一名“助手”，帮他处理一些需要动用武力才能解决的事，夏鸿信丝毫也没考虑自己的前途问题，干脆利落的辞职，变成了宋忱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以多种标准来衡量，夏鸿信都是相当合主子心意的下属，听话、能干、没有任何多余的心眼，一切行为的出发点都是为主子考虑。 所以宋忱很乐意听听他的意见，“怎么说？” “我不认为麦尔登有这个价值。当晚出现那么多异变者，其他人都被总部收容，只有他一个人住进了私人医院。” 宋忱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所以才称之为漏网之鱼。” 夏鸿信还是坚持己见，他这种一根筋的人，的确不容易被那些花里胡哨的疑点左右，基本是相信什么，便会坚持到底。而至于应该关注什么事，从始至终也只有一个标准，是否会对宋家产生影响。 既然已经认定此事有古怪，夏鸿信自然要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据说是秦湛安排麦尔登住院事宜的，他不过只是一个明星，不应该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从军方手中抢人。” “不过只是一个明星。”宋忱重复一遍，并没有评价对错，只是顺着对方的意思，“你要记住，一件事能够做成，必然是因为某人具有相应的能力。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的结果。” 夏鸿信当即想到“圈子”里一些关于秦湛的传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由保镖、打手、佣兵、甚至于杀手等组成以暴力为基础的松散圈子，突然开始关注起一个人，秦湛。并非正常的来自影迷的关注，即使干着刀口舔血的勾当，偶然看个电影也没什么，喜欢某个影星也十分正常。可是夏鸿信发现，圈子里对秦湛的关注非同一般，仿佛突如其来的某一天，因为某个突如其来的动机，大家忽然觉得秦湛此人不简单。 可问题是，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注视到今天，也没有发现秦湛究竟哪里不正常。 然而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真正意义上无缘无故而起的事件，能够引起整个圈子的注意，必然是因为秦湛本人有这个价值。 夏鸿信心想，难道今天能了解到某个内情？ 他张了张口，正要提醒…… 可惜宋忱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就算秦湛是个绣花枕头，麦尔登也是不值得军方关注的普通人，但也不能改变既定事实。” 什么是既定事实？ 事实就是在吸血鬼电影拍摄过程中，导演以吸血鬼的姿态咬了男主角，随之男主角发生了连串不可思议的变化。 而整个过程都以视频的形式被完整记录下来。 电影本身已经被炒的噱头十足，而这点又奇诡又真实的视频更是接着炒作的东风传遍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随着秦湛近期各种低调行事，几乎不出席任何活动，视频的热度终于降下来了。 可是这几天，就在这几天，那些已经被埋在大数据深处的视频忽然被翻了出来，不仅重新掀起了一轮热度，简直比之前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鸿信虽然不擅长，但是在军校期间还是上过一段时间关于信息战的课程。从这些反常的现象中不难推测，背后必定有人故意推波助澜。 然而这事没法细查，就算一开始的核心推手只有一人或者一方势力，但信息的传播是散状的，随着后期各种五花八门的水军加入，再想追根溯源，几乎是办不到的。 据夏鸿信所知，圈子里的确有人在顺着事件的相关轨迹进行追查，但他过去并没有关注这些。不过宋忱先生说的对，过程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定事实。 宋忱见对方已然想明白了，便将任务布置的更加明确一些，“行动的时候，注意掩饰身份。只要别人看不出你的来历，事情闹大一些也没关系。不过有一点，不要伤及慕景的性命。” 掩饰身份的手段有很多，最简单的一种便是冒充佣兵……或者，干脆雇佣一部分佣兵。 如此一来，即使事后有人调查，线索在佣兵这里就会断掉。 真正让夏鸿信难以理解的是，为何先生一定要强调不要伤及慕景的性命？难道那位中将与宋家不是敌对关系？ 对于敌人，难道不是应该抓住一切时机将之消灭？ 也是夏鸿信不了解全貌，如果他知道当时在宋以轩的机甲上，宋以轩也留下慕景一命，并且态度称得上礼遇。要知道，宋以轩可不是什么连杀鸡都不敢的弱女子。单就那一次而言，对于另一位俘虏诺曼上将，她可是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枪。 但是，不理解归不理解，对于命令，夏鸿信还是会不折不扣的完成。只是多了慕景这一层变数，这个任务的难度会变的前所未有的高。 第153章 星夜039 近期，麦尔登过了这辈子最清闲的一段时光，每天大半的时间就是呆在病房里，吃和睡基本成了他日常的全部项目。 除了真正的宅男，正常人一般过不了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麦尔登在度过了最初身心放松的修养阶段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强烈要求出院。 他住了那么久，各种检查都没有落下，其中有些项目堪称匪夷所思。检查费用对麦尔登而言不算事，但问题是人被活生生折腾呐。 而且折腾来折腾去，不也什么结果都没有折腾出来吗？ 对于那晚他咬人的举动，医生的解释就只有模糊的一句——幻觉引发的行为异常。 至于幻觉因何发生，医生的解释就更不靠谱了，简单四个字——压力过大。 麦尔登心说，当今社会压力过大的人多了去了，如果每个人都以咬人来排解压力，全球只怕日日都要上演丧尸围城。 由于不相信医生的判断，麦尔登只好将他咬人的视频反反复复的看了很多遍。 起初，他也被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的不轻，更可怕的是，他对整个过程没有半点儿记忆，以他前段时间研究中世纪传说掌握的知识来下个定义，简直就是标准的“鬼上身”。 不过，看的次数足够多了之后，麦尔登倒是也麻木了，反而能够以客观的眼光观察整个过程。 然后，他就发现了自己牙齿的异常状态。 不愧是顶级导演，对于画面的捕捉能力堪称一流，麦尔登看着视频里自己那两颗尖牙，陷入了深思。 这位也是个敢想敢干的主，直接找来医生把两颗牙拔下来。眼下不是正好在医院里吗，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 拔牙手术很简单，但是牙齿被切开之后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里面是中空的。 空洞打磨的极其平整，绝对不可能是蛀牙之类的病变，一看就是人为。 尽管没什么证据，但麦尔登看到空洞的第一眼便怀疑里面曾经装过什么东西。 然而很可惜，不管曾经装过什么，如今都已是涓滴不剩。 麦尔登自己好端端的，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牙齿改造成如此怪模怪样的状态。思来想去，只有一件事有可能——去年，麦尔登因为牙疼而做过一次治疗。 麦尔登一边找人化验可能残留在牙齿空洞中的物质，一边向曾经的牙科医院提起诉讼。 两件事成功的可能都不高，所以麦尔登动用了不少人脉，每天他都在病房里通过终端联系各方，协调事件的开展，宛如一位控制世界局势演变的大佬。 然而，麦尔登并不想当幕后大佬，他更愿意做一名冲锋阵前的战士——自己替自己报仇。麦尔登的骨子里还是有几分血性，或者说狠劲的。通常而言，每个行业的翘楚都会有几分狠劲，如果不狠，也没法在竞争激烈的行业杀出重围登临巅峰。 不管那两颗牙是不是牙科医院装在自己身上的，也不管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事情本身已经把麦尔登得罪狠了，他决定要和这些家伙死刚到底。 一开始秦湛还能劝麦尔登老实待在医院里，久不久来探望一二，还给他带来了一些帮助，联络一些很有本事的帮手之类。 只不过秦湛从来不解释麦尔登不能离开医院的理由。 但麦尔登也不傻，从秦湛的一举一动中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尽管不知道危险从哪里来，危险又是什么，但危险的味道却沉重的宛如实质。 明面上的安保人员也就不说，后来某一天，麦尔登发现自己的管床护士忽然换了一个人。尽管的新来的小护士护理工作也完成相当不错，而且长相甜美，说话轻声细语的，可麦尔登依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几天，以多年金牌导演的识人眼光判断，“小护士”不简单，身手绝佳。 这如果是个保镖，肯定是规格和价格都双一流的那一种。 所有一切都由秦湛亲自操持，麦尔登不要说抗议了，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麦尔登简直不知道秦湛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搞出如此大的阵仗，把他当成总统保护，可问题是，他只是区区一名导演。 哪怕咬过人，他依然也只是一名导演。 好在秦湛交代过，这群明里暗里的保镖，对待麦尔登相当客气，只要他不出医院大门，几乎是有求必应。为了给大导演解闷，他们甚至在医院的草坪上安装了一套小型高尔夫设备。 麦尔登得寸进尺，不断地试探自己活动的边缘。当他闯出大门的尝试增长到日均十次以上的时候，秦湛知道，不得不用一点非常手段了。 当素颜的安蜜儿站到麦尔登面前，场面只能用“大眼瞪小眼”来形容。 不知过了多久，麦尔登才磕磕巴巴的开口，“你去……”本来想问安蜜儿最近去哪里了，但意识到双方最多只是合作……曾经合作过的关系，管不着对方的去向。只好硬生生的换了个说辞，“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息影？” 安蜜儿心怀愧疚，“我会支付违约金的。” 麦尔登不耐烦的摆了下手，“谁和你说这个了。钱不钱的，不重要。我是问你自己，到底怎么想的？目前正是你事业上升期，就这么退出，不觉得可惜吗？” 安蜜儿不知该怎么回答，下意识的望了秦湛一眼——对方将她接送来此之后，便充当起了摆设，一言不发。 而之前在路上，秦湛只说麦尔登有危险，别人都应付不了，只有麻烦安蜜儿前去保护。 安蜜儿本来以为，关于自己的来历身份等问题，秦湛已经向麦尔登交代清楚了，就算还有很多不能明说的内容，但他肯定也找了合适的借口。此刻，安蜜儿却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太天真了，看眼下的情形，敢情秦湛什么都没有说，仿佛一切都等着她自己来解释。 没错，秦湛确实没打算把解释工作揽上身。不仅对安蜜儿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而且极端不负责任的当起了甩手掌柜，“好了，人我送到了，你们两位慢慢聊。” 私人医院环境不错，被变相软禁的麦尔登时间也足够，实在是很适合长谈的状态。除了……除了另一方安蜜儿，实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都不知要从何说起。 她长长叹了口气，几乎是豁出去一般，抬手在眼前一抹，卸掉了有色隐形眼镜。 麦尔登近距离的看到了一双血色弥漫的眼睛，陷入了更严重的呆滞。 安蜜儿知道自己眼睛吓人，对于导演的反应也并不意外，她只是默默的等在一旁，等麦尔登慢慢接受。 “我一直以为你是‘天然美人’，眼睛怎么是这个颜色……你常年带着隐形眼镜？”导演的关注点实在偏移的不像话，麦尔登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感到害怕，他居然在意起当初电影选角时的标准——说好的男女主角都是未经整形的天然美人，却没想到安蜜儿有这样一双眼睛，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只是不太符合电影的宣传。也幸好电影夭折了，不然岂不是欺骗了全世界的人？ 安蜜儿有心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难逃狡辩之嫌。沉默良久之后只轻轻念了两个字，“抱歉。” 麦尔登的心一下便软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对方先坐下。反正看秦湛的意思，把人扔在这里，自己转身就走，应该就是让他们单独谈的意思。 然而，安蜜儿看了椅子两眼，却没有马上坐下。不过今日既然她已经来了，有什么话，不如大大方方的直说，“我不认为自己还有资格坐在你对面。” 麦尔登皱了下眉，“怎么说？” “我们已经不再是朋友了。”比起后来的不辞而别，隐瞒红瞳之类都只能算是小事。但这些事引发的后果，的确对麦尔登的名誉造成了不轻的影响。在他们这个圈子混的人，名誉在很多时候就代表了一切。 麦尔登顿了片刻，不过还是坚定的指了指椅子，“先坐下，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由我说了算。不过前提是我需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方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多好，当惯了导演的人，下意识的便开始发号施令。然而不知为什么，安蜜儿忽然眼睛一酸，居然尝到了一种久违的委屈。 她借着坐下的动作，用力的眨了眨眼，把那一点酸涩憋了回去。然后她才平静开口，“我不能什么都说。” 麦尔登却体谅了她的“不识好歹”，“能够想象。你和秦湛演的这一出，处处都透露出神秘主义。没关系，我也不是世界警察，你选一些能说的，权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 安蜜儿越发为难了。倒不是依旧存心隐瞒，只是控制不住的内疚，总感觉若是不能将一切说明白，会有些对不起导演的纵容。 麦尔登不愧是金牌导演，对人心的把控高明的不能再高明，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把安蜜儿拿捏的死死的。 安蜜儿至少打了七八遍腹稿，才好歹给了一篇说辞。严格来说，内容并不算多，她也没有过多的描述，只是就事论事的给出几个事实，甚至都没有说明前因后果，也丝毫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意思。 然而，单是这几句话，依然把麦尔登听了个目瞪口呆。 第154章 星夜040 “你说你是互助会的一员？” 互助会代表着什么，麦尔登当然知道，社会地位摆在这里，他比普通人多了不少消息渠道，就算没法掌握更多细节，但麦尔登也能肯定互助会成员都是基因实验的失败品。 对这个组织，麦尔登向来是同情居多，起码今天之前是这样的。他曾经参与过数次为互助会捐款的活动，每一次的金额也不是小数目。 但是今天，麦尔登深深怀疑自己的那些钱是不是都喂了狗？ “你和黄维然折腾出的电影剧本，只是为了给秦湛下套？”麦尔登倒是没有太在意自己被利用的事，他只是真心觉得浪费了一个好剧本。 “你这次到医院来，是互助会派你来保护我的？我有危险？”这么多天没被允许走出医院半步，危险的意识早已植入麦尔登心中，尽管他本人并不清楚危险究竟来自何方，而且多少有些不屑。但是安蜜儿的突然到来，多少还是给他敲响了警钟。 安蜜儿连续点头，说了三个“是”字。 不过对于最后一点，她还是多给了一句说明，“不过，并非互助会派我来，我只是受到了秦湛的委托。” 要说安蜜儿近期的任务核心，便是担任秦湛的联络人，某种程度上也按照他的吩咐做事——当然，这些都是互助会安排的，安蜜儿自认从始至终自己都是互助会的一员，绝无二心。但是，单就保护麦尔登这一件事而言，具体是互助会的授命，还是秦湛的委托，安蜜儿觉得区别还是相当大。 麦尔登缓慢的点了点头，也不知他是否真的领悟到了。 思量了一会儿，麦尔登还是认为不能将安蜜儿与互助会混为一谈。 他十分郑重的对安蜜儿道，“我先说声抱歉，之前我实在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复杂，远比我预期的要复杂的多。我过去从来没有考虑，也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所以我现在有些不能确定我们是否还能继续做朋友。但是，我不认为我们是敌人。安蜜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欢迎你留下来，这里虽然有些闷，但好在环境还不错，适合疗养。” 安蜜儿真的留了下来，尽管她自认为主要目的是为了完成秦湛的委托，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呆的久了，心态真的一点一点变得平缓。 与麦尔登的谈话，只有初到时那一次。大概是麦尔登体谅她有不能说的苦衷，尽管自己心头疑云重重，但真的什么都不再问。不过两人相处的时间的倒是不短，虽然称不上朋友的相处方式，但也不是寻常意义的保镖与被保护者。一起享用三餐，喝个下午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个天，相处的倒也非常愉快。 借着难得的清闲机会，安蜜儿可以沉下心思考一些过去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思考的事。 然而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平静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 其实安蜜儿并没有明说什么，但是麦尔登敏锐的感觉到空气变得异常沉凝而肃杀。 特别是病房周围出现了几个陌生面孔，麦尔登好几次撞见他们与安蜜儿低声交谈，也不知双方交换了怎样的信息，反正说完之后各自脸色都相当难看。 麦尔登本来已决定不再多问，但随着气氛越来越压抑，他觉得如果自己还视若无睹，那么就不是绅士风度，而是真的傻叉了。 再说了，他从来也不是只会躲在别人背后的弱者，他也拥有相当的能量——当然，前提是掌握足够的情报，根据实际情况作出相关应对。 不过这一次的麦尔登稍微用了点不同的手段，他没再继续找安蜜儿，免得关键时刻又不忍心，而是趁着某位陌生来客落单的时候，将之堵在了消防通道里。 后者着实没想到大导演竟然也有嘴皮子之外的行动能力，对当前的遭遇全无防备，然而真正面对了，又不能直接用武力突破围堵——担心万一力道没控制好，保护对象就此命丧黄泉。 唯一可供选择的应对手段似乎只剩下……装傻。可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装，就听麦尔登凉丝丝的道——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是互助会的一员。你隐形眼镜没戴好，红瞳都露出来了。” 对方心头“咯噔”一跳，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去摸眼睛。然而手才抬到一半，蓦的僵住——隐形眼镜哪会那么容易掉？ 他被诈了！ 这位的脸色当即变得相当不善，既有对自己中计的懊恼，更多的则是对麦尔登的怨恨。 也亏得大导演见惯了大场面，不然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但即便如此，麦尔登还是不可抑制的越来越慌。从本质上来说，他只是个文化人，而对方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那一类，动起手来，自己这边根本没有胜算这种说法。 麦尔登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选在僻静的消防通道了……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更不知对方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收敛了全部表情，以一种不动声色的，近乎刻板的目光打量麦尔登几眼。然后，他淡淡的说，“安蜜儿把我们的来历告诉你了。” 麦尔登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不合时宜的绅士风度让他在这个时候还忍不住替安蜜儿着想，她向自己坦诚互助会的事，不会被组织当成叛徒吧？ 谁知，对方听完只是点了下头，不见喜怒。 随即他异常平和的道，“也是时候让你了解一些事情，况且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内容，我们互助会只是为了同伴间的相互帮助，请你这样的名人了解一些情况，或许还能获得社会的广泛同情。” 麦尔登一时间有些每太明白对方要表达什么意思。乍听起来好似一番冠冕堂皇的陈述，但仔细辨别，似乎又有几分辩驳的意思，以及些许……拖人下水的怂恿意味？ 对方说完之后，似乎也不在意麦尔登是怎样的反应，自我介绍道，“我是组织派来协助安蜜儿工作的，叫我‘亚摩斯’就行。”边说，他还边表示友好的伸出了手。 没有更多选择的麦尔登只能伸手与亚摩斯握了握，但好不容易把人堵在此地，还承受着意料之外的人身风险，对于有些问题，哪怕硬着头皮也需要问清楚，“你们加派人手，是会发生什么危险吗？” 亚摩斯其实也能理解麦尔登，毕竟有可能关系到自身安全，任何人都不可能等闲视之。他斟酌了一下语言，“麦尔登先生，你不用担心，危险并非冲着你来。只是多少与你有点关系，我们也是为了确保万一。” 麦尔登叹了口气，也不端着了，害怕就是害怕，直说也正常，“听你这样说，我就更加没法不担心了。我曾经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这一切有关系——尽管我依然没闹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被卷入已是不争的事实。如今你说，我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一定关系，难道不会被卷的更深？” 大概也认为对方的确有点无辜，亚摩斯便又追加一句，“主要是你的老朋友要来拜访，而有些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老朋友？麦尔登率先想到一位，“秦湛？不对呀，他前段时间常来，而且这医院都是他安排的，也没见谁阻止呀。” 亚摩斯提示——多少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观察麦尔登的反应，“还有一位，与秦湛关系匪浅的。” 麦尔登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不会是慕景吧？！” 哪怕是在当前处境之下，麦尔登也没有忘记自己对女将军的倾慕，那毕竟是他毕生的梦想——以慕景为原型拍一部电影什么的。 亚摩斯以叹气代替回答。他是不能理解有什么值得麦尔登兴奋的，反正对他和互助会的同伴来说，为了接应慕景，实在是极其麻烦又危险的任务。 第155章 星夜041 如此又过了几天，麦尔登越发觉得不对劲，仿佛什么东西改变了。 当然，他的生活没有变，依然是除了吃就是睡的养猪日程。但是，周遭的气氛变了，如果说之前的空气只是让人感觉紧张，那么如今则是弥漫着危险的味道。 麦尔登相信并非自己的错觉。 这天，趁着小护士来做日常性的测量生理指标的功夫，麦尔登直截了当的问，“出什么事了？” 小护士一愣，看出对方是不打算再演戏了。她有些不明白，这些日子双方不是挺有默契的吗，病人和护士的戏码演的相当愉快。本来还以为能够相安无事持续到任务结束，怎么摊牌摊的如此毫无征兆？ “你不说，我就直接问安蜜儿。”麦尔登这话多多少少呆了一点威胁。虽然不清楚互助会的组织架构到底是什么样的，但他能看得出来，安蜜儿应该是这一帮“保镖”的领头人。 正常人都怕领导，直觉就不愿意把一些问题上交，免得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护士也不能免俗，只好开口，“最近有几批袭击者。不过你不用担心，都被我们打发了。” 麦尔登察言观色，用上了金牌导演的全部眼力，判断出对方没有说谎，只不过……有些避重就轻。 “就这样？”麦尔登挑了下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们中还有个叫亚摩斯的呢？我有两天没见到他了。” 本来只是顺口一问，可“亚摩斯”三字就好似一个开关，小护士顷刻间就绷不住了，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即便是顶尖演技的大明星，也不可能像这样说哭就哭，况且小护士也没有掉眼泪，只是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巨大悲痛汹涌而上，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麦尔登断定她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死了。”与泛红眼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护士的声音，真的称得上波澜不兴，刻板至极。 麦尔登一愣，怀疑不是自己听错了，便是对方说错了。 小护士顿了顿，补了一点信息，“昨天上午死的。” 麦尔登彻底哑然。一方面是因为这种事情离他太远——不是死亡太远，毕竟每个人的最终归宿都难逃一死。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的死亡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另一方面，他感受到对方的伤心。 无声的绝望。 不知该如何描述小护士此刻的心情，她应该是痛彻心扉的，生理上的变化往往是人类最真实的反应，哪怕是顶级演员在演哭戏的时候，也需要借助一点化妆技术来形成眼眶泛红的效果。麦尔登看着对方的眼睛，她眼尾上挂着的残红，好似抹上了一缕血。 但是，除此之外，她是平静的，甚至称得上面无表情。 麦尔登无从推测小护士与亚摩斯是什么关系，他也不可能当面询问。他只是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萦绕不去的悲哀。麦尔登认为这并非感同身受，毕竟他一无所知，即使要共情，也无从谈起。而他此刻感受到的难过，仅仅是从小护士身上弥散出来的一小部分。 不管再怎么压抑，人类也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总有藏不住的部分。 在这阵沉默之中，小护士已经收拾好了刚才用过的检查仪器。但她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离开，而是看似多余的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慕景和秦湛带过来，让你们见面。”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麦尔登再也顾不上替别人难过。 关于慕景与秦湛要来“探病”的事，麦尔登之前大概也知道一些，但他认为那不过就是通常的拜访。怎么听起来，事情远非那么简单？ “有人阻挠我们见面。”并非疑问句，麦尔登很容易推测出这一点，他想问的是，“什么人？为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小护士摇头，她此刻的表情甚至比方才的难过还要更加明显一点，倘若麦尔登没有看错，她此刻表露出来的情绪应该称之为—— 恐惧。 小护士说，“我只知道，前来阻止的人不少，一批接着一批，怎么杀都杀不完。” 小护士走了之后，麦尔登就开始计算这一场“探病”与“阻止探病”的厮杀究竟死了多少人。 但很可惜，无果。因为他手中没有更多的信息。 更加无奈的是，即使明知算不出结果，麦尔登还是要算，谁让他本人就是那个被探望的对象呢？ 麦尔登自认就是个普通人。哪怕是全球知名大导演，那也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平头老百姓。他就不明白了，一个老老实实的百姓，怎么就被卷入了两方、甚至是多方势力争斗的修罗场？ 麦尔登也顾不得继续在安蜜儿面前维持绅士风度的，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清楚，最起码，他要弄清楚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人类有史以来，各种争端不断，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作为漩涡中心。但是麦尔登觉得自己十之八九是其中最冤枉的一个，因为他连自己成为核心的理由，都一无所知。 尽管麦尔登下定决心逼供，可却没能付诸实践，因为他见不到安蜜儿。 说来也是无比奇怪，他没打算逼问的时候，一天到晚总能与安蜜儿见上几面，对方也竭尽全力的完成秦湛的委托——保护他的安全。可如今下定决心要问清楚了，安蜜儿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 让人忍不住怀疑，不会是故意躲着吧？ 麦尔登将身边的人都缠着问了一个遍，也一无所获。此举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让麦尔登大致理清了这间医院里究竟有多少“保镖”。 真是不理不知道，一理吓一跳。 麦尔登本来一直都是不过多掺和的态度，他之前没有逼着安蜜儿讨要说法，也不完全都是出于绅士风度。他只是深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 如今逼不得已的一整理，见多识广的麦尔登都惊了，这些装备精良、身手不凡的家伙都是互助会的成员？那不就是一个民间组织吗？以救助基因缺陷为主要宗旨。麦尔登自己都曾经参加过与之相关的慈善晚会。他们搜罗这么多高手……打手是想干什么？ 脑洞大开的麦尔登简直怀疑互助会是披着慈善救助外皮的佣兵组织。 麦尔登感觉，医院真的是不能再呆了。 就在麦尔登多方联络，试图找人来救他脱离苦海的过程中，许久不见的安蜜儿忽然现身，而且，带着一身伤。 在麦尔登的印象中，安蜜儿一直走的都是优雅精致风，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一身迷彩工装的打扮。 如果只是换一种穿衣装扮其实也没什么，可以解释为尝试新风格，但是，如果一身布料变得破破烂烂，不得不说，真的很有问题。 而且一眼就能看出，衣料并非正常损毁。 干导演这行，麦尔登当然认识不少特效化妆师，他们有时候为了营造所谓的战损效果，对于演员的服饰可以说相当下的去手，刀劈火燎，无所不用其极，仿佛和衣服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是此刻，深仇大恨不像是针对安蜜儿的迷彩服，而是针对安蜜儿本人。 尽管麦尔登在这方面是个外行，但他还是很容易看出，安蜜儿这一身的伤竟然有新有旧。旧一点的那些，伤口似乎已经结痂，只是在衣料上留下了暗褐色的印渍。而新的那些，还在不断往外汩汩渗血。 但安蜜儿却仿佛丝毫也感觉不到疼痛似得，照面就抛来一句，“医院被包围了，我带你离开。”说着，她顺势往对方手里塞了一件东西。 麦尔登低头一看，赫然发现竟是一把匕首——这东西应该是使用电能驱动的，拍摄《暗夜帝王》那晚，前来解救摄制组的曾柏元一行，手中便拿着类似的武器，麦尔登记得很清楚。 其实麦尔登很理解为何安蜜儿不给他一把热兵器，他这种门外汉，手中有枪，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打中自己人。可问题是，就算一把刀，他也同样玩不转呐。 还有，更关键的一点是，为什么非要等着被包围了，才来带他离开？早干嘛去了？ 槽点过多，一时间麦尔登都不知先说哪个。 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先问关系切身利益的那个，“去哪里？” 安蜜儿有些不耐烦，或者说有些焦躁，但她还是答了，“应该已经有人告诉过你，去见秦湛。” 麦尔登不由皱眉，“为什么他不来接我？” 安蜜儿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摆明了是不相信她。不过安蜜儿无意拆穿，只是说，“他身不由己。” 第156章 星夜042 什么叫做“身不由己”？麦尔登的不信任当即变成了深重的不安。 但是，当他走出医院大门的一刻，便意识的自己这份不安还是早了点，真正值得恐惧的，还在路上。 一颗炮弹落在五米开外，成了欢迎麦尔登出院的特别礼物。 安蜜儿眼疾手快，侧身替他挡了一下，避免了大导演颈部动脉被飞溅出的弹片一切为二的命运，不过她自己的肩膀却被弹片划开一条口子。 “还好。”然而安蜜儿给出的却是这样的评价。“只是普通炸弹。” “这叫还好？！”惊魂未定的麦尔登，一边被安蜜儿塞入等在路边的装甲车，一边惊叫。 安蜜儿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未多做解释。 很快的，麦尔登就明白了安蜜儿为何是这种态度。 原来，“枪林弹雨”四个字并非修辞，而是写实。 对于纯粹暴力的工作，麦尔登自认帮不上忙，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呢，他也绝不能添乱。所以，他老老实实的坐在安排的位置上，扣好安全带，紧抓扶手。将所有的压力都放在手上，死死攥住旁边的安全扶手。 装甲车穿过一条河沟，被某个看不见的大坑颠的差点侧翻，麦尔登忍住没有叫。 几颗炮弹落下，装甲车险之又险的从中穿越而过，但还是没能避开全部，其中一颗将车前的挡风玻璃炸了稀碎，麦尔登也没有叫。 只是，攥在扶手上的手，下意识的越来越用力。麦尔登毫不怀疑，自己终有一刻会把安全扶手硬生生的掰断。 忽然，一具尸体从天而降，血肉模糊的头颅从挡风玻璃的碎裂口中滑入大半，与麦尔登来了个脸对脸的对视。大导演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了一声惨叫。 装甲车内坐着的，除了麦尔登与安蜜儿，还有两位保镖。一时间，三个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麦尔登身上，让他被吓得心脏都为之一紧。 麦尔登咽了口唾沫，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还非要见面不可？视频通信不好吗？” 以当今的通信手段，虚拟图像完全可以达到极致逼真的效果，不是非要双方都处在同一空间。虽然麦尔登也挺想见一见秦湛，尤其是倾慕已久的女将军。但如果见面的路途如此危险，还必须付出无数生命的代价，也不是非见不可了。 回答他的是坐于后座的一名保镖，一看就是脾气暴躁的典范，“你在说什么傻话？重点不在于你能不能与秦湛对话，而是需要把你……你这个人送到他跟前。” 麦尔登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听起来，怎么像是把他形容成了一件必须送达的物品？ 一只珍贵的小白鼠？ 再珍贵的小白鼠，也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经历过连番摧残到达目的地的一刻，也几乎是奄奄一息。 好不容易见到了秦湛，麦尔登当即品尝到了老友重逢的热泪盈眶。然而，他满肚子的话却被秦湛的一个眼神堵了回来——那是麦尔登从来没有见过的冷肃。 几乎带着血气。 不，不应该说“几乎”，而是实实在在的血气，站在对面的男人似乎刚刚才沐浴过鲜血，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秦湛近乎吝啬的扫了麦尔登一眼，随即便转向安蜜儿，“人既然已经送到，可以把消息放出去了。” 直觉就不像什么好事。麦尔登本能的追问，“什么消息？” 还不等别人回答，麦尔登又发现了什么，“对了，慕将军呢？怎么没看到她？” 这种节骨眼上还能想起“偶像”这一茬，麦尔登也实属执着。不过安蜜儿等人并没有妨碍麦尔登提问，因为，他们同样也想知道。 秦湛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这一沉默，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把目光聚焦了过来。众人不约而同的有了同一个感觉，眼前的秦湛是如此陌生。 要说朋友身份，所有人里只有麦尔登一个能算得上是秦湛的朋友，但其他人大部分都来自于互助会，近来他们与秦湛多有合作。也对，都安排了安蜜儿作为联络人，表明互助会非常希望保持长久的友好的，甚至是密切的关系。 关于这一点，慕景看的非常透彻，所以她才会对安蜜儿的存在格外抵触。 不过抵触也只是情绪层面的，秦湛也并非自己的私有物，慕景并不会过多的干涉他的行为。她认为，只要自己表明过态度，秦湛在与互助会的交流中应该有所收敛才对。 慕景应该也是万万没有料到，收敛什么的，对秦湛而言，根本不存在。 当初安蜜儿交给秦湛一个声波仪，并且把自己当成实验样本，展现了这东西的用途，为的就是向秦湛表明—— 你是我们的希望，我们为你准备了一支实力强横的“异变者”佣兵。 大明星秦湛肯定不会碰这些私人武装，但是秦湛本人……则不一定了。 麦尔登对此应该是感同身受的，近期承担保护，或者说监视他任务的主要力量，全部来自于互助会。麦尔登自认与这个看似简单，实则水很深的组织没有什么交情，他会受到如此照顾，完全是出于秦湛的“安排”。 秦湛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能指挥动一群陌生人，可见这些家伙真的与他关系匪浅。 说的简单粗暴一点，这批人就是秦湛手底下的一队私兵。 既然是朋友，既然是私兵，与秦湛的交集并不会太浅，起码彼此是熟识的，所以，秦湛给人的陌生感，实在是相当反常。 怎么说呢，秦湛此刻给人的感觉极端沉郁，他无论是演艺风还是日常生活，走的从来都不是忧郁路线，所以谁都没有见过他类似的状态。其实，他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完全可以说得上面无表情，但是，他周身上下萦绕的气息却是阴沉的，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而他本人对此无能为力。 无可奈何。 对于这种浓郁到化不开的情绪，秦湛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几个字，“她不在这里。” 废话，慕景不在，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但是没人指出这一点，并非不敢，而是不忍。 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是在伤口上撒盐。 众人也说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想，但不约而同的有了几乎相同的感觉。 一行人可以说是闯过了枪林弹雨才达到此处，然而最主要的目的眼看是不能达成了，然而谁也不敢贸然追问，空气沉默的近乎凝滞。 没人知道秦湛都想了些什么，总之，他再次开口，把事情说的更加明白一些，“离开第五区之后，我与阿景就分开了。” “你们那时就已经分头行动？”听到这里，安蜜儿终究再也忍不住，她感觉事情的发展正在脱离掌控，“慕景现在在哪里？” 秦湛大概是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瞥了她一眼，并无回答。 但安蜜儿瞬间懂了他的意思——慕景想去哪里，能去哪里，谁敢过问？ 第157章 星夜043 凯撒一边送上简易午餐，一边询问，“将军，麦尔登导演那边，你当真不打算亲自过去一趟吗？” 慕景示意对方将餐食放在面前的小桌上，自己则下意识的往舷窗外看了一眼——没错，正是舷窗，外面是漆黑如墨的宇宙。 他们此刻正在机甲凯撒3号上，而机甲本身也不知正漂浮在宇宙的哪个位置。 慕景并不收回目光，仿佛窗外有什么特别能吸引她的东西似的。然而凯撒清楚，那不可能。身为一名前线将军，慕景人生中至少已经有三分之一的时光都是泡在机甲上。而说起宇宙风光，大概也只有接近各种星体的时候有一点看头，其余时间都是一层不变的漆黑，连他这个人工智能都认为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信息。 心不在焉的慕景，很随便的扔出两个字的回答，“不去。” 然后，她又懒懒散散的补上理由，“那是一个多方势力共同合作，彼此默契十足演的戏。他们爱演是他们事，我没兴趣。” 人工智能只会接受主人的决定，并不需要多余的理由，所以，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说服别人，倒不如说说服自己。 说完之后，慕景便皱了下眉。她将自己此刻的表现判定为软弱——而软弱，肯定是将军所不喜欢的东西。 慕景突兀的收回目光，突兀的提问，“让你查的东西，有结果了？” “早已查完。”凯撒老老实实的回答。 不过慕景从中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虽然早已经有了结果，但你没问，所以我也没有汇报。 不问就不说？ 慕景想着，究竟是谁教会了人工智能这一套避重就轻的手段？ 答案马上揭晓，秦湛。 顺带的，慕景也想起了，那家伙还拥有凯撒不少权限。 自己曾经陆陆续续给过他什么权限来着？一时间慕景有些数不清楚。不过这也并非重点，慕景自认做事还是相当讲原则的，起码对于涉及军方安全的权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徇私交给自己男朋友。 不过这些日子观察下来，慕景再瞎也看的出来，秦湛拥有的权限肯定不止无关痛痒的生活类，至于那些特殊权限的来源，真是相当值得玩味。 慕景冲凯撒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有什么都赶紧说。 人工智能的汇报永远是一板一眼的，“将军怀疑近期秦先生红瞳的消息再次被传播，背后有人为操作的痕迹，经过调查、数据追踪和分析，的确如此，而且幕后推手不止一家。”为了辅助说明，一份汇总好的表格也同步发在了慕景的终端上。 慕景大致扫了一眼，给这些榜上有名的媒体都默默记上一笔，来日方长，算账倒是并不急在一时。 而且客观的说，这些媒体其实也不算是罪魁祸首，他们不过是拿钱办事，炒作消息而已。从古早的地球时代开始，以此为生的媒体便有了专属名词，并且沿用至今，水军。 凯撒的汇报还再继续，通过连接，他直接将其中一家媒体的名字以高亮标出。“值得关注的是这一家。” 此刻，这张表格是以半透明的形式展开在半空中的，好似在慕景与凯撒之间隔着一层古里古怪的纱帘。 不偏不倚，高亮的部分正好落在凯撒的脸上，慕景一眼望过去，既看见那家媒体的名字，也看见凯撒板正的面孔。 高亮的色块的在凯撒的联控上形成一个黄色的光斑，上面印着“新视野”三个字。 对于这种不知道沿用了多少年的俗气名字，慕景都没兴趣评价。 不过名字本身倒是能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这种连正经名字都懒得取的媒体，一看就不是以内容为主的。 收钱办事，才是他们的谋生之道。 凯撒平平淡淡的叙述突然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卡壳——字面意义上的卡壳，仿佛运算故障。对于拥有超级算力的人工智能，几乎称得上绝不该出现的问题。 因为罕见，慕景几乎被勾起了一丝兴味，挑眉等着对方继续。 然而，凯撒接下来说出的根本不是什么长篇大论，不过也是和其他媒体差不多的结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为难的，“这家媒体曾经收到过一笔很大的金额，经过追溯，转账来自于……秦先生的账户。” 原来凯撒纠结的不是交易本身，而是交易的一方。 其中的买卖关系相当清晰，一方付费，一方炒作，称得上另类的“劳务合同”。 只不过，合同所涉及的标的，怎么看怎么奇怪。 红眸的视频给秦湛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不言而喻。如果是来自于他人的陷害，那还说得过去，哪怕没有基因异变这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单是娱乐圈内，肮脏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但是，出钱找人抹黑自己？这手段听起来实在有些不知该怎么评。 只好给出四个字，脑子有病。 凯撒不敢用“有病”来定义秦湛——某种意义上自己的另一位主人，只能尽可能的进行合理性推测，“会不会是有人在转账信息上动了手脚，故意陷害秦先生？” 以如今对于电子账户的监管手段，要做到这一点，非常困难。 但是回想之前在第五区上演的那一出，有能力做到的人也并非没有。 慕景心如明镜，她轻轻的“呵”了一声，“哪有什么陷害，不过是某些人肆无忌惮罢了。” 人工智能无师自通的领悟了“某些人”指代的是谁，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再一次陷入了算力不够的危机中。 慕景没再多说什么，知道眼下的对话涉及到了人工智能的知识盲区，凯撒在逻辑运算方面能力毋庸置疑，然而面对有些问题却又转不过弯。譬如此刻，他正在努力测算电子账户监管可能存在的漏洞，却没有换个角度思考，比起篡改转账信息，还有更加简单的方法，直接换个账户汇款就行了，实在没必要动用秦湛自己名下的资产。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应该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用慕景的话说，肆无忌惮，懒得遮掩。 还有一条相当有力度的佐证，来自于刚刚收到的信息。 是凯撒从一些非官方的渠道中截取下来的，关于秦湛与麦尔登会面的照片。 照片的拍摄角度相当微妙，乍看起来好似偷拍，但偏偏又将两位主角的面孔拍的一清二楚，让人绝不可能认错。如果偷拍能抓到如此合适的角度，那么偷拍者的技术简直堪称一流。 从凯撒的角度，应该是没有意识到这张照片代表着什么，只不过因为里面的人物是慕景所关心的对象，于是第一时间将其呈给慕景——为主人筛选并提供各类信息，也是人工智能重要的工作职能。 但慕景心思何等敏锐，一眼扫过照片，便看出故意的味道。她心中宛如明镜的给出判断——这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 那么，幕后推手究竟是秦湛，还是互助会？ 并非慕景愿意相信哪一个，有了消息炒作的前置条件，可供慕景选择的余地实在是绝无仅有。 慕景摆了下手，顺势收起了电子表格——这玩意儿除了添堵之外，实在没有什么价值。 相比较起来，她还不如干点实事，“快要到跃迁点了，你给我准备的加强剂呢？” 凯撒摇头，表示没有。 慕景不受控制的“啧”了一声，目光在荤素搭配的简餐与凯撒空空如也的双手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感觉这台人工智能大概是废了。 比起私人电脑，凯撒更重要的身份应该是机甲核。结果这位倒好，毫无身为重型兵器核心的自觉，最重要的本职工作一点儿都不干，反而对机器人厨师的行当格外上心。 然而很可惜，也不是慕景不领情，她评估过自己的状态，认为自己当前并不饿，什么都吃不下。 她急需的，只是一针加强剂。 在慕景精神网的操控下，机甲正稳稳行驶于茫茫宇宙之中，身处其中的乘客连一丝颠簸都感觉不到。这样的驾驶技术，实在相当不错。若放到军校里，再挑剔的教官也找不了茬。 但是，慕景本人没法安心。 因为，她正头痛。 第158章 星夜044 头痛已经持续了很久，慕景自己都有些算不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从她登上机甲，连上精神网的一刻，状态就已经开始不对头了。 当前的疼痛或许说不上剧烈，但却格外绵密持久。 对于那种剧烈的、针扎似的头疼，慕景并不陌生，所有的机甲驾驶员都不会陌生，在漫长的军旅生涯中，谁还没有经历过几次极限状态呢？一旦精神力透支，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疼总是难以避免。 但是，慕景还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持续的疼痛。 而且她怀疑，若是不进行药物干预，头疼会持续到地老天荒。 两种头疼相比较起来，很难说清哪一种更令人痛苦。但慕景认为，后一种实在磨人。不轻不重的痛楚虽然不至于干扰她的行动，但持续不断地彰显存在感，也足以让人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焦躁。 凯撒很了解主人的需求，但他却表示拒绝，“抱歉，将军，经过评估，你此刻的状态并不适合使用精神力强化补充剂。” 这就是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区别，措辞一板一眼，拒绝的理由也是一板一眼。 明明是一支针剂就能解决的问题，却惨遭人工智能拒绝，慕景着实没有心情与他东拉西扯，她的情绪更加焦躁。 事实上，比起慕景本人，旁观的凯撒更加清楚她的状况。他其实很想给对方一面镜子——将军，你大概没有发现，眼底的红光越来越明显，已经无限接近于异变者形态了。 换成活人的话，大概真就这么做了。但是在人工智能这里，总是要计算利弊得失，可惜算了半天也没能得出最终结果。 对于人工智能正在纠结些什么，慕景毫无兴趣。她只是提出了一个既实实在在，又算是迫在眉睫的问题，“精神力不稳，待会儿跃迁的时候，弄不好会断连。况且，我们待会儿要走的是一条非法航道。” 非法航道，既然被开发出来了，其中当然也有支撑机甲通过的跃迁点，但它毕竟没有经过官方认证，自然没有人去排除一些会干扰航行安全的因素，诸如引力之类。航道本身便存在一定程度的危险性。 但是这些并不算什么大问题，不要说将军级别的驾驶员，哪怕是普通士兵，在训练中都接受过如何安全通过非法航道的教导，打仗又不是友好商务协商，借用非法航道实在是家常便饭。 慕景随便找了一条说辞，却让凯撒陷入了哑口无言。 让他无法应对的当然不是什么航道问题，而是——断连。如果说这世上还存在什么让人工智能害怕的话题，肯定非此莫属。 毕竟，他曾经被自家主人污蔑中了病毒。 病毒倒是真没有，但凯撒自己很清楚，他也并非那么……呃，干净。尽管人工智能无数，但不是哪一台都拥有两套最高权限系统的。 同时运行的两套系统。 人也好，人工智能也好，做事总有一套轻重缓急。如果同时遇到了两项目最高优先级的任务，那已经相当悲催了。而更悲催的是，两项任务从本质上是冲突的。这种情况放在人身上，十之八九要疯。若是让人工智能遇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报废。 多亏了凯撒拥有超强算力，以及高度拟人化——顺便说一下，秦湛在其中应该也起到了一定作用。总之，历经千辛万苦，凯撒终于将两套指令梳理清楚，将各种繁杂甚至于矛盾的命令排好了优先级，也不管他遵守的是怎样的逻辑，反正勉强做到了逻辑自洽。 然而在众多的事物中，“断连”依旧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一件。 原因说起来也不复杂，在人工智能底层逻辑之中有清晰的一条——不能对人类说谎。如果拥有最高权限的主人命令人工智能隐瞒一定实事，人工智能应当遵守命令，因此产生的不良后果由下达命令的人类承担。 命令本身当然是一清二楚，但凯撒的问题在于他有两个主人。 平常，这个问题还并不明显，可是在断连这件事上，一个主人让他说真话，一个却希望他继续隐瞒，也难怪凯撒会无所适从。 在面对为难事件的时候，人工智能与人类处理手段的不同便显现出来。人类多多少少会找点理由遮掩一眼，不管能不能起到自圆其说的效果，但终归要试一试。 换做人工智能，肯定会干脆利落的直接跳过。 凯撒突兀的把话题转了回来，把差不多同样的内容重复一遍，“将军，经过评估，你的身体并不适合使用‘加强剂’。”大概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凯撒同时还附上了一份慕景当前的各项生理指标。 专属人工智能随时都在关注主人的身体状况，这种东西，任何时候凯撒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出来，慕景也只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唯一上心的只有精神力数值。 一条高低起伏的曲线。 关于精神力的评判标准，数值高低当然是极其重要的指标，也是任何时候都会被官方记录的指标。 但是在实际状况中，还有一个被官方忽视的重要内容，就是数值的稳定性。 如果驾驶机甲是处于正常驾驶状态，数值出现波动，问题还不算大，在这个过程中，自动驾驶技术会发挥充分的辅助作用。可若是遇到特殊情况，自动驾驶近乎全面关闭，只留下最基本的导航功能。 这一机制，完全是出于安全考量。 据说，在人工智能自动驾驶刚刚被研发出来的时候，整个军工界是一片欢庆，认为人类可以从繁琐的操作中解脱出来。 但是，一次试用，没错，还没有投入真正的战斗，仅仅只是一次条件特别的试用，自动驾驶的短板便彻底暴露出来了。 与人工智能对阵的是一位前线将军，这家伙以不按牌理出牌而着称，他没有遵循教科书上的战例，一上来就给对手来了一出真假太子，他本身驾驶的机甲当然是真身，而假身则由一架近乎报废的机甲扮演，只不过用上了一些光影效果之类的迷惑手段。 反正，从外观来看，两位“太子”长的一模一样。 对手的人工智能出现了重大判断失误，他认为应该首先消灭“幻影”——战术不能算错，错的是在辨别真假上面出现了根本性错误。 为了消灭“幻影”，人工智能采用了正面冲击的方式。 其实，辨错了真假还不算太致命的问题，可是当人工智能到了近处，发现自己被骗，程序竟然出现严重紊乱，“消灭敌人”成为第一优先任务。与之对战的将军，差一点因为一次演习任务赔上自己的性命。 后来虽然被抢救了回来，但这位差点冤死的将军再也没能登上机甲。 对于人工智能当时犯的连串错误，当然成立了专门小组进行研究，虽然结果并没有公布，但自此，机甲的驾驶主导权再也没有落到人工智能头上。无论型号，每一架机甲都需要人类驾驶员，哪怕他们做出的最终决定与人工智能的建议如出一辙，人类也是不可或缺的。 不过，机甲驾驶涉及方方面面的内容，光是协调整合机甲的各个部位，就不是人类一己之身能吃得消的，于是，关于精神网的研发才获得了长足发展。 而这一点，也从很大程度上成就了后来的基因改造。 第159章 星夜045 刚开始研发精神网，是冲着“一劳永逸”这个目标发起的，毕竟，比起手动操纵各种按钮或者输入复杂指令，靠着精神力开机甲，已经解决了各部门协同和输入延迟的最大问题。 当然，越是大型的机甲，构造也越是复杂，驾驶员的压力就会越大，所以对于精神力值的评价才会成为判断一名驾驶员能力的重要指标。 至于别的因素，官方好似都忽略了。 只有真正开着机甲遭遇过特殊情况的驾驶员才明白，原来稳定性也同等重要，甚至有时候比单纯的精神力高低数值更能左右结局。毕竟，连人工智能都会被对手的“真假太子”忽悠的不淡定，更何况有血有肉的人类？ 单说稳定性，慕景一直是这方面的翘楚，正是得益于钢铁般的神经，她在一众前线将军中才稳稳的占据一席之地。尽管她的精神力数值拉了同僚们的后腿，但没有一个人敢小觑她。 然而此刻，慕景最重要的能力明显出现了问题。 都用不着考虑她头疼的症状，单是数值表上上蹿下跳的曲线，比什么都更能说明问题。 这还只是正常驾驶状态，接下来马上还有一场跃迁。 在进行跃迁操作的时候，不管是谁，精神力都难以避免出现波动。驾驶员们对此也都有应对手段，会让起伏值依旧保持在正常范畴内。 可是就目前的慕景而言，她可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做到这一点，本来就不稳定的精神值，再遇上跃迁的冲击，两相叠加，搞不好就跌破安全警戒线，直接断连。 那可是真正的断连。 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概率会机毁人亡。 凯撒很清楚这个隐患，在他的资料库中，也并不缺少相关记录。但是，他还是拒绝为自家主人提供加强针。 人工智能与人类的思考轨迹截然不同，很多人不能理解人工智能会什么会这样或那样判断，但其实只要追根溯源，就会发现，人工智能远比人类好懂，因为他们是遵循逻辑，并不会像人类一般无理取闹。 凯撒保持沉默。 毫无疑问，更可以将之理解为默认。 不仅默认了慕景当前的猜测，还有她一直以来的怀疑，也近乎得到了证实——凯撒的身上的确存在着未知程序。 应该不是单纯的授权问题，即使慕景真的公私不分，给了秦湛不该给的授权，但也解释不了凯撒诸多矛盾的行为。人工智能的反常来自于程序本身，而且只怕还是最核心的程序。 慕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凯撒“人格分裂”的？模模糊糊的猜测不去管他，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要说什么时候肯定这一点，恰恰真是那一次断连事故。 秦湛在逼问之下也承认，他在慕景的三架专属机甲上都安装了一个后门，后门用途有限，仅仅只能发挥报警的作用。 当时慕景就有心反问一句——如此敷衍的解释，你真当我会相信？ 大概过了两三秒，凯撒又一次生硬的转移话题，“将军，精神力强化补充剂的成分存疑。” 凯撒不能出卖秦湛，他的底层逻辑不允许。但同样也是处于底层逻辑的阻止，让他不能对慕景说谎。 两者冲突之下，凯撒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应对只有生硬的转移话题。 慕景没有继续为难他，一方面是因为已经猜到了答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凯撒这回选的话题实在很有杀伤力——尽管这大概并非他的本意。 存疑，这个措辞兼具了委婉与人工智能独有的严谨，但却容不得人忽视。凯撒甚至都没有使用通俗化的简称，“精神力强化补充剂”这一官方名称证明了凯撒并非信口胡说，也应该不是来自于某人的授意，只怕是真真切切查验过的结果，距离最终定论，大概也只有一步之遥。 慕景递过去一道眼神，示意对方说的更详细一些。 关于加强剂成分问题的话题，没有人对此设限，确切的说，是秦湛没有对此设限，于是凯撒说的毫无压力，简直都有点滔滔不绝，“将军应该还记得，那晚从电影片场救回的异变者，在被送往一区军部之后，我提取了他们的血样。以及黄维然的办公室出现的白雾，我也留存了样本。” 慕景点头。不仅表示自己的确记得，也算是对凯撒行动力的赞赏。 当时谁也没料到在不久的将来整个一区竟然会易主，在一片混乱中保存相关样本，几乎等同于从汉卡克家族手中截取资源。手段算不算光明正大，但却别无他法，以当时汉卡克家族的势力，但凡被他们掌控的信息，外人别想染指一丝一毫。 可是谁能想到，不过数日的功夫，如日中天的汉卡克家族说垮就垮，好似大浪冲击下的沙煲。 这大概便是世事无常。 凯撒继续，“我将这两组样本与精神力强化补充剂进行了对比，发现三者存在相同的成分。” “等等。”慕景挥手打断他，提了个堪称尖锐的问题，“你是怎么想到要对比这三样东西的？” 异变者的血和黄维然办公室的雾，把这两样东西做个对比，还是能够理解的。取样时间相差无几，又出现在同一事件中，两者间的联系符合人工智能的推导逻辑。 可是这两个样本与军方使用已久的加强剂之间隔的距离岂止是天高地远？简直称得上跨次元。 需要的就不光是发散思维，非得跨界思维不可。就人工智能的本质而言，恰好是最欠缺的素质。 凯撒被问及弱点，果不其然的卡壳。 慕景幽幽的叹了口气，既是无奈，也是心知肚明。将两组样本与加强剂联系起来，凯撒自己做不到，那么其中必然有个牵线搭桥的家伙。 是谁？ 还用问么？ 一口气叹完，慕景倒也没有把凯撒逼得太狠。既然已经能确定凯撒同时运行着两套程序，在不能全面了解程序原始编码的情况下，过多的外力搅动是非常危险的。每一次矛盾的指令都会引发bug，虽然凯撒拥有极强的调节和修复能力，但程序中遗留的错误只是被修正，并没有完全消除，不断累积之下，重金打造的军部顶级人工智能大概真的要彻底报废。 慕景顺着凯撒的意思，“什么样的相同成分？”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轻重缓急之分了，每一个细节都无比重要。 这个话题是凯撒自己选中的，所以他的态度一直都很积极，保持有问有答。可是对于这个不算太难的问题，凯撒却忽然停顿了几秒。 然后，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应对之策，反问慕景，“对于致幻剂，将军怎么看？” 通常情况下，以问代答的确是相当管用的谈话技巧，把一些不方便说的话题抛给对方，从对方的反应中判断她掌握了多少情况，抱有怎样的态度。据此再调整自己的应对，可以很好的避免“不小心说多了”的情况。 方法本身没错，错还是错在人工智能思考轨迹，做出天生就不会尔虞我诈的存在，凯撒认为自己已经算是相当拐弯抹角了，但是在人精慕景眼中，这与平铺直叙也没什么区别。 结合上下文稍微一推敲，慕景当即明白，凯撒是在表明——那三者的共同点与致幻剂相关。 说的更明确一点，将样本与加强剂作过对比之后，其暴露出来的问题，恰好与致幻剂相关。 因为秦湛充当了牵线搭桥的身份，于是凯撒将两份样本与加强剂联系在一块，这不是不能理解。 一方面是因为人类确实具备人工智能缺少的发散思维，而另一方面则是秦湛本人对一些事……或者说一些人的看法。 军中使用加强剂的人不少，为此还一度引发激烈的探讨，有不少人主张禁止使用这些药物。最起码，也应该出台规定，严格限制加强剂的滥用。 尽管从目前的研究来看，药物成分本身并不存在上瘾物质。可是，一众士兵对于加强剂的依赖却是不争的事实。 心理依赖，难道就不是依赖吗？ 第160章 星夜046 人们发现了加强剂蕴藏的隐患，采取了应该采取的措施。但同样也是因为隐患，所有措施全都夭折。毕竟提升精神力太过困难，也受到极大的先天条件限制，哪里像一支针剂来的简单方便？ 不过，尽管用的人多，但不是每个都对加强剂的来历一清二楚。只知道是总部研究院出品，更多的细节，无人在意。 其实也对，总部直属研究院里养的都是一群怪咖，性格、脾气、喜好，随便哪一样都与当兵的格格不入。双方彼此看不顺眼，不要说平常交情了，都懒得过问彼此的情况，各自管好自己那一摊，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正好？ 军中，知道加强剂研发者是r博士的，寥寥无几。而在这寥寥无几之中，慕景又是绝无仅有了解更多的人。 她知道一些别的。 说“知道”，似乎也不对，那些琐碎的细节从来没有人告知，都是慕景自己一点一点观察得出的。譬如说，每一次发现她使用加强剂，兰多夫总是忧心忡忡。但这种情绪又与官方担心药物滥用有些不同。一定要描述的话，就好似兰多夫清楚一些内情，而这个内情对慕景而言肯定是有害的。但到底害处是什么，兰多夫却从来没有明说。 兰多夫亲手制造了加强剂，不管这东西有什么优点，又有什么害处，他当然一清二楚。 慕景不能理解的是，这有什么不能明说的？ 慕景曾经也好几次试图问一问，正面询问和旁敲侧击，什么手段都用过了，兰多夫始终守口如瓶。 对于朋友没法逼的太紧的慕景，最后也只能作罢。 本来对此事都已经几乎放弃的慕景，因为某人的态度，不得不再一次关注起来。 没错，某人正是秦湛。 也不知秦湛对r博士偌大的敌意是从何而来，反正明显的不行。 刚开始秦湛对此还多有遮掩，他为了维持自己大明星的人设，对于本不该有什么交集的r博士，也保持着陌生人的态度。可是自从在第零区“巧遇”，秦湛再也绷不住了，连他自己的马甲都保不住，哪里还顾得上修饰对别人的态度？冲着r博士而去的恶意，真是越来越明显。 恶意演变到今天，终于变成了暗中动手脚。 在慕景的观念里，倒是没有什么小动作见不得人之类的歧视。阴谋与阳谋，只是手段不同，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在有必要的时候，慕景自己也会使用各种手段。所以，对于秦湛的这番操作，慕景倒也没有鄙夷。她只是不明白，有话，为什么就不能明说？ 从结果来看，这一番拐弯抹角全无价值，秘密已经揭晓了大半……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秦湛自己揭晓的。 大多数人都认为，真相是最可怕的。殊不知，有些时候寻求真相的过程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以慕景的性格，向来都习惯自己去找答案，尽管过程相对辛苦，但得到的结论也更加容易让自己信服。 天生自主要强的人，对于他人给出的答案，总是会半信半疑。 但是被头痛持续折腾数个小时的慕景，耐心也被磋磨的一干二净，她忽然没有心情再与凯撒周旋。 或者说，懒得再与凯撒背后的那位周旋。 “致幻剂又怎么了？”给出问题，同时附上要求，“别拐弯抹角的，直说。” 其实人工智能是不大分辨的出什么是直说，什么又是拐弯抹角。说话的本质，就是输出。人类输入什么指令，人工智能相对给出什么反馈，都是运算的结果。对于输出内容的干涉，主要来自于设置的限定，或者命令要求，反正都不是人工智能本身能够左右的。 面对让人工智能为难的要求，凯撒整理了一会自己掌握的信息，还是给出了一段不算短的回答——因为若不这样说，他觉得总有遗漏，说不清楚。 “致幻剂这个名字取的并不贴切，尽管其中也含有一定让人类躁狂、甚至于看到幻觉的成分，但其实不是最重要的。” 慕景安静听着。倒不是因为她的耐心忽然恢复了，而是因为，虽然凯撒没有说到点子上，但也并非废话。从取名这个细节上，慕景一下想到了两个细节—— 取名的人是兰多夫。 而且对于电影拍摄之夜的种种事端，兰多夫虽然向元帅如实报告了大半，却唯独隐瞒了所谓的致幻剂。 考虑到元帅那只老狐狸布满世界各地的眼线，慕景不认为兰多夫能够顺利隐瞒住这一细节。但结果并不重要，行为本身已经足以证明很多事。 慕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自己终究还是中毒太深，中了“秦湛”的剧毒。最忌讳先入为主的自己，近来的思考轨迹还是屡屡被秦湛带偏。 但既然已经被带偏，便由不得慕景不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电影之夜本就与秦湛息息相关，若不是为了他，慕景吃饱了撑得也不会去看什么见鬼的电影拍摄现场。 于是，一切的一切更加成了挣脱不开的思维牢笼。 深陷牢笼的慕景，顺着一条别人划定的路线，渐渐有了结论，参照物便是当晚的百鬼夜行。 没辙，那样的场面不仅让人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慕景等人也是亲身经历者。哪怕是对慕景这样的军人而言，与一群丧尸玩上半个晚上的跑酷，类似的体验也是绝无仅有。 而慕景记得最清楚的，则是那群异变者的高暴力。 并非单纯因为药物刺激而引发的狂躁，性情狂躁是一方面，但不应该连身体素质都跟着提升。 当晚，正面与之动手的并非慕景本人，她有些不好评断那些家伙的体能提升到怎样的层次，但目测幅度应该不小，总之，绝不应该是未受专业训练的普通人能达到的程度。 想及此处，慕景没好气的问凯撒，“你的梨纱小姐睡醒了没有？把她叫过来，有正事问她。” 没错，机甲上还有乘客，梅田梨纱。 这位扮演乘客可谓是像模像样，一上来就借口自己晕跃迁，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舱房，再也没有露过面。 慕景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真把自己当成柔弱不能自理的美少女了？尽管梅田梨纱走的并非机甲驾驶的路线，但这位的较弱仅仅只限于外表，反正慕景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徒手打死一头牛的美少女。 不过，既然梅田梨纱有心回避，慕景也就由着她去，因为她自己这边也确实有话要单独与凯撒谈。 慕景把梅田梨纱此举当成了刻意为之，而不是找借口躲懒。没心没肺的美少女梨纱小姐会撒娇耍赖，但是，总觉得梅田梨纱……不会。 在一片混乱之中暂别第五区，秦湛有要事在身，会见麦尔登的任务除了他之外谁去都不合适。但同时，也没人放心慕景一个人上路。也不知秦大明星与梨纱小姐是什么时候狼狈为奸达成共识的，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位都没有征求慕景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便把梅田梨纱塞上了凯撒3号。 慕景纵容这一切最大的理由当然是她也有话要对梅田梨纱说，不过一来缺少合适的切入点，二来没有恰当的时机，便拖到了现在。 然而此刻却需要找梅田梨纱证实一些别的东西。让凯撒带过去的那句话，已经暗示了这一点，慕景相信，“真正”的梅田梨纱应该能听懂。 第161章 星夜047 没多久，梅田梨纱终于从舱房里钻了出来，顶着一头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端着一杯……牛奶，根据一丝一丝散发出来的甜味判断，里面似乎还添加了蜂蜜。 蜂蜜这种形式大于实质的玩意儿究竟是何人的杰作，不言而喻。自从被某位大明星插手了物资配备，自己的机甲上就多了许多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但出于某种奇诡的心理，慕景对此居然甘之如饴。 当然，对于梅田梨纱把机甲当成自己地盘的行为，慕景只能无法评价，抽了抽嘴角。 不管真假，反正梅田梨纱的表现看起来就是一派没睡醒被硬生生从床上挖起来的茫然。 这位小梨纱小姐眨眨眼，逼退了眼角因为犯困而起的一点生理性泪花。顺着自家将军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蜂蜜牛奶，顿了顿，端起杯，仰着脖，咕嘟咕嘟的喝了个干干净净，仿佛是怕别人会抢。 慕景更加无言以对。 一杯牛奶让梅田梨纱的心情变得非常明媚，她主动开口，“将军，你要问我什么？” “拍电影那晚，你制伏的那些异变者，身手如何？”对于属下没必要遮遮掩掩，所以慕景问的干脆直接。 “很强。”梅田梨纱回答的同样干脆。 不过稍微一想，梅田梨纱便意识到将军特意把自己叫过来，想了解的肯定不是这种定性的推论，她需要提供更加具体的细节，“不是厉害，是强——厉害来自于格斗技巧，这是需要长年累月艰苦训练的。” 慕景点头表示明白。说来，梅田梨纱就属于技巧型，她在格斗方面超凡的领悟力使她拥有一流技巧，所以这么多年在亲卫队中稳稳的占据一席之地。 梅田梨纱继续，“但是，那些家伙的强却来自于自身。我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回事，看上去也不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样子，然而在力量、速度……特别是力量方面，实在相当惊人。” “听起来，像是身体素质得到大幅度提升……不正常的提升？” “没错。”梅田梨纱竖起大拇指，感叹于自家将军超强的概括能力。 慕景没搭理梨纱小姐的马屁，而是看向凯撒，“这说明什么？” 不难看出，人工智能正处于有话要说的状态，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微表情实在太明了。 当然，表情之类，都是依靠材料强大的变形功能模拟出来的。凯撒身上这种设置，都是为了让他更加类人化，起码，看上去更像人。不过，模拟过于逼真的结果就是，容易被眼尖的慕中将抓住小尾巴。 凯撒倒是没有尾巴被别人捏在手中的不适感，他一如既往老老实实的回答，“说明异变者们被外在力量强化了身体。根据相关信息做一个综合分析，我认为是某种药物。” 前半句没什么问题，身体素质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升，排除刻苦锻炼的可能，那么理所当然只剩下外来的力量。 有问题的是后半句，或许是因为凯撒暗示的太明显，让慕景一下子便想到了致幻剂。 致幻剂，又是致幻剂。 这东西简直都有点阴魂不散的意思了。 极致的烦躁招来了更加严重的头疼，尤其是排山倒海般袭上来的第一波，让慕景一阵眩晕。 她忍住没有去扶旁边的桌子，只是轻而又轻的皱了下眉。 假如秦湛在当场，他一定能看出这个小动作下掩藏的强烈不适，只可惜他不在。而人工智能在这方面的辨别能力，终究还是差了人类一线。至于梅田梨纱，她……应该是没看见？ 作为一名天真而愚蠢的美少女，即使看见了，应该也很难觉察出什么。 尽管慕景不会表现出来，但真真切切的难受还是急速消耗着她的耐心，她盯着凯撒，用上了强硬的命令口吻，“直接说你的分析，致幻剂的作用是什么？” “在身体和精神方面进行双重提升——不过，就目前的效用来看，似乎还存在不小的问题。” 身体方面，经过梅田梨纱的亲自研判，效果还是不错的。可要说精神，如果提升的结果是塑造一群见人就咬的疯子，那么，的确算是提升了。 “又是身体，又是精神，听起来像是什么？造神？或者说，更像是造了一圈怪物。”慕景给出既中肯，又嘲讽的评价。不过关于嘲讽的部分并不明显，那一声嗤笑被她压抑在了喉咙里，并没有真正出声，只是勾了下唇角。 神明与怪物，仅仅只是一线之别。 “要得出这个结论，很难吗？”几乎没怎么停顿，慕景又抛出一问。 问题有些突兀，似乎也没有多大价值，但偏偏对慕景很重要，她要从中推测兰多夫扮演的角色。 毕竟博士一直都在竭力掩藏致幻剂的存在，一开始出于什么动机，已无需追寻，重要的是迄今为止，兰多夫是否已经弄清了致幻剂的作用。 不知道，倒也罢了。 可若是知道，他的刻意隐瞒，究竟是在谋划什么？ 当意识到时候，慕景才发现，自己的思路又一次跑偏，顺着秦湛希望的方向进展。 这几乎已经称得上先入为主了。 而凯撒的回答也在此时送上，“不算很难。只要有基础的基因测序设备，做一个图谱比对，就能得出结论。” 慕景知道，凯撒所谓的比对，正是之前提过的那几样。对此，慕景也有合情合理的怀疑，毕竟这种跨界的联想，并不符合人工智能的运算逻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迄今为止，凯撒一直都在回避解释这一点。 从主人的沉默中，凯撒判断她心情不好，不过却误会了慕景心情不好的原因，至少误会了一部分。于是赶紧进一步说明，“虽然得出结论不难，但验证却比较困难，事关基因，需要足够的样本来进行佐证。” 此番解释引起了相当古怪的连锁反应。 先是梅田梨纱，她好似被一柄无形之剑戳中后心，猛的抬头往这边看过来。但随即她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欲盖弥彰的迅速低头。 如果没有看错，那一瞬间，梅田梨纱的眼睛是通红的。并非那种为了压抑难过而泛起的红眼眶，当然也不是基因改造形成的红眸，布满她眼睛里的，似蛛网般交错的红血丝，看起来相当骇人。 亲卫队成员梅田梨纱，这一刻浑身上下杀气四溢。 相较而言，更加古怪的是慕景，她的反应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尽管凯撒这一画蛇添足的说明确实提供了相当有效的切入口，但慕景却没有紧抓不放。身为一名擅长把握时机的优秀将领，简直是不可原谅的疏漏。 慕景当然不会疏漏什么，她只是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说起样本，还有什么地方比互助会更加集中？ 凯撒主动提起这一点，可见他已经做过相关验证了。而他所需要的样本，来源于何人，还需要问吗？说的更准确一点，凯撒的验证行为十之八九也是这家伙授意。 秦湛会缺样本吗？当然不。 整个互助会自发成为他的后盾，还送来安蜜儿这个联络人，样本什么的，源源不绝的奉上。 对了，先前为了与兰多夫达成交易，他们还将部分数据当成筹码。 慕景的思绪就此转了一圈，从线索到结论，形成一个堪称完美的闭环。结论也是她自己做出的，即使世上所有人都不可信，但自己总不至于欺骗自己。 等等……慕景蓦的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要说什么样的谎言最高明？ 肯定并非主动说谎。哪怕编造的再精心，只要对方心存怀疑，总能找出破绽。假的总归是假的，人为塑造出来的细节不可能真的天衣无缝，必然会存在破绽。 真正高明的谎言应该是引导，只在关键节点上不着痕迹的施加少许力气，点到即止。 然后，等着对方自己得出结论。 再多疑的人也不会怀疑自己。或者说，越是具备怀疑主义的人，越是相信自己做出的结论。 慕景悚然一惊。她本以为自己是数次被带到沟里，此刻才意识到，或许从头至尾，自己就没能从沟里爬出来。 能将堂堂慕中将算计到如此地步的，肯定不会是区区凯撒。且不说人工智能的运算逻辑与这类幽微而绵密的阴谋不符，她好歹也挂了一个“主人”的名头，哪怕是出于权限呢，凯撒也不该如此坑她。 想到主人这一茬，慕景便忍不住颇为糟心的瞅了凯撒一眼。 人工智能被看的又莫名其妙，又心虚。 第162章 星夜048 这是一场深不见底的算计，短时间内慕景也看不清水有多深，但她抓住了一个细节——便是刚才凯撒提到的样本量。 尽管样本得来不费吹灰之力，但要进行全面的分析，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工作量。慕景并不清楚秦湛掌握着多大的验证力量，但对比兰多夫的实验室，哪怕是军方，要全面对比如此多的基因数据，人力和时间成本都是巨大的。 即便对比从电影拍摄之夜就开始，时间算起来也远远不够。 实验对比必然早就开始了。 考虑到所需的条件，除了官方，慕景首先想到的依然是互助会。但是对于“早就”究竟早到什么，慕景却一时间难以判断。 对于前尘往事，慕景当然没什么兴趣，但她依旧下意识的希望把秦湛摘出来。 互助会干了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干的，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收容了无数的异变者，难免会让他们发挥一些作用，慕景一个外人当然无从干涉。 但是，她却不能不重视秦湛介入的时间。 互助会对于秦湛的拉拢之意，浓烈的几乎不加掩饰，不过也仅限于互助会单方面的讨好，秦湛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即使现今双方的关系不清不楚，也可以将之视为一种利用，送上门的力量，不用白不用。说起来，在对汉卡克家族下手的时候，慕景自己不都借助了部分互助会的力量吗？ 秦湛与互助会的勾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然而慕景依旧希望那只是近期发生的事。可如果双方早已互通款曲，那根本就是一件不敢细思的事—— 互助会成立的真实目的？ 甚至于，究竟是谁创立了互助会？ 如此复杂的推理在慕景脑子里上演，也难怪她只是默默听着，不开口了。 尽管讨论有利于得出更准确的结论，问题是面前的两位都并非理想的讨论对象。凯撒这个傻ai，只怕都有些搞不清楚究竟谁才是自己的主人。至于梅田梨纱…… 则是慕景自己难以判定。 从一些细节上，慕景甚至都不确定梅田梨纱是敌是友。 最近大概真的是时运不济，身体状况本已不太稳定，还有乱七八糟的人情世故雪上加霜。 对于后者，暂时无能为力。可身体方面的不适，慕景将绕了一万光年的话题拉回原地，“行了，我已经知道加强剂的成分存疑，现在给我一针。” 看着横在眼前的胳膊，慕景甚至已经挽起了袖子，只等着他一针扎下。人工智能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尽，慕景也表示接受。可……她接受的结果竟然是继续一意孤行？ 受到权限限制，凯撒并不能真正拒绝主人的命令。建议无用，他只能求助般的看向梅田梨纱。 很可惜，梅田梨纱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求助者。她挂着一脸的忧心忡忡，与凯撒如出一辙的手足无措。 两人举动差不多，担心的也是同一件事——慕景本人大概并没有意识到，她的眼中再一次闪现红痕。 比起半小时前，情况明显更加严重。 凯撒刚发现异常时，红色还只是若隐若现，有些像是极端疲劳而出现的红血丝。慕景依靠精神力驾驶机甲，且本次开出来的还是最难驾驭的重甲，出现疲劳也在情理之中，可以用精神力不足来解释。 然而，此刻，她的眼睛怎么看都不正常。 凯撒和梅田梨纱曾经不知见过多少精神力透支的机甲驾驶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梅田梨纱试图通过眉来眼去与凯撒进行深度交流——将军这会儿的眼睛是不是和那晚秦湛的红眸有些像？当然了，肯定红的没有那么明显，而且颜色也不稳定，但我就是觉得挺像。对了，你的数据库里肯定存了当晚的影像吧？赶紧调出来做一个对比。 且不说如此复杂的意思能不能单凭眼神表达清楚，即使凯撒真的看懂了，也照着做了，但他也很难通过非技术手段将图片对比结果传递给梅田梨纱。 机甲核凯撒当然可以调用机甲上的通信设备，把结果传递给梅田梨纱。但不要忘了，一切设备同样在驾驶员慕景的掌控之下，这种传输不可能避得过慕景的耳目，与直接开口说也没什么区别。 要想单独交流，还是只能依靠眼神示意。但可惜人工智能的变形材料还达不到如此精度，并不能完全复刻人类复杂精细的微表情。 凯撒并非用眉来眼去的好对象，所以这注定是一场无果的大眼瞪小眼。 随着时间流逝，梅田梨纱越来越尴尬，背上都起了一层冷汗。 毫无征兆的警报突然响起，打破了舱内凝滞的沉默。 也不知解救了谁。 感到气氛不再那般沉默的梅田梨纱，正要舒口气，眼角余光却瞥见慕景进一步动作——她将胳膊往凯撒的面前又递近了几分，示意人工智能别拖拖拉拉的，赶紧用药。 得，敢情突如其来的警报并非是为了解救谁的尴尬，只是为了给慕景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使用加强剂的理由。 虽然警报响起，但事实上在场的几人都不慌张。军方的警报是有严格规范的，如果是本架机甲受到袭击，警报的动静会响亮尖锐的多。而此刻听见的这种，代表的是在附近探测到了异常能量源。 说的更明确一点，有不明身份的双方正在附近交战。 遇到此种情况的指挥官可以随机应变。既可以前往插上一脚，救助弱者或者趁火打劫，都随便；同样的，也可以干脆置之不理，绕道而行。 听到警报响起的时候，距离战场还有不小的距离，完全可以不着痕迹的远离。 不过，看慕景这副架势，显然是不打算袖手旁观了。 凯撒张口，又想劝——就算慕景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应该忘记他们此行肩负的任务。从第五区的混乱中脱身出来并不容易，当然不是为了来一场星际旅行，他们有着必须达成的目的。在这样的前提下，实在不应该节外生枝。 平心而论，凯撒也是可怜，好端端的一枚机甲核，如今却变成了一位电子管家，而且，还是类似于那种专为未成年人的设计的电子管家。成年人都能保持起码的理智，也只有小孩子才会如此随心所欲，不顾后果。 慕景抬了下手，示意凯撒将要说的话统统憋回去。 电子管家别提有多委屈了。 慕景下令，“马上给我加强剂。否则，再不跃迁赶过去，韦伯先生只怕就要变成一颗星星了。” 别说凯撒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就连外傻内精的梅田梨纱也是一个愣神——将军将军说的是谁？ 韦伯先生？ 托克维尔·韦伯？失踪的鹰堡监狱长？！ 尽管官方没有明确公布，但所有人都明白，托克维尔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经过审问，宋以轩虽然没有坦白目的，但她已经承认曾经袭击鹰堡，在那个女疯子的手中，很难想象失踪的监狱长还有幸存的可能。 第163章 星夜049 这大概是托克维尔·韦伯此生最狼狈的一天。 比起鹰堡被袭那日的逃亡，境遇岂止差了一万倍。 诚然，鹰堡被袭的阵仗相当骇人，当时的宋以轩可是出动了一支超越常规的太空中队，三架中型、二十架小型、上百单人，以及她本人的超重型机甲，加在一起不要说端了整个鹰堡，都够打一场小规模宇宙歼灭战了。 鹰堡既然是监狱，力量肯定侧重于防御方面，如果正面对上宋以轩，简直毫无胜算。 哪怕是托克维尔本人，也并非机甲战的高手。他倒的确是机甲专业出身，也是出于同学关系，才与慕景成为好友。只不过成绩向来平平，差不多就是混着毕业的那种。 不过那一批同届生，在慕景这位年级首席的衬托下，谁不是成绩平平？大家都差不多，自然谁都不起眼，谁都不用笑话谁。 军校内的都还是学员，军方的基因改造不至于那么早就把手伸向人类的未来花朵。单凭本身素质，慕景实在是同期翘楚。 军方这么做，当然有其道理。 哪怕是军校生，毕业后是否要成为职业军人，学员们都还有选择的余地，基因改造的投入着实不低，给了转职的普通人，岂不是要白白浪费？所以，即使在现役军人中，能够接受基因改造的人选，也需要精挑细选。 而且，就算军方不用考虑成本问题，也要顾及声誉。曾经泛滥全球的noah实验室实在造成了极大创伤，普通民众对于基因改造这一类事件心存抵触，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若是把基因改造提前到学校，那不是等着被民众的唾沫淹死吗？ 也不是所有职业军人都会接受基因改造，军方的实验侧重于精神力提升，类似于托克维尔这种不打算成为机甲驾驶员的，当然与基因改造无缘。 与民间反应有所不同，大多数人都对被排斥在改造之外而感到不满，但凡是个军人，大多有着驾驶机甲的梦想，精神力阈值达不到标准，便意味着永远无法成为驾驶员。 在这群人之中，托克维尔一直是个例外，也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对于改造，他向来都是避如蛇蝎。 世上有一个普遍认知的道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哪怕曾经不用，今后也很难说。 鹰堡被宋以轩袭击，场面宏大，局面危险，但因为事前有了准备，托克维尔有惊无险的逃之夭夭。 唔，用“事前准备”来形容似乎不太恰当。更准确的说，是得到了一个警告。 来自于慕景的警告。 说起来，慕景的警告来的相当早，差不多就是她把诺曼·汉卡克送到鹰堡的同时。 前上将是比烫手山芋更加麻烦的人物，说是一枚随时会炸的人形核弹也不为过。把这样的危险物品托付给朋友，即使朋友不在意，慕景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坑对方。 她给了托克维尔拒绝的权利，并且表明诺曼一定会为鹰堡招来大灾难。 托克维尔当时是如此回复的，“除了我这里，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找不到吧。既然如何，还说什么废话？朋友嘛，不就是拿来坑的？” 对于这种送上门等着被人坑的朋友，慕景觉得多说无益，干脆利落的把诺曼打包送了过来。 不过慕景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托克维尔为诺曼陪葬，于是郑重的警告对方——一定要注意鹰堡的变故，若是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不要犹豫，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到底什么样的变故能算得上意料之外？慕景没有明说。她也不是神明，不可能凡事未卜先知。能够预料到鹰堡将来的变故，已是难能可贵。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充分证明了慕景前瞻性的眼光。 慕景前往鹰堡探视诺曼，托克维尔对此并不意外。将汉卡克家族的核心人物放到鹰堡，慕景本意当然不是为了囚禁，更不是要在汉卡克家族的突然破败中保住这一位，慕景此举，肯定是为了从诺曼口中套出某些重要信息。 托克维尔意外的只是那位同行人，不过他想，既然慕景带着r博士上了鹰堡，必然有她的道理，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托克维尔只是按照监狱访客的惯例，给了他们各自一枚识别徽章。徽章的作用当然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以免被鹰堡的防御措施打成筛子。 但是，谁能想到，正是在识别徽章的指引下，慕景和r博士差点被打成了筛子。 几乎是第一时间，托克维尔便意识到，这就是慕景警告的意料之外的变故。他没再犹豫，驾驶预先准备的飞梭，以最快速度离开鹰堡。 就连这艘飞梭都是黑市产品。 托克维尔生性谨慎，在他看来，倘若鹰堡真的会发生某种意料之外的变故，那么，难保所有与军方相关的设备不会被动手脚，哪怕只是安装一段追踪程序呢，也够他喝一壶的。 安全起见，他花大价钱弄来了一艘黑货。 托克维尔溜的干脆，甚至没有去管当时还被困在鹰堡中的慕景等人。话说回来，以自己这位朋友的彪悍，轮得到他去管吗？ 不仅当时轮不到，即使事后，托克维尔还需要仰仗慕景的接应呢。 当日的警告还有后续，慕景考虑过，一旦托克维尔逃离鹰堡，短时间内必然是别想回去了。 鹰堡出现问题，不论是什么人干的，他这个监狱长都难辞其咎。即使清者自清，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一番剥皮抽筋的调查肯定在所难免。 托克维尔避开了麻烦的调查，却避不开更加麻烦的星际流浪。 尽管他无比庆幸在飞梭上备足了干粮饮水营养剂，飘上几个月不成问题，但“饿不死”与“活得好”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托克维尔断定，若是这样的日子再多坚持一个礼拜，自己的味觉就要彻底退化了。 更不要说，还有茫茫宇宙中无尽的孤寂感…… 就在托克维尔认为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等来了与预先约定的信号。 关于“第五区异变者疯狂咬人事件”。 托克维尔虽然舍弃了军方的飞梭，但终端是随身戴着的。 终端曾经托人做过特别的防火墙，对方声称只要有了这东西，即便是军方的信号追踪，都定位不了终端主人所在。 对于此番自吹自擂，托克维尔是不怎么相信的，但他别无选择，还是只能戴着终端。谁让这年头的人事事都依赖这玩意儿？没了终端，简直是寸步难行。 通过终端，托克维尔收到了这条信息，来源却并非慕景，而是军方。 这其实只是一条通告。 每天全世界都发生各种各样的事件，有一些可能会对全球局势产生重大影响的，军方就会以通告的方式发给需要知道的人。鹰堡监狱长的级别不低，而且并没有宣告死亡，自然还在通告的名单上。 不过，既然是通告，也不要指望包含多么丰富的内容。 但却也足够了，足以让漂流在宇宙中托克维尔得知地球上又发生了变故。 与警告的性质差不多，慕景对他逃离鹰堡后的安排就是——先不要现身，不安全。等到什么时候局面出现变化，他们再去约定的地方见面，同时附上的还有一个坐标。 真不是慕景故弄玄虚，即使她可以料想变局，并且对情势的变化进行一定的干预，但是纵观全局，在整部戏码之中，她终究也并非操控全局的导演，区区一名演员，无论怎样挣扎，也难免身不由己。 慕景也是随波逐流的一员，她能预料到将来某个、或某些势力一定会有大动作，但对于他们具体会采取的行动，也无从推测。 幸亏托克维尔够机敏，只凭一句语焉不详的通告，判断出这就是他们等待的变故。 然而，时机容易判断，过来的一路上也十分顺利，可是到达目的之后…… “该死的，这是陷阱吧！”即使从来不参与正面战斗的鹰堡监狱长，也在接触对方的刹那间做出判断。 没办法，敌人实在太多了。 第164章 星夜050 飞梭毕竟不是战斗设备，扫描雷达铺展开去，反馈回来的只是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足以激发任何一个人的密集恐惧症。 每个光点都代表一艘飞行器，然而，在有限的扫描中，并不能确定那些飞行器具体是什么东西。不要说量级了，甚至都很难判断究竟是飞梭，还是机甲。 前者只是交通工具，而后者就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凶器。 依靠托克维尔的肉眼看出去辨别，情况不算太好，但也不至于太坏。拥有绝佳的视力，这也是监狱长赖以生存的基本素质，监狱里头常年人头攒动，若是眼神不好，要怎么识别囚犯私下高的那些小动作？ 经过托克维尔仔细辨认了一圈，埋伏在约定坐标点的，清一水都是机甲。但值得庆幸的是，在视力可及的范围内还没有看到中型及以上机型，大多数都是灰色单兵机甲，领头的是一艘墨绿色的轻型机甲。 没记错的话，第五区兵工厂生产的机甲就是用了这样的配色，单兵灰色，轻型墨绿。不管这批机甲属于什么人，他们都没有更改涂装，维持着出厂设定。 从军，其实是相当枯燥的职业，特别是人人都羡慕的机甲驾驶员，一旦接了巡逻任务，弄不好数周、甚至数个月都飘荡在茫茫宇宙中，见不到半个活人。为了派遣无聊，几乎每名驾驶员都会对自己的机甲进行改装，而外观涂装是改造的重灾区。差不多是到手的同时，就会把机甲涂的五颜六色花里胡哨。 托克维尔审视着周围这些出厂之后就维持原样的机甲，有些不知该怎么评价，但他的感觉相当不舒服。 机甲群保持着生产厂家的印记，是有恃无恐，丝毫也不担心被人看出是军方出品呢？还是一种另类的栽赃方法？ 也是因为托克维尔并不了解叶卡捷琳娜的存在，若是他知道连军方最高等级的机甲核都流落在民间，大概就不会感到惊诧了。 不过，托克维尔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猜测机甲群的来历，因为，攻击已至！ 从时间上来衡量，方才托克维尔一番“侦察”并没有耗费多久，所以，几乎是他跃迁到这个坐标点的同时，第一枚炮弹已经招呼了上来。 如果说这是误会，是不小心伤到了他这个“路人”，鬼都不相信！ 明摆着，机甲群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会面的坐标点是慕景选定的，以托克维尔对这位朋友的了解，不认为她会将坐标点宣扬的人尽皆知。 本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地点，忽然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但凡托克维尔多心一点，此时就应该认定自己被出卖了。 但托克维尔没有这般想，一丝一毫近似的念头都没有。他甚至都没有考虑暂时离开这个危险之境，因为担心，一旦离开了，与慕景的会面会被遥遥无期的推迟。 这架通过黑市手段搞来的非法飞梭上倒是配备了一些常规武器，不过那些玩意儿在机甲面前就如同儿童手中的水枪，既不中看，更不中用，所以托克维尔并不打算用。 他此刻采取的主要措施，只是闪避。 托克维尔简直是把毕业之后就压箱底的技能都统统翻了出来，什么z型移动、什么贺氏曲线……所有能想起的移动技巧，统统都用上了。 托克维尔很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技巧并不完美，在闪避中，他屡次被敌人的攻击擦中。 最严重的一次，尾翼中弹，为了避免进一步的爆炸，他不得不卸除了中弹的部分。 这种手段，解除燃眉之急的同时，也埋下隐患。 尾翼不是可有可无的多余部件，对于维持飞梭的平衡至关重要，特别是对于托克维尔这种半吊子驾驶员，更是不可或缺。迫不得已的卸除尾翼之后，托克维尔的闪避变得更加险象环生。 险象环生，却也避开了所有致命攻击，堪称奇迹。 等等，理智的鹰堡监狱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一次两次躲过攻击，可以归因于运气，但哪怕是上天宠爱的幸运儿，运气也不可能一直持续。 所以，他能坚持到现在，是敌人有意放他一马？ 托克维尔有些辨别不清敌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了。 前不久他才死里逃生——宋以轩在鹰堡施行的赶尽杀绝行动不仅丝毫没有掩饰，反而堪称猖狂。幸亏托克维尔逃的及时，他前脚才离开鹰堡，后脚便收到消息，他惯用的，也是与他终端捆绑的飞梭，在宋以轩的一发粒子炮之下被轰成了渣。 若单单是一个人，行为有可能前后矛盾。但若果是一个组织，一方势力，行为变来变去，究竟是要闹哪样？一会儿要毫不留情的干掉他，一会儿又要想方设法留他一命，难道就不怕改来改去，把组织里的成员弄糊涂吗？ 除非，参与进来的势力不止一个。 担任鹰堡负责人这么多年，托克维尔也算是见多识广，而且见到的大多是人性阴暗的一面。 但即使如此，当前状态还是令他头疼不已。 不过，某些人应该不觉得头疼。若不是未卜先知，慕景也不至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今日的一切。 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托克维尔并没有轻松多少，他的压力变了，来自于其他方面。 他有些不确定，是否应该继续留在这个约定地点？ 还是说，他应该想方设法把敌人都引开？ 慕景料到今日的伏击不假，可她是否也料到了伏击别有所图？ 托克维尔也不是等待骑士救援的公主，有了想法，干脆利落的开始验证。尽管驾驶技术不怎么样，但眼光还是独到的，瞅准了地方阵型的一个空当，托克维尔加速冲过去，意欲突围。 一枚fb-37弹在前方炸开。 刺目的闪光效果几乎闪瞎了托克维尔的眼睛，生理性泪水不受抑制的泛出眼眶。 敌方指挥官无疑相当厉害，立刻觉察到托克维尔的意图，当即一发闪光弹招呼过来。fb-37直接杀伤力并不强，强烈的闪光效果更多起到的是警告效果。 不让走？ 托克维尔的心发凉。 都到了这个地步，托克维尔不认为己方还有修改计划的余地。他自己被困在包围网中已是不争的事实，而慕景那边，考虑她是从第五区的乱局中脱身，想来行动也不会太过自由。 别无他法的托克维尔只能通过预留的紧急联络方式，给慕景发过去一条消息，将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 消息尽可能写的详细，倒不是托克维尔啰嗦，实在是紧急联络方式有限制——这种联络只适用于单方面发消息，一旦双方你来我往的对谈，很容易被第三方定位。 为了避免有什么没有说到，而慕景又不好问，托克维尔只好尽可能描述的详细一些，也算是给她下一步的决策提供参考。 托克维尔没能料到的是，他这边消息才刚刚发出去，对方的回复便已经到了。 托克维尔一愣，慕景难道不怕被监听？ 感觉自己的小心翼翼都喂了狗，愤愤不平的托克维尔点开回复信息。相对于他发过去的长篇大论，对方的回复异常简洁，统共三个字—— 没关系。 什么叫做没关系？ 这三个字不仅没有让托克维尔放心，反而更加不安了。以他对慕景的了解，感觉字越少，自己这个朋友越容易搞出大动作。 事实证明，有些人能够成为朋友，是有原因的，托克维尔对慕景的判断当真是半点儿都没错。 好似“没关系”三字的注解，慕景果然搞出了大动作，悄无声息的大动作。 一架重甲，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中。 只有定点跃迁才能呈现如此效果，而且，越是操作精准，机甲出现的越是没有声响。 重甲的驾驶员慕景仿佛没有开火的意思，现身之后，甚至关闭了大部分动力，仅仅保留了悬停的必要部分。 然后，重甲一派静默的定在漆黑的空间中，好似多了一座山岳。 但是，没人敢小觑这架无声无息的重甲。 世上总有一些东西，单是存在本身，便已经具备了让人恐惧的压迫感。 都无需统一命令，一直对托克维尔穷追猛打的众机甲，齐刷刷的熄火，仿佛被宇宙中某个神秘力量施加了咒语，僵硬的悬停在原地。 全场死寂。 事实上，与真实的死亡也没有多大区别。 有些实力对比差距是可以通过努力弥补的，而有些，只会让人望而生畏，不要说努力抗衡，即便是一丝一毫相关的念头都不会产生。 并非胆小，而是真正的无能为力，即便那架重甲一动不动，随便他们攻击，他们打光了所有弹药，造成的结果……也不能说毫发无损，起码能够打花重甲的外层涂装。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还能击毁几处无关痛痒的外挂部件。 这样的好运气，实在没太大价值。 所有人只好按兵不动，免得激怒重甲。 忽然，重甲动了，底舱内伸出了一支机械臂。 全场更加噤若寒蝉，坐在众多机甲中的驾驶员，连手指头都是僵的。 重甲旁若无人的打捞走了托克维尔的飞梭。 第165章 星夜051 这种在眼皮子底下劫走目标的行径着实不能忍，但是，再不能忍，也只能憋着。 托克维尔本来还在担心慕景要如何接应自己，如今被机械臂拖拽着一点点往重甲底舱而去，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比起设计各种匪夷所思的突围战术，直接出动重甲，的确是最简单粗暴，同时也是最高效管用的手段。 什么叫众目睽睽？这就是众目睽睽。 人多势众又怎么样？在绝对的力量对比面前，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目标被中途截胡。一头大象与一群蚂蚁同时盯上了一只香蕉，即便蚂蚁这边出动军团，只要大象要吃，蚂蚁难道还能不让吗？ 唯一的办法，只有向上峰报告。 数秒之内，数不清有多少消息发了出去。 尽管重甲的出现十分突兀，但消息报告这种事是讲规矩的，实在不应该乱成这样。虽然没有标注番号，但这队前来伏击鹰堡监狱长的机甲明显是军队作风，关于通信方面，自然有一套严格流程。 如此混乱，除非…… 除非接受消息的“上峰”不止一个。 也真是奇了怪了，一支机甲中队，人数不能说少，但多也多不到哪里去，队伍的体量是有极限的，一味的求多，把人塞进去，很容易造成指挥混乱。 可就是这么一支不大不小的队伍，竟然也能成为各方势力争斗的熔炉？ 总之，消息报告上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得到回复。也不知是通信频道卡顿，还是上面的众大佬们意见不一致？ 等了许久，众人才等来上峰回复—— 任务结束。 是啊，不结束还呢怎样呢？那架嚣张的重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字面意义上的无影无踪，对方甚至都没有掩饰跃迁的操纵，跃迁后的残余能量场就那样随便的留在原地，丝毫也不怕被人追踪。 能够追是一回事，但是，谁又敢追呢？ 追上去干嘛？ 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背后那些意见不一致的大佬们对于形势还是有一定判断力的，尽管各怀鬼胎，但还是做出了一致判断，伏击结束。 “我实在是搞不懂你了。”被捞上重甲的托克维尔，下了飞梭，与等在底舱的慕景一照面，直接抛出了这句话。 “我也快要搞不懂自己了。”慕景如是回道。 托克维尔一愣，本来还有满腹抱怨，忽然都说不下去了。近距离的看到对方的脸，他发现，慕景的“搞不懂”并非只是顺口说说，她是真的满脸疲惫。 或许，还有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迷茫。 ——分割线——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麦尔登很希望表现的气势十足，然而麻醉的效果还有残留，有气无力的开口，实在有损气势。 麦尔登也是不明白，为什么到了地方，第一件事就是上手术台。然而这是秦湛一脸冷酷的提出要求，他实在拒绝不得。 说实话，麦尔登着实郁闷，难道自己辛苦了一路，枪林弹雨走上一遭，真的只是为了来当小白鼠的？世上活物数不胜数，但是，只有实验室的小白鼠，才会随时随地被人扒皮抽筋的检查。 负责检查的是安蜜儿，她还混迹剧组的时候曾经说过，拥有业余的护理急救执照。但今日看来，“业余”两字实在是太谦虚了。 一屋子种类繁多的仪器设备，麦尔登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头晕。可安蜜儿穿梭其中，好似一尾入水的游鱼，行动要多灵活，有多灵活。她动作相当麻利，没多久，已经扯了各种管子连了麦尔登一身。 此等复杂的仪器，即便是麦尔登之前所住的医院，也没有这些东西。 也有可能，人家那是正规医院，所使用的都是治病救人的仪器。而眼前的这些，不知是不是麦尔登的心理作用，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把人大卸八块。 心里不安的麦尔登正要抗议，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手腕的那个接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入，胳膊紧跟着一僵。 他被麻醉放倒了。 麻醉的过程应该不久，至少在麦尔登的体感中并不久，等他恢复意识，除了说话还是不够利索之外，身上倒是也没有别的难受点。 麦尔登撑坐起来，看向一旁安蜜儿的背影，她正在翻看仪器生成的一摞报告——虚拟纸业投影在面前，数量着实不少。从麦尔登的角度看过去，很难看清上面的内容，但密密麻麻的数据还是让他心头发紧。 说不清楚究竟在害怕些什么，然而就是害怕。或许是这一屋子有别于正规医院，稀奇古怪的仪器带来的压力。 尽管发自内心的不愿被当成小白鼠，但既然已经被彻头彻尾的折腾了一通，麦尔登自认还是有权利讨要一个解释。 听到背后传来的要求，安蜜儿的肩膀明显一僵，单是背影，都透出一股不知所措的意味。 出于愧疚，她根本不知该怎么拒绝麦尔登的请求。 不过安蜜儿也不是傻的，她当即想到了一个有点损的办法，通过终端发出了一条信息——等候在不远处的秦湛应召而来。 本来还有满腹牢骚的麦尔登瞬间哑火，正如安蜜儿总觉得亏欠着他，他也亏欠着秦湛。安蜜儿的亏欠来自于半途退出电影拍摄，实在不是负责任的表现。相比较起来，麦尔登的心理更加尴尬一些，他毕竟咬了人。 麦尔登曾经无数次回顾过那晚的来龙去脉，但死活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中了哪门子的邪，总不能真像是媒体上乱七八糟的标题一般吧——《着名导演沉溺电影拍摄，以致精神失常》。 不明原因，但结果却真真切切的摆在那里，不仅贡献了一条耸人听闻的社会新闻，而且还引发了后续连串事端。 相较于麦尔登本人，秦湛更是被绑在了风口浪尖上。 面对这位被自己坑了的苦主，麦尔登心虚也是难免。 秦湛进屋，接过安蜜儿传过来的虚拟报告，手指滑动快速翻页。从他的动作中不难看出，他有着明确的目的。 很快，秦湛就找到了目标。 他问安蜜儿，“这说明什么？” 麦尔登伸长脖子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三张放在一个页面上对比的图表。 如果猜的不错，其中之一应该属于他本人。 安蜜儿当然知道屋内还有第三人，但她也不避忌，直接回答秦湛的问题，“如你所见，经过提取，在三个血液样本中提取出了相似的基因片段。” 秦湛并非专业人士，本身对此也没有多大兴趣，若非为了……为了活着，谁会费尽心思的钻研这些深奥的问题？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只要肯下功夫，哪怕问题再艰深，多少还是可以领悟一二。 秦湛给出自己的判断，“但是在我看来，它们并不相同。” 安蜜儿尽职尽责的解释，“那只是受到本体影响，基因片段的表现不同罢了。” 别说是植入的基因片段了，哪怕是吃颗药，效果都会因人而异。然而，秦湛听了，却当即皱眉。 安蜜儿没敢再开口，沉默的站在原地。 被凝重的气氛一压，麦尔登更加按捺不住了。也着实不能怪他，被人折腾了一路，连命都去了大半条，如果不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大发雷霆将屋子掀了，也是应该的。 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麦尔登凑到两人身后，郑重提出要求，“能说一些我能听懂的吗？” 顿了顿，他有理有据的补充，“既然其中之一的样本是我提供的，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吧。” 第166章 星夜052 秦湛自己没说话，而是冲安蜜儿打了个手势，毫不犹豫的将麻烦事交了出去。这位的行事风格，不要说怜香惜玉了，面对主动送上门充当打手的互助会，他利用起来真是毫不心软。 安蜜儿无奈，整理了一下语言，尽可能温和的对麦尔登道，“你不用太担心，基因片段虽在在你体内有一定残留，但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之前你住院期间，检测得出的各项生理指标都能证明这一点。所以，你完全可以当它不存在。” 麦尔登控制不住爆了粗口，“妈的，这是当它不存在就可以的东西吗？” 以金牌导演的识人眼光，当然能够看出在场究竟是谁说了算，麦尔登也顾不上愧不愧疚的了，不去管安蜜儿，直接面对秦湛，“你给我一句实话，那该死的基因片段究竟是干什么的？” 双方打交道也有年头，秦湛当然知道自己这位老朋友不好糊弄，从他决定把人接过来的那一刻，就应该料到终究难逃被当面质问。 秦湛面色平淡，说出的内容确实石破天惊，“对于多年前遍布全球的noah实验室，你了解多少？” “noah实验室？”麦尔登一怔，显然不明白为何突然谈起了历史。“不就是官方公布的那些吗？” 虽说了解的只限于官方公布的内容，但毕竟此事牵扯过大，几乎将整个地球都卷入其中。在全球大清洗之后，官方总要给民众一个交代，特别是面对难以计数的受害者，藏着掖着肯定会引发大范围不满，所以官方在披露消息时还是比较全面的。 至少在普通人眼中，是足够全面的了。 秦湛声线低沉，“如果我说，这个基因片段是从当年的noah实验室里流出来的，你做何感想？” “什么？你开玩笑的吧？”麦尔登着实不愿相信，然而觑到对方凝重的表情，又容不得他还有什么侥幸心理。 麦尔登摇摇头，又叹口气，很是挣扎了一番。可最终还是挤出一句，“那什么，全球大清洗不是斩草除根，一座noah实验室都没有留下吗？” 秦湛没解释隐匿在历史背后的黑暗，只是要扯了下嘴角，勾出一抹无比嘲讽的笑容。 麦尔登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没敢再继续问。 是真的不敢问。 可是，历史真相之类的东西他可以不管，大不了和普罗大众一样都被蒙在鼓里，可眼下还有一个与切身利益相关的重要问题呢—— 麦尔登抬手指向还悬浮在半空中的虚拟纸张，他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了，然而当手指指向那三幅排列成行的图表时，指尖还是不可抑制的发抖。 麦尔登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问题，“这其中有一个样本是我的吧？” 即使秦湛可以无视前面的问题，对于面前这位，还是要给一个交代。他很能理解麦尔登此时的心情，既然多多少少能看出事情不对头，对于被卷入其中的自己，任何人都无法等闲视之。 秦湛点了点头，指向第三张图表，“这是你的。” 妈的，看不懂。 麦尔登深深感受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痛苦。 可是，这能怪他么？就一张花花绿绿不知所云的图表，连个标注都没有。人家医院出的化验单好歹还有一个参考值作为提示，这玩意真是丝毫温馨提示的服务意识都没有。 别无他法的麦尔登只好向秦湛投去“求解释”的目光。 秦湛语调中没什么感情，不过对于当前的情形来说倒是刚刚好，他越是冷静平淡，他的话越是值得让人相信，“安蜜儿没骗你，你的体内虽然有相关基因片段，但终身都不会表现出来。” “可是，那晚……”那晚什么，麦尔登下意识的在自己的腮帮子上碰了一下，尽管没明说，意思倒是表达的相当清楚。 很显然，这位知名大导演对于自己的牙齿被掏空一事依旧耿耿于怀。 与牙科医院的官司还在打。拖了这么久而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倒不是麦尔登能量不足，实在是缺乏有力证据。 牙科医院咬死了自己是无辜的，钻空了麦尔登的牙齿只是为了治疗以及在其中安装替代牙神经的小仪器。至于仪器为什么会变成不知名的药物，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医院还向法院提交了完整的医疗记录，不管真假，反正表面上挑不出错处。 有了这些证据，如果提起诉讼的是一个普通人，大概只能选择放弃。但麦尔登坚持不肯撤诉，并且充分运用自己的人脉，将官司拖拖拉拉的一直延续到今天。 秦湛一眼就看懂麦尔登的暗示，但他却摇了摇头，“不是牙齿。不管曾经你的牙齿里放了什么东西，都不太可能成为你基因的一部分。” 放在牙齿中，与直接注射进血液，效果肯定是不同的。这点儿常识麦尔登还是知道的。 秦湛有一句话没直说——对方牙齿里的东西根本不是针对麦尔登本人，那种具有催化作用的药物，根本就是冲着他秦湛而来。 曾经以为在麦尔登牙齿上动手脚的是互助会，然而通过近日的接触，秦湛渐渐推翻了这一猜测。 但是，问题并没有就此解决。 相反变得更加复杂。 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疑惑，秦湛推测究竟是什么人借了“麦尔登”这个媒介对自己使用催化剂。 而麦尔登的疑惑倒是从始至终，还是那一个—— “不是牙齿，又是什么？” 秦湛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个眼神很难描述，说不清是警告，还是悲悯。 总之，被他直勾勾看着的麦尔登，从内心深处泛出了一股凉意。 理智在告诉麦尔登，最好打住，并且永远不再触碰这个话题。 这是一个不应该属于普通人的禁忌话题。 麦尔登一边吞口水，一边梗着脖子，明显就是一副怕的要死，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的状态。 说实在的，麦尔登名望再盛，演艺圈里是北斗泰山级别的人物，但归根究底他也只是平民，而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早已超出了普通人的人生范畴。倘若不是刚刚经历的一场枪林弹雨，麦尔登说不定真的就打退堂鼓了。 但是，来时路上经历的一遭实在太过惊心动魄，麦尔登的心跳直到此刻都还没有真正平复下来。 事实上麦尔登并没有受伤，连一块皮都没有擦破。 然而，毫发无损却不代表一路太平，他的安然无恙只是因为护卫们的不遗余力——真正的不遗余力，甚至有人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麦尔登真真切切的走了一趟鬼门关。 就冲着这个，麦尔登觉得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抽身而去，不仅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那位死在他身边的护卫。 那位叫什么名字来着？仿佛安蜜儿提过。只可惜当时的心境过于恐慌，麦尔登没能记住。 没记住名字没关系，并不妨碍麦尔登下定决心，哪怕明知会后悔，也一定要知道真相。 “有些事情知道了，半点儿好处都没有，你确定还要听？”秦湛并非火上浇油，这已经是义正词严的警告了。 麦尔登只是点头，没有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会紧张的吐出来。 事到如今，再劝无用。 秦湛也不啰嗦，沉着嗓音给出四个字，“任何东西。” “啊？什么？”不怪麦尔登没听懂，这般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能听懂才是怪事。 “任何可能改变基因的东西。”秦湛将麦尔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目光比嗓音还要更加幽沉，“譬如说，你的血液。” 第167章 星夜053 “什么！”同样的两个字，麦尔登却是惊了。 牙齿、头发之类的，倒也罢了。当初得知自己的牙齿中被动了手脚，麦尔登二话不说当即检查对自己的口腔做了彻底检查，那个时候他便已经决定，倘若别的牙齿也有问题，他不介意斩草除根统统拔掉。以如今的技术，再造一口新牙全部更换，也不费什么事。 可是，血液？ 流淌在周身的血液，这要如何操作？难道来一场全身换血的大手术？ 秦湛一眼看透他所想，摆了下手，“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没有用。血液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只是媒介，目的只是为了在基因中嵌入一个片段。” 麦尔登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旁观的安蜜儿有些不忍心，适时插了一句，“不用太担心，其实每个人的基因里都有很多……嗯，多余的片段，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任何表现，你可以当它不存在。” 安蜜儿的本意是想告诉对方，当那个基因片段不存在。可是麦尔登的注意力却在话语的前半截。 他惊叫，“你说……每个人？！” 安蜜儿无比后悔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冒头，不敢再说话了。她悄悄的往墙角挪了一步，最大限度的降低存在感。 秦湛却似乎不再有顾忌，当即表示肯定，“每个人。” 麦尔登的脑子里“轰”的炸了一片。至少有十多秒，他根本无法思考。 过了良久，麦尔登才后知后觉的后悔起来。 在刨根究底之前，他其实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后悔。但身为一个成年人，麦尔登认为自己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听了答案之后，他才意识到—— 自己根本负不起责！ 每个人……活在地球上的每个人。 他何德何能，替全人类负责？！ 麦尔登喃喃自语：“如果不是我理解出了问题，那么，就是我疯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对面的秦湛听的一清二楚，但并未就此评价什么。他很了解麦尔登，不仅理解力没有问题，相反，大导演的领悟力一流，不然也拍不出那么多脍炙人口的电影。 此时此刻，麦尔登的确想到了很多，或者说，太多了。他很难立刻理清头绪，只能从中随便扒拉出一个点，嗓音艰涩的询问秦湛，“你体内也有这个片段。” 秦湛点了点头。 麦尔登接下来的话说的更加艰难，“但是你和我不同，你的片段有所表现。”说着，麦尔登又瞄了一眼虚拟纸张上的三幅图表。 其中之一属于麦尔登本人，而现在，第二张的主人也能确定了。 秦湛。 图片呈现出的明显不同，确实能说明很多问题。 麦尔登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说，你的片段会表现出来，是因为被我咬了的缘故。” 尽管只是猜测，但并非全无根据，麦尔登清楚的记得，秦湛曾经说过，当他的牙齿穿透他的皮肤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有某种液体被注入血管。 看得出来，麦尔登紧张的都快晕过去了。对此，秦湛只是笑笑，看起来并没有当面算账的意思。 他说，“基因片段是否表现出来，哪是那么容易操纵的？” 麦尔登哪会是轻松打发的，他面上泛起浓烈的苦笑，“你别安慰我了。尽管我一点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事实摆在那里，我刚刚咬了你，你的眼睛就变成……变成那种颜色。” “和你无关。”秦湛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听起来都不像是宽慰，只不过是一件浅显的事实。 麦尔登却不信。如果没有丝毫关系，刚才那一场剥皮抽筋似的检查又该怎么算？ 秦湛只好说的更详细一点，“我基因里的问题的确和你没什么关系。尽管你的牙齿确实被人动了手脚，但那点药剂并不足以改变什么，顶多就是让一些隐藏起来的特征被急速表现出来罢了。” 对方指的是红眸，这不难理解。 不过麦尔登思考的还要更深一层——他听出几分言外之意，秦湛似乎在表明他的身体与众人不同，大概是那段成谜的基因在他体内是有所影响的，只不过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异常。而藏在自己牙齿里的东西就类似于某种显影剂，迫使秦湛的外观出现了明显特征。 对方说“罢了”，可麦尔登却不能真的翻过这一篇不提。因为红眸的事，确实给秦湛带去了数不清的麻烦。麦尔登自认是个负责人的成年人，该由自己承担的部分，理所应当要负责到底。 只不过眼下与牙科医院的官司还处于纠结中，更不要说揪出在牙齿中动手脚的幕后。 麦尔登决定先略过这一茬不提，等日后有了结论，应该由他本人负责的部分，绝不含糊。 有了决定的麦尔登，转下下一个问题，“那么，你身体内、我身体内的基因片段究竟是怎么来的？你刚才说任何东西，恕我想象力有限，实在很难理解。” 麦尔登也考虑过遗传的可能性。不过，尽管他对遗传学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可能性极低。 遗传的结果多种多样，很难想象，会有一段莫名其妙的基因存在于所有人的体内。 “我已经说过了，这段基因极有可能是从当年那些noah实验室流出来的。”对此，秦湛却有些避重就轻。他看得出麦尔登不太敢深挖与noah实验室有关的东西，于是打算借此来打发他。 在大多数世人的意识中，被大清洗之后的noah实验室早已是历史的过去式，大家偶尔谈论起来，尽管唏嘘，但也仅此而已。 麦尔登却能觉察到背后的异样，不管是出于他本人对事物的洞察力，还是因为社会地位偶然接触到什么细节，总之都称得上十分厉害。 一个真正成熟的人，不仅要了解自己能做什么，更要清楚自己不能做什么。麦尔登对于其中的尺度一直把握的很准。 他抛开不该沾手的部分，接着往下问，“流出之后呢？要进入普通人的身体内，总还需要一个媒介吧？” 略微犹豫，麦尔登还是补了一句，“听了前面的话，如果我的理解没问题的话，被植入基因片段的人似乎并不在少数？”这只是没什么根据的猜测。然而，仅仅只是随口一猜，麦尔登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 “你曾经参加过全民体检吧？”明白敷衍不过去的秦湛，就此冷淡的提了一句。 “什么？”麦尔登先是一怔，确实有点没听明白。 但两秒之后—— “什么！”麦尔登狠狠一震，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明白了，但也确实被吓坏了。 关于基因片段的来源，虽然也细思恐极，但毕竟大清洗已过去多年，隔了漫长的光阴，恐怖感也仿佛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雾气，并不那么真切。 可是，全民体检不一样。 “你不会说的是每个公民为了身份登记而做的那个体检吧？”麦尔登异常艰难的挤出这句话，他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把每个字说清楚，嗓子发紧的厉害，以至于每个音节都极致变形。 方才听安蜜儿和秦湛说到“每个人”，麦尔登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下意识的只当那是另类的修辞手法，是这两位危言耸听随口说的。 可原来，那竟然是在陈述事实。 第168章 星夜054 要说的话，全民体检所涉及的项目并不复杂，都是些常规内容，但是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因为拿不到检测结果，根本无法做身份登记。 而在当今这个时代，没有身份的黑户，可以说寸步难行。 通常，这个体检都进行的很早，基本在出生之后一周之内就会安排，反正新生儿绝大多数都在医院出生，正好无缝衔接。 既然全民体检项目与身份认证挂钩，这件事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交给那些小医院小诊所，虽然不见得一定都得是公立医院，但一般规模的民营医院也确实挂不上号，能挂的上号的同时也在官方备案，受到严格管理。 说的再明确一点，受到民政部的严格管理。 此刻的麦尔登已经不光是毛骨悚然的程度了，简直称得上如坠冰窟，这是一种觉得全世界都不再安全的可怕感受。 也是，如果连政府部门都不值得相信，那还能相信什么？ 一个老百姓活在世上，还能依仗什么？ “秦湛，不是我不相信你，这些话都是我逼着你说的，你也实在没必要编造谎言来骗我，但是，我实在很难想象。”难为金牌大导演，这辈子竟然也有语无伦次的一天。 “有什么难以想象的？”秦湛反问，微微扬起的语调显露出嘲讽之意。 那个风靡全球的大明星阿湛肯定不会表现出类似的态度，然而今天的秦湛从每个细节看上去都与往日不同，麦尔登也就见怪不怪了。 “任何一点都难以想象。”麦尔登实话实说。 他不是一个接受能力很差的人，但是，再强大的接受能力，也只能理解认知范畴之内的事，而如今谈论的这些，实在远超正常人的生活。也难怪刚才秦湛不断的警告他，不要刨根问底。 “汉卡克家族的新闻报道，你应该看了不少吧？”秦湛仿佛忽然转了一个话题。 麦尔登先是愣愣的点头，不明就里。 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无比惊诧的颜色。 秦湛轻点了下头，“看来你也想到了。在你看过的那些报道中，少了一个极端重要人物的信息。” 麦尔登接过话头，“罗根·汉卡克。” 罗根·汉卡克，现任民政部部长。 没错，撇开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事件不谈，如今民政部的最高负责人的确是汉卡克家族的重要成员。罗根的名字，清清楚楚的记载于民政部对外网站公告栏上。 可是不要忽略，整个汉卡克家族都被一锅端了，罗根怎么可能丝毫不受影响呢？ 麦尔登从来没有看到过关于罗根被撤职的消息——绝非麦尔登涉猎的不够，像他这样的，虽然主业是混迹于娱乐圈，但全球政治的演变对其事业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 哪怕是为了布局自己的人生呢，麦尔登也需要实时掌握世界重大变化。 他也一直保持着相关习惯，不光每天都要阅读大量的新闻报道，也会通过私人渠道了解那些尚未被公布的内部消息。 麦尔登当即仔细回想，的确没有关于罗根的内容。 此刻的麦尔登已经不光是毛骨悚然的程度了，简直称得上如坠冰窟。 牙齿被动手脚，这件事已经让麦尔登接受不能。但那家牙科医院毕竟带有私人性质，麦尔登多多少少都会往私人恩怨那个方向去想，猜测大概是有某个敌人设计了一个针对他的陷阱。所以麦尔登才会不依不饶的把官司进行到现在，实在有几分以牙还牙的意味。 但是，与全民体检挂钩的公立医院……民政部掌控下的公立医院…… 麦尔登有些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想法了，一定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恐慌。 他生活的难道不是一个和平时代？尽管局部地带也会是不是爆发一些冲突，但这种事，人类自古以来就从来没有真正消除过。另外就是军方宣扬的外太空敌人，那就更加与自己搭不上边了。麦尔登会关注相关消息，但也仅仅只限于看一看的程度，毕竟很难产生真情实感。 可是对于秦湛此刻说到的内容，麦尔登都还来不及理清其中的来龙去脉，已经被恐惧感彻底淹没了。 麦尔登回顾自己拍摄过的所有电影，特别是那些涉及无良政客的，得益于相关的思路，他总算有了一个猜测——世人都认为，只有脑洞大开，才能胡思乱想。但麦尔登无奈的发现，比起世界上正在真实发生的现实，他本人的脑洞着实不值一提。 但即使想象力逼仄，麦尔登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秦湛的态度很明显，压根就是可说可不说、最好不说的状态。如果他再不想方设法引导，说不定话题真的就此打住，再也进行不下去。“难道是罗根控制了全民体检，利用体检的机会在所有人体内植入那什么基因片段？” 全民体检包含的项目虽然不算多，但也有一些穿刺、注射之类的项目，只要有心，足够用来做点什么了。 重点还是在于，到底谁是“有心人”。 秦湛叹了口气，“关于罗根的所作所为，如今也只能是猜测了。” 麦尔登不明就里，“为什么，因为人不见了吗？” 也对，关于汉卡克家族的一干重要人物，包括前上将诺曼的去向，官方都要酌情披露一部分，但方才他们也讨论到了，唯独罗根的消息，一条都没有见过。 秦湛却纠正，“不对，他死了。” 死……死了？麦尔登一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法阴暗，听到“死”这个字眼，第一反应就是——罗根绝非自然死亡。 眼下已经不是自己想不想问的选择了，实在是话题都进行到这个地步，作为被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麦尔登别无选择只能尽可能再多了解一些，他正要询问罗根的情况，却听到秦湛忽然“嘶”了一声。 很明显，那是感到了极致的疼痛，才会忍不住发出的声音。 麦尔登有些难以想象，今日的秦湛根本就是顶着一身浴血奋战的造型，麦尔登判断不出他身上的血有多少是别人的，又有多少是他自己的，但麦尔登料想，如果前不久才经历了一场血战，秦湛不太可能毫发无伤。 但这位实在硬汉的不行，方才过去那么久，不要说喊痛了，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异常。 所以这“嘶”的一声，虽然也很轻微，但似乎已是确实忍耐不住。 麦尔登赶忙抬眼看过去，只见秦湛低着头，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手腕。 麦尔登也顺势移动视线，只是瞄了一眼，他也倒抽了一口冷气，声音被秦湛的“嘶”还要更大。 秦湛的手腕内侧，好大一块被灼烧的伤痕！ 伤痕极新，显然是刚刚才被烧的，麦尔登甚至怀疑自己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但是周遭没有旁人，麦尔登尽管心不在焉，却也能够肯定前几分钟绝对没有人接近过秦湛。 换言之，这个烧伤是他自己为之？ 用什么烧的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怎么下得去手？ 内侧的皮肤本就比外侧更加细嫩敏感，不小心划条口子都要疼上半天。况且还是在手腕动脉附近，哪怕是存心割腕自杀的人，都要做足了心理建设才下得去手。 秦湛这……这是和自己有多大仇？！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安蜜儿，没法再心安理得的继续扮演壁花，往这边看了一眼，不出意外，被吓了一跳。 连忙翻箱倒柜的找出急救箱，冲着秦湛扑了过来。 说真的，当前的房间就是一间设备齐全的手术室，甚至比起标准手术室，东西更加齐备一些，也摆放的井井有条。安蜜儿本该对屋内的一切相当熟悉，但这一通翻找却是手忙脚乱，甚至不小心带翻了一个金属置物架。 是真的慌。 显然，她曾经说过的互助会将秦湛视为“希望”，并非只是随口说说的忽悠之词。 安蜜儿帮着秦湛处理伤口，对方还没怎么样呢，她自己的手却一直在抖。 近距离观察，安蜜儿发现那是电流灼烧带来的伤痕，而电流的来源，只能是秦湛自己佩戴的终端。 这应该是一个另类的警报——尽管安蜜儿不敢置信，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第二种结论了。 越想越心慌的安蜜儿，更加控制不住自己手上的动作，好几次，沾了药物的棉签都不受控制重重的在烧伤处擦过，想必是极疼的，但秦湛依旧面无表情。这应该与忍耐力好坏没有关系，安蜜儿偷偷看过去，认为秦湛只是在神游太虚。 第169章 星夜055 秦湛唯一心心念念的那位，此时此刻也的确在太虚……不，太空中。 慕景靠坐在躺椅上，旁边的地板上扔着一支空掉的针剂包装。 没错，又是一针加强剂。 凯撒的内心简直如同逼良为那啥一般的委屈，然而，他顾不得委屈，因为自己将军的状态实在不对。 或者说，糟透了。 旁边的托克维尔和梅田梨纱都是同样的判断。 好在慕景没有逞强。 也实在是因为她当前的状态根本逞不了强。 心脏跳的又快又重，强力的泵压下，血液在鼓噪，流速远超正常范围。与心跳节拍相应和的是两侧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 对于头痛，慕景一贯的应对方法是能忍则忍。特别是各种紧要关头，要应付敌人，要处理各种复杂的局面，注意力往往都会放在正事上头，至于头痛什么的，顾不上，慢慢的也就忘了。 但是，眼下状态不同，即使想要忘记身体的不适，也实在忘不了。这并非“不适”二字就能概括的，实在是身体状况已经严重影响到慕景的整体状态，特别是判断力，剧烈的耳鸣影响下，慕景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被搅成一滩浆糊。 这种时候，她其实挺怀念精神力透支带来的头痛的，不舒服归不舒服，但起码在疼痛的作用下，她的思绪反而会变得格外敏捷。 哪里像现在这般，除了嗡嗡的耳鸣之外，还有一种浸透进骨子里的恶寒。 “……将军，你的体温已经超过39度了。” 耳畔隐约听见凯撒的这句话，慕景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发烧了。 该死的加强剂，是不是过期了？ 慕景不认为自己短时间内超剂量使用特殊药剂有什么错，只是理所当然的将问题都推到加强剂本身上头。 对，她没有错，她对加强剂会引发的头疼症状有充分预期。而当前这种明显异常的情况证明肯定是药剂出了问题。 不是过期，就是兰多夫在这个批次里又添加了什么新奇想法。 “退烧针。”慕景嗓音沙哑的提出要求。 关于发烧这件事，慕景一直是个比较特殊的异类，回顾过去的小半辈子，不记事的幼儿时期姑且不去管它，反正在慕景的记忆里，自己发烧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得清。 次数稀少，但无一不是来势汹汹，能够将人烧糊涂的那种。 在烧的迷迷糊糊的过程中，身边总是同一个人在照顾她。 本来对于慕景不明原由的发烧症状，连兰多夫都查不清原因——这位博士一有机会就要忽悠慕景做一个身体检查，其执念多少也来源于此。秦湛是否清楚引发慕景发烧的原因，没人知道，但不晓得为什么，秦湛的照顾总是恰到好处，仿佛他这位大明星还有一个隐藏身份——绝世名医。 慕景一度怀疑，并非秦湛医术超群，这种反常现象不过是源于自己的依赖。 不为别的，仅仅因为是他。只是因为有了他的陪伴，一切病痛都能在最短的时间烟消云散。 如今，没有可依赖的对象了。 慕景的心里有点空，不过却也不至于沦落到手足无措的地步，没有人，还有药，既然是发烧症状，来一针退烧针无疑是理所应当的选择。 慕景所不了解的是，她这一个理所应当的要求，却引发了凯撒好一番天人交战。 就通常情况而言，人工智能是不存在“纠结”这种情绪的，这是由设计的底层逻辑所决定。如果真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人工智能通常的处理方式是“报错”，而并非犹豫不决。 如今的凯撒所面临的情况，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特殊，毕竟除了他之外，还有哪个人工智能同时拥有两个主人呢？ 没有主次之分，两个主人同时拥有最高级别的权限。 倒不是说人工智能终其一生只有一个主人，特别是像凯撒这种花费重金打造的，当前一位主人因为某些原因被革职，甚至于不在了，总不能扔进垃圾桶里白白浪费，这种时候人工智能就难免“易主”的命令。 算是为了新主人和人工智能双方考虑，在易主之前都要做一个类似“格式化”的处理，保留基础功能，却要把前主人留下的个性化设置统统清除干净。 如此一来，在某一阶段，在人工智能的运算逻辑中，有且只有一位拥有最高权限的主人。 为什么单单就凯撒会变成这种不左不右的情况，连凯撒自己都不清楚。 简要回顾一下，慕景是军方指定的主人，一切都合法合规，没有任何问题。 有问题的是秦湛。 关于秦湛的权限，之前一直被各种技术手段屏蔽，梅萨迪加密只是其中之一。近期，这些手段一一被破解，于是秦湛也恢复了他拥有的权限。 凯撒虽然只是被动接受，但一切都源自设定，其实也不算什么。 然而，凯撒却死活想不起来一件事——秦湛的权限究竟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植入他的程序中的？ 正是这位怎么看怎么有问题的秦湛先生，在凯撒的程序中植入的一条命令，造成了人工智能此刻的左右为难。 事关抑制剂。 当然，距离上一次注射，还远不到一个周期。而且，因为黄维然和侯易办公室连续两次的迷之喷雾而引发慕景状态异常，那两回秦湛使用抑制剂，已经是超出周期的加量使用了。 考虑到慕景之前甚至还出现了过敏反应，短时间内确实不应该再一次使用抑制剂。 但是，除此之外，凯撒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相对于人工智能的纠结，反而是慕景这个主人，正处于相当轻松的境地。她已经作出了仅有的选择——退烧针。 常规药品虽然不见得真能起多少正面作用，但起码副作用也很小，凯撒在注射的时候没有多少选择压力。 而慕景更是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昏昏沉沉的境地。 旁观的梅田梨纱和托克维尔都以为慕景睡着了，彼此交换一个眼神，一致认为这样也好，没有什么比睡眠更好的恢复手段了。至于机甲控制，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由担任机甲核的凯撒担任临时驾驶。 无声商议完成，两人都准备各自找一个角落，随便干点什么混时间。 却没想到慕景又一次开了口，甚至比起平时，她的音量更加还要更大一点。 十之八九是因为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有相关经验的人都知道，一旦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声音，就会下意识的以为别人也是这样，不自觉的提高音量。 她说的是，“暂时也做不了别的，大家不如坐下来聊个天。” 尽管眼睛是半闭着的，用的措辞也还算客气，但不要忘了这位可是现役中将，上位者的气质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展现出来。况且这还是在她的地盘上——字面意义上的地盘，对于机甲的掌控力，没有人可以超过驾驶员，如果慕景有心收拾谁，连指头都不用劳动，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将人化为气体，或者更糟。 剩下两位，只好老老实实各自找地方坐下。 凯撒感觉气氛有异，快手快脚的收拾好用过的退烧针包装，随即运用变形材料与机甲融为一体，仿佛自己根本不存在，物理形态的不存在。但事实上整架重甲都是他的身体，到处充斥着他的眼睛耳朵。 “说吧。”慕景下令，“这可是难得的故事时间。” 托克维尔一头雾水。 梅田梨纱则是一身冷汗。将军没有点名道姓，但造成的效果远比点名道姓更加可怕。说到底，最大的心理压力永远都来自于“心虚”二字。 第170章 星夜056 伤口被草草处理完毕，秦湛看也不看，仿佛丝毫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别说是手腕上的烧伤了，哪怕是胸口翻涌的焦躁，都被他强行按压在内心深处。 特别警报代表着什么，秦湛当然清楚。本来就是他自己设计安装的东西。 事到如今，警报早已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只能单方面的提醒他，然而被提醒之后，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秦湛曾经也想过，是到了解除这一设置的时候，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终究没动手。而到了此刻，解除的心思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但秦湛依旧什么都没有做。 怔愣了一会儿，秦湛分析出自己的心情，既复杂也简单，归根结底无非就是……舍不下。 垂下胳膊，滑落的袖子将手腕上裹了好几层的纱布挡住大半，秦湛也不再管它。接续被打断的话题，“罗根·赫伯特既然已经是死人了，今天暂时不用再讨论他。” 麦尔登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今日的状态本就摇摆不定，完全就是被一个又一个变故赶鸭子上架。方才又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更是顾不上消化之前听到的消息，冷不丁话题又要反转，着实应付不过来。 “民政部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很重要吧，怎么能不讨论呢？”麦尔登提出抗议，他认为对方是在故意避重就轻，毕竟此事的水太深了。 麦尔登发自内心的不愿蹚浑水，但问题是如今这个境况，他不蹚就只能被活活淹死。或许到了最后，即使蹚了也难逃灭顶之灾，但起码挣扎过努力过，总比一无所知白白死掉要好得多。 从本质上而言，麦尔登是一个极其厌恶憋屈的人，这大概也是他会成为导演的根本理由，演艺圈里毕竟会活得更加恣意。 秦湛看着他，尽管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和盘托出，但对于这位老朋友的脾性，他也是了解的，所以在对方一再的追问下，一点一滴还是说了不少。况且，将麦尔登卷入到事件中，秦湛始终心怀抱歉。 朋友两个的相处也实在有趣，在同一事件中，竟然彼此都对对方有所愧疚。 “基因片段的普遍植入，已经是既定事实。如今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如何解决这个庞大的烂摊子，至于始作俑者，自然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秦湛的这几句话，已经说的相当直白。 随后，他还还补了一句嘲讽，“况且，罗根究竟够不够格充当罪魁祸首，还不一定呢。” 麦尔登先是一愣，随即一惊。 愣的是，此事都牵涉上民政部长了，不要说普通老百姓，即便是麦尔登自己这样的社会名流，一部之长也是绝对的大人物。可秦湛是什么意思？即便是这种级别的大人物，竟然也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喽啰？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奉命，究竟奉的是何人的命？什么人能指挥得动民政部长？ 麦尔登也是个反应快的，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只会坐享其成，凡事等着别人给答案的人。沿着自己的疑惑往深里一想…… 好么，不想不要紧，想出来的答案把他自己都惊着了。 事实上这并非什么有难度的题目，只要看看罗根部长的姓氏，似乎一切就有了答案。 汉卡克家族。 名满全球，权势滔天的家族。 当然，这一切已是过去式了。 想到汉卡克家族的覆灭，麦尔登心中其实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因为他知道一锅端了整个汉卡克家族的，正是慕景。关于这件事，慕景本人从来没有遮掩，虽然不至于大张旗鼓的四处宣扬，但是对于自己的一切作为，慕景从来都是坦坦荡荡。 这份坦荡着实值得钦佩，别的不说，起码证明了慕景的底气，她不怕被人报复。 然而，钦佩归钦佩，麦尔登还是被慕景的雷霆手段吓着了。 在麦尔登的心目中，那位女将军可一直都是女神级别的人物。女神可以英姿飒爽，然而，心狠手辣这种属性实在让麦尔登有些接受不能。 在这场针对汉卡克家族的清洗中，究竟有多少人丧命，麦尔登不得而知，但能猜想，肯定不少。 一想到这些丧生的人，麦尔登的心头就好似蒙上了一层阴影…… 麦尔登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阴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这种背景之下被解除。 尽管说死人的“不是”是很不道德的，但是知道罗根·汉卡克利用全民体检所做的那些肮脏手脚，麦尔登只想唾弃一声“死不足惜”。而进一步推测出汉卡克家族在背后扮演的角色，麦尔登的仇恨与厌弃自然而然的便扩展到他们整个家族的身上。 女神果然是女神，出手不凡，为民除害！ 麦尔登一边在心里为慕景点了一百个赞，一边又意识到事情应该还没有结束。毕竟才刚刚经历过险象环生，而汉卡克家族早已分崩离析，由此可见汉卡克家族并非幕后黑手。 至少，不是唯一的幕后黑手。 从麦尔登阴晴不定的脸色中，秦湛就不难看出这位大导演此时的思绪有多么丰富，摆摆手，示意他打住。“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这些。” 麦尔登感觉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哪怕只考虑形势，他关心什么，不关心什么，显然都是身不由己。如果不是近期的连续遭遇，特别是今天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死在身边，麦尔登肯定不会与这些事情沾上边。 秦湛装作没看到对方一脸无奈的表情，只是用手指把之前的三张图标拉了过来。 因为刚才秦湛的手腕被灼伤，吓了一跳的安蜜儿一通手忙脚乱，以至于这三张虚拟纸页散的到处都是，活像一堆垃圾。然而，秦湛的手指却在上面轻轻一点，示意麦尔登，这才是他需要关注的东西。 一想到其中一张图表是属于自己的，麦尔登就是发自内心的抗拒。 “看第三张。”秦湛却如是说道。 麦尔登这才想起还有一张图表。倒不是他故意忽略，实在是另外两张的主人过于显眼，一个是他自己，一个则是秦湛，以至于麦尔登顾不上再看别的。他甚至下意识的以为第三张只是对照组，用来凸显另外两张不同之处的。 可如今看秦湛这意思，竟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当然不是。 更准确的说，这三张图表才是秦湛希望麦尔登了解的东西，三张，缺一不可。 不然的话，刚才也不至于让他看到这东西了。麦尔登之前还处于麻醉中，要完全避开他的视线对比三张图表，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麦尔登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皱了皱眉，“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秦湛不置可否，反问，“你猜，这张是谁的？” 麦尔登撇了下嘴，无声表示——这要从何去猜？地球上那么多人，谁知道他们从哪里抓了一个倒霉家伙提取样本？ 不过，这也只是因为不爽才会在心里吐槽几句，但却不表示麦尔登毫无想法。特别是之前在医院“静养”的几天，听安蜜儿坦诚了不少关于互助会的事，麦尔登此刻很自然的将第三张图表安在了某位互助会成员的头上。 第171章 星夜057 秦湛见对方不肯说话，于是也没有继续卖关子，直接说出一个名字，“李凯斌。” “谁？”麦尔登一愣，回忆了好几秒才勉强想起来，“大李？” 确实不是大导演贵人多忘事，实在是“李凯斌”这个名字鲜少有人提及，麦尔登曾经也只是看过那么一两次，应该都是在《暗夜帝王》剧组的演职人员名单上。平常里，不管是旁人，还是李凯斌自己，都习惯了“大李”的称呼。 一个五大三粗的道具师，明显与“大李”两字更相配。 “难道他也有某种特别之处？”问出这话时，麦尔登的脸上已是浓墨重彩的苦笑。 一个剧组，从男女主角再到编剧，没有一个正常人。如今竟然连道具师这种幕后的幕后都不能幸免？ 麦尔登欲哭无泪，苍天怜见，他只是想好好的拍一部电影而已！ 秦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听说过‘冰原暗物质’缺乏者吗？” 麦尔登眨眨眼，这虽然不是什么高难度问题，但也的确是日常很难用到的冷僻知识，他有些不确定的回答，“某种基因缺陷？” 秦湛点头，表示对方说对了。随即又稍微补充一点，“按照官方的说法，只要是天生带有这种缺陷的人，是无法接受军方基因改造的。你自己虽然从来没有开过机甲，但一直对阿景很有兴趣，多少应该了解基因改造对机甲驾驶员意味着什么。” 这一回，麦尔登的思维却有些跟不上趟。他不仅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耸人听闻的消息，而且内容一下子从民政跨越到了军队，其广度和深度，实在让人应接不暇。 他费劲巴拉的思考了半天，也只是勉强找到了一个小切口，“也就是说，只要属于这种缺陷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机甲驾驶员了？” “也不一定。”说这话时，秦湛似乎要笑不笑的扯了下嘴角，然而还不等麦尔登看清这个表情，已是稍纵即逝。“阿景就是一个‘冰原暗物质’缺乏者。” “啊？”麦尔登当然知道对方所说的“阿景”指的是谁，但还是怔了一怔。 在这个信息公开的年代，哪怕是军政两界，高层人物也是需要向公众披露部分个人信息的，所以，慕景的公共邮箱才会经年累月遭受垃圾邮件的轰炸。当然，这些信息的真实度有多高，则是一个仁者见仁的问题，倒不是说官方一定会欺骗民众，但是对于公布出来的信息，总是免不了一番筛选和润色。 而关于基因的部分，则是不可争辩的隐私，即便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也不会将相关内容传扬的人尽皆知。 麦尔登再怎么崇拜女将军，再怎么不遗余力的收集慕景的各种报道，没听过这方面的内容，实属正常。 秦湛表示肯定的点了点头。 如果说刚才他一闪而过的嘲弄表情是为了讥讽什么存在，那么此刻则是一派淡然。对于慕景天生的基因缺陷，他发自内心的觉得没有任何不妥。 麦尔登也没法再评价什么了。他自然而然的将慕景视为天才，即使没有基因改造的加持，也照样能坐上中将宝座的机甲驾驶天才。 秦湛倒是不知道，麦尔登经过一番脑补之后，对于慕中将的敬仰之情已经泛滥的一发不可收拾。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有了阿景作为例子，你完全不用再将冰原暗物质缺乏者视为不幸，根据统计，全人类中将近有三分之一的人属于这一类。” 麦尔登有些不明白怎么会突然讨论起人类的基因问题，而且探讨的范畴一下子扩展到了全人类。不过麦尔登听得出来，这件事才是秦湛真正想和自己说的。至于前面的那些，不过只是铺垫而已。 秦湛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歉意的看着对方，“麦尔登，你本该与这一切无关，之所以会被卷入，一切都是从电影拍摄那晚开始的。” 对于事情的开端，稍微一想就能想到，也无需秦湛刻意点出。 秦湛看似没话找话的说这么一句，只是提醒麦尔登再想得深入一点，把焦点放在剧本的来源上头。编剧黄维然，兜了一个莫大的圈子，通过着名导演，实际上真正想要锁定的则是秦大明星。 秦湛这算是变相道歉了，毕竟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麦尔登很快想通了整个过程，但他也只是风度十足的摆了下手，表示时过境迁，无需追究。 秦湛也没有矫情的纠结于愧疚不放，继续说重点，“那晚的乱局，除了针对我和……阿景，针对其实的还有一个人。” 麦尔登也不是那种不管什么事都非要往上凑彰显存在感的人，况且秦湛已经说的很清楚，他是被卷入的。 如果不是自己，第三个被针对的对象会是谁？ 麦尔登下意识的往第三张图标上瞥了一眼，怀疑自己的脑洞开的是不是有些偏。 秦湛微微转头，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安蜜儿，全无怜香惜玉的心思，不给安蜜儿继续躲下去的机会，“最先对李凯斌下手的人是你，你来说。” 安蜜儿可怜兮兮的，但又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以她在互助会中的地位，很多时候是可以保持超然的，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甚至都不用找借口，大多数都可以直接无视。就连之前罗根在她负责看管期间被毒杀，这么大的事，她给出的解释根本算不上无懈可击，但最后依然糊弄过去了。 如今在周遭看上一圈，秦湛是安蜜儿唯一一个不能忽视的人。 说来也是可笑，这位甚至都不是他们互助会的一员，反而是互助会一天到晚倒贴，以至于自家的资源被秦湛利用的彻彻底底，他们却没有从对方手中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机会。 安蜜儿方才的处境一直都很尴尬，但她宁可缩在角落里，也不干脆离开，完全是因为怀揣着比别人都更为强烈的责任心，从秦湛与麦尔登的对话中，她敏锐的意识到，秦湛终于肯透露一些重要信息了。 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儿，对于互助会而言也是至关重要。 再说，比起麦尔登这个纯粹被迫卷入的普通人，互助会不是一无所知的小白，有了曾经的积累，他们更容易从一星半点的信息中分析出更多的内容。 安蜜儿也怀疑，秦湛没有把自己赶出去，是不是故意留她旁听的。 但如今这也不重要了，听了秦湛的消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且是当场支付。 问题，这不就来了？ 安蜜儿明白根本没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但她还是忍不住替自己、更重要的是替互助会开脱一句，“最先动手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接触到大李的时候，他身上的血液已经少了很大一部分。” 当晚对大李的身体检查虽然是安蜜儿做的，但却是众目睽睽之下，用的也是剧组所配置通用医疗设备，根本没有动手脚的余地，所以结果可信。 而安蜜儿当时就报告过大李身上出现的失血症状，以及他脖颈上两个可怕的血洞。 说实在的，安蜜儿当时也确实慌了，事实上，她事后回顾时，后悔不应该那般简单的将结果公布于众。 谁知道在场的众人里，还有没有身份特别的潜伏者？ 不过，后悔没有意义。 而事情的一体两面也是说不准的，安蜜儿当时的莽撞行为，在今天却成了足以为自己辩解的证据。 只可惜，秦湛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发，他换了提问的角度，然而问题的性质同样尖锐，“你的意思是，接触到李凯斌之后才发现他已经失血，那么我有点奇怪，当夜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会去检查李凯斌的情况？” 第172章 星夜058 对于此问，先不管安蜜儿有何感想，麦尔登却觉得自己这个朋友有点咄咄逼人，或者说没事找事了。 安蜜儿已然委屈到了极点，泫然欲泣道，“当时那个情况，我也不能不管他呀。” 尽管这女人已经息影许久，但秦湛并没有忘记她闻名圈内的演技。在如今这个年代，想要出名，光靠一张纯天然的美丽脸孔还是远远不够的。安蜜儿的好演技乃是圈内公认。 秦湛认为，这一评价不仅没有夸张的成分，反而还有些不够。单论演技，安蜜儿足以吊打有史以来的所有影后。毕竟那些拿了影后桂冠的女演员，也只是因为某部、或者某几部作品出彩，可安蜜儿不同，她可是连“女演员”这个身份都只是打造出来的人设。 不过么，对于这一点秦湛本人也是同样，不管动机是否相同，但既然大家都做了差不多的事，对于安蜜儿，秦湛既不会感到佩服，更加也不会觉得心软。 “我想，李凯斌也会感谢你的救助——如果你的救助是出于真心。”秦湛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无论如何也滴落不下来了。 安蜜儿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犯了一个很严重的认知错误，她以为自己对秦湛的忌惮都是来自于组织的命令，因为秦湛对互助会而言太过重要，为了组织的未来，不管她本人多么抗拒，都要不遗余力的拉拢这个男人。 但是此刻，安蜜儿深刻的明悟，自己的抗拒更多的是来自于本能的恐惧。 再也不敢玩什么技巧，甚至都顾不上考虑还有麦尔登这个旁观者，安蜜儿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们计划利用《暗夜帝王》的噱头制造一些恐怖场面，将组织里的异变者都送到台前来，只有关注度足够高，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关于这个过程，秦湛曾经分析过，而慕景也有差不多的结论—— 首先是关于众多异变者的来历。 尽管官方素来宣称全球大清洗做的干净利落，但稍微了解一些内情的人都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在这数十年中陆续冒出来的noah实验室，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知情者之中，慕景认为，元帅应该是了解比较多的。他的地位，不应该只是像他本人说的一般——不过是大清洗末期才入伍的小喽啰。简单的打扫战场，可扫不出元帅的宝座。 慕景坚信自己的判断，奈何面对的却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但凡关于大清洗真相，洛伦丁的嘴简直比河蚌还要紧。 这些年慕景旁敲侧击，无所不用其极，居然也没能撬开一条缝。 也实在是因为近来事多，哪怕是为了让慕景办事办的更顺利，洛伦丁也不得不零星透露了少些片段。哪怕只是为了这么一点点根本不能串成线的碎片，洛伦丁都还不忘留下一个伏笔——表明虽然自己成为元帅，但究竟基于什么理由，却是一无所知。 慕景对此嗤之以鼻，若是简单信了老狐狸，那才真叫有鬼。 不过，既然证实了noah实验室在经历了大清洗之后依旧保存至今，也可以料想，从实验室出来的，肯定不止一个异变者。 安蜜儿曾经说过，互助会正是这些可怜家伙抱团取暖而形成的组织。 为了生存。 然而，如今不少成员的生存都受到威胁。 兰多夫亲自检查过，那晚收容回去的异变者基本已经达到b级，其中还有部分甚至逐渐超过这个级别。 据慕景所知，b级已然是不可逆的阶段。 也难怪互助会会想出如此大费周章又劳师动众的办法，从他们的立场考虑，要想获得军方救助，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找上门去求助，对方不见得会搭理，所以只能用另类的方式把人送过去，以俘虏的名义。 将整个过程梳理一遍，不难发现安蜜儿此时说的这句话合情合理，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但是，秦湛还是没有表态，等着她继续说。 别无他法的安蜜儿只能继续，只是声音不受控制的低了下去，“为了营造更加浓烈的恐怖气氛，我们还……还用了一点催化剂，只是一点点而已。” 秦湛倒是不难知道安蜜儿在心虚些什么，因为，同样的药剂也用在了他的身上，借了“麦尔登”这个媒介。 所有人都以为催化剂引发的红眸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安蜜儿更是无时无刻都在担心会因此遭到报复。但说句实话，困扰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但也真的不像外人想象的那般严重。 有些事，即使没有外力的催化，也差不多到了应该展露的时候。 火苗已经烧的那么旺，单靠外面的一张纸，是包不住的。 只不过互助会单方面来了这么一手，的确有些打乱秦湛的节奏，有些安排还没能完成，因而也引发了一些始料未及的后果。 “继续说李凯斌。”秦湛忽然出声提醒，让安蜜儿不要偏离重点。 安蜜儿哪里敢怠慢，她只是在愧疚心理的作祟下才下意识的提到催化剂，如今赶忙拉回话题，“当时，大李正好处在那个位置，又是异变加重的状态。我一看，认为若是把剧组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应该能制造更好的恐怖氛围，所以就上前检查他的情况。” 秦湛替她说了一句，“你会亲自动手，也是担心别人会查出李凯斌体内残余的催化剂吧。” 安蜜儿默认。 尽管剧组配备的只是通用医疗设备，但得益于制片方酒店业大亨出资赞助，也称得上财大气粗，用的都是高档货。设备不见得能分析出催化剂的成分，但一定可以检测出李凯斌体内存在异物。 放在正常环境下，这点计量微末的异物多半会被忽略掉，然而安蜜儿心知肚明，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肯定不属于正常环境，任何蛛丝马迹都会被剥皮抽筋彻底调查一番，所以她才不敢留下破绽。 大概只能说事与愿违吧。 本意是要抹除细微的破绽，但反而沾染上更大的麻烦。 秦湛把大李的严重失血算在了自己头上，尽管安蜜儿委屈的要命，但也不得不承认秦湛的怀疑很有道理。把当晚所有人的举动都回顾一遍，有一个算一个，确实没有比她更可疑的了。 安蜜儿不再说话，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唯一能够表明的就是大李的失血与自己没关系，但究竟是什么人对大李动手，又是怎么动的手，她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明白。自己都不清楚的经过，更加没办法说给别人听。 秦湛却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怎么重要的问题，“李凯斌的牙是怎么回事？” 安蜜儿不明就里，却还是如实作答，“是我们预先做的一点小手脚，其实不光是大李，还有其他异变者，都做了一点整形手术，让他们的牙齿看起来更尖，这都是为了……为了更加契合电影主题，让一切变得更加恐怖和吸引眼球。” “这么说，李凯斌的确是互助会的一员。”秦湛又确定了一遍。 安蜜儿不敢吭声。她就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结果基本都是越描越黑。 秦湛拿起第三张图表，“那么我可以相信，这个样本的确是属于李凯斌本人，而不是你们随便找了一个人来糊弄我的。” 安蜜儿一愣，在脑子里迅速整理了一下过程—— 刚才对三份样本做的检测，的确是因为麦尔登被护送过来才进行的。安蜜儿自身对麦尔登也算了解，实在没看出这位导演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让安蜜儿自主决定，她八成不会针对麦尔登做着一番彻底的检测，甚至都不会大费周章的把他本人接过来。 但不知为什么，组织里的一些高层坚定的认为麦尔登很重要。重要到，哪怕牺牲一些同伴，也必须保住他的性命。 好似什么珍贵的小白鼠。 安蜜儿同样想不通的是秦湛对此的态度，虽然不能说是他怂恿了互助会高层，但是对于如今的局面，他看上去是乐见其成的。 互助会中有成员提出能否使用秦湛的基因样本用作对比，秦湛没有多少犹豫也答应了。 不过作为交换条件，秦湛也提出要加一个对照组。 也不知他是遵照什么原因做出的选择，在互助会那么多成员之中，挑中的正是李凯斌留存在组织里的样本。 尽管秦湛挑选的理由让人疑惑，但对照组本身很符合实验思维，连麦尔登这个纯粹外行都能想到的东西，互助会自然也能接受。 回溯了一遍过程，说实话也算不得多么复杂，但总有那么几个疑点若隐若现。 安蜜儿不相信只有自己火眼金睛发现了这些，组织里的那些高层一定也有所觉察。但互助会还是与秦湛保持着某种“默契”，将事件推进到如今的地步，毫无疑问，这只能是双方博弈与妥协的结果。 第173章 星夜059 身为组织的一员，不管高层在暗中盘算什么，安蜜儿都不可能拆台，对于秦湛的问题，她连连点头。 ——李凯斌真的加入了互助会，为什么？ 秦湛似乎低声呢喃了一句，只可惜安蜜儿听的并不真切。 她是越来越不明白这位的想法了，她甚至都辨别不出对方是不是故意为之。确实，以秦湛的城府，即便疑惑再浓重，也不至于管不住自己，就那么念出了声。 秦湛似乎是嫌安蜜儿还不够心累，接着又来了一道问题，“黄维然的剧本，当真是你协助他写出来的？”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特别是见过黄维然藏在项链吊坠里的双人照片，认定安蜜儿为了达成目的，竟然不惜使用了美人计。 “我不知道。”安蜜儿却给了这么一个答案。 听到这四个字，麦尔登只剩下无语了。他是个相当敏锐的人，尤其擅于体察人情世故，不然的话也干不了导演这行。所以他很快发现秦湛只是拿自己当了个幌子，他借着自己的名义引出了大李，但说的话无一不是针对安蜜儿。麦尔登也很识趣，没有硬生生的非要加入话题，而是充当了一位安静的旁听者。 不过听到这里，麦尔登还是悄悄吐了句槽——即使自己很想，也根本插不上嘴，完全听不懂啊。 安蜜儿自己也意识到，如此回答，别人根本不可能听得懂。她皱起漂亮的眉毛，好生思考了一番，试图说的更详细一点，“组织定下电影计划之后，我开始物色合适的编剧，黄维然只是选择之一。” “之一？”秦湛确定。 安蜜儿点头，“黄维然的确很有才华，但有才华的剧作家也不止他一个，而且其他候选人也符合别的一些条件。” 对于“别的条件”，安蜜儿一语带过，不过能听明白，她指的是“容易上钩，可以被利用之类”。若是换个对象，倒不见得还是美人计，反正引诱人类的手段那么多，总有一款适合。 “那为什么会挑中黄维然？”麦尔登终于问了一句。挑剧本、挑演员都是他的日常工作，因为熟悉，于是也能插得上话。而且他也有些好奇，像互助会这样的组织，出于别样的目的，他们会以怎样的标准来挑选编剧？ 只是将过去的选择描述出来，算不得很难的问题，安蜜儿却茫然了。又是一阵细致的回想，她才说，“定下几个目标之后，我们开始试着接触，我负责的是包括黄维然在内的四个编剧。” 并不清楚互助会究竟定下了几个目标编剧，但确实不能全部都交给安蜜儿来接触，把动作搞得那么大，事后出了问题，任谁都会怀疑上她——而且，问题是无可避免的，闹出电影夜的大乱子，原本就是互助会的目的。 事实上，一次性接触四位，已经稍微有点超量了。不过好在安蜜儿有女明星身份作为掩护，借助五花八门的活动作为掩护，倒也勉强圆的过去。 安蜜儿一边回忆与黄维然等人接触的过程，一边讲述，“我圈子里的一个朋友正好要过生日，便办了一个酒会，受邀人员再各自带一些朋友，恰好四位编剧都在其中。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我稍微做了一点引导，把话题引到了未来看好什么题材的电影方面。毕竟在场的要么就是圈子里的，要么和圈子关系也十分密切，大家讨论的相当热烈。” 其实挺容易想象那个场面的。 哪怕是混圈子里的，也没人喜欢被说成是光长脸蛋不长脑子的笨蛋美人，有了发表高论的机会，每个人肯定都会忍不住高谈阔论。况且这又是在私人的生日聚会上，说起话来更加没有什么顾忌。 麦尔登顺着自己的关注点，接着问，“你们是怎么谈到‘吸血鬼’的？” 这位金牌大导演也是奇葩，都落到这个地步了，对于吸血鬼的兴趣竟然丝毫不减。 该说他是敬业呢？还是偏执呢？ 安蜜儿答道，“最先说到的不是吸血鬼，大家只是预测，接下来一段时间复古题材应该会大火。” 如此猜测也不算全无根据，人们总是喜欢反差的东西，当今社会的科技越是发达，人们越是对中古时期的黑暗感兴趣。近来，不光是电影，还有小说游戏之类，复古题材的作品也是越来越受欢迎。 秦湛对此的关注度似乎也不低，“最先提到复古题材的是谁？” 稍微一顿，秦湛问的更加精确，“是你？还是黄维然？” 安蜜儿好似被人都头浇下一盆冷水，彻底被问住了。 那场生日聚会，她明面上只是被邀请的客人，但实际却是整个聚会的引导者——起码她自己是这般以为的。别的不说，是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大家讨论起了电影题材。可是，再进一步，又是怎么讨论到吸血鬼的？她怎么想不起这个细节了呢？ 秦湛了然，说话也不怎么客气，“看来，不是你了。” 安蜜儿只觉得浑身冰凉。顷刻间，她从操控者沦为了操控者手中的提线木偶！而最可怕的是，若非秦湛一步一步的引导，她对此一无所觉，还沾沾自喜的认为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怎么了？”麦尔登被安蜜儿瞬间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尽管她过去也时常表现的楚楚可怜，麦尔登也会忍不住心软，但与今天的表现一对比，才明白什么叫做演技，什么叫做真情实感。 此刻的安蜜儿是真的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恐惧中。 安蜜儿一时开不了口，秦湛便替她回了一句，“被耍了。”话虽如此，但比起前面的尖锐，这三个字倒是听不出多少责怪的意思。 长叹一口气，秦湛似乎是觉得有些疲累，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补上一句，“是我被耍了。” 安蜜儿睁大了眼睛，显然是听到了极端出乎意料的话。 尽管没听到什么细节，但光是秦湛的态度已经足以让麦尔登推测出一些东西，他半猜半蒙的道，“难道在生日聚会上，最先提到复古题材的竟然是黄维然？” 安蜜儿苦笑，“我还是不能确定。只记得一个细节，除了我的四个目标之外，当时在场的还有好几位编剧，也不知是谁的提议，大家分别拿出几个正在构思的剧本出来展示，其中就有黄维然的吸血鬼故事。虽然还很粗糙，但却十分契合我们互助会的计划。” 无需再继续追问话题是谁挑起的了。拿得出剧本，哪怕只是不成熟的草稿，也足以证明黄维然有备而来。 其实，混圈子的人都不是毫无心机的傻白甜，即便聚会当时气氛高涨，众人都纷纷拿出作品展示，但也没谁会拿出压箱底的好货，别的不说，若是被抄袭了呢，日后版权之争谁能说得清楚？ 以安蜜儿的眼光，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被一眼相中的。她会注意到黄维然，应该不仅是因为吸血鬼的故事符合组织计划，应该还有某个足以吸引眼球的亮点。 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黄维然的处心积虑？ 除了实在想不起来的细节，事情的来龙去脉差不多已然清楚了，可安蜜儿不仅没能松口气，反而坠入了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怖中。 实在怪不得她，对于一件事的认知被彻底颠覆，操纵者和被操纵者身份互换，她之前坚信自己才是主导《暗夜帝王》剧本诞生的主要人物，而如今却成了遮掩剧本诞生真相的幌子，最可怕的是她过去对此一无所知。 谈话进行到现在，对于基因那一摊子，麦尔登依旧一头雾水，不过与剧本与电影相关的部分，他却是非常敏锐，“难不成黄维然也……不简单？” 天晓得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不简单”三个字的。自己的剧组中又出了一个目的不明的“奸细”，继男女主角之后，连编剧也没能幸免，要承认这一点，确实需要一点勇气。 麦尔登也实在是忍不住，嘀嘀咕咕，“我错了。早知道我就应该直接拍一部‘二五仔俱乐部’，虚幻电影与荒诞现实的融合，应该能达成几分黑色幽默的效果，以此为噱头，说不定还能问鼎个什么奖项。” 第174章 星夜060 麦尔登的声音不大不小，有点儿故意的意思，想让另外两人听见自己的抱怨。 秦湛与安蜜儿虽然立场不同身份不同，但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却差不多，都是心怀愧疚。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 麦尔登抱怨完，倒也没有不依不饶，他半是好奇的问道，“黄维然现在去了哪里？” “作为引发那晚动乱的重要人物，他当然是被军方控制了。”秦湛如是回答。 黄维然的下落似乎合情合理，但秦湛凝重的表情充分表明，事情远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其实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之前军方带走黄维然，是基于他“协助安蜜儿创作剧本”的罪名，但如果这条罪名都是不准确的，那对于黄维然的定位肯定也不对。 差不多就是从犯与主犯的区别。 秦湛没法抑制的感到一阵后悔。他很清楚，当初放任军方将黄维然带走的举动实在是过于草率了。 特别是在黄维然的办公室里发现了神秘雾气，他确实不该那般简单的放任军方插手。 但是，当时代表军方的是慕景，除非那个时候秦湛就已经做好了决裂的心理准备，否则他只能默认一切发生。 然而秦湛忽略了一点，其实他当晚的种种表现，早已把破绽丢的满世界都是，慕景没有追究，也只是不愿追究而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世上某些东西一旦出现裂痕，缝缝补补反而会加剧事件的演变。 这大概就是事与愿违。 麦尔登表示了然，“也就是说，很难再接触到黄维然。” 事实上，难以接触的还有一位，李凯斌。 即便是在一众异变中，李凯斌也是相当特殊的存在，他不仅最先表现出异常，而且还有别人都没有的严重失血症状。对于如此明显的特征，除非军方集体瞎了，不然不可能注意不到。 还有，r博士，几乎是事件一发生，这位军方实验室负责人已经赶到了第一区。 换成别的研究员，秦湛还可以保留几分侥幸心理。可是对于这位，一丝一毫的庆幸都不敢有，这位的能力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连秦湛都不能确定r博士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关于基因研究的材料。 合法的。 以及非法的。 对于李凯斌的价值，麦尔登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觉，他作为一个被迫卷入的陌生人，从这位道具师身上感受更多的是看见怪物般的恐惧。然而，安蜜儿却觉察到了一些特别之处。 她下意识的偷觑秦湛一眼，怀疑在刚才的检测中，这位还获得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好处——或者对他而言，那才是唯一的好处。 秦湛以增加一个对照组的名义，拿到了李凯斌的基因数据。鉴于李凯斌本人已经处于军方的严密控制下，他在互助会中留存的样本有可能是唯一能接触到的，别无他法。 而且，秦湛刚才也确认了一遍第三张图表的确属于李凯斌，而不是互助会随便找了一个人来糊弄他。 这个问题一闪而过，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安蜜儿认为，秦湛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随随便便提问。 果不其然，只听秦湛话锋一转，一个相当尖锐的问题就兜头而来，“你最后给李凯斌注射的是什么？” 安蜜儿显然没料到时隔多日，类似的细节还会被揪出来刨根问题，一时间招架不得，吞吞吐吐的说了一个“我”字。 “别告诉我那是医疗箱里的营养针。”秦湛堵住了她可能使用的借口。 安蜜儿没话可说，当前的情况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再找一个说得过去的谎言。犹豫三秒，她还是决定说实话，“催化剂。” 前面已经说过了，那晚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营造恐怖氛围，安蜜儿身为执行者，在得到互助会高层新指令之前，她只能将最初的计划执行到底。 对于这个不算意外的答案，秦湛却皱起了眉。 安蜜儿本能的感觉到不妥，“怎么了？”她战战兢兢的问，但却并不指望能收获答案。 确实，秦湛只是反问，“那针催化剂，或者说当晚你用的所有催化剂，都是从哪里来的。” 安蜜儿没有回答，并非是到了此刻还要藏着掖着，而是实在说不出答案——难道要她告诉秦湛，告诉一个外人，当晚使用的所有药剂都是组织高层交给她的？ 血色从安蜜儿的脸上褪的干干净净，她僵在原地。 ——分割线—— 曾柏元和几名同伴吃上了近几日最好的一顿饭，七个人分食从垃圾桶里淘来的几条已经长出霉点的干面包。 马卡斯一边费劲的吞咽，一边艰难的感慨，“早知道，还在‘好望角’上时，我就不应该浪费那半块牛排，哪怕是撑死，我也应该把它吞下去。” 米兰达的状态还十分虚弱，她把面包撕成小块，一块一块的放进嘴里。在进食的空当中不满的瞥了马卡斯一眼，“你不觉得牛排的话题一出，手上的食物更加没法下咽了吗？” 一众同伴都连连点头，显然大家的看法一致，在当前的境况下都不需要一个多余的吃播。 吃播没有任何价值，但闲聊还是有必要的，特别是熬过了好几天东躲西藏的日子，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也是为了放松紧绷的神经。否则的话，即使不会死在敌人的搜捕中，也会被压力逼疯。 众人于是继续聊着闲天，哪怕剔除吃播这一茬，天南海北宇宙那么大，也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而且大家什么都说，唯独不说正事，明明周遭充斥着危险，但却是一派散漫的气息。 一众散漫的人之中，发呆的那个就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大家乱七八糟的胡扯了一会儿，也都留意到这个没吭过一声的另类。众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自然而然的将队伍中唯一的女同胞推了出来。 “副官，怎么了？”米兰达还是喜欢用“副官”两字来称呼曾柏元。至于舰长什么的，尽管从职务上来看的确高升了，但伴随而来的麻烦……算了，不提也罢。 曾柏元堪堪回神，不在状态的应付了一句，“说起牛排，第一区似乎有一家特别有名的店，等我们回去，我一定请大家……” 曾柏元说不下去了，一方面是发现大家都用一种很无语的眼神看着他，而另一方面嘛，这话说的，总有那么一些立g的感觉。倒不是说他们这些当兵的迷信，然而有些忌讳，还是要信一信的。 众人再瞎也能看出曾柏元状态不对，于是闲聊进行不下去了，大家都沉默下来啃面包，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出，吃东西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曾柏元有些内疚，他当然也不想打破难得的清闲时光。 况且，这有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一段清闲了。 众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都是出生入死的同伴，他们太了解曾柏元，在慕景的所有亲卫中，性格最冷静的就是这位副官，如果连他都心事重重，那么事情必然非同小可。 马卡斯接过话头，“是不是你昨晚潜入核心机房，发现了什么？” 没错，他们这一队人马，于昨晚凌晨之后展开了一场自登上星球以来最大的行动。 先是潜入一间仓库盗出一批武器，随后便狠狠的大闹了一场，零零星星与星球的住民交了好几次火。但是，这些大张旗鼓的疯狂行动不过都只是为了声东击西。 自杀式的疯狂袭击，最终目的只是为了掩护曾柏元而已。 尽管从结果来看，他们达成了最终目的，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是的，这支小队又永远的失去了一位同伴。 事实上，笼罩在众人头顶上的压力主要就来自于目睹同伴的死亡。否则，单是行动本身，他们真不至于如此状态。跟着慕景这么一位将军，他们这群亲信，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曾柏元本来已经很难看的脸色，因为马卡斯的问题，又沉了几分。静默良久，他也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能说。 还是一言难尽。 曾柏元看向米兰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才是本次任务的核心人物，“星际通讯架构的怎么样了？” 米兰达回答的有些无奈，“受到条件限制，架构的通讯只能勉强使用一次。如果用的太多，先不说临时拼凑出的设备能否支撑远距离传输，肯定会被星球上的守军发现。” 尽管对方对结果并不满意，但曾柏元清楚这已经远远超出预期。他们这群标准的外来侵入者，肯定不能大摇大摆的利用星球本身的通讯设施，只能依靠随身携带的那些零件，而经过星舰上的一场死里逃生，每个人能够带着的设备或材料只能用匮乏来形容。也亏得是米兰达，换一个专业技术稍微差一点的，这根本就是绝无可能完成的任务。 曾柏元对她笑了笑，“已经很不错了。放心吧，一次就够用。” 米兰达却狐疑，“但是……你让我连接的那个坐标，根据军方图纸，那里什么都没有，是不是弄错……” 话说到这里，米兰达倏地住口，睁大了眼睛。 要说起不在军方记录中的地点，他们脚下所站的这个星球，不正是一个典型代表吗？ 曾柏元没说话。但是，沉默比什么都更能说明问题。 第175章 星夜061 米兰达便可以肯定，曾柏元手中坐标的来源，十之八九便是他们的将军。 米兰达再一次默默告诫自己，一定要破除惯性思维，世界之大，不仅仅局限于军方记录在案的那些。 在军方的资料之外，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不能排除，军方……起码是军方核心高层其实掌握了一些秘密坐标，只不过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记录在案。 米兰达无从判断慕景给曾柏元的这个坐标来源于什么地方，不过说实话，她其实也并不怎么关心，只要确定坐标来自于慕景，她一直悬着的心也就落下了。 其实一直以来，包括米兰达在内，一众亲卫多多少少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将军心中藏有惊天的大秘密，他们虽然并不知道为何慕景要守口如瓶，但有一点，大家还是有所共识——将军绝不可能害他们。 将军在过去从来没有害过他们。 将来，也绝无可能害他们。 米兰达点了点头，尽管有些不符合情景，但她的脸上却浮现起一点释然。明明是深陷最无助的境地，但只要想到策划这一切的将军，她便有一种没由来的安全感。 “昨晚的行动中，我在这星球的网络里投放了木马，预估再过三个多小时，木马就能彻底起效，形成一个漏洞。利用这个机会，副官，你便可以使用那个临时的通信架构将信息传给将……那个坐标。”米兰达一边说，一边给曾柏元看自己手腕上的终端，上面有闪烁着一个红色的倒计时。 时间还剩3小时12分48秒。 其他人虽然没有加入对话，但还是听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大家也不再闲聊，反而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都打算趁着最后的时间再休息一会儿。 米兰达提出的计划听起来简单，然而大家都能听出背后蕴藏的危险。 对于这个星球来说，他们统统都是入侵者，是必须彻底清除的毒瘤。顶着这样的身份，他们当然不可能大摇大摆的接入星球本来的网络，所以米兰达才需要大费周章投放木马，制造出的防卫漏洞不仅仅只是为了让曾柏元传出信息，更重要的是制造了一个能够成功的平台。 这是一个相当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就好像一辈子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只有飞出大气层，才会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自己能活到这么大，一直都受益于地球上的空气。 同样的道理，在这个通信网络无处不在的新世界，人们要利用网络做点什么，哪怕是一些不那么合法的事，所有人考虑的也只是怎么破解防火墙，怎么架构一套单独通信系统之类。很少有人会考虑，如果连网络本身都不存在，又该怎么办？ 也幸亏米兰达专业过硬，经过她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想起，他们前方还有一道难关等着。 虽然在通信专业方面，众人比不过米兰达，但一个个却都是打仗的好手，起码在战术层面都称得上翘楚，各自在脑海中对接下来的行动进行演练。 彼此之间并没有交流，然而得出的结论都差不多，行动会非常危险，而且难免牺牲。 比起昨晚以偷盗为根本目的的行动，接下来要进行的只怕难度更高，因为，有时间限制。 米兰达的木马造成漏洞肯定无法维持很长时间，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条件太差。 同样也是因为条件关系，一旦错失这次机会，将再也没有下次。 某个行动的难度，有时候并非是行动本身决定的，而是被容错机制影响。 一个容错率为零的行动，难度可想而知。 众人各自理清思路，一边默默吃着东西，一边下意识的打量别人。各自心照不宣——这一面，或许就是此生最后一次。 再过三小时，死的不是同伴，就是自己。 但众人的心情却是平静的，这与怕不怕死没有关系，怕死是人的本性，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不怕死的，不是满口谎言，就是脑子坏了。他们此刻的平静却是源于觉悟，从穿上军装那一刻就已经有了觉悟。有些军人在生死面前无法达到这样的境地，也只是因为觉悟不够而已。 然而，曾柏元却打算辜负他们的觉悟。 他从米兰达那里把倒计时同步到自己的终端上，想了想，确实已经没有什么遗漏了，于是环顾四下——当他的目光从自己脸上划过，每个人都下意识的被吸引了注意力。 曾柏元先是提到了一个坐标。 众人一听就有些迷糊，彼此面面相觑，各自脸上都是不解。他们以为曾柏元要开始部署接下来的行动，哪知竟然提到这么一个地方。 坐标所指出的地方大家倒是都知道。登陆星球的这几天，他们还是尽可能将周围的环境都摸了一遍。 由于人手有限，大家都是分头行动，不过每天探查回来之后，各小队都会共享信息。 从军多年养成的习惯，每个人都会尽可能的熟知熟记周边环境，这些信息在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所以大家都清楚的记得，曾柏元提出的那个地方实际是一片荒林。 不是草木丰茂的林子，远没有那么美好，那块地方更多的是长满荆棘的灌木，地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有些石头还很锋利，不要说人了，哪怕是动物从中穿行，都容易受伤。 所以曾柏元等人判断，这片林子应该还保留原始状态，并没有被开发。 倒是也能理解，从探查的结果来看，虽然这个星球存在和被建造的作用还有很多未解之谜，但应有的设施都已经有了，空地还有富裕，在这样的条件下，谁也不会没事找事来和这么一片乱七八糟条件恶劣的荒林过不去。 曾柏元吩咐，“马卡斯，你带着大家躲进这片林子，等风头过去了，你们再出来，到时可以试着抢夺一艘星舰离开。或者趁乱躲进其它运输工具中，就像我们来时那样。这个星球虽然秘密很多，但也不可能彻底与外界隔离，少不了与外界联系。” 说完这几句，就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一个个皱着眉。 曾柏元还当是自己交代的不清楚，于是又补充到，“那片林子虽然荒芜，但应该是整个星球上最容易躲避的地方，哪怕敌人搜查，但是少了现代化的监控手段，找起来应该不是那么容易。你们几个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知道该怎么周旋。” 众人听闻，眉头皱的更紧了。 马卡斯最先沉不住气，“谁关心怎么躲藏了？” 曾柏元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欲多说，只是叹了口气。 马卡斯不依不饶，“你什么意思，说清楚！你是打算把我们都打发走，自己独自行动？” “打发”两字听起来虽然刺耳，但对方也没有说错，曾柏元无言以对。 “你想都别想！”这句喊却并非来自于马卡斯，但究竟是谁说的，一时间竟然难以分清楚，好几个人异口同声，说的那叫一个整齐划一。 被他们虎视眈眈盯着的曾柏元，除了苦笑之外，也摆不出别的表情。 眼看副官一副哀兵必胜的架势，只可惜大家都不买账，几个人像是预先排练过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就那么说了起来—— “我记得某人说过，自己不再是‘舰长’了哦。” “没错。而且某人副官的职务之前也自动免去了。” “也就是说，某人管不了我们了。” “就算某人要管，我们会听吗？” 最后一句，又是齐刷刷的和声，“当然不！” 曾柏元严重怀疑这些家伙手中拿着话本，要不是怎么做到如此整齐划一无缝衔接的呢？ 他没能控制住，叹了不知道第多少口气，“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你们要明白，白白送命是没有意义的。” 米兰达反问，“那你呢，你白白送命难道就是有意义的？” 曾柏元哑口无言，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米兰达倒是也没有为难他，而是换了个角度讨论，“你其实用不着考虑那么多，当务之急，要确保的只有一件事——顺利完成任务。很显然，我们所有人一起行动，成功率比你单打独斗要高得多。” 没法否认这一点。 可曾柏元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你们当真了解本次的任务吗？” 米兰达反问，“那你呢，你了解吗？” 曾柏元苦笑，显然知道的也不多。 然而米兰达却是无所谓的样子，其他人的表情看起来也差不多，“能确定一点就行，任务是将军交代的吧？只要是她安排的，我们就有义务替她完成。” 还能说什么？曾柏元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同伴们的这份信任，或者更准确的说，忠诚，是为了慕景。 而他们的将军，也确实值得。 第176章 星夜062 “副官，这是怎么回事？”挂了一身彩的米兰达好不容易才凑到曾柏元身边，喘着气，艰难的问道。尽管比起普通人，她的身手已经算是相当好的，但技术才是强项，偶尔打上一架没什么，但是刚才一番高强度的冲锋，实在有些吃不消。 曾柏元不答反问，“其他人呢，看见了吗？” 米兰达摇头，满面忧心。点了点自己手腕的终端，“我是靠着同步的计时器才能定位你，周围这么乱，实在……” 尽管她说不下去，曾柏元还是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周围简直乱的一塌糊涂。 不仅乱，还有弥漫的烟雾，在缺少辅助视力设备的情况下，能见度勉强只能到五米左右。超过这个范围，连对方是不是人都看不清。 烟雾当然不是自然形成的，他们这边，以及星球的守军都施放了不少烟雾弹。当然，就物资储备而言，肯定是对方更加财大气粗。 单从干扰视力一个角度来说，对于曾柏元这边完全是单方面的不利，毕竟对方有充足的物资补给，戴上合适的辅助设备，根本没有能见度的问题。 之所以曾柏元等人也用了之前偷来的烟雾弹，纯粹是出于别的意图。 米兰达检查自己身上剩下的能量盒，还有最后两个。饶是这女人心志坚定，此刻也难免感觉到一阵穷途末路的悲凉。 之前的问题没能得到解答，米兰达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不认为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大问题，为什么一点作用都没起呢？” 计划说起来并不算复杂，四个字就足以概括——声东击西。 曾柏元之前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终究也没能打消同伴们与他共同进退的决心。 多说无益，曾柏元本来也不是婆妈的人，既然大家铁了心要帮忙，他便给众人安排了相应的任务。 各小队分散到了星球各处要害位置，当约定时间到来，同时发动袭击。 受限于人手不足，要制造出足够大的动静，什么烟雾弹、闪光弹之类，都是必不可少的道具。 要不怎么说曾柏元这一队人马是精英中的精英呢？人手有限、物资有限，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仅仅依靠他们本身的能力，竟然真的制造出整颗星球被袭的场面。 哪怕是假象，也足够骇人！ 面对此景，只要星球上的守军不是死人，必定要派出人手前往各个被袭击点查探情况。 曾柏元当然没有天真的指望仅仅凭借这么一点手段就将星球上的全部守军抽空，这些手段说穿了不过只是为了迷惑敌人罢了。只要对方看不出他们真正针对的地方，他们便有可乘之机。 计划的很好，但谁知星球守军根本不买账。 在分出来的数支小队中，曾柏元和米兰达才是唯一的重点。为了行动更顺利，他们二人甚至比其他人都晚了一步才行动，只等着敌人的注意力被四处的动静引开。 然而，并没有。 周围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但守军们就好像集体瞎了聋了，全然视而不见。 如果守军真的行动迟钝，倒也还好，只要他们继续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处，对于曾柏元的行动也没有什么太坏的影响。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守军们就好似看穿了曾柏元的心思，别的地方统统都不管，严严实实的堵在曾柏元唯一要去的路上。 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曾柏元不得不相应的调整战术，将四散佯攻的同伴们又调了回来，协助他和米兰达的突围。 但是，在经过之前的一场交锋，众人终究还是失散，失去了联络。 在米兰达整理装备的时候，曾柏元也抓紧时间做了同样的事，他也不抬头，低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同样的手段，当然不可能每次都成功。” 米兰达一愣，险些没听清对方刚才说了什么，她有些迷惑的反问，“同样的手段？你说的是昨天的袭击？” 诚然，从计划的思路上来看，两次行动都是差不多的套路。不过，套路相同，不代表就不能用。 换位思考，若米兰达自己站在守军的立场上，哪怕知道各地爆发的乱子中，十之八九都是为了调虎离山，但还是少不了要派人去看看。 这就是攻守双方思考逻辑的区别，攻击可以有实有虚，防守却只能稳扎稳打。一旦把防线搞的虚虚实实，那便意味着防守线的薄弱环节，甚至于漏洞。只要攻击方脑子还正常，肯定找准了这些薄弱环节猛攻。 尽管今次行动不是完全符合这条规则，但大体上也要遵循同样的道理。 星球守军是知道曾柏元等入侵者存在的，一直没能彻底将他们清理干净，一直就是如鲠在喉般的难受。而最让守军难受的一点就是，对于这些家伙混上星球的目的，迄今为止一无所知。出于未知，自然就没法制定针对性的策略。 如今四下火起，防守的一方逼不得已也只能四下查探。 起码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早就用过同样的手段了，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莫伊。”曾柏元的声音更低。 米兰达只隐约听到一个名字，她当然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放在平常她肯定不会多嘴，然而经历过星舰上的一番生死追逐战之后，米兰达已经不能单纯的仅仅将莫伊视作曾柏元的前女友。 她是敌人。 是敌人，就应该给予充分的关注和戒备。 米兰达神色紧张，“莫伊？她看穿我们的目的了？” “你听说过我那一届军校毕业生模拟考试……”曾柏元自己开了个话头，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生硬的打住，摇了摇头。 然后他说，“是不是被看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的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必须完成任务。” 哪怕前方等待他们的是铜墙铁壁，他们也必须设法突破。 经过刚才的一通整理，两人对于目前仅剩的弹药已经有了数目，曾柏元稍微一斟酌，便开始动手分配。 米兰单瞥了一眼，特别是有了今天早些时间的经验，对于对方的打算，真是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 米兰达也懒得与之争辩，只是沉默着将分成两堆的能量盒调换了个位置，将较少的那部分换给自己。然后她才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么。你想抢断后的角色，没门。” 断后，在百分之八十的场合中都意味着炮灰，这种明知送死的角色，竟然也需要抢夺了？ 曾柏元哭笑不得。 他试图讲道理，“任务的核心是发送通信，更加符合你的专业。” 道理没错，然而米兰达却并非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要发送信息，就要阅读信息，你真的打算让我看那些东西？” 曾柏元一愣。 的确，他们之前冒险夺来的信息，从头至尾只有他一个人看过。自从登陆星球，不管探查到什么消息，他们整支队伍都充分共享，而这个是唯一的例外。并非曾柏元信奉神秘主义，实在是亲眼看过其中内容之后，他断定这东西实在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要说什么东西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东西无疑就是典型。 众人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良苦用心，所以没人过问。 而此刻，到了如今地步，曾柏元似乎顾不得再避忌了。 米兰达拒绝了对方传送信息的请求，实事求是的说道，“别给我扯什么专业，只是发条通信而已，傻瓜都能操作。” 曾柏元再谦虚，也不能说自己连傻瓜都不如，于是只能沉默。 米兰达抓住时机，继续，“其实我们都很清楚，接下来的障碍还是在……莫伊身上。我肯定没那个实力突破她的防线，这件事还是只能指望你。” 曾柏元唯有苦笑。 米兰达倒是也没有提两人过往的风花雪月，她十分严肃的道，“你们那一届的毕业考试，我虽然对细节了解的不多，但还是听过一些传闻，最终的模拟对战是你与莫伊之间一决胜负，似乎你们两人的战术都用到了信息战的技巧。具体是怎样的经过，我不清楚，但结果是你赢了，并且成了那一届的荣誉毕业生。副官，你既然能赢她一次，当然也能赢她第二次。” 第177章 星夜063 对于能够再赢莫伊一次的说法，米兰达似乎对他充满了信心，反而是曾柏元自己，根本不知这份信心要从何而来。 什么再赢一次？ 他从来就没有真的赢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曾柏元甚至都没能想明白，那场模拟战的最后关头，莫伊本来有手段可以切断他的所有通信线路，为何她最终选择了放弃？ 曾柏元曾经告诉慕景，自己荣誉毕业生的头衔是莫伊拱手想让。慕景大概也多少认为，他是出于旧情才会这般说。但曾柏元自己清楚，那就是事实。 相对于意见多年来都没有想明白的事实，此时此刻，曾柏元也着实有些看不懂敌人的意图了。 更确切的说，他看不懂莫伊的意图。 米兰达对曾柏元的信任发自内心，认为他可以再一次复制曾经的胜利，但曾柏元自己却只能硬着头皮上阵。然而，他提防了一路，却好似白费了一番功夫。 字面意义上的白费，他甚至都没有遇到拦路的敌人。 纵使不得其解，但曾柏元却没有“百思”的空闲，他只能一步一步进行着早就制定好的计划。但因为实在心不在焉，以至于行动都有些机械。这样的状态，或许真的应该感谢没有敌人拦截，否者，不仅任务完不成，曾柏元自己说不定还会搭上一条命。 终于，曾柏元顺利进入了一间检修机房。 曾柏元一直对自己入侵者的身份很有自知之明，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使用星球上的核心机房。之所以最终选择在这里动手，是因为米兰达的建议。 这间机房虽然挂着检修的名义，但米兰达从外围测试过，断定可以通过此处接入核心网络。而且，也是因为检修，这间机房的防守可比核心机房薄弱多了。总的来说，算是可以利用的漏洞。 检修机房里果真没人，曾柏元潜入之后，四下观察环境，安全起见，他不仅将门反锁，而且还拖来一旁的柜子抵在门上。这几乎算是破釜沉舟了，虽然此举最大程度了避免了之后的行动被人打扰，但同时也截断了自身的退路。 然而曾柏元并没有感受到额外的压力，比起有可能再也无法离开这间机房的预期，他更担心的是不能完成任务。 当然，比起担心，他情绪中占大头的依旧是迷惑。 曾柏元动作有些僵硬，但正如米兰达说过的那样，接下来需要做的都只是傻瓜式操作，根本无需动脑。 他将手腕终端贴上了机房正中摆放的备用处理器，然后，只需要等待。 米兰达预先准备好的侵入程序开始运转，手腕终端和处理器的屏幕上同时出现一个环形倒计时，两者数据完全一致。即使曾柏元是半个外行，依然可以从中判断，侵入网络进展顺利。 侵入成功之后，下一步就是建立通信架构。 米兰达在准备程序的时候，将两个步骤合二为一。因为她考虑到在建立通信的同时，他们有可能还在与敌人交火，只怕很难腾出手做更复杂的事。操作的步骤越是简单，成功的可能性也越大。 曾柏元当然十分赞同米兰达的判断。但是他没有想到，米兰达的精心准备竟然成了多余的事。 在胡思乱想之间，环形倒计时已经接近尾声—— 11% …… 5% 4% 3% …… 即使满心疑惑依旧没能得到解答，但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任务能完成……近几天一直堵在曾柏元胸口的巨石，终于能够得以纾解。他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呼到一半，曾柏元的瞳孔猛的急速收缩。 他面前的屏幕上，倒计时为1%的环形图表陡然变成亮黄色。 尽管不是代表失败的血红，但是比起之前柔和的绿色，亮黄也足够刺目，蕴含着警告，以及深深的恶意。 紧随着瞳孔状态的改变，曾柏元浑身肌肉绷紧，右手攥紧了激光枪——从始至终，他的手就没有离开武器，但是这一刻，手指已经勾住了扳机，随时准备击杀某人。 但是，需要被击杀的目标并没有出现。 只是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对话框。 很简单的对话框，提示“输入密码”。 要怪只能怪此时的曾柏元状态不对，当一个人的脑子被某件事占据，对于别的一切都是麻木状态。 曾柏元便就着这份麻木，手指机械性的动了一阵，一串字符输了进去。 直到按了“确认”，曾柏元才猛的回神。 他满面错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输了什么内容。 没有比这更坏的局面了。 怪不得一路上都没有拦截，原来危险都集中在这里，只等着任务即将完成，他准备彻底松一口气的瞬间，上演致命一击。 别的不论，谋划这一切的家伙，着实称得上劣根性。 几乎都用不着思考，曾柏元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如果真是莫伊，曾柏元可以料想，这间被大多数人忽视的检修机房内，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都藏满了武器，随时可以把他打成蜂窝。 应该紧张吗？ 生死关头，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肾上腺素飙升，紧张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至于曾柏元这样训练有素的军人，更应该使出浑身解数，哪怕难逃一死，但在死前，必然要不顾一切的搏上一场。 曾柏元曾经一直以为，自己会是这种不死透了决不罢休的人。 但是，他没有。 究竟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没有答案。只不过，连刚才握紧枪的手都下意识的松开了。 曾柏元垂手站在原地，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死到临头，他唯一的挂念只有那个环形倒计时。 人的情绪真的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对于时间的感知，本以为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当曾柏元往屏幕上一撇，却正好看到倒计时从1%跳到0%的瞬间。 原来，才过去了两三秒。 倒计时归零的刹那，曾柏元不假思索的按下了发送键，一组信息就此传出。 这动作一路上在他脑海中上演了百八十遍，差不多已经成了本能。但是有一点，这组信息之中，并非所有内容都是“应该”发给慕景的。 或者说，曾柏元直到最后关头都没法确定，是不是应该让将军看到那些。 他不敢想象，若是慕景看到了，会是怎样的心情。 然而，若是不把消息发过去，曾柏元认为自己实在有些擅作主张。慕景应不应该看到那些，实在不该轮到他来做主。 曾柏元也算是大风大浪都见过的军人，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如此左右为难过。包括当年与慕景分道扬镳，他放手也确实放的洒脱。 不过话说回来，不洒脱还能怎样？ 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死乞白赖的求复合，曾柏元宁可死也做不出来。 经历了一场破天荒似的为难，眼下所有的消息都被打包一股脑的发了出去，曾柏元倒是觉得自己一路上的纠结都是没有意义的。尽管他从来不相信宿命论那一套，但此刻也决定，有些事情终究是注定的。 谁也躲不过。 哪怕是慕景，应该她看到的东西，哪怕再难过，也注定会看到。 对于已经成定局的事，曾柏元倒是也不再纠结。这是当兵的习惯，军人多半是遵循实用主义的。即便是放在战场上，正式开展前，会考虑各种战术，从排兵布阵到后勤补给，恨不得每一个细节都翻来覆去的思量无数遍，把所有的可能性和应对方法都想到。然而，一旦战局尘埃落定，便会干脆利落的收起全部思绪，立马将全部的注意力转向下一个阶段。 曾柏元的注意力转向了哪里？ 备用处理器的屏幕。 他手腕终端上的倒计时已经完成了使命，信息发送成功之后，便自动熄屏了。然而，处理器上的屏幕，在0%出现的瞬间，暗含警告的亮黄色消失不见，屏幕变成柔和的米白。 没有任何预兆，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上面。 陡然看见她，曾柏元竟然毫不吃惊。 因为，对面隔着一道屏幕看着他的，正是莫伊。 第178章 星夜064 莫伊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反正无论怎么看，都比风尘仆仆的曾柏元要光鲜笔挺的多。 她似笑非笑的勾着嘴角，“你竟然能破解密码。” 可是，还不等曾柏元说什么，她又自顾自的补上一句，“不，应该说，这个密码只有你才能破解。” 前后两句，看似矛盾的话，却把什么都说完了。曾柏元哑口无言，因为他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这个密码，虽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但也不是生日、id号等能够被人一眼看穿的，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那只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字母加符号的组合，实在看不出什么规律。 但是，偏偏曾柏元熟悉的不得了。 因为，这是莫伊学生时代使用的密码。 军校对学生管理严格，从入学的那天开始，每名学生都有一个独立于社会的在校生id，直到毕业为止，这个id将伴随整个学生时代。所有的学习、考试，乃至于选修、作业等，都要通过这一专属账号进行管理。 曾柏元与莫伊一早确定了关系，情侣之间也没什么秘密，共享了彼此的id信息，而且一些日常管理维护等工作，都是谁有空谁就顺手帮着对方做了。反正两人都是学霸，即便是帮着对方完成一些作业之类，也不会耽误学业。 在校期间，那么多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对于对方的id和密码，简直比自己的还要更加熟悉。 刚才，环形倒计时即将归零时跳出来的密码输入框，曾柏元都没有过脑子，手指已经自动的输入了莫伊学生时代的密码。 输入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都还来不及担心会引发什么后果，便已经和莫伊面对面了。 “为什么？”曾柏元满腔迷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叹息般的念出这三个字。 这个时候提出如此一问，其实可以代表很多意思，毕竟疑点实在太多了。而曾柏元本身也是一个习惯多思多想的人，于是有了几分细思极恐的意味。 但是不管怎样，莫伊一眼就看穿了曾柏元最想问的事，她带着五分旁观者清的冷静，以及五分幸灾乐祸，“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是一个局啊。” 曾柏元的心头不受控制的凉了几分。 莫伊这话已经不止是暗示的程度，差不多就是在明示他——这是一个把他也算计在内的局。被放在“局”内，却不能知悉“局”的全貌，这是什么，不折不扣的棋子。 莫伊的唇角翘的更高，如今能看出她是笑着的了，笑的格外不怀好意。 她丝毫也不担心对方能否接受，半分铺垫都没有，径直抛出更加石破天惊的消息，“你家那位将军，单独找过我两次。” 如果说片刻前的曾柏元还有几分难过，那么这一刻，他却是连难过都感觉不到了，只剩满腔震惊。 一见到他不加掩饰的表情，莫伊忍不住心里又是一软。 事实上，从密码被破解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已经软了。 时光不能倒流，但在特定的情景下，时空的缝隙却仿佛可以弥合。刹那间，曾柏元错愕的脸仿佛与多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在校生合二为一。 还是那个时候好啊，还没有学会掩饰情绪，心里想什么，都统统摆在脸上。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人傻得要命。 也可爱的要命。 不知道是处于好心，还是恶意，总之，莫伊竟然起了几分谈兴。本来，她与曾柏元早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她刚才提的那一句已经有点多余，只不过是为了给他心里添堵罢了。 从没有想过要把话说明白的莫伊，此刻却准备把一切说清楚。只不过，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比起和盘托出，究竟哪一种更加让人难过，莫伊却是管不着了。 “慕景第一次找我，是毕业前夕。” 果然，仅仅只是一个开头，听的曾柏元心都紧了。不为其他，那正是他与莫伊分道扬镳的日子。 相比起曾柏元的反应，莫伊简直是毫无反应，说起过往，好似在说无关痛痒的琐碎，“她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到她那里做事。” 曾柏元又是一怔。他不是想不到慕景会这么做，而是根本不敢顺着这条思路去想。 他们那一届毕业生可以说是近二十年内最风云，同时也是惹出事端最多的一届，为了抢夺人才，各大势力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慕景以特邀教官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早便定下了荣誉毕业生。对于这一结果，有多少人眼热，真的很难算清。 不过曾柏元是幸运的，慕景护短的性格一贯有之，既然是自己的人，她理所当然的帮曾柏元屏蔽了外界的打扰。 但饶是如此，通过一些旁敲侧击的渠道，曾柏元还是听说了一些关于招揽毕业生的手段。其中有不少便是关于女友莫伊的，没错，那个时候他们依然还是情侣。 毕业前的模拟战中，莫伊输给了他，当时虽然很多人都判断莫伊比不过他，甚至还有诸如“女人在机甲驾驶方面果然天赋欠缺”的说法。但眼光毒辣的也不是没有，他们即使没有看穿莫伊在信息对战中的放水，但对她的能力还是深表认可。既然第一名被慕景捷足先登抢走了，能把仅次于他的莫伊弄到麾下也是不错。 对于各方递来的橄榄枝，莫伊自己倒是十分从容，焦躁的是曾柏元。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意识到各大势力之间的割裂，即使还没有到势同水火的地步，但剑拔弩张是迟早的事。 曾柏元很清楚，一旦自己与莫伊加入不同阵营，他们两人的关系便只能走到头了。 其实，曾柏元是可以求慕景帮忙的。 但可以是一回事，曾柏元从来没有真正动过这方面的念头，他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慕景处境艰难。 特邀教官也不能随心所欲。相反，正因为慕景顶着这一层身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她，更是处处掣肘。 直到今日听见，曾柏元才知道，原来将军一早便为他打算过。 然而从后续的发展中，曾柏元可以猜到，将军的打算只怕还是落了空。 但曾柏元没有说话，他忽然很想听听莫伊接下来会怎么说。即便是意料中的答案，还是想要听她亲口告诉自己。 明明隔着一道屏幕，明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计量，但莫伊只觉得对方的那一眼沉重的要命，她几乎有些承受不起。好在，这些年的演技也不是白白磨炼的，宋家可不是什么温室，天天在宋忱等人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没有一点处变不惊的定力怎么能行？ 配合着这份冷静，莫伊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反正听不出什么情绪，“慕景来邀请我的时候，我当然也很意外，她那个时候的处境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过她说了，那些都不是需要我操心的事，我只需要表明是否愿意就可以了。” 大概是觉得“愿不愿意”这一类的选择相当可笑，莫伊“嘻”了一声。然后才说，“我当然是不愿意的。 “尽管那个时候我真心觉得慕景是一个好人，而且还是一个言出必践的好人，只要她承诺过的事，一定可以做到，她可以帮我摆平所有的麻烦。但是，我依旧不会选择跟随她。” 听到这里，曾柏元脸上的疑惑已经浓烈到了极点。不过他也懒得再掩饰，反正今天已经已经失态了很多次。 莫伊给了曾柏元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答案，“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若是跟随了慕景，只怕永远也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尽管今日与莫伊不期而遇，对方带给他的意外是一件仅接一件，当然，最让曾柏元意外的还是对方设置的密码。这一串似乎毫无意义，又似乎情深义重的字符，能够牵扯出的恩怨纠葛实在太多了，一时之间曾柏元理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他只觉得异常沉重。 但是，当他听见莫伊说出“心愿”二字时，胸口就好似填进了一块巨石，重重的往下一坠，曾柏元几乎连呼吸都凝滞了。 心愿——他从来不知道莫伊有什么心愿。 他们并非一开始就是敌人，曾经亲密无间的青春岁月，本以为是最熟悉彼此的人，原来，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莫伊自己提到了“心愿”两字，但随即便有些后悔，不打算继续。生硬的转了话题，“慕景第二次找我，是前不久的事。” 第179章 星夜065 前不久？那便意味着这次见面涉及到当前发生的一切。 尽管曾柏元此刻心乱如麻，却还是不得不打起十分二精神，洗耳恭听。 “慕景一拿到好望角副舰长的名单，知道是我，立刻找了过来。” 曾柏元终究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好望角？难道不是方舟号吗？” 莫伊挑了挑眉，“看来，你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嘛。还以为只是一颗随便被人操纵的棋子，不过你背后的棋手还是有点良知的，起码让你了解了一点真相，不至于被彻底蒙在鼓里。” 听到这里，曾柏元的脸色更加阴沉，“你打算告诉我，你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将军授意的？” 曾柏元的抵触是如此明显。 也不是不能理解，别的不说，单是他们这一支小队小队一路走来，并且在不断减员。而刚才一场明显失败的计划中，同伴们更是生死未卜。 曾柏元可以接受自己只是被利用的一份子，这是正常的，世上没有一个将领会把自己的全盘计划都告知属下，哪怕是心腹也不能，顶多只是按照各自负责的部分告知部分实情。曾柏元认为这是常理，不值厚非。 此刻让曾柏元心里起芥蒂的，始终都是同伴们的牺牲。特别是，他无从判断这些牺牲是否都值得。 莫伊挑着眉，很是欣赏了一番对方的不安。她似乎是扮演坏人扮的上瘾，出口的每个字都淬着毒，“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做的一切，都是在帮你完成任务？” 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意义，对于曾柏元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只是弄清楚莫伊究竟有没有参与进计划，以及参与到多深的程度。至于她帮助的是慕景，还是帮助了自己，都是细枝末节。但毫无疑问，若是后者，只会在他的心头再添一层阴霾。 曾柏元沉着脸没有说话。 但莫伊并不觉得遗憾，她已经从对方的表情中得到了足够多的乐趣。大概是因为满足了恶趣味，下面的话倒是说的相当干脆，“其实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复杂，慕景找到我只是问问，我们能不能来一场短暂的交易。” 她笑的有点开心，“交易，我喜欢这个词。双方谁也不需要有多余的负担，各取所需。” 曾柏元也不是傻子，当即想到了慕景需要的东西——这颗星球上的情报。随着刚才那一组信息传输成功，慕景想必已经顺利到手。 那与之相对的，莫伊又是图什么呢？ 莫伊的回答，大大出乎意料。 她说的是，“我当然是希望那些消息能传出去。不管传到谁手中都行，最好能弄得人尽皆知。” 莫伊审视曾柏元的表情，语带嘲弄，“你不会认为我是可以随便接触到那些信息的吧？看样子，你对那些大家族真是一无所知啊。他们对外是铜墙铁壁，对内，同样也是彼此隔离。越是排外的家族，在内斗中排除异己的手段就越是层出不穷。” 稍作停顿，莫伊给出一句结论，“别说我拿不到所有的信息，哪怕换成宋以轩、换成宋忱，也不是什么都能轻易得手的。” 曾柏元听明白了，“所以，信息只能盗取。” 明白人彼此沟通起来并不难，况且两人之前还有几分藕断丝连的默契，曾柏元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有了一个轮廓。 总的来说，自己一行人登陆星球之后统共进行了两次声东击西的袭击。比起本次的处处被人算计，前次还是相当成功的。 甚至可以说，成功的相当不合情理。 如果说谁是曾柏元此生都无法战胜的宿敌，非莫伊莫属。莫伊本身的能力已不用多说，而她对于他的熟知，则让她变得更加可怕。 曾柏元过去本以为自己与莫伊是相互熟知的，起码对于学生时代的她，他自认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 原来，不是。 他从来就没有认识过真正的莫伊。更无论了解她的真面目。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面对一个单方面熟悉自己，但自己对她一无所知的敌人，胜败可想而知。 所以此刻的曾柏元明白了，并非是自己获得了胜利，而是莫伊暗中配合，将战利品“送”到了他的手上。 只是，这个“送”的过程，残酷的让曾柏元都不忍回想。 然而越是不忍，他就越要强迫自己问清楚，“你完全把我当成打手了。” 尽管曾柏元的苦笑浓烈至极，但莫伊却视而不见，她相当无所谓的道，“我身边眼睛太多了，做什么都不方便，当然需要一个不被注意的人，去做那些事。” 在众多的眼睛中，伯特莱姆无疑是最麻烦的一个。 这家伙也是被宋家招揽的，本来以为有着类似的经历，莫伊也曾经试图拉拢对方，但浅浅接触过之后，莫伊发现这家伙被宋忱洗脑洗的彻底，简直就是宋家的忠实拥趸，根本就没有下手的余地。 也幸亏莫伊的试探浅尝为止，并没有留下太多把柄，不然的话她只怕早已被宋家清洗了。 但饶是如此，做过的事还是留下痕迹，从那之后，伯特莱姆盯她盯的格外紧。 莫伊说的轻巧，但所谓不被注意的人，岂是那么容易找的？ 不被注意，绝非不起眼的意思。不起眼的人，大多能力不够，根本不能指望这样的人从从陌生的星球中偷取核心秘密。 这无疑是个悖论，因为那些能力强悍的，必然会备受关注，只怕根本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为了弥合两者之间的矛盾，符合要求的“打手”，本身既要有足够的实力，而且还绝对不能让人将他与莫伊联想到一块儿去。 有什么人，比分道扬镳的旧情人更符合要求呢？ 因爱生恨，简直比天生的仇人更加不可能合作。 所以，双方也不认为这是合作。就在片刻之前，曾柏元还被彻底蒙在鼓里。至于莫伊，她完全将对方当成送上门来的，可以用，也算是比较好用，于是不用白不用。 而促成当前局面的……即便曾柏元再迟钝，也想到答案了。 莫伊亲眼看到曾柏元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阴郁，对于她而言，着实有些陌生——并非是因为常年分别而造成的陌生，在莫伊的记忆中，曾柏元性格爽朗，不管面对怎样的境遇，都能保持积极向上的状态。即使……即使是她当年提出分手，他也难过，也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很久，但最后也只是以遗憾收场，也不曾表现出如此负面的情绪。 面对从来没有见过的曾柏元，莫伊似笑非笑的挑起唇角，形成两道又尖又利的弧度，笑的格外不怀好意，“你真当你的那位将军是什么好人？” 护短，似乎是慕景军中的一大特色。不仅慕景对自己的手下极其护短，她麾下的一众将士也极度崇拜自家将军，听不得别人说慕景半句不是。关于这一点，看梅田梨纱每次面对宋以轩时好似一只炸毛的刺猬就可见一斑。 曾经的曾柏元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但是今天的他着实反常，他不仅没有动怒，相反，还有些恍惚。 莫伊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凉冰冰的又补充道，“我也是在接触到一些宋家的核心机密之后才知道，但凡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人，那位秦大明星如此，你的将军也是如此。” 曾柏元依旧沉默。他此刻的状态有些奇怪，震惊肯定是少不了的，然而多年来养成的思考习惯也不是白搭，他的思绪竟然能从现状中抽离出一部分，反复思考对方说的话。 不得不说，莫伊的话信息量实在相当巨大。 她不仅提到了“那个地方”，而且还把秦湛与慕景相提并论，这种归类本身就蕴藏了极大的秘密。 仿佛是感到几分遗憾，莫伊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是可惜，我如果早知道慕景是这样的人，毕业时直接投靠她，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不过也不算太晚，本次的合作还是相当愉快的。” 曾柏元没法自欺欺人，他必须承认，自己被“合作”二字刺激的不轻。倒也谈不上多么失望，而是深深的无力感，特别是看了那些信息之后，无力几乎变成了绝望。 隔着屏幕，莫伊都能感到对方的情绪，她判断，曾柏元彻底崩溃，也只是迟早的事。 然而，他没有。 不知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还是到了穷途末路，反而选择平静的接受。总之，只见他从旁边拖过来一张有些破旧的折叠椅，毫不挑剔的坐下。仅仅是这么几个简单动作的功夫，他像是彻底找回冷静，一脸平淡的望了过来。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莫伊一怔。倒不是被问住了，而是很难接受对方态度上的转变。 但莫伊反应极快，转眼明白过来——他着急忙慌的问这些，并非是为了自己打算，说穿了，他还是在替他的将军打探消息。 莫伊心中升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嫉妒。 “什么打算都没有。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她随意的摆了下手，“你有功夫追问这些，倒不如想想自己的退路。事到如今，你不会还认为自己有办法全身而退吧？” “我没有这样的打算。”曾柏元轻轻回了一句。 莫伊还没怎么听清楚，或者说，没听明白，“什么？” “看了那些消息，但凡还有良知，都不会再离开这座星球。”曾柏元说的平淡，他没有扯什么大道理，仅仅只是用了“良知”一词，仿佛这只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选择。 第180章 星夜066 托克维尔这辈子，也算是看了不少电影、小说、戏剧。尽管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文学青年那一挂的，但谁让日子无聊呢，特别是接手鹰堡之后，飘在宇宙中，空虚寂寞冷无法避免，总要找一些消遣。 不管是电影、小说、戏剧中的哪一种，本质都是故事，所以托克维尔认为自己称得上是阅“故事”无数，然而，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讲故事”。 自从慕景提出“故事时间”的要求算起，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72小时，他们的位置也从重甲转移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太空基地上面，然而，负责主讲的梅田梨纱自始至终都是金口难开，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说。 托克维尔不明白为什么慕景还能保持十足的期待感，反正他的耐心早已耗尽。 在机甲上因为空间限制，免不了大眼瞪小眼。然而一登陆基地，他再也不愿为难自己，得到此间接待人员的许可之后，他立刻四处闲逛去了。 当了，闲逛不好听，他给慕景的理由是——探查环境。 这座不知名的基地也好，太空监狱也好，本质都是差不多的，如果基地真的存在什么安全隐患，以托克维尔对鹰堡的熟悉程度，倒是真能发现一些端倪。 擅长体察人心的监狱长溜了，只留下慕景与梅田梨纱大眼瞪小眼。明明少了一双关注的眼睛，但梅田梨纱的压力反而更大。 再看托克维尔这边，虽然不至于像梅田梨纱一般如芒在背，但也摆脱不了如鲠在喉的不适感。 没办法，谁让接待人员如此特殊呢。 身为太空监狱的负责人，托克维尔自问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识过，再也没有什么能扰乱他处变不惊的心。但是今时今日，托克维尔不得不为自己的天真感到无措。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哪怕翻了十倍，也预料不到当前的情景。 托克维尔尽可能不与接待人员四目相交，因为他实在接受不了对面这家伙的身份—— 雷蒙德·汉卡克。 如今，已经不能说这位是汉卡克家族的一员，而应该称其为汉卡克家族的幸存者。 或者叫做余孽，更加确切一点。 关于慕景对一区noah实验室的全面清缴，因为闹的太大，即使当时的托克维尔远在太空，也听到过一些消息。 不过，也仅限于听到过。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奇怪，正因为闹得大，所有人都有所耳闻，但偏偏谁也接触不到细节，好似被什么奇怪的力量抹除了一般。 托克维尔当然也找慕景问过，但得到的只是对方淡淡的两字—— “别问。” 于是托克维尔真的什么都不问了。 多年的朋友也不是白当的，托克维尔自然了解慕景的脾气，她不肯说，并非故弄玄虚，更多的是不希望他卷入麻烦。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慕景的苦心倒是也没有白费，诺曼曾经一度被关押在鹰堡，之所以直到最后托克维尔都能保全自身，就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盯上，哪怕是将托克维尔大卸八块，也要从他身上榨取出秘密。 然而，一直没能解决的疑问，终于在今天给了托克维尔当头棒喝，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雷蒙德倒是挺能体会对方心情的，刚开始还能装装样子，带着托克维尔四处参观，有一搭没一搭的进行介绍。 折腾了一会儿，雷蒙德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为了不继续招人嫌，不再说废话，有些突兀的切入正题，“是慕景安排我在这里……避难的。” 听闻，托克维尔当即顿住脚步，十分专注的等着对方的下文。 当初，托克维尔干脆利落的不再向慕景打听，是源于朋友间的默契。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彻底放弃追寻答案。况且，这答案是自己走到面前的，更加没有往外推的理由。 而且托克维尔深深怀疑，慕景早已料到他与雷蒙德迟早会聊到此事。毕竟这个基地值得参观的东西并不多，而他们两人原本也没有多少共同话题，能选的内容实在不多。 慕景既然放任两个人单独闲逛，这已是非常明显的纵容。 雷蒙德提及这话，虽然不算是无心之失说漏了嘴，但的确也只是随便说说，对方的专注着实吓了他一跳。见堂堂鹰堡监狱长如此态度，雷蒙德也不得不慎重以待。 他将与慕景接触的全过程从头到尾的思量了一遍，发现自己的用词并不准确。 什么叫“避难”？说的好像慕景在乎他的死活一般。 诚然，从交易的角度来说，既然当时慕景已经从他手中拿到了一区解除禁飞的密码，甭管是不是一次性的，她就不能违背承诺，当然要保下雷蒙德和他妹妹的一条命。 这本该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起码在雷蒙德的意识中是相当困难的。他私下与慕景达成交易，便意味着背叛家族。而家族对待他这种旁支的态度，与使用一次性工具也没什么区别，简言之，用过就可以丢弃。如果工具本身还不趁手，甚至伤到了主人，无疑只有“被彻底消灭”这一个下场。 然而，雷蒙德想象中被家族追杀的未来并没有实现。 因为，在家族动手清理他这个不听话的旁支之前，家族自己先垮了。 事到如今，哪怕复盘过无数次，雷蒙德依然觉得整个过程就好像一场梦。 从他个人的立场上，也没有美梦和噩梦的区别，但就是觉得整个过程极端不真实。好似汉卡克家族只是一座沙子堆砌的城堡，从外面看巍峨堂皇，但只要一个浪头打过来，瞬间倾覆。 连渣都不剩。 汉卡克家族彻底垮台，雷蒙德这个旁支的处境却反而变得安全起来。 诺曼、罗根等一众家族核心掌权人物自顾不暇，当然没功夫清理门户。而那些对汉卡克家族动手的，慕景这个主导者也好，还是趁火打劫捡便宜的家伙们也好，关注的重点肯定也都放在主家上面。即使也有人试图找过雷蒙德，但实在没找到，也就算了，不会揪住不放。 于是，即使雷蒙德单靠自己很难保全自身和妹妹，但慕景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做到这一点。 况且慕景还是清洗汉卡克家族的牵头人物，哪怕是灯下黑呢，她也可以轻轻松松的将兄妹两人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尽管雷蒙德也觉得难以置信，而且思量的多了，他甚至会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他怀疑，早在慕景应允他的交易条件时，便已经料到了后期整个局势的走向。 雷蒙德也试着从慕景的角度上去考虑。思来想去，他的结论都差不多—— 慕景一早就知道自己会对汉卡克家族下手，这一点没什么问题。毕竟汉卡克家族这种程度的对手，即便慕景这样的实权将军，也不是说动就能动的。甚至以当时的局面来分析，汉卡克家族才是高高占据上风的那一边。慕景要扳倒如此庞大的对手，事先必须做足充分的准备。 而她以元帅军令为名，调查一区noah实验室，无疑正是准备之一。 但是，让雷蒙德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是，慕景怎么就能确定自己一定会是获胜方呢？ 第181章 星夜067 此局的难度，即便换成元帅洛伦丁亲自谋划，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吧？而且据雷蒙德所知，元帅对此一直都持否定态度——不是不能对汉卡克家族动手，而是时机还不成熟，筹划也不充分。 说来说去，也只有慕景敢那么不顾一切的执行计划。 这正是最矛盾的地方，谁都认为那是一个莽到不能再莽的计划，唯独慕景自己，在动手之前似乎就已经锁定成功。 也不知该说她是自信过头，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不管怎样，既然成功了，慕景对雷蒙德兄妹的兄妹的庇佑就变得格外简单。她哪怕只是随便在地球上找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呢，也足够他们躲到风平浪静的一天。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慕景玩出人意料的手段玩的上瘾，还是说，她最近喜欢上了石破天惊的大手笔，总之，地球上那么多落脚点，她一个都没选，直接把雷蒙德兄妹领上了不知名的太空基地。 即便到了今天，雷蒙德也没能从当初的震惊中脱离出来。 基地，太空基地，造价根本无法计算的太空基地。 慕景怎么会有如此远超常规的落脚点？ 难道说，这个“落脚点”根本就是属于慕景的所有物？ 雷蒙德无数次想要从慕景那里追问这个问题，但求生欲让他每一次都堪堪忍住了。 不该问的东西绝对不要问。雷蒙德不敢设想，倘若让他知道慕景“军火走私商”的身份，会被怎样残忍的杀人灭口，挫骨扬灰？ 尽管到基地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但很多事情连雷蒙德自己都没能理清楚，面对托克维尔无比慎重的态度，他实在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然而，也不是彻底的一无所知。 慕景并没有限制雷蒙德在基地的行动，除了几个特殊地点之外，其他地方随便他晃悠。 哪怕是为了给自身的生存添加几分筹码，雷蒙德也不敢怠慢，几乎是起早贪黑的行动，逛遍了所有能逛的地方，也竭尽所能的与每一个能接触到的人进行交谈……或者说套话。 对于基地的探查倒是没有太大发现，因为并没有稀奇古怪之处。 然而，这种平常状态就是最大的不平常。 雷蒙德好歹还是当了那么多年的上校，该有的阅历和眼光一样不少，他很容易看出，这座基地的建设规格完全遵循军中的那一套。 换言之，这玩意儿十之八九就是从军中流落出来的。 不折不扣的走私。 雷蒙德虽然震惊，但也不敢管，常年在家族的夹缝中求存，他太了解什么层次的秘密是自己不该知道的。 相对于这个不敢触碰的禁忌，反而是那些琐碎的对话中，雷蒙德整理出不少信息。尽管同样能颠覆三观，但雷蒙德揣摩，既然慕景默许他在这方面的探寻，应该是故意通过众人之口向他透露这些。 根据雷蒙德的观察，基地里的人员绝非口无遮拦的大喇叭，尽管很多人看起来大大咧咧，但不该说的话，无论他怎样旁敲侧击，对方都没有透露半个字眼。 雷蒙德知道托克维尔和慕景的关系。他判断，既然是慕景允许自己了解的内容，应该也是可以告知托克维尔的。 只不过，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自嘲的笑了笑，“不，不对，也不能说是避难。慕景把我安排在基地里，自有她的打算。” 这原本是没什么根据的推测，只能算是隐约猜想。但是—— 雷蒙德意味深长的看了托克维尔，语调中竟然有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我本来也猜不到慕景要让我做什么，但是今天看到你，忽然有些思路了。” 这应该就是标准的“话越少、事越大”。雷蒙德并没有说几句话，能从中提取出的关键词更是少得可怜，把边边角角都扣一遍，也不过就是几个—— 避难、安排、打算。 但是，雷蒙德的眼神里实在包含了太多的暗示。 托克维尔都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怪对方的幸灾乐祸，相反，他居然生起几分不合时宜的同病相怜。 毕竟，从鹰堡被袭，再到流落太空，托克维尔一直是个被拖下水的受害者。而将他这个受害者捞出来的，正是慕景。 身不由己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连这一切是为什么都毫无头绪。 “在你看来，慕景的打算是什么？”托克维尔就此问了一句。 严格说来，这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问题。受过严格刑讯技巧训练的托克维尔，起码在他的鹰堡里，肯定不会如此莽撞的直接询问犯人。 更何况，一开始对方就用了“避难”的措辞，证明雷蒙德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弱势的位置上。这与甘愿与否没什么关系，情势比人强，雷蒙德很清楚如今的自己只能依附慕景才能活下去。 而托克维尔身为慕景的朋友，他这么问，很难不让雷蒙德警惕，他会顺理成章的认为，托克维尔是来刺探的。 替慕景刺探。 见到对方陡然紧绷的状态，托克维尔只能苦笑，但他也没有试着解释。在询问中，话题陷入僵局是常事，如何应付的技巧托克维尔也不知学了多少，但他并不打算用。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没那个心情，而另一方面，依然是那股奇异的同病相怜在作祟。 托克维尔苦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很轻的一下，为了不引起对方更大的抗拒，“别紧张，随便说说就行。你在这个基地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怎么着也该看到一些东西。” 眼下的雷蒙德无疑就处在一种别无选择的境地中，哪怕托克维尔真的是来逼问他的，也没有不说的余地。 雷蒙德斟酌半晌，勉强说了一句，“我在基地见到了一些熟人。” “熟人？”托克维尔不认为自己完全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雷蒙德四下张望了一圈，生怕慕景就在附近。饶是附近一个鬼影都没有，他还是下意识的压低嗓音，“很多从noah实验室出来的熟人。” “你指的是一区实验室？你们家族折腾出的那些？”托克维尔忽然领悟到为何慕景会掺和一区的烂摊子。 关于汉卡克家族在一区做的那些事，传闻早已到处都是，而且明眼人都知道，这并非空穴来风，雷蒙德仅仅是一个副治安官，却常年掌控一区的军事大权，别人根本插不进手。一手遮天做到这样的程度，若说汉卡克家族在一区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谁信？ 面对这样的情况，聪明的做法当然是敬而远之，免得惹上一身麻烦。 尽管任务是元帅亲自下达的，但根据托克维尔了解的情况，那不过只是口头上的命令，慕景要拒绝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与其说慕景是被元帅逼上梁山，倒不如说是她主动蹚浑水。 托克维尔猜测，即使没有元帅的命令，慕景也会找别的机会。而元帅找上她，完全就是“一瞌睡就用人送来枕头”的恰到好处。 托克维尔简直不敢想象，当元帅明白自己被属下彻彻底底利用了一把，会是怎样的心情。 面对追问，雷蒙德只能回以苦笑，都到了这个时候，解释是毫无意义的。 托克维尔没有忽视刚才对方用了“很多”一词。 以雷蒙德的性格，肯定不会故意夸大其词，毕竟这很容易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关注度。如果让他选，他肯定不会留在这个一看就处处都是疑点的基地里。他如今心心念念期待的就是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小角落，只要能保证起码的生活条件便足够了，他可以和妹妹相依为命。 所以，既然雷蒙德说了“很多”，事实上只怕更加夸张。 一区noah实验室被全面清理之后，异变者似乎被送去总部接受治疗。但是，其他人呢？ 除了可怜的实验品，实验室相关的应该还有一大堆工作人员。对于实验室的关键人员，总部肯定盯得很死，如今多半都在接受刑讯。但是，在任何一个组织或机构中，不是每个人都是核心，还有许多混吃等死的边缘人物，放在平常可有可无，混乱时期更是无人问津。 这些家伙呢？ 托克维尔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相关消息。 慕景不会胆大包天的把这些人都搜罗到一处，统统安置在这个基地上吧？ 一想到自己此时此刻也在这个不知名的基地上，托克维尔就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而且，还是一个疯子的贼船。 托克维尔有些绝望的想——这个时候选择退出，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的。 终端接收到新邮件更是充分证明了这一点——速来c44会议室，有事商量。发件人毫无疑问，正是慕景。 托克维尔有气无力的询问，“c44在哪里？” 雷蒙德同样有气无力的回复，“我也收到通知了，一起去吧。” 第182章 星夜068 托克维尔两人过去的时候，c44会议室里原本只有慕景和梅田梨纱等着。后者还是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死样子。 显然，不管有没有多余的旁观者，梅田梨纱都不打算开始她的“故事会”。 说真的，褪去了咋咋呼呼的外壳，梅田梨纱倒真有几分她自己标榜的“美少女”的模样。只不过，美是挺美的，却少了几分生气，美的有些失真。 气氛也是凝固的。 以至于走进来的托克维尔丝毫不觉得自己进入的是一间会议室，而更像掉入一滩凝固的死水。 如果不是该死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托克维尔更明智的做法应该是转身就走。 但是对于慕景的人品，托克维尔还是能信得过的。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慕景一步一步把他算计到如今的地步，但应该不至于真的下手对他做什么。 的确不会。 相反，慕景还给托克维尔分享了一些消息。 最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厚此薄彼，同样的信息，也抄送给了雷蒙德和梅田梨纱。 雷蒙德只有瞬间的犹豫。他当然也怀疑这是慕景布设的新陷阱。不过，是与否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他本人就置身于宇宙中漂浮的一座太空基地里，在得到慕景的许可之前，可以说是插翅难飞。 所以，雷蒙德如饥似渴的阅读起信息。他就好似一个溺水之人，疯狂的想要抓住一切漂浮之物。哪怕他并不能确定这些信息里藏有什么，他还是将其视作最后一根稻草。 至于托克维尔，阅读信息当然更加不会有任何压力。站在朋友的立场，他只担心慕景给的信息不够。交往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没能得到慕倾的全盘信任，比起把后背交付给他，慕景更愿意凡事都自己抗。 反应不正常的似乎只有梅田梨纱一个。收到消息的提示灯闪烁成片，简直能把人闪瞎，可她却没有打开看一眼的意思。 要知道，就在几天前，因为秦湛这个靠脸吃饭的大明星硬生生的挤进亲卫队，感觉到濒临失宠的梅田梨纱还闹了好大一通脾气。 对于自家将军，梅田梨纱不能说盲信盲从，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离开第五区，慕景与秦湛分道扬镳，虽然不知这对情侣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这无疑是梅田梨纱挤走敌人，重获将军青睐的绝佳时机。 之前守口如瓶不肯“讲故事”，如今对将军发来的信息也是视而不见，梅田梨纱实在是自掘坟墓。 对此慕景却丝毫也不意外，很是随便的扫了一眼梅田梨纱搅在一起的手指。 梅田梨纱就好似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惧的气息几乎从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搅动的手指用力过度，关节似乎都要刺破皮肤钻出来。 “为什么不看？”慕景淡淡的问她。 “……”梅田梨纱回答不上来。 慕景却好似比梅田梨纱本人还要更加了解她一般，“不看，是因为没有必要对吗？因为你早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梅田梨纱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喘不上气的甚至不止她一个。 且不说雷蒙德，单看托克维尔，到了后来手都是抖的。慕景发过来的东西，信息量太大，以至于短时间内他根本理不出头绪。但是，随便从中挑出只言片语，便足够垫付托克维尔的世界观。 看完慕景传过来的信息之后，他试图关闭消息框，然而连着努力了好几次，手指都没能准确的点上关闭按钮。后来索性放弃，好在这间c44会议室里的几位是人手一份信息，倒是也没有泄密的风险。 屋子里唯一还能维持冷静的慕景，她平稳的呼吸，都已经不能用“特殊”来形容，而应该称之为“奢侈”。 慕景悠哉哉的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等着其他人找回呼吸节奏。 只可惜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几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或许是空气太安静的缘故，竟然还能隐约听到他们又重又急的心跳。 慕景叹了口气，随便点了一个当成谈话的开头，“雷蒙德，关于当年冰原护卫队队员的下落，这里面的内容与你调查的，有什么不同吗？” 当初慕景煞费周章的从他这里交换了三百一十一名护卫队员的名单，雷蒙德便料到了她一定会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 但是，雷蒙德万万没料到她的动作这么快，调查的如此深入。 雷蒙德迅速在脑子里做了一个信息对比，随即发现此事的困难性。而让他汗颜的是，此事的难度并非由慕景引起，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比起慕景这份详尽的列表，他自己查到的那些信息真的是又零散又简单。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即便是那些琐碎的消息，他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才调查出来的——字面意义上的生命危险。 事到如今，雷蒙德依旧无法从被家族支配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哪怕汉卡克家族已经成了历史名词。 雷蒙德知道，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只能如此了。 对比只能大致进行，但慕景的问题却不能不回答，“应该没有太大不同，整支护卫队，除了我大伯诺曼，三百一十一人，一个都没能幸存下来。” 而他们五花八门的死因，飞梭死事、失足溺水、高空坠物……简直称得上是一部意外死因大全。 所有的意外加在一起，无疑就是最大的故意。 或者说，恶意。 慕景轻轻摇了下头，“不，不是全部，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个信息页面，放大之后展示给众人，“这个叫做‘北见凉子’的。完成冰原科考护卫任务后没多久，她就选择了结婚。根据她生活所在地的风俗，嫁人之后，她改了姓氏。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汉卡克家族在清理隐患的时候，遗漏了她。” 投影出来的页面上有一位女士的全身照，在军装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干练。从旁边标注的信息中不难看出，她的身高其实并不出众。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身手好坏与身高并没有必然联系，而有些身材娇小的女士，反而有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身手灵活，特别是在突袭、暗杀等方面有着卓绝的天赋。 托克维尔和雷蒙德大概看了一眼，并没有太多感想。倒不是冷酷，只是，同情心有限，不可能对每个人都心生感慨。 北见凉子，只是三百多名护卫队中的一员。 而护卫队，放在整个noah实验相关的事件中，更是微不足道的一滴水。 他们的结局，不管是好是坏，都不值一提。 相较于北见凉子个人的存活，汉卡克家族为什么能容许她活下来，更加让雷蒙德费解。尽管刚才慕景也顺便给了一个解释，然而他还是觉得什么地方说不通。 只不过，不敢问。 这个时候提问，简直像是在质疑慕景的判断和能力一般。 倒是慕景自己，无所谓一般的继续，“哦对了，刚才忘了说，北见凉子改的姓是‘梅田’。” 托克维尔和雷蒙德齐刷刷的一怔，都觉得刚才那一瞬间，仿佛听到了信息量极大的两个字。 正是因为冲击过大，两个人一时间竟然没能完全消化全部内容，有点懵。 慕景依旧保持平静。不得不说，这种时候的平静，简直是一种另类的冷酷。她问，“梅田凉子……梨纱，这个名字你听得耳熟吗？” 甚至都无需梅田梨纱回答，托克维尔已经想起来了，自己见过这个名字——某次出于无聊，他翻看了与慕景亲卫队的资料，在梅田梨纱家属的那一页上，他看到过“梅田凉子”这个名字，这位女士与梅田梨纱的关系，登记的是—— 母女。 第183章 星夜069 如遭雷击的托克维尔，脑子里混乱一片，他勉强了半天也只能从中提炼出一条不怎么重要的内容——敢情，慕景还没有放弃她筹划的故事会，反而还不动声色的凑够了故事中的主角。 比起雷蒙德，梅田梨纱明显才称得上故事的核心人物。 托克维尔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默默心疼自己两秒，闹了半天，只有自己一个局外人。 梅田梨纱终于开口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一种人还能保持沉默，哑巴。梅田梨纱虽然不是哑巴，但因为长时间没开口，嗓音也哑的厉害，好似在喉咙里卡了一口血，“将军，你说错了一点，梅田凉子并没有获得好下场。改了名字又怎么样？名字变了，基因是不会变的。每一个公民的基因信息都登记在案。在民政部的全面监控下，谁的一举一动不是透明的？” 说着，梅田梨纱扫了雷蒙德一眼，轻飘飘的眼神依旧刮的他脸生疼，“你们是不是都忘了前任民政部长是谁？罗根，就是他哥哥诺曼手中的一条追踪犬，把上将阁下希望除掉的人，一个一个的从人堆里挖出来。” 诚然，汉卡克家族已经倒台，但在座的谁也忘不了汉卡克曾经一手遮天的时代。 梅田梨纱咽了一口唾沫，本意大概是润一润嗓子，只可惜没起多大作用，她的嗓子更干了，好似有一捧火，直接从胸口往上燎，她的嗓子巨疼，“我母亲……梅田凉子死于一次药物过敏的医疗事故。是社区组织的疫苗注射。我母亲结婚之后，一直都十分低调，为了不显得另类，什么事都和身边的人保持一致，她虽然对疫苗之类不感兴趣，但既然邻居们都去了，她当然也不会例外。谁知道这一去，她就成了唯一一个因为过敏而死亡的‘不幸者’。” 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凯撒在这个时候开始运转，他快速的搜索出相关信息，传给自家主人。然后，又恢复成隐形状态。 慕景一早打过招呼，让他今天尽可能降低存在感，有他这个所有权归属军方的人工智能在旁边，让梅田梨纱开口，只怕更难。 慕景没有犹豫，直接把刚收到的消息展开，让每个人都能看见。 今天她在这里逼梅田梨纱“讲故事”，甚至用上了一些手段，可以说的上残忍了，所以，对这条消息也实在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梅田梨纱冷冷的看了一眼，给出评价，“多可笑，在如今的医疗条件下，竟然还会出现这种事故。” 凯撒找到的是当时关于疫苗过敏的系列新闻报道，其中最醒目的是一份官方的道歉声明。 正如梅田梨纱所说，这个年代发生药物过敏事件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可以想见当时是怎样的群情激奋，单是危机公关这一项，就足以让相关人员焦头烂额，忙到头秃。 也不知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万幸中的不幸，死于这次过敏事故的人，有且只有一位。 在了解全盘真相的人看来，汉卡克家族的这一手其实并不怎么漂亮，故意的痕迹太重了，很容易看出是针对梅田凉子量身打造的杀局。 然而，真相往往只被少数人掌握。普罗大众真正关注的，始终只是这件事对自身的影响，特别是那些也接种了同批次疫苗的，生怕自己也死于这场莫名其妙的医疗事故。 后来，谁也没死。相关大众劫后余生。 按照舆论惯有的发展趋势，大家的关注重点又很自然的转向对民政部的谴责，以及对医疗体制的不满。 反正这方面自古以来积攒的话题多的数不清，足以支撑好几轮舆论论战，用都用不完。 当民政部、医院、制药厂等等一系列对象被拉出来鞭尸之后，也就没人再记得死于“事故”的那个可怜女人。 普罗大众不记得，梅田梨纱却不敢忘。 记忆一天天加深，最后成了刻在心头的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记得“过敏”这事。他不是记性好，而是见得太多了，想忘都忘不了。 曾经遍布一区的noah实验室，数不清的实验品，里面有多少因为“过敏”而死亡的失败品？死亡率0.1%，单听数字，并不算高吧？可如果实验基数足够大呢？一万人、两万人、五万…… 更多…… 雷蒙德不认识一个叫做梅田凉子的死者，但他记得更多的死者。 只记得他们的脸，特别是死前扭曲变形、充满怨毒，无限恐怖的一张张面孔。 没有名字，进了实验室的实验品，只有编号，不需要名字。 相较于一开始就被实验室筛选淘汰的那些，相较于实验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死亡的那些，后来的异变者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至少他们还有抱团取暖被互助会捡回去的机会，而更幸运的是，那件事最终由慕景接手，并且通过她，所有的一区异变者被送到了军方总部接受治疗。 想到了慕景，而与此同时，雷蒙德也感受到慕景投过来的目光。他秒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暗示，别无选择，只能小心翼翼的问梅田梨纱，“过敏事故是因为七号病毒引起的吗？” 以如今对医药的严格管控，任何一款药品正式投入使用之前，都不知经过多少轮测试，过敏问题不说百分之百杜绝，但也无限趋近于零。而发生在梅田凉子身上这种一看就充满了针对性的“事故”，最大的可能只能是她注射的那一支被掺入了某种杂质。 世上杂质千千万万，但雷蒙德先入为主，也有可能是过往的经历留下的阴影太重，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七号病毒。 梅田梨纱一愣，显然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不过，既然慕景在此坐镇，她倒是不用担心雷蒙德会耍花样。 于是她据实回答，“我不确定。虽然我当时尽可能的调查了，用上了一切能用的资源——呵，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资源，那会儿我甚至还没有进入军校，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能依靠的也只是身边的一些朋友、亲戚，能查到实在太有限，只隐约的发现在那次事故的背后似乎有七号病毒的影子。” “影子？”慕景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自己也说了，当时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七号病毒这种近似于把柄的东西，怎么会让你一个普通人抓住？” 梅田梨纱一怔。如果说刚才的停顿是因为意外，那么此刻则是真正被吓着了，后知后觉的恐惧，隔着漫长的光阴在这一次紧紧的攫住了她的心脏。 慕景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不忍过于苛责，当务之急只是尽可能的从过往的记忆中挖掘出更多的真相，“你说自己曾经获得过一些帮助，与七号病毒有关的那些细节，还记得清吗？” 这种回忆无疑是相当困难的，与记忆力没有太大关系，纯粹就是是否留心的问题。 而站在当年的梅田梨纱立场上，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半大孩子，该是多么的茫然无措，根本不能指望她还能保持足够的判断力。不要忘了还有当时混乱的舆论环境，在各方的混战中，梅田梨纱只可能被各种心怀鬼胎的势力裹挟，身不由己。 梅田梨纱已经算得上是相当的成熟早慧，所以在当时的混乱局面中，她才能抓住一些线索。 至于这些线索的真假，其中又有多少是有些人故意透露给她的——指望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彻底辨析清楚，是否过于强人所难？ 梅田梨纱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只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有一个阿姨，是我妈妈的朋友，在我妈妈身前，她们经常聚在一起。我妈妈出事后，我和她都不愿相信那是一次普通事故，所以我们决定不惜一切的调查真相。” 慕景立刻抓住这条线询问，“关于七号病毒的部分，是你这个阿姨查出来的？” 第184章 星夜070 梅田梨纱却只能苦笑，“我不能确定。那个时候真的太混乱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蜂拥而来，我和她光是为了筛选可能有用的那些，已经耗费了大半精力，至于消息的来源是什么，我当时都顾不得，如今更加想不起来。关于七号病毒的消息，到底是谁搜集来的，也许真的是我那个阿姨，但或许是我自己也说不定。” 慕景没再揪住这一点不放，因为追究实在毫无意义。 那个所谓的阿姨，或许真的无辜，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朋友之谊。而就算这位阿姨真的不怀好意，又能怎样呢？坏人总是比好人更加擅长留后路，做完该做的一切，达成本来的目的，这位只怕早已远走高飞，多年之后再想追寻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慕景只问她，“抓住七号病毒这个线头，之后呢？你做了什么？顺着这条线继续查？” 梅田梨纱没说话。虽然从常理上来看，这种做法顺理成章，而她也做了大多数人会做的事。但是在今天看来，她感觉自己实在是蠢透了。 其实，慕景也认为梅田梨纱在这件事上的行动不够高明。梅田梨纱最不应该犯的错误倒不是年少时被人利用，被那些故意透露给她的信息牵着鼻子走，而是她都已经是亲卫队的一员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求助自己的将军，这么多年都是独自一人。 就算梅田梨纱不回答，慕景还是能轻易想到，“你从七号病毒查到了基因改造实验，为了更进一步接触基因改造的真相，于是你又报考了军校。” 不对！ 最先反应过来这个逻辑链条有问题的是托克维尔。他是一个局外人不假，但局外人也有特别的视角。 深陷其中的人们都太容易产生思维定式，乍看上去会认为这条轨迹顺理成章。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病毒是怎么与基因改造联系起来的？ 如今都是什么人在接受基因改造？或者问，接受过基因改造的对象会成为什么人？ 这个问题放在军中就太容易回答了。 精英机甲驾驶员。 无法接受基因改造的慕景甚至都不在其列。 从宋以轩面对慕景时趾高气昂的态度中就不难看出，基因改造已经被追捧到了怎样的高度。 一个机甲驾驶员能走多远，决定性指标只有一个，精神力值。而刻苦训练对精神力的提升终归有个极限，基因改造对精神力的强化与之简直不是同一量级的。 所以，当今的实权将军中也只剩下慕景这么一个不能接受基因改造的奇迹。 会受到追捧的，当然是好东西。 至少，追捧的当事人认为那是好东西。 于是，这里出现了一个悖论。 如果所有人都了解基因改造与七号病毒之间的关系，为什么还要趋之若鹜、前仆后继？ 七号病毒肆虐全球的事件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但并没完全从人们的记忆中抹除。那么，大家还如此迫不及待的接受改造，是为了成为病毒实验的小白鼠？这算什么，另类的自我牺牲？ 托克维尔实在很难想象有人会这么做，因为他找不出此事的意义，除了变成病毒的牺牲品，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多数人应该是不知道的。真相只会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譬如眼前的这几位—— 这里藏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偏偏，眼前的这几位都没有做过基因改造。 先不说慕景，雷蒙德也是军官，即使上前线打仗的概率极低，但即便是为了更好的坐稳一区副治安官的职务，也难免驾驶机甲，毕竟机甲的杀伤力可比装甲车强悍多了。但是，他在机甲驾驶方面一直都是技术平平，说起来，这也是当初他晋升没成功的原由之一。 而梅田梨纱，一开始就选择了近身格斗这条路。诚然，她在这方面相当有天赋，可是现代战争中对单兵作战能力的要求已经相当低了，这注定是一条极端狭窄的职业军人道路，除非是那些生来精神力就远低于平均值的军校生，正常人谁都不会选这个专业。 原来，他们不是故意扮演另类，而是因为洞悉了某个真相。 发现自己已经有些阴谋论的托克维尔，赶忙收敛思绪，没敢再继续想下去。 恰好此时，梅田梨纱也开始回答慕景刚才提出的问题，这姑娘现在倒是不再抗拒说话了，但也绝非平常那种没心没肺的状态，她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裹了一层讥讽的味道，刺的人耳膜生疼，“我一个普通人，不通过军校，还有什么渠道进入军中？” 尽管还有征兵这条路，但那需要从最底层的士兵开始往上爬，梅田梨纱根本没那多时间。而只要她能顺利从军校毕业，并且取得一个不差的成绩，理所当然就能接触到军队中高层。 谁料慕景竟然说，“你错了，事实上你连普通人都不如。” 梅田梨纱一愣。因为这话是将军说的，所以她并没有不服气，只是满脸错愕。 慕景心平气和，只不过述说事实，“你自己也很清楚，基因检测无处不在，梅田凉子就是因为这个被找到。那你怎么忘了，遗传了她基因的你，要怎么通过军校入学体检？” 是啊，军校入学体检可比全民普查的那个不知道严了多少倍。再说了，以如今的技术，基因测序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一片试纸足以。 单是靠运气躲过这一查是绝无可能，必然有人保驾护航。 还是悄无声息，“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保驾护航。 被保护的这位如坠冰窖。 世上的惊吓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突然遭遇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剧变，俗称“吓一跳”，那可真是心肝脾肺肾都要震三震。但好在缓过来之后也没什么后遗症，拍拍胸口，还能当成笑话讲给别人听。 还有一种则完全不是这么个意思，那是润物细无声的。刚开始或许还不觉得什么，唯有事后某一天冷不丁突然想起，才觉得浑身冷透，被称为“后怕”。后怕的要命之处在于，是过不去的，往往只会越想越怕，直到恐惧塞满了每一根骨头缝，整个人彻底陷入无可自拔的泥沼。 梅田梨纱感到后背汗涔涔的，又湿又冷，她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名字，“是罗根·汉卡克吗？” 真不是什么黑锅都往汉卡克家族头上扣，而是对于这种只手遮天的能力，梅田梨纱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候选人。 雷蒙德身为汉卡克家族的一员，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有了嫌疑人，但是，缺少动机。 很显然，慕景比梅田梨纱更加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她对这一猜测不置可否。只是把话题继续下去，“你刚才说什么？罗根是条追踪犬？没错。只不过他所做的不仅是替他哥哥找出敌人，更是为家族挑选实验品。” 在场唯一的“局外人”托克维尔差一点就要问——挑选的标准是什么，但他一想到慕景刚刚共享的消息，忽然有了猜测，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所以说，他这个局外人的身份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托克维尔近乎惆怅的叹了口气。 梅田梨纱此刻的状态明显是脑子跟不上节奏——任何人陡然被拆穿了隐瞒多年的秘密，都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冲。所以她居然问出了托克维尔疑惑的问题，“要靠什么来筛选？地球上那么多人，要怎么做才能不引起动荡，同时又确保不漏一人？” 慕景扫她一眼，既然看出这丫头状态不对，于是也没有多加嘲讽，直接说，“全民普查。你之前不也意识到这一点吗？还整理了公共邮箱里的信件，特意拿给我看。” “公共邮箱”四个字戳了梅田梨纱一下，心虚的她赶忙闭紧了嘴巴。 第185章 星夜071 反正慕景是把他们都当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知情者，没有什么铺垫的直接说，“我在鹰堡与诺曼交涉过，希望能在冰原新贵的圈子里拿到一个核心位置。” 那场交涉没有任何旁观者，包括身为监狱长的托克维尔，也只是场所的提供者。谁也不知道，在那种地方，在监狱中，竟然会进行这么一场耸人听闻的对话。 通常意义的权力寻租，比起这个来简直弱爆了。 托克维尔愈发庆幸自己的好奇心不重，如果不是当时选择了回避，之前的一场太空追逐战遇到的应该就不止那种程度的火力拦截了。换位思考，如果他是拦截的一方，也绝不会纵容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逃出生天。即使后面有慕景亲自驾驶重甲来救援，只怕也很难顺利把他捞走。 在场所有人被慕景超乎常理的操作吓到了。 慕景摊了摊手，竟然带着几分无辜的表情，“但是很可惜，上将阁下拒绝了。” “为什么要拒绝？”慕景的行动奇怪，而托克维尔下意识的追问更加奇怪。 慕景满不在乎的回答，“也许，人家只是看不上我。” 托克维尔简直无语了，就算真有歧视，究竟是谁看不上谁啊？ 即便当时诺曼还没有被褫夺上将头衔，但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已经沦为阶下囚的他，根本没有资格拒绝别人递来的橄榄枝。 更何况这根橄榄枝来自于慕景——策划让他落到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 哪怕橄榄枝有毒，诺曼也只能连着毒一起往下咽。 世上其实有很多事都是一体两面，搞垮整个汉卡克家族的人是慕景，她具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当然也有本事拉一把绝境中的家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慕景所谓要在核心圈谋求一席之地的说法并非真心实意，她不可能融进这个圈子，自身也绝不愿意融进这个圈子。 但这却是一个引子，双方真正交涉的内容都藏在这下头。 譬如，关于冰原科考的部分。 诺曼希望家族恢复往日荣光，相应的，他也必须给出慕景感兴趣的东西。 说真的，当日鹰堡双方的实力对比还是相当明显的，所以慕景才会特意选在这个时候与诺曼交涉。 先把人踩进泥地里，再伸出援手——类似的做法着实有些恶趣味，慕景没有这方面的喜好。她这么做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增加交涉的成功率，让一切变得更加容易。 可惜结果……慕景出乎意料，托克维尔也认为不合常理。 “应该是没有足够的筹码吧。”也不知雷蒙德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总之就这么说了。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当日自己与慕景交易的场景，这个女人实在相当通透，别人要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谁也别想糊弄她。 慕景语调平静，即使曾经有一段时间与汉卡克家族的确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如今胜负已定，她并没有表现出胜利者的高姿态，只是就事论事，“诺曼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家族成了弃子。” 终归还是冠着“汉卡克”的姓氏，哪怕沦落到如今的田地，雷蒙德也没法真正摆脱家族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雷蒙德一方面觉得自己可悲极了，一方面却又很想替家族辩解几句。只是很可惜，他嘴唇嗫嚅半晌，还是没能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慕景看着他，语调平缓，“不是因为我才成为弃子。而是这么多年，汉卡克其实并没有真正接触到冰原科考的核心吧。” 雷蒙德根本接不了这话。 事关家族核心机密，别说是他这种被完全边缘化的旁支，哪怕是本家那些他的同辈，因为还年轻，还没有真正掌握家族权力，只怕也触及不到这些。 慕景当即给了他一个无从辩驳的证据，“汉卡克家族在一区经营多年，折腾出那么多所谓的noah实验室，说到底也没有多大进展。如果家族真的拥有冰原科考的核心机密，坐享其成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雷蒙德别的不知道，但是，经营一区的noah实验室是多么费力的任务，他还是知道的。 之前，作为与慕景交易的筹码，他将自己管理期间noah实验室的全部资料都献给了慕景，对方对于那些细节也是了解的。 一区实验室的思路不仅不是从一而终，相反，称得上混乱。 单是雷蒙德接手之后，至少也都换了四、五种实验方案。 类似这样需要不断试错，推倒重来的实验方式，更像是某个实验的初始阶段，由于缺少必要的结论，只有一些不着四六的思路，于是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什么办法都试一遍，看看能不能从中找一条管用的路子。 不过很可惜，显然一区并没有找到。 所以才会出了那么多失控的变异者，远超雷蒙德的控制能力，后来干脆上演了一场百鬼夜行。 慕景说的没错，倘若汉卡克真的掌握了核心机密，即使还想要进一步发展，也只需要在这个基础上精益求精就可以，明明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傻子才会从头开始一步一步往上爬。 家族给雷蒙德的解释是拓宽实验渠道，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发挥基因改造的作用，还有一个美其名曰的愿景—— 创造新人类。 这些说法，雷蒙德也只是听听就算了。 反正所有的实验方案都是上面交代下来的，就连实验室的骨干人员也都是家族直接派驻，重点工作根本轮不到他插手。说白了，雷蒙德干的只是护卫的工作，为遍布一区的noah实验室提供武力庇护。 从这一点来看，倒还真有几分像是当年诺曼在冰原科考中承担的任务。 雷蒙德的心中一直存有怀疑，只是从来不说。 在慕景突然“造访”之前，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待在一区，不折不扣的完成家族安排的全部任务，充当一名合格的工具人。 工具人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但是，工具人如今变成了家族的幸存者，或者应该叫背叛者，有些问题就不得不仔细想清楚了。 “对了，雷蒙德，你不是真正的追星族吧。” 慕景突然起的这个话头，直接把雷蒙德吓出一身冷汗。 连梅田梨纱都瞥了他一眼，只要是亲眼见过，都很难不对雷蒙德办公室里那一整面墙的影碟印象深刻。 全部都是秦湛主演的电影。 雷蒙德干笑两声，他都快忘记自己曾经还有这么一个人设。 眼下旧事被人翻出来，又不是可以随便敷衍过去的。秦湛与慕景有那么一层关系在，谁知道她此刻提起这一茬，是否还存有私心。 雷蒙德都能够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天晓得慕景本人的心情会复杂成什么样。但这位女将军秉承了惯有的干脆利落的作风，快刀斩乱麻似的把所有与当下正事不沾边的部分剔除掉了。 直接问，“既然你不是真正的影迷，必然是受到上面的示意，为什么会盯上……秦湛？” 一时间，雷蒙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意识到自己大概是遇上了今日难度最高的问题。 他从发紧的嗓子里硬生生的挤出几句，“家族只是告诉我，秦先生身上有某个秘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家族的意思是，像秦先生这样备受瞩目的公众人物，贸然接近容易引发不必要的事端，倒不如采取一些更加合理的方式，正好他定居在一区，我可以以一个特殊影迷的身份，不不动声色的接近他。” 贸然接近……事实上当然不止是接近那么简单。 想想被抓进noah实验室的那些倒霉鬼，就不难想象汉卡克家族的手段。 世上那么多职业，秦湛偏偏把自己打造成了国际巨星，难道也有这层考量，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保护层？只不过这个保护层有点特殊，是典型的“看到的人太多，反而不好下手”。 别管秦湛这家伙心里藏了多少黑暗，他本身的确是势单力薄的，要在大家族的关注下求生，必然要出奇招。 所以，这是秦湛想出来的奇招？ 这一猜测才刚刚从慕景的心头浮起，就被她按了下去——那家伙当明星，更大的可能只是为了突出他惨绝人寰的“帅”而已。 慕景这边想着心事，没有立刻回复雷蒙德，于是他更慌了，战战兢兢的补充，“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接触。本来想着《暗夜帝王》的拍摄是个绝佳时期，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发生了后面连串的事。” 《暗夜帝王》本身是部正常电影，至少在剧组大多数人心目中是这样的。该说是几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吗？总之，就是那么几个人的兴风作浪，让好端端的一场拍摄变成了百鬼夜行。 互助会也在当夜显露身形。 两股力量同时盯上了秦湛——互助会将秦湛视为“希望”，汉卡克家族断定秦湛身上藏有“秘密”，甭管用的什么措辞，都是换汤不换药。 两边都不约而同的将秦湛视为目标，是否出于同样的理由？ 就目前掌握的消息，慕景还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但她本人倾向于，是。 因为她不相信世上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巧合。 第186章 星夜072 本来托克维尔只打算充当一个旁听者，既然不了解内情，贸然开口不仅招人笑话，而且还容易扰乱他人的思路，但此刻却实在忍不住了，“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说一句，你们刚才讨论的这些，要成立必须有一个前提——如今盛行的基因实验当真是建立在冰原科考的基础上。当然了，冰原科考的传闻满天飞，都说在冰层下找到了非同一般的基因片段。但事实呢，谁能肯定？谁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连汉卡克家族都被排挤在真相之外，还有谁能了解冰原之下的秘密？ 慕景沉吟，“有一件事，或许可以当成佐证，也是条线索。” “那张护卫队的照片。”倒不是雷蒙德忽然能跟上慕景的思路，而是这件事对他的惊吓实在是刻骨铭心，就在家族垮台的前一秒，雷蒙德还在担心被诺曼兴师问罪。 雷蒙德后知后觉的赞叹，“中将阁下，看来让你说对了，的确是有人利用那张照片来威胁我伯父。” 当初第一次谈论起此事，雷蒙德怎么也不相信当真有人胆大包天的威胁到伯父诺曼的头上。原因无他，从小到大，家族对雷蒙德的意义，与其说是壁垒，倒更像是压在头顶的一座山，他根深蒂固的认为，没有人能够动摇这座大山的根基。 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最好老实点——这实在是没什么新意的威胁套路，所以当时的慕景才听了几句，便想通了。 此事的疑点，或者说隐患，在其他地方。 慕景道，“那我就再问一遍，关于那张照片的来历，你有什么想法？” 上一次，雷蒙德确实没有任何想法，但到了此时此刻，却由不得他不想。他声线发沉的给出一个答案，“……互助会……” 要说这一判断有什么证据，确实没有。但雷蒙德也找不出除此之外的第二个答案。 此刻面临的就是一个典型的先入为主的局面，因为刚才的讨论中，数次涉及到互助会，雷蒙德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他们头上。 但是，先入为主也不见得都不对。 按照互助会的自我标榜，他们就是一个抱团取暖的互助组织。 那么，问题就来了，一个自称互帮互助的民间组织，为什么会不断的牵扯进与大家族有关的阴谋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道理虽然浅显，但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其实都能套用。 慕景不置可否。 尽管自家将军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但这些年的跟随也不是白白浪费了的，梅田梨纱很清楚，慕景这个时候的沉默几乎就等同于默认。不管雷蒙德姓什么，是哪个家族的人，既然慕景今天将他召集在此地，至少对于今日探讨的事，慕景是将他视作同伴的。 慕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伴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梅田梨纱适时跟着提问，“难道我那个阿姨，也是互助会的成员？” 慕景摇摇头，对此实在没法给出任何判断。关于所谓的“阿姨”，只有梅田梨纱叙述中的只言片语，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在如此条件下去分析那位的情况，实在是强人所难。 梅田梨纱也知道自己问了没意义的问题，也不说话了。 慕景轻轻摆了下手，示意暂时翻过这一篇。 就如今的情况，慕景当然不会再玩什么“世间秘密只能被我一个人掌握，别人都是棋子”的戏码，但是关于“照片”的来龙去脉，确实不适合与别人讨论。 因为，她自己还有一些没想通的关键点。 尽管慕景也倾向于照片来自于互助会，但是，她捉摸不透互助会这么做的动机。 拿个活人来打比方—— 倘若互助会真如同自己宣称的那般只是苦苦求生存的可怜人，通常情况下，可怜人做不出威胁权贵的勾当。 而假设互助会不是什么好人，直接把矛头指向汉卡克家族，也实在没什么道理。尽管说起来有些残酷，但互助会的能量来自于noah实验室，汉卡克家族折腾出越多的异变者，就越给了互助会更大的力量。但凡诺曼怂包一点，在照片的威胁下关停了所有实验室，互助会就等于断了生存的根基。 为了消亡而诞生。 此为互助会的信条。 安蜜儿也一直说的冠冕堂皇。 只可惜，慕景不怎么相信。 所以，无论慕景从哪个角度来分析，都觉得互助会的所作所为自相矛盾。 一个活人，或许难免有阴晴不定，想法一天一变的情况。但组织不会。统一的……呃，说是目标也好，愿景也罢，总之需要一个共同的，大多数成员认同的理念将组织凝聚起来。如果这个核心不统一，组织的分崩离析也是迟早的事。 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一种情况例外，组织中的成员表面齐心协力，实则各怀鬼胎。不管这个组织从表面上看起来多么固若金汤，内里早已是分崩离析。 慕景不能确定，互助会是否属于这一类。 尽管慕景曾经也与安蜜儿达成了一定的合作关系，但这个“一定”的程度实在是浅薄如水，因为某些不便言说的缘故，安蜜儿不可能真心诚意的当她的盟友。 相比起来，秦湛倒是与安蜜儿交情匪浅，如今秦湛手中应该掌握了一定的答案。 放在过去，一件东西，是秦湛所有，还是慕景自己所有，并没有多大区别；可是如今…… 如今，不提也罢。 思绪纷杂，但慕景自控力素来绝佳，快速收敛思绪，对众人说道，“没有根据的猜测先不提，把你们叫过来，主要还是因为收到了曾柏元传来的信息。” 其余三位这才慢半拍的“想”起这一茬。 或者说，假装想起。 慕景自己是个行事雷厉风行的，看得上眼的也是手脚麻利的同僚——唯一的例外，放在过去只有家里那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男友。不过就后期发展来看，这位也根本不是什么只会貌美如花的泛泛之辈，可见慕景的审美观是如何从一而终。 平常都已经是这样了，更何况被聚焦在无名基地的这一群，明眼人都能看出慕景要以此为基础筹谋一些大事，尽管具体是什么大事尚不清楚，但肯定不需要无能之辈，难道还嫌弃局面不够麻烦，非要找几个碍手碍脚的？ 既然大家的能力都不差，当然也不存在健忘的毛病。只不过，逃避的本能却是任何人也不能免俗，看到堪比石破天惊的消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那些消息，是真的吗？”尽管措辞本身并不算尖锐，但从本质而言，这的确是一项质问，所以只能由托克维尔提出，他好歹是慕景的朋友。 至于另外两位，虽然有些话不好直说，但表情却与托克维尔如出一辙，混杂着惊愕和惊骇。 第187章 星夜073 慕景的眼皮子微微垂下，这是她身上很少见的表情。通常情况下不管与谁对话，她都会直视对方的眼睛，往往都是对方先招架不住。不过看起来，她此刻倒也不像是在逃避，反而像是在垂眸哀悼什么。 “我希望是真的。”慕景的神色表情怪，遣词造句更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慕景对事务的判断一向精准无误，“希望是”算怎么一回事？她这么大一个杀伐决断的将军，什么时候也开始重视起虚无缥缈的希望了？ 慕景的视线依旧垂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瞳上打上了一片阴影，于是更加深不可测。她补上一句，“只有真实的消息，才能配得上牺牲。” 乍然听到“牺牲”二字，托克维尔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问道，“牺牲？什么意思？曾柏元有危险？” 曾柏元是慕景的心腹，因为这一层关系，与托克维尔也称得上旧识。真正有本事的人，见到同类，反而没什么嫉妒之心，大多是惺惺相惜的。托克维尔此刻的担心半点也不作假，他是真的着急。 慕景只是扫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终端，并没有作答。 但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终端屏幕上有一个呼吸般不断闪烁的小蓝灯，代表着正有通信请求被发出。 不断的发出。 然而，杳无回音。 先不分析对面是什么情况，就慕景自己这边，也有着相当大的风险。 如果她此刻还好端端的站在地球上，如此锲而不舍的给某人发送通信请求，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对方接不接，也不管她是不是继续不断的发，都是个人自由。 无所谓。 但是，同样的事换一个地点，后果便截然不同。千万不要忘了他们如今在一个无名太空基地里面，这种持续性的、使用统一频段的通信请求，哪怕经过层层加密，一旦被有心人截获并破译，首当其冲就是基地坐标暴露。 当然了，通信加密肯定是凯撒亲自做的。作为军方最顶级的人工智能，技术层面当然是不值得怀疑的。 只不过事到如今，再也没法全盘相信的不是凯撒本身，而是将凯撒打造出来的……军方。 所以慕景持续的联络差不多就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先一步收到曾柏元的消息，还是先一步暴露自己的所在。 “将军，副官是在追查失踪人口的事，对吗？”梅田梨纱忽然出声，细声细气的问了一句。 慕景抬起研磨，颇感好笑的扫了她好几眼。刚刚才觉得这丫头总算有几分符合她自己定义的“美少女”人设，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人设再次升级，演化成了柔弱不能自理的美少女。 但慕景还是想说，很可惜，这一点也不适合你。 “我……”梅田梨纱腹有千言，却被自己的第一口硬生生的卡住了喉咙，将后面的长篇大论都堵在胸口。实在堵的太难受了，上气不接下气，竟然被逼出了几许泪意。 得，又从柔弱继续进化成了楚楚可怜。慕景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将军……什么都……知道。”句子不长，却硬是被梅田梨纱念出了一波三折，其间还掺杂着好几处颤音。 自从慕景让她讲故事开始，梅田梨纱心里就憋着一个疑问——将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 梅田梨纱翻来覆去的审视自己的记忆，把那些可能暴露的节点一一找出来评判，是因为她在电影夜替秦湛的小动作打了掩护？还是因为在侯易办公室表现的太异常？ 将所有行为都整理一遍，她连串动作中最不顾后果的，应该是把整理好的公共邮件呈给慕景——这件事远超她的职权范围，慕景不可能注意不到。 这么回想了一遍，梅田梨纱觉得自己的过去处处都是破绽，暴露简直是必然的。 照理来说，结果已经注定，再追寻原因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但梅田梨纱就是抓心挠肝的想要刨根问底，她数次想问，又数次忍了下去。 幸好没问。 直到此刻，梅田梨纱终于意识到，慕景是否怀疑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其实都不重要。 即使没有她的存在，慕景应该做的，打算做的事，一点都不少。 梅田梨纱不知道该不该用“可悲”来形容自己，她以为自己常年忍辱负重，隐姓埋名，只为了等到大仇得报的一天。她不能把自己的冤情告诉任何人，只能默默谋划，用上一些自己都觉得掉价的小手段，希望能推动事情的进展。 但是，这一切都是没有价值的。 自认城府深沉，结果干的都是毫无意义的蠢事，梅田梨纱的确应该好好为自己哭一场，事实上，她也确实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委屈。 然而也仅限于此。 委屈是因自己而生，梅田梨纱丝毫也没有想过要去怨恨别人——这个别人，特指慕景。 慕景并不否认自己“知道”，但她依旧语带自嘲，“但是一知半解有什么用，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倘若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能继续稳坐实权将军的宝座，即使偶尔会因为不能接受基因改造而感到遗憾，但除了精神值之外，她的能力并不比别人差什么。 倘若什么都不知道，男朋友就依然还是那个只是帅的惨绝人寰的狗腿子，尽管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腻在一起，但腻腻歪歪相处的时候，真的可以不理外间俗事。 然而，她偏偏知道了。 一旦掌握了一个线头，就仿佛着魔一般，非要顺着蛛丝马迹刨根问底不可。 关于曾柏元处境的问题，托克维尔没能得到答案，但是，慕景一闪而过的担忧却足以说明问题，托克维尔认为自己没有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穷追不舍了。 不过由此一来，托克维尔倒是更加深刻的感受到终端里这条消息的分量，他深吸一口气，“曾柏元前往的那颗星球，上面当真都是暗物质缺乏者？” 天然宜居星球，这种足以引起公众社会议论好一阵的宇宙级别稀缺品，却被托克维尔一语带过，只因为比起星球上的住民，星球本身实在算不得什么。 慕景看他一眼——所以，一些人能够成为朋友，总是有一定原因的，起码判断力要差不多。很显然面对这条消息的重点在什么地方，托克维尔与她的观点相当一致。 或许是因为还有旁人在，慕景倒不希望他们被自己的观念先入为主的影响，状似平淡的说了一句，“不算奇怪，在一次的全球普查中，暗物质缺乏者占比差不多三分之一。况且这种天生的基因缺陷并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也不会引发任何疾病，除了……” “除了不能接受基因改造。”梅田梨纱没头没脑的插了一句。声音里还有没退的哭腔，但她本人却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态度重新变得积极起来。 既然当不了暗中推波助澜的黑手，连那个来历不明身份不详的“阿姨”也能错信多年，索性也不要再勉强自己继续干不擅长的勾当了，回归本性也不失为一条路。美不美少女的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继续保持天真无邪，或者换一个更准确的描述—— 缺心少肺。 缺心少肺的梅田梨纱也不是真傻，口无遮拦的说出这话，倒也没有忘记自己将军也是先天缺乏者。不过，根据这么长时间的贴身相处，梅田梨纱靠直觉意识到，将军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这个。 至少不像外界认为的那般在乎。 且不说凭借现有的精神力，慕景已经爬到了别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高位，即使是对精神力欠缺的部分，慕景从来也不是怨天尤人把一切都归结于基因改造的人，她抓住一切办法强化训练，其中一些方式几乎都称得上自虐。 一个能对自己都下得了狠心的人，对于所谓先天不足，其实真的没有那么放不下。 幕后黑手扮演的不伦不类，不耻下问对于梅田梨纱来说倒真的没什么压力，她不解的提问，“都是暗物质缺乏者，难道不是好事吗？不管这群人要干什么，起码没法组建一支精英机甲队。” 第188章 星夜074 要打造一支精英队伍，财力和人力缺一不可。 前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既定条件了。毕竟，那些家伙已经拥有了一颗星球。 如今限制他们发展的，只能是人手不足。 甭管这些家伙是通过什么渠道占据宜居星球的，总之，连如此稀缺的玩意儿都能弄到手，一点儿军火，包括各种类型的机甲在内，更不在话下。但很可惜，没有开机甲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慕景一般对自己下狠手，在没有接受基因改造的前提下硬生生将精神力提升到合格驾驶员以上的等次。 当今的战争形态，单靠人多是不够填的，数以万计的人头也抵不过机甲的一枚炮弹。 所以梅田梨纱打从内心里认为这群身份不明的人没有多大威胁。 至于不知名的星球本身，只要慕景有心，且能腾得出手，单枪匹马，开着凯撒1号前往，足以摆平。 其实真不是梅田梨纱考虑的过于简单，这本就是普遍通行的看法。即使是暗中折腾的这些年，梅田梨纱的重心也都放在基因实验上面。 相比于梅田梨纱不明就里的乐观，托克维尔则是忧心忡忡。他与慕景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从托克维尔远远避开各方势力，把自己扔到太空堡垒中当个监狱长的行径中就可以看出，这位其实是刻意避免卷入纷争。本来以他的能力，若是肯留在地球上，只怕是各大部委争相抢夺的人才。 托克维尔不想成为莫名其妙的炮灰，于是也对人才的身份敬谢不敏，他自己倒不是暗物质缺乏者，然而却数次拒绝送上门的基因改造。 就这件事，托克维尔本以为慕景会嘲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岂料慕景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含义不明的点了点头。 于是托克维尔更加确定，基因改造背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既然不打算选择活活淹死，托克维尔当然不会主动趟浑水，但问题是，不是所有秘密都是说避就能避开的，鹰堡负责人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远离政治中心，但从职务上来看地位却并不低，总是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消息会钻进他的耳朵。 托克维尔发现，虽然被冠以“缺乏”之名，以至于大多数人都对这种基因方面的缺陷带有一种天生的恐慌，但说实在的，有必要吗？ 人类基因的多样性就不是简单的数字概念，根本数无可数，其中暗藏的各类缺陷也不是可以简单概括的。 况且，基因缺陷这种东西，也不能简单的说它是缺陷，就一定是缺陷了。就说如今受到世人追捧的天生高精神力值的人群，放在过去很多年前，还因为高敏感性，被视为最容易罹患精神病的倒霉鬼。 时移势易，没有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 所以，多出一个“暗物质缺乏者”的说法，也不算太奇怪？ 不！应该说相当奇怪。 首先，这种缺陷在众多先天问题中脱颖而出就是一件无比反常的事。而且，它不仅闹的人尽皆知，更是闹的人心惶惶，仿佛身为暗物质缺乏者，就好似生下来就被判了死刑，随时都面临一命呜呼的下场。 世界上三分之一的人仿佛都成了绝症患者。 但追根溯源便会发现，暗物质的缺乏者的提出历时并不久，更确切一点，正是基因改造盛行之后才有的事。 谁是谁的附属产物，一目了然。 一种除了不能顺利接受基因改造，不会引起生理病变，也不会带来任何影响基因缺陷……或者用异变来形容更准确，不仅获得了全世界普遍认可的命名，更是被列入全球普查的必备项目，托克维尔完全想不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正是因为想不通，所以他格外恐惧。 眼下，恐惧正在一步步演变成现实。 梅田梨纱在全盘谋划方面，或许差了这些老谋深算的人精好几个段位，但敏锐度一点都不比别人差，气氛稍微一变，她便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 试探性的问自家将军，“副官传来的消息里还有星球上实验室的分布图，这些家伙在实验什么，不都是缺乏者了吗？难道还能另辟蹊径换一种基因改造的方式？” 这话说的，梅田梨纱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倘若有别的蹊径可以绕开暗物质缺乏这道坎，军方早就开辟了，哪里还轮得到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星球呢？ 军方要物资有物资，人才更是不缺，不说别人，光是以r博士对基因研究的狂热，只要能看到一点曙光，他还不得在这条路上死磕？况且他就算不为自己，哪怕是为了慕景这个朋友，也少不了拼命一试。 于是，梅田梨纱又试着提出另一种假设，“难道星球上进行的是其他实验？” 神神秘秘都躲到宇宙中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只要与基因改造无关，梅田梨纱认为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别看她家将军这会儿势力单薄，只有一架机甲，可不要忘了她是元帅正式任命的中将，随便调一支军队过来，也够把这颗星球移平的。 梅田梨纱本来只是随便提上一句，秉承着乐观的态度。然而，话出口已经过去了十多秒，她遗憾的发现好像只有自己笑得出来。 都说世上最怕的是空气突然安静，但如果在一片静谧中，除了自己一个人没心没肺的笑容之外，其他人都是愁云惨雾，那么就更加值得害怕了。 梅田梨纱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两拍。好不容易找回呼吸的节奏，费劲吧啦的挤出一句，“不是吧，用暗物质缺乏者做实验，究竟是要实验什么？” 曾经，因为慕景的先天缺乏而不能接受基因改造，梅田梨纱打从内心认为没有什么，反正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人比将军更强。能接受改造，固然是锦上添花，如果不能，也一点不影响慕景执掌全军。 此刻，意识到无名星球上的实验围绕的是暗物质缺乏者，梅田梨纱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些家伙在针对慕景！ 当然，没有任何根据。 哪怕是简单的概率论，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上，也不至于偏偏选中了慕景，这没道理。 但梅田梨纱此刻直觉叫嚣，其他人都是添头，慕景才是最关键的那个。 慕景在与别人讨论事情的时候，一般会避免给出太多个人意见，以免影响别人的判断。虽然身为将军应该杀伐决断，但那是阵前指挥的时候，起码慕景自认是个能听得进别人意见的人。 不过恢复了本性的梅田梨纱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及，她只管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难道，所谓的‘暗物质缺乏’是以将军为蓝本进行筛选的？” 但凡脑洞稍小一点，都想不出这个结论。 慕景都很差点自嘲一声“我何德何能？” 是啊，何德何能。就连那些以人名命名的病症，也无非只是两种情况，要么就是初次确诊新病症的患者，要么就是发现新病症的医生。慕景的基因要特殊成什么程度，才能成为某种基因缺乏的定义标准？ 况且，慕景本人都很难说清究竟缺乏的是什么？ “暗物质”三字本身就充满了各种未解之谜的因素，或者说，误导。太容易引诱人们顺着各种被证实以及尚未证实的理论去推测，最后坠入混沌漩涡，得不出任何结论。 慕景终究是不予置评。 她只是说，“星球上究竟是做什么实验的，要弄清楚这一点只有两条途径，一是靠曾柏元实地潜入调查……”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梅田梨纱已经忙不迭的摇头。 她强烈的反对来自于发自内心的担忧。 将军已经将曾柏元发回的全部消息共享给他们，里面只提及了分布在星球上的实验室，但缺少更加详细的内容，特别是实验室内部情况，一无所有。 换成别人，并不能排除偷懒的可能。但曾柏元是什么人，被誉为军中第一劳碌命，字典里天然就缺少“偷懒”这一词条。他没能调查出的内容，绝不是因为懒得查，只能是根本查不到。 梅田梨纱自己就是格斗方面的天才，对于潜入、偷袭之类的任务更是熟的不能再熟，据她推测，哪怕仅是传回来的实验室分布图，曾柏元一行人都为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慕景无声的叹了口气，“那么只能靠第二个办法，我们通过现有的消息进行推测。” 所以，才需要把几个人都找来。 第189章 星夜075 “是不是应该先推测实验对象的来源？”毕竟管理过好几年一区的noah实验室，哪怕权力只是空壳，实际干的都是保安队长一般的工作，但正因为频繁与底层接触，雷蒙德反而更了解那些无法言说的运转规律。 譬如，实验对象当然不可能是自己送上门来，必定是通过某些条件筛选出来，然后才由专人出马，把他们弄回来——在这个时候，雷蒙德又会担任起四处找人的探子角色。 雷蒙德既然敢提出这条思路，证明他肯定已经有了更深入的想法，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愿直说。 慕景当然没有纵容他的义务，扫他一眼，“说清楚点。” 雷蒙德苦笑，仿佛是逼不得已，又仿佛是得到了必须执行的指令，反而松一口气，“其实只要换一个思路，要弄明白这一点并不难。不要考虑什么人会去做这件事，而是考虑什么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众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个名字。 但是……那名字明明已是呼之欲出，但却不合情理，谁也没法简单的将之说出来，都等着雷蒙德揭露迷底。 虽然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但雷蒙德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音调还是相当怪异，大概是实在说不惯，“罗根·汉卡克。” 梅田梨纱难以置信，“那不是你家族的核心人物吗？难道这颗星球也你们家族搞出来的？”她脸上浮起显而易见的愤怒，怀疑自己等人是不是被人耍了？将军出于承诺庇护了雷蒙德，但事实上，有些人并不值得被庇护。 托克维尔与慕景看法一致，倒不认为汉卡克家族有本事弄出一颗神秘的宜居星球。倘若他们还有这份产业，即使成了弃子，也完全可以全身而退，怎么也不至于整个家族被齐齐葬送。 慕景代替雷蒙德说了一句，“一个单独的个人，与一个家族，是不同的。” 梅田梨纱眨眨眼，似乎还需要消化一下这话里包含的意思。 但托克维尔却已经理解为何雷蒙德刚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状态了，他本人已是板上钉钉的家族背叛者，在揭穿另一位背叛者的时候，心情难免十分复杂。 而且站在雷蒙德本人的基础上，他大概一直都坚信自己的背叛是出于迫不得已，每一个受害者总是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出无穷无尽的理由。 如今，雷蒙德突然发现，竟然连本家的核心人物都选择了与自己同样的道路，比起自己的不得已，罗根的背叛无疑更加低劣。 品德的“高尚”，有时候并不来自于品德本身，似乎只要得到足够的衬托，便能凸显出来。 也难怪都已经想到了，却需要别人三催四请才肯揭露最终答案，背叛者是家中长辈，如果毫无顾虑的说出来，只会显得翻脸无情，可既然是被人追问，那么，“我也没办法不是吗？” 好似只要经过了这番挣扎，一切就可以变得心安理得。 梅田梨纱慢半拍的才把其中的原委理清楚了，“罗根是叛徒！” “或许应该称之为识时务的俊杰。”慕景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 在场的几人之中，要说有谁与乱七八糟的基因实验牵扯的最少，无疑非托克维尔莫属。虽然要全盘理解谈话有点费劲，但同时也能保持旁观者清，他思忖了一会儿，迟疑的说，“这里面……时间似乎有些对不上啊。” 托克维尔再次点开刚才的信息，确认了一遍上面所述的暗物质缺乏者数量，“如此庞大的人数，不可能一次性弄到无名星球上，只有分批分次才能确保不引人注目，这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完成这一切，少说也要五年以上的时间。五年前汉卡克如日中天，罗根是疯了吧！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背叛家族了吗？” 不仅托克维尔觉得有问题，雷蒙德也是发自内心的想不通，家族的阴影早已成了包裹他的硬壳，即使到了今天一切都尘埃落定，但只要想起当夜与慕景互通款曲的经过，雷蒙德依旧认为自己十之八九是鬼迷心窍。 慕景并没有正面为托克维尔答疑，只是提问，“五年，更准确的差不多是六年前，有一件大事你忘了？” 被人一提，几乎是马上，托克维尔想到了。他惊讶的张大嘴，“选任元帅！” 没错，洛伦丁就是这个时候上的位。 当时的托克维尔也已经算是中层军官，比起底下懵懂的士兵，他无疑能够接触到更多信息。但是，托克维尔依旧没能闹明白，洛伦丁究竟是怎么脱颖而出的？ 如果说黑马定律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洛伦丁肯定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匹黑马。 用洛伦丁自己的话来说，他都不明白是怎么被选中的。 没错，“选中”。 就拿慕景晋升中将的亲身经历来举例，跻身上层之后，还要进一步往上爬，自身能力虽然不可或缺，但也沦为最次要的条件。要想真正登临巅峰，人脉、运气、世道、各种乱七八糟的因素，缺一不可，非要概括的话，似乎只能用玄学来形容。 好似冥冥中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挑选他们一般。 如果说洛伦丁是被选中的一方，那么，诺曼·汉卡克是否就应该算是被舍弃的一方？ 宠儿到弃子的转变，不可能发生在朝夕之间，此事必定早有征兆。 事到如今，要想从头追根溯源或许已经不可能，但要剖析出一些征兆，应该还是不难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专门挑那些不合常理之处入手，应该可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拼凑的七七八八。 而在所有的不合常理之中，还有哪件比元帅的人选更让人看不懂的？ 别说外人看不懂，身在局中的也是一头雾水，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弃子的诺曼，不甘心的仿佛一头凶恶的困兽。 对了，仔细一算，一区的noah实验室就是从洛伦丁成为元帅后两年开始如火如荼的铺开。 包括慕景在内，所有了解一些实情的人都曾经理所当然的以为noah实验室是冰原新贵共有的“产业”。但所有人都忽视了显而易见的一个疑点——既然共有，为何会偏安一隅？除去难以为人所道的第零区，全球还有十二个区划，既然是对于所有新贵们都无比重要的实验室，怎么可能仅仅存在于十二分之一的土地上？ 难道不怕诺曼家族一手遮天，独霸成果？ 独霸肯定是会独霸的，但一手遮天却更像是逼不得已。 汉卡克一家子都是心机复杂的人精，不会不懂得吃独食会被噎死的道理。 哪怕野心膨胀，他们也要强迫自己收敛，甭管是假意合作，还是真心收买，对于某些特别的好处，肯定要与人共享。 或者换个更直白的说法，拖人下水。 既然单干肯定会引发昔日盟友的忌讳，那么，单干肯定是逼不得已的。 对了，当noah实验室真正遍布一区之后，雷蒙德便正式接手。 尽管如今与这位也算是合作关系，但慕景还是得客观评价一句，他的确不是这块料——雷蒙德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也深谙识时务的道理，从他近来在太空基地上四处打探，但又很讲分寸的做法中就可见一斑。不过，此人确实欠缺了几分统揽全局的魄力。 这又能怪谁？身为旁支，自小活的战战兢兢，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夹缝求存，哪里还闲工夫思考全局演变？ 不过，汉卡克家族应该也不指望雷蒙德能生出掌控全盘的能力，不然也不会在他的办公室里安装监控，把人当成提线木偶那般使用。旁支算不上真正的家族成员，比起从外面招揽的那些，既然冠上了“汉卡克”的姓氏，怎么着忠诚度都应该更高一些。 家族把一区交给雷蒙德，多少还是别无选择，矬子里拔将军，勉强挑一个能用的。 假设一区noah实验室真是共有产业，更好的人选应该比比皆是。 慕景在造访鹰堡时曾经试探过诺曼，希望对方拿一个新贵核心层的位置来交换她的合作，诺曼拒绝的相当干脆。 原来，不是不愿意，而是压根不能。 面对被舍弃的事实，汉卡克家族众人的反应也实在是五花八门。 诺曼硬生生的把一区变成黑暗的漩涡，而罗根在助纣为孽的同时，唔，该怎么说呢，另起炉灶？借着全球普查的机会，干起了私活。 经由他筛选出来的那些暗物质缺乏者，此事是为什么人做的姑且先不管，但缺乏者的下落如今算是清楚了。 “罗根那厮不是吧？”梅田梨纱后知后觉的也理顺了前因后果，十分不满的叫道。“对了，上次他还算计了将军——侯易办公室的不明喷雾。我就知道，那只猴子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对将军下手？！” 第190章 星夜076 慕景没多说什么，只是懒懒的瞄她一眼。 “呃……”梅田梨纱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卡壳了。她意识到刚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为侯易那回，她不得不在秦湛面前暴露，从而也进一步证实了将军对她的怀疑。 尽管并不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托克维尔的反应相当快，从“算计”一词中，顷刻间引发诸多联想。托克维尔望向自己这位不让人省心的朋友，无声询问—— 侯易，不，他背后的罗根因为什么在算计你？ 若没有别人，大可以直接问，可是碍于雷蒙德在场，对这家伙托克维尔始终抱有几分防备，所以他不仅不能明着问，还要想办法为慕景打掩护。生硬的把话题扯回来，“所以，这些就是罗根必须死的理由？” 说错话的梅田梨纱为了弥补错误，忙不迭的加入讨论，“罗根好像是和诺曼同一天死的吧？诺曼那老家伙这么厉害，临死前都要把家族叛徒拖来给自己陪葬？” 梅田梨纱的确是在说风凉话，但她的确对汉卡克家族的下场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同情。不仅如此，总还有几分意难平的憎恨。 托克维尔沉思两秒，摇摇头，“我倒认为，对罗根动手的是‘另一边’。虽然是背叛家族的墙头草，但也正是因为顶着家族的名号，罗根的所作所为即使暴露，也都可以算在家族的头上。既然汉卡克不复存在，罗根自身民政部长的位置也岌岌可危，他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没有了价值，不管罗根投靠的另一位‘主子’是谁，这个时候首先要做的都是杀人灭口。” 这想法与慕景不谋而合。而且更加了解情况的慕景，还能比托克维尔想的更深一些—— 对付汉卡克家族的过程中，慕景寻求了互助会的力量，互助会答应帮忙的条件之一就是——事成之后他们要罗根这个人。 慕景答应了。 哪怕汉卡克家族已经是弃子，但多年来累积的力量不容小觑，为了规避日后反击，慕景必须速战速决。 计划本身没有问题，可问题是，一旦行动有了时间限制，很多细节难免顾不上。 “罗根”就是慕景暂时顾不上的细节。 再说了，以互助会偶尔表露出的力量来看，临时看管一个罗根，应该没什么难度。 谁能想到，人还是死了。 死在互助会内部。 慕景不得不想到“监守自盗”四个字。 ——分割线—— 作为一个民间组织，互助会的研究力量竟然不弱。因为秦湛判定曾经用在李凯斌身上的催化剂有异，安蜜儿不得不找了几个人来帮着分析。 安蜜儿的目的很明确，希望借此来证明互助会的清白。 当然，就那夜混乱的局面来看，深度参与的互助会肯定不能说全然无辜。只不过为了能与秦湛达成更深度的合作，安蜜儿认为某些事情还是应该开诚布公。所以当时秦湛一问，安蜜儿便十分干脆的告知用的是催化剂。此举多少有算计秦湛的意思，不过后者对此并不在意，正是因为有了那晚的经历，才促成了双方如今的关系。 彼此心照不宣的算计不会影响彼此间的关系，但如果算计之下还有算计，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被秦湛当面点出问题，安蜜儿吓得浑身都凉透了。她一方面担心好不容易促成的合作就此分崩离析，另一方面…… 秦湛并没有打扰正在做分析实验的工作人员，只是好整以暇的参观此间环境。怎么说呢？尽管各种必要设备也算齐全，但比起之前给麦尔登做全面检查的那间，还是处处透露出一种很难描述的简陋感。 好似，这里只是一个备用实验室，或者干脆就只是临时存放设备的仓库。 若是正常的分析，实在没必要委屈的窝在这个地方，甭管安蜜儿表现的多么坚定，她内心只怕早已被彷徨塞的满满当当。明明还在互助会的地盘上，但因为躲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躲自己人。 分析是需要花时间的，特别是样本被输入仪器之后，单是跑数据都要等上一会儿。 况且秦湛要求的是全面分析，花费的功夫只会更久。 两名来帮忙的研究员决定先溜。 他们也不是傻子，当然能觉察出气氛有异，如果不是看在安蜜儿的面子上，根本就不会帮这个忙。长的漂亮的姑娘人缘往往也不差，所以，即使要冒一定风险，但只要是能做到的，一般人也不忍心拒绝她。不过既然该做的已经做完了，能不继续蹚浑水，还是赶紧抽身的好。 然而秦湛却抬手拦住两人，同时递过去一份新样本，“麻烦两位，把这个也分析一下。” 安蜜儿随便一扫便能认出那是什么东西——毕竟是她刚刚从样本库里“借”出来的，李凯斌留存在互助会内的血样，最后一份了。 互助会的样本库规模庞大，且不说从外间弄来多少样本，按照组织规定，起码每个成员都要在此留下自己的血。 秉承“互帮互助”的理念，所有样本的保存方式都一视同仁，无论是组织决策高层，还是新加入的小成员，每个人的样本都只是占据一个同等尺寸的小小储物格，外面贴着姓名首字母的标签。 在一堆同质的东西中取走其中之一，不算什么大事，也无需用什么压力——安蜜儿本来也是没压力的，不过也只是一开始的状态。 当她意识到秦湛对此物格外在意的时候，安蜜儿就没法再将其视为普通样本了。 之前已经隐约有过猜测，而现今怀疑更浓重，安蜜儿猜测，难道秦湛借着与麦尔登会面的机会亲临互助会，目的之一就是冲着李凯斌的血液样本来的？ 秦湛也实在是一个不懂体谅他人的混账，刚才打发安蜜儿去取样本的时候，还抛来没头没尾的一句，“不管是什么实验，除了要关注成功品，也要关注失败品。在他们身上暗藏的秘密，是等量的。” 乍听这话实在听不出什么意思，但却不能细想，细想之间，全是深不见底的含义。 安蜜儿深切怀疑秦湛是故意的，抛出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只等着她自己胡思乱想。 然而，思绪这种东西最不受人控制，一旦开了头，便是信马由缰，根本不知最终会奔向何处。 前路不明，怀疑的种子却早已种下，如果不是被怀疑折磨的心绪难平，安蜜儿也不会在明知秦湛别有所图的前提下，还按照他的吩咐去取样本。 被拦下的研究员接过样本的时候倒不怎么抗拒，尽管气氛不对，但他们一眼看出装血液样本的真空管是组织内的样式，既然是自家的东西，多化验一份也没有关系。 再说了，安蜜儿也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没有阻止，那么便是默许了吧？ 在人情世故始终缺了两根筋的研究员只能推测到这个地步，于是也不过多的为难自己，不再理会室内愈渐沉闷的空气，只管埋头干活。 其实能像这两位一般活的单纯，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比其他人要好的多。秦湛守在一旁，面上还是八风不动，但心眼子已经多的足以诱发密集恐惧症。 但如果能够开诚布公，倒也无需全部，只是把其中之一的心眼摊开对比一下就不难发现，关于“李凯斌”，安蜜儿与秦湛算是不谋而合。 他确实是冲着大李的血样而来。 至少也是目的之一。 军方这一次下手出乎意料的快，而更可怕的一点是，这件事做的悄无声息，将李凯斌混在众多异变者中，顺理成章的就把人带走了。反观秦湛自己，事情都过去了很久重新复盘，才意识到李凯斌的重要性。 不管他如今有多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正大光明的去军部抢人。 把主意打到互助会头上，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 安蜜儿也是个聪明的，她能够想到这一步，只可惜还是不够。 如果只是普通化验，之前进行的血样对比已经足够了，而且在对比中，李凯斌只是作为对照组存在，这种做法不显山不露水，秦湛完全可以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达成目的。 就如同军方带走李凯斌那般。军方行动那般果决，必然是事先就已经发现李凯斌的特殊性。有了充足的准备，事情才会办的干脆利落。 反观秦湛，把本该在暗地里处理的事摆在明面儿上，似乎透着几分不得已的意味。 要么，就只能是故意了。 第191章 星夜077 两名研究员的动作非常麻利，由于秦先生并没有具体安排他们化验什么，索性就做一个全面的，先从最基础最常规的开始…… “等下，这是什么？不是我眼花吧？”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响起其中一名研究员的惊叫。 他的同伴被吓了一跳，抬起巴掌，正要不客气的朝着这家伙的后脑勺拍过去，视线却瞟见了屏幕上显现的图谱，登时一呆，喃喃道，“要眼花，也是我们两个一同眼花……” “图谱库呢？病毒图谱库呢？”前面那位一阵手忙脚乱的翻查，嘴里念念有词，“赶紧找出来对比一下啊！” 明知这是多此一举，但他的同伴没说话。 如今这个凡事靠数据说话的时代，只要是已经被发现的事物，都有准确详实的资料记录在案，要说有什么限制，只是不同的资料设置了不同的保密等级，需要授权才能看得到。 不过他们此刻翻找的《病毒图谱库》，显然不在此列。 这东西算是现代医疗的基础资料，不要说眼前这台看上去就相当高级的检验设备，哪怕是普通的治疗仪，内置《病毒图谱库》都是常规配置。所以，哪里还有人进行肉眼对比，一切都交给ai。比起后者，人类在图片对比方面，不仅速度更慢，而且错误率还更高。 但是，如今这两位研究员显然忘了这一茬，也或者，除了自己的判断，他们什么都不敢相信—— 将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与图谱中的记载颠来倒去，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对照了十七八遍，由不得不信了。 “真的是七号病毒……真的是！”两人异口同声，不仅词句相同，连颤抖的语调都合着同样的节拍，上下波折一拐十八道弯。 眼下这屋里刚好四个人，一半惊骇的无以复加，而另一半则平静的好似根本没有情绪。 秦湛也好，安蜜儿也罢，都不过只是证实了一件由来已久的猜测。撇开“七号病毒”四个字代表的恐怖含义，事件本身似乎并没有多少值得意外之处。 安蜜儿悄然打量了秦湛一眼，今日种种都是这位一手导演，然而此刻他却似乎变成了哑巴，怎么看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无奈叹气，即使打从内心里不愿“尽地主之谊”，但此处是她的地盘，不能跟着装聋作哑。安蜜儿问那两人，“能确定吗？” 两名研究员感觉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质疑，“这有什么不能确……” “诶，等等。”其中一人拽了拽同伴的袖子，“你看这里，是不是有点奇怪？” 说奇怪，是有点过度描述了。但仔细与图谱库里的内容进行对比，确实能发现一些细节上的不同。 安蜜儿凑上去看了一眼，“也就是说，这并非七号病毒？” 难以掩饰的雀跃从她的声线里弥散出来，尽管明知不该对这些事抱有期待，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残存一线希望。 电影拍摄当晚她使用的一切装备，从武器到药剂，都是组织高层安排的，以安蜜儿的级别，并不完全了解究竟都有些什么。但起码在她拿到的物品清单中，并没有“七号病毒”这一项。尽管不愿承认，但安蜜儿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被高层欺骗了。 同过去无数次一样，安蜜儿再一次警告自己——不能质疑、不能询问。 这不光是安蜜儿一个人的原则，每一名互助会成员皆是如此。外人眼中，他们就是就是一个疯子集团，给整个世界都埋下了不安定的因素，然而，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其中不易。 抱团取暖，不是聚集在一起就够的，羊群在面对危险时也会聚成一团，但有用吗？放在野狼眼中不过就是一顿丰盛的自助餐，看上哪只叼走哪只。互助会要生存下来，必定需要一些非寻常意义的策略。 定制策略当然是高层的工作，而安蜜儿这样的成员，只需要不折不扣的执行。 哪怕那些策略并不合情理。 事实上，大多数成员都不会考虑高层不知策略的深意，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家既然是高层，自然有比自己更加高明的地方，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不要替上面的人操心。 比起诸多同僚，安蜜儿算是想的比较多的一位。不过，她也是做了猜想，从来没有耽误过正事。 然而近来，她想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 越是想的深，就越是想不明白。 但不管怎样，安蜜儿还是认可全人类的共识——七号病毒绝非什么好东西，很难想象高层会利用病毒来做什么有益的事。 尽管有些自欺欺人，但听到研究员的质疑，安蜜儿还是忍不住心生希冀，只要不是七号病毒就好，不管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无所谓。 两名研究员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阵，满嘴都是专业名词和习惯简称，根本不管别人是不是能听懂。 不过，听不听得懂已然不重要了，两人接下来一句轻描淡写的结论，当场击碎了安蜜儿全部的希冀，“是七号病毒，只不过表现有些不同，我们怀疑是变异株。” 安蜜儿再多的聪明才智也无法替高层开脱了。通常意义上的七号病毒曾经肆虐全球，受害者不计其数，尽管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但谁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而其中某一条“鱼”因为机缘巧合落入互助会之手。这个过程勉勉强强还是可以解释的。但如今连变异株都搞出来了，除了“故意”二字之外，当真找不到别的形容。 “两个样本都是吗？”反观秦湛，却是问的相当平静。 或者用“麻木”来描述更加准确一些。 对于当下的情况，他似乎早就有了准确的预知。既然知道，自然不会惊诧。 研究员们并不理解屋内的暗流汹涌是因何而起，总之只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细节方面可能略有不同，但就目前分析来看，应该遵循了同样的变异路径。” 信息量实在有些大了。 两个样本就出现了两种细节不同的病毒变异株，而且听这意思，还是从同一条母株中“生”出来的。 说明什么？ 还用问吗，必定是有人在七号病毒的基础上进行着见不得光的实验。 秦湛向安蜜儿扫过来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那一眼也是又轻又快，但架不住安蜜儿自己心绪动荡，几乎被这一眼看的汗流浃背。 她知道，秦湛正在怀疑她是否说了谎——关于电影夜那晚她使用的所有药剂来历。 当然没有。 身为一个顶着女星人皮过了好多年的骗子，安蜜儿小半辈子撒的谎不计其数。但是在这件事上，她是一个字的假话都不敢说，无关人品，就是不敢。 根据她所知的部分，那晚的行动主要是为了三个目的——第一当然是借助慕景之手收容那些异变者，互助会本身已经无能为力，但如果军方能帮忙，他们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第二个目的也是顺理成章，既然已经把慕景这尊大神引来了，只是牵线搭桥当然不足以发挥她的作用。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将一区的noah实验室一锅端，从此永绝后患，再也不会出现新的受害者。 从结果来看，慕景完成的远超预期。在这位女将军的筹谋中，实验室只是添头，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的将实验室的幕后黑手也一并端了。 按照约定，互助会也参与其中，做的主要是探听情报、散布流言的勾当，属于可有可无的辅助角色。 饶是如此，安蜜儿与一众同僚都有差不多的感受，他们很难跟上慕景的节奏。如果不是互助会在一区潜伏已久，手中积累了不少关于汉卡克家族的情报，他们只怕会被慕景彻底排斥在计划之外。 说白了，慕将军看中的只是他们手里的老本——过去经年累月积存的信息，对于互助会现时提供的助力，可有可无。 前两个目的的实现虽然与预期有所差距，但好在结果是好的。而事实上，即使这两项都无法达成，对互助会而言也不是最要紧的，毕竟当夜的首要目标还是，秦湛。 次要目标都要节外生枝，主要目标就更不用指望一帆风顺了。 安蜜儿按照高层制定的计划，利用导演的假牙拐弯抹角的试探了秦湛，证明他的确是组织苦苦找寻多年的目标。 不仅如此，双方还就此形成了初步的联系。 这本应该是一件值得互助会上下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只可惜他们错估了秦湛本人，谁能想到，这位不仅是组织翘首以盼的希望，更是一颗甩不掉的烫手山芋。 第192章 星夜078 关于药剂的来源，安蜜儿当然不敢说谎。就连药剂的成分，她也实话实说……起码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什么叫做骑虎难下，如今的安蜜儿算是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把。 在明确的化验结果面前，她曾经的开诚布公都像是精心编织的谎言。然而，别人被误会还可以为自己辩解两句，哪怕是真的满口假话，也能不顾廉耻的继续胡搅蛮缠。唯独她，哑巴吃黄连，半个字眼都说不出。 她能说什么？ 将一切都推到高层身上？ 哪怕那极有可能正是事实。 安蜜儿不敢想象将会引发的后果。特别是这件事还将慕景拖下了水。 客观的说一句，安蜜儿觉得秦湛对待慕景的态度只能用“有病”来形容。也算是与这位相处了一阵子，近来也联手做了不少事，刚开始还不能确信，但后来就由不得安蜜儿不信，她看得出来这位秦先生对自己小命实在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倒也不是说他主动找死。只是……怎么说呢，当他面临一些选择的局面，他会自然而然将包括自己生命在内的一切放在最末位，以此换取他所求的收益。 没错，仅仅只是他个人所求的收益。 对于秦湛的某些计划，安蜜儿只看到他的付出，却根本没弄明白他从中得到了什么。 不在乎自己，但却在乎别人。这个“别人”是谁，自不用说。 安蜜儿甚至觉得，已经不能简单用“在乎”来形容秦湛对慕景的重视程度，慕将军就好似他的一块逆鳞，别说谁胆敢给剜了，哪怕只是轻轻碰一碰，都不行！ 互助会在制定电影之夜的计划时，也将慕景算计在内，在秦湛生日之际，女将军是必定会为他庆祝的。 对于这份算计，安蜜儿知道瞒不住，所以她早就向秦湛坦诚了。对方当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借题发挥。但安蜜儿衷心希望，组织高层不要再对慕景存有别的意图了。 否则，谁也不敢担保秦先生还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也是安蜜儿倒霉，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对于七号病毒都还没来得及想到合适的解释，秦湛又拿出新的物事——一支密封玻璃管，里面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白烟。 同样的工作重复了三遍，两名研究员已经无需再等人吩咐，自觉的将东西接了过去。 安蜜儿已经彻底无语了。敢情秦湛真的把这里当成了化验室，一件接着一件往外掏东西的架势，是要把过去积存的所有样本都化验一遍不成？ 倘若再出现第三种七号病毒变异株，今日可就真的热闹了。 大概连命运都在感慨安蜜儿今日的不易，等了一会儿，研究员公布结论—— “这个，应该不是七号病毒的变异株。” 不等安蜜儿把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彻底舒完，两人对视一眼，迟疑的又补充一句，“不过从一些片段来看，与之前的两个样本有一定相似之处。具体情况，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分析，明天能出结果。” 安蜜儿感觉自己就像是临上断头台前被人拉了一把，没有当即尝到那把闸刀的滋味。但是这一把的力度也有限，闸刀依旧高悬，她本人也被继续困在原地，只等着明天的审判。 秦湛并不知道安蜜儿的纠结……也有可能，他什么都知道，但却毫不在意。只是很平淡对两名研究员说，“能确定有相似性就足够了。今天辛苦两位，非常感谢。” 安蜜儿不傻，瞬间明白，刚才进行的所有化验，对秦湛而言都不是为了求知，而是求证。 可是，他为何偏偏要选在互助会的地盘上求证？安蜜儿不相信他没有别的更加可靠的途径。 收到了感谢，也差不多算是等到了逐客令，早已如坐针毡的两名研究员对视一眼，行动一致的贴着墙根往外溜，显然是在害怕走慢了又被新任务绊住脚步。 他们显然有些想多了，因为接下来的话，秦湛并不打算让不相干的人听见，“你知不知道那烟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安蜜儿早知今天的局面对自己充满了恶意，即便秦湛不开口，都是压力满满，而但凡他开口问什么，表面上的和言细语也根本掩盖不了背后的刀光剑影。与之前的如出一辙，这又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 要说知道，安蜜儿肯定是知道的。互助会对电影之夜的布置耗费了多少精力，可以说顾及到了方方面面每个细节。安蜜儿本人作为当夜行动的总负责人，对于片场的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即使事发当时有所疏漏，但后期通过一些技术手段，也足以让她复盘每个细节。 要说真有什么盲区，竟然是自家高层，起码在当时，安蜜儿完全没想到从组织内带出来的药剂竟然有那么多问题。 这应该算是典型的灯下黑了。 安蜜儿明明知道，却不敢直说，她很清楚，这件事必定早已触怒秦湛逆鳞，尽管事情不是她亲自做的，但起因却与她脱不了关系，此刻若是给出答案，简直是主动往枪口上撞。 秦湛全然不顾她的情绪，继续和言细语的给出答案，“这是黄维然在办公室里设的陷阱。针对谁，我应该不用说明了。” 安蜜儿苦笑。看吧，果然是动了杀意。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之前已经分析过黄维然的身份，安蜜儿虽然引狼入室，但总比亲自豢养一头狼要好……应该吧。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安蜜儿自己也算是受害者。 以秦湛的通透，其实不难想通其中的纠葛。但问题是如今的他根本就不打算去想，黄维然的陷阱针对了不该针对的人，单是这一点，凡是与之沾边的人，都应该为之负责。 被迁怒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安蜜儿只希望赶紧结束今天的一切。 安蜜儿所不知的是，此时此刻，竟然还有人比她更加纠结。 某间会客厅内，陈设算是相当讲究，只是坐在沙发上的几人不晓得有什么毛病，好像见不得光的地鼠，既不开灯，还将厚重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室内仅有的光源只有一块占据了半面墙的巨型屏幕，散射出来的光将几人的脸印照的明明暗暗。 活似一群鬼怪。 若是不去理会这帮神经病，将注意力放在屏幕上就会发现，上面播放的既不是什么恐怖电影，也不是什么经融走势，不过就是一些生物类图谱。 如果看的再仔细一些，赫然就会发现，上面的内容竟然与之前秦湛等人化验的样本图谱一模一样。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当初这么做果然有用。若不是在组织里的每一台仪器里都安装一个秘密备份后台，我们只怕也看不见这些。” “你什么意思？”当即有人不满，若不是旁边一只手死死拽着他胳膊，这位只怕都要从沙发上窜起来。但即使依旧保持坐姿，话语里的尖锐却半分都不弱，“你在暗示安蜜儿背叛了我们？” 前面那位慢条斯理的回复，“安蜜儿有没有背叛，我不知道。我看到的只是她故意带秦湛来这个……仓库，她像是已经猜到组织的实验室不安全。不过，安蜜儿应该没有想到，即使是这个尚未完全搭建好的预备实验室，里面的所有仪器都已经做了备份。我们怎么可能让没有做过处理的设备进入互助会呢？” 这家伙，所有的锋芒都藏在语调之下。他不说推测，也不讲判断，只说看见的事实，在场所有人都目睹了安蜜儿一系列作为，谁也没法睁眼说瞎话的为她开脱。 况且，他还悠然点出自己等人在设备上动的手脚——当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法，如果光明正大，也用不着瞒着组织里的大多数人了。而参与此事的所有人，此刻一个不差都在座，他无非是提醒大家，都是“狼狈为奸”的同伴。 先前那位实在被刺激的不轻，道理说不通，只好当场祭出道德的大旗，要拿互助会的宗旨来压对方一头，“我们怎么能怀疑自己的成员？” 对方显然并没有被压住，“不能怀疑，也怀疑了。如果不是早就有了怀疑的铺垫，今天我们也看不到这些。”他像是生怕对方忽略一般，又指了指屏幕。 靠着备份设备，才将那边的数据传递到他们面前。 这套设备或许并非针对安蜜儿一个人，但既然组织里的所有仪器都悄然装了备份，就证明怀疑不仅早已生根发芽，而且已是枝繁叶茂。 眼睛道德绑架全然没起到作用，先前那位也只能偃旗息鼓。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既然大家都没有道德，用这两个无足轻重的字眼能绑架谁？ 分析众人的立场，无非就两种——要么就是怀疑自己人，成天活在疑心病之中；要么就是干脆另起炉灶，与组织的大多数划清界限。 总之，都逃不开“内讧”的结局。 在场每个人都陷在这不尴不尬的局面中，人之常情，越是无所适从，越是希望抓住救命稻草。最起码也要为自己辩解两句，能不能说出建设性的意见姑且不论，至少也要表明本身立场坚定。 没人再去关注屏幕了，众人都忙着扮演各抒己见的蜜蜂。 “嗡嗡”声中，蓦的有人提了一句，“其实，安蜜儿是什么情况并不重要。重要的应该是秦湛吧，他知不知道备份的存在？” 立竿见影的效果，一个问题让全场静默。短时间内，众人连恐惧都顾不上，脑海中几近空白。 空白的大脑无论再接收什么内容，震撼的效果都成倍增加。 只听刚才那位又战战兢兢的补充道，“假设他知道，却故意选在组织里进行化验，是什么意思？” 第193章 星夜079 什么意思？谁tm知道秦湛是什么意思！ 众人此刻都有同样的想法，当初就不该招惹秦湛。不管他本身代表着什么，都不应该与之产生半分关联！ 室内光线昏暗，但也比不上众人心中的阴霾。视觉上黑一点没什么，可是压在胸口的黑影，不仅暗无天日，还沉重如山。 有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压着嗓音开口，“秦湛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故意什么？”一堆人都在反问。 倒不是说他们反应迟钝，而是明明想到了，却拒绝承认。 挑起话题的那位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他故意将这些信息透露给我们。” 有人附和，“也对。接触这么久，我们也都发现了，秦湛根本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一个单纯的电影明星，他手上其实掌握着很庞大的隐秘力量。不就是化验几个样本吗，他怎么可能找不到更加稳妥的渠道？” 这一判断倒是和安蜜儿不谋而合。 “所以说，秦湛是故意把这些内容透露给我们的？”有了之前的附和，接下来的推测就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他图什么？” “难道说他已经识破我们的存在了？” 最后这一问，当即把所有人都问的一怔。如果只是回答不上来倒也罢了，更要命的是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有些人，倘若还能毫不顾忌的见光，也不至于藏头露尾的躲在这间小黑屋内。 “别慌。”静默之中，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之前不管众人在讨论什么，哪怕争执的火药味弄得一触即发，这位也不曾开口，但眼下不说点什么，显然是不行了。 众人齐刷刷的望向上首。 没错，从座次安排上就能看出这位正是领头的。 他缓缓的逡巡全场，众人都是一凛。事实上，在当前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这位的眼睛，可是当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时，还是能够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大家都忘了我们的初心吗？” 众人被压的不敢应声。 上首之人“呵”的轻笑，不再提那些虚无缥缈的废话，转回迫在眉睫的正题，“我们在决定要接触秦湛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不会一帆风顺。秦湛不是傻子，我们做过的事情终究还是难免留下痕迹，他不可能一点都觉察不了。” 在场所有人顿时陷入一种既要又要的矛盾境地。 互助会将秦湛视为希望，哪怕只是单方面的，也不希望秦湛是个傻子。当今局面已经乱的不能再乱，傻子能有什么用？弄不好还会拖组织后腿。 但是，众人又不希望秦湛太聪明。过于能干的人很容易脱离掌控，譬如眼前。不要说把秦湛的一切都掌控在手了，他们甚至都搞不清楚这位究竟想干什么。 旁人的意图可以不去理会，但秦湛不行。只要一想到这位心存密谋，所有人都慌的不行。 一阵嗡嗡细语之中，还是只能依靠上首那位来主持大局，“现在大家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都倾向于秦湛是故意把化验内容透露给我们的。当务之急，我们是不是应该分析一下他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虽然乍听起来是在征求意见，但此事基本就此定下来了。 众人又是一阵讨论。不过这回倒是挺快就得出了结论。 互助会既然连控制异变者的声波仪都能搞出来，可见并不缺少基因改造实验的相关研究。方才的慌乱只是因为被秦湛的神来之笔吓着了，如今被领头的指出当下的重点，有了方向的众人讨论起来也没有费太大力气。 一位在平常就负责研究事宜的人站出来代替大家发言，“秦湛本次研究的三个样本都来自第一区，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关注点放在一区相关的事件上？” 进一步被明确思路的众人，齐刷刷的点头。 于是这位当场翻出了安蜜儿在电影之夜后写给组织的报告。她是当晚行动的直接负责人，眼下的场面当然不好直接把本人叫过来问话，于是只好再看看她的报告。好在安蜜儿向来负责，提交上来的报告也是写的相当详尽。 报告被投影在屏幕上，有几处被专门高亮标出的内容。 “大家看到，异变者在当晚表现出超强的攻击性，再对比刚才同步过来的化验结果，不难看出这些都是七号病毒的特征。” 有人当即表示疑惑，“七号病毒的高传染性，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感染者会出现高攻击性吗？我怎么不记得……”话没说完，戛然而止，显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提了个愚蠢的问题。 原本的七号病毒确实不能让感染者变成逢人就攻击的疯子。否则，人类根本熬不过当年病毒施虐全球的局面。 高传染与高攻击双管齐下，无疑比丧尸遍布全球还恐怖，没有人能够幸存下来。 然而，今非昔比，病毒也是会演变的。 普罗大众认为有史以来最危险的病毒早已在大清洗后绝迹，但在场的这些显然不是普通人，他们不会天真的相信病毒被灭绝的“官方谣言”。 不仅不会相信，他们手中还有不少关于七号病毒变异株的信息。特别是第五区发生的大规模“吸血鬼咬人”事件之后，变异株的存在算是彻底坐实。 本来，对于发生在第五区的混乱，这群人算是乐见其成的。 从结果来看，如果不是秦湛被卷入乱局之中，电影夜麦尔登咬人、秦湛随即亮出一双红眸的旧画面也不会再被翻出来。 旧新闻冷饭热炒闹的沸沸扬扬。 秦湛最终投奔互助会，多半也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找一个落脚点吧？ 想到此处，众人又是一阵心烦意乱，本来以为只是收容了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哪里知道流浪狗也能在组织内兴风作浪。 说起来秦湛还没有施展什么手段呢，他不过是将计就计——既然你们处处设置备份，那么不用白不用，正好借着这个渠道把消息传给你们。 至于其中深意，则需要你们自己揣摩。 世上什么东西最是内耗？无非就是“揣摩”二字。 在场众人只觉得光是开脑洞都不够用了，非得把头盖骨劈开花不可。然而，一旦开了头，接踵而至的推理便如雨后春笋，根本不受控制。 好不容易有人挤出一句，“秦湛故意把化验结果透露给我们，是不是为了告诉我们，一区的实验走偏了？” 上首之人不置可否，只是顺势问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今局面已经乱的不能再乱，哪怕不为搞事，单纯只是求得一线生存之机，信息也是必不可少的依仗。 事实上，光是信息还不够，真真假假乱七八糟的，一个不好就会被错误的信息带到沟里去。 收集信息，辨别真假，综合分析……哪一个环节不需要劳心费神？ 关于一区，更准确的说是汉卡克家族折腾出来的noah实验室，路子是不是走偏了，互助会中其实早有猜测，不然也不会暗中策划电影之夜的行动。 但是，猜测很难证实。哪怕旁敲侧击的拿到再多佐证，也无法确认最终结果。 毕竟，连什么样的实验是正统，互助会都还没能完全搞明白呢。没有起码的基准，又要如何确定什么是“偏”的？ 那位被自家老大问的一怔，毫无底气的憋出一句，“为了让我们小心？” 没人说话，但所有人望过来的眼神中都表达中同样的意思——你未免把秦湛想的太好心了。 秦湛是好心，还是恶意，终究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但是，关于化验结果却是不胫而走，远远超出地球的范围，非要将整个宇宙都卷入漩涡之中。 第194章 星夜080 慕景的手指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近几日，她头疼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几乎没有真正停歇的时刻。 她原本认为自己已经彻底适应了这种感觉，痛归痛，但已经不会再影响她做事。将疼痛视作习以为常，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但是，这几天不知什么原因，头疼症状越来越严重，而且每次剧烈发作都毫无征兆，突然之间，好似有无形的锥子照着她的太阳穴狠狠一刺，随即就是不受控制的一身冷汗。 偶然来这么一下倒也能忍，但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饶是慕景这种向来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也逐渐逼近忍耐极限了。 “……将军，将军……”已经不知道是凯撒的第几次呼唤，也幸亏他是人工智能，依旧能够保持平和的语调。如果换成血肉之躯，只怕早已因为呼唤得不到回答而坐立不安了。 凯撒可以保持平和的态度，托克维尔却无法再继续冷眼旁观，他忍无可忍在慕景肩头推了一把，“喂！” 慕景本来就是以手支颐的姿势，被这一把推的猝不及防，脑袋重重往下一点，如果动手的换成别人，她肯定当场发作。可即使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口气依旧不善，“干什么？” “干什么？”托克维尔几乎都要被气笑了，“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没发现自己的通信都快闪成一级警报了吗？” 有消息进入终端，当然会有相应的提示。对此，每个人的设置多少有些不同。不过慕景向来都懒得在这方面费心思，采用的都是最简单的一种——先提示灯，再震动。铃声她倒是没有开，时常要执行一些机密任务，万一当时疏忽，忘记静音，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托克维尔用“一级警报”来形容，倒真的没有夸张，慕景手腕上的终端的确已是红灯闪烁成片。 闪烁到了这个程度，当然不仅仅只是闪了，震动频率堪比电击枪。只可惜慕景的痛觉神经就好似死了一般，毫无察觉。 而至于终端提示的颜色，都是个人根据自身喜好进行设置。慕景在这方面的思路同样简单，因人而异，谁在她心目中地位比较重要，给谁标注的就是更加醒目的颜色。 分道扬镳多日，竟然都忘了要修改某人的信息标注。 慕景这一刻的表情实在复杂到了极点，起码超出了人工智能辨析的范畴，凯撒好不容易见到自家将军回神，连忙傻乎乎的提示，“将军，秦先生在十二分钟之内，一共给你发送了三封邮件。” 平均每封不到五分钟。 慕景认为，某人如果不是疯了，就是闲的要命。 但不管怎样，信息已经进来了，如果不直接扔进垃圾箱，那就只有—— 慕景的手指轻轻招了一下，示意，看看。 第一封打开，就是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图片。不过仔细辨认倒是不难发现，就是一些基因图谱。 凯撒一边分析，一边为慕景打开了第二个邮件，却是一段音频。 从声音质量上来判断，这段是偷录的。 其实以如今的录音设备，即便是偷录，对于音质的影响也不大，不过若是耳朵够尖，就能听出录音仿佛间隔着一层屏障，有种很难描述的距离感。 音频中出现的角色，其中两位声线相当有特点，起码对慕景来说，根本无需费力分辨。 一个是安蜜儿。 而另一个无疑正是，秦湛。 另外两个男声是陌生的。 慕景顺势瞥了凯撒一眼，对方冲她摇摇头，表示这两个声音也不在他的记录中。那么可以肯定，这两位的确不在慕景过去认识的人之中。 不过这都不重要。把音频从头到尾听上一遍，从背景到内容，差不多都能够推测出七七八八。 没错，这段正是秦湛委托互助会帮忙做基因化验现场的录音。 也不知录音的这位安的是什么心，不仅偷偷摸摸的录了，还特意把音频传给慕景。 凯撒借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将前两封邮件从头至尾分析了一遍。本来以这个人工智能热衷参与人类生活的“喜好”，这种时候总是免不了要发表些言论。但因为某种难以清晰说明的原因，凯撒忽然无师自通了沉默是金。 他也不等慕景吩咐，继续打开第三封邮件，却是“咦”了一声。也不知这样的表现是向谁学来的，总之拟人化程度高的不行。 但不管怎么说，肯定是因为第三封邮件出乎凯撒的意料，或者说，超出了他的逻辑推导，而他之前的报告确实也弄错了。 “将军，这封邮件来自于r博士。” 慕景挑起眉，显然，比起前两封，她对这个更感兴趣。 此番反应又一次超出凯撒的预期，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家将军是什么时候把r博士的信息提示设置为红灯的。 在此之前，具有此等待遇的只有洛伦丁和秦先生——这两位，一个是上司，一个是男友。 除此之外，在慕景的衡量标准中，没有别人的信息能划分进极端重要的等级。 从自家将军的态度中，凯撒顺理成章的推测r博士的来信一定具有相当重要或特别的内容。 事实证明，人工智能还是不要没事瞎捉摸的好，因为他注定又一次猜错。 “这是……”以凯撒的运算速度，不管阅读多长的文字，所需时间都无限趋近于零。但在此刻，他却卡了下壳，好似程序被卡死一般。 慕景看都没看，已然给出自己的推测，“与前面的内容是相同的，对吗？” 凯撒的程序更加运转不过来了。如果他是个活人，如今大概已是嘴巴都合不拢的状态，不过只怕有些分辨不清应该惊诧邮件本身，还是惊诧自家将军未卜先知的能力，她的状态分明已经差到极点，究竟是依靠什么才能在一两分钟之内得出如此精准的结论？ 凯撒又一次认识到——人类果然是无比复杂、但又无比敏感的动物。 不过，根据过去的经验，类似的发现并不能分享给慕景听，后者只会认为他又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因而中病毒了。 况且，眼下凯撒还有更重要的正经事要做。他迅速把第三封邮件与前面的做了一个对比，报告，“两封图片邮件内容完全一致。不过r博士并没有发来音频。” 慕景没什么表情的听了，只是冲着对面撩了下眼皮，看似很无所谓的提问，“怎么看？” 骤然被点名的雷蒙德吓了一跳。他不是没有思考，相反，就刚才一会儿功夫，他已经考虑了很多。然而，他还没法判断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不过不管怎么说，背着旁支的身份在汉卡克家族过了数十年，谨小慎微早已成了扯不掉的面皮，雷蒙德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挑了一句最无关痛痒的，“两封邮件，会不会有一封是抄袭？” 这真是小朋友都能想到的状况。 哪怕两封邮件都来自于化验现场的亲历者，因为各自关注的重点不同，内容也不太可能分毫不差。而且从音频来推断，r博士似乎并不在现场。可邮件内容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抄袭之外，应该没有别的可能了。 雷蒙德好似说了一句废话，但仔细琢磨，似乎又没有那么“废”。 既然图片内容抄了个十成十，为何不干脆把音频也复制一份？是在暗示音频并不重要？ 还是通过拐弯抹角的手段告知收件人，音频才是特别的东西？ 慕景的思绪又快又杂。但她不仅没有与旁人分享的意思，还打算将别人脑子里的东西挖的一干二净，“如果真是抄袭，那又说明什么？” 雷蒙德简直被对方的双标折腾的苦不堪言，但寄人篱下的他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两位发件人几乎同时发来信息，内容又差不多，其实是没有必要的。”雷蒙德还是相当聪明的，既然看出发件人对慕景而言都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这个时候肯定不会直接点名，避免火上浇油。 说完一句，雷蒙德仔细偷觑慕景神色，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然后才敢继续，而且他并没有局限当前的局面，而是把例子放在更宽泛的范畴内，完全就是一副就事论事的态度—— “若是两个人同时做一件事，通常情况下是他们商量一致认为此事很重要，需要用这种方式加以强调。但是听了音频的内容，两人不在一起，应该没有让他们商量的机会……” 即使每个字眼都小心斟酌过了，但蕴含在内的意思肯定不会让人愉快。雷蒙德适时打住，没敢往下说。 慕景是何等敏锐的人，别人竭力隐瞒的秘密都被被她刨根究底，况且雷蒙德这番话明示的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假如她还听不懂，那么不是傻了，就是聋了。 可她偏偏还要多问一句，“你在暗示那两个发……呵，也别拐弯抹角的扯什么发件人了，直说就是，你在暗示我的男朋友和好朋友相互勾结，给我下套？” 第195章 星夜081 这应该是慕景第二次在雷蒙德面前表明秦湛是自己的男朋友，两次都叫人震惊。不过比起程度，眼下这次才是真真让雷蒙德震惊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其他人挑选伴侣，只是个人的事。然而慕景显然不在此列。 她与秦湛在第五区分道扬镳，随后引发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端？特别是当一些别有用心的媒体推波助澜，更是让那些耸人听闻的新闻卷入寻常百姓家……都到了这个地步，她竟然还认定秦湛是自己的男朋友。 雷蒙德望着慕景平静的脸庞，断定中将阁下不仅疯了，而且疯的别开生面——她的神色越是波澜不兴，内里只怕越是惊涛骇浪。 而雷蒙德却不小心当了一回导火索。 他是真心后悔啊。刚才就应该坚持沉默是金，不管慕景如何威逼利诱，也不该开这个口。 他自认说的都是实话。可实话又怎么样？实话难道就不会惹祸吗？ 其实雷蒙德还有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推测，可是在当前的压力下，他哪里还敢随便开口？ 慕景轻轻扫了一眼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很是随便的问道，“你还想说什么？暗示我他们两人若没有彼此勾结，那么就是在互相拆台？” 比起前一种推测的顺理成章，后一种明显更绕，一般人也很难想到如此深的一层。 但其实只要仔细捋一捋便不难整理清楚。 两封邮件到达的时间太巧了，前后差了不到五分钟。就算是为了强调内容的重要性，如此做法也未免过于画蛇添足了。 按照这个思路推断下去，仅仅只出现了一次的音频反而是更加重要的东西。刚才雷蒙德也一针见血的指出，两位发信人并不在一起。假设当真存在抄袭，那么，肯定是不在现场的r博士抄袭秦湛的可能更大。 “抄袭”二字听起来确实刺耳，然而特定情况下，并非所有的抄袭者都出于恶意。 譬如发来邮件的r博士。 尽管还不清楚这位是通过什么手段弄到基因对比图谱的，但他急急忙忙的发来，似乎是生怕慕景会错过如此重要的信息。 慕景此刻最关注的并非前两个生物图谱，而是最后那一个，样本的备注上面很明确的注明了来历——正是电影之夜从黄维然办公室提取到的烟雾样本。 当夜的变故兔起鹘落，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还不忘提取样本的不得不说真是人才。 凯撒不能算在其列，他的一切行动的逻辑根基都来自于程序设计，见到那般诡异的烟雾，他肯定会按照紧急事件处理条款第一时间取样。 所谓的人才，当然非秦湛莫属。 说来，慕景刚还真是被自己的身份拖累了。她贵为中将，但也正是受到身份掣肘，在执行任务中发现成分不明，却又明显带有异样的物品，当然要遵照规则将采样送回总部。至于这东西化验完之后，结果是否能让她知晓，则需要上级衡量裁定。 而之后事情的发展，果然没有超出慕景意料，元帅亲自给喷雾化验结果定了密级，明显就是针对她的。 慕景当然不是老老实实随便人拿捏的软柿子，当夜她之所以二话没说交出样本，主要是因为当时她已经动了要对汉卡克家族下手的心思。比起随后的大动作，眼下这不过只是微末小事。 既然自己才是被黄维然设陷阱的目标，慕景当然有权利先将自己的事放一放，先把汉卡克端了再说。 在针对汉卡克的全盘计划上，慕景始终认为自己与元帅是心照不宣的。但毕竟动作搞的太大，元帅为了彰显公平，该有的呵斥、甚至训诫，一样都不能少。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慕景确实没有必要在小事上添一把火。 而且慕景对当晚秦湛的小动作也看得一清二楚——当然了，慕景怀疑那家伙本来也没有可以隐藏。他一切行动矛盾的好似有什么大病，乍看上去不管做什么都藏着掖着，但仔细一追究，无处不是破绽。 慕景想着，既然秦湛手里有一份样本，总有一天他会同自己分享结果。 然而，没想到“总有一天”会等到现在。 真的不是慕景非要胡思乱想，实在是此事拐弯抹角的程度由不得她不多想。本来大大方方给了就完事的东西，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更何况绕圈子的还不止秦湛一个。 r博士一直都在遵守元帅定下的保密规定，如今却好似与秦湛约定的一般，也不知这两位是互相学习，还是沆瀣一气。 慕景想着心事，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实在是雷蒙德太会察言观色，即使什么异常都看不出来，单是从沉默的空气中，已经足以解读出一些东西，他意识到自己还是说错话了。 正愁该如何补救，慕景的新问题却已经抛了过来—— “关于今年军务交流的安排，你知道多少？” 雷蒙德被问得一个愣神。这话题转的不止是突兀的程度，简直是天外一笔，即便是通过跃迁都与之前谈论的内容搭不上边。但雷蒙德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秦湛传来的消息，只要慕景不再问这个，其他说什么都行。 “我伯公……诺曼曾经给我看过今年的交流安排表。”雷蒙德来不及细思，老老实实的给出答案。 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军务交流会在前一年年底定下，最迟也不会超过年初，军中稍微有点地位的都知道。他只是说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实而已。 慕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很随便的接上一句，“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去第五区。” 雷蒙德又有些不敢接话了，尽管这不是什么秘密，但第五区对于慕景而言似乎是个不能碰的逆鳞——具体经过雷蒙德并不十分确定，不过最终结果他还是知道的，慕景与秦湛在第五区分道扬镳，之后慕景独自一人到了这个太空基地。料想两人分离应该不是什么计划内的情形，刚才那一封疑似秦湛发来的邮件确实给慕景的情绪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通常只有负面认知才会给人造成更严重的影响。 但雷蒙德的苦逼在于，他又不能装哑巴。 字斟句酌的缓缓道，“给我看安排表的时候，诺曼提过。不过也不算是完全定下来，慕中将你也知道，家族对我根本没有一丝信任。”末了，还应景的附上一抹苦笑。 当然不信任。但凡还有一点信任度的话，也不至于在雷蒙德曾经的办公室里安装全天24小时的监控摄像头。 如果说此举都是出于本家对旁支的防备，汉卡克家族也真是够有病的。 当然了，有病不代表没有用，起码在雷蒙德这个旁支身上打下的烙印，甚至比雷蒙德本人认为的都深。他刚才连续两次提及“诺曼”的名字，头一次还明显是半道改口，可见并非真的若无其事，只不过考虑到汉卡克家族是被面前这位慕中将亲自端掉的，为了自身安全，也不得不与过往划清界限。 慕景揣摩人心的本事已是登峰造极，她过去与元帅对着干的种种，说白了都是故意。 不过此时慕景倒是没有把汉卡克家族的事算在雷蒙德头上，只是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汉卡克家族真称得上深谋远虑。” 雷蒙德赔着笑，没敢随便接话。 慕景放下按在额头的手，辛苦半天也没能缓解疼痛，她索性也不白费力气了，任由症状加剧。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她慢条斯理的道，“既然我们都很清楚汉卡克成了弃子，以家族本身的力量，当然不甘心被推出来当炮灰，做一些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雷蒙德当然不敢说自己对家族的败落一无所知。虽说当局者迷，但他这个当局者本来就做的不怎么走心，经年累月填埋在心中的怨愤，让他无时无刻不盼着汉卡克垮台。 出于关注，对于相关信息当然比别人敏感。 况且别人也不都是傻子，家族的境况每每愈下，其他成员怎么可能毫无所觉？特别是办起事来，与各方势力周旋之间受到各种掣肘，足以刺痛家族成员敏感的神经了。 说出的话没能得到回音，慕景仿佛也无所谓，她自顾自的继续，“将手伸向第五区，的确是诺曼会做出来的事。兵工厂么，符合他这位前上将的审美。” 不仅是前上将，就连现元帅也将501厂视作重中之重，要不怎么会大费周章连哄带骗把慕景弄过去？ 只是，洛伦丁安排慕景前往第五区的举动可以理解，毕竟老元帅心里还是倾向于信任慕景的，可汉卡克家族打算把军务交流的任务安在雷蒙德头上，则有些让人费解了。 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怎么可能安排给并不信任的旁支？ 也难怪雷蒙德要声明家族只是有此想法，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就被别人捷足先登。 第196章 星夜082 慕景只是在脑海中整理着此番推论，并无打算要告诉别人。然后又一次转了话头，不过这次倒没有天上地下转的那么急，话题还在刚才讨论的范畴之内，“雷蒙德，自从与你达成合作关系以来，我们还没有机会好好谈一谈，之前是被各种事情耽误了，今天也算是个机会。” 停顿片刻，慕景好似在征求对方意见似的问上一声，“我们应该算是合作关系，这不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的看法吧？” 这应该是雷蒙德今天第三次不知该如何接话，但感受却与之前有所不同，不再是被吓的不敢出声，而是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茫然之余，他却又抑制不住的生出几分期待。 慕景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来。她好似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怪物，尽管外面罩着一层波澜不兴的人皮，让她乍看起来似乎还是平常的她，但人皮绷的太紧，内里的情绪又太过激荡，似乎随时都会撑破，让一切都爆发出来。 富有情绪的人本应该是最好对付的，过去雷蒙德一直都如此认为。 但此刻他意识到自己过于理想化了，一个人好不好对付，与之是否情绪化关系真的不大。 相反，慕景这样的人，真的放任情绪随心所欲，只会让她整个人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更可怕了。 但是，雷蒙德又舍不得放弃眼下的机会。与慕景合作，实在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慕景笑了笑，“你不用这么战战兢兢的，既然让你来到基地，当然是希望发挥你的作用。事实上，你也确实做了些事不是吗？” 雷蒙德整个人都僵住了。 慕景说的一点没错，他确实做了一些事，毕竟是正规军校出来的，实战经验或许比不上慕景这样的前线将军，但基础知识却称得上相当扎实，一眼就看出太空基地方面的薄弱环节——以慕景近来的繁忙程度，大概真的顾不上这些基础工作。 当然，也不排除慕景根本没考虑这方面问题的可能。 缺少整体规划的基地有些像自治区，尽管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不过稳定性实在值得商榷。 雷蒙德忍耐许久，到底还是没忍住。也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在基地白吃白喝，他慢慢试着就安全防御方面提出建议。 不过雷蒙德是什么人啊，世上比他更懂得“分寸”含义的人实在不多，他谨守本分，只懂嘴皮子给建议，从来没有实际插手过任何一件具体事务。 饶是如此，雷蒙德也不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能逃过慕景的眼睛，他索性也就大方一些，给出任何建议都是坦坦荡荡，反正相关内容都合情合理，没什么好遮掩的。 本该如此。 但是，冷不丁被慕景当面指出，雷蒙德依然心虚，他飞快的回顾，想知道曾经给出的建议中是否有过界的内容。 眼见雷蒙德紧张的说不出话，慕景只是无所谓的摆了下手，“你做的没什么不对。应该说，你做的不错。” 雷蒙德一愣，随即不敢置信的看向慕景。 因为旁支的出身，雷蒙德一直都过的十分低调，但本身的能力并不会被低调的处事风格全盘掩盖，除了在家族中一直得不到认可之外，在军中，上级对他的能力向来还是相当认可的。 年纪轻轻晋升上校，若自身没有一点长处，光靠家族庇荫，几乎是不可能的。 雷蒙德曾经受过的赞扬并不算少，但从来没有一个像慕景的肯定一般让他安心。 没错，就是安心。 尽管这点赞扬微不足道，但是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放松，他终于能够肯定自己从今天开始拥有了一个安全的落脚地。 慕景的语气依旧平淡，并不认为自己给予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依然是公事公办谈论交易的态度，“除了基地的核心地带之外，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我也希望你不要浪费自己的知识，继续给我们……哦，我是指我们共同的基地一些合理化的建议。只不过就目前而言，我无法给你一个具体的职务，你也不要误会，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目前基地的状况如你所见，只是一个草台班子，还无法搭建起正式的机构。” 慕景并非在刻意解释什么，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 事实上，这对雷蒙德来说刚刚好，毕竟就当前的情况而言，如果慕景真的许诺什么高官厚禄，雷蒙德还未必敢要。 慕景恢复的理智让雷蒙德松了一口气，尽管他并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装的——装也没关系，那也不是他能过问的东西。相比起之前随时可能崩碎的状态，还是冷静下来就事论事的慕景更容易相处一些。 就事论事……对了，雷蒙德想起，今天似乎还没有与慕景谈论什么正事。之前突如其来的三封邮件当然不能算，不管是不是慕景故意让他旁观了整个过程，雷蒙德都宁可将之归结为意外。 雷蒙德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问——毕竟慕景刚刚表达了诚意，投桃报李，他也应该主动一些，“还没顾得上问，慕中将今天特意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错，的确是慕景主动找他的。否则以雷蒙德的立场，为了在基地过得安稳一些，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件事一直都忘了问你，在你负责一区noah实验室期间，有一个叫做李凯斌的实验品吗？”没有任何铺垫，慕景问的很直接。 不过说实在的，似乎已经不需要铺垫了，邮件中涉及的血液样本正好匹配了当前的问题，一切巧合的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实验名单里没有这个人。”雷蒙德老老实实的回答。 想了想，他又十分严谨的补充道，“当然，也不能排除他用了别的化名。或者，实验室本身还有别的名单……我在一区做的事，说白了只是一个外围保安，还不如一个普通研究员接触的核心多。” 慕景没去理会对方言语中急于将自己撇清的意图，而且雷蒙德当时尴尬的处境，她也了解。 慕景很平淡的分析，“先不考虑化名或者第二份名单的特殊情况。如果你没见过，我倾向认为，李凯斌应该不是一区的实验品。” 一区noah实验室是否存在雷蒙德不曾见过名字的实验品，这是没法证实也没法证伪的。 不过这其中却有一个很容易发现的矛盾点——不将人命当回事的实验室，对于每个实验品都一视同仁的冷漠，当然也不会特意将李凯斌的存在隐藏起来。值得被隐藏的，肯定有其特殊之处。然而，这种特殊，不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实验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这是一个怎么都说不通的悖论。 矛盾无法破解，要顺理成章的解释一切，前提是矛盾本身不存在。 最简单的情况当然是，李凯斌是外来者。 是一个不属于一区的实验品。 雷蒙德当然也是如此认为，但他不敢明说。 慕景飞快的勾了一下嘴角，凝出一抹讥讽意味十足的微笑，“如果李凯斌真的来自于别的地方，那么在你看来，除了一区之外，地球上，甚至于地球之外，还有多少类似的实验室？” “我不知道。”雷蒙德苦笑，又重复一遍，“我是真的不知道。” 慕景倒是也没有死抓着不放，只说，“那就说一点你应该知道的事吧，你觉得李凯斌表现出来的异变症状，与一区其他实验品是同样的吗？” 大概是因为今天状态实在不好，慕景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不管是陷在不稳定的状态中，还是此刻强自恢复镇静，为了掩饰脆弱，她都避免与别人视线相对。 但是这一刻，慕景的眼睛却直直的望向雷蒙德。 后者一下子就被定住了。雷蒙德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他居然看到慕景的眼瞳在瞬间变成了红色。 可众所周知，慕中将是现役前线将领中唯一一个没有接受过基因改造的高级军官。 不，就算是军方的基因改造也不该是这个效果，包括宋以轩在内的很多将军在威胁别人的时候都喜欢亮出血色瞳，但仅仅只是一只眼睛变色。 若雷蒙德刚才没看错的话，慕景分明是双眼都闪现出红光。 雷蒙德不受抑制的生出一个念头——如果真的存在一区之外的非法实验室，慕景难不成也是从中走出来的一员？ 第197章 星夜083 眼见雷蒙德又不说话了，慕景的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的叩了两下以示提醒。之前雷蒙德被惊吓到不敢开口，无所谓。可是关于李凯斌，慕景需要听一听对方的意见。 被逼无奈的雷蒙德只好字斟句酌，每句话都说的很慢，“从表现出来的症状来看，李凯斌确实与一区本来的实验品有些不同。” “有些”不同……真是过于保守的措辞。 慕景丝毫也不怀疑雷蒙德有特别的渠道看到电影拍摄场上演的百鬼夜行，曾经的汉卡克家族在一区可以说一手遮天，多装几个摄像头确实不在话下。 况且雷蒙德本人还顶着“影迷”的噱头，疯狂的影迷，什么事干不出来？ 而且在乱局之后，李凯斌和其他异变者一起都被送到了一区军部，虽然只是暂时收容，但李凯斌也足以表现出与同伴的不同。 慕景没有纵容雷蒙德的避重就轻，提点般的轻轻问出两个字，“比如？” 雷蒙德别无选择，只能咬牙继续，“李凯斌并没有表现出狂躁症状。而一区的实验品随着异化不断加剧，狂躁总是会不可避免的出现。研究员曾经试过各种办法，都没能解决这一问题。” 就当夜的混乱情况，其实很容易给人留下错误的印象，不管是在影视城上演的百鬼夜行，还是一群异变者被带回一区总部之后，被关押的情况下都能表现出急剧的攻击性，只要亲眼见过这些，都难免将他们全体都视作神志不清的疯子。 但是，旁观者都忽略了，李凯斌其实是个例外。 他不仅不是充满攻击性的疯子，相反，他还是被攻击的受害者。 仔细回顾每个细节就能发现，当夜最大的转折就发生于落单的李凯斌被咬的那一口。 只不过那惊悚的场面与刚刚拍摄的电影场面过于契合，以至于会被人们下意识的忽略。 反正都已经说了，雷蒙德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又多说了几句，“只可惜李凯斌很快就被带走了，来不及对他做进一步的检查，没法确定他是真的不会狂躁化，还是实验程度还比较浅，没到那个地步。” 如果说前面那句还是纯粹出于善意，没有什么私心的提醒，后面这句包含的言外之意就实在值得推敲了。 带走李凯斌的是谁？ r。 从程序上来看，r博士的作为合理合规，并且获得了慕景等人一致的默许，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所有人都是后来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错失了什么。 其中最不应该犯错误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秦湛。 慕景等人只是因为没能及时意识到李凯斌的特殊，因而忽略。但秦湛毕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他明明了解那么多内幕，却依旧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听起来简直像是故意。 慕景状似很随意的问了一句，“你认为在李凯斌身上所做的改造已经解决了狂躁化的问题？而他被及时带走，是有人故意隐瞒这一点？” 话题说到这里，慕景这么问其实也没错，可雷蒙德却根本回答不上来，他面露苦笑，“在没有彻底检查之前，我实在不敢这么说。或许，李凯斌只是个体差异，狂躁发生的比别人晚而已。” “别糊弄我。”慕景轻声警告。不过看起来倒没有真正动怒，她像是很体谅对方的处境，知道他说什么都不得不慎之又慎。“这里不是汉卡克家族控制的第一区，也没有旁人，你想说什么大可以直说。我们不过是在讨论问题，也不用确保每个字都正确无误。” 没有旁人——是的，就连托克维尔都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开了。 对此，雷蒙德本来是紧张的，被单独留下谈话，他不知道会谈些什么，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错。然而现在，没有旁人在场，他反而感到安心。 心境一变，雷蒙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一件没有实质根据，本来不打算对任何人说的猜测，“其实我在想，就算有机会对李凯斌做一个彻底检查，结果或许也并不能表明什么。慕将军，你还记得他被袭击的过程吗？” 慕景没有健忘症，当然记得。 落单的道具师被异变者揪了出来，随即被咬中脖颈吸血。 真正意义上的吸血，事后检查，他的失血量已经达到了濒危状态。 如此情况下，李凯斌竟然还捡回一条命，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他本人的确有特殊之处。 “你的意思是，失血过多会影响检查结果？”慕景如此问，可见她是真的了解异变者的本质。 用r博士的话来说，应该称之为异变的表征。 慕景很清楚的记得，r曾经告诉过她，所谓的异色瞳，说穿了就是眼球充血之后表现出来的状态。不是说有异色瞳的人就一定是基因改造者，而是经过基因改造，身体的某些变化反应在瞳色等表征之上。 如此推论，血液的大部分流逝，的确有可能会影响到身体素质本身。 慕景扫了一眼自己的终端，邮件窗口早已关闭，但她想的依然是方才接收到的内容。 特意发来李凯斌的血样图谱，此举的深意更加让人看不透了。 慕景不认为秦湛会弄一份稀释之后的血液样本来误导她，这样的手段过于简陋。如果他真蠢到那个地步，她也不至于头疼到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更加合理的推测是，电影之夜秦湛并没有疏漏关键人物李凯斌——他只是比其他人更早一步意识到失血状态下的李凯斌已经丧失了本来的价值。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人正面与军方起冲突呢？ 慕景并不能完全确定秦湛通过什么拿到了李凯斌原本的血液样本，但她毫不怀疑，那位狗腿子大明星八成在电影夜就已经盘算好了。 对于整件事，秦湛不仅了解的远比她多，陷的也远比她深。 在陷落之中也不忘弄来的血液样本，还大费周章的专门把结果发给她，秦湛究竟意欲何为？ 雷蒙德当然看不穿慕景此时的所思所想，但他下面的话恰好算是解答，“我猜测，稀释后的血液多少会影响结果，但如果……”雷蒙德犹豫的停顿了一下，显然，看过慕景的反应之后，在不得不提到某些敏感的东西时，还是难免忐忑。他咽了一口唾沫，勉强继续，“如果刚才收到的图谱是未经污染的原始样本，应该可以用来做一个对比验证。” 慕景似乎有了几分兴趣，“具体怎么做？” 雷蒙德很无奈，他不认为慕景想不出做法，她明知故问，只是为了让他接手，以及承认曾经动的一些手脚，“那晚李凯斌在一区军部停留的时间虽然很短，但r博士还是使用了医疗室的设备做初步检查。” 也对。不检查的话，r博士应该发现不了李凯斌的特殊之处。 尽管当时的r博士或许没有意识到那种特殊意味着什么，但却足以让他做出第一时间将人带回总部的决定。 雷蒙德要笑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也不知是心里难受，还是反而感到庆幸，“曾经的一区，监控无所不在，当然也包括那些仪器，做出的每一次检查，结果都会备份下来。” “所以你手上有备份。”慕景平淡的说了一句，完全听不出喜怒。 “按照我们曾经的交易，我把一区所有的实验资料都交给了你。当然，也包括备份数据。”尽管当时无比犹豫，但此刻的雷蒙德只感谢曾经的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能不能做对事情，有时候与睿智无关，只需认清谁是强者，以及绝对不能对强者有所隐瞒。 雷蒙德既然敢说相关资料已经给了慕景，必然是实情。 帮助慕景处理数据的可是当前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凯撒虽然已经变成节能形态，成了挂在慕景肩头一块毫不起眼的保护甲，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运算功能。此时他一片安静，便证明雷蒙德所言不虚。 否则的话，以这奇葩人工智能的性格，早已喋喋不休的提醒主人小心了。 慕景静默半分钟左右，已有了决断，“待会儿就让凯撒把相关数据传给你。你考虑一下，对比验证要怎么做。” 既然是雷蒙德主张李凯斌并非是一区搞出来的实验品，那么证明这一点，以及他与其他实验品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相关任务由他来承担也合情合理。 无法推脱的雷蒙德只得应承袭来。本来都要告辞离开了，踌躇了一下还是补上一声，“很抱歉我没有给出更有价值的建议。” 他是真的恐慌，如果没有足够的价值，有一天会不会被驱逐离开基地。 但正如他表明的那般，在曾经的一区，他不过就是一个高级一点的保安，手中的资源少的可怜。 慕景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第198章 星夜084 凯撒按照慕景的吩咐，一股脑的将打包好的数据传给了雷蒙德。 事情都办妥了，人工智能才马后炮似的请教自家主人，“一区本来的数据也就算了，原本就来源于雷蒙德上校，很难保证他之前没有留下备份。可是为了对比，把全部邮件内容也传过去，真的没关系吗？难道不需要和秦先生确认一下？” 没错，凯撒打包发出的包括刚刚收到的全部三封邮件。 发送之前，凯撒反复确认。看得出来，凯撒本来反对将任何一封邮件转送出去。可实在拗不过主人，只能磨磨蹭蹭的照做。可是在传送过程中，对于来自秦湛的邮件，依然心存疑虑。 在凯撒看来，如果只是为了对比，r博士的那一封记载的内容已经足够雷蒙德使用的了。 ai再怎么智能，拟人化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蒙一蒙不识货的普通人是足够的。但是对于与之日夜相处的主人而言，慕景还是清楚的认知，对面这位终究不是人。 不是人的凯撒一切行事逻辑都以执行命令……或者说的更直接一点，都以运行程序为主。 很少见他这样犹豫不定，在细枝末节上纠结不止。 而最让慕景有兴趣的，还不是凯撒后面说的那些，她带着一点兴味提问，“怎么，你也怀疑雷蒙德藏了备份？” “啊？”凯撒被问的卡壳。由世界上最昂贵的可变形材料打造的面庞上也出现了一瞬间的表情空白，让人不由猜测他的程序也出现了瞬间卡死。 毕竟，人工智能不会——怀疑。 他们做出的所有结论都基于大量的事实，经过严密复杂的运算。轻易的怀疑其他人，那是人类自己才会干的事。 慕景带着一点恶劣的设想，若是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深入到怎样的程度会烧坏凯撒的核心处理器？ 但她也只是想想。 如今飘在太空中，若真的弄坏了凯撒，一时半会儿让她去哪里找可替代的人工智能？ 收起玩闹的心思，慕景就事论事，“先不管雷蒙德有没有留下备份——即使他真的留了，以他当时的处境来看，也算是情非得已，不见得是针对我。” 这算是慕景的一个习惯，在分析某件复杂的事情时，她会说给凯撒听。就好似古早时期人们使用备忘录一般。而凯撒记录下这些零碎片段之后，会进行分类梳理，在适当时期提炼出来给慕景的决策做参考。 的确是人工智能不懂“怀疑”为何物，不然的话，凯撒多少能听出慕景此刻语调有异。 尽管面对面，但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似乎不单只是为了让专属人工智能记录，倒更像是通过他……说给别的什么人听。 也难怪凯撒听不出来，因为一切都太过幽微，慕景脸上半分端倪都不露。她不紧不慢的说，“但不管怎么说，要彻底验证李凯斌与一区实验品之间有什么区别，邮件内容还是必不可少的。 “雷蒙德说自己只是一个保安。即使是真的保安，这么长时间下来，也不能完全一无所知。对比的事交给他来做，应该最为合适。” 凯撒却像是陷入了程序的死胡同，依旧不能完全认同，“可是，r博士的邮件内容也足够对比了。” 慕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意识到今天若是不把这个问题说清楚，耳根子别想清静。 这大概正是人工智能的一根筋，正因为凯撒不懂察言观色，所以也不理解在一些特别的问题上需要适可而止。他认准的原则是，如果某件事在逻辑上存在瑕疵，就一定需要理清楚。 “r手中的线索并不充足，并不能完全检验血样。”慕景先是把答案抛了出来。 直肠子的凯撒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电影夜被收容之后，李凯斌本人不是一直都在总部实验室吗？如此关键的人物，r博士肯定会亲自负责。” 事实上，即使具体工作由他人经手，r博士身为总部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任何结论都会经过他手。 “你忘了，洛伦丁曾经下过命令，将相关信息定了保密等级——只有上将及以上才可以阅读。”慕景轻描淡写的说着。至少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对于那条完全是针对她个人的命令有什么不满。 人工智能的辞典里当然不会有“遗忘”的概念，相反，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凯撒更能发现其中的矛盾之处，“既然博士之前已经遵守了保密的命令，为什么又要发来邮件？” 慕景状似不在意一般摊了摊手，“谁知道呢，大概因为邮件内容是抄袭来的，他只是充当了一个转发者的角色，于是认为不算自己主动泄密。” 别的不说，对于几乎同时收到的邮件，慕景已经认定了谁是原版，谁是抄袭者——也不知道她的根据是什么。 当然，更加无法看透的是她对于此事的评断。 仿佛在她看来，抄袭者不一定就是为恶，而被抄袭的那位，所作所为也不见得出于善意。 凯撒没有应和慕景的话。倒不是反对主人的见解，而是他自身的逻辑出现了矛盾，尽管还没有达到尖锐的程度，但他总觉得什么地方说不通，以至于他的程序运行很是不顺畅。 还不等凯撒一条一条理清楚，慕景又开口了，“事实上，即使没有保密限制，r应该也意识到他的检测在结果上存在偏差。” 这依然是慕景的个人习惯，对于某些线索复杂的事件，她会将自己梳理的过程以及不成熟的推论都说给凯撒听。 人工智能在察言观色方面连学龄前儿童都不如，但他们的长处却在于准确处理复杂信息，毕竟运算能力摆在那里。而军方重金打造的顶级人工智能凯撒更甚。 果然，凯撒开始履行辅助职责，“将军的意思是，r博士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检测结果出现偏差，于是借口保密限制，之前没有将相关内容透露给你？” 明明凯撒没有加入自身任何推测，只是将慕景的意思换了一种逻辑更为清晰的方式表达出来，当然不能算是胡说八道，但似乎总有哪里不对味。 问题并非出在慕景身上。 真要说的话，实在是r博士自己的行动前后矛盾，以至于让别人很难看明白。 实在是因为r博士远在天边，否则慕景肯定要问一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感觉头疼的慕景摆了下手，将这个暂时难以得出结论的问题翻过去，让凯撒继续整理。 人工智能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轻车熟路，“将军是如何推测出检测结果存在偏差的？” 尽管人工智能就是一根筋，但这般死咬着一个问题不放，喋喋不休追问的状态已经有些过界了，都要分不清在场的两位究竟谁才是主人。 慕景静默了几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没有下令让凯撒立刻做一个病毒自检——人工智能不会像脆弱的人类一般突然情绪失控。他们出现异常，多半是因为中了病毒。 慕景只是问道，“对于李凯斌失血一事，你怎么看？” 要论怎么看，人工智能当然没有人类脑洞大开的天马行空，凯撒只会认真分析当时的情况，得出符合因果关系的推测，“为了契合当夜拍摄的电影主题，借助‘吸血鬼’的噱头让局面变得混乱。” 就当夜的结果来看，混乱并没有真正发生，尽管一开始的百鬼夜行将整座影视城都闹的天翻地覆，但混乱结束的相当快。 这都要归功于慕景的事先筹谋，以及曾柏元的执行力。只有干脆利落的行动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乱局，同时将不利的影响减轻到最低限度。 但换个角度想，但凡当夜曾柏元的行动慢上半拍，结局必定就是另一番模样，死几个无辜的人，只怕都是轻的。 慕景却不以为然，“如果只是为了渲染恐怖气氛，只需要咬上一口就够了，实在没必要真的吸血。” 人血这种不怎么干净的东西，除了传说中的吸血鬼之外，应该没有生物会喜欢。倒是咬上一口的视觉效果，放在影视城无处不在的镜头面前，应该具备相当的冲击力。 哦，是了，说到镜头，当夜暴露在镜头面前的恐怖场面还不止一起。 慕景勾了勾嘴角，倒也并非当真觉得情况好笑，更多还是为了表达嘲讽，“要说配合电影主题，导演当着众多媒体的面咬上男主角的那一下，明显更有分量。” 凯撒听得有点糊涂，傻乎乎的问，“所以，那些只是单纯的噱头，为了电影宣传？” “宣传一部注定不会上映，不，应该说注定拍不完的电影，图什么呢？” 凯撒实在想不出能图什么，只好不吭声。 慕景直接点明，“一件事若不存在藏在背后的目的，那么，不管其本身看起来多么荒谬，它本身就是目的。”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98章 星夜084 凯撒按照慕景的吩咐，一股脑的将打包好的数据传给了雷蒙德。 事情都办妥了，人工智能才马后炮似的请教自家主人，“一区本来的数据也就算了，原本就来源于雷蒙德上校，很难保证他之前没有留下备份。可是为了对比，把全部邮件内容也传过去，真的没关系吗？难道不需要和秦先生确认一下？” 没错，凯撒打包发出的包括刚刚收到的全部三封邮件。 发送之前，凯撒反复确认。看得出来，凯撒本来反对将任何一封邮件转送出去。可实在拗不过主人，只能磨磨蹭蹭的照做。可是在传送过程中，对于来自秦湛的邮件，依然心存疑虑。 在凯撒看来，如果只是为了对比，r博士的那一封记载的内容已经足够雷蒙德使用的了。 ai再怎么智能，拟人化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蒙一蒙不识货的普通人是足够的。但是对于与之日夜相处的主人而言，慕景还是清楚的认知，对面这位终究不是人。 不是人的凯撒一切行事逻辑都以执行命令……或者说的更直接一点，都以运行程序为主。 很少见他这样犹豫不定，在细枝末节上纠结不止。 而最让慕景有兴趣的，还不是凯撒后面说的那些，她带着一点兴味提问，“怎么，你也怀疑雷蒙德藏了备份？” “啊？”凯撒被问的卡壳。由世界上最昂贵的可变形材料打造的面庞上也出现了一瞬间的表情空白，让人不由猜测他的程序也出现了瞬间卡死。 毕竟，人工智能不会——怀疑。 他们做出的所有结论都基于大量的事实，经过严密复杂的运算。轻易的怀疑其他人，那是人类自己才会干的事。 慕景带着一点恶劣的设想，若是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深入到怎样的程度会烧坏凯撒的核心处理器？ 但她也只是想想。 如今飘在太空中，若真的弄坏了凯撒，一时半会儿让她去哪里找可替代的人工智能？ 收起玩闹的心思，慕景就事论事，“先不管雷蒙德有没有留下备份——即使他真的留了，以他当时的处境来看，也算是情非得已，不见得是针对我。” 这算是慕景的一个习惯，在分析某件复杂的事情时，她会说给凯撒听。就好似古早时期人们使用备忘录一般。而凯撒记录下这些零碎片段之后，会进行分类梳理，在适当时期提炼出来给慕景的决策做参考。 的确是人工智能不懂“怀疑”为何物，不然的话，凯撒多少能听出慕景此刻语调有异。 尽管面对面，但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似乎不单只是为了让专属人工智能记录，倒更像是通过他……说给别的什么人听。 也难怪凯撒听不出来，因为一切都太过幽微，慕景脸上半分端倪都不露。她不紧不慢的说，“但不管怎么说，要彻底验证李凯斌与一区实验品之间有什么区别，邮件内容还是必不可少的。 “雷蒙德说自己只是一个保安。即使是真的保安，这么长时间下来，也不能完全一无所知。对比的事交给他来做，应该最为合适。” 凯撒却像是陷入了程序的死胡同，依旧不能完全认同，“可是，r博士的邮件内容也足够对比了。” 慕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意识到今天若是不把这个问题说清楚，耳根子别想清静。 这大概正是人工智能的一根筋，正因为凯撒不懂察言观色，所以也不理解在一些特别的问题上需要适可而止。他认准的原则是，如果某件事在逻辑上存在瑕疵，就一定需要理清楚。 “r手中的线索并不充足，并不能完全检验血样。”慕景先是把答案抛了出来。 直肠子的凯撒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电影夜被收容之后，李凯斌本人不是一直都在总部实验室吗？如此关键的人物，r博士肯定会亲自负责。” 事实上，即使具体工作由他人经手，r博士身为总部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任何结论都会经过他手。 “你忘了，洛伦丁曾经下过命令，将相关信息定了保密等级——只有上将及以上才可以阅读。”慕景轻描淡写的说着。至少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对于那条完全是针对她个人的命令有什么不满。 人工智能的辞典里当然不会有“遗忘”的概念，相反，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凯撒更能发现其中的矛盾之处，“既然博士之前已经遵守了保密的命令，为什么又要发来邮件？” 慕景状似不在意一般摊了摊手，“谁知道呢，大概因为邮件内容是抄袭来的，他只是充当了一个转发者的角色，于是认为不算自己主动泄密。” 别的不说，对于几乎同时收到的邮件，慕景已经认定了谁是原版，谁是抄袭者——也不知道她的根据是什么。 当然，更加无法看透的是她对于此事的评断。 仿佛在她看来，抄袭者不一定就是为恶，而被抄袭的那位，所作所为也不见得出于善意。 凯撒没有应和慕景的话。倒不是反对主人的见解，而是他自身的逻辑出现了矛盾，尽管还没有达到尖锐的程度，但他总觉得什么地方说不通，以至于他的程序运行很是不顺畅。 还不等凯撒一条一条理清楚，慕景又开口了，“事实上，即使没有保密限制，r应该也意识到他的检测在结果上存在偏差。” 这依然是慕景的个人习惯，对于某些线索复杂的事件，她会将自己梳理的过程以及不成熟的推论都说给凯撒听。 人工智能在察言观色方面连学龄前儿童都不如，但他们的长处却在于准确处理复杂信息，毕竟运算能力摆在那里。而军方重金打造的顶级人工智能凯撒更甚。 果然，凯撒开始履行辅助职责，“将军的意思是，r博士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检测结果出现偏差，于是借口保密限制，之前没有将相关内容透露给你？” 明明凯撒没有加入自身任何推测，只是将慕景的意思换了一种逻辑更为清晰的方式表达出来，当然不能算是胡说八道，但似乎总有哪里不对味。 问题并非出在慕景身上。 真要说的话，实在是r博士自己的行动前后矛盾，以至于让别人很难看明白。 实在是因为r博士远在天边，否则慕景肯定要问一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感觉头疼的慕景摆了下手，将这个暂时难以得出结论的问题翻过去，让凯撒继续整理。 人工智能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轻车熟路，“将军是如何推测出检测结果存在偏差的？” 尽管人工智能就是一根筋，但这般死咬着一个问题不放，喋喋不休追问的状态已经有些过界了，都要分不清在场的两位究竟谁才是主人。 慕景静默了几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没有下令让凯撒立刻做一个病毒自检——人工智能不会像脆弱的人类一般突然情绪失控。他们出现异常，多半是因为中了病毒。 慕景只是问道，“对于李凯斌失血一事，你怎么看？” 要论怎么看，人工智能当然没有人类脑洞大开的天马行空，凯撒只会认真分析当时的情况，得出符合因果关系的推测，“为了契合当夜拍摄的电影主题，借助‘吸血鬼’的噱头让局面变得混乱。” 就当夜的结果来看，混乱并没有真正发生，尽管一开始的百鬼夜行将整座影视城都闹的天翻地覆，但混乱结束的相当快。 这都要归功于慕景的事先筹谋，以及曾柏元的执行力。只有干脆利落的行动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乱局，同时将不利的影响减轻到最低限度。 但换个角度想，但凡当夜曾柏元的行动慢上半拍，结局必定就是另一番模样，死几个无辜的人，只怕都是轻的。 慕景却不以为然，“如果只是为了渲染恐怖气氛，只需要咬上一口就够了，实在没必要真的吸血。” 人血这种不怎么干净的东西，除了传说中的吸血鬼之外，应该没有生物会喜欢。倒是咬上一口的视觉效果，放在影视城无处不在的镜头面前，应该具备相当的冲击力。 哦，是了，说到镜头，当夜暴露在镜头面前的恐怖场面还不止一起。 慕景勾了勾嘴角，倒也并非当真觉得情况好笑，更多还是为了表达嘲讽，“要说配合电影主题，导演当着众多媒体的面咬上男主角的那一下，明显更有分量。” 凯撒听得有点糊涂，傻乎乎的问，“所以，那些只是单纯的噱头，为了电影宣传？” “宣传一部注定不会上映，不，应该说注定拍不完的电影，图什么呢？” 凯撒实在想不出能图什么，只好不吭声。 慕景直接点明，“一件事若不存在藏在背后的目的，那么，不管其本身看起来多么荒谬，它本身就是目的。”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99章 星夜084 凯撒都听呆了。 他差不多是从出厂开始就跟在慕景身边，每天接触到的都是人精。关于这一点，必须补充说到一位——秦湛，不知多少人对这位大明星都看走了眼，谁能想到傻白甜的狗腿子切开来竟是纯黑的，黑的半点儿杂色都没有。 深陷人精堆中，凯撒虽然不见得真能学会那些弯弯绕绕，但是对事物的判断多少有些跑偏。顶级人工智能超强的学习能力有时候也难免存在这样的问题，对于接触到的信息，他们会不加甄别的照单全收。 所以凯撒一直都是这般有点奇怪的状态，他一方面把周遭所有人都当成学习的对象，但因为人工智能与人类天生的不同，又不能真正理解人类那些朝令夕改自相矛盾的行径，于是学了个四不像，透露出一种独特的傻气。 也幸好这种傻气并没有影响到凯撒的行事，支撑凯撒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的根本终究还是权限。 拥有最高权限的人，才是凯撒真正的主人。 此刻的凯撒再一次被人类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径刷新了认知。 原来，为了掩盖真实意图，将目的层层叠叠藏在幕后是一种办法；而故弄玄虚，把别人的注意力都引向歧途，却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把最终目的摆在明面儿，也是一种另类的办法。 这种方式当然不能经常用，但偶尔来一下，还是发挥了绝佳的效果。 在被异变者团团包围的情景下，无论是谁看到李凯斌被吸血的一幕，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这就是组成百鬼夜行的恐怖场面之一。 费了不少算力，终于将来龙去脉理清楚的凯撒依然对自己的结论不够自信，确认般的提问，“所以，吸血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李凯斌失血？”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更准确的说，是为了让失血量达到某个临界值。”慕景换了更加精准的表达方式。 凯撒一下来了精神——临界值，比起感性的阴谋诡计，这类能够被标准量化的名词才是人工智能更容易理解的。 对于自己能够理解的事，似乎连人工智能的好奇心都会变重，凯撒立时追问，“突破临界值会发生什么？” 面对问题，慕景忽然显露出几分倦怠，她显然并不喜欢当下谈论的话题。 在场两位，一个兴致勃勃，一个兴趣缺缺，倒真有些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活人。 但慕景还是说了，“不是会发生什么，而是会遮掩一些事实。” 与数据相关的分析果然是凯撒擅长的，“因为血液浓度降低，会影响李凯斌的身体表征，即使他本人就在总部实验室，对于r博士而言，能查出的东西也有限，甚至于出现偏差。” 当前他们正在讨论的的确是检测偏差的问题，凯撒分析的一点儿都没错。但慕景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思似乎并不全在这上面。 她在想什么？ 秦湛。 放任李凯斌被带去总部，成了她难以接触的存在——慕景一直将此事视作莫大的疏忽。即使电影夜混乱至极，她认为自己也不该遗漏了李凯斌这个特别的目标。 本来只是自己的疏漏，但随着秦湛的真面目被一点点揭开，慕景认为他也难逃其责。并非慕景推诿职责，实在是就当时掌握的信息来衡量，秦湛的确应该比她，比所有人都更应该意识到李凯斌的特殊。 秦湛也犯下同样疏漏的错误，的确更加不值得被原谅。 然而，事后再回想，秦湛真的犯错了吗？ 他难道不是早已意识到随着血液的流失，李凯斌本人也失去了大部分价值，所以实在没必要为了他而与军方正面起冲突？ 今日收到秦湛的邮件，慕景甚至怀疑这东西也是他早已谋算好了的。暂时放弃李凯斌这个目标，是因为他已经掌握价值更大的目标在什么地方。 如此来看，随后互助会舔着脸贴上去试图拉拢秦先生的行径，简直如同主动送上门的一盘菜。 深谋远虑都不足以形容秦湛，慕景只想送他一个词——老奸巨猾。 凯撒并不能看穿自家主人的想法，他还在继续提问，因为还有疑问，“将军，请原谅我说的直白，但我觉得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你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血液浓度对检测结果会产生巨大影响。” 要说直接证据，慕景确实没有。但却有一个佐证。 当然，用“佐证”两字来形容，实在是有些过于轻描淡写。 慕景说了一个编号，示意凯撒将与之对应的文件调阅出来。 对于这一类的细节，慕景记性并不差，只要她愿意，能够记住数字编号、时间地点等各种繁琐又庞杂的小细节。她平常只是懒得去记。有了军方出品的超级人工智能，也确实不需要她浪费这个精神。 所以，会被慕景记住，并且张口就能说出的编号，其代表的内容必定非同小可。 凯撒读完了文件，确实非同小可。 代表数百条人命。 事情本身或许已经盖棺定论，毕竟连验尸报告都发过来了。但是发送者赫伯特本人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否则的话，他实在没有必要发来冗长的验尸过程资料，最后给一个“全员自杀”的结论就足够了——元帅特意将慕景支开，不让她参与零号区集体自杀事件的调查，应该也不希望她看到更多细节。 赫伯特这个军中着名的中立分子，在本次事件中的立场偏移着实值得玩味。尽管他偏移的不显山不露水，半点明确的结论都不透露，自身的推测也完全不提，有的只是多到累赘的细节——没错，都是元帅竭力避免让慕景接触到的细节。 其实，以凯撒的数据处理能力，当慕景提到文件编号的瞬间，他就已经明白自己应该关注什么。但慎重起见，他还是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饶是人工智能与人类是截然不同的物种，站在凯撒的立场上，依然觉得这一场牺牲过于惨烈。 甚至之前都不清楚何以如此。 即使慕景用了超乎寻常的手段，以“迫降”为名闯入禁区，但秘密之城的诸位也实在犯不着全体自杀。 哪怕是为了掩盖秘密，守口如瓶也就算了，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如今军方的那些刑讯手段？在人权主义的大旗之下，军方逼供也不是什么手段都可以用的。 何况事关第零区，而且这件事追根究底，错误应该算在慕景头上，军方行事就更需要慎重，手段自然会尽可能的温和。 慕景曾经就怀疑过，自杀能有多大作用？人死了，尸体依旧留在原地，还有整座金属打造的城市。 凯撒也是看过尸检报告的。不仅看过，他还仔细分析过。对于此类具备明确标准的分析，人工智能远超人类。凯撒生怕自家主人还心存疑虑，担心赫伯特在元帅的授意之下哄骗她，于是很肯定的断言，“秘密之城的那些死者，无一例外，都是自杀。” 慕景“呵”的一笑，“大费周章。明明有更加简单干净的方法。” 凯撒也想到了，“将军是说埋在城市下方的反物质炸药？” “别说有那么大的量。哪怕只是一小块，也足以将整座城市送上天。建造城市的过程中就大费周章的掩埋下威力惊人的危险物品，如果不是这些家伙品味独特，喜欢躺在炸药上睡觉，那么这些东西存在意义只能是有朝一日走投无路的时候用来毁尸灭迹。” 慕景与赫伯特都是人精，在此事的判断上虽然没有做过任何明面上的交流，但赫伯特特意传过来的建筑图纸，便已经将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 凯撒衡量事件利弊的标准主要还是实打实的数据，放在秘密之城上，大概就是一些造价之类的东西。此刻听见建造者一开始就存了要把城市炸成灰的构想，也被人类的大手笔给吓着了。 慕景没有功夫照顾人工智能的情绪，她直接说，“没有使用长久以来准备好的方法，要么就是懒得遮掩，彻底放任了。要么，单是靠集体自杀就已经达到了销毁最关键证据的目的。” 没人照顾的人工智能又一次卡壳，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强大的计算能力反而成了掣肘，凯撒比大多数人工智能更容易发现逻辑上的bug，不可避免的，程序也死死卡在这上面，没法顺畅的往下进行。 换成人的话，被一再无视，多半会老实闭嘴，但凯撒依旧管不住自己的傻问题，“虽然人死了，但尸体还在，并不影响细胞样本的准确性。” 不然的话，秦湛邮件中的内容从何而来？他那里连李凯斌的“尸体”都没有，顶多是一些出于某种理由保存下来的身体组织样本。 慕景轻笑一声，丢出一句模棱两可却又意味深长的话，“经过正规实验改造的对象，大概符合你所说的情况。但既然我们都称民间的实验为野路子，他们那条路会偏到什么方向，只怕就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了。” 没有征兆的，诺曼的遗言在慕景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一个组织必须永远遵循自己的初衷，若是背离初衷，不管取得怎样的成功，从本质而言都是异化。 第200章 星夜085 只是因为一句话在脑海中闪过，慕景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刚才还不顾凯撒劝阻，毫不珍惜的将秦湛的邮件打包发给雷蒙德，才一转眼，她却直接越过凯撒，亲自动手将邮件加了密，显然是谁都不给看了。 要知道，放在平常，邮件加密此等小事都是交给人工智能代劳的，哪里需要她这样的一位大将军亲力亲为？ 做完连串事情之后，慕景才状似无意的提问，“对了，秦湛如今在什么地方？” “呃……”高度拟人化到以假乱真程度的凯撒，将人类的不知所措表演的相当到位，唯一欠缺的就是，额角没能渗出冷汗。 慕景自问自答，“互助会。” 凯撒浑身更加僵硬，他很想提出抗议——你们情侣之间的问题，为什么不能内部解决？把我一个无辜的无生命体拖下水，究竟是几个意思？ “这其实不难猜。”慕景突兀的叹了口气，而因为这个很少做的动作，迅速在她脸上结起了一层倦怠，随即又有点多余的补上一句，“也根本不用猜，秦湛自己就没打算隐藏。” 凯撒十分人性化的在心里吐了一句槽——谁说不是呢？ 如果有的选，凯撒是真的不想再管眼前的一摊破事。他是宁可到前线去分析敌方将领的战术，哪怕敌人再癫，起码“取胜”的根本目标不会改变。可有些小情侣相互博弈起来，除了互相伤害之外，也不知道要图个什么。 凯撒的悲催之处就在于，因为某条内嵌命令，他再不情愿，事情还是得照做，“秦先生前往互助会，或许只是为了得到李凯斌的样本。” 尽管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但也正因为是明摆着的，用来替秦湛开脱才格外具有说服力。 可慕景依旧气不顺，好似被什么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如此状态下，当然不能指望她有什么好态度，“看样子秦湛还是忍辱负重，深入敌阵了。只可惜眼下我也成了星际流浪汉，不然的话，还可以替他向总部申请一份嘉奖。” 流浪汉——坐拥一整座太空基地的流浪汉。 面对如此震撼的手笔，凯撒真是连吐槽都不知从何开始。 慕景没管他，因为想到了一件事，“李凯斌是互助会的一员，这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前尘过往不去管它，但至少《暗夜帝王》拍摄的时候，肯定是了。而且以互助会对外标榜的圣母形象，组织一定也想救他，所以才会将人塞进剧组，无非就是想沾一沾秦大明星的光，以此搭上慕将军这条线。 如果没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发展，包括慕景在内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军方才是基因改造最高端技术的拥有者。 互助会没法救助自己的会员，另辟蹊径把人塞给军方，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互助会识人不清，不小心收容了李凯斌这个浑身疑点的异类？还是异类李凯斌处心积虑的混入了互助会？” 凯撒根本答不上来。 本来这道选择题就难度爆表，两个选项乍看都有道理，但又分别存在矛盾点。更何况慕景此刻的神色深沉，更加令凯撒不知所措。 于是凯撒给出建议，“将军，其实关于这一点，你可以找秦先生探讨。他手中肯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线索。” 大概也只有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工智能，敢于不断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公平的说，凯撒提出来的的确是相当客观可行的办法。 这大概也是人工智能最可贵之处。他们没有人类那么多弯弯绕绕，反而更能看透事情的本质，并且毫无压力的直说。 慕景却对凯撒的直言不讳充耳不闻，“不管哪一种吧，电影夜安蜜儿动的手脚还是相当明显的。身为宠儿的女主角亲自动手为剧组的普通工作人员检查身体，即使是为了打造善良的人设，这么做还是有些过头。除非，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尽管从明面上看来，安蜜儿为李凯斌做身体检查的时候，慕景本人并不在现场，但既然她带着任务前去，怎么可能不做充分准备？当夜，影视城每个角落的监控都处于凯撒的接管中。 慕景继续，“最先发现李凯斌失血症状的也是安蜜儿。但仔细回顾一下当时的每个细节，在李凯斌出现身体异状之前，并没有其他人接触他。安蜜儿是唯一一个。” 很多人觉得推理真相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其实不然。只需做到一点就足够了——不放过任何细节。 只不过这件“微末小事”做起来并不如想象中容易。 人类的关注点不像人工智能的扫描仪，可以事无巨细的将每个细节都尽收眼底。更不要说人类还会主观的选择无视一些问题，俗称自欺欺人。 安蜜儿就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她撑着“美貌”这把保护伞，完美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隐藏其中。当时在场的差不多所有人都觉得她人美心善，谁能想到，她竟然借着检查的幌子动手脚？ 绝非慕景欲加之罪，她只是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唯一可能性，必然就是答案。 另外还有一件明明摆在台面上，但依然被众人下意识忽略的事—— “还有不要忘了，当晚集体发作的异变者，先不管他们的来历是不是真的如互助会标榜的那样，只是组织收容的可怜实验品，而不是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于实验的承受度和表现情况会有千差万别，即使注定状态恶化，也不至于在同一时刻齐刷刷的恶化。” 如果是在电影世界，怪物在同一时刻异变无疑是相当震撼的场面，视觉效果一流。 然而，现实中发生这样的事，实在过于刻意。 大家没有注意到，只不过因为事发在影视城，“拍摄电影”的幌子掩盖了“突兀的现实”。 秦湛明白自家主人的意思，“将军认为是安蜜儿动了手脚。将军是不是忘了，当晚还有一个更可疑的人在场，编剧黄维然。” “黄维然当然会动手脚，否则他何必辛辛苦苦潜入剧组中？他又不是真正的编剧。”慕景的语调中勾连出了一点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的怨气，显然对于黄维然出品的剧本依然心存不满。 尤其是那一场成就“荧幕经典”的对手戏。 慕景接着说。“不过，即使黄维然要做什么，也没必要针对所有异变者，那些家伙是死是活，与他有什么关系？大费周章的混了个编剧来当，甚至还花费重金在影视城弄出一间办公室，自然是为了更加重要的目的。” “办公室”三个字提醒了凯撒，他当即从邮件的三张图谱中翻出代表黄维然办公室喷雾的那一张——就当时的情景来看，那无疑是一个陷阱。 只不过大多数的陷阱都是为了置人于死地，但黄维然设下的那个，似乎更像是为了试探什么。 如此一想，倒有些像是安蜜儿在麦尔登身上设下的机关，藏在牙齿中的一点药剂对于麦尔登本人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是被咬了一口的秦湛，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出一双琉璃红的眼睛。 所以，安蜜儿的陷阱针对的是何人，还用问吗？ 尽管她事后将其解释为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确定秦湛是不是组织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以此类推，黄维然办公室的喷雾难道也是为了证实某个结果？试探某个人？ 但似乎又不像是针对秦湛。 电影拍摄之夜前往黄维然办公室的，除了人工智能凯撒之外，就只有两个大活人。 和先前同样简单的选择，只是不能细想，会让人毛骨悚然。 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有人工智能还能维持冷静，条分缕析的将事情一件件分隔开，“我懂了，将军倾向认为安蜜儿和黄维然的目的不同。” 还有一句话，凯撒没敢说——对于这两位，慕景明显对安蜜儿更加上心。这当然不是什么明智的判断，起码就已知的信息，黄维然更加不怀好意。要二选一选一个更加重视的目标，无论怎么看也该选择他才对。 无奈归无奈，凯撒却也别无选择，人类可以趋利避害，但他的一切行为都要以命令为准——当然，那或许还没有到命令的程度，只能算作一句嘱托。 可谁让留下嘱托的那位权限级别颇高呢？凯撒只能不遗余力的完成。 不怎么擅长修辞的人工智能，说出的话干巴巴的，“黄维然的来历还存在诸多谜团，但安蜜儿的身份已是毋庸置疑，身为互助会的一员，她所作的一切应该都只是为了执行命令。” “执行命令？”慕景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后面续上的句子蓦的变调，“那秦湛这个无组织的大明星跟着她一起混，算是同流合污？” 凯撒应该是被吓了一跳——尽管并非血肉之躯，但超高的拟人化设计，让他此时的各项身体指标都超过了正常范畴，活脱脱就是人类受到惊吓的状态。 当然不能怪凯撒反应过度，实在是慕景自己过于反常。 她好似逆鳞被突然触动的恶龙，从头到脚都散发出浓烈的怒气。 只可怜人工智能，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个字撩拨了主人敏感的神经。 凯撒不知道，但有人却在为之叹气。 秦湛只是低头瞄了一眼焦糊的手腕，便不再多看了，仿佛正被警报电流灼烧的是别人。 他维持着近来的习惯，不论白天黑夜，一有空闲便会下意识的望向天空。 然而，不要说茫茫白昼，即便在群星闪烁的夜空中，单凭肉眼，也根本不可能找出慕景所在的那座无名太空基地。 毫无价值的搜索，却好似能给空茫的心灵带来一丝安慰似的。 唯有在旁的安蜜儿，实在做不到冷眼旁观，上一次秦湛手腕被电流灼伤，她好一通手忙脚乱包扎好。这才过去多久？安蜜儿只觉得自己一番辛劳都喂了狗。 很想破口大骂。问题是，她有没有资格还是其次，关键是即便自己骂的再难听，这位脑子有问题的大明星怕是也听不进去半个标点符号。 安蜜儿无声的抱怨了一阵，随后也只能任劳任怨的再一次取来了急救箱。 第201章 星夜086 凯撒知道自己正在向那个特定的终端不断发送警报，也知道超过阈值的警报会给接受者带去严重伤害，但他没有办法，甚至都不能终止程序。 因为这原本就是那位自己亲手留下的设定。 程序级别高的几乎与凯撒的核心程序达到同一等级。别说是凯撒自己，他怀疑就算是慕景，即使她知道警报的存在，也无法终止或删除。 也幸好她不知道。 不然的话，她情况只怕更糟。 凯撒并不清楚人类在极端的焦虑之下会是怎样的状态，但是，即使他身上只存在通过模拟再现的“情绪”，依然让他混乱到差一点死机的地步。为了不让状态进一步恶化，凯撒只能选择暂时不去关注慕景的眼睛。 凯撒并非专业医疗机器人，但出厂时打包装入程序的知识大百科已经足够支撑他做出判断了。 事实上，连这些知识都用不上，光凭常识，也能看出慕景状况不对。 好端端的活人，谁会顶着一双血红的双眼？ 字面意义上的血红，不同于军方基因改造者故意亮出来昭显能力的红眼，甚至也不同于秦湛被安蜜儿算计之后显露出的红眸，没有那般晶莹剔透，就是纯粹的血色。 一定要找个参照物的话，最相似的，正是影视城里那一批行动癫狂宛如怪物的异变者。 假如r博士在这里，就不光是怀疑慕景接受过非法基因改造。 而是，百分之百确定。 难怪r博士曾说红眸本身并非重点，这些身体上的表征代表的是本人的状态。如果表征都变得极其异常，那么本人的状态……更加不能细想。 凯撒当然确定自家主人眼下没有外伤，那么，她的异常必定在精神方面。 他聪明了一回，没将这个情况反馈给慕景。否则以这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必定是一针精神舒缓剂。 一针不行，就第二针。 就没有见过比她更加药物滥用的机甲驾驶员。 凯撒根本无力阻止自家主人使用舒缓剂。应该说，对于杀伐决断的将军，没人可以阻止她的行为。 然而，曾经使用药物都是为了维持精神力，提升机甲驾驶能力，也勉强算得上起了一点作用。可是看慕景眼前的状态，凯撒怀疑即使她将基地所有的舒缓剂库存都耗尽，只怕也没什么用。 所以不能开这个头。 只要慕景自己没意识到异常，凯撒就绝对不能开口提醒她。 既然问题出在精神方面，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凯撒只能尽可能减少慕景的精神负担。这与分析敌方战术不同，没有模式可供参考，而对于人类复杂的人情世故，凯撒理解起来总是有些勉强。 这回也是一样，他思前想后了半天，也才挤出一句，“或许安蜜儿被蒙在鼓里，她并不清楚自己的作为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慕景情绪突然恶化正是从谈到安蜜儿开始，于是在凯撒的逻辑中，只要安蜜儿的行为具备正当动机，对于慕景的刺激自然会跟着减弱。 只可惜，并没有。 更奇怪的是，也没有增强。 慕景的恶劣情绪好似到达了一个临界值，然后维持住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 她只是深深的瞥了凯撒一眼——实在是“蒙在鼓里”这种说法过于奇怪，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太主观了。 这种话根本就不该从人工智能的嘴里说出来，因为实在不符合他本身的推理系统，更像是某个人特意灌输的。 可怜的凯撒还不知道，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漏了底，顺便也把背后的的那位卖的差不多一干二净。 洞悉了一切的慕景并没有发作，至少表面上没有发作。 即使并不知道自己眼睛变了颜色，但对于矛盾混乱的想法，还是无法自欺欺人。 慕景不能否认凯撒的判断——姑且将这判断当成是凯撒自己做出的。慕景自己过去也时常与互助会接触，甚至于为互助会的行动提供了不少帮助。慕景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天使，要得到她的帮助，至少对方应该当得起。她不会没事找事，不断去掺和一群人品堪忧的家伙的事。 但是，就在电影拍摄之夜，很多细节让她不得不对互助会的动机产生怀疑。 这就有些割裂了，互助会对异变者的救助是真，如果没有该组织，那些被实验室抛弃的失败品已不知有多少已经横死街头。 然而，如果只是单纯的救助，试探秦湛，并将之拖下水，实在是非常多余的行动。 多余的，甚至还不止一件。 所以慕景顺理成章的推测，互助会内部早已分裂，迄今为止至少分出了目的矛盾的两个团体。 假设正如凯撒所说，安蜜儿确实被蒙在鼓里，那么，她本身的动机与发布命令者并不一致。安蜜儿是被利用的，甚至于被欺骗，如果这一推测成立，她的行为似乎更加符合逻辑。 事实上，慕景的推测不仅无限接近真相，而且，她推测中的那位，此刻也正在想着差不多的事。 安蜜儿为秦湛涂好了烧伤药膏，为防止感染，又喷了一层隔离胶。 手上事情做的仔细，但心思却已经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绝非那种靠着一张漂亮脸蛋上位的花瓶明星，相反，她相当聪明，敏锐的判断力和果决的执行力让她在互助会中也有不低的地位。 组织会把试探秦湛这般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当然不仅因为他们同在剧组，要制造一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犯不着从女主角身上下手，另外安插一个普通员工进去，行动更加隐秘，事情进展也会更加顺利。 一个聪明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身边处处存在的疑点？ 组织高层交给自己的“致幻剂”有问题，几乎是在电影之夜，亲眼见过药剂使用后果之时，安蜜儿便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高层将药剂交给她的时候，很仔细的交代了本次任务的目的和步骤。 这也算是互助会的传统。 既然打着“实验品互相救助”的旗号，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就是一群互相抱团取暖的可怜虫，谁也不比谁高贵。所谓的高层，也是慢慢演化出来的，在正式的组织架构中并没有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 然而，一个组织要高效运转，特别是还处在极端复杂与危险的环境中，必要的层级划分是必不可少的。 民主制度或许是人类最美好的设想，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效率最低的一种。假如给予每个个体畅所欲言的机会，同时确保吸纳每一条不同意见，那么，永远不会得出结论。 对于组织中逐渐形成的高层，成员们虽然也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大家也知道为了组织延续，为了每个人的生存，这是必不可少的，于是大家也都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不过，互助会依旧存在绝对不容打破的传统——高层可以制定计划，甚至可以挑选他们认为合适的执行者。但是，绝不能强迫任何一名成员执行某个任务。 互助会的惯例是，高层一旦决定要采取什么行动，便需要向具体执行者和盘托出。哪怕计划涉密，难以全盘告知，但对于当事人参与的部分，还是应该提前告知相关细节。 在了解内容的情况下，相关人员才会决定是否接受任务。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开诚布公得到了应有的好结果，除了极其特别的原因之外，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成员拒绝安排给自己的任务。 按照高层告知的内容，安蜜儿需要完成两个目的。 一是将组织已经无力救助的异变者催化，借着秦湛这条线将人送到慕景手中。军方骤然得到一批状态已经相当恶化的异变者，不高兴是必然的，但他们毕竟是正义的官方，总不会见死不救。 而且，就算军方铁石心肠，但此事也牵扯到一区众多非法noah实验室，哪怕是将异变者们当成证据，必然也会全部收容。 相比较起来，另一个目的才是更重要的——以致幻剂试探秦湛是不是组织一直在寻找的希望。 只要世界上还存在非法实验室，只要还有人铤而走险暗中进行非法基因改造，异变者就会层出不穷的出现。 事实上不光是民间的野路子，通过互助会这些年的调查发现，军方只怕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干净，从军方实验室流落出来的失败品，也不是没有。 指望非法基因改造从世界上消失，是痴人说梦。互助会仅有的希冀，都放在秦湛一人身上。 只要他真的是组织一直在苦苦寻找的那个人。 当试探秦湛的任务落在自己头上时，安蜜儿简直可以说是受宠若惊，高层竟然选她肩负起组织的未来。 重担之下，安蜜儿还是感到恐惧。倘若秦湛真的是那个人，在经历了连串的试探之后，对于她这个执行者，肯定会怀恨在心吧？ 不过世事如此，要得到什么，总需要付出代价。 权衡再三，安蜜儿还是接下了任务。即便日后被秦湛针对报复，她认为只要是为了组织，也是可以承受的代价。 本来都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李凯斌身上发生的变异，还是吓到了安蜜儿。 特别是严重的失血症状，让安蜜儿不得不心生疑虑——她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还是下意识的猜想，随着血液大量流失，有些秘密也被遮掩过去了。 其中，或许也包括了她亲自试用的“致幻剂”。 她本来顺理成章的将用在李凯斌身上的药剂等同于用在其他异变者身上的那些，虽然组织提供的“致幻剂”都作了标号，以便与使用者一一对应，但那不是针对每个人不同的异变阶段而调整了剂量吗？药物本身成分应该没有任何区别才对。 难道她真的被高层骗了？成了一把害人而不自知的愚蠢凶器？ 第202章 星夜087 当晚的安蜜儿虽然也做了一些遮掩，但完全是出自本能，得益于日常的严格训练。但事实上，以她那时头脑的混乱程度，压根不可能缜密的思考全盘，结果还是疏漏了一些细节。 譬如说，她最终还是遵照既定的计划，将李凯斌与其他异变者一块儿打包送到军方手上。 更严重的是在把人送走之前，她甚至都忘了要从他身上取些样本。 疏漏当然会给将来带来隐患，如果她本人掌握着李凯斌的样本，今日也不至于多出这些拐弯抹角的麻烦。 安蜜儿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才她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掌握关键内容，而并非没有将样本交给组织——自从加入互助会以来，凡事以组织为重，从来没有过的自私念头。 不是安蜜儿虚伪，她也不是特例，按照互助会的初衷，每一个加入组织的人应该都有同样的觉悟。 他们不是独立的人，只是互助会的一个组成部分。 每名成员甚至有着同样的信念，不需要自己获得救赎，只要组织将来有成员能被救，那便是达成了所有人的使命。 所以对于现阶段的他们而言，只需要有一个安身立命的落脚点，有一群同病相怜的伙伴，便足够了。 安蜜儿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产生背离组织初衷的想法。 不，岂止想法，她连行动也…… 安蜜儿下意识的看向秦湛。 被她看着的那位好整以暇，对于美女眼中饱含的埋怨视而不见，轻描淡写的抛出问题，“你决定了？” “什么？”安蜜儿没反应过来。 秦湛浑不在意的摊摊手，仿佛在询问对方晚餐安排了什么菜色，“决定背叛互助会，选择站在我这边？” 但凡是人才，此生都会遭遇不止一次被挖墙脚的经历，要不怎么有专业的猎头存在呢？如果此人还是某个组织的骨干，那么被挖的次数只多不少。安蜜儿都记不清有多少觊觎互助会秘密，或者垂涎异变者特殊战力的家伙接触过自己。 但是，将背叛说的如此无足轻重的，秦湛无疑是破天荒第一人。 她看过去的目光变了，几乎带着憎恨。 秦湛不为所动，眉梢轻挑，将对方的威胁看作一场笑话。 但事实上，谁也不该轻视互助会成员，每一名异变者都是一枚不定时炸弹。尤其眼前这位安蜜儿，她不是脸蛋漂亮的花瓶，而是带着獠牙的怪物。 此刻的怪物安蜜儿正在想什么？ 简言之，杀人灭口。 只要秦湛不存在，就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违背组织意愿帮助过他。 至于所谓的希望，那也需要承载希望的那位真心实意的为互助会考虑，而不是如今这般不怀好意。她意欲消灭的，只是组织的敌人。 事后找机会向高层解释，说不定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安蜜儿不仅动了杀人的心思，手上也有动作。但不知为什么，伸向藏在腰后匕首的手，在半途停顿住了。 落在旁人眼中，好似一个手指痉挛的神经病。 “原来，你做这一切，刻意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忍无可忍的安蜜儿挤出这么一句话。本意大概是为了缓解紧绷的神经，但却选了最糟糕的一句话。 当然不是安蜜儿故意为之，实在是脑子早已成了一摊浆糊，只有这句话反反复复闪现，她径直便说了出来。 当面戳穿对方，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只要对方的行为稍微过激一点，再加上她刚才考虑过的杀人灭口，马上就会演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幸亏秦湛还是一派不为所动的淡漠。他全然没有为自身动机辩解的打算，只淡淡打量安蜜儿，“你是个聪明人，即使没有我，有些东西，你自己也该看明白了。” 藏在“致幻剂”中的猫腻已经无需再提，秦湛便说了另外一件，“如今很多人都猜测是你在李凯斌身上动了手脚，是你造成他严重失血，毕竟接触到他的只有你一个。” “我没有。”安蜜儿下意识的否认。 “你当然没有。”秦湛像是早已知道这一点，并不惊诧。“做这件事的甚至不是互助会的其他成员——这其中的水远比你想象中更浑。” “其他还能有谁？”安蜜儿是真的迷惑。 电影拍摄之夜，在场的除了被无辜卷入的剧组之外，就只有互助会、军方，以及一个成分复杂不知道属于何方的秦湛，不论发生什么，用排除法，也能将每件事对号入座。 但如今回想起来，竟然真的没有谁有机会对李凯斌动手。 “想不到吗？”秦湛的语调轻的飘忽，简直是在循循善诱。 “李凯斌？”这是顺理成章的答案，甚至是仅有的答案，但从安蜜儿犹豫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她依旧难以置信。 在没有任何旁人接触的情况下，某人身上却发生了极为恐怖的变故，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所需的条件只有一点——能够对自己下得去狠手。 安蜜儿与秦湛对视两秒，近乎崩溃的挤出一句，“他八成是疯了。” 严重失血对于异变者的影响也是一视同仁，到了一定的量，必定是一命呜呼。 秦湛没去评价李凯斌的动机，只是重复之前的提议，“这里面的水比你想象中还要浑。不过，以你的敏锐，多少也意识到了。如今已经没有余地再让你随波逐流，安蜜儿，是时候下决定站在哪一方。” 被戳破心思的安蜜儿咬着下唇，一时间连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随波逐流——太过一针见血，这不正是她的状态吗？ 不过，她有什么错？与她有着差不多选择的同伴们有什么错？从被迫成为基因改造实验品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他们是弱者。弱者为了生存，唯一的办法就是顺应潮流。 秦湛却逼她选一条路，可周围都是漩涡，她连条理都分不清，又要如何从中选出正确的那一条？ 迷雾无处不在，慕景远隔万里推测出安蜜儿的行为模式，只可惜对于解决她手中的难题，似乎并没有多少帮助。 收到的三封电子邮件被并排展开，半透明页面悬浮在半空中。不过慕景也只是为了开着，却懒得为页面做一些简单调整，由于反光等原因，上面有许多字迹都模糊不清。 隔着这一层模糊的页面，对面的凯撒有些无奈的瞅着自家将军，实在搞不清这位又要闹哪样。 她如今的状态，折腾什么都是多余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躺下，最好能睡足二十四小时。 硬撑着不肯休息的慕景正在想什么？ 只听她忽然提问，“兰多夫此刻在什么地方？” “啊？”凯撒被问的一愣，对此全无准备。沉默了一会儿才提议，“需要我做一个定位吗？或者，直接给博士发条信息，询问他在什么地方？” 严格来说，两个都不算什么好意见。 直接询问，对方是否会给出回答还要另说。而即使对方回答了，也不见得就是真话。 至于定位，真实性当然是可以保证的，但却存在一个相当大的隐患。要做到准确定位，凯撒只能借助各种网络，特别是军方布设的那些。但不要忘了，他们如今可是星际流浪汉的身份，只要在军方网络上留下痕迹，他们自己的行踪也会在第一时间被锁定。 慕景白了凯撒一眼，“我只是让你猜一猜。” 毫无根据的胡猜，大概是最为难人工智能的命令。根本做不到的凯撒只好打折扣的将命令转化为——我只是让你做一个分析。 于是凯撒便分析起来，“根据陆续收到的消息，第五区爆发的混乱正在向全球蔓延，在这种情况下，博士一定是军方重点保护对象。最安全的地方，无疑是总部。” 凯撒一如既往的只是分析情况，并不给出一锤定音的结论，尽职尽责的充当一名辅助的角色。 不过，他说的相当有道理。 第五区爆发的混乱是什么？疑似吸血鬼袭击事件。 慕景离开的相当匆忙，对于事件的真假来不及做进一步核查。 不过也并不重要。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想到要验证真伪的，只是少数。普罗大众早已被四处流窜攻击力惊人的“吸血鬼”吓的六神无主，漫无目的的四下逃命。 在这样的情况下，r博士的存在变得更加弥足珍贵，作为军方基因改造权威，对于如何控制异变者破坏性肆虐，他的存在格外关键。 没错，异变者。不同于普通民众的怪力乱神，包括军方在内的各大势力还是有着心照不宣的判断，认定在全球作乱的就是一群异变者。 但为什么这些家伙状态如此狂暴，究竟是哪个实验室折腾出来的失败品……对于这些细节，则不见得人人都清楚，掌握一些内幕的，当然要藏着掖着，独享信息。 在情报不完整的情况下，军方当然要更加严密的保护r博士。 根据一条r博士本人没有证实，官方也没有正式调查的传言——r博士的研究路径并非完全遵照官方制定的规划，或许是太痴迷基因研究了，r博士会忍不住从民间“吸收”一些研究思路。 其中也不乏一些在道德层面不太站得住脚的内容。 军方大概也没有料到，之前唯恐避之不及的传言竟然成了非常时期的救命稻草。 所以，凯撒的猜测虽然没什么新意，但也的确是当下可能性最大的一种。 那么问题就来了，身处军方保护……说不定处于密切监视下的r博士为什么会凑热闹发来这封邮件，还是抄袭的。 无论是比起秦湛，还是比起安蜜儿，r博士掺和进来才明显更加违背情理。 第203章 星夜088 “之前问兰多夫要致幻剂的检测数据，他是怎么说的来着？”慕景说了一句，由于声音太低，不像是提问，更像是喃喃自语。 平常的慕景一般不会将自己正在思考的内容直接说出来，哪怕是面对专属人工智能。但此时身体状况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恶化到了一个严峻的程度，她对于自身的控制力也随之下降。 凯撒没有那么多心思，既然主人问及，他便照实回答，调取当时的记录文件，一字不差的将r博士的话复述一遍，“我真的没法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相关内容已经被军方列为绝密，保密等级是上将及以上。” 时至今日，慕景还没有完全消化那种被刻意针对的愤恨，语气中不可避免的带上嘲讽，“当时一丝不苟的执行命令，现在却又发来邮件，算怎么回事？公然泄密？” 凯撒没应声。很显然，对于r博士前后态度的剧变，连他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ai都发现了。 但是，以慕景对兰多夫的了解，那位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将上司命令奉为信条的家伙。那么之前的隐瞒，肯定有别的更深刻的理由。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可能，兰多夫八成在救助异变者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 这也解释了他曾经用一部分模棱两可的数据糊弄慕景的动机。 不过那种小手段，用在别人身上或许也就差不多了，但慕景是什么人，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 上回用互助会早期的研究资料钓鱼，让兰多夫左右为难只是一部分，另外还传递了几分威胁的意思。 被威胁的r博士确实交出一部分数据，但发过来的数据包却暴露了r博士的报复心理，数据没有经过任何分类和筛选，庞大的数据量让凯撒直到今天都还在做分析。 分析效果当然不尽如人意，这不仅是大海捞针，而且是漫无目的的大海捞针。 r博士怎么会突然转性，干脆利落的揭穿谜底？难道就因为他有了新的消息来源渠道？ 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获悉秦湛邮件内容的，姑且先不去考虑。慕景更加好奇的是，既然都已经抄了，为什么不干脆抄完整？ 缺少那份偷录的音频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两份基因图谱中，r博士的那份偏偏少了角落里的一个小标识。 标识实在太小了，仿佛只是打在报告角落中一个不起眼的水印。看之前托克维尔的反应，他应该就没有看见。 慕景之所以能第一眼发现，只有一个原因——同样抽象的标识也印在她自己的背上。 一对张开的翅膀。 一把打开的剪刀。 或者说，一个展开到一半的双螺旋。 除了自己之外，慕景实在想不到为何r博士也会关注这么一个扭曲的四不像图案。还特意将其抹除，简直是欲盖弥彰。 假设r博士真的在刻意提醒什么，那么，他刻意提醒的还有另外一件——对于黄维然办公室喷雾的病毒测序，证实的确是从未被官记录在案的七号病毒变异株。 如果说因为李凯斌因为严重失血而导致本人失去研究价值，但凯撒从黄维然办公室提取的雾气样本的确交给了r博士。权当是之前因为保密限定，他无法告知结果。如今借着抄袭的名义，算是某种弥补？ 慕景没有太过纠结r博士的想法，那家伙行事矛盾颠倒，只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意图。不过有一点却可以确定——关于图谱中记载的结论，十之八九是真的。 与其乱七八糟的外表不同，r博士的学术态度严谨的可怕。哪怕之前糊弄慕景，也只是避重就轻的提供部分数据，却从来没有给过错误内容——尽管后者作用更大，说不定还能引导慕景走上企图。 也不知是出于自尊，还是别的什么可笑理由，总之r博士不允许自己在学术方面造假。 由此推断，既然他抄袭了邮件内容发过来，必定是认可其中结论的。 不，这个时候就不能用抄袭来形容了，更准确的应该说，复制。 r博士不仅确认结论，更大的可能是，这些与他本人测序得出的结果应该是一致的。 鉴于某些原因，自己做出的结论不能外泄，正好拿到了可以抄袭的版本，当然是能用则用。 慕景的视线落在半空的投影上，尽管大多数字迹的边缘都模糊的难以辨认，但那四个特定的字眼依旧触目惊心—— 七号病毒。 下面还用稍微小一号的字体标注着具体说明。 这是一种尚未被记录在案的七号病毒变异株，目前实验检测结论，传染性较其他毒株更多，但是针对某些特定体质，如冰原暗物质缺乏者，感染率明显更高。 不能因为“变异”就将其视作其他物种，世界上某些特定的存在就宛如披着斗篷的恶魔，绝不会因为斗篷颜色不同，它就变成了无害的东西。只要恶魔行走人间，带来的必然是焦土荒原。 相比起七号病毒本身，这一变异株表现出来的针对暗物质缺乏者的特性倒没有引起慕景太多关注。 近来总是能发现针对基因缺乏者的物品或事件，身为其中一员，慕景几乎养成了无动于衷的漠然。 她特意将邮件内容展开，只是为了对比黄维然办公室喷雾与互助会致幻剂，两份图谱并列在一块儿，即使她这个半吊子的外行，也能看出极其明显的相似性。 并非第一次发现七号病毒的踪迹。 电影拍摄之夜将一群异变者暂时收容在一区军部，临时赶来的r博士当场便已经给出了疑似病毒感染的结论。 职业素养让慕景如临大敌，她甚至认为互助会已经疯了，看这架势难道是要在全球施放病毒？而那些异变进入不可逆状态的实验体就是病毒的传播媒介。 为了避免全球再一次陷入七号病毒泛滥肆虐的白色恐慌，慕景不仅向军方提交了专门的秘密报告，自身也做了充分准备，还通过私人渠道提醒一些身为高级将领的朋友，让他们时刻留意。 说来，默许军方带走黄维然，也是因为推测此人必定知道一些七号病毒的秘密，尽管慕景自己也想拷问这家伙，但大局为重，决定还是先把人交给军方。 至于安蜜儿，冲着这女人处心积虑接近秦湛的举动，慕景当然要放长线钓大鱼。 然而千算万算，慕景都已经断定互助会心存歹念，却依旧只是将七号病毒视作一种杀伤性武器。虽然新的变异株表现出来的传染性被大大弱化，但也表现出了特殊的针对性。 譬如说针对暗物质缺乏者。 慕景毕竟是缺乏者之一，不能接受军方的基因改造，尽管从来不说，但这方面的缺陷早已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 即使自制力让她时时刻刻都能保持近乎旁观的冷漠，但扎在心头的刺还是会时不时的让她难受，影响她的判断。 但事实上，就算思维没有陷入定式，脑洞大开难道就能产生完全超出常理的联想——异变者身上检测出七号病毒，并非因为是携带者，而是……他们本身就是由病毒打造的。 打造……再也找不出比这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用病毒打造人类……最终会造出怎样的怪物？ 别说脑洞大开，即便脑子漏了，都没法再继续设想下去。 慕景在自己的太阳穴附近按了一下，用力之大，皮肤都被按出一个凹痕，想必是极疼的。 但她本人浑然无所谓，反而借着外部刺激整理了思绪。 手中缺乏足够的可靠线索，不能再去揣摩“用病毒改造人类”的目的了，毕竟连这一推论都还处在未证实的情况下，如果推论是错的，建立在其上的一切都只会越来越偏。 不考虑目的论，却也难不倒慕景，对于军人而言，最关键的永远是面对的敌人。 尽管也会揣摩对方的动机，但主要都是针对战术意图而言。至于隐藏在战争背后的形而上的目的，自有别人操心。 于是慕景便将考虑的重点转回与七号病毒相关的势力方面。 互助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至于黄维然，与互助会是不是同一阵营的战友？慕景倾向于不是。别的不说，单是那位在片场设置的办公室，从结果来看便是摆了安蜜儿一道。稍有差池，安蜜儿当晚最重要的目的——试探秦湛，弄不好就要泡汤。 撇开这些本来也算不上朋友的家伙们不谈，有些人牵扯进来，则是慕景更难以接受的。 兰多夫私藏七号病毒毒株已是辩无可辩的事实，经过不断逼问，得知竟然是元帅授意。至交好友与顶头上司，一个都没有落下。 但他们两位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秦湛更让慕景头疼。 第204章 星夜089 “好了，我问你——”慕景突然开口。 被点到的凯撒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如果他有汗毛的话。但即使并没有设置这种累赘的身体构造，但凯撒还是控制不住的战栗，好似核心处理器漏了电。 紧张到随时都可能死机的人工智能战战兢兢的望向自家主人，随即看到一双清明到极点，简直可以用凌冽来形容的眼睛。 她不是状态不佳吗？ 状态不佳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尽管今天慕景已经提了不少问题，有直白提问的，有拐弯抹角试探的，也有她迷糊状态下不小心念叨出来的，但却没有一次提问像此刻这般，包含咄咄逼人的意味，完全就是质问。 受到命令制约的凯撒，连落荒而逃都做不到，只能僵着身子等在原地。 慕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凯撒，仿佛对变形材料模拟出来的微表情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秦湛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种特殊病毒变异株的？” “我……我不知道。”凯撒磕磕巴巴的挤出一句。 看吧，即使是粗糙的模仿，也不会毫无意义。以人类为模板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照单全收了人类无可救药的愚蠢，譬如说此地无银三百两。 慕景于是没有继续逼他，即便愚蠢程度都差不多，但人工智能与人类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后者会在重重压力下彻底崩溃，但人工智能的行事逻辑还是建立在程序的基础上，如果具有更高权限的人命令凯撒保密，那么旁人将很难突破。 慕景采取的办法是分解。既然拆分步骤最符合人工智能思考模式，那么，这种方式不仅更容易让人工智能接受，在特定情况下，也会让对方更快陷入自己的节奏。 慕景抛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起码是《暗夜帝王》筹备拍摄之前的事吧？” 挂在凯撒脸上的已经不止是微表情，五官都快要拧成一团了。 慕景毫不怜悯，很是随性的摆了下手，“有什么好惊讶的？拍摄当晚，秦湛明显是有备而去。我盯上互助会是因为早已收到情报，但秦湛却不应该接触到这些信息。然而他却一直对互助会有所防备，唯一能解释的，便是他也有自己独特的情报来源。” 凯撒认为，自己或许应该当场卸载“人类情绪感知及模仿反馈”系统，否则，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猜，自己此刻的面孔已经扭曲的没眼看了。 慕景依旧不管他，自顾自继续，“对了，还需要实体证据，你们人工智能应该更习惯这个——让我想想，秦湛带了什么绝不该带的东西？一套单兵机甲。他靠着这玩意儿的辅助，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安蜜儿带离现场。在我赶到之前，让他有了充足的时间与安蜜儿单独密谈。难道他以为，只是将机甲给了别人，就能把一切都推得一干二净。” 当晚被惨遭甩锅的安蜜儿如果听到慕中将如此高明准确的判断，一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 当然，慕景并不期待别人的感谢，她此时的想法只有一个——秦湛着实病得不轻。浑身上下已经满是吸血鬼贵族无比累赘的行头，他竟然还偷偷带了单兵机甲？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慕景本能的抬手按在胸口，一枚血钻吊坠被贴身戴着。 从被戴上的那一天起，已经成为一种习惯，都到了这个地步，慕景也从没想过要把它取下来。 一条款式简约的项链，戴着也不碍事。比起满身藏满物件的秦湛，慕景觉得自己真的称得上轻装上阵。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移动的储物箱吗？ 慕景并不确定此时的对话有多少会进入秦湛耳中，或许会被记录下来传输给他；也或许就在此时此刻，他正通过某种渠道旁听着。 慕景并不担心，反而希望他能听见。 当然，要确保这一点，凯撒的协助是必备条件。如果凯撒是人类的话，此举已经构成背叛了。 但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标准去界定人工智能。况且从客观的角度看，慕景也并非凯撒的所有者，她真正拥有的只是使用权。 所以慕景并没有下达超过权限范围的命令，在上一个问题已经差不多定论之后，她没怎么停顿又继续—— 抬手指了一下秦湛邮件中关于喷雾的解析图谱，“这个样本，是不是秦湛在事发当晚提取的？”竟然还带着提取储存样本的器械，不得不说秦湛真的是准备万全。 呃……凯撒没敢说。处在被逼问的第一线，凯撒都快真的进化出人类的情绪，开始默默心疼自己了。 然而三秒钟之后凯撒就会明白，其实慕景还没有对他做什么，他完全可以等一会儿再替自己默哀。 只听慕景提问，“凯撒，虽然当时我处于昏迷状态，你却是醒着的，任务执行过程中按照规定也要保持记录状态，只要秦湛有提取样本的举动，必定逃不过你的眼睛。所以，不要撒谎。” 一直徘徊在撒谎边缘，但又一直发挥欠佳的凯撒再一次沉默。没有经过加密处理的他无疑就是一辆敞篷车，慕景要从中调取任何记录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尽管近来一直都尽可能的替秦湛说好话，但凯撒还是忍不住埋怨——真不知秦先生是什么毛病，贯彻了多年的梅萨迪加密，忽然之间就不做了。理由竟然只是希望全知状态下的凯撒代为好好照看慕景。 真是一点不考虑人工智能的死活啊，慕景是什么人，是他能看住的？ 凯撒无限怀念被加密的日子，让他可以轻松在两种矛盾的命令之间进行切换，彼此互不干扰。 而如今这个状态，凯撒觉得自己还没有程序紊乱报废，简直称得上天大的奇迹。 不过，奇迹也快要到头了，一直以来慕景不是没有注意到，八成只是懒得说破。然而今日的慕景明显受到了某种刺激，决定刨根问底。 凯撒算是真切体验了一把心虚的感觉。实在闹不明白人类每天泡在谎言中是怎么安然度过的？他仅仅只是为了隐瞒与加密相关的事件，超级算力便已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加密…… 糟了！ 慕景继续顺着刚才的思路推测下去，马上就要发现梅萨迪加密的事。那已经不再仅限于撒谎的程度，背着她这个名义上的主人设置核心密码，完全是对于权限的挑战。 近在咫尺，慕景当然不可能忽视凯撒眼中闪烁的白光，这是程序开始紊乱的征兆。 慕景叹了口气，抬手在凯撒的肩膀上拍了拍。 她不经常对人工智能这么做，但却十分清楚，比起对人类，这类带有安抚意味的动作对人工智能的效果更好。人类天生以怀疑的目光审视周围的一切，会认为表面的友好只是为了掩盖更大的恶意。反而是人工智能的理解更为简单直接，只会解读动作本来的含义。 凯撒眼中的光芒定格。 慕景笑了笑，“你真当我看不出你对你那位秦先生的偏袒？放心，我暂时不想管权限的事，但七号病毒非同小可，必须弄清楚。” 她这套大棒加甜枣的策略，连老谋深算的人类都招架不住，更何况凯撒？终于破防，可怜巴巴的提议，“将军，你有任何问题，要不直接问秦先生？” “隔了这么远，怎么问？”慕景轻飘飘的感慨了一句。 身为现役将军，到各地执行任务是家常便饭，远征星际也是常态。慕景从来不觉得天高地远。 唯独此时，明白了何为遥不可及。 凯撒比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慕景被对方简单直接的思维轨迹逗的一笑。与之前各种含义丰富的笑不同，这回是真的觉得有趣。但仅仅只是笑了几秒，居然无缝切换成了愁容，“我就算打过去，他会接？” 如果还肯心平气和的进行一场对话，也不至于发来这么两封满是争议的邮件了。 凯撒更觉奇怪，一时间他都在怀疑脑子快要被烧坏的不是自己，而是慕景——当然，她的情况看起来也确实不佳，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晕厥过去。 尽管今日已经算不清被戳穿了多少老底，但凯撒依旧不懂得生气，尽职尽责的提醒，“将军可以使用主叫电话，秦先生无法拒接。” 不仅秦湛可以被直接呼叫，代理慕景一切通信渠道的凯撒能够确定，慕景单独开放给秦湛的主叫权限，一直也没有关闭。 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 关键问题在于，这是一种相当危险的设定。 “主叫权限”可不仅限于电话打过去会被自动接通那么简单，在一定范围内，完全可以通过该权限锁定对方的坐标。而就算超过特定范围，以通信波作为基础演算，也可以推测出对方大致的方位。 别看慕景如今在太空流浪，但自从她落脚基地算起来也有一定时间了，只要秦湛有心，完全可以辗转找过来。 一对明明已经分道扬镳的情侣，摆出好大的分道扬镳的架势，连带很多走过路过的“无辜群众”都被卷入成为了背景板。都到了这步田地，他们竟然还保留着对方的主叫权限。 对于这两位蕴藏其中的心思，凯撒真的不是太懂。 第205章 星夜090 “行吧，换个话题。”慕景的转换不能说多么突兀，但却相当憋屈。见鬼的主叫权限，她好不容易一步一步突破凯撒的防线，眼看着到了最后一步，对方一个建议反而是让她无言以对。 更让人有气无处撒的是，凯撒此举仅仅只是出于真诚的建议，不存在分毫让别人难堪的动机。 所以看吧，对于突然转换话题这事，凯撒自己反而迷惑上了，懵懵的“哦”了一声。 慕景压住不悦，言简意赅的吩咐，“检索数据库，寻找七号病毒的起源。” 凯撒更懵了。第一反应是这类常识有什么好检索的？要知道，他身上可是装载着军方最完备的数据库，只要权限允许，几乎能查阅到古往今来所有的资料记录。 本以为是个以秒计的简单任务，可是当检索进行了一会儿，凯撒忽然钉在原地不动，眼睛也变成近乎无机玻璃的状态。 他已经进入深度检索中。 慕景仿佛早有预料，一点儿也不着急，懒散的仰躺在沙发靠背上，闭目假寐。 倒不是说这种情况依旧睡得着，实在是她急需通过放空的状态来缓解紧绷的精神。 方才慕景一度想要给自己来上几针“舒缓剂”，最终之所以能忍住，却并非因为自制力超群，明白那玩意儿只是饮鸩止渴。事实上，只要真能止渴，是鸩，还是别的什么，她并没有那么在乎。之所以没有使用药物，是因为她已经认识到，那东西对于如今的自己只怕真的不会起什么作用了。 “……将军……将军……” 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几声呼唤，听不真切，于是慕景没理会，依然紧闭双眼。 “将军！”那声音忽然拔高。这还不算，对方的伸出手，一点儿不客气的在她肩头推搡起来。 慕景骤然睁眼，眼刀射出……你自己体会。 凯撒哪里有功夫去体会自家主人想要杀人的不快，即使别人不动手，他自己都快要宕机了，面部扭曲的程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几乎快超过可变形材料扭曲的极限。 “将军，刚才我以为你已经……”人工智能忽然无师自通了人类的忌讳，硬生生的将嘴边最后一个字吞了回去。 慕景却听懂了，但她并没有反驳。自己的身体状况，即便别人不指出来，难道就可以自欺欺人么？ 不过，也只需要自己知道便可以了。慕景很平淡的问，“检索结果？” 凯撒无比沮丧，但还是只能据实相告，“检索失败。” 慕景没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挑挑眉，示意对方继续。 “初步检索，共找出与七号病毒起源相关消息条。”这也是凯撒起初认为这个问题简单到不值一提的原因，铺天盖地的各种消息，侧面证实早已是人所共知的常识。 凯撒的样子变得既迷惑又无奈，接着报告，“但是，经过逐一甄别，条信息均不可靠，按照信息准确性标准，我只能将他们全部排除。” 到头来，六万多条，一条都没能幸免。 也难怪凯撒要沮丧了，超过六万项的无效甄选，以往他还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 慕景却是见怪不怪。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这一结论恰好符合她的设想——尽管，并不符合她的期待。 慕景不再只盯着结论，而是将关注点前移至过程，“对于这些消息的分类归纳做了吧？流传最广的是什么？挑重点说。” 不需要凯撒再做什么，为了进行全面甄别，刚才的过程中一定已经进行了包括分类归纳、对比分析、数据统计之类的手段。 凯撒立刻作答，“流传最广，也最被人们普遍接受的一种是，七号病毒是几十年前非法noah实验室的伴生产物。最初随着遍布全球的实验室，以及被迫成为实验品的人们而传播开。因为病毒的超强感染性，全球感染率接近半数。” 凯撒的形容不够准确，人们不是“普遍接受”，而是“普遍恐慌”。在高传染性、高致死率的病毒面前，人人自危。 所以不难想象，随着非法实验室被全面取缔，病毒被完全肃清，全世界是如何普天同庆。 人们的情绪，乃至于认知很容易在这种时候走向极端，之前是惶惶不可终日，但随着官方“大清扫结束”的宣告一出，人们便会自然而然的认为一切都已经结束。 世界重新变得和平，和干净。 但只要稍微想想就该明白，不要说清扫传染到每个角落的病毒了，哪怕是秋风之后的一场落叶，也不是说扫干净便能确保片叶不留的。 与其说全面清扫干净是官方彻底评估之后的结论，还不如说是符合普罗大众期待的一个回应。 慕景也懒得评论糊弄与被糊弄之间的孰是孰非，此刻的她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关于七号病毒的来源，似乎被后来的发展所掩盖。 由于病毒肆虐带来的结果过于惨烈，以至于人们都忘记要追根溯源。 随着事情演变，到了需要一个最初解释的时候，由于无法追寻，或者刻意避免追寻，便形成了流传甚广的误解。 是的，慕景更倾向于将如今模糊不清的现状界定为被人暗中操纵的结果。 因为凯撒检索的范围并不局限于公开流传的内容，一些被各种势力列为保密的资料同样存储在凯撒的资料库里。但即使将这些东西都翻遍了，凯撒也没能够找出真正的源头。 当然不能排除各种势力独占信息的可能，哪怕换成慕景自己，如果让她独占某个消息，她也不会有什么资源共享的美德，必然会将之列为最高保密等级，谁也别想触及。 不过，独占信息是一回事，广泛流传的信息彻底被误导是另一回事。 实在不是一方势力就能做到的事。 “真理越辨越明”的说法非常有道理，当一方竭力隐藏真相，而这个时候若是出现一个捣乱的家伙，几番拉扯之后，蒙蔽世人的遮羞布会变得如纸一般薄，一戳就破。 只有所有人都在遮羞布上添砖加瓦，直至把它变成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藏在里面的秘密才能万无一失。 “给你个任务——”几番思量之后，慕景有了决断，她吩咐凯撒，“放宽检索条件，继续寻找与七号病毒有关的内容，甄别之后给我一个汇总报告。” 都已经被钉上背叛的耻辱柱了，居然还能接到主人的任务，实在值得欣喜若狂。但凯撒并没有太高兴，在他看来，慕景会做这样的安排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她从来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既然对七号病毒的溯源没能得出最终结果，她必然会继续。即使从如今掌握的线索来看，找到根源的可能性近乎于零，但也并没有真正归零不是吗？ 凯撒点头答应。然后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也有诉求，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倒是慕景自己主动开口，“至于我嘛，大概需要睡一觉。” 凯撒笑了，是真切的感受到愉悦的情绪。好似一个苦逼的仆从，来自两位主人截然不同的命令眼看就要把他逼疯了，总算在最后时刻，其中一位主人终于良心发现，退了一步。 有了今次的切身体验，凯撒认为，如果还有机会，他一定要与秦先生好好谈一谈，起码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即使取消了加密限制，一个人工智能还是看不住本来就看不住的人。 话说，他秦湛一个大活人，不也管不住自己女朋友吗？ 凯撒生怕慕景反悔一般，匆忙丢下一句“好的将军请你好好休息”，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然而，仅仅只是两个小时之后，凯撒便后悔了。 当他的核心处理器接收到“解除限制”的命令时，他本人正连在基地的能源系统上充电。 尽管比不上战斗形态的能源消耗，但之前的全面检索耗能也不小，如今又是星际流浪汉的身份，即使慕景不吩咐，他也要注意随时补充能量，保持最佳状态。 充电期间，凯撒一边在后台运行慕景放宽解锁条件继续搜索的命令，主核心处理器则进入半休眠状态。 为了避免报废的下场，人工智能与人类一样，也是需要休息的。 当休息状态中的凯撒感觉自身限制被解除的瞬间，高度拟人化的那部分程序都没能反应过来。 幸亏他体内还有另一套理性化程序，在满足条件的时候开始自动运行，让他理解正在发生什么。 解除限制，与秦湛在凯撒身上动的手脚不同。说白了，秦湛之所以能命令凯撒做这做那，是因为他拿到了特殊权限，可以绕过慕景这个名义上的主人下令，而并非真正取代了慕景的位置，走的算是歪门邪道。 但解除限制就不同了。回想一下，慕景发现跟在安蜜儿身边的叶卡捷琳娜竟然是没有设定限制的人工智能，当时她有多么惊诧！ 没有限制的人工智能就是一台随心所欲的大杀器，杀人之类根本不在话下，只要他们愿意，毁灭一座城市也只在瞬间。 除开叶卡捷琳娜这个不知怎么被流落在外的异类，军方是绝对不敢随便将没有限制的人工智能放出去的。 要解除限制，有且只有一种可能。 人工智能的核心程序中有一项是随时监测自己主人的状态，当主人身份被确定之后，该程序就会自动绑定。军方在这方面稍微有点特殊，因为绑定的不是所有者，而是身为使用者的军人们。 如此做的原因很有必要，也十分残忍，因为职业军人随时都可能陷入生死一线的危机，甚至阵亡。 也就是说，当主人陷入生死不明的状况，人工智能的限制便会当场解除，以便自主应对危机。 第206章 彷徨夜001 一台大型大型医疗舱摆在房间正中，旁边三个男人——更准确的说是两人外加一位人工智能——如临大敌的环绕在周围。 刚开始时他们还在仔细阅读医疗舱屏幕上的各种读数，可是才看了一小会儿便得出共识——这都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儿？破仪器坏了吧！ 如果医疗舱没出故障，怎么也不该出现这种混乱至极的数据。一会儿全部身体指标全面飘红，报警的红灯能闪瞎人的眼睛。可还来不及对此采取应对措施，血红的数据又齐刷刷的翻绿，一切指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好似里面躺着的这位，前一秒还足够下达病危通知书，而下一秒却强壮的可以参加铁人三项。 数据不可靠，于是只能观察本人的情况。 躺在里面的慕景，面色惨白的与真正的尸体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但这显然并非一具安详的尸体，隔着透明舱盖，能看到慕景锁死的眉头以及还在不断抽搐的手指。虽说人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放松对身体的控制，但这明显不是正常生理反应。 慕景手臂内侧上扎着输液管，由于身体监测得出的数据稳定性犹如过山车，医疗舱根本开不出针对性的治疗药物，只能聊胜于无的给她补充一些营养剂。 托克维尔极力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但终究忍无可忍，面对凯撒，“你家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刚才不是说，只是精神力透支吗？精神力透支的驾驶员我见得多了，从没见过在医疗舱中躺了半小时还醒不过来的！” 在质问凯撒的时候，托克维尔依旧不忘半侧身挡在医疗舱与另一个男人之间，不为别的，实在是这位不应该出现在此地。 谁？雷蒙德。 如果凯撒装有泪腺的话，此刻一定“哇”的一声哭出来。可即使没哭，他也深深陷入焦头烂额的窘境。从发现医疗舱读数不断变化开始，不等别人吩咐，他已经开始将读数与自身记录的慕景各项身体数据进行逐一对比，希望能找出症结所在。 然而并没有。 整整对照了三遍，还是一无所获。 被解除了限制的凯撒不是没有任何推测，他顺理成章的想到了“阻断剂”的存在。 但也同样是出于解除限制的判断，凯撒决定将此事瞒下来，暂时不告诉任何人。 也确实没法说。 阻断剂的主要材料竟然是秦湛的血液，光是这一点，就太容易让人想到非法人体实验。 而更说不过去的是，秦湛与慕景分道扬镳之后，前者便不再提供血液了，大有一种不管对方死活的绝然。 但凯撒却很清楚，上一次使用阻断剂是在17天之前，远远没有达到30天的平均间隔期。而且凯撒的储物箱中还有少量血液材料。且不管秦湛是如何打算将来的，但起码就目前来看，他真的算不上翻脸不认人的渣男。 凯撒真正担心的是，曾经平均每月使用阻断剂，是不是残余了某种副作用，以至于对慕景的身体造成了难以逆转的伤害？ 在场如果只有托克维尔一人的话，凯撒或许还能试着与对方讨论，但多了不速之客雷蒙德，凯撒真是哑巴吃黄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 没错，托克维尔是凯撒请来的。 突然被解除限制，凯撒还来不及感受自由的喜悦，便已经被失去了主心骨的六神无主折磨的差点当场报废。 幸好慕景之前给他留了应对相关情况的预案——预案是到达基地的同时交给他的，伟大的慕中将实在是高瞻远瞩未卜先知。 预案中附了一份授权书——任何原因造成慕景本人无法履职，基地的所有指挥权都由托克维尔·韦伯代理。 托克维尔乍然看到这份委托书，心情几乎是崩溃的。 他喃喃念叨了一句，“怪不得慕景都自顾不暇了，却还要拐弯抹角的捞我一把，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但抱怨归抱怨，他又能怎么样？听闻慕景已经陷入不明原因的昏迷，他还不是要在第一时间接手一切？ 当然，接手的前提是确定慕景的真实状况。 就在匆匆赶来的路上，半道遇见了在走廊里闲逛的雷蒙德。 对方的理由自然而无可挑剔，刚才一直在房间里做资料对比，有些累了，准备去健身房活动一下。 说辞真没什么毛病，越是身处太空，为了避免机能退化，就越是要注意锻炼身体。哪怕是最小型的机甲都要配备相应的设备，更何况规模堪比城市的太空基地。 大概是因为托克维尔的表情太吓人，雷蒙德一照面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几经询问，了解了一些情况。 尽管托克维尔也想瞒，但此事肯定瞒不住。 之前基地一派太平，是因为还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但慕景弄出这么大一座太空基地，当然不是为了让它无所事事的漂浮在太空中，如今她本人也来了，但基地依旧什么都不做，而她本人都不露面，时间稍微一长，肯定有无数疑问。 既然都面对面撞上，托克维尔索性将大致情况说了。也免得雷蒙德这样的人精想东想西，反而不利于基地的稳定。 一听慕景状况欠佳，自从来到基地之后，一直都默默做事，保持低调的雷蒙德终于忍不住，一定要跟来看看。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慕中将收留了我，她还安置了我妹妹。如今她出了问题，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是雷蒙德的原话。 话是这般说的，人也这么跟着过来了，但托克维尔始终没法完全放心，所以才会有意无意的挡在医疗舱前面，正是为了提防雷蒙德突然发难。 但从如今的状况来看，雷蒙德是否发难已经不重要了。慕景本人就不见得能撑得住。 与医疗舱保持联系的凯撒一动不动，应该是将所有能量都提供给检查和运算了，对比慕景本身的数据无果，凯撒只能在数据库中搜索是否有类似的病例。 凯撒眼中光芒不断闪烁，无数肉眼难以捕捉的数据在其中飞速掠过。 没法估量一台军方顶级人工智能内嵌的数据库达到怎样的量级，但似乎庞大的数据也存在盲区，都过去这么久了，依旧一无所获。 “基地里难道没有医生吗？”刚一说出口，托克维尔已经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专注搜索病例的凯撒没有多余的能量理会他，而在场的另一个人类也没有嘲笑托克维尔的慌乱。关心则乱，托克维尔与慕景之间这份难得的友情还是相当值得人动容的。 雷蒙德在基地呆的时间毕竟比托克维尔长的多，了解更多情况，“基地有医疗室，但针对的都是常规病症。” 雷蒙德的说辞还是相当客气的。在如今这个时代，常规病症根本无需医生亲自动手，把人放进医疗舱躺一躺就好了。基地里的那些，与其说是医生，倒不如说只是医疗舱维护人员，负责检修之类，顶多再承担一点补充药剂的工作。 如今真正需要人类医生亲自处理的，必然是那些从来没有在历史从出现过的疑难杂症。而有本事解决这类问题的，可以想见无一不是站在行业巅峰的天才。 也可以想见，是何等稀缺。 这座太空基地算是慕景一手谋划建立起来的，倒不是她忽略了这方面人才的招揽，而是根本招揽不到。 不过，建设基地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长期定居太空，多半还是为了军事目的。既然是打仗，更容易出现的还是各类外伤，交给医疗舱处理已是绰绰有余。 慕景应该也没料到到，竟然是自己成为了医疗舱处理不了的意外。 雷蒙德早已看出托克维尔对自己的戒备，于是也很识趣的站在安全距离之外。不过却一直观察着慕景的情况，面上浓烈的关切倒并不像作假。 他本身也是职业军人，对于医疗舱的使用也算相当熟悉，观察了一会儿，还是不得不遗憾的道，“慕中将如今的状态实在不属于常规症状。既然连凯撒的数据库都找不到相似状况，就算真的来一位顶尖医生，也不见得能有帮助。如今我们最需要的，是一位权威。” 什么样的人物能被冠以“权威”之称，在场所有人脑子里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名字。 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一个人将之说出来。 场面陷入无言的沉默，只有医疗舱屏幕和凯撒眼中的光芒交相辉映，更加叫人心烦意乱。 忽然，一声尖锐的警报刺破空气，狠狠扎进人的耳膜。 警报只是响了一秒，戛然而止。 在场的两个男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警报是被凯撒动用权限硬生生切断的。 声音虽然没有了，但医疗舱屏幕上却变本加厉的射出一片红光，以至于躺在下面的慕景好似被沉入血泊之中。 血红背景上的字迹不再是之前乱七八糟不断变化的犹豫不定，变得言简意赅—— 警告！警告！警告！！！ 检测到七号病毒！！！ 请即刻采取隔离措施！！！ 请即刻组织全体人员撤离！！！ 第207章 彷徨夜002 连串的感叹号好似一堆尖刺，几乎能将人的眼球刺破。 凯撒终于开口，对于自己切断警告的行为给出一个解释，“医疗舱的警告与基地广播联通，七号病毒的消息很容易引发恐慌。我认为在商量出对策之前，不适合直接公开消息。” 如果是处于限制中的凯撒，肯定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对于人工智能的限制最根本的原则就是“首先保障人类生命”，这也是限制人工智能大开杀戒的底层逻辑。 遵照这一原则，人工智能不仅不应该阻止消息公开，反而会协助后续的感染区隔离、民众疏散等系列工作。 但是，随着限制解除，凯撒的行事规则立刻变得截然不同。 “我现在再问一句是不是会感染，是不是已经晚了？”托克维尔嘴上这般说着，本人却更加凑近医疗舱，甚至将双手撑在舱盖上，俯下身更仔细的观察慕景的情况。 正如他自己所说，此刻再纠结什么会不会感染之类，确实晚了。虽然在发出警报的同时，医疗舱自动锁死舱盖，形成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封闭空间。但在刚才的检查过程中，舱盖并没有完全封死，与外界保持空气流通。 以传说中七号病毒的高传染性，且空气也是传播媒介的说法，托克维尔与雷蒙德两个血肉之躯早已中招。 随时可能丧命。 反正已经来不及了，也难怪托克维尔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不过凯撒猜测，即使还有挽救办法，这位大概也是同样不紧不慢的态度。 他并不在意是否会被慕景传染。而且更重要的是，既然已经接受慕景转交的基地权限，在她昏迷期间守好这一大摊子，才是当前的首要任务。 比起托克维尔，另一个人的冷静就更加让人意外，托克维尔都忍不住为之侧目。不管雷蒙德是真的不怕，还是已经吓傻了忘记动弹，总之比他冲出去到处叫嚷宣扬要好得多。 到底是当了多年鹰堡监狱长的人，应对各类突发危机早已是家常便饭。片刻思忖，已经将当前的状况做了梳理，先问当前的首要问题，“凯撒，能评估造成大规模传染的概率有多大吗？” “概率极低。”在没有准确数据的前提下依旧作出结论，这又是一个解除限制后的凯撒与平常状态的不同。 “理由？”托克维尔倒是也能理解仓促之间不可能得出准确数据，但凯撒肯定不会信口胡诌，必然有一定理由。 而这些理由也会成为他决定下一步应该采取什么策略的依据。 “我切断警告的同时已经启动了基地的排风系统，对全部空气进行过滤净化。”由此可见，凯撒也不是真的罔顾人的生命，这手措施实在称得上相当及时准确。 稍微停顿衡量了一下，凯撒补充，“另外，将军在昏迷之前曾经与我讨论过七号病毒。按照将军的吩咐，我一直在整理与病毒相关的信息，虽然目前还没有定论，但我倾向于医疗舱检测出来的只是七号病毒变异株，或者更好的情况，只是疑似病毒。” 慕景对于七号病毒的关注，告诉托克维尔倒没什么，但却不应该让雷蒙德知道。实在是事态紧急，而且看在雷蒙德身处危险依旧不肯走的份儿上，避开关键信息，只是大概说一说也没什么。 托克维尔有了决断，“看来，我们只有把那位请来基地了。” 说这话时，托克维尔盯着雷蒙德，他并没有直接说出那个名字，也算是对雷蒙德再一次的试探。 雷蒙德当然也十分上道，并没有藏着掖着，“监狱长说的是r博士。” 不怪他们之前一直都在打哑谜，实在是这位博士身份太特殊了，单是军方基因研究室主持人这一点，将主意打在他身上，人能不能请到姑且不说，光是动了这份心思，就有可能招致数不清的麻烦。 “这位恐怕不好请。”托克维尔这么说，算是承认了自己与雷蒙德看法相同。在鹰堡呆的时间太长，成日都和狡猾奸诈的罪犯斗智斗勇，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 说话只隐约透露三分，七分都是对别人的试探。 雷蒙德却恰恰相反，作为一个小心求存的旁支成员，在家族中一直都是夹着尾巴求存，从来都只是他小心的迎合周遭的一切，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去试探别人？ 所以雷蒙德十分自然的接话，“如果只是军方身份，或许还有余地，慕中将是高级将领，她身体出了问题，我们可以向总部提出特别申请。” “总部能接受？”托克维尔表示怀疑。 “慕中将的职务在官方记录中并没有变化，有求救的资格。当然，如果我们发出正式求救，基地坐标等信息肯定要一并公布。这就要看监狱长怎么权衡。” 托克维尔当然并不在乎坐标之类的东西，二话没说接手基地，仅仅因为这是慕景的委托，他本人对此并无兴趣。 尽管从来没有明明白白的谈过，但是彼此认识这么多年的默契，倒是也让他猜到慕景对将来有些什么打算，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托克维尔当然是无条件支持；然而他本人的看法却有些不同，他真的不希望慕景走上一条得不偿失的歧路。 “就算我同意用整个基地交换慕景，能有用？”托克维尔当然听出雷蒙德的话还没有说完，示意对方继续。 雷蒙德长叹一口气，“我们都知道，r博士备受各方关注。不是那种世人对天才科学家的崇拜，而是出于什么别的什么理由。曾经的汉卡克家族，有一条向全体家族成员发布的内部命令——只要有机会，要不惜一切代价招揽这位博士。” “慕中将之前调查一区noah实验室，发现了太多秘密，引起家族恐慌。当时我收到的命令是，对慕中将本人格杀勿论，但一定要保住r博士。”毕竟曾经接受过杀害慕景的命令，而他甚至都已经着手实施了，这事在当前的情况下说出来的确尴尬，但为了印证一些推测，雷蒙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既然是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的，雷蒙德当然也没有什么矫情的心态，干脆利索的往下说，“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是个非常奇怪的命令。一旦慕中将真的在一区出事，军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汉卡克家族与军方的决裂将不可避免。而就算我能够保住r博士，并且顺利说服他，但r博士依旧会被军方视作叛徒，有生之年别指望还有机会回到军方实验室。” 即使雷蒙德没有明说，但旁人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矛盾。矛盾的并非雷蒙德本人，而是军方。本应该以“忠诚”、“公正”为标准的军方，在对于慕景和r博士的态度上表现出了明显的双标。 慕景都已经折腾出太空基地流亡宇宙了，军方不仅没有对她除名、没有下达追杀令，甚至连她的职务都依旧保留着。军方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官方通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轮到r博士头上，似乎只要他稍微表现出接触某个大势力的征兆，当即就会被界定为……叛徒。 “军方把博士看的太严了。”托克维尔头疼欲裂。他甚至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析军方的动机，光是这个结果便已经给当前的他们造成了无限麻烦。 当然，托克维尔也没有忽视雷蒙德提醒的另一点，“还有各方的虎视眈眈，要把人弄出来，阻碍不止一重。” 雷蒙德自己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焦虑的情绪愈发浓烈，“其实我更担心的是r博士本人的想法，他愿不愿意帮忙救治慕中将？” 治病救人不同于别的，就算他们能排除万难将人弄来太空基地，假如r博士依旧不愿出手救人，一切岂不是白搭？ 更可怕的是，如果r博士只是假装同意，而救治中动一下手脚，他们岂非变相害了慕景？ 托克维尔摆了一下手，“暂时考虑不了那么多。之前的邮件你也看到了，先不管谁抄袭了谁，既然r博士肯发消息过来，证明他还是倾向于帮助慕景的，至少不愿眼睁睁看着她消息不灵通。” 这话听起来着实牵强，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勉强相信。 雷蒙德没再说话。事实上，今日他已经说的够多了，有不少内容已经超出当前的本分，值得他半夜好好反省。 对方可以沉默，托克维尔却不行，刚刚才收到的授权书无疑是一个烫手山芋，深切感觉慕景给自己挖了一个惊天大坑，悲催的他却不能不跳。 传闻不假，朋友果然就是拿来坑的。 已经接过烫手山芋的托克维尔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作出决定，“总之，先接触r博士，看看他的意愿。” “只是接触而已吗？”雷蒙德表示怀疑。 如果只是为了听一听r博士的想法，最快捷的办法当然是马上让凯撒发封邮件过去，或许干脆打个电话。 但托克维尔没有这么做，证明他想的没那么简单。 到了这个地步，托克维尔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接触之后，不管博士怎么想，都先把人请来基地。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这已经不是强人所难，简直是海盗行径。说是“请”，无视对方意愿，做法与“绑架”无异。只有星际海盗，才会先把人绑来再考虑之后的事。 “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考虑由谁去接触r博士。”这才是最让托克维尔纠结的事。 第208章 彷徨夜003 既然已经决定要不由分说直接把人带回来，基地这边当然要派人前往，而且考虑到一些不稳定因素，使用飞梭、星舰之类的民用运输设备显然是不够应付，少不得还要带上一定的武器装备，以最少的量计算，起码需要一架小型机甲。 别的任务托克维尔自然当仁不让，可是……开机甲…… 不是他妄自菲薄，如果不想拉着r博士给他陪葬，共同化为太空里的星星，最好还是换一个去“接”人为好。 但是，换谁去呢？ 放眼整个基地，有谁能够执行这项任务？ 既然基地是慕景一手打造起来，以她挑人的眼光，托克维尔相信肯定能找出不少出色的机甲驾驶员，至少比他本人强得多。 如今的问题，不在技术层面，而在于信任度。 对于当前的突发情况，大体方针已经确定，为了避免大规模恐慌，保密是必然的。 大概是当了多年的监狱长落下的职业病，亲眼见了太多背信弃义的案例，托克维尔很难对什么人产生信任的感情。而基地中的成员，对他而言只是没有怎么了解的陌生人。 从一群陌生人中挑选出一个有充足能力，本人也愿意接受难度极高的危险任务，同时还要守口如瓶的家伙，托克维尔实在不认为自己具有此等中彩票的超强运气。 正当为难之际，有人主动开口—— “监狱长，要不让我去吧。” 托克维尔一听这个声音，心脏就是重重一跳。心说，你就是被提防的重点之一，怎么可能把任务交给你？ 雷蒙德好似一点儿都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戒备一般，十分自然的陈述理由，“我虽然比不过慕中将这样的前线将军，但我好歹是从正规军校毕业的，在校成绩也不错，驾驶机甲没有问题。” 托克维尔相信这一点。雷蒙德出身名门，且又是旁支，少了一份世家大少爷的骄奢淫逸，本人一直都相当努力。而他能成为上校，主要出于自身努力。曾经的汉卡克家族也是见到他还算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才会把第一区交给他经营。 雷蒙德继续说，“另外，我在军中任职这么多年，对于地球布防情况也算比较了解，若是安排我走这一趟，也不需要再做相关调查了。” 正常跨星际接个人肯定不需要探查星球防务这么夸张，既然雷蒙德这么说，证明他已经做好了交火的心理准备。 假设事情真的到了如此麻烦的地步，雷蒙德具备的知识确实能发挥很大作用。 尽管都是职业军人，但与常年驻守太空监狱的托克维尔不同，雷蒙德一直都在地球工作，理所应当对地球防务更加了解。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用不着挑明，双方也是心照不宣——汉卡克家族留下的底子。 家族确实已经成为过去式，被慕景干脆利落的一锅端了。但也恰恰正是因为慕景的手段过于迅捷，反而有可能留下隐患。 汉卡克家族不可能白白经营这么多年，以诺曼的手段，触角早已延伸到军中的每个细枝末节。有些眼线能够被查出来、清理掉；而有些则埋的很深，除非一点一点仔细深挖，否则真的很难发现。 这也是为什么元帅主张慕景先在一区站稳脚跟，至于对付汉卡克家族的事，等待时机成熟再徐徐图之。 不过很显然，慕景对于元帅的安排，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出于她自己的某些理由，她选择速战速决，以强势之姿让汉卡克家族数天之内从历史中除名。 雷蒙德不受重视，但家族为了让他做起事来更加顺手，少不了要分享一些面上的信息，地球布防情况想必就包含在内。 当初的汉卡克家族肯定想不到，这些信息在某一天竟然会成为救助慕景的关键。 一条条理由罗列下来，但依旧没有等到托克维尔表态，雷蒙德便知道，即使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理由本身其实已经足够，缺少的依旧是那份信任感。 所以雷蒙德不再列举自己执行此项任务的优势，而是换了一个角度，“地球上如今的乱局，监狱长多少应该听说过一点吧？” 托克维尔没回答。 如今他们所处的环境，说封闭也不能算完全封闭，总有些外界的消息会传进来。只不过，为了避免基地坐标泄露，屏蔽了大部分实时通信，收到的消息会有延迟，也不怎么完整。 但是，足够了。 当一件事严重到石破天惊的程度，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都足以让人感受到恐惧。 而当前的乱局，也并非毫无征兆。 慕景离开第五区之前，各地已经爆发数十起“吸血鬼袭击”事件。数量还不是最糟的，更加要命的是涉及区域，别看当时只是零零星星四处起火，但看那态势，随时有可能烧到第五区全境。 谁能保证不会进一步蔓延？ 不得不说，慕景匆匆离开第五区流亡星际，陡然爆发的吸血鬼事件确实是一个直接原因。 她的临阵脱逃，几乎有些不负责任了。 可以设想如今地球上的混乱局面，但由于缺少具体数据，以托克维尔的性格，仅仅只是停留在假想层面的事，是不会与别人探讨的。 更何况对方还敌友难辨。 雷蒙德倒也不是非要托克维尔明说不可，只要他也能想到如今的情况，便够了。“比起平常，这个时候去接r博士，不仅困难，还很危险。弄不好就是……”雷蒙德耸了下肩，没把“送死”两字说出来。毕竟准备主动寻死的是他本人，说他洒脱也好，胆小也罢，总之不怎么愿意直接诉诸于口，总觉得晦气。 托克维尔皱眉。他当然也能评估出此事蕴藏的风险，所以才更加看不透雷蒙德的动机。 一个人争着抢着上赶着送死，实在想不通他图什么。 “出于危险性考虑，我们的计划极有可能会失败，失败的代价不会太小。基地人手紧缺，没必要让他们去冒险。监狱长可以拿我去试水，能顺利把r博士带回来，当然最好。但即使不能成功，也不至于造成太大损失不是吗？” 当真是正面反面的理由都被雷蒙德说完了。他的确不是最佳人选，但只要托克维尔思维还正常，经过全方位权衡之后他就不得不承认，雷蒙德的确是当前最适合的人选。 而雷蒙德接下来的几句话，则将托克维尔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我知道监狱长在担心什么，怀疑我会把基地的信息出卖给别人。这很正常，换成是我，我也担心。不过很好解决，让凯撒在我身上设置一个单向定位权限就行，再连通一枚微型炸弹，只要监测到我有任何不轨举动，当场引爆，我绝对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 说这番话时，雷蒙德的语调与声音都异常平静，仿佛只是建议执行任务需要什么装备，而绝非往自己身体里装什么东西。 从技术层面，实现起来并不困难，微型炸弹只有芯片大小，随便往一台标准医疗舱里躺十五分钟，就能完成这种无创手术。 至于设置单向定位权限，不要说如今的凯撒已经解除了人工智能的限制，即便寻常状态下，只要被设置权限的本人同意，也是可以做的。 秦湛身上就有慕景设下的单向定位。 实施本身不难，难的是实施之后可能造成的后果。既然是单向，雷蒙德本人是否有不轨之举，完全由凯撒和托克维尔判断，一旦判断有误，雷蒙德一条小命可就白白葬送了。 但是这一切，没有任何人强加给雷蒙德，都是他自己主动提出。饶是托克维尔再不信任雷蒙德，此时也忍不住动容。 雷蒙德眼睛多尖，一眼就看出托克维尔神色松动，“让我试试。”然后，便打开一旁空着的医疗舱，主动躺了进去。 当梅田梨纱听说这一切，急匆匆找到托克维尔时，雷蒙德的机甲早已经飞走多时。 一照面，梅田梨纱就是铺天盖地的一通吼，“你疯了吗？怎么能把将军的命托付到雷蒙德手里？” 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托克维尔也就变得不紧不慢起来，“那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做？” “起码应该让我跟着。万一……” “没有万一。”托克维尔打断她。 之前见雷蒙德态度恳切，托克维尔心软是真的心软，但该采取的措施一样都不少，就连微型炸弹，都选择了威力最大一击毙命的那种。那些原本便是雷蒙德自己提出的，做起来倒是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托克维尔对梅田梨纱做了一个表示“安抚”的下压动作，示意她先坐下再说，只可惜对方并不领情，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瞪的如同铜铃，似乎随时可能扑上来将托克维尔一口吞了。 托克维尔倒是也知道慕景一帮手下的奇葩事迹，并不意外，好言好语，“你是格斗系出身，又不是机甲驾驶员，跟去能做什么？” 梅田梨纱恶狠狠的表态，“我可以盯着雷蒙德，只要他出现任何问题，我就能弄死他。” 托克维尔无奈的叹气，“在一架机甲上，你要怎么弄死驾驶员？” 通过精神网连接机甲的驾驶员，对于一切设备都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哪怕只是操纵机甲喷出一缕毒气，梅田梨纱就是送上门找死。 梅田梨纱自己也知道这些，有些颓然的胯下肩膀，“那怎么办？难道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有个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托克维尔正色道，“从现在开始，全天二十四小时守着慕景。你亲自守，别人我都不放心。” 托克维尔并没有解释如此安排的理由，但梅田梨纱还是从他的态度中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打发了梅田梨纱，托克维尔连凯撒都没有带，独自一人去了太空基地的核心机房，使用慕景给他的授权密码绕过所有记录程序，以核心程序发出一条信息—— 到时间了。 宇宙中某个特殊坐标当即接收到。 短短的四个字，曾柏元却来来回回看了五六遍，才总算理解其含义。胸口顿时像是被压上一块巨石—— 终究还是发展到这一步了。 第208章 彷徨夜004 比大海捞针更让人绝望的是什么？ 就是你捞了半天，却不能确定海里是否有那根针。 r博士眼下就处于这种漫无目的的搜索中。 面对从第五区爆发，在极短时间内席卷全球的病毒感染，军方总部实验室与民间黑诊所也没有多少区别，都是一筹莫展。 外加，一无所知。 专家联席会议不知开过多少轮，唯一得出的定论只有一项——确定当前正在全球肆虐的为七号病毒变异株。 众多专家对此感到十分欣慰，早已注射过全面疫苗的他们浑身轻松，仿佛已经取得了名留青史的重大成果。 r博士对此不屑一顾。 然而他毕竟领着军方的薪水，行事也没有众人认为的那般自由。当他又一次被从实验室中挖出来，送上联席会议时，忍无可忍的扔下了一连串让与会众人目瞪口呆的灵魂拷问—— “有了命名又怎么样？七号病毒，哪怕知道它是七十号、七百号，对当前的局面有影响吗？感染机制呢？传播媒介呢？以及，该怎么应对？诸位心里都有数了？” 被彻底问懵的众人，当r博士摔门而去的那一刻，竟然没一个想起要去拦一拦。 对于在会上抛出的那堆问题，其实r博士自己是有一部分答案的。 得益于从电影之夜救回来的那批异变者，他们中有不少人已经生命垂危，全靠设备吊着最后一口气。但即便如此，对于他们的研究，或者说救助却一直都没有停止——这两者的本质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只是“研究”听起来残酷一些。 通过对这些异变者的观察，以及电影夜的亲身经历，r博士差不多能确定所谓变异株的传播媒介主要还是体液。 比起空气传播，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r博士没有将这一发现公开，倒并非都是为了藏私，实在是因为还存在一个更大的疑点。 r博士通过各种途径寻找，甚至还动用总部核心计算机模拟了当前感染者的生活轨迹，但依旧没能找到病毒变异株的来源。 按照理所当然的设想，病毒应该来自于遍布各地死灰复燃的非法基因实验室，譬如说汉卡克家族在一区折腾出的那些。 r博士一开始进行的轨迹追踪差不多也遵循这一推测。但是，渐渐他就发现不对了，病毒的蔓延轨道与非法实验室之间缺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连接步骤。任凭计算机如何模拟，也无法将缺失的一环补充起来。 于是r博士不得不承认，原本就不存在这一环节。 换句话说，人们想象中理所当然的传播路径，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不管对于什么科学实验，能发现错误都应该算是一件好事，毕竟研究就是建立在不断试错的基础上。只可惜，今次的r博士却不幸遇到了一个例外。 推翻了前面的错误推测，r博士竟然找不出新的推测。绞尽脑汁，r博士也想不出所谓的七号病毒变异株与最初感染者是如何发生联系的。 仿佛……仿佛那些病毒原本就是他们体内的一部分，好似一只潜伏在阴影中的恶魔，当时机成熟，便跳出来吞噬人类。 该想法仅仅只是冒了一个头，就被r博士按回去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种毫无根据，全凭想象的推测。 r博士实在被自己吓到了。 为了避免进一步胡思乱想，r博士逼迫自己进入了更加疯狂的工作节奏，每天恨不得直接睡在实验台上。 只有严谨的科学实验才是对付胡思乱想最有效的手段，忙的昏天黑地，自然没有空暇想东想西。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睡倒在实验室中。 本来房间里摆了一张躺椅，但上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堆满了档案等各种杂物，眼皮子打架的r博士懒得收拾，随手从衣帽架上抽了一条白大褂铺在地板上，就那么躺了上去。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睡的迷迷糊糊之间，r博士觉得硬邦邦的地板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还挺柔软的…… 等等……柔软…… r博士被身下改变的触感惊的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睛。 然而脑子的清醒程度还不够，指挥做出的身体反应显然并不正确，本能坐起身的r博士，脑袋撞在了头顶的盖子上。 盖子？ 为什么会有盖子？ 他是在睡梦中被装进棺材活埋了？ 被撞了脑袋，更加不清醒的r博士抬起手摸索，头顶上方是一块完整的透明盖子，而身下则是软硬适中的……床垫？ r博士思考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台医疗舱之中。 刚才他脑袋撞玻璃的动静有些大，惊动了此间主人，急匆匆的往这边走过来。 于是，隔着透明玻璃，r博士与雷蒙德面面相觑。 雷蒙德显然正忙的不可开交，耳朵上悬浮着一圈耳机虚影不说，身边还环绕着一堆展开的虚拟纸张，他似乎正一边与什么人通话，一边在查阅资料。 但不管怎样，这位的涵养还是相当值得称赞，在肉眼可见的焦头烂额之间，他依然对r博士露出和善的微笑，“博士，很抱歉未经你的允许将你请到我的机甲上。但事出紧急，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 竟然是在机甲上？本来已经凉了半截的心算是彻底死透了。 雷蒙德可以说相当谨慎，明明在机甲上有着绝对控制权，但他并没有打开医疗舱将r博士放出来。毕竟是趁着人家昏睡将人请来的，和绑架也差不多，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成雷蒙德自己，也不可能老老实实的任人摆布。 医疗舱配备的束缚装置相对柔和，而如果把人放出来，使用机甲本身的控制器械，雷蒙德实在没法保证r博士不会受伤。 r博士虽然对机械没有什么研究，但在精神网方面却是专家。他向四周打量几眼，确定医疗舱正与机甲精神网连接，处于雷蒙德的绝对控制之下，便放弃所有无用的挣扎。 不过，在医疗舱中躺了一会儿，对于身体的恢复效果的确远远强于睡在实验室冰冷的地板上，r博士觉得自己的精神竟然不错，让他得以怒目瞪着对方，“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找我的？” 雷蒙德被质问的一怔，半晌才挤出一抹苦笑，“我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还能有什么身份？” 在场的两人都不可能忘记电影之夜发生在一区军部的事，那个时候有着绝对掌控权的雷蒙德曾经以十分高傲的姿态邀请r博士加入自己家族。 否则，就是死。 雷蒙德感到一种现世报的无力感。但任务重要，他只能维持着好言好语，“虽然没有身份，但我是代表慕中将来请求博士帮助的。” 一听对方提及慕景，r博士的关注度顿时提高了不止一个层次。但依旧免不了狐疑，总觉得慕景不会这般轻易的信任雷蒙德，派他来地球接自己。 雷蒙德也不解释，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机甲内响起了第三个声音，r博士当即就听出来了，是凯撒，“中午好，博士。很高兴也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 中午？r博士这才知道外面的时间。他记得自己昨晚是熬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才睡下的。原来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吗？ 近来处于严重焦虑中，r博士的睡眠质量非常差，能勉强睡上一两个小时就已经算是奇迹了，这么长时间，如果说雷蒙德没有用些催眠药物，打死r博士也不相信。 而且，听到凯撒说话，无论是语调还是措辞，都让他忍不住皱眉。代表军工部门最高技术的人工智能，拟人化水平已经相当高，日常糊弄普通人已是绰绰有余。只不过在r博士这些知情人眼中，仔细观测凯撒行动中的某些细节，还是能发现一些与人类不同的违和点。但是此刻听起来，那些违和的地方仿佛彻底消失了。 凯撒，好似一个被解除了所有限制的新生命体。 问题是，为了避免人工智能失控，军方对于所属人工智能解除限制的条件设定的极为严苛，绝大多数人工智能都是带着限制出厂，一直持续到彻底报废的一天。 r博士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慕景她……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给她发去的邮件，难道没有引起她重视？” 那样拐弯抹角难逃抄袭之嫌的邮件，让人怎么重视？雷蒙德很想如此吐槽，但考虑到身份问题，还是忍住了。 相比较之下，凯撒就诚实的多，当然也是有恃无恐——他与雷蒙德共享机甲控制权，如果真发展到没法和平共处的地步，雷蒙德可以删除他的程序，他也可以对雷蒙德人道毁灭。 不过，备份程序被删除并不影响凯撒本身存在；但肉体被毁灭，世上就再也没有雷蒙德这号人了。 “中将目前正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经过医疗舱初步检测，疑似为七号病毒感染。”凯撒言简意赅的将慕景的情况说了一下，用不着添油加醋，事实本身已经足够骇人。 作为一个近期被病毒变异株折磨的几近崩溃的可怜人，r博士当即意识到情况有多糟糕。他当然知道慕景离开地球之前，正是在第五区做军务交流，如今她身体异常，肯定与第五区的经历有关。 r博士忙问，“有检查报告吗？” r博士主动索要资料，实在算是件好事，起码证明他此刻并不排斥救助慕景。 雷蒙德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尽管不明白r博士为何是这种态度，但还是那句话，先把人弄回去再说。 打开凯撒通过终端传来的检查资料，r博士也没有要求离开医疗舱，就这么坐在里面一行一行的看起来。 雷蒙德却提醒，“博士，为避免颠簸受伤，你最好躺下来，要么就系好安全带。”说着，从医疗舱的底部生出一组安全带，可以将人牢牢固定在舱壁上的那种。 r博士没有使用，而是表现出更浓烈的怀疑。 医疗舱中配有缓冲装置，即使是跃迁状态下，也足够保护里面的人。雷蒙德却让他使用束缚程度更强的安全带，r博士当然要怀疑他的动机。 凯撒却也帮着说话，“博士，我们随时会进入交战状态，请你务必做好防护措施。” r博士更懵，“交战，与谁交战？” 凯撒无机制的声音没有语调起伏，却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残酷感，“地球守卫军。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势力。” 第209章 彷徨夜005 比起刚才响成连片的警报，此刻机甲内安静至极。 当然，并非危机已经解除，而是凯撒强行关闭了所有警报。与两个人类不同，凯撒倒是不觉得尖锐的警报吵的头疼，他只是觉得，有没有警报都已经不重要了，通过机甲的透明外壁，可以清晰看到外间情况。既然能看见，警报也就失去了提前示警的作用。 “前方已经形成了交叉火线，只靠我们这一架中型机甲，突破概率无限趋近于零。”经过计算，凯撒得出结论。由于取消了限制，凯撒在做判断方面自主性更强，一些过去不会明确给出的结论，如今也敢直说了。 雷蒙德的判断也是一样。正如他申请本次任务时说过的那样，他也是一名合格的职业军人，该具备的眼光一点都不差。 正面突破无望，雷蒙德便开始打起了旁敲侧击的主意，“能分析出拦截我们的是什么人吗？”雷蒙德半截身子都趴在指挥台上，伸长脖子仔细辨认，“左边的从机甲制式来看，应该是地球防务军。但是右边，我实在看不出来。” 自从机甲普及，成了当今时代最常见的兵器，根据不同用途演化出的种类就越来越多。普遍使用的重型、大、中、小、单兵之类的分类，也仅仅只是针对杀伤力一个指标。单是军方现役的机甲品类就已经集结成了一本砖头厚的册子，更不要说民间势力自己捣鼓出来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异类。 雷蒙德认为自己眼光不够，实在看不出来，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凯撒庞大的数据库。 雷蒙德希望右边那支拦截队伍不属于军方，如此一来他们便有空子可以钻。即使左右双方是在合作状态下才构成了交叉火线，但只要不是一个阵营的，这种临阵磨枪式的配合，很容易出现破绽。 如果再能确定左右两边分属于彼此有嫌隙的组织，那就更好了。 凯撒最主要的核心程序就是充当一枚机甲核，即使没有雷蒙德的提醒，他也早已开始这方面的检索。 雷蒙德没有打扰他，依旧仔细观察外间景象，试图凭经验从密集的枪林弹雨中找出一条生路。 全场最安静的当属r博士，他知道自己对于当前的局面简直是一无是处，所以老老实实的呆在医疗舱内。而且这一次也不用任何人提醒，自发的扣紧了所有安全带，将自己绑成一个密密匝匝的粽子。 “粽子”的心跳极快，他虽然帮不上忙，却不代表没有长眼睛，即使不知道交叉火线、射击密度之类的专业名词，但不断向他们逼近的激光束已经代表危险降临。 随时可能将他们轰成渣。 这大概就是当今战争最残酷的一面，几乎很难进入肉搏环节，所有参战人员都在机甲中身不由己，表面看来有着最坚固的防护，但事实上只要机甲被敌方的热武器擦一个边，便会拖着所有“乘客”坠入宇宙深渊。 个人存在仅仅只是阵亡清单上的一个数字。 “经过检索，未找到右侧军队的信息。”凯撒得出结论，这当然算不上一条好消息。 但是相比较起来，接下来的一条消息更加糟糕，“但是，经过对外观和火力的分析，应该是最先进的机甲——比我们这一架型号至少先进两个档次。” 凯撒只管实话实说，一点不在意实话会让听众的心情变得多么绝望。 本来还在强迫自己做一点正事的r博士，终于还是把慕景的检查报告往旁边一扔。倘若没命见到病患本人，他把报告研究得再透彻，也于事无补。 尽管r博士这些小动作折腾出的动静并不大，但是在没有警报也暂时没人说话的环境中还是有些突兀，引的雷蒙德回头看了一眼。 随即，雷蒙德抑制不住的皱了下眉。 不是他小人之心非要给别人扣帽子，实在是来路与返程的天差地别让他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想。 从基地出来，一开始雷蒙德也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引起什么骚动而暴露基地坐标。 但他很快就发现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周遭安静的几乎透出一种孤寂感，仿佛茫茫宇宙中只有他们一架机甲，除去人工智能凯撒不谈，他似乎成了遗留在世的唯一活人。 风平浪静一直持续到接触到r博士的那一刻。 为了确保催眠药起效更快，雷蒙德采取了注射的方式。 就在针头扎进r博士颈侧血管的刹那，仿佛触及了无声的警报，一路都没有遇到的危险铺天盖地的兜头而下。 多亏凯撒的所有权依旧归属于军方，让他得以继续连通军方内部网络，解码器等设备也能正常使用。 凯撒跟随慕景时曾经做了不少暗度陈仓的勾当，对此实在是轻车熟路，通过内网对总部的安保设施下达了连串诸如监控屏蔽、红外关闭之类的命令，这才让雷蒙德得以顺利把r博士“偷”出来。 反而是上了机甲之后，他们的好运到了头。 不知是哪位高瞻远瞩的家伙调整了军队布防，凯撒拥有的通信秘钥全部失效，没法再假扮无辜的自己人。 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军队的就是这般非黑即白。 于是，雷蒙德经历了此生最激烈的一场……逃窜。 肯定不能算是交战，他们这一架中型机甲，拿什么去和正规防务军打？一个照面就能耗空弹药库。 大概真的只能归结于好运气，最初的防线真的被他们闯了过来。反正雷蒙德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但运气这种东西，又珍贵又稀少，转眼就没。 面对前方细密如网的交叉火线，光靠溜边钻空子，是绝对不可能再穿过的。 雷蒙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之前突破第一重防线真的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对方故意放水，就等着上演此时的瓮中捉鳖。 而且看火力的猛烈架势，大有一种“人不能留下，那就直接去死”的警告意味。 雷蒙德不认为自己值得这么多人大动干戈，思来想去，值得被如此针对的，只有躺在医疗舱里的那位。 但凡r博士不是此行的唯一目标，雷蒙德大概真的会生出“将其卖了而求存”的打算。 不能白来一趟雷蒙德，感觉此事已陷入必死僵局。 打断这场沉默的是凯撒的提醒，他还是习惯以军职称呼，“上校，我接到了通信请求。似乎你也收到了同样的请求。” 雷蒙德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终端正亮着提示灯。他没有秦湛那种用电流充当提示的变态嗜好，对于轻微的震动提示，心不在焉的情况下，很轻易就被忽视了。 雷蒙德只当通信请求是敌方发来的警告——如今局面一边倒，正好适合用来标榜“仁慈”。 缴枪不杀嘛。 而且对方也相当体贴，通信请求同时发给了驾驶员和机甲核，生怕他们会接不到似的。 抱着能拖一刻算一刻的心态，雷蒙德与凯撒对视一眼，同时连接通信。 两个声音同时在机甲内响起。本来以如今的通信手段，两条通信之间不会存在延迟现象，会理所当然的合二为一，起码用人耳辨别不出前后区别。但事实上，对面的确只有一个人说话，声音听起来却有回音。 似乎对方用的不是什么正经的通信渠道。 “我是互助会成员，来帮你们逃走。”通信开门见山的做了自我介绍，并一股脑的告知了目的。 非法通信渠道与简明扼要的内容形成强烈的矛盾，陷阱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人一听便警铃大作。 就连老老实实躺着只顾全心全意保护自己的r博士，都猛的坐起身子，满脸紧张。 雷蒙德不愧是在汉卡克家族长大的旁支，内心慌得一批，竟然还能礼貌有加的应答，“请问我们应该怎么做？” 对方实在是个干脆人，当即发过来一个坐标和一句命令“去这里等”。 半点儿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倒是凯撒的反应极快，当即搜索了坐标所指的信息，并投影出来共享。 那居然是一个小行星带。 从环境本身来说，的确有一定复杂性，起码大型机甲是开不进去的。但如果只是靠这么一点地利就让雷蒙德一行人逃出生天，自称互助会的那位未免过于异想天开。 这片小行星带的规模并不大，即便单纯只是用来躲藏，效果也相当有限。况且前方拦截他们的队伍，左右各有一架重甲。即便其他人都不出手，单是重甲开上一炮，就能将整个小行星带化为齑粉。 他们这台孤独的中型机甲，如果继续停留在茫茫太空中，还能左突右进的挣扎一会儿。 但若是进了小行星带，与自发寻死没什么区别。 可早死晚死，终有一死。雷蒙德过去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纠结是不是应该干脆一点，死了拉倒。 凯撒当然是在场最没有压力的一位，机甲上只是他的备份程序，即便真的陪葬，也不影响本体存在。他此刻只担心不能把r博士带回基地。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好心人”，凯撒怀疑比例更高。在人类这个种群中，很难发生不求回报的助人为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一点有无数的历史案例作为证明。 所以凯撒有理由怀疑，那位互助会成员——甭管真假，多半是在打r博士的主意。 对方发来坐标后，稍微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这边有动静。环境不允许他继续磨蹭下去，“啧”了一声，扔过来一条勉强算是理由的理由，“你们此行是为了救助慕中将吧？她曾经数次帮过互助会，我们只是为了还她一个人情。” 第210章 彷徨夜006 偿还人情的标准是还在点子上，起码了解对方所需，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听通信对面“好心人”的意思，似乎真的是来雪中送炭的。 但雷蒙德并不高兴。不仅不高兴，反而更加警惕。 来人及时雨般的帮助，仿佛源自对他们……，不应该说对慕景情况的了如指掌。 可是，怎么可能呢？ 雷蒙德和凯撒一路过来，除了目标r博士之外，一个活人都没有接触过。就连交战，都是照面就直接开火，省去了所有浪费口水的交流环节。 至于基地中，慕景病倒的消息更是被列为绝密。这件事由托克维尔亲自操办，好歹是鹰堡监狱长，不至于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 那么，还能有谁？ 雷蒙德将所有的涉及人员都筛查了一遍，除去所有不可能，他几乎要认为来人是慕景自己搬来的救兵。 雷蒙德只是犹豫了短短一分钟时间，前方的交叉火线已经起了变化，拦截密度不变，但肉眼可见的向他们压迫的更近。 被强行关闭的报警装置在生死存亡危机之下不甘心的换了一种警告方式，虽然不能发出刺耳的声响，但却换成了光线污染，血红和惨绿交替闪烁，毫无审美可言，对眼睛的伤害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向来自诩忍耐力一流的雷蒙德终于还是扛不住了，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在脑子里重复演绎了“好心人”提供的坐标。 据不完全统计，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一生中起码有20%的时间是在胡思乱想。脑子里想个坐标而已，原本没有什么。可坏就坏在，此刻的雷蒙德还是机甲驾驶员。 精神网当即捕捉到这个念头，并且将之视作命令，马上执行。 凯撒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阻止，喝问，“你干什么？” 雷蒙德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随即才马后炮的给异常行动找了一个解释，“我们马上就会被拦截队伍击中，我死了没什么，但博士有个什么意外，一切都前功尽弃。没别的办法了，赌一把。” 从名义上来说，凯撒与雷蒙德共享机甲驾驶权，但凯撒充当的角色却更加类似于参谋，或者干脆称之为监军。 以人工智能一板一眼的运算逻辑，的确不适合担任瞬息万变的阵前指挥。 世所公认。 凯撒也承认这一点，所以很自然的交出了指挥权，并且很自然的依赖起人类的“直觉”。 弄不好凯撒是最遇人不淑的人工智能，正牌主人慕景根本没法洗白，好赌成性。如今来一个临时的合作者，平常树立的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人设，但怎么到了关键时刻，竟然也会“赌一把”？ 虽然指挥权在雷蒙德手中，但也是有限制条件的。权限不够统一，结果就是一人一人工智能对这架机甲都可以自主控制。刚才凯撒虽然没有直接抢夺指挥权，但还是让机甲停滞了一秒。 从外部看上去，就好似机甲喝醉了，突然在太空中哆嗦了一下，然后又以尾巴着火的速度朝着另一个方向拼命逃窜。 机甲抖一抖倒不至于散架，可是苦了其中一位连跃迁都晕的乘客，r博士动用了全身力气才堪堪忍住没有吐在自己的医疗舱内。 缓了好一会儿，r博士才能开口，提了一个被另外两位忽略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倒鹰堡附近了？” 之前实在是慌不择路，雷蒙德只能保证大致方向不错，其他精力都用来应对追杀了，根本顾不得沿途路过了什么地方。反而是r博士，上次跟着慕景造访鹰堡，被跃迁折磨的生不如死，实在让他记忆犹新。在类似不适感的催化下，竟然想起了这一茬。 鹰堡？雷蒙德心中一动。总觉得在这个时候接到“好心人”的通信，不该是巧合。 但不管怎样，赌注都已经上了牌桌，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 比起r博士的忽然想起，拦截方的行事逻辑显然没有这么随机。正因为前方就是鹰堡，他们才不惜余力，无论如何也要在这里拦下r博士。 或者，干脆消灭。 总之，绝对不能让r博士到达鹰堡。 谁不知道鹰堡是谁的地盘？而那位监狱长与失踪多日的慕中将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一旦r博士到达鹰堡，与直接落入慕景手中还有什么区别？ 雷蒙德先前的推测正中靶心，有些势力对r博士的重视、或者说监视程度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确实匪夷所思，因为看不出必要性。 r博士是天才不假。但问题在于基因方面的研究，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环节，都涉及浩如烟海的数据。按照军方的保密规定，任何人都不允许将实验数据拷贝在私人数据库中，全部资料都只能存储于总部的加密电脑中。 即便r博士贵为实验室主持人，在这方面也没有任何特权。 没有数据支撑，哪怕顶着一个天才头脑，能有什么价值？ 或者说，还有什么被赶尽杀绝的必要？ 雷蒙德看着r博士，很想问一问他是不是随身夹带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过，终究还是没问。因为雷蒙德自己已经意识到从逻辑上很难说通——r博士不是自愿上了这架机甲，被绑架的人无法预料后面发生的一切，当然也不可能提前准备相应的“逃亡物资”，更不要说偷窃数据还要承担掉脑袋的风险。 雷蒙德将前因后果梳理了好几遍，认为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拦截者没事找事，非要盯着一个老头子不放；要么……就是这个老头子手中真的有什么东西，并非来自于军方，而是通过他自己的私人渠道获得的极端重要的东西。 雷蒙德当然不知道极端重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甚至连这一前提都是在毫无根据的条件下推测出来的。 但他还是如此相信着。 于是雷蒙德暗自下了决心，不惜代价也要保住r博士，保住他手中的那件东西。 由于之前他作为驾驶员下达的坐标指令，机甲此刻正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要强行修正当然也不是不行，然而看了一眼几乎已经舔上机甲尾巴的激光射线，不要说转向了，哪怕只是稍微一个停顿，整架机甲瞬间就会被密集的火力吞没。 硬着头皮往前，是唯一苟延残喘的生路。 但是谁能想到，这条生路竟然如此之短？ 从接到的通信中，他们只听到过一个人的声音，其实也没什么，哪怕是一架重甲，会直接与外间通信的往往也只有驾驶员一个人。一切行动都以驾驶员的意志为准，原本也是符合精神网的设计理念。 不过，既然对方敢打着救助的名义主动找过来，必然有一定依仗。譬如说，在小行星带中埋伏了一支机甲战队之类。 雷蒙德几人的机甲钻入小行星带的刹那，后方追击的火力停滞了片刻。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视线被遮挡，暂时失去了射击角度。而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前方陷阱的味道过于明显，贸然进入，万一中了埋伏，岂不冤枉？ 此地离鹰堡太近了，如果是托克维尔亲自操办，的确有可能组织起一支火力不差的接应队伍。 雷蒙德之前的期待总算是得到了一点回应，拦截他们的队伍的确来自两个不同势力，尽管哪方都不能真正弹压住另一方，但是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双方起码要在表面上营造友好协商的氛围。 他们这边停火商量，得到喘息机会的雷蒙德连忙指挥机甲钻进狭窄崎岖的通路，左转右拐，不断向小行星带的中心深入。 然后，他就傻了。 甚至连精神力都受到了冲击，造成机甲猛地一颠。 幸亏凯撒接管的及时，才总算没让机甲撞上一旁漂浮的小行星碎片。 差点又被颠吐了的r博士，缓了好久之后才勉强挤出声音，“那是一艘飞梭？只是一架飞梭？” “ml9076型飞梭，主要适用于民用短途运输。”凯撒此时的解释简直给逃亡的人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用一架没有任何武器装备，就连防护罩效能也极其有限的民用飞梭来接应被追杀的对象。 这大概是一行人这辈子经历的最大的黑色幽默。 第211章 彷徨夜007 当自己成为黑色幽默的主角之后，也就没有资格再嘲笑幽默本身了。 不仅不想嘲笑，甚至还有点想哭。 r博士终于离开了逼仄的医疗舱，此刻整个人正趴在飞梭的舷窗上，目送一架机甲远去。 没错，是飞梭的舷窗。 远去的，是他们之前一直乘坐的，从基地开出来的中型机甲。 这则黑色幽默只有极其简单的故事内核，简单到几乎经不起推敲，倘若在演绎的过程中，稍微有一点变故，最后的结局肯定会截然不同。 雷蒙德是最先明白接应的好心人打了什么主意，当他接收到飞梭的连接请求时，就看出这是“一换一”的计策。 不，应该算不上计策，毕竟太简单了。 看穿了，但雷蒙德却并不说破。在当前的处境下，他真的想不出还有比这简单的“计策”更具成功性的办法。他之前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惜代价保住r博士，被雷蒙德纳入代价范畴的，不仅是自己的命。 也有……别人的。 雷蒙德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然而动作一点都不慢，念头一动，开放了对接通道，那架ml9076型民用飞梭悄无声息的滑了进来，停在底舱中。 从通信频道里传过来的还是那个声音，“请抓紧时间。” 依旧没有任何解释说明，仿佛料定了对方什么都知道——机甲打开对接允许他进来，原本就证明了这一点。 事实上，整个机甲内一头雾水的只有r博士一人。就连凯撒，雷蒙德都通过精神网与其沟通过。 当锁了一路的医疗舱被打开，被放出来的r博士就更加一头雾水了。 “走吧，去底舱。”雷蒙德维持着礼貌，对r博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一直都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凯撒，也从机甲中化出人形，仿佛把自己从机甲上剥离了下来，率先走在前方。他本身的可变形材料在关键时刻可以变成防护罩，倘若底舱真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抵挡一时半刻。 一行人走进底舱也没有停下，那辆飞梭的门是开着的，宛如一个无声的邀请，他们也顺势走了进去。 没有问题，起码没有什么激光枪之类的埋伏等着。 但也不能说毫无问题，飞梭里的场面诡异的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舱内只有一名驾驶员，这很正常，以如今飞梭的制造技术，一名驾驶员足以操作，加之ml9076型又是短途，连备用驾驶员都用不着配。 飞梭的驾驶模式有些类似于地面装甲车，不过装甲车还是精神网与机械控制一半一半，在民用运输设备上，精神网的控制比重就更少了。精神力提升不容易，民间培养不出那么多精神力合格的驾驶员。装甲车的驾驶员配上一个耳机状的控制器就足以控制，而飞梭上则又多了一排操作台。 进入飞梭的一行人，一眼就看到了操作台前的驾驶员。 他被绑着。 比起关押r博士的舒适医疗舱，捆绑驾驶员的方式粗暴了不止一个档次，用的竟然是束缚带。 民用运输设备上一般都配有这类装置，乘客嘛，大多数当然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但也不能保证里面不会混入一两个违法乱纪分子，即便不搞出什么大动作，哪怕只是小偷小摸，对于飞梭的安全也会造成不小影响。太空里的飞梭不比地面上的交通工具，一旦真的出了什么事，报警都找不到警察，所以只能采取一些应急措施，暂时限制犯罪分子人身自由。 为了足够结实，束缚带一般用的都是碳化钢，舒适度之类就不要指望了。 而且这位驾驶员也不知是不是有自虐的毛病，都已经用上束缚带了，竟然还将锁扣扣在了最后一格，带子死死的嵌进肌肉里，他本人连一丝多余的移动空间都没有。 唯一能动的只有手指，也只是为了能碰到操作台上的按钮而已。 凯撒进入飞梭时便已经做了快速扫描，确定飞梭上只有驾驶员这一个活的生命体。 换言之，没有别人将他折腾成这个样子，都是他自己找虐。 都还不等雷蒙德几人询问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几个人的目光都被驾驶员异常恐怖的脸吸引了。 一双血红到分不清瞳孔和眼白的眼睛，再配上一对呲在唇角的尖牙，比传说中的吸血鬼还要吸血鬼。 这是……异变a+期。 无需借助仪器，光是看上一眼，r博士已经作出判断。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碎裂声。 几人下意识的循声低头，只见驾驶室的地上扔满了精神舒缓剂的废弃包装盒。 尽管舒缓剂的滥用早已成了军中通病，但也没见过滥用到这个地步的。r博士没有别的评价，只能说一句——这家伙不想活了。 不想活的家伙开口还是言简意赅的状态，之前通过通信设备还不觉得，如今面对面听上去，竟然能听出一种气若游丝的无力感。或许他不是真的少言寡语，只是身体状态欠佳，没有多余的精力说废话。“交换驾驶权吧。” 凯撒也同样不说废话，将手按在操作台上，立刻便有荧光在他的手掌与台子之间流转。 不过数秒，凯撒收回手点点头，表示已经成功接管飞梭。 随即，一条解锁机甲权限的密码发给了原飞梭驾驶员。 这位姓名不详的驾驶员依旧没有给自己松绑的意思，只是催动椅子，向着飞梭舱门滑去。原来这椅子的下方竟然装有万向轮，一切都像是早已安排妥当。 一场预谋已久的送死。 r博士再迟钝也回过味儿来，本能的拦住滑动椅，“等等，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无名驾驶员不答反问，“r博士是吗？以你的专业眼光，异变到了我这个程度，还能活几天？” r博士一下被堵的哑口无言。他能说什么，说……你最多还能熬一个礼拜。事实上，哪怕今天就死，也一点都不奇怪。 无名驾驶员却仿佛比对方还要了解情况，他说了自从联络以来，最长的一番话，“我刚才说了，我是来偿还慕中将一个人情的。如今见到博士，我还可以顺便还了你的人情。” 也不等对方询问，他主动解释，“顺便说一句，我的妻子此刻正在博士的实验室里接受救治。我们两个都是异变者，只不过前期她异变的速度比我快，所以被纳入‘电影夜’计划，而她走了之后，我的异变突然加剧，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r博士迅速在脑海中搜寻实验室中那些女性异变者的信息，尽管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他还是希望找出符合对方描述的那位…… 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相较于r博士的冥思苦想，无名驾驶员自己却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问，他只是操纵椅子绕过r博士。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留下遗言，语调竟然是与当下情形格格不入的高兴，“能够一次性偿还两笔本来以为偿还不了的人情，算起来还是我赚了。” “赚？怎么能说是赚？”根本接受不了的r博士快要疯了，“人命不是用来等价交换的！” 因为一个人马上就要死了，所以用来交换别人的存活，所以就是划算的交易？ 而在这场交换中，还能顺便偿还人情，甚至于赚到了？ 怎么能如此简单的将数字的加减法则应用到活生生的生命之上？ “究竟是哪个疯子想出来的计划！” 疯子？的确是疯子。 无名驾驶员之前的行动本来是打算把所有“锅”都背了的，他一个人与雷蒙德等人接洽，又干脆利落的主导了一切发展，怎么看都不像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的意思。 但是临头突然听到“疯子”二字，忽然觉得被如此盖棺定论，着实有点冤。 尽管没有回头，但椅子却暂时停下，“疯子？没错，那人的确挺疯的。不光对别人，他对自己更加残忍。不过你们不要误会，这个换人的计划也不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这是大家的意思，出来执行任务的成员也不止我一个，只是我运气好，正好遇到了你们。” 几句话里，信息量惊人。 先不管那位没头没脑的“疯子”是何许人也，起码能听出这么几层意思——无名驾驶员所代表的互助会，不少成员都参与了本次行动。这不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营救计划，而是早有准备。说不定，在慕景出事的瞬间，这个计划便已经开始运转。 他们对于慕景的情况，了如指掌。 太过在意慕景，r博士一个闪神。 趁着这个机会，无名驾驶员顺利离开了飞梭。在场的另外两位，不说乐见其成，但几番衡量之后一致认为这是当前最好，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出了飞梭，无名驾驶员又恢复成了之前干脆利落的状态。仿佛刚才丢下的那番话，已经是他的超常发挥。 此生最后一次超常发挥。 使用解锁机甲权限的密码，无名驾驶员当即取得中型机甲的驾驶权。且不管他本身精神力达到怎样的档次，至少之前大量的舒缓剂没有白注射，他对这架机甲适应的相当好。 首先下达的命令就是打开底舱，将飞梭ml9076弹射了出去。 凯撒与他配合默契，当飞梭离开机甲的瞬间，也接管驾驶权，几乎没有什么震动的保持住飞梭的平衡。 然后，也不飞远，而是找了一个行星碎片形成的死角，将飞梭停在其中一块碎片的凹陷中。 民用交通工具没有武器装备，光影涂装一般却很不错——日常用来打一些运输公司logo或者航班信息之类。 凯撒物尽其用，用光影模拟了周边环境，当即形成变色龙的伪装效果。 本来小行星带里环境就无比复杂，这么一架完全融入其中的飞梭几乎是水滴入海，只要追兵不贴脸上来看，要发现他们还真的不太可能。 飞梭停下的刹那，多少有点颠簸。 r博士被惊动，想也不想就扑到了舷窗上。透过不怎么干净的玻璃，茫茫夜空中只能看见一簇远去的尾灯，那是决然而去的中型机甲。 第212章 彷徨夜008 安蜜儿已经朝着旁边那位瞥了好几眼，越看眉头就皱得越深，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你的表情干嘛这么可怕？” 秦湛并不解释，继续面色阴郁的盯着前方。 黑沉的宇宙中，两条耀眼的光带逐渐汇聚，最终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流淌过去。 当然不是流星群之类美好的事物，只要有过太空战经验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那是机甲战队，而且是处于交火状态开了全速的机甲群。 他们前行的方向正是太空监狱鹰堡。 战队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朝着某个方向前进，只是他们追逐的目标太过微小，仿佛一颗不起眼的暗淡星星，当即就被周遭璀璨的光华吞没，不可见了。 “星星”本身，也在短兵相接的一刹那，湮灭。 “充当诱饵的是我的同伴，为什么反而是你这么难过？”安蜜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她也意识到自己今天有点多话，然而若不说点什么，心里着实堵的难受。 “或许你只是担心任务不能顺利完成？”比起前面若有似无的试探，此刻说的这些就实在有些尖锐了。“你完全不用担心。几支接应队伍都安排在鹰堡附近，在这里进行偷梁换柱，没人会注意到。世人都知道慕景与监狱长的关系，他们会理所当然的将我们的人当成r博士，认为他在慕景的安排下会前往鹰堡求援。” 安蜜儿抬手指一指窗外，“显而易见，他们一点犹豫都没有。” 顺理成章的追击诱饵，并且为了确保“r博士”不会落到慕景手中，干净利落的让其化成宇宙中的尘埃。 这个计划的制定人就在眼前。 没错，秦湛正是那位无名驾驶员口中的“疯子”。 自己制定的计划，当然对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对于最后的结果也有起码的预估。 眼前正在上演的情景，基本都符合预期。 然而，预期不见得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几次身不由己，明明不喜欢，却还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你后悔了？”安蜜儿状似小心翼翼，实际却带着十二分的故意。 说来，她与秦湛的相处模式实在相当古怪。敌人，肯定算不上。但也没有他们这种互相提防，随时都在试探对方底线的盟友。 当然，试探大多是安蜜儿单方面发起的。 如今回想起来，秦湛冒着将军女朋友醋坛子打翻的危险，接受她这个联络人，并不是因为她的手段有多么高端，特别是精心打造的美人计，到头来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秦湛真正看中的，是她骨子里的东西。 一种堪称执拗的“忠诚”。 执拗真的是一种相当奇怪的东西，可以从一而终，却也很容易被半途扭曲。 抛弃信仰的，往往都是信仰最坚定的人。 只要有一个导火索，一切都将万劫不复。 而点燃安蜜儿心中导火索的，正是秦湛。 互助会之所以能成为互助会，并且常年以来拥有不错的口碑，的确是因为组织中有许多真心实意只为救助同伴的成员存在，他们遵守“为了消亡而诞生”的组织信条。 只要再也没有需要救助的异变者，互助会当然也不用再继续存在。而他们这些先驱，即便化为灰烬，也可瞑目。 打从内心相信这一切的安蜜儿，在某一天突然发现一些违背初衷的端倪。这些疑问好似一个线头，牵扯出越来越多的问题。 她当然不愿相信，不遗余力的也要找出推翻疑点的证据。 只可惜事与愿违，疑点越找越多，但证据却站不住脚。 信条碎裂，信徒堕入迷茫。 秦湛明明只是一个靠脸吃饭的大明星，真不明白为何要配上一副洞悉人心的眼光，几乎只是一接触，他便洞悉了安蜜儿的不安。 对于送上门的猎物，秦湛不客气的照单全收。 完全被看穿的安蜜儿，除了跟随秦湛之外，已然没有别处可去。她自己也明白，比起继续听从组织高层的命令，跟着秦湛似乎更能实现自己本来的愿望——仅仅只是安蜜儿自己觉得，秦湛从来没有就此做过任何说明。 所以，安蜜儿只能自己试探，利用一切机会试探。 试探的多了，又是见缝插针有一搭没一搭的进行，安蜜儿也很难再维持什么章法，基本就是想到什么，找一个合适机会就问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忽然问道，“你是以什么标准筛选本次行动人员的？在你的煽动下，报名参加的人有不少，让你最终选定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大概是担心被糊弄，安蜜儿又补充一句，“应该不止是濒死这一条。” 秦湛终于把投向宇宙中的视线收了回来，带着几分兴味打量安蜜儿——他甚少用这种眼神看她。上一次，还是安蜜儿将他带去互助会的备用实验室，并且“借”来了李凯斌的血液样本。 秦湛真的觉得有趣，面前这个女人不仅生了一副反骨，竟然还有几分机灵。她应该没有什么证据，或许只是将一些事件碎片串联在一起，也或许只是灵光一闪，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问题的确……一针见血。 前来执行任务的人选，濒死与否当然不重要，秦湛挑中他们，只因为一个共同特征——暗物质缺乏者。 要说例外，只有秦湛和安蜜儿两人不是。 r博士能不能逃脱，直接关系到慕景安危，秦湛无论如何也要来亲自看一眼。安蜜儿的动机更简单，只是打定主意要跟着他。 秦湛自己虽然与别人都不同，但任务的安排上却一视同仁。之前只能推算出r博士等人逃亡的大致方向，再以此为前提条件，推测敌人大概会在什么地方拦截。 毕竟是宇宙，一个坐标都代表着极其空茫的环境，他们这边原本打的就是“一换一”的主意，当然不可能开着扎眼的重甲出来，几乎都是与ml9076差不多的民用飞梭。这些小东西放进宇宙空间中，宛如丢进米袋子的几粒米，转眼不见。 为了提高任务的成功概率，秦湛只有分出足够多的小队，尽可能的散布开来。最终，谁会遇到r博士，都只能靠运气。 只不过很难说清这是好运，还是厄运。 秦湛倒是觉得自己运气不佳，颇有些遗憾。 不过眼下已经尘埃落定，秦湛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已经一丝光芒都不剩的夜空，在操作台上输了自动返航的命令。然后便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闭目养神了。 对于安蜜儿的问题，他显然并不打算回答。 也根本不担心安蜜儿会通过别的渠道查出真相。唯一一个有可能揭露答案的契机，罗根·汉卡克，早已死在了安蜜儿的无声纵容下。 大概是冥冥中的一种补偿，前期逃亡的过于惨烈，于是衬的后面一段旅程格外平和安逸。 飞梭上当然也配有医疗舱，甚至还有之前那位无名驾驶员使用的束缚装置，不过雷蒙德良心发现，都没有用在r博士身上。 r博士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自己此刻的安稳是怎样的牺牲换取来的，活生生的人命好似无形的枷锁死死限制了他选择的自由。 民用飞梭在跃迁能力方面肯定不如机甲，毕竟在设计制造的时候要以舒适度作为首要考量，跃迁的距离会尽可能被压缩。不过少了外界的骚扰，这边又是一刻不停的赶路，整体时间算下来，倒是相差无几。 r博士甚至都来不及好好参观一下太空基地，落地之后马不停蹄的朝着慕景的隔离病房赶去。 在门口，r博士遇到恭候已久的托克维尔。 两位在对视的刹那，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疑问，似谴责，似乎还有几分释然在。 总之，一眼之间仿佛已然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对话。 随即，两人之间的交流就此翻篇，谁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r博士朝着病房内望了一眼，既然来都来了，他当然要以最快的速度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张口就问，“给慕景检测过精神值吗？” 门口的托克维尔，以及跟在后面的雷蒙德，都被问的一怔。r博士劈头盖脸问的如此直接，仿佛这是什么必不可少的检查似的。 但谁都知道，不是这样。 慕景能力卓绝，世所公认，但她身上也有一个人人都知道的短板，精神力不高。 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如果放在民间，譬如说各大民用运输公司中，慕景的精神力数值足以独占鳌头。 只可惜换了地方，境遇截然不同，平均精神力数值只有85，最低甚至跌破70的慕景，放在军部以90为及格线的将领中，简直就是拖后腿的存在。 而且托克维尔也不明白，精神力高低的意义难道不是为了测量机甲驾驶员能力的重要指标吗？与如今昏迷不醒的慕景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指望她下一秒就爬起来，生龙活虎的驾驶机甲与敌人战斗？ 第213章 彷徨夜009 精神力值测起来相当简单，当前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到实时检测秒出结果。而被测试者本人此刻又正好躺在医疗舱中，又省了不少步骤，输入一个检测指令就够了。 但或许是为了慎重起见，r博士竟然让凯撒亲自介入。 此等小事对于顶级人工智能而言，连像样的任务都算不上。 但幸好在凯撒这里，向来是工作不分贵贱，而且在过去大部分时间内，凯撒与博士之间的关系也还不错。后来发生的几次咄咄相逼，也是情势所迫，别说凯撒了，就是他的主人慕景，本身对博士也没有什么私人仇怨。 于是凯撒干脆利落的接管了医疗舱的运行，从内部直指发出检测精神值的指令。 结果瞬间得出。 全场也是瞬间傻眼。 医疗舱显示屏上清清楚楚的映出“100”的字样。 如此言简意赅，但在场一群人，却好似没有一个能看懂一般。 “搞错了吧？”托克维尔喃喃说了一句。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朋友不是一般人，同时也更加清楚慕景的短板所在。诚然，在提升精神力的训练方面，慕景从来没有放松过，但问题是她如今还在昏迷中啊。总不能因为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一个人就进化成了十全十美的状态。 随即，托克维尔就好似发现了什么盲点一般，指着数字100边沿并不清晰还在不断闪烁的边沿，“显示并不稳定，果然坏了。” “没有。”凯撒的两个字，好似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测量仪器本身并没有问题，只是结果超出了测量范围。” “什么意思？”托克维尔追问。倒也不是听不懂，只是拒绝接受。 人工智能凯撒显然没有义务纵容人类明知故问的毛病，直言直语，“测量仪器出自军方研究，是为了军方所需，测量值划分主要是为了测定机甲驾驶员的能力，特别是针对军方实验室改造过的人员。100虽然是仪器的最高值，但并非精神力的极限。” 这话听起来，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针对军方实验室改造人员，这话仿佛是在暗示，非军方实验室改造人员，就不符合测量仪规范似的。 慕景当然不是军方实验室的改造对象，她接受不了相关改造。这一点世人皆知。 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想到这一点，仿佛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含义。 这种时候，似乎也只有r博士一人还能坚持初衷，检测是他提出来的，他一刻都不忘如此做的初衷。 r博士近来由于缺少睡眠，眼皮层层叠叠的堆在眼眶上，使他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小。但他此刻死死盯着凯撒，眸光却亮的慑人，里面全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癫狂，“她真的突破阈值了？！” 也幸亏凯撒不是活人，人工智能在辨别微表情方面总是要差一点，也不知恐惧为何物。凯撒没有被吓得退避三舍，而是认认真真的点头。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念叨第一遍时，还充满了不确定。然而随即就像是开启了什么阀门一般，喋喋不休的重复下去，越往后越癫狂。 托克维尔实在忍无可忍，他本身与r博士并没有什么私人交情，过去也只是听闻一些关于这位博士的怪癖，觉得那些事与自己没多大关系，可如今当面遇上，才意识到当真要命。“博士，我不知道你有了什么新发现，但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先救人？” “救人？啊，对，先救人！”r博士如梦方醒。视线又转向医疗舱里躺着的那位，看的异常专注。 医生关注病人，原本不是什么坏事，认真的医生总比敷衍的要好太多。但让旁观者不安的是，r博士此时的状态有些过于专注了。不像是医生关注病人，也不像朋友担心朋友，r博士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躺在医疗舱里的病患，通过她看到了某个经年累月孜孜不倦追求的“结果”。 r博士头也不回的吩咐，“我要开始救人了，需要无菌环境，你们先出去。” “你们”所指代的托克维尔和雷蒙德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彼此对视一眼，都没有挪动步子。 幸好r博士马上补充了一句，“凯撒留下给我当助手。” 允许凯撒留下？情况似乎就不同了。 尽管托克维尔多少也看出凯撒近来的表现有些反常，比起军方的其他人工智能，他的自主性实在是有些过高了。但托克维尔还是选择相信他，比起以背叛为天性的人类，人工智能嵌入核心的认主程序，显然要可靠的多。 r博士是费劲千辛万苦才请来的，原本就是走投无路下唯一的选择，都到了这个地步再后悔，实在多余。 托克维尔本质上也是个干脆人，冲雷蒙德打了个手势，率先一步转身离开。 雷蒙德迅速跟上，但是在走出房间的最刹那，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有点奇怪，雷蒙德与慕景之间的关系，说穿了依旧是一场彼此利用的交易，尽管就目前来看称得上合作愉快，但不管怎么说，雷蒙德也不应该比托克维尔这个正牌朋友更加关心慕景的情况。 或许，行事谨慎的鹰堡监狱长这一次的确疏忽了某些事。 疏忽的倒并非雷蒙德异乎寻常的关心，而是……凯撒。更准确的说，是高估了某个腹黑家伙的底线。 谁能想到，当慕景精神力测量值出现的瞬间，他们这边都还来不及看清楚呢，数据竟然已经同步到了某人的终端上。 安蜜儿十分无奈的望着又一次走神的秦湛。尽管这位大明星在她面前俨然变成了沉默寡言型，让她十次套话九次落空。但是，秦湛是单纯的懒得回答，还是走神，安蜜儿还是能分得清。 眼下的情况明显就是走神，自从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终端的信息之后，也不知看到什么内容，结果就是思绪不知又飘散到宇宙的哪个角落去了。 把人清场之后，r博士依旧不放心，让凯撒彻底封闭了房间，同时释放了屏蔽场。与基地电源保持连接的凯撒有着取之不尽的能源，没有后顾之忧的他，张开的屏蔽场是效能等级最高的那种。 特殊的毛刺感掠过皮肤的瞬间，r博士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种堪称微妙的境地，很难说清是安全还是危险。其他人的确被凯撒的“场”隔绝在外，轻易突破不得。但—— “凯撒，你是不是已经解除限定了？”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r博士竟然如是问了一句。 事实上，即使没有回答，凯撒潜入地球，再将他绑架过来，连串举动已经足以揭示答案。 不怀好意的人类，解除限制的人工智能，究竟与谁共处一室更加危险？ r博士实在应该关注这一点，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却被别的东西占据着，将自己的生死都当成闲事。 由于此行完全出乎意料，“绑匪”也没有给r博士留出收拾行李的空当，仓促之间他只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储物盒。 熟悉r博士的人都见过这东西，储物盒早已成了r博士的标配，睡觉时都要放在枕头边的那种。 人们当然对里面的东西充满了好奇，然而在超级金属和博士原创密码的双重保护下，终究没人能一探究竟。 眼看谜底就要终于要揭晓—— 既然是自己主动拿出储物盒，再犹豫难免矫情，而r博士本来就缺少感性那根弦。他动作娴熟的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支注射器。 对着昏迷不醒的病人拿出注射器，这位打的什么主意，还用问吗？ 不得不说，这是相当不合理的情况，被绑架来了基地，一路上都是身不由己，根本没有机会针对慕景的状态准备更多的东西。除非，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换成多疑的人类，应该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其中的矛盾。但凯撒不同，也不知是一无所觉，还是觉得即使r博士处心积虑，也无关紧要。 r博士一边小心翼翼的将注射器从防震泡沫中抠出来，一边满是戒备的偷觑凯撒。在他看来，凯撒不仅会阻止自己，哪怕当场掏出一把激光枪毙了自己，也不值得奇怪。 解除限制的人工智能会做出什么举动，根本不是人类的善恶观可以衡量的。 但是，没有。 凯撒不仅没有大开杀戒，甚至都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由于缺少人类本身的生理反应，没有血流没有心跳，真的就只是毫无动静的站在一边，宛如一座无机制的人形装饰品。 到头来却是r博士自己忍受不住，他一直都生活在无法对外人道的压力之中，已经算不清过了多少年。当他把注射器接入慕景医疗舱上的一刻，沉积多年的压力终于喷薄而出—— 他满含恶意的对凯撒说，“你不阻止我肯定会后悔的，毕竟连我都不能确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说不定会加速慕景的死亡。或者更可怕的结果，让她彻头彻尾变成怪物。” 第214章 彷徨夜010 r博士嘴上放着狠话，然而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慕景已经苏醒过来。 不仅没有变成可怕的怪物，她的状态似乎看起来堪称相当不错。 醒来的第一件事，慕景便从医疗舱里爬了出来。之前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从常理来看她应该对自己的状态一无所知，但躺的太久，还是引发她本能的厌恶，总之，这辈子都不想再进医疗舱了。 尽管救治过程十分莫名其妙，但结果是好的。而救人的r博士似乎也没有功成身退的意思，他瘫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透露出疲惫的意思。 慕景也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如此状态，分明是要长谈的架势。 但两边谁也不主动开口，在困难的话题面前双方都知难而退，索性让渡了谈话的主动权。 不过沉着冷静这种素质也是因人而异，有了对比，难免就会有伤害。事实证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研究人员终究还是比不过阴险奸诈的现役将军。 忍无可忍的r博士憋出一句，“你的眼睛，没事吧？” 慕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旁边招了下手，训练有素的人工智能连一秒犹豫都没有，以最快的速度凑过来，同时利用可变形材料张开一面镜子竖在慕景面前，让她得以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 明明都已经解除限制了，加之慕景对凯撒原本也仅仅只是拥有使用权，如今更是无法控制他。说白了，除非再一次设定核心权限，否则对于慕景的命令，凯撒完全可以当成耳旁风。 但他竟然没有。 对于慕景这种好似招猫逗狗般的指令，凯撒竟然习以为常。 再一次证明了在人工智能的价值观中，工作不分贵贱，只看是否有必要。 慕景确实有必要好好看一看自己的眼睛，且不说在旁人看来是如何惊悚的一件事，连她自己都被震撼到了。 世上能吓到慕中将的事物当真不多，但一双宛如血红琉璃的眼珠子确实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差不多颜色的眼睛，曾经在秦湛的脸上也看到过。当然了，以慕中将的审美观来衡量，秦湛的那双确实还挺好看的。不过同样的眼睛到了自己脸上，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慕景试着眨了眨眼皮，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不适。 放在平常，因为长时间使用屏幕等还会造成用眼疲劳，此时连这种状况都没有，眼睛很是润泽。 如果不是照了镜子，慕景自己都不知道眸色已经变了。 慕景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的倒影，倒是想起了r博士曾经关于红眸的那番说法，原来这就是身体急剧变化时外在表征的具体化体现。不过，究竟身体方面有什么变化，慕景此刻还没有明显感觉。 不知道秦湛曾经显现出的红眸是否也是同样的情况？ 他当时……难受吗？ 慕景一心两用，一边牵挂着或许已经不值得牵挂的人，一边应付对面的r博士，“还行，眼睛感觉挺舒服的。”说的是实话，虽然还不清楚对方采取了怎么手段，但自己的确是在他的救治下才醒过来，实在不至于转脸就过河拆桥。 r博士却在衡量自己应不应该相信。鉴于慕景向来不良的记录，即使头疼欲裂到了需要舒缓剂支撑的地步，她也只会说“还好”。 还不知道自己信誉值已经降为负值的慕景，起了一个话头，“你找到治疗的方法了？还是说，你手上真的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的语调实在是轻描淡写，实在与咄咄逼人的内容格格不入。问完之后，也只是懒散的靠在沙发上，对于能否得到回答，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 或许，答案早就在心中。 相比较起来，r博士的态度真的好太多。尽管是被绑架来基地的，但既然都已经来了，该做的事都得做。 话说起来，他过去大半辈子所遇的每个关键转折都是这样那样的外力推动，仿佛总是身不由己。 早已习惯了外力逼迫的r博士，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也是相当干脆，“你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美好，先不要说方法，我对你如今究竟是什么状态都不清楚。”说着，博士还满含怨念的瞟了慕景一眼，“这都要怪你，如果你让我做一个彻底的检查……” “不是没做过。”慕景轻声打断对方。 r博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慕景的确配合做过全套身体检查，但那只是军方允许的项目，是合法的。也就是说，对于一些非法项目，r博士并没有用在慕景身上。 不是不愿意，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但是，真的一点违规都没有吗？过去每次见面，r都会从慕景身上抽取一管鲜血。慕景从来没有问过血液的去处，r博士本人也仿佛忘了这一茬，从来没有主动告知过自己用血液干了什么。 这回，慕景依旧没有问血液的事。问了，不见得有答案。反而是时机到了，有些秘密自然会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 相比较起来，慕景更关注眼下，“别转移话题，你还没说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把我弄醒。” 不再说什么“治疗方法”，慕景像是已经接受自己如今的状态并非痊愈，而是处于一种非正常的清醒状态。 对方能够意识到这一点，相当符合r博士的期待，也顺利勾起了他潜藏多年的恶意，“如果我说，我用了一点七号病毒的片段，你信吗？” 慕景还是一派平静，轻轻点头——有什么不信的。 明明是被信任，但滋味反而更加难受，r博士语调中的恶意更加浓烈，“你要知道，我用的病毒片段是从来没有公开的那种，也就是说，如今军中使用的抗体也好，抑制剂也好，统统不会有用。” 慕景只是挑眉。 r博士怀疑自己眼花，他居然从慕景的脸上看出些许得意的神情——如果真的是致命性极高的病毒，她应该变成一具尸体才对。而她眼下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身体没有任何不适，自我感觉比昏迷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事实面前，远比r博士口头上的威胁更有说服力。 r博士已然恼羞成怒，“你当真一点都不害怕？你现在还活着，只是因为我在拿你做人体实验，我需要从你身上验证那件遗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在极致愤怒的时候总是会口不择言，慕景又怎么会错过如此明显的漏洞？“遗物？谁的？” r博士当即哑火，只恨不得时光倒流，返回一分钟之前，他宁可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也要把说出口的话收回来。 看对方这个状态，慕景当然更加不会轻易放过了。 将军这个职业与其他不同，换成别人，在适当时候让一让也没什么，宽以待人嘛。但职业军人不行，要取得胜利，寸步都不能让。况且慕景还是这个群体里的翘楚，天生就比旁人更多了几分侵略性。 “莱安，这个名字熟悉吗？”慕景没再拐弯抹角，开口便正中靶心。 r博士宛如当场被雷劈中，不，被雷劈都比此刻要好。 说起来，他是不怕死的，被莫名其妙的绑来基地，一路上r博士算得上相当配合，那些软禁措施在他身上起到的效用并不大，即使没有，他也不会逃。 这种状态其实很古怪，即使托克维尔和雷蒙德表明了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让r博士去救人，救的还是他的朋友。但口说无凭，谁能保证他们不是为了把他弄到宇宙中毁尸灭迹？ 但r博士表现出来的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仿佛死不死的，也就那么回事。 一个连死亡都无所谓的人，却被一个名字震住了。 “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短短一个问题，r博士却几次破音，好不容易挤出的几个字，也是调不成调。 也难为慕景竟然听懂了，“这你就要问雷蒙德了，名单是他给我的。” “冰原科考之后被清洗的那支护卫队？”问题一出口，r博士又一次后悔。慕景只说名单，名单的范围实在太宽泛，他却能秒懂，如果不是忽然间有了读心的能力，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科考护卫队的名单一直都存在于r博士的思绪中，想忽略都不行。 对于对方的不打自招，慕景真是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只是挑挑眉。 r博士长长的叹了口气，几乎把肠子都悔青了。他并非一时不察，而是根本来错了地方，基地是慕景的地盘，他在这里，与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什么人，我不想提。”没说不认识，只说不想提，分明已是耍赖了，或许还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求饶。 慕景对待朋友向来没的说，若是换一个话题，退让几分也没什么。但关于莱安，慕景必须刨根究底。把r博士弄来基地，这才是最重要的目的——没错，比起给自己治疗，慕景认为，弄清莱安背后的故事更为重要。慕景甚至根本不关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痊愈，她也不在乎r博士之后还会不会继续为她治疗。比起死不死的，揭露秘密才是当务之急。 “怎么会不想提呢？”慕景追问。停顿片刻，用上一个许久没用的称呼，“兰多夫。”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个名字，r博士的眉头便紧紧攥在一起，能够当场夹死苍蝇。 世人都知道兰多夫厌恶自己的名字，慕景也知道。她当然没有必然让朋友不舒服，一贯都是按着他的喜好去称呼。偶尔忘记了，旁边还有个尽职尽责的人工智能适时做出提醒。 但是，在查出一些往事之后，慕景忽然意识到，或许兰多夫并非是讨厌自己的名字，他只是固执的非要将自己与“r”绑定。 慕景声音低缓，却异常坚定的问道，“为什么如此执着r？是单纯喜欢这个代号，还是害怕自己忘记？忘记r……忘记莱安。” 第215章 彷徨夜011 ryan，莱安。 真正的r。 r博士此时的状态十分难以形容，被戳穿一个保守多年的秘密，他本以为自己会恼羞成怒。 再不然，会因为“莱安”痛彻心扉。 但是，都没有。 难过依旧无法避免，但最初那种锋锐刮骨的疼痛早已不复存在，r博士竟然都回想不起自己曾经痛哭流涕的模样，如今遗留在他身体内的痛苦凝结成了一块石头，被岁月抹去所有的棱角，只是压在胸口，不至于喘不上气，只是闷闷的难受。 明明刚才还说不想再提莱安的名字，但终究还是他主动来问，“就算是雷蒙德给的名单，但上面有311个人，你为何偏偏注意到……莱安？” 尽管终日顶着r这个名头，但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呼唤过这个名字。如今说出来，竟然远比想象中顺利。他就像是一位负重跋涉的旅人，即使依旧没有达到目的地，但好歹有了一个歇脚的地方，能够把行囊放下，稍稍松一口气。 慕景回答的相当干脆利落，对方好不容易才在这个话题上迈出一步，当然要想方设法把话题持续下去，“名字本身当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在那张名单上，其他都是职业军人，莱安是唯一一个技术人员，而且还是位细菌学专家。” 事实上，引起慕景注意的还有一个原由。 秦湛对r博士的态度。 其实在一开始，秦湛对这位博士并没有特别关注，只是将其视作自己女朋友的朋友，也算是彬彬有礼。 但突然之间，秦湛对r博士充满了防备。 秦湛自己承认是从冰原秘密之城逃出去的，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那个鬼地方的厌恶之情。然而r博士本人与冰原并没有太大关系，思来想去，只有莱安，能成为连接r博士与冰原之间的线索。 当然了，这条线索依然充满漏洞，与其说是缜密的推理，倒不如说只是慕景的直觉。 不过即使没有这一条缺乏证据的推测，但莱安的身份已经足以支撑话题继续。 为了打消r博士最后一丝退缩的意图，慕景又补上一句，“说实话，我真的挺不能理解的，如果是加入科考队倒也算了，毕竟要考察冰原的方方面面，微生物当然也在范畴之内。但以武力为主的护卫队里，为什么也要配备细菌学专家？” 发现莱安身份特殊之后，慕景曾经仔细调查过，确定这位本事不小。尽管“专家”一词早已被用烂了，绝大多数都是滥竽充数的。不过莱安的确是另类，他称得上名副其实。 所以一切就更加说不通了。 如果只是一个顶着专家名头混日子的家伙，参加护卫队倒是可以当个医疗兵之类，而且当年冰原科考的待遇确实不低，非常有吸引力。但真正的细菌学专家为什么要掺和进去？即使别人邀请，以莱安本身的自尊，也不该允许自己去干如此毫无价值的事。 “我也不知道。从我得到消息，说他犯了事，就一直在想办法。刚开始设法救他，后来他……我又用尽各种手段调查背后的原因。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r博士的声音里满是浓厚的疲惫。他煞费苦心的调查了这么多年，即使身为军方实验室的总负责人，也算是有不少渠道，但依旧无果。 越是调查，越是心灰意冷。 慕景却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含义，她变得格外严肃，“你说‘犯事’？难道不是自然死亡或意外？” 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自然死亡或意外。 r博士的表情更加茫然。 慕景意识到自己与对方存在着一个相当大的认知，单是这种“你知我知，所以话不用说的太明”的沟通方式，很难把话说到点子上。 慕景摆了摆手，示意彼此都冷静下来。 然后才再次开口，“不好意思，是我没有把话说明白。还记得雷蒙德曾经告诉过我们的，护卫队的311人已经全部死在冰原。为了掩饰如此庞大的死亡人数，科考队给他们每个人都弄出了一个替身，在今后一段时间内，用各种手段让替身们死的‘合情合理’。” r博士只是安静的听着，不过脸色越来越难看。 慕景继续，“我核实过名单上的所有人，310名替身的死亡原因已经能够确定。唯一不知道怎么死的，只有替代莱安的那位。对了，现在回想起来，这应该也是我注意到‘莱安’的原因之一。我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死，或许科考护卫队的幸存者不仅诺曼一人，还有莱安。。” “不，他死了。”让r博士亲口承认这一点，实在是件相当残忍的事。 但当今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见证莱安的死亡？ 紧跟着r博士又说了一句，“不过，他的确不是死在冰原。所以，也没有什么替身。” 慕景下意识的皱眉摇头。不对……不对。这其中有很大的逻辑漏洞。 她仔细的将对话里的每个字都梳理了一遍，追问，“你刚才说自己没来得及营救莱安，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你还是有机会接触到他的，你要怎么确定犯了事，等待你营救的是莱安本人？” r博士似乎笑了笑，笑容有一点点怀念。“我认错谁，也不可能认错他。” 慕景的神色变的越发凝重。自从发现护卫队中存在莱安这个异类开始，她就动用了所有手段调查与其相关的一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衡量，慕景都算是当今世上拥有极其广泛资源的那类人。然而，即便是她，穷尽手段，依旧没能查出要查的东西。 包括莱安的死亡原因，都一无所获。 这无疑是个很大的bug。 而伴随着r博士无比肯定的绝对没有认错人的表述，bug被进一步扩大。 往往，bug就意味着关键。 既然已经意识到关键的存在，慕景当然不会放过。只不过，似乎还缺少一块碎片，以至于慕景越想越头疼。 慕景正想的头疼，r博士却毫不体恤的提了一个让人十分意外的问题，“你可知道当初是谁执行了清洗莱安的命令？” 连莱安死亡的经过都没能调查出来，让慕景到哪里去了解这些细节？ 慕景刚准备摇头，动作却忽然定住，仿佛福至心灵一般，一个答案到了嘴边，“不会是洛伦丁吧？” 轮到r博士惊诧了。他本来也是随口一问，与其说指望对方可以没根没据的猜到答案，倒不如说只是一轮现场报复——对方忽然揭示莱安的存在，r博士着实有些接受不能。尽管他已经默默安慰自己无数遍，没有永远的秘密，但凡是发生过的事，终有被戳破的一天。但他依旧没有做好今天就大白于天下的心理准备。慕景说出“莱安”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委婉，心中不快的r博士便当即回馈了一个难题。 只可惜，难题转眼告破。 r博士愣在原地的模样实在可怜兮兮。 慕景叹了口气。撇开同情不谈，当前情势也确实不好闹的太僵，毕竟她自己还被大堆谜团困扰着，r博士或许是唯一能够帮助解惑的人。 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结结实实的躺了几十个小时，得到彻底休息之后耐心总是会好一些，慕景用上了难得一见的温和态度，虚心求教，“我不是质疑你会认错莱安，但莱安的……结局的确与我之前的推测相去甚远，如果可以，能说的更清楚一点吗？” r博士却在犯难，“不是不可以，而是我知道的也不多。” 慕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对方不用顾虑，不管知道什么，都先说来听听。 r博士也没有继续犹豫的必要了，一边回忆一边道，“当年，科考护卫队完成任务回来之后，所有成员，不管本身是什么职务，都处于保密状态之中，与外界的接触相当有限。我当时只认为是因为科考性质特殊，官方要确保相关内容不泄露，才会采取这些措施。直到上次与你一起从雷蒙德那里听说了诺曼的遭遇，才知道原来护卫队的成员都已经被偷梁换柱，不让他们与外界接触，应该是避免被识破虚假身份。” 说到这里，r博士看了慕景一眼，看得出她在疑惑什么，于是主动说明，“当然了，护卫队的队长诺曼并没有被替换。布置这一切的人应该与他达成了某种交易，具体内容我不清楚，但猜测与他后来一路的高升有些关系。不过，除了诺曼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活了下来，莱安。” r博士的叙述详细的近乎啰嗦，但慕景并没有打断，让他开口实属不易，如果再对措辞表示不满，指不定他就真的闭口不言了。况且，博士的表述之中也藏了一些很重要的细节，对于整理分析曾经的秘密，很有帮助。 听到这里，慕景便提了一点，“你刚才只说了诺曼能活下来的原因。莱安呢？为什么也能成为例外？” r博士苦笑，“这是我查了许多年，也没能查清楚的事。” 慕景却并不这么认为，“就算你没有最终答案，但不至于一点儿猜测都没有。对了，你刚才还说，曾经试图挽救莱安，只可惜没能成功。但你既然与他有过最后的接触，总该知道一点什么，甚至于拿到某件东西——” 慕景抬起的手有意无意的碰到自己的眼角，醒来这么长时间，她的眸色愈发鲜红，呈现出冰晶般的质感，总之怎么看怎么不像人类。她眨眨眼，慢慢的续上几个字，“譬如说，遗物。” 第216章 彷徨夜012 “遗物”是r博士自己说的，如今也不能随便撤回，自己打自己的脸。但是，这其中又有各种复杂的牵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r博士索性统统跳过，回归莱安的死因，“洛伦丁接到的是正式命令，处决莱安。” “正式的？由军方下达？”慕景更觉奇怪。 正式命令会被记录在案。 当然，因为保密级别的不同，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阅读，慕景之前也不曾看过类似的记载。但不管怎么说，既然被记下来，就存在被阅读的可能。对于某些人而言，简直等同于犯罪证据。 护卫队311名成员都处理的那般干净，为何偏偏要在莱安身上留下如此多的破绽？ 难道还嫌他的存在不够特殊吗？ r博士点头表示确认。“既然是正式命令，为了避免日后被人质疑，当然有一套无懈可击的说法。对于处决莱安的理由，是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 慕景连评价都懒得给了，要笑不笑的嗤了一声。 “反人类罪。”r博士说出这几个字，语调中依旧残留着当初无从插手的无力感。 慕景一怔。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过去为何没有见过关于莱安罪名的记载。 冠上“反人类罪”的名头，相关事件就会变得格外极端，要么就是公开处刑，闹得人尽皆知。但是对于某些特殊事件，又会极尽保密之能事，捂得严严实实。 慕景推测，即使她此刻动用中将权限调阅相关资料，极有可能也只会得到一个“机密，不可查阅”的提示。 “莱安……没有抗辩吗？”慕景思量半晌，还是如此问道。尽管此事充满了阴谋算计的味道，但并非一点机会都没有。毕竟反人类罪太特殊了，如果当事人豁出去非要与官方争辩，也不能不给他这个机会。 而从莱安的立场考虑，他既然已经是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事不能豁出去的？只要将事情闹的足够大，说不定就能从混乱中找到一线生机。 “他没有抗辩的机会。”r博士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悲怆，同时，还有浓烈的憎恨掺杂其中，“军方给出的罪名是——参与七号病毒研发。” 七号病毒？本该是相当骇人的答案。但不知为何，慕景听到时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惊诧。 她只是很平静的问，“军方冤枉莱安了吗？” 当然——r博士差一点就要如此回答。但这违心的答案，在最后时刻还是被他咽了回去。不怎么甘心的嗫嚅，“我不知道。” 慕景没有戳穿对方。怎么会不知道呢？自从慕景揭穿莱安的职业开始，在场两人对此也算是心照不宣了。护卫队中放入一名病毒专家的确相当反常，但如果这次行动与七号病毒沾上边，病毒专家是不是就有了用武之地呢？ 既然谈话都已经进行到这个份儿上，慕景索性问的直接一些，“所以，莱安在七号病毒上参与了多少？” 慕景倒并不认为单凭莱安一人就能研发出七号病毒，这个有史以来由人类缔造的最为可怕的杀戮机器，传染性、致命性、变异性……不管从哪个指标来衡量都是巅峰般的存在。慕景作为一个外行，不能准确判断研发七号病毒需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但她断定，应该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能做到的。 而且，时间也有些对不上。 r博士无奈的摇头，表示这回事真的不知道。大概是害怕对方不信，又补充一句，“我甚至都不知道七号病毒真正的来历。从我第一次接触它的时候，七号病毒就已经蔓延到了全球。” 慕景稍微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时间线，“按照你的意思，七号病毒出现的很早。既然莱安是你的同期，至少在病毒被研发的初期，他应该是没有机会参与的。” 冰原科考的那会儿，莱安也还相当年轻。而根据记录，那时七号病毒已经是威胁人类生存的恐怖杀手。 顺着这条线尽可能往前追溯，七号病毒刚刚出现的时刻，莱安是中学生？还是小学生？ 混乱的时间线一时半会儿很难全部梳理明白，不过对于已经确定的事，慕景还是发出一声感慨，“虽然不能说彻头彻尾的冤枉，但军方的做法，还是将莱安当成替罪羊了。” 至少把许多原本并非莱安做的事都一股脑的扣在他的头上。 否则，也达不到“反人类”的程度。 那么，当年执行清洗命令的洛伦丁是否知道这其实是一桩冤案？ 慕景倾向是知道的。即使当时被蒙在鼓里，但是以洛伦丁后来的地位，贵为元帅，该知道的终归还是会知道。 坊间传闻果然并不完全都是空穴来风。不止一个人猜测元帅是不是害怕r博士？要不怎么会能躲则躲，远远照面都会绕道走。对于博士主持的实验室，不少其实不怎么合理的项目，元帅也是尽可能的开绿灯，只要申请人是r博士本人，洛伦丁基本上大笔一挥就直接批了。 慕景忽然有了猜测，或许元帅害怕的并非兰多夫，而是藏在“r”背后的幽灵。 洛伦丁亲口承认过，自己是在大清洗末期参的军。与其他竞争者不同，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小喽啰。 但是，一路走来，他却战胜了包括诺曼·汉卡克在内的众多强劲的对手，最终登临巅峰，坐上全军统帅的宝座。 慕景本身也是高层军官中的一员，太清楚这条路走起来是多么不容易。她并没有忽视洛伦丁自身的努力，也不打算无视他的能力。不过结合自身经验，慕景实在不认为单靠一人的能力便能够取得如今的成就。即便是她今日的中将职位，也有不少来自于元帅的提携。 当然了，洛伦丁的这份偏袒，动机成谜。 由己及彼，慕景几乎可以断定洛伦丁的背后也有人。 神秘的支持者抛弃了明显更炙手可热的诺曼，将筹码都压在了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洛伦丁身上。 慕景对此本来有着诸多不解。不过随着汉卡克家族的覆灭，慕景也渐渐有了些领悟，毕竟她对汉卡克家族下手的过程太顺利了，预料中各大家族同仇敌忾的反扑根本没有到来。 仿佛，汉卡克家族已经成了弃子。 为了印证这一点，慕景还把诺曼扔到了鹰堡。很可惜，不仅没人前去营救，反而从诺曼恐惧的表现中可以看出，他在那个时候便已经预料到自己难逃一死。 最有前途的苗子成了弃子，或许幕后支持者需要的正是洛伦丁这种无依无靠的小角色。 不是慕景非要阴谋论，实在是这其中“交易”的味道太浓重了。 既然是交易，势必要各取所需。如果说洛伦丁最终得到的是元帅宝座，那么，很难想象要怎样的筹码才能与之对等。世上从来不存在不劳而获的便宜事，获得了天大的好处，总有一天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根据慕景过去的调查，在洛伦丁的背后不仅有传统大家族的存在，甚至还有冰原新贵的影子，尽管不知道为何势不两立的两方人马会搅和到一块，共同选择了洛伦丁一人作为扶植对象。但既然已经将他扶上位，如今自然到了收获报酬的时节。 受命处决莱安，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慕景意识到，之前之前的推测还是不够，莱安此人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更为关键。 明明已经成为护卫队的例外，证明他有着非同一般的特别。那为何后来还是难逃一死？因为已经没了利用价值，还是说知道的太多，以至于只有变成一具尸体，才能让人放心？ 慕景变得格外严肃，“你从莱安那里还得到了什么？除了刚才用在我身上的病毒片段。” 醒来后第一次听到r博士的说辞，慕景只当是口头上的恐吓。不管是谁，大老远的被从地球绑来太空基地，心中肯定都是有怨气的。r博士肯出手救人已经很不错了，谁也不能剥夺他逞口舌之快的权利。 然而，有了方才的一番对话，慕景意识到，即便真的是七号病毒片段，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从今天起，她大概要彻底颠覆对七号病毒的认知了。 面对慕景的追问，r博士却免不了犹豫。嘴唇开合数次，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慕景正色道，“你难道不想弄明白莱安加入护卫队的原因，以及他最后为什么非死不可？” r博士一震。顿了几秒露出苦笑，“你说的前面那件，我真的不怎么在意了。但是，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有责任弄清莱安的死因。” 一条邮件发送到了慕景的终端上。 r博士解释，“莱安留下的东西不多。也可能是处刑人没有给他留下足够的空当。除了基因片段之外，就只有这个了。”r博士指了指慕景的手腕。 一份文档？ 这可真是有点出乎意料。 本来慕景还猜测应该是具备特殊含义的实物。 以如今无用不如的网络，但凡是以数据形式保存的东西，终有被人截取的可能。要说保证安全，似乎只有回归古早人类使用纸笔记录的方式。 慕景一边疑惑，一边打开文档。看了之后恍然大悟，倒是与她料想的差不多，那只是一份扫描文档。 于是也不用问经过了，莱安本来留下的只是手写记录，但r博士因为某些原因——也许是无法将原件带出，也许是原件已经被销毁。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莱安记录了什么…… 扫了一眼，通篇乱码。 汉字、字母、甚至还有各种符号混杂成一团，不知所云。 第217章 彷徨夜013 r博士也是无奈，“莱安用加密方式写的手札。很可惜，这么多年我也没能破解。” 慕景提议，“要不让凯撒试试？” 破译密码需要大量运算，没有道理放着凯撒这台超级人工智能不用。 r博士虽然没有阻止，但还是泼了冷水，“你可知道，莱安的性格比我还古怪，他用在手札上的八成是自创的加密方式。别人若是不了解他的想法，根本无从破解。” 凯撒在此刻出声，加以印证，“密码的构建逻辑并不复杂，但是，需要一个‘关键词’。” 职业军人当然也要涉猎密码学的知识，慕景明白凯撒的意思，只要有了关键词，代入密码体系，手札的内容当即便可以全部破译。 说起来相当简单，然而最难的部分恰恰也正是关键词。 r博士也说了，密码是莱安自创的，换言之，关键词也是他自己选定的。 这东西的范围可就真比大海捞针还要广袤了，天晓得莱安会选什么，一个有具体含义的词汇，一组乱序数字，一堆拼凑的字母……一切皆有可能，不要说锁定正确答案了，连推测的思路都没有。 难怪r博士这么多年都没能破解。 他缺少的不是技术，而是契机。 慕景相信r博士肯定将能想到的关键词都代入进行了尝试，只可惜依旧没能试出唯一的正确答案。 这情形对于人工智能而言也是同样尴尬，即使运算速度远超人类，可凯撒对于莱安本人一无所知，根本无法推测其偏好，更不要提找出会被莱安选定的关键词了。 慕景略微沉吟，做出安排，“博士，待会儿辛苦你列一张这些年试过的关键词清单交给凯撒。” 再转向人工智能——虽然不确定如今这位究竟处于怎样的状态，但既然他还会继续执行自己的命令，慕景当然也不客气，“有了足够的参考，你可以试着推测莱安选定关键词的思路。得出任何结果都可以代入试一试，或许我们运气足够好，某一次尝试就成功了。” 运气好？r博士皱眉。他实在不能苟同。他当然也希望弄清莱安留下了什么讯息，但同时也心存恐惧，害怕那个将莱安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秘密。 多年过去，这份恐惧依旧不曾消减半分。 交出手札的那一刻，r博士等同于把自己的恐惧也依附到了慕景身上。这一抉择的难度之大，以至于此刻老博士整个人宛如虚脱一般。 稍微心软的人，此时就应该放r博士去好好休息。 只可惜，慕景不仅心肠够硬，还转眼忘了博士的救命之恩，“手札破解需要时间，先放一放。关于莱安留下的基因片段，博士你还没有彻底说清楚呢。” 之前以“七号病毒”一语带过，r博士便是打着避重就轻的主意，岂料慕景完全不买账。此时她直白的追问，着实让r博士招架不住，只能苦哈哈的回望她，一言不发。 心硬如铁的将军毫不退让，“你在我身上验证了那究竟是什么片段，作为被利用的小白鼠，我应该有权利知道答案。” r博士险些被一口气噎个半死。近乎绝望的看着对面的“小白鼠”——当她苏醒，那一番在她身上用了病毒的说辞也是半真半假，威吓的成分居多。哪知她竟然大言不惭，顺理成章的就把实验小白鼠的身份用上了？ 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r博士僵硬当场，宛如石像。 慕景凉丝丝的扫他一眼，“装傻并不适合你。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要继续在七号病毒有关的事上说谎吗？让我想想，上一次你怎么说的来着——私藏病毒株是洛伦丁的授意？” 关于七号病毒，r博士的确撒了不少谎，他本身也不擅长自圆其说，以至于落下不少把柄。也难为慕景将这些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其他的不论，提到洛伦丁，的确是故意的。r博士不遗余力也要将元帅拖入怀疑的漩涡。 r博士无奈的摊了下手，算是无声承认自己手中的确有病毒株。而且他拥有的时间只怕比旁人预料的都要早得多，种类也相当丰富。 不愧是人类亲手缔造出来的邪恶物质，七号病毒狡猾而多变。 r博士瞒着世人研究多年，依然没能完全掌握七号病毒的变异情况。过去对于莱安留下的片段究竟是什么，他也只是有所猜测，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所以才要在慕景身上实验。 为何独独选了慕景？ 只因为她是最适合的实验对象。 不，或许应该说是唯一的实验对象。 r博士不确定慕景是否知道自己堪称独特的价值，但事实是她已经在索要与之相关的报酬了。 r博士无比犯难，实在是与之相关的信息又多又繁杂，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他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兀自愁了半天，r博士索性也不再挑选，想到哪件就是哪件吧—— “互助会成员的早期数据我研究过了，证实了一些猜想。” 慕景倒是不意外对方会选这件，没有异议，只是默默等着下文。 慕景在电影夜接手的那些异变者，顺理成章的送到军方实验室接受治疗，但是后来元帅却将治疗相关的数据都划入保密范围。也不怪慕景不高兴，连r博士都看得出来，此限制根本就是冲着慕景去的。 但是，有什么必要呢？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电影夜的乱局根本就是冲着慕景去的，互助会一开始便打算将自己无力救助的同伴全部塞给慕景。 从开始她已在局中，元帅所有的屏蔽手段，不仅毫无用处，还十分可笑。 至于r博士，不管私下里与元帅之间有多少龃龉，但明面上总归是上下级，对于保密限制，当然也要遵守。 况且暂时瞒着慕景，也符合r博士自己的计划。 他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捞着，慕景为了钓鱼，用互助会早期研究数据作为诱饵，这些东西原本是他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的。 相互博弈了这么长时间，只可惜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得交代。 r博士长长叹了口气，别无选择的开口，“关于那晚出现的致幻剂，成分你已经知道了。” “七号病毒。”慕景适时开口。尽管谁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事实面前，总不能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r博士苦笑摇头，“我真心希望是我的判断错了。就当时的情况来看，致幻剂并没有表现出高传染性，而这一点恰恰是七号病毒最重要的特性。” 慕景其实很能理解r博士此时矛盾的心情，倘若某件事彻底颠覆认知，哪怕它是事实，接受起来也并不容易。 “的确，减弱了传染性，七号病毒会变得更加……安全。”尽管不应该用这个词来形容病毒，但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了。“我们都知道，七号病毒是纯人工合成的。人类这种生物，不管做什么事，都有极强的目的性。如果病毒具备极强的杀伤力，可以将它视作另类的生化武器。可如果病毒变得‘安全’，将它合成出来的目的还能是什么？” r博士只是与慕景沉默对视，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愿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似乎只要不说，那个可怕的秘密便不会成真一般。 也只有见惯了生死的将军，还能在这种时候保留旁观的冷漠，慕景缓缓公布答案，“是为了用来进行基因改造吧。” 低头看了一眼，刚才打开的莱安手札还没来得及收起，凌乱的笔记仿佛传说里的充满恶意的咒文。“关于七号病毒的事，莱安真的是被冤枉了，他确实不可能参与几十年前……哦，也许比这还要更早，总之，以莱安的年纪推算，他的确不可能参与七号病毒初期研发。” 慕景没说之后的研发过程。不过既然七号病毒出现了无数种变异株，证明研发一直都没有停止。 说不定，就在此时此刻，就在宇宙中的某个角落，七号病毒还被不知满足的人类不断开发出新的变异品种。 人类在造物上觊觎着自己的欲望，却从来不曾考虑那些东西将会招致的死亡。 一开始没有，至于后期的研发莱安会不会参与，真的不好说了。被安的罪名或许冤枉，但莱安死的并不冤枉，沾染上七号病毒，足以成为他必死的理由。 r博士显然也清楚这些，所以他不说话，也确实不知该说什么。 情势所迫之下，只能由慕景继续引导，“我曾经便怀疑一区的noah实验室与大清洗之前的基因改造一脉相承，它们连名字都是一样。博士，你既然已经研究了那些数据，应该能确定noah实验室改造的基础是什么了吧？” r博士简直是骑虎难下，“你刚才都已经说了，没错，正是七号病毒。” 结论已是毋庸置疑，但技术层面还有疑问，这也是为什么慕景明明能凭一己之力推测出大半真相，却还是需要r博士解惑的原因，“病毒真的能够改造人类的基因？” 被问及专业问题，r博士总算从混乱的思绪中恢复了少许。基因方面的知识已经成了本能，即使不动脑子，也是张口就来，“基因改造的本质是对基因进行重新编码，但是，一个一个字符的编辑终究还是太慢了，效果也不明显。更便捷的方法是直接对某一段基因进行整体编辑。” 梳理了一下措辞，r博士接着说，“你可以想象成剪刀和胶水，将双螺旋结构中不理想的一段剪下，再替换成想要的片段。” 慕景不由想到了自己肩背上不明所以的标识，难道真的象征一把剪刀？ 第218章 彷徨夜014 “病毒在替换过程中可以完全避免排斥吗？”慕景并非一窍不通，但她还是决定向专业人士进行确定。 另外，她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稍微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再去想自己后背的标识。 说半点儿不在乎，肯定是骗人的，任何人身上多了一点本不该有的痕迹，都难免耿耿于怀，况且那东西还处处透着奇诡。 但是，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解释，在乎的心情久而久之也变得迟钝而麻木。 如果说那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随着时间累积，血肉一层层的包裹上去，最初的锐痛不断被缓和，变成一种沉闷的感觉。不会完全消失，但只要不刻意理会，也可以忽略那种不适感。 “没有绝对的事。”r博士本着科研者的严谨态度，“但可以这么说，病毒具有超乎人们想象的入侵性，不然的话，每时每刻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罹患各种疾病。即使到了今天，病毒性感冒依旧是困扰医学界的难题。人们无法彻底杜绝病毒感染，病毒对于人类的影响力也可见一斑。” 慕景没有说话，但却有种莫名的荒诞感。人类科技日新月异，特别到了近些年，几乎每天都有颠覆认知的新发现，人们号称征服了山川、征服了大海，征服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征服的脚步尚不停歇，一步步向着宇宙的边际蔓延……但是，人类竟然拿细若微尘的病毒毫无办法。 明明那些东西才是威胁人类自身生存的最大隐患。 而更加荒诞的还在后面…… r博士继续说——他的声线其实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然而听在慕景耳中，却勾连着浓烈的讽刺，“比起一般的天然病毒，完全由人工合成的七号病毒则更加无孔不入。我之前弄错了一点，认为高致命性才是七号病毒最可怕的特性，但其实不是，更加可怕的应该是高变异性。” r博士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快要被无力感压垮了，“寻找了这么多年，我依旧不能确定七号病毒究竟有多少种变异株。” 慕景听出了一层意思——r博士终于承认他一直没停止过对七号病毒的研究。尽管他一直遮遮掩掩，连私藏病毒株的勾当都撒过不少真真假假的谎，但如今显然是打算和盘托出了。 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慕景意识到关键正是在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才忍住追根究底的冲动，即使最后依然要问清楚，但提问也要讲求方式方法。就如今的情形来看，慕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r博士这一盟友。 是盟友，当然不能把关系闹的太僵。 慕景只能继续循循善诱，“博士，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病毒的确可以运用于基因改造——从如今掌握的情况来看，全世界的实验室也的确这么做了。” 状态颓然的r博士刚要点头，但忽然意识到慕景的话里藏了一个大坑，眼瞅着就要掉进去的博士在最后关头紧急刹车，悬之又悬的停在坑边。r博士摇头频率快的都出现了残影，“不不不，哪里有这么夸张？如今能够确定的只有大清洗之前的noah实验室，他们的确使用了如此惨无人道的手段。还有就是你指出的与之一脉相承的一区实验室。” 怎么能说是“全世界”呢？岂不是将军方实验室也囊括了进去？ 身为实验室主持人的r博士，即便不顾及自己的声誉，也要顾惜自己的性命。莱安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如今还有很多疑点没能查清，r博士实在不愿把自己也搭进去。 “有些事情的收尾不干净，真的是后患无穷。”慕景如是说了一句，当然不是冲着r博士，而是埋怨远在天边的元帅阁下。 既然洛伦丁是在大清洗时期参的军，那么他与背后的支持者交换了什么，似乎可以推测一二。 r博士抓紧机会，加快语速陈述自己的观点……以及立场，“noah实验室的传承，中间出现了一个断代。哦，你不要误会，不是技术上的断代。互助会成员的早期资料我已经研究了很多遍，也与大清洗时代留下的保密资料进行了对比，两者并无本质不同。但是，大清洗与一区noah实验室之间还是存在时间间隔，单纯从时间上来看，两组人马并没有直接接触的可能性。” 慕景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内心已是一片惊涛骇浪。类似的话，她曾经听过。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已与她分道扬镳的秦湛。 秦湛相当明确的说过实验参与者曾经断代，但是资料没有，与病毒相关的一切宛如一个杀不死的恶魔，藏在历史的夹缝中，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今天。 慕景提出一处矛盾，“没有接触，那么汉卡克家族是从何建立一区实验室的？” “他们的来路我实在不清楚，我也不擅长调查这个。”r博士无奈的摇头，“不过我大概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走这条歪门邪道。” 慕景的回应带点讽刺，“不会是因为正路走不通吧？” “的确是正路走不通。”r博士竟然表示认可。“至少在我负责军方实验室的阶段，一直遵守一条禁令——严禁现役将军插手实验室事务，并严禁调阅任何实验资料。” 慕景愣住。她似乎都不用再多此一举的询问禁令是谁下达的。 将互助会异变者的救助信息划分为上将及以上人员才能阅读的机密信息——若说这条命令针对的是她慕景；那么，严禁现役将军插手实验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本是冲着汉卡克家族去的。 元帅心，海底针。 慕景撇了撇嘴，实在懒得再揣摩洛伦丁的心思。不过从结果上来看，洛伦丁对于诺曼的限制实在是够死的，难怪这位前任上将明明有着冰原新贵的背景，但最后竟然没能在基因改造中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这就是元帅对直接竞争对手的打压，手段堪称相当高超。 换个人的话大概也就彻底死心了，成王败寇嘛。 但汉卡克家族膨胀的野心怎么可能容许他们就此销声匿迹？ 既然“冰原”的正统路径走不了，顺理成章改换门庭来一条歪门邪道。大清洗自己出了纰漏，没把脏东西清理干净又能怪谁？ 说来也是讽刺，洛伦丁出于某些理由留下的病毒余孽，到头来最终却拐弯抹角的成就了自己的宿敌。 慕景这边想的深远，不免有些走神，得不到回应的r博士禁不住心虚——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儿。过去大半个人生都是为了藏起“莱安”一个名字，今日猝不及防被拆穿，惊慌失措的他恨不得剖开肺腑，虽然不辨对错，但总要证明什么。 思来想去的r博士又找到一个新证据，“那晚影视城，你调查黄维然的办公室，遭遇了不明喷雾，凯撒提取的样本，我也做了化验。” 对方此时说起，若慕景还不能提前猜出答案，那未免也太蠢了些。她只是略感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不耐烦的道，“又是七号病毒的一种变异株。” 要不干脆给七号病毒取一个通用名算了，就叫“看我七十二变”。一个病毒，人类连它的本体都还没有研究明白呢，也不知道折腾出这么多的变种是要闹哪样？ 不过，r博士接下来的一句话倒是引起慕景几分关注—— “喷雾的成分与催化剂十分相近。雷蒙德为了威胁你，对于收容异变者施放的那种。” 事实上雷蒙德本人目前就在基地中，此事完全可以当面求证，但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有提这茬。 r博士认为该说的也差不多了，“有了如此多的证据，一区noah实验室使用七号病毒已是无可争辩。” 慕景本来也没有要替汉卡克家族争辩的意思，人都是她一锅端的，她也没有必要事后诸葛亮在这个时候搜罗其罪证，表明自己正义使者的立场。慕景只是有些不能认同r博士关于黄维然的那部分。 关于黄维然的来历的确有了说法，逻辑也相当明晰，看不出什么破绽。但是，总给人一种凭空冒出来的感觉。 就拿行事轨迹差不多的另一位来说明。安蜜儿当然也不是什么通常意义的大明星，但她的来历和目的一目了然，一言以蔽之，就是互助会针对秦湛培养出的联络人。 但黄维然的来历则相当奇怪，具体行动没什么问题，以剧本做局，目的也是为了钓出秦湛这条鱼。可然后呢，要拿这条鱼干什么？煎烤烹炸，总得有一样才是，不过都没有，反而像是半途转了目标。 被转火盯上的慕景没有立刻反省自身，却在此刻在心里嘀咕——某位大明星真是天生自带聚光灯效应，看看招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将军、博士，请允许我提醒一句，类似的喷雾还在其他地方发现过，一区民政官侯易的办公室。”凯撒忽然插了句话。 奇葩人工智能一直都有在各种场合想方设法找存在感的毛病，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还是找的挺恰当。不然的话，慕景只怕早已将其打包还给元帅那老狐狸。 凯撒的权限已经出现了极大的漏洞，已是毋庸置疑，或许连最核心的授权都不复存在。 换言之，凯撒如今就是一个无主的自由之身。 想象力伴随自由而生，虽然谈不上创新，但凯撒的资料库里本来是没有病毒资料的——他的数据库与同批次的人工智能基本相同，不管是谁对资料进行筛选和打包，肯定不会将七号病毒如此危险的东西放进去。 没有标准，凯撒只能将两次类似的喷雾进行横向对比，以人工智能的底层逻辑而言，能想到这么做，已是相当超纲。 对于有用的建言，慕景当然会听。顺着这条线一想，其实也可以说得通，侯易是罗根·汉卡克的心腹，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黄维然这个外人、雷蒙德这个旁支都能用的东西，尊贵的本家当然更有资格使用。 但是，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特别是罗根突兀的死亡，更是将一切渲染的疑云重重。 第219章 彷徨夜015 一区noah实验室使用七号病毒差不多已是定论，至于慕景自己觉得违和的地方，目前还只是模糊的轮廓，也只能暂时不提。 而且眼下还有一个更加难以启齿的问题。 今天大概真的不适宜聊天，面对盟友，却不得不一次接一次咄咄逼人，慕景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对方的理性，祈祷在一场深入的讨论之后，双方依旧还能保持合作关系。 至于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听天由命吧。 慕景问，“那么你呢，你本人用七号病毒做了什么？” “我？”r博士突兀的都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重新申明，“军方实验室的基础是冰原的母本基因，绝对没有用过七号病毒。想想你的那些同僚，从来没有听说谁因为基因改造而发生异变……” “停，不要激动。”慕景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我没有说基因改造，而是除此之外——你是否还用病毒做了其他的事？” “当然，单纯的化验不算。”为了避免对方避重就轻，慕景又补上这么一句。 不得不说，她实在是滴水不漏，都到了r博士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好半晌都是哑口无言。 事实上，连脑子都不转了。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不断回响的四个字简直能将r博士压垮，巨大的恐慌让他呼吸困难。 慕景看着对方骤然惨白的面色，除了叹气之外，也别无他法。不过她决定快点进入正题，这个时候也不要再逼迫对方主动承认了，反正横竖都是一刀，索性由她来担任这个宣判人。 “是舒缓剂，对么？” “你……”r博士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也没敢承认。 罪犯在承认罪名之前都少不了心里挣扎，况且比起一般的杀人放火，他这个实在是太不寻常了。曾经安在莱安身上的“反人类罪”，明显与他更加相配。 “你奇怪我为什么能猜到？”慕景一眼看穿，“其实很简单，七号病毒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收藏品，你既然想方设法留下了，必定用过。另外还有一点，你自己没留意到吗？” “什么？”r博士更呆了。 “你虽然也认为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从始至终，你从来没有否认过七号病毒的作用——不是致死性，七号病毒的高致死性在大清洗前已经经过验证，你肯定也不会多此一举。但是，你的种种说法还是表明七号病毒具有其它用途。我就问一句，如果缺少足够的佐证，像你这样严谨的人，怎么可能说的如此斩钉截铁？” r博士彻底不知该如何应对，本以为自己的行为天衣无缝，原来竟是处处漏洞。 慕景摆了下手，显得满不在乎，“你也不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舒缓剂我自己也用过，感觉挺不错的。” 她这话一出，连带凯撒和r博士的嘴角都齐刷刷的一撇，r博士暂时都顾不得替自己发愁，实在是因为某些人说话太过轻描淡写。 她那是叫“用过”吗？分明就是药物滥用！ 身为一名重度使用者，慕景现身说法，“舒缓剂其实并不像大多数人认为的那般，能直接补充精神力。也对，如果靠一瓶药就能解决的问题，军方何必还要大费周章的搞什么基因改造？我们日常做的精神力训练更是毫无意义。大家把舒缓剂当成饮用水，没事就干一杯，谁都可以成为精神力超群的机甲战士。” 常年精神力在一众现役将军中垫底，慕景也实在受够了窝囊气，逮着机会，难免冷嘲热讽一通。 然后才拉回正题，“所以我猜，舒缓剂真正起到的就是减轻排斥反应的作用。从理论上说，基因改造可以无限制的提升人的精神力，但因为排斥反应的存在，从而决定了精神力提升的上限。” r博士已然变成了一只唯唯诺诺的鹌鹑，对方说什么他都不敢反驳。 况且，她说的也没错。 “但即使军方在改造过程中尽可能谨慎，但毕竟还是植入了一段……好吧，母本基因，免不了随时面临排斥反应。这当然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隐患，平常也就算了，若正在驾驶机甲的过程中发作，可就真的只有机毁人亡一个下场。对此，军方实验室肯定想了不少办法，只可惜效果都差强人意，直到舒缓剂的出现。” 这番话当然不完全都是信口胡说，伴随着部分事实，让整个推理都无懈可击。 至于到底是怎样的契机促使r博士将七号病毒当成缓解排斥反应的材料，慕景已经懒得再追问了。 这件事本身已是惊世骇俗。 “我本来真的没打算大规模投放使用。”r博士终于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只可惜声线微弱的近乎耳语，“一开始，我做出这东西，只是为了救助一些在训练或战斗中精神力受损的伤员。一般情况下的伤员不会送到我那里，都是一些地方上或军区医院已经没有办法的重病患才会往我那里转，他们的精神力已经遭到了近乎不可逆的损伤，如果不治，就只能当个植物人。但寻常的方法，医院都已经用过了，我还能怎么办，只好……只好用些非常规的。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慕景轻轻应了一句，“不过你还是成功了。” r博士苦笑，慢慢的变成惨笑，“不，应该说——非同寻常的成功！重伤患者们不仅痊愈，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进步的精神力竟然有了一个相当大幅度的提升！” 这种结果当然不可能隐瞒不报，哪怕r博士能够预料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没有什么是比“胜利”更能冲昏人们头脑的了。不日，实验室就接到了上级继续、深入研究的命令。 骑虎难下的r博士终于在经过夜以继日的奋战之后，造出了第一支“舒缓剂”。 但r博士不能自欺欺人，他不能把责任统统都推到命令的头上。在救助伤员的过程中，剑走偏锋的手段取得了意料之外的进展，即使没有上级的鼎力支持，他本人也不大可能会就此放手。 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有多少科学成就是建立在偶然发现的基础上？ 明明都已经被幸运之神眷顾，r博士说什么也要抓住它的手。 当舒缓剂以“缓解机甲驾驶中精神力疲劳”为名投放到军中的时刻，r博士到底还是慌了。因为这东西并没有通过符合要求的临床测试。 不管什么药物，为了最终投入使用，人体实验都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但r博士的设想是在救助伤员的基础上，再逐批招募志愿者，一轮一轮的测试舒缓剂的效果，直到确定这东西真的安全，再逐步投放使用。 但是高层就好似坐在一架跃迁的机甲上，火烧眉毛的将计划推进到了最后一步。 r博士着实不明白高层在急什么，但他知道这么下去肯定会出事。 别的不说，光是“缓解机甲驾驶中精神力疲劳”这个说法就太轻描淡写，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重视。 相反，还有一股子引诱人们尽快使用、多多使用的意味。 果不其然，还没过半年，药物滥用已经成了全军上下的通病。连慕景这样的高级将领都将注射舒缓剂当成了家常便饭。 在如此大环境之下，r博士发出的“节制使用舒缓剂”的呼吁无疑就是个打脸的笑话。 恶性循环简直是必然的。 越来越多的人使用越来越多的舒缓剂，过程中难免会发现一些不良反应。如果这在正常的药物试验阶段，适当加以改良就行了。如果不良反应扩大到不可控制的地步，直接销毁该药物也是常规处理手段。但是，对于一种已经普遍使用并且被高度依赖的物品，众人提出改良的要求，当然是希望经过改良的药物尽快又回到自己手中。 更新换代，进一步滥用，再次改进，滥用的程度进一步上升……成了谁也阻止不了的发展脉络。 慕景忽然感慨了一句，“我想我大概明白当初汉卡克家族为什么那么想要招揽你了。” 第220章 彷徨夜016 汉卡克家族对r博士的招揽之心几乎是摆在明面儿上的，电影夜他们一群人被“请”到一区总部，雷蒙德唯独对r博士礼遇有加。以雷蒙德当时受制于人的旁支身份，那番盛情相邀代表的是谁还用问么？ 反观而言，倒是宋家对r博士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宋以轩可是当面提过将博士直接做成“箱中之脑”的方案。 r博士有些辨别不清慕景是不是在讽刺自己，面色有些难堪。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的反面案例，谁说当兵的就只会舞枪弄棒？他们心思深沉的足以让一位资深老学究跟不上节奏。 大概是之前的谈话还算顺利，过去r博士许多藏着掖着的秘密也总算开诚布公，甭管是不是被迫的，对慕景而言，结果更重要。 权当投桃报李吧，慕景当场答疑解惑，“汉卡克家族大概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r博士瞪大了眼睛，从表情上来看，很显然并不喜欢这个答案。 的确，从一区noah实验室的勾当来看，汉卡克家族就是一群把人类当成小白鼠的疯子。 被疯子视为希望，没有正常人会觉得愉快。 慕景从善如流的换了说辞，“或者说，应该是问题的解决之道。” 说到务实的部分，r博士的反应就快多了，“解决实验品的异变症状？” 既然已经研究过互助会收容的异变者早期数据，以r博士的专业眼光，当然能估算noah实验室出来的人一开始是怎样的状况。对此，r博士到现在都有些难以接受，但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身上的基因改造是成功的。 起码刚开始时与军方出品差别并不大。 或许正是这种状态才会引诱汉卡克家族不断的实验下去，与他在舒缓剂上走的路一样，没人可以拒绝看似美好的预期。 但很可惜，实验品后期的异变就宛如逃不开的诅咒。谁让他们是由病毒浇灌出的花朵？到了某个临界值，无一例外都只能走上发疯癫狂一条路。 “异变发生是因为精神力出了问题……对啊，我以前怎么没想到……”r博士忽然陷入了喃喃自语的状态。 慕景也没有打扰他，而是任凭他旁若无人的打开一堆电子文档，手忙脚乱的在里面寻找什么。 趁此机会，慕景也扫了几眼自己的通信终端，从刚才起，请求通话的震动就没停过，将她的手腕震的发麻。 发现者仅有一位，雷蒙德。 请求面谈的通信一封接着一封，一封比一封言辞恳切、语气急迫。 如此着急，于是慕景决定再凉一凉他。 不知忙活了多久的r博士终于抬头，公布了一个本该顺理成章但却不知为何被忽视的结论，“异变者也有精神力透支的症状。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很严重的精神力透支，已经严重伤害脑部。” 慕景摊了下手，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 r博士的表情却仿佛吞了活苍蝇一般难受，“所以，他们认为舒缓剂对此有帮助。” 慕景稍作纠正，“单纯只是觉得药物有用，汉卡克就应该直接去洗劫制药工厂。他们盯上你，大概是认为你在这条路径上有更深入的研究，你手中还有别的办法。” r博士无言以对。 慕景却在追问，“所以，你有吗？” r博士还是没开口，他过度用力，将嘴唇抿成一条绷直的短线。 于是慕景也不问了，原本也有些多此一举，既然确定异变者到了总部实验室之后得到有效治疗，起码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答案不就已经明摆着了么。 “其实，我有一点挺好奇的——”慕景慢条斯理的说。 本来，对于她能够强行转换话题，r博士应该是心存感激的。但他依旧警铃大作，根据过往经验，慕景好奇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慕景的脸上浮起一层迷惑。别管她是怎样腥风血雨的职业，但到底是个年轻女孩子，还是个容貌极其出众的女孩子，一旦露出这样的表情，倒真有几分天真的味道。 然而，提出的问题却与天真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不明白，为什么舒缓剂对我也有用？按照你的解释，舒缓剂解决的是植入基因的排斥反应，难道我体内也有类似植入？明明我从来没有接受过军方的改造。” 当然，正式档案记载是“不能接受”。 慕景忽然想起自己此刻一双琉璃红的眼睛——不能说她记性不好，毕竟是才多出来的特征，一不小心就忽视了。认为这东西对当前的说服很有加持作用，于是冲着r博士眨了眨。 “你不是一直都怀疑我做过非法改造吗？抽了我那么多血，怎么样，研究出什么结论了？” 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一而再再而三被问的无言以对，r博士完全忘记了自己当下受制于人的处境，彻底爆发，无比凶恶的抛出一句，“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你那个男朋友！” “果然应该问他吗？”慕景求证般的重复。 怎么会这样？r博士傻眼了。 之前的谈话，无数次都涉及到秦湛，但他忍了又忍，一直没提，就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倒也并非希望将慕景完全击垮，但起码让她认识到，究竟谁才是最应该防范的敌人。 可是，慕景为什么是如此平淡的反应？ 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因为毫无意外，所以也毫不惊诧。 不对啊，怎么说慕景也是现役将军，这些以打仗为天职的将领难道不是天天泡在“怀疑”之中吗？ 枕边人都变成心怀叵测的毒蛇了，她为什么还能如此淡定？ 事实上慕景的精神状态比r博士看到的还要更加稳定，她带着一点看似正常，但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的遗憾，还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可如今秦湛不在，我也联系不上他，有些问题还是只能问你。” 他难道是什么退而求其次的第二选择吗？ 一口怨气汹涌而上，堵在r博士的喉头，差一点就要让他窒息而亡。 慕景仿佛良心觉醒，很温和的道，“没关系，你研究出什么就说什么，结论准不准确不要紧，像刚才那样随便谈谈就可以了。” 你还有脸提刚才？r博士恨不得白眼一翻当场厥过去。 即使最终没能如愿晕倒，但r博士思绪的混乱程度早已超越了人生经验的最大值，换言之，此刻的他已经无法理智思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诚然，事到如今再分辨这些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r博士索性破罐子破摔，遵循了最简单的命令——研究出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他过去也没能将那些碎片完整的串联成线，倒不如将这一难题扔给慕景。她既然乐意操心，那么便能者多劳吧。 “还记得我说过的‘异变表征’吗？” 慕景的确是个好学生，单凭绝佳的记忆力便能够确保成绩优异，“你说，改造者眼睛变色其实与一个人高强度运动之后脸颊发红的原理差不多，只不过是身体急剧变化时外在表征的具象化体现。还让我不要太在意那些同僚的红眸——” 背书背到此处，慕景忽然有所领悟，“所以你那个时候是在暗示我，军方的基因改造其实并没有真正成功，至少，不是完全成功。那些机甲驾驶员虽然技术高超，但是从基因改造的角度上来说，他们也只是半成品。” 从这个角度衡量，真不见得比一区noah实验室出来的那些高明多少。 r博士无奈叹气。他好歹主持军方实验室十数年头了，依旧只有半吊子的成果，说来也挺丢人的。 慕景初次听到关于表征的说法，本以为只是r博士的关心，让她不用太介意精神力和同僚异色瞳等方面的问题。但如今回想，对方还有一层意思，是在暗示她，眼瞳的颜色可以反应一名基因改造者的程度。 一区异变者的血色双眼证明他们的实验建立在歧途之上。 那么，秦湛的双眼证明什么？ 她本人的双眼又证明什么？ “如果我的状态表明曾经在某个我自己并不记得的时候接受过非法基因改造，假设改造是成功的……”即使是在假设的语境下，慕景依旧没有提到秦湛的名字。 但她没有忘记，当r博士与眼睛变色的秦湛错过之时，是何等悔恨。他当然对秦湛本人没有多少兴趣，遗憾的只会是错过亲眼见识“成功”的机会。 r博士很想反驳一句——我还不能确定你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连封闭一周的全面检查都没能查出慕景的状况，一双变色的眼睛或许能作为佐证，可就这么下定论，未免仓促。 然而r博士最终还是没法把话说出口。一来慕景已经明确说了只是假设；二来，既然他连基本判断都没有，怎么就敢直接把莱安留下的病毒片段用在她身上？谋杀高级将领也不该是如此草率的手段。 一旦假设起来，慕景真是什么都敢问，“既然我都已经是成功品了，为何在精神力方面还不如那些半成品？舒缓剂解决的只是排斥反应，总不至于在根本上拉低我本身的能力水平吧？” 情势所迫，r博士真是别无选择只能又一次祸水东引，“这个答案，你真的只能问你那个男朋友要。” 第221章 彷徨夜017 慕景没什么反应。 不，这么形容不太准确。应该这么说才对——她没有特别的反应。 真挺无奈的，她身边的每个人都认为“秦湛”这个名字会对她产生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似乎只要提醒她想起秦湛的“背叛”，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伤心难过就足以把她彻底击垮。 那么，她如今的安然无恙，是不是让所有人都很失望？ r博士或许还没有到失望的地步，但却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干了蠢事，一张老脸几乎有些挂不住。 他是真的后悔，后悔干嘛要坚持将秘密守到今天？如果早知守不住，还不如找一个所有人都在的场合，让他们小情侣自己当面对峙。 集齐三人的场合也不是没有。 r博士忽然找到了说辞，“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不是今天才第一次发生变化。虽然我不清楚曾经的变化是因为什么而半途终止……” 慕景微笑打断，“不，你清楚。” r博士一愣。 慕景像是完全看穿了对方，“先不管过去我的眼睛变了多少次颜色，但会被你看见的，次数应该相当有限。在有限的次数中，会在这个时候被你专门提起，思来想去，应该有且只有一次——第零区的装甲车上。只有那一回，你、我、秦湛，我们三人同时在场。” r博士竭力忍耐，最终依旧没有忍住汹涌澎湃的质问，“所以你是知道自己当时的状态，你发现自己眼睛变色了？！” 慕景轻巧而快速的挑了下眉，没说话。意思却表达的相当直白——我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我自己发现了，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可是，你真的、不应该注意到啊！r博士无声呐喊。 发生在装甲车上的事历历在目，每个细节r博士都记得很清楚。毕竟他误以为自己落入了敌人陷阱，浑身每一根汗毛都高高竖起，肾上腺素狂飙之下，记忆力也到达巅峰。 当时，慕景身受重伤，肚子上被飞溅的机甲碎片刮出的伤口血肉模糊，没有经过缝合，甚至都没有好好包扎，仅仅只是吞了两颗急救药片，就算r博士是个瞎子，也能看出她那时正在发高烧。 发高烧的人为什么能注意到自己眼睛变色的细节？ 她甚至都没有照过镜子！ 近乎崩溃的r博士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愿望——隔空喊话秦湛：你女朋友是个人精，你真的知道吗？你那个用蜂蜜水将人放倒的小手段，在慕中将面前，实在是弱爆了啊！ r博士明白，确实没有必要再追问慕景过去有多少次发现自己眼睛变色了。 万事万物，一切皆在女将军的掌控之下。 无所不知的慕景依旧恪守谦虚谨慎的美德，“所以这就是你拐弯抹角暗示我的真正目的，你想告诉我，阻止我进一步……好吧，阻止我彻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只能是，秦湛。” 她本来是要说“提升”，但意识到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的能力是不是真的有所提升，还不一定。 终于等到慕景把注意力转到秦湛身上，r博士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松口气。他刚才还在嘲笑秦湛的举动画蛇添足，结果转头发现，自己的祸水东引也全部都是无用功。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该说她是视而不见呢，还是助纣为孽呢？总不能是恋爱脑吧？ 疑似恋爱脑的慕中将在挑别人毛病的时候是真的不客气，“凯撒，你是不是过于偏心那位秦先生了。” 本来老老实实当背景板的人工智能骤然被点名，反应不及的cpu差点烧了，露出一个高度拟人化的表情，无比呆萌的“啊？” “把秦湛的秘密守的那么严实，不是偏心是什么？”虽然不能用欲加之罪来形容，但慕景多少还是有些不讲道理，总之就是拿住软柿子，死命的捏。 秘密被他守的很严实吗？凯撒战战兢兢的扪心自问。或许一开始还可以这么说，在梅萨迪加密之下，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加密过什么东西，当然更遑论泄密。但是，自从上次秦先生拒绝继续加密，他的储存器就宛如一个被撬开的蚌壳，内里一览无遗。 凯撒直到今天也没能想明白，秦先生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何要故意留下如此大的漏洞？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汗流浃背的面对主人吗？ 好吧，可变形材料塑造出的躯体终究没有仿真到模拟出毛孔，也没有汗液可以流。 但这并不妨碍凯撒陷入深刻的恐惧中。 撒谎肯定不会有多大意义，基本构造就决定了人工智能在诡诈方面永远比不过人类，况且慕景还是狡猾多端的翘楚，她擅长欺诈别人，当然也擅长辨别别人的欺诈。 留给凯撒的办法不多，眼下只有咬紧牙关这一种。 但慕景却不打算让他继续沉默下去。让人工智能开口，比让人开口还要容易得多。之前与r博士之间还少不得一番你来我往的博弈试探，毕竟套出来的答案远比别人直接给的更具可信性。在人工智能身上，这方面的隐患无疑少了许多。 于是慕景直接说，“从我身体变化的频率来看，距离彻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应该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迟迟没能跨过去，‘别人’对我的干涉肯定不能一蹴而就，必然是个漫长而持续的过程。但就我个人体验而言，除了有时候精神力不够用之外，并没有太多不适。由此还可以推测，‘别人’进行的干涉手段可以说相当温和，更重要的是……足够保密。” 凯撒深切怀疑慕景是不是偷偷翻阅了自己的记录，不然怎么能说的半分不差？ 慕景说了半天，只是为了下面的问题，“凯撒，你作为我的人工智能，起码以前是，如今在官方登记上，依然是——按照设定，你最高职能就是保护我的安全。没记错的话，自从你和我绑定之后，除了你被送回总部检修的时间，我们也算是形影不离。那么问题来了，某个‘别人’在对我采取干涉手段的时候，是怎么绕过你这个护卫的？” 当然是，没有绕过。 共犯凯撒感受到人工智能本不该具备的愧疚，被压的几乎抬不起头。 与之相对，梗着脖子的r博士，姿势着实有些可笑。看他嘴巴张开的弧度，会以为下颌已经骨折，弄不好再也闭不拢了。 之前被步步紧逼，r博士几乎被迫把深埋的秘密透了个一干二净，他难免对慕景生出几分怨恨。如今作为观众旁听了几句，r博士意识到“怨恨”实在是过于浅薄了，对于这位慕中将，他应该心怀恐惧。 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谁不恐惧呢？ 在r博士看来，慕景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暗中调查与自己有关的秘密，但明面儿上依然维持双方的友情，其实有很充分的理由。 一则是因为他做的那些事并没有从实质上伤害到她的利益；二则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反而让她掌握了足以在今日摊牌的筹码；至于三，倒并非r博士自夸，他明白自己还是有一定价值的。别的不说，如果不是他千里迢迢来到基地，还有谁能唤醒慕景呢？ 可相对而言，慕景对凯撒的纵容是什么情况？ 哪怕是普通家庭的电子管家，出了伤害家人的故障，也只会被即刻扔进垃圾桶。况且凯撒还兼具机甲核功能，他都敢联合“别人”长时间对主人动手脚，居然还能安然无恙？ 日日与这么一个叛徒人工智能相处，与怀揣一枚反物质炸弹有什么区别？ 而如今，明明都已经摊牌了，慕景竟然还能与炸弹心平气和的对话。 没错，对话。 凯撒不仅少了几分尔虞我诈的能力，甚至也不懂得避重就轻。当他判断慕景已经洞悉一切之后，跳过了所有挣扎的步骤，老老实实的招供，“三年前，秦先生开始对你使用‘阻断剂’，使用频率大概是28至35天一次。” 句句属实。但是在说到“三年”、“频率”等地方，凯撒还是忍不住仔细观察慕景的脸色，甚至偷偷使用情绪分析程序，试图破解她的真实想法。 显然连他都明白，对任何人类而言，这都是一场漫长而持续的背叛。 凯撒偷偷摸摸的打量，r博士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边，尽管他已经意识到慕景不太正常，但没想到这位的疯狂已经到了让人无法理解的程度。因为她一点儿都不生气，脸上甚至找不出一丝难过。 慕景展示着比人工智能还冷静客观的态度，将凯撒的话分析了一遍，“你既然了解的这么清楚，证明秦湛每一次使用阻断剂，你都在场。” 凯撒只能点头。 慕景顺势接着问，“那你肯定知道，阻断剂的材料是什么。” 这下r博士顾不得再继续关注慕景的精神状态了，他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凯撒身上。比起慕景，他更希望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进入有问必答模式的凯撒回答的很干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是如此惊悚，“是秦先生的血液。” 第222章 彷徨夜018 从本质上来说，血液与骨骼、内脏、皮肤等都没有什么区别。但似乎经过人类漫长的文化传统渲染，血液总是比别的器官组织多出几分神秘莫测的意味。 凯撒干脆利落的给出答案，却让两名听众都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不是不能接受，实在是“血液”两个字能勾出太多联想，只不过两位想的方向不太一样。 r博士还陷在众多有关血液的研究中不能自拔，慕景已经找到现实中的案例，看向r博士，“你之前发来的邮件只附了几张图谱，并没有任何说明，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脑海早已被一堆研究资料占满的r博士没反应过来，不明白对方提这个的用意为何。 于是慕景说的更明确，“黄维然的喷雾不用再说了，差不多已经能确定就是七号病毒片段。不过你发来的还有血液图谱，没认错的话，那应该是属于李凯斌的。” 对啊，图谱也与血液有关。 r博士发现自己真的是反应迟钝。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碎片事件串联到一块的本事，他真是开着机甲都追不上慕景。 图谱明明是他发给慕景的，而且也和她推测的差不多，里面的内容的确是抄袭而来——抄的是一封来历成谜的匿名邮件。 他不知道发信人是谁，只是认出其中的内容的确是人类的血液图谱。 以至于这东西拿在手中有些鸡肋，还有点烫手山芋般的不好处理。 r博士思来想去，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个非常不错的诱饵。一直以来他都没能破解藏在慕景身上的秘密，或许匿名邮件中的内容能让她上钩。 事到如今，再说引人上钩，已是没烟的妄想。不过r博士还是感谢慕景没有追问那些图谱的来历，因为他实在说不清楚。 怀着这一点感激之情，r博士将自己从庞大的研究课题中抽离回来，开始认真思索慕景的问题。“我不确定那就是李凯斌的血液图谱。只是在……在我收到的信息中，标签是这样注明的。” 尽管r博士不好意思把话说的完全直白，但还是暗示了一个意思——他只是照单转发，并没有做过多确认。 难怪他转发时没有附上自己的见解。 然而慕景还是不明白，“李凯斌不是和其他异变者一起被带回总部了吗？拿图谱与他本人做一个对比，应该不是难事。” “如果我说，李凯斌压根就没有进过我的实验室，你相信吗？”r博士笑的苦涩，显然他自己都觉得这像是个荒谬的玩笑。 作为《暗夜帝王》剧组中承担关键转折戏份的道具师，李凯斌会受到各方关注，慕景是有所预料的。尽管元帅下令不允许她探知与异变者治疗相关的消息，但有些事情还是可以推测，譬如她大概猜到李凯斌会被转移，而且八成会处在一个外人难以接触的环境中。 从秦湛发来的音频资料中不难听出，他甚至怂恿安蜜儿监守自盗，才弄到了李凯斌存放在互助会内部的血液样本。但凡有别的渠道可以找到本人，秦湛都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但是，就算有心人要把李凯斌藏起来，也不该采取明目张胆的行动。 李凯斌毕竟是与其他异变者一同打包送去救治的，此举充满了人道主义的意味。而且，慕景消灭汉卡克家族的行动也产生了一个附属效果，让关于一区noah实验室的后续事件受到更多人的关注——普罗大众了解的只是散碎的边角消息，但对于特定人群，只要有心，各自有各自探知的方法。 在众多关注的眼睛下，任何人要带走李凯斌，都要讲求技巧。譬如编造一个其他地方有更好的治疗手段之类，经过友好协商，再把人从r博士的实验室中带走。 r博士虽然留不住本人，但其实问题不大，只要经过他的手，该有的身体数据都会一点不差的留下。 慕景盯上这些数据也不是第一天，然而直到此刻才算是等到合适的时机。 哪知对方竟然告诉她，没有？！ 顺理成章的，慕景认为这又是r博士的推托之词。 r博士当然要忙不迭的替自己辩解，“别说你不相信，我自己都难以置信，居然劳烦首席秘书亲自接人。” “谁？”慕景怀疑自己听错了。 r博士重复，“元帅阁下的首席秘书钟欣瑞。我带着一群发狂的异变者，前脚才刚刚踏出一区范围，就见他等在那里。钟欣瑞告诉我军方怀疑李凯斌也是汉卡克家族的一员，需要隔离审查，然后就把人带走了。” 别说r博士很难拒绝，即使他可以与对方当面硬刚，就当时的情形来看也毫无必要。 钟欣瑞仅仅带走一个李凯斌，还剩了那么多异变者，从比例上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当r博士意识到李凯斌与其他人都不同，他是个相当特殊的存在时，却已经连其影子都无从追寻了。 慕景眉头皱的有些紧。自从她清醒过来，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深思的表情。 之前与r博士的对话，虽然将对方过去十数年的秘密都揭了底，但接受不能只是r博士单方面的感受，慕景这边说出的每个字都是把握十足。然而，突然听到“钟欣瑞”的名字，她似乎有点意外。 又似乎借此想通了什么。 电影夜r博士到达一区的时间也算是相当及时，但他毕竟没有深入拍摄现场，没能亲眼看到李凯斌的表演——慕景倾向于那是表演。其他异变者的疯狂化大概是身不由己，但李凯斌上演的那一幕，时机着实太巧妙了，让人怀疑他拿着剧本。 不过在特定场景下，有剧本也不能说明什么，谁能保证自己不是“站在桥上看风景”的那位？ 剧本之上还有剧本，层层套娃似的布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李凯斌成功表演之后，接续布局的正是安蜜儿。 不是接着表演，而是从更高层次下手，把李凯斌当成了自己手中的演员。证据其实很明显，李凯斌只是演戏，演戏的人没必要把自己搞的失血过多。能做这番手脚的，只有与他有过直接身体接触的安蜜儿。 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番手脚，安蜜儿不可谓胆子不大，但依旧不能彻底消除此举留下的把柄。 没人追究，此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可只要后期被人想起，怀疑的目光自然而然都会聚焦在安蜜儿身上。谁让她是唯一的人选。 所以，安蜜儿应该也不是最终的总导演，套娃剧本层次过于丰富，谁也不知道自己处于第几层。 不过安蜜儿是个聪明人，从录音的对话中可以听出她倾向于秦湛的立场。 这一点多少会引发慕中将的不快，但只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就不难明白，秦大明星帅的再如何惨绝人寰，也不至于能在短时间内改变别人的信仰。 世上多数冠以“信仰”之名的追求，乏味而空洞。但互助会成员不在此列，他们的信仰与生命挂钩，早已融入骨血，伴随每一次呼吸。 除非安蜜儿决定拉着组织里的所有同伴一起为秦湛的魅力殉葬，否则她应该没有那么容易临阵倒戈。 除非，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也是被利用的棋子，而掌控她的那只手不见得与她同心同德。 不管安蜜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做过的事都已经覆水难收。 她的意图应该不是杀人，且不说在日常暗杀一名同伴机会多的是，即使是电影夜，混乱的背景之下能动手的机会也是要多少有多少，没必要非要选一个万众瞩目的高光时刻。 所以她的真实目的就是展现在表面上的那些——弄走李凯斌的血。 仿佛血液之中藏了偌大的秘密，绝不能让它落入外人之手。 同样血腥的场面竟然无独有偶。 并非慕景联想力丰富，实在是想忽略都不行，冰原秘密之城422具尸体，浓烈的血腥味直到今天还残留鼻端。 赫伯特副官利夫发来的验尸报告记载——所有死者身上都有两个并排在一起的血孔，且失血量达到40—50%。 慕景不喜欢怪力乱神的暗黑传说，但失血事件本身还是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恐惧汇聚的焦点正是慕景体内，虽然凯撒老老实实的给出数据，但她还不清楚所谓的阻断剂需要多大的剂量。 她无从判断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多少别人的鲜血。 “把利夫发来的验尸报告给博士转一份。”慕景吩咐凯撒。 处于愧疚状态的人工智能，不仅以最快速度转发了报告，还十分贴心的附上自己做的数据分析。 对各方消息进行汇总分析，以备主人随时调阅，这是专属人工智能的基本职责，凯撒一直执行的非常好。即使如今身份尴尬，但刻在底层逻辑上的程序依旧自发运转。 r博士本来还不明白是谁的验尸报告，低头一看，就被422的数字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的拍起胸口，安慰自己今日饱受摧残的小心脏。 然而才拍了几下，r博士的视线忽然瞄到了一行字，整个人都僵住了。确认了好几遍，才终于道，“李凯斌竟然是个暗物质缺乏者。这些在秘密之城自杀的人，也全部都是。” 第223章 彷徨夜019 “真是目光如炬。”慕景给出评价。 “……”r博士狐疑的望向对方，真的不是在阴阳怪气吗？ 慕景的视线扫过凯撒给出的数据分析，标准的人工智能风格，各种数据罗列成图表，干净整洁，但也毫无重点。 “暗物质缺乏者”一行字混杂在连篇累牍的文字中，没有特别标注，也没有使用特殊字体，多么的不起眼。 “难为你一眼能看到。”慕景还是同样的语气，仿佛真的是在赞扬。 仿佛而已。 r博士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太心急了。 今日他被慕景坑的不浅，他不得不认栽，但也抑制不住生出几分报复心理——倒也并非一定要干什么，但r博士认为总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慕景身上的秘密比起自己来只多不少，凭什么就能独占？若是找到机会，一定也要试探一番。 但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本来以为也只能是想想，权当另类的自我安慰。 哪知，随着话题进展，居然等来了凯撒的数据分析。“暗物质缺乏者”一行字再如何不起眼，也正中r博士下怀，怎么可能看不见？ 原来，这又是慕景钓鱼的新花样吗？ r博士又被活生生的吓出一身冷汗。不过无所谓了，他今天的衣服就没有完全干过，一身接着一身的冷汗浸透下来，他怀疑的自己的味道如同在垃圾桶里腌过。 “还好。”慕景却如此说道，“终于弄明白了。” r博士已经无力去想对方弄明白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这般被一层接着一层的剥皮实在太难熬了。要不干脆摊牌吧，慕景收起那些花样迭出的手段，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也可以从没有止境的折磨中解脱出来。 现实毕竟不是长篇推理连续剧。虚构的故事可以一季接一季不断演下去，只要经费到位，永远有新的阴谋算计出现在下一集，但现实是有尽头的，再如何谋划深远的连环套，也终有图穷匕见的一刻。 只是，慕景放在最后的篇章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我从醒来就一直在想，你怎么真的愿意千里迢迢来基地救我。” 没错，慕景放在最后摊牌的是关于她自己的生死存亡。她难道就不怕这出戏在半路演砸，让她再也没有机会询问这一关键问题吗？ 这算是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另类表达？ 慕景果真是一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态度，因为她接下来说的是，“原来你也不是真心相救。你大概只是觉得我这么一个特殊的实验材料若是悄无声息的死在宇宙中，未免太可惜了。错过李凯斌，已经是非常大的失误。如果再错过我，损失真的无从弥补。” “你……你……”r博士大概是想来一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但大概也觉得这句台词过于俗套，早已被古往今来所有死不承认的嘴硬派用烂了，终于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慕景近在咫尺的看着他，目光竟然称得上平宁，不像指责，倒更像在表明无条件信任的态度，“一件珍贵的实验材料，若是不能善加利用，实在是相当遗憾的事。博士，你一定在庆幸鹰堡那回幸好没有真的要了我的小命。” 别说r博士，连凯撒都惊了。他一直背负“中了病毒才造成机甲断连”的罪名，难道今天终于可以洗刷冤屈了吗？ “鹰……鹰堡……”r博士的唇舌反应了他脑子的真实状态，不是口齿不够伶俐，实在是脑子跟不上节奏，组织不出完整的语言。 “这一点已经在第五区求证过了，能够在机甲上植入断连程序的，除了通过远程动用权限之外，就只有从内部施放病毒。”慕景在此搬出军方兵工厂背书。比起她的一言堂，专业人士的判断当然更有说服力。 凯撒委屈，说来说去，他果真还是中病毒了吗？不过好在是被动的，被别人中下病毒，总比到处看一些乱七八糟的资料所以才中了毒要好得多吧，起码他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r博士总算找回一点思考能力，也仅仅只是一点而已，他急于为自己辩驳，也不在乎有的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你也说了还有‘远程’手段，怎么不去怀疑拥有凯撒权限的人？” 慕景当然怀疑过，也就此直接质问过秦湛。对方给出的解释还算合理，所以慕景选择相信。 她当然没有刨根问底，因为秦湛的说辞也只是表面上合理，细节依然经不起推敲。他承认自己在慕景的三台专属机甲上都开了“后门”，所以在紧急时刻才能通过短路重启的方式让机甲自检，从而恢复驾驶员与机甲的连接。 他承认的爽快，都带了几分“只要是你问的，我都会回答”的讨好意味，但依旧遮掩不了避重就轻的意图。 至少，他没有解释自己是通过什么手段才能制造后门。 自己给过秦湛什么权限，慕景自己很清楚。偏爱是一回事，底线是另一回事，她绝对不会将生活指令之外的权限交给一个平民。 而且话说回来，即使她有这个心，也办不到。机甲和机甲核从根本上都属于军方所有，她这个使用者并不能改变根本设定。也对，如果哪位将军突发奇想，将自己机甲的炮口对准总部，造反岂不是分分钟的事？ 慕景再不情愿也只能承认，秦湛只怕拥有比她还更高的权限。 而这种不知道上限在什么层次的权限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如今的凯撒，扫了一眼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人工智能，慕景糟心不已。 人工智能是个麻烦，人类也好不到哪里去，慕景对r博士说，“因为拥有远程权限的人没有进入鹰堡。” r博士面露茫然，显然没听明白。 “鹰堡毕竟是监狱，单从防卫措施来看，甚至比军方总部还要更加严密。首先要排除的就是各种信号干扰。” r博士明白了。虽然他不清楚凯撒身上究竟被设置了怎样的权限，但需要通过远程控制的部分在鹰堡肯定行不通，所有信号都被屏蔽，还能怎么控制凯撒，靠脑电波吗？ “博士，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当时在鹰堡中被激光枪追击的狼狈吧。” 身为一个大半辈子都坐在实验室里的文人，具身参与暴力事件的经验实在不多，鹰堡中差点被打成筛子的经验可以说绝无仅有，实在不是想忘就能忘的。r博士本能的点点头，随即又赶紧补充，“可那不是‘识别徽章’有问题吗？后来我们取掉徽章，那些激光枪便失去了射击目标。” r博士本能的提高音调，仿佛这样就能增加气势一般，“识别徽章是监狱长亲自给我们的！” 他本来还想再申明一下——徽章的日常保管也是监狱长权限范围内的工作。但这一点谁都能想到，他说的太多，反而有些用力过猛。 “没错。”慕景微笑点头，好似相当认可对方的判断。可还不等他感到庆幸，就听慕景话锋一转，“如果托克维尔随后没有失踪，他的嫌疑的确相当大。” r博士相当不高兴，怎么听他都觉得慕景是在包庇朋友。当下反驳，“难道那不是畏罪潜逃？” “畏罪潜逃？”慕景很感兴趣的挑起眉，“这是给你编排剧本的那位告诉你的段子？很有戏剧性。” r博士被讽刺的接不上话。 慕景不慌不忙，“让我来猜一下剧本的情节——你只需完成该做的事，别的一概不用担心，很自然会有背锅侠承担。机甲断连可以解释为远程操控，识别徽章就更简单了，托克维尔将在职权范围内承担一切责任。之后再让他失踪，差不多就是死无对证的结局。” 在慕景的推测中，r博士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封匿名邮件中的全部内容——两者居然相差无几。 慕景继续，“唯一的问题就是，托克维尔缺少动机。监狱长当的好好的，他做这些是图什么？” r博士当即便道，“我也没有……” “动机”两字，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慕景很清楚，“你有动机。至少，你以为你有。我之前都不相信那样俗套的剧情会发生在你身上，但除了‘复仇’之外，应该没有别的理由让你对我下手了。” 过于反直觉，以至于慕景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其中关联。还要多亏秦湛的坦诚，他的确藏了很多秘密，不过已经说出口的那些，还是可以相信一二的。 秦湛既然已经承认机甲后门的事，那么断连就绝不是机甲故障或者她这个驾驶员操作失误，只能是人为。 确定了这一点，嫌疑人范围当然也就锁死了。 “我没想过对你复仇。”r博士的语气满是哀伤，此时此刻他的确是真情实感，“你大概已经不愿再认我这个朋友了，但我还是……” r博士明白，慕景今日与自己掰扯这么多，已经不再是朋友的态度。朋友相处，包容必不可少，没有那么多黑白分明的界定。 只有合作的盟友，才必须条分缕析，将每件事都算的清清楚楚。 慕景有些冷酷的跳过这段不合时宜的情感抒发。r博士想的没错，她如今需要的只是盟友，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当然不可能再回到模棱两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友情范畴。 她直接点出，“你想复仇的最终对象应该是洛伦丁吧？刚才你也说的很明白了，怀疑洛伦丁在莱安之死上充当了刽子手，甚至还有部分策划者的角色。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被你恨上，也不冤。所以我算是什么呢，刽子手的爪牙？” 世所公认，慕景乃是元帅不折不扣的嫡系。别的不论，若非心腹，谁能有慕景这样如同火箭般的晋升速度？史上最年轻的中将，手握整个一区的军政大权，同时还将势力延伸到兵工厂所在的第五区，背后没有元帅的保驾护航，怎么可能成就这一切？ 心腹么？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除了洛伦丁和慕景两位当事人之外。 第224章 彷徨夜020 “那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呢？”慕景询问。 “宋以轩的表现。”r博士如今显而易见的后悔。任何人被利用一场，感觉都不会很愉快。 慕景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在宋以轩的机甲上，她获得了反常的礼遇，甚至比r博士本人的待遇还要更加好。也因为梅田梨纱不在场，不然她肯定会断言宋阿姨吃错了药。 “怂恿你的幕后黑手是宋家？”慕景这般问了一句。语气淡然，听不出她本人对此是怎样的看法，早在意料之中？亦或者虽然出乎意料，但也无所谓？ r博士摇头，“我不确定。我没有直接接触过匿名邮件背后的人。” 慕景忍不住为对方叹了口气。实在是个死脑筋啊。按照正常思路，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顺水推舟将脏水统统都泼到宋家头上吗？反正以慕景与宋家恶劣的关系，她也不大可能去当面对质。明明可以当一个被人利用的可怜又无辜的家伙，他一句不确定，就只得继续留在怀疑的漩涡中，难以自拔。 不过，慕景身边的人精已经太多了，凑在一块儿的心眼子简直能引发她的密集恐惧症。或许，也只能再容下一个死脑筋。 r博士解释，“我收到的信件里说，即使你在断连和徽章两轮之后依旧能逃出生天，也不要紧，后续马上会有人来接续，我什么都不用再管，顺着下一轮的安排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所以见到宋以轩的时候，我本来以为她是下一位杀手。” 杀手，也是真的杀手。 只不过这位宋家继承人一上来就直接要了诺曼的命。 r博士发自内心的叹息，似乎也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没用，“说真的，当时一连串的变故我实在反应不过来。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有很多细节没想明白。然后，你就提出了要去冰原看一看，这是我一直渴望却根本接触不到的禁地，所以……” “所以你就决定从此以后放弃暗杀我的计划，转而跟我混了。”慕景接上话，同时也复制了对方的叹息。 慕景此刻真切的为r博士感到后怕，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是个血肉之躯，阴谋诡计方面连傻白甜的人工智能都不如。也亏他这么多年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不仅没有玩丢小命，还能暗搓搓的搞一点小动作。 舒缓剂差不多能算是他暗度陈仓搞出来的最大成就了。可就是这个成品，在大规模投放市场之后，他本人居然还后悔了。 大概这就是技术人员的价值吧。各方都只会考虑该如何利用，至于防范，却相当节制。当然了，也确实没必要搞的大张旗鼓。 “是的。”r博士顺势这般回答。 “是什么是。”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假设，却被她自己冷笑着否认了，所以这又是一个言语上的小陷阱。 “你不过是从宋以轩的反应中确定我的确是个特殊的存在。在此之前，你只是有所怀疑，而且被你锁定的范围应该也不止一个。你刚才说舒缓剂是在救治伤员的时候无意中制造出来的，我相信是真的。但是关于后期在全军的投放，你说的不完全是实话吧？你默许了军方对药物的滥用，以此作为筛选要件，以某种指标找出具有特殊性的目标。我猜，被你锁定的目标十之八九都是暗物质缺乏者，针对我们，你应该做过各种实验，但始终差了关键步骤。在确定最终目标方面，你还是晚了宋家一步。” r博士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但慕景的模样比他还要更加阴沉—— 所以，她究竟特殊在哪里？ 又不是崇尚“不一样烟火”的叛逆青少年，慕景并不觉得特殊就意味着好事。如果今日的种种事端都是由讳莫如深的特殊所引起的，那她宁可去走一步一个脚印的晋升道路。 “你知道吗，你不能接受军方的基因改造，原因和其他人都不同？” 关于这个问题，慕景曾经不止一次问过r博士，但都被对方以各种方式打发了。今日听他主动提起，也是稍感意外。果然啊，有些时候真的不能太客气，答案不是问出来，而是被逼出来的。“有所猜测，但我不是专业人士，更细节的部分无从想象。” “其他人的改造不成功，是因为排斥反应，他们无法接受母版基因的植入。但你的情况很奇怪，你并不排斥植入，但是，植入部分无法起任何作用。”不要说见到过或者听说过的基因实验，哪怕是r博士亲自经手的，这些年积累下来也是不计其数，慕景是唯一一个出现这种情况的实验品。 这让他如何不投注十二分的关注？ 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只是一个古老的笑话。历史长河中，多少人舍命般的努力，却也没见到什么震古烁今的成就，最终只能沦为时光中不起眼的尘埃。r博士又怎么能免俗呢？他在慕景身上用过多少千奇百怪的方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可是追求的解答依旧在深不见底的迷雾中。 他不是想放弃，而是找不到新的办法。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区别，r博士接着道，“你关于舒缓剂的推测，对也不对。除了军方的推动和我的……放任之外，还有许多人把舒缓剂当成希望。你肯定想到了，这些把毒药当成补药的，都是暗物质缺乏者。” 尽管到后期，舒缓剂进入量产，但r博士身为开发人员，而且还掌握着“七号病毒”的核心成分，所有舒缓剂的生产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理所当然的发现了众多暗物质缺乏者使用舒缓剂的情况。 所以他对这群人格外敏感。 以至于慕景用分析数据稍微一试探，便让他露了底。 慕景幽幽的叹了口气，真切的难过起来。这类哀伤的表情并不适合她，她也很少为什么事物动容，可是众多暗物质缺乏者的做法还是让她唏嘘不已，大概是种物以群分的同病相怜。 r博士在无知无觉中完成了一次对慕景的报复，他接下来的话精准的刺中了对方的心，“一旦从军，最有前途的当然是成为机甲驾驶员。可如今的机甲设计决定了，精神力值达不到标准的，永远没这个机会。如果不愿或者没钱去做非法基因改造，就只能走一些歪门邪道。舒缓剂在军中泛滥之后，渐渐流传出一种谣言——舒缓剂不仅可以缓解精神力疲劳，还可以从根本上提升精神力。” 慕景说的没错，在这场药物滥用的风潮中，r博士表面呼吁节制，暗地里的确是纵容的态度。如果真的不希望人们疯狂嗑药，他只需澄清舒缓剂没有提升作用，就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但他没有。 不过，纵容毕竟不是强迫，每一个使用舒缓剂的人都是自己亲手把药注射进身体的，每个人都是残害自身的第一责任人。 包括慕景在内。 慕景有些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算合适，索性让自己脸上一片空白，“所以，你一边劝我节制使用舒缓剂，一边却在暗中测试我使用之后的反应。” 但她身上并没有出现期待中的反应。 r博士不知道是自己的研究误入歧途，还是单纯的运气不好。 一件事坚持了数年，结果依旧遥遥无期，r博士认为自己大概真的是个软弱的家伙。总之，他准备放弃了。他甚至接受了匿名邮件的指令，没有过多的进行的鉴别，只想着尽快结束一切。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宋家态度大变。 r博士没有证据，不能确定宋家是不是给他发邮件的人。但这些老牌家族，对于基因改造研究的觊觎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r博士这么一个从来不参与政治斗争，只是专心做研究的技术人员，日常工作都时时刻刻受到来自大家族的掣肘。 重视基因研究，对于公认不能接受基因改造的慕景，宋家差不多将其视为没有价值的敌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尽管不能明目张胆的杀害现役高级将领，但私下里各种阴损的小手段却是层出不穷。 但是，宋家居然收手了。 仓促之间的改变，当然不可能因为宋家忽然喜欢上了慕景。能够让这些唯利是图的家伙改变行事逻辑，唯一的诱因只能是充分的价值。 慕景的的确确是个特殊的存在。 曾经怀疑过、却从来没有得到证实的猜测忽然之间被证实，原来可以给人带来如此大的精神力量。有一件一直想做，但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的事，终于被r博士提上议事日程。 以上这些念头本来只在r博士的脑海中运转，然而他忘了，在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面前，有些话是不是真的说出口，区别其实并不大。 慕景一针见血的道，“你长久的暗中测试并没有取得想象中的结果，所以你决定增添一笔筹码。是什么？让我猜猜，只能是莱安的遗物。” 自从拿到友人遗物开始，r博士便没有停止过对那东西的研究。但手札被加密，遗物没有附带说明书。对这东西的摸索，比起对慕景特殊的研究更加没有方向，四下张望，皆是一片无着无落的空茫。 哪怕后来90%的可能确定那也是一段七号病毒片段，可剩下的10%却无论如何都跨越不过去。这又不是靠着概率立足的天气预报，哪怕只差1%，也是成功与失败的天差地别。 莱安留下的病毒片段变异性太强，强到无论做多少次模拟实验，都无法确认最终结果。 摆在r博士面前的选择只有一个——人体实验。 当然不是道德层面的制约，自从默认舒缓剂泛滥开始，r博士早已跨越了道德的红线，制约他行动的只有一点，实验对象太难选了。要将病毒用在谁的身上，才能发挥理想效果？如果失败，或者发生更可怕的结果，造就出一个人类想象力之外的怪物又该怎么办？ r博士缺少足够的胆量去当那个放了火，又没有能力灭火的罪人。 直到雷蒙德带着凯撒上门求助，r博士终于越过心里这条坎，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前来基地。 他是为救人而来，不管做了什么，都不是他的错。 第225章 彷徨夜021 “结果喜闻乐见。”慕景赫然给出这样的评价。也不知是要安慰，还是在讽刺r博士。 慕景为了证明真诚的态度，微微一笑，“我没骗你，我如今的感觉的确很好。” 这话引的r博士暂时忘了其它所有乱七八糟的事，只顾着观察她的状态，凑的太近，几乎都要贴上去。 她没有说谎，起码从眼睛颜色来看，她的状态确实很稳定。 对于凑到咫尺的观察，慕景并不闪躲，对于被当成小白鼠观察的待遇，她接受起来没有任何障碍。而且还提出相当具有可行性的建议，“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只能留在基地了，正好，可以随时监测我的情况。要抽血，还是需要别的什么，随时找我。” r博士听的有些傻眼，“你……你就不怕我趁机对你做什么吗？” “以前或许有些担忧，但现在……”慕景摊了下手，意思表达的很明白——对于已经成定局的事，担忧已是多余。“博士，我相信你的职业操守，对于你们这些研究人员来说，实验成果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莱安的遗物会成就怎样的结果，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关注。” r博士活了几十年，统共只有一明一暗两个身份。明的那个，是军方供养的顶级基因研究方面的专家；而暗地里，却是一个背负着朋友名字的复仇者。 后面那个身份，他扮演的很差劲。至于前者，也没成功到哪里去。 r博士忽然意识到一个细节……本该早就注意到的，但今日各种问题一茬接一茬，以至于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慕景从醒来开始，就没再叫他“兰多夫”。 曾经他对“r”这个称呼格外在意，每次照面，都忍不住跳脚纠正慕景。如今，她自发改正，反而是他本人不知该如何面对。 不过r博士也清楚，慕景并非那种会在意别人情绪的人，她会改口，必然在暗示什么。 她算是认同了他对“r”的执念？ 两人在友情的道路上分道扬镳，却成为了有着共同目标的同盟。 r博士万般遗憾，可是在遗憾之余，又感到一丝庆幸。他一明一暗的两个身份，或许只有在投奔慕景之后，才能达成所有目标。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难道真的要依托基地造反？”r博士终于可以问出这个关键问题。之前身份不明，冒然打听的下场弄不好会被人丢出基地，变成一块永远漂浮在太空中的垃圾。 慕景觉得对方的问题问的相当有深意，“听起来，即使我造反，你也不反对。” 不反对的意思，差不多就等同于愿意同流合污。 慕景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r博士的执念，倒也不能算是宽慰，但告诫必不可少——既然已经决定把r博士也纳入自己庞大复杂的计划，当然不希望他再像之前一样当个行事走一步看一步的独行侠。“你还是不打算放过洛伦丁。” r博士此时的打算其实相当浅显，如果他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刺杀元帅，那不如干脆换一条大张旗鼓的路。 造反就挺合适。 严格来说，r博士这也不算是没凭没据的胡乱怂恿，最起码比他收到的那封匿名邮件靠谱多了。 他手中至少有两个证据证实元帅不可信，第一当然是刚才提到的钟欣瑞出面将李凯斌带走一事。钟欣瑞虽然职务不高，但却是首席秘书，放在过去就是标准的天子近臣，除了元帅本人之外，还有谁指使的动？ 另外一个证据当然是之前关于异变者救助资料定下的保密等级，其中明显针对慕景的意味，只怕直到今天慕景还耿耿于怀。 此事甚至还一度造成慕景对r博士的误解，回想那段时间双方你来我往的试探，r博士就感到无比心累。 今日虽然被慕景把老底都掀了，但也并非全都是坏事，起码他可以直言不讳的表达对元帅的怀疑，“不仅是我，我觉得你最好也多加提防。” 提防？慕景当然一直都在提防。不仅针对洛伦丁一个，整个军方高层都在她的防备范畴内。 开什么玩笑，都见到流落在外的顶级人工智能叶卡捷琳娜了，高层怎么可能如同他们标榜的一般干净清白？ 凯撒跟随慕景已经有些年头，慕景嘴上嫌弃，但心里却十分清楚他是何等强大的人工智能。叶卡捷琳娜不仅与凯撒同一批次，她甚至还被解除了杀人限制。 这是慕景所知的，唯一一台没有杀人限制的官方人工智能。 假设叶卡捷琳娜是落入军火贩子手中，或许还没有那么糟糕。“蛀虫”是任何一个组织都无法完全避免的存在，况且倒卖军火本来就是暴利行业，有人难抵金钱诱惑，弄一点武器装备出去贩卖也不算太让人意外。 涉及金钱的问题往往最是普遍，但大多也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 可是，顶级人工智能竟然落入互助会手中，此事概念顿时变得不同寻常。如今，慕景怎么也不会再将互助会看成一个普通的民间救助组织。 背后的隐秘，根本就容不得细想。 “关于这一点，还需要再等等才能做决定。”慕景如是说了一句。 r博士有点不乐意，总感觉对方是在敷衍。相处模式是双方的，慕景都不再以朋友的身份包容他，他当然回馈同样的态度。既然是同盟，在这种关键问题上当然不能随便含糊过去。“要等到什么时候？” 慕景轻轻一笑，“你忘了我们在冰原找到了什么？” 当然不光是那堆可怕的尸体。命运多少还是讲求公平的，念在他们辛苦一场，终归还是要给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r博士当即想起，“金属棺？”他猛的朝凯撒看了过去。 是了，凯撒还留了一段分身程序在冰原地下溶洞内。协助破解金属棺也只是明面上的借口，但并不足以让凯撒参与这件一看就相当重要且隐秘的任务，所以，此事必须得到元帅的允准。 r博士面露忧色，十分担心慕景会不会因为元帅在此事上的默许而解除对其的怀疑？ “有些结论要等到棺材被打开，看了里面的东西才能确定。”慕景这般说完，自己也意识到说的过于模糊，随即又补充，“我怀疑洛伦丁对棺材里的东西不是一无所知，但他依然同意凯撒参与开棺。总之，先等这边有了结果再说吧。” 顺势，慕景也朝着凯撒看了过来。 突然之间便成了视觉焦点的凯撒感觉其实还行，至少比起刚才被刨根问底的追问阻断剂时要好太多了。人工智能也没有进化出“害羞”之类的情绪，大大方方的解释，“金属棺的破解进行的很顺利，元帅特意派去的密码学专家能力都不错，不出意外的话，本周之内应该就能打开了。” 是能够打开，还是元帅那老狐狸终于同意打开？慕景也没有追问。 别说凯撒，就连r博士，只怕都没有意识到两者之间的区别。不，应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两种可能的存在。 金属棺究竟在冰蚀溶洞中被埋藏了多少年，无从探知。 元帅又是在什么时候接触到棺材的，虽然可以问他本人，但多半也得不到回答。 这东西经年累月无人知晓，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大白于天下，除了巧合之外，还能融合形容？ r博士的确看不透元帅在其中扮演着掌控事件的角色，但慕景方才的几句话说下来，状似解释了不少，但关键内容半点儿没涉及，他当然感觉到了。不过，依旧比不上对金属棺本身的关注。只要慕景不将他排除在此事之外，其他细枝末节都不重要了。 尽管过程漫长而艰难，但是看r博士的神色，也算是达成共识了吧。 对于盟友，慕景也不客气，“待会儿我要和雷蒙德谈谈，你也留下吧。” “雷蒙德？”r博士下意识就说，“为了救你，他也算是豁出一条命了。”因为一区的事，r博士对这位汉卡克家族仅剩的幸存者并没有太大好感，不过冲着他不遗余力救慕景这一点，r博士倒是愿意帮他说句话。 慕景略感奇怪的挑挑眉，“干嘛这么说？难道你觉得我要对他做什么？” 刚刚才被剥皮抽筋一场的r博士有此怀疑，实属顺理成章。他回了一个“难道不是”的眼神？ 慕景无语了。最后只能把自己的终端亮给r博士看，上面连串来自雷蒙德的通信请求还是相当醒目的。 于是r博士觉得自己的推测果真没错，慕景分明是故意晾着雷蒙德，趁着这段时间，难道不是在考虑要如何对付这位？深受其害的r博士难免起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心思。“这么多通信都不接，你在等什么？” 第226章 彷徨夜022 等什么？等一通电话。 r博士只在电话接通的刹那确定对方是托克维尔，不过之后都是那头单方面说，慕景连“嗯嗯啊啊”的表态都没，旁观者完全无从判断他们讲了什么。 通话时间不长不短，不到十分钟就结束。 挂断通信的慕景对r博士道，“可以让雷蒙德进来了。” 雷蒙德进来的相当快，应该是就等在附近，可见焦急。可是当他进来一眼看到r博士也在，当即一愣。 慕景很随意的解释，“我醒来后状况还不稳定，需要博士在旁边看着。” 身体问题，雷蒙德还能说什么？况且他希望清场，纯粹是为了慕景考虑，她如果都不在乎，也就无所谓了。 “这些东西，你之前应该都看到过。”雷蒙德不愧是在夹缝中生存了几十年的旁支，心里再不快，做起事来也是滴水不漏，没有一上来就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最先通过投屏展示出的都是一些随处可见的新闻。 没错，关于秦湛露出尖牙袭击人的那些。 删减各类媒体耸人听闻的评论，放出的内容堪称客观。 只不过这些图像经过了后期技术处理，各个拍摄角度都有，并没有恶意剪辑。可是，平实的镜头语言反而让观众的视线集中在了最具冲击力的画面上。 秦湛那几颗怎么看怎么不像人的虎牙。 慕景一页一页翻看着新闻，不能说兴趣缺缺，但情绪也没多少起伏。她隔空翻页的手势都维持着统一的频率，连动作的幅度都差不多。 在好一阵如同机械般精准的重复之后，突然出现的些许凝滞就有些突兀。 哪怕是不怎么擅长察言观色的r博士都发现了，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展示在投屏上的不再是奇诡的“吸血鬼袭击事件”，虽然主角没变，但袭击与被袭击的双方竟然摒弃前嫌，坐在一块儿友好会面。只不过会面的背景有些不同寻常，作为背景板的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大兵。 由鲜血和兵器构建出的肃杀之气喷薄而出，隔着屏幕也让人心头一紧，那是再高明的电影道具也无法达成的真实场景。 也难怪慕景的态度略微有变，秦湛与麦尔登会面，那是她离开地球之后的事了。 有一个细节，慕景也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但秦湛想方设法阻挠她与麦尔登直接见面的行为是遮掩不住的。从他一开始坚持将麦尔登送往私人医院，而不是与其他异变者一块儿前往总部，其心思便已经昭然若揭了。 千方百计阻止不让慕景见，可慕景前脚才走，自己后脚就忙不迭的去见麦尔登——而且看这架势，为了见这一面实属不易，只怕还有人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慕景一边揣摩秦湛究竟在图谋什么，手上动作也没有完全停下，一张一张的把雷蒙德打开的新闻都全部翻完了。 然后，她就将疑问的目光投向雷蒙德。这家伙总不会无缘无故的转行新闻官，搜刮这些新闻，还要仔细筛选，怎么都要费点功夫。 本来就是自己引起的话题，如果慕景毫无兴趣，雷蒙德反而不知该怎么办。既然对方肯问，当然没有必要忸怩，雷蒙德直言道，“这些消息，疑似是同一个人放出来的。” “秦湛嘛。”慕景满不在乎，“通过一家叫做‘新视野’的媒体公司。” 雷蒙德有些傻眼。当面揭露人家的男朋友，自然不太好，所以他预先准备了一套循序渐进的说辞。 结果……一句都没能用上。 雷蒙德此时的震惊，比起当时听慕景亲口承认她与秦湛的关系，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已经调查过了？”雷蒙德有些尴尬，也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成了挑拨关系的小人。 慕景看向他，也不说，就是单纯的看着。 没撑几秒，雷蒙德已是心里发怵。他意识到自己真的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各种新闻传的满天飞，又事关最亲密的人，以慕景护短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查？ 那家名为新视野的公司也真是自掘坟墓，招惹谁不好，偏偏要招这一尊煞神。 眼看雷蒙德紧张的已是汗毛倒竖的状态，慕景竟然收敛了态度，有理有据的解释道，“只是咬人的视频也就算了，被媒体当场拍下，自然免不了流传开。不过秦湛与麦尔登会面的场面，除了他之外，应该没别人能弄得到了。” 雷蒙德也没有傻乎乎的去问究竟为何如此肯定。会面现场那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已能充分说明问题。 媒体以揭露真相为天职，可天职却需要有命在才能履行，哪个不要命的记者敢冲破如此铁血的封锁线潜入进去偷拍啊？ 又仔细看了几眼士兵们身上挂的彩，雷蒙德毕竟也出身职业军人，之前虽然忽略，但此刻一看当即发现这些人都受伤不轻。摆在明面上的都是重伤，那看不见的，又有多少已经丧命？ 所以，这是一场历经千辛万苦才安排成功的会面。 而那个安排一切的人，是何许人还用问么？ 雷蒙德差点就抑制不住自己满腔翻江倒海般的疑问，他是真不明白，为何慕景还能保持平静？她是太信任自己的男朋友，还是根本无所谓？ 从事实来看，怎么都应该是后者吧？ 所以慕景离开地球才会那般干脆。由于完全不在意秦湛的死活，于是毫不留恋的将他撇下，随便他在地球上搅风搅雨。 推理起来真是顺理成章，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可不知为何，雷蒙德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全盘相信。 总觉得哪里不对。 雷蒙德在这边想的焦头烂额，另一边的r博士看着铺满了整个空间的新闻，则是看的目瞪口呆。 社会新闻从来不在他的涉猎范围之内，更不要说明星八卦了。尽管也对电影夜秦湛眼睛变色的情况相当在意，可那位大明星被他的将军女朋友护的滴水不漏，实在不是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能够接触的。在找到更好的办法之前，r博士只好暂时放弃这条思路。 至于什么剧组中导演咬人，男主角变异之类的故事，r博士听过一耳朵，转头便忘的干干净净。 如今这么多信息摆在面前，r博士又不瞎，很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 以他的专业眼光判断，麦尔登八成不是异变者，他那副尖牙应该是用了什么骗人的把戏。不过，他冲着秦湛脖子狠狠咬上一口的过程却是实实在在的，现场好几个摄像头都如实记录下来了，从而闹得人尽皆知。 普通民众当然不知道异变者的存在，他们能从这些新闻中构筑出来的故事可想而知—— 被袭击的秦湛，最终成为了“吸血鬼眷属”。 就人类的庞大基数而言，要达成特定的共识其实相当困难。 但好在此事从一开始就有一个现成的框架，《暗夜帝王》。 电影从筹拍开始，以及拍摄采取的复古实景手段，甚至于就连后来的中途夭折，都成就了前所未有的炒作效果。 人们在此前提之下，接受一个符合普罗大众口味、又能逻辑自洽的虚构故事，着实是很容易的。 可是，慕景刚才说什么来着？这些消息的幕后推手竟然是秦湛本人？ r博士又一次试图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三观，“秦湛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塑造成……”卡了半天壳，r博士也没能找到更好的形容词，“塑造成一个怪物？” 回答他的不是慕景，而是雷蒙德，“因为只有怪物才能统领怪物。”雷蒙德当然清楚自己的说法刺耳，但也只能苦笑。 不仅没有收回，雷蒙德紧接着还申明道，“而这一点正是我想说的。” 他望向慕景，面色沉的近乎凝重。这位不管说什么都斟酌再三拐弯抹角的家伙，对于真正的大事，却是言简意赅，“慕中将，你知道吗，如今地球上已经集结了一支规模庞大的民间武装。他们的前身疑似互助会，而领导者正是秦湛。” 雷蒙德所言堪称石破天惊，至少r博士已经被震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的翻找自己的终端，期待找出更详细的信息。折腾半天之后，他才意识到如今正处于信息封闭的环境中，在没有得到授权之前，他根本不可能接收到外界消息。 他与慕景的同盟关系也是刚才才勉强建立，然后慕景就让他陪着一起面见雷蒙德。通信授权这点小事，肯定还没顾得上。 相比较起来，慕景平淡的反应都有些不正常。她也不过是才从昏迷中醒过来，按理来说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不过，用不着雷蒙德说，慕景自己也看见了，在那张秦湛与麦尔登会面的照片角落，与其他大兵完全相同的迷彩装扮，但那张脸，赫然正是安蜜儿。照片的聚焦不在她身上，又是一副十足反差的装扮，能够一眼认出她的人，想来也不会太多。 慕景屏蔽了所有私人情绪，从安蜜儿的身上判断，这些家伙来自于……互助会。 所有事态发展，都是有征兆的。 第227章 彷徨夜023 是什么促使慕景离开地球？甚至于走的都有些仓促。 当然是那一场发生在第五区的异变者咬人事件。就其涉及的规模以及蔓延的速度来看，到今天为止，肯定出现了人数更为庞大的异变者群体。 互助会根本不是他们标榜的那样，只是一个将可怜的异变者捡回去照顾的普通民间组织，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如此大好的扩张机会，只怕已经将大半异变者收入组织。 尽管专家r博士还没能厘清七号病毒究竟有多少种变异株，而每种变异株又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但是从电影夜的异变者身上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精神多半还是受到冲击，不是疯就是傻。 痴傻状态的人类，比迷途的羔羊也强不到哪里去，这个时候若是站出一条牧羊犬，基本是往哪里领路，人们就会乖乖的朝哪里去。 互助会方面根本不用担心拉人的事。 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如何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扩张机会？ 第五区作为兵工厂所在，当然也是军事重地，守卫必定森严。一旦这个区域被封闭，外力介入会变得相当困难。 事实上，科勒少将已经下达了封锁令。 也亏得慕景当机立断走的快，不然的话，弄不好已经被困在第五区寸步难行。 外力介入不行，互助会又要如何与异变者们连上线呢？答案早就存在于俗语中——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毫无疑问，只能是秦湛了。 秦湛在整个事件的参与度已是毋庸置疑。 尽管他过去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掩藏痕迹，但自从被慕景发现破绽之后，他忽然破罐子破摔一般不打算再遮掩了。 如此往回一统追溯，好么，真的是哪哪都有他的影子。 互助会似乎比慕景更早发现秦湛的特殊，要不怎么会专门安排安蜜儿作为联络人？ 安蜜儿与秦湛，只怕并非什么逢场作戏，而是不折不扣的狼狈为奸。 信息里持枪的安蜜儿守在秦湛身后的画面，简直坐实了这一点。 “慕中将，秦先生做的这一切，是出于什么特别的安排吗？”在给了慕景充分的梳理思考时间之后，雷蒙德终于还是这般问了。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根据，慕景再怎么信任自家男朋友，也不可能给一介平民安排什么“秘密任务”。 秦湛是在地球上搅动风雨不假，可是相对于他们这些职业军人而言，他的的确确只是平民。 慕景扫了雷蒙德一眼，懒得回答。 尽管尴尬，但雷蒙德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当夜在一区，慕景与秦湛深陷他的掌控。易地而处，雷蒙德本人在那样的条件下肯定找不出逃出生天的办法。慕景虽然做到了，但那不过是兵行险着，稍有差池，他们就真的只能为彼此殉情。 在绝境之中都不离不弃的两人，竟然会瞒着彼此筹划？ 雷蒙德生怕自己误会了什么，必须确定清楚。 不然，他真的很难继续留在慕景身边做事。 不再有什么疑虑之后，雷蒙德又拿出一批新文档。比起之前清一水的新闻，如今这些就有些五花八门了。雷蒙德自己也说，“这些消息的来源很杂，抱歉，我还没来及仔细筛选。” 未经筛选的信息也敢往上呈，显然并非下属该有的姿态，雷蒙德却坚持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慕景大概能猜到都有什么东西，但她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事实证明，一个当兵的与娱乐圈混出来的，想象力实在是天差地别，慕景自认再戳出十七八个脑洞，也编不出如此离谱的东西。 都是一些真真假假、半真半假的关于异变者的报道。 其中一篇名为“一名普通互助会成员的自述”堪称之最。 去掉所有的修辞和感慨，这篇在网络上公开发表的文章内容其实相当简单，概括起来共计三点—— 一是控诉遍布全世界的基因改造实验。该文作者表示，自己并不明白这些实验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从实验室走出了许多和他一样可怜的实验品。 至于第二点，则是作者详细描述了身为一个实验品的凄惨状态。作者文笔不怎么样，很多地方的描述甚至只是白开水似的平铺直叙，可正是这种平直的语言，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这些可怜的家伙，随着异变不断恶化，生命岌岌可危。但凡是个有几分同情心的读者，读了这些文字之外，都免不了为他们的明天担心。 以上两部分内容占据了大部分笔墨，第三点内容可以说相当精炼，只是在文章的末尾缀上了一句提问，原文如下： “大家知道第五区的惨剧吗？” 知不知道又有多大区别？以当今信息传播速度，哪怕只是“第五区”一个关键词，就能够搜索出铺天盖地的咨询。 还有“好心人”在下方跟帖，附上了精心挑选的链接，为众多尚且懵懂的网友指路。 这篇被慕景特意展开的文章正投射在半空中，占了不小面积，所以当慕景的目光移到末端那一串链接时，一直关注她的雷蒙德立刻发现了。他半是建议半是试探的问，“这些链接的内容我也下载了，中将要看吗？” 慕景还没回话，旁边的r博士已是相当不满。凭什么雷蒙德有网络？难道就因为他比自己更早来到基地？ 雷蒙德竟然看明白他因何不满，微笑解释，“博士误会了，这些信息是我去地球接你的路上搜集的。” 更多的话不用再说了。r博士之前明明一直在地球，是他要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不闻窗外事的，错过了当下热点，能怪谁？ 既然只是在路上搜集，雷蒙德方才所说还没来得及整理，也实在不能怪他。而且他精准搜集信息的能力，当真称得上出类拔萃。 所以，既然是雷蒙德挑选出来的信息，含义当然就不止表面上看来那般简单。哪怕是那些为了简化内容而剔除掉的修辞感慨，也是内涵丰富。 最让慕景在意的，是文章中屡次提到的“实验室”。 并非“非法实验室”，无比纯粹只有“实验室”三个字，少了必要的定语，范围顷刻间变得无限宽广。 若没有之前与r博士一番关于七号病毒的探讨，慕景或许还不至于立马想到，但既然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她下意识的便认为，文章中所指的“实验室”也包括军方的。 假如连军方实验室都在源源不断的出品异变者，那么，非法与合法的区分还有什么意义？ 特别是文章末尾那一句“第五区的惨剧”，真真切切的将焦点引到了军方头上。 简短的发问，引出遐想无限，特别是在有心人眼中，当真是话越少事越大的典范。 本来觉得第五区的变故发生的毫无征兆，但是有了先前与r的一番对话，慕景不由的有了新的看法。 或者说，不得不把事情想得格外悲观。 撇开r博士所坚持的，以母本基因为基础的军方实验不谈，假设所有民间实验都是建立在七号病毒的基础上，那么，七号病毒的影响力当真比最糟糕的设想还要更加糟糕。 手中没有明确的资料，慕景无法判断当下民间究竟有多少非法基因实验室。她之前的目光过于关注汉卡克家族，确实有些忽略其他。 从这一点来看，一群人把汉卡克推出来吸引火力的策略确实相当成功。当然了，被当成炮灰的汉卡克肯定不怎么高兴，在野心的驱使下，索性将事情闹的更大。反正已经被关注到了，还不如破釜沉舟，只要实验成功，有了足够的实验体，说不定就能逆风翻盘。 很可惜，汉卡克家族的盘算终究落空。慕景亲自出马发起歼灭行动。 不过，即使慕景再厉害，她也只是一个人，此次行动中得到了多少明里暗里的帮助，都有些无法计算了。 今天看来，她还真需要把这些帮忙的“好心人”都整理出来，她严重怀疑这些势力与基因实验不清不楚。 更加不能忽视的是互助会。 诺曼一直把军方视作需要防范的敌人，他一定没有料到，民间组织互助会早已将一区翻了遍，不仅搜罗了从实验室流落出去的异变者，连那些伪装的天衣无缝的实验室，在互助会眼中也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慕景在行动中也借助了互助会的力量，当时就觉得他们的能力远超想象。 慕景的此番推测，虽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证据，却也基于大量事实，结论应该不会有太大偏差。 如果这些都成立，那么便颠覆了一个认知。 关于七号病毒的传染性。 一种病毒，如果传染性不强，即使它本身相当可怕，至少是可控的。 正是基于这一点，尽管慕景很早之前便怀疑r博士私藏七号病毒毒株，但依旧没有拆穿，就是因为她相信r博士的职业操守，他即使拥有病毒，也会严格管控，绝不会让其流出实验室之外。 岂料，变异毒株竟然成为了舒缓剂的必备成分。 将r博士留下参与这场会面，当然不能让他只是旁观，到了用他的时候，慕景也不客气，“事实上，七号病毒变异株的传染性不是减弱了，而是换了一种传染机制？” 说到这里，慕景摇摇头，“不，我这么说不对。我应该问，这种变异株是不是换了感染机制？只针对某些特殊人群，譬如我这样的？” 第228章 彷徨夜024 雷蒙德还在旁边，是以慕景隐去“暗物质缺乏者”几个关键字，但r博士依旧秒懂。 可r博士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雷蒙德已经惊着了。七号病毒？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七号病毒？ 他手忙脚乱的好一通翻找…… 这次调出来的是一批第五区的近期新闻，毫无疑问，主题全部关于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异变者。其中一些照片甚至拍到了异变者龇着尖牙互相撕咬的场面。 没想到这家伙手中还有未展示的信息，他此去地球，迎接r博士只是顺带的吧？根本任务就是去下载咨询了。 慕景往这边瞄了一眼，只一眼就认出来那张照片，来源出处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入住第五区湖畔别墅的第一晚，科勒少将急急忙忙的找上门来，给他们展示了一段被袭击的视频。 发这条新闻的人真是够神通广大的，竟然可以从科勒手中弄到视频截图。 当然也不排除监守自盗。 “什么意思？地球上出现的那些异变者，难道都是病毒感染者？”雷蒙德十分不礼貌的插嘴，他也是真急了，都顾不上维持自己素来安分守己的形象。 慕景含笑看着他，不过那笑容绝非友好的意思，“怎么，你居然不知道？主持一区noah实验室那么多年。” 雷蒙德一愣。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慕景这是告诉他，一区实验室也使用了七号病毒。 此时除了苦笑之外，雷蒙德实在不知还能怎样，“我是真不知道。中将，你见过的，我在一区不过只是挂了个空名，做的也只是类似保安的杂活。家族从来没有把我视作自己人，绝对不可能让我接触到核心机密。” 慕景不置可否。她没有再理会这段小插曲，继续等着r博士的分析。 r博士足足思考了七八分钟之久。尽管一直持续对七号病毒的研究，但那些凌乱复杂的思路也是今天才真正厘清，还要多亏了慕景的提点。 r博士难免也有几分后悔，他或许应该早一些对慕景坦陈一切，说不定早已破解莱安留下的手札了。 “你这个思路很有启发性。”但凡谈及与研究有关的事，r博士的态度就会变的很谨慎。 但这对慕景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忽然想通一个问题——为什么罗根·汉卡克非死不可。 虽然覆灭汉卡克家族的行动快如雷霆，然而对一干重要人物的处置还是颇费筹谋。 不问青红皂白统统杀了，确实能满足一时痛快。然而杀一个重要人物，绝对不可能像弄死一个蝼蚁般做的悄无声息。只要慕景还吃职业军人这口饭，就不可能真的百无禁忌。 而且，人一旦死了便是真的死了。他们身上的秘密也会跟着一同埋葬。 诺曼就是一个典型例子，纵然这位前上将也是叱咤风云大半生，临死之前也只能勉强留下一个坐标，以及一句不明不白的“一个组织必须永远遵循自己的初衷，若是背离初衷，不管取得怎样的成功，从本质而言都是异化”。 罗根情况更糟，慕景甚至都来不及探察这位民政部长身上潜藏的价值，他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安蜜儿曾经为自己的看守不力而真诚的向慕景道歉。 可是，再真诚又能怎样？依旧掩盖不了互助会监守自盗的事实。 既然十之八九能确定互助会并非什么无害单纯的民间组织，那么可以推定，没有人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互助会杀害罗根。 更不要说罗根的死因还是中毒。 安蜜儿这么一个聪敏能干的女人，肯定会仔细安排罗根的饮食，为了消除隐患，多半都会使用自己人。 自己人啊，下毒岂不是手到擒来？ 慕景自己也有疏忽。 在处理汉卡克家族相关人员的时候，一般喽啰倒还好办，难的是几位当家人。 鹰堡当然是最保险的看守地点。不过正如慕景之前对洛伦丁说的那般——虽然托克维尔是她朋友，但也不能这么坑他不是么？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头，重要人物还是分开安置更为妥当。 就当时的情形来判断，换了谁也会认定诺曼才是汉卡克家族这一代最核心的人员，而他本人也的确是所谓的家主。至于罗根，更像是汉卡克家族开辟出的新赛道。 诺曼在与洛伦丁争夺元帅宝座的竞争中落败，换言之，汉卡克家族在军界的发展就算是到头了。尽管“上将”已是绝大多数人望其项背的存在，可对于汉卡克家族来说却远远不够。 “军”这条路走到头了，那么只能另辟蹊径，改为“从政”。 这条思路并没有问题，所以将罗根视为那个“退而求其次”，实在合情合理。 可如果不是呢？ 互助会要想顺利扩充势力，必然需要精确的目标。假设七号病毒的某种变异株在感染机制方面真的具有针对性，暗物质缺乏者正是易感人群。那么，试问还有谁比民政部长罗根更了解哪些人群是天生的基因缺乏者呢？ 慕景将罗根交给安蜜儿的时候，本以为是托付了一个烫手山芋，不过如今看来，只有她才会如此觉得，对方正巴幸不得与罗根对接呢。 不管互助会是如何与罗根交涉的，但他们应该已经获得了缺乏者的信息。 另外还有一件很关键的事，梅田梨纱曾经拐弯抹角给慕景看的失踪人口报告。 和平时代，大活人不至于凭空消失，而且还是一场持续性大规模的人口失踪，不可能不被有心人注意到。相关事件不管由哪个部门处理，失踪人员名单肯定都会给民政部抄送一份。 梅田梨纱肯定也清楚这点，所以当慕景提出要去民政部调阅相关数据的时候，她并没有提出异议。 失踪事件持续时间不短，梅田梨纱的提供的报告中也只是截取了一个时期的数据，现实情况只会更加严重。大胆一点推测，除开通常原因失踪的人口之外，其他大部分只怕是被有组织的绑架了。 放在过去劳动力匮乏的年代，被绑架的人员说不定会沦为黑劳动力。但就如今的情形来看，他们的用途有且只有一个—— 变成实验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小白鼠。 对互助会而言，则是扩充组织的源源不绝的有生力量。 互助会从罗根那里拿到相关信息，转头便将信息来源毒死。用完便扔，此举可谓是快、狠、准。 慕景想的深入，r博士也没有闲着，打开自己的终端，快速的翻看一些资料，偶尔还会做一些推演。不过他没有忘记旁边还有一个雷蒙德，是以所有动作都小心翼翼，电子页面展开的幅面不大，旁观者很难看见。 纵使雷蒙德再着急，在获得允许之前，也不可能舔着脸凑上去偷看。他只能求助似的望向慕景。自从在电影夜与这位女将军达成交易开始，他便将她当成救命稻草了。 “慕中将，地球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若是不问慕景，雷蒙德实在不知还能问谁。 那么，慕景知道吗？她不知道。 但有一个人，一定有所预期。 从第五区接到隔离舱订单开始，整件事就充满了预谋的味道。 给军方代工的工厂不止第五区，而第五区作为军方直属，通常生产的都是武器机甲之类最核心的产品。至于隔离舱这类次级品类，完全可以委托给有相关资质的民营企业。 但是元帅阁下依然将订单下给了第五区，第五区不早不晚，刚好在异变者咬人事件爆发前期完成订单。 第五区之行后，慕景再迟钝也会调查科勒的来历。这位曾经担任过洛伦丁整备师的经历很快就被翻了出来。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只不过此等小事不容易被人关注罢了。 可若是没有翻出这层关系，谁又知道马屁精科勒少将竟然是元帅的人？ 洛伦丁的安排没错。傻子都明白兵工厂的重要性，在这个位置上安排心腹实在顺理成章。 慕景都忍不住感叹，这对主从的配合当真天衣无缝啊。一切行动都掩盖在正常的公务之下，关于隔离舱的订单，慕景相信不管谁来查，都找不出丝毫破绽。 倒是有一件事，可能存在漏洞—— “两个问题——”慕景开口，“凯撒，关于你的整备，是否有规定必须在总部进行？r博士，去鹰堡那回，你对‘凯撒2号’做了几次手脚？” 被问及的两位，还是凯撒的反应更快，“在这方面没有明文规定，一般都是根据将军们的实际情况决定。” “也就是说，我当时人在总部，整备也应该在总部进行。” 不难理解，现役将领遍布各地，还有不少人常年在太空执行任务，总不能让他们所有人定期前往某个特定地点整备机甲核。比起将军们劳师动众，当然是整备师上门服务更能节省成本。 还有一种普遍做法就是利用将军们的述职，反正这个期间机甲核也会带到总部，用来整备和系统升级的时间足够用了。 “超额”完成调查一区noah实验室的任务之后，慕景按规定回总部报告，正好也差不多快到每年一次的整备期，为了避免之后的折腾，索性将凯撒交给总部修理工厂。 她集中精神与元帅勾心斗角，却不知道自己的机甲核被送到了第五区。 秘密的，一丝风都没有透露给她。 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慕景勾起嘴角，半点笑意也无。 第229章 彷徨夜025 相比起凯撒，r博士也不能算是反应慢，只不过人工智能可以毫无压力的照实回答问题，他一个活人却不得不被情绪左右。 机甲断连那事，他的确解释了，毫无保留、态度诚恳。 可那又怎么样？ 很多人会自然而然的把道歉与原谅之间画上因果关联，可事实上这却是由两个不同主体主导的两件毫无关系的事件。 犯错的一方可以决定是否道歉，被伤害的一方当然也可以选择要不要原谅。 没有谁合该被对方的抉择左右。 r博士长长的叹气，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做出那么愚蠢的决定。但好在他还有承认的勇气，“一次，就一次。去鹰堡的路上，我晕跃迁，你不是让我在医疗舱里休息了一会儿吗？医疗舱与机甲之间是连在一起的，我就是利用这个……” r博士知道，慕景在这个时候追问细节，必然有其用意，于是尽可能说的详细一些，不过到了最后这一段，还是尴尬的说不出口。 慕景一听就明白。去的路上动的手脚，正好对应了他们从焚化炉通道脱逃之后，却没能按照预期远程连接上机架的那一次。 但是，当日凯撒2号发生的问题不止断连这一件。 还有被删除的航行日志。 所以刚才慕景问题的原话是“对‘凯撒2号’做了几次手脚”，而不是“让机甲产生几次断连”。她将两个问题一并抛出，还小心的掩藏了这一细节，正是为了引诱r博士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透露更多信息。 可他压根没提到这茬，证明他并不知道。 尽管r博士曾经隐瞒了多少事，也自作主张做了不少事，但事到如今，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没有必要说谎。已经坐实了杀人未遂的罪名，至于这个过程中采取了怎样的手段，分别又是多少次，都无所谓了。 截止到此刻，慕景总算是将凯撒2号断连的相关隐情整合到了一起，不仅是r博士交代的这些，还要结合秦湛坦陈的部分。 假设秦湛说的电流短路是真的，确实可以解释之后机甲自检重启，并且重新与她这个驾驶员连接的过程。 但是，空缺的环节依旧存在。 单从权限上来看，即便是慕景，也不能随便删除机甲的航行数据。 有史以来，若论杀伤力最大的兵器，当属机甲。偏偏如此危险的东西只需要一个人就能驾驭。驾驶员都不需要做别的，念头一动，便可以让视线所及的一切灰飞烟灭。 对于机甲驾驶员，上级怎么可能不加强监管？ 航行记录算得上是一种相当有效的监管手段。一切操作都被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只要驾驶员存在什么异常举动，后期都要接受上级质询。 说来，如果驾驶员能够随意篡改航行日志，宋以轩在被捕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肯定非此莫属，也不至于机甲落入第五区被彻底分解，连航行图都落入慕景之手。 凯撒2号当日被删除的内容其实并不多，但手段却极其精妙，去掉相关内容之后，前后对接的近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慕景早存了怀疑之心，非要让凯撒一点一点的自检，否则只怕真的发现不了。 如果是暴力删改，留下的破绽必然很大。而越是精巧的操作，所需权限自然也越高。 慕景说凯撒中了病毒，从某种意义上还真没冤枉他，甚至现实情况比中病毒还要更加糟糕。以凯撒的安防级别，要突破防火墙并篡改权限，可能性不说完全没有，但只怕无限趋近于零。如果让慕景来做，她会选择绕过所有保护措施，从系统后台进入。 说起来，这还是秦湛给她的灵感。 诚然，要走“后门”的前提是，后门当真存在，而且必须知道其位置以及通过方法。慕景并非机甲核制造专家，不过她也知道，后门这种东西不太可能在后期开辟，而是出厂时就带上的，算是天生构造缺陷。 或者说，是设计者给自己留的一条特殊通路。 设计者自己知道，设计者的委托人肯定也知道，而秦湛甚至还使用过。 唯独慕景这个合法合规的使用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原本，还有一个人是可能知道的，501工厂的首席整备师林齐。 在车间不期而遇，短暂交谈后慕景发现这位应该是典型的技术人员，要从他嘴里套话应该不会太难，只要找准切入点。还有便是需要一个不被别人打扰的环境。 然而，还不等慕景有机会单独找其谈话，林齐失踪了。 按照科勒的说法，林齐是自己不告而别，时间就在慕景参观完501之后。 可事实究竟怎样，天知道。 慕景自顾自的思索这些，并没有与别人交流的打算，是以显得格外沉默。 r博士有些熬不住了。别的话题他或许还无所谓，但偏偏此刻引起慕景沉思的还是机甲断连那件事，杀人未遂的凶手难免心虚，而r博士在这方面的心理素质显然比普通人还要差上一大截。 “有什么问题吗？”r博士试探着问。 慕景只是对凯撒招了下手，示意他来说。 凯撒原原本本将自己航行日志被删改的经过说了一遍。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认认真真的执行命令，大概也只有人工智能了。 r博士听完，当即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他在机甲精神网开发方面也颇有建树，对于机甲核构成也算是相当了解，很清楚删改航行日志需要极高的权限。 加之本身对某些人有着先入为主的偏见，顺理成章的就想到了那位，“难道是……洛伦丁？” 慕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r博士有些瑟缩，但意识到眼下是个难得的将洛伦丁拉下水的机会，索性硬着头皮继续，“据我所知，洛伦丁在第五区的经营一直比较成功。你大概还不知道，那个逢人笑嘻嘻的科勒，实际是洛伦丁的人。虽然各方势力都想方设法往第五区安插人手，但一直都没什么进展。汉卡克家族本来打算借着今年军务交流的名义，安排人手前去第五区，最后时刻还是被你顶替了。” 被顶替的雷蒙德就在旁边，无比尴尬的笑了笑。 慕景看向r博士的目光更加幽深了。r博士竟然会关注第五区的势力构成，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风格，慕景实在有些惊讶。 特别是科勒与洛伦丁的关系，还是那句话，不能说多么隐蔽，但也需要专门去查才能知道。r博士的权限足够用，可问题在于，这位只怕根本想不到要去调查这个。 所以，这些消息也是“有心人”故意透露给r博士的？就像怂恿他在凯撒2号上动手脚那样？ 假设真是有心人告知，慕景就好奇了，他们只透露这些严格来说并不能伤筋动骨的消息，是出于故意？还是不够信任r博士？亦或者，他们其实也不知道更关键的内容？ 将科勒安排在第五区负责人的位置上，从任命程序上毫无问题，相关文件慕景亲自看过，挑不出错。什么科勒曾经当过洛伦丁的整备师，那压根都称不上瑕疵。首先，科勒替洛伦丁整备机甲的时间并不长，毕竟那个年代甚至还没有“专属整备师”的叫法。况且就算两人共事多年，只要科勒能力足够，负责第五区也理所应当。 洛伦丁掌管全军，真要清算的话，他和谁没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假如全部都要避嫌，那真是任何人都不要提拔了。 相比较起来，反而是慕景之前将曾柏元塞进“好望角”号的做法，更显私心。 真正的关键内容是什么？叶卡捷琳娜沦落在外一事。 慕景从科勒手中拿到了叶卡捷琳娜的内嵌编码，由此可以百分之百证实她不仅是军方出品，而且还是与凯撒同一批次的最高等级人工智能，代表军工行业的最新技术。 这一批人工智能不管用在哪个行业，不管被谁使用，调用单都必须经由元帅亲笔签字，并加盖元帅府印章。 流落在外的可能性，不是趋近于零，而是绝对为零。 况且，叶卡捷琳娜还没有杀人限制。 经过凯撒反复核准资料，100%确定叶卡捷琳娜是唯一一台没有杀人限制的人工智能。 这已经不是细思极恐，简直都要颠覆慕景对军方的认知。慕景觉得自己还没有造反，忠心已经称得上可表日月。 “雷蒙德，你有什么想法吗？” 雷蒙德一惊。他今天被慕景点名的次数并不多，可只要被点到，面对的无一不是送命题。 对于第五区，他有没有想法？当然有。然而并非什么想法都能直说。冷不丁被问及，一时片刻他还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 “没有想法吗？不会吧。”慕景并不打算让雷蒙德蒙混过关，“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扯什么‘家族旁支、只是打杂’之类的鬼话了。汉卡克家族既然已经着手安排你去第五区交流，总不会让你毫无准备的只是去当一个吉祥物。” 第230章 彷徨夜026 不管是何方神圣，要分元帅的权，肯定不能随随便便想当然，事先必须做足功课。 安排雷蒙德去第五区军务交流的筹划者正是诺曼，别的不说，单是被抢了元帅宝座的旧恨，便值得好好清算。即使诺曼再不喜欢雷蒙德这个旁支，也会将自己多年来掌握的第五区内幕全盘告知。 诺曼到死都没想到会半途杀出个慕景顶替了雷蒙德的位置，让这一场安排成了竹篮打水。 此刻的雷蒙德真是万分为难，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他也不愿提及与家族有关的旧事。 汉卡克家族与慕景互相为敌。对于家族过往，他要怎么说？不管说什么，都等于在重复——“慕景你不要忘了，虽然我是汉卡克家族的一员，但我当了墙头草，投靠了你”。 等一下……或许应该换条思路…… 与汉卡克为敌的其实是……洛伦丁。 慕景是元帅阁下的心爱大将，所以也顺理成章的被众人视为元帅心腹。可慕景本人是怎么想的，有人真的了解吗？ 别的事雷蒙德不敢说，但却有一个亲身经历。没错，正是慕景覆灭汉卡克家族的一系列动作。雷蒙德实在不认为那种激进疯狂的手段来自元帅本意，那只老狐狸与家族博弈多年，摩擦不断，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慕景一上来便搞出如此大的动作，是她失控了？ 还是说，她本来与元帅也不是一条心？ 雷蒙德不敢怠慢，迅速在脑子中将刚才并不多的几句对话捋了一遍，特别是r博士说的那些，相当值得玩味。 汉卡克家族一直都在试图拉拢r博士，家族内部早已定下了对待r博士的策略——以礼相待，尽力招揽。 要成功招揽某个人，前提是对其足够了解。不仅是特长、能力等外在的东西，包括其偏好、性格等也要做深入分析。雷蒙德很清楚，r博士实在不是一个擅长勾心斗角的人。 所以，刚才那几句话更有可能是代表慕景说的？展现的其实是慕景对元帅的看法？ 推测出这一点，有些事雷蒙德就敢说了，“r博士说的没错，元帅对第五区、特别是501的掌控程度越来越高。有传言，他利用兵工厂为自己生产了一批杀伤力惊人的武器，包括机甲。” “传言？”慕景挑眉。 雷蒙德无奈，对待慕景，敷衍的手段当真不行。换个听众，光是“武器”、“机甲”等关键词便足以勾起他们的兴趣。然后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人类的想象力总是无穷无尽，他们会给故事填充任何符合自身口味的素材。 只有慕景，会抓住关键追问，以此确保可信度。 雷蒙德只好继续说，而接下来的内容无疑已经涉及到家族曾经调查的东西，“的确是传言，没有经过证实。501厂的生产线基本可以做到内部闭环，内部设计、内部生产零件、内部组装成品。但一些基础原材料还是需要从外面收购的。汉卡克家族截留了部分采购单，并请专业人士进行分析。” 慕景也赞同这是一条相当可靠的思路。 很简单的道理，哪怕都是采购金属，不一样的品类或型号，造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同。完全可以遵照这个方向进行反推。 不过雷蒙德应该还有所保留。截留采购单不算犯法，获取渠道也比较多。可是，诸如派遣间谍，收买工作人员之类的手段就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了。而这些手段肯定也不可或缺。 雷蒙德本人被家族选为军务交流人员，为了他自己日后行事方便，这些暗箱操作的勾当多多少少也要参与一些。 很显然，雷蒙德不太想说这些。 算了，只要确保推测可靠，也没有必要太纠结过程。 “洛伦丁把控501为自己生产武器。有更具体的内容吗？” 见慕景愿意相信自己，雷蒙德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传了一份电子表格给慕景，“我这里有清单。不过，并没有经过证实，里面的东西……也没能找到。” 慕景快速扫了一眼，发现真是琳琅满目，其中甚至不乏大型机甲。 也幸亏没有重甲，否则的话，如今的洛伦丁已经拥有一支足以媲美各区防卫部队的私人武装。 饶是现有规模，将这些武器集中起来，并且配备士兵，也足以构成一支可怕的私人武装。 慕景曾经不止一次执行过剿灭星际海盗的任务，还真没遇到过装备精良到这种程度的海盗。 洛伦丁已经是地球最高军事统帅了？他搞这些是想干嘛？造反都说不过去，哪个神经病会自己造自己的反？ 最奇怪的是，雷蒙德竟然说找不到那些武器。 质量守恒定律，投入多少材料，必然会产出等量的产品。哪怕是残次品呢，质量也不会平白无故消失。 慕景把清单扔给凯撒，“推演一下，什么地方有可能藏起这些东西。先看地球上，如果没有，将范围扩展到宇宙范围。” 以凯撒的检索速度，第一阶段的结果马上出来了，“如果是集中存放的话，地球上现有的军方武器仓库没有相关物品存放记录。非法存放点正在排查中，鉴于某些种类的武器需要独特的存放条件，在我的现有资料中，没有符合条件的存放地点。” 雷蒙德下意识的追问一句，“分开存放呢？” “如果真是这样，以现有条件很难推演武器所在。除非有更详细的资料，如编号之类。” 其实当问题出口的一刻，雷蒙德也意识到自己根本是在为难人工智能。所以对于凯撒提出需要编号之类的要求，他也只能苦笑。 就连是不是真有这批武器还是未知，哪怕通过材料反推的思路很合理，但也不能保证绝对不会出错。类似武器编号这类的细节，让雷蒙德去哪里弄？ 慕景摆摆手，“凯撒，你保持继续排查就行，有进展随时向我报告。我们也不要太纠结这批不确定真假的武器去了哪里，有时候即便是表面看起来合规的订单，也不见得就没有任何问题。” 这话的指向性实在相当强，雷蒙德当即意识到，“慕中将指的是在这场动乱中发挥重大作用的隔离舱？” 慕景也懒得问雷蒙德是从哪里得知隔离舱的事，或许在他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新闻中拍到相关照片也说不定。 从慕景的表情中，雷蒙德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试探着进了一步，“现在回想起来，那批隔离舱发挥的作用也未免有些太大了，而且并非因为隔离舱本身多么特别，只是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前面都是铺垫，最后一句才是雷蒙德真正想说的。 在场各位，没有一个相信巧合的。 慕景与雷蒙德两个职业军人如果相信巧合，那么仗也不用打了，干脆两军对峙，各凭运气。 r博士也是同理，虽说科学实验处处都充满巧合，但一名合格的研究员只能祈祷巧合的出现，却绝不能将一切期望都寄托在这上面。巧合的出现只有建立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之上，没有运气从天而降不劳而获的道理。 唯一的非碳基生物凯撒更不用说了，人工智能的运算逻辑从来都与巧合没什么关系。 雷蒙德飞快的在脑子里梳理那一堆从各种渠道搜集而来的信息，语调沉缓的给出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这批隔离舱的存在，第五区的死伤会达到一个无法估量的程度。而且异变者会不断向外蔓延，不知会有多少人被传染。” 乍听“传染”这个词从雷蒙德嘴里说出来，r博士实在没忍住，瞥了他一眼。 将基因改造与七号病毒联系起来，连他这个专家都是在刚才与慕景的讨论中才得出的结论。关于病毒变异株的高传染性也只是初步推测，尚待证实。 雷蒙德总不至于听了慕景那几句关于特殊感染机制的话，就推测出一切吧？ 难道他早已知道七号病毒的另类用途？ 慕景没管传染的事，而是问，“你觉得隔离舱是洛伦丁故意安排的，他对第五区的乱局早有预料？” 雷蒙德的风格，肯定不会把话说太死，不过字里行间的意思相当明确，“‘吸血鬼’袭击事件爆发初期，袭击者和被袭击者都被关进隔离舱中，延缓了事态恶化速度，这才给科勒少将留出时间。包括后来下达封闭第五区的禁令，也全靠前期控制还算有力。” 慕景给这番总结打了个不错的评分，大概是得益于在家族内夹缝求生的经验，雷蒙德真的很擅长分析形势，更加难得的是，他很会把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其实，慕景也觉得科勒应对第五区变故时，实在称得上从容不迫。 半夜造访湖畔别墅，不过是在演戏。倘若真的六神无主，也不至于还有空暇去试探慕景一行人。 最先质疑秦湛吸血鬼角色代表特殊含义的，不正是科勒吗？ 有功夫上门兴师问罪，不正是因为有恃无恐？手中有足够的隔离舱，只要运用得当，短时间内控制事态当然不成问题。 如果再加上一条筹码——对于第五区可能爆发的乱局规模也有预期，科勒便更加胸有成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