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时间里的母亲》 第1章 夫妻的世界 有那么一段时间,奔四的韩世川,偶尔会觉得自己活得像个锤子,每天往返于家与医院之间,东一锤西一锤的,也未敲出个所以然。更可笑的是,有时面对前来作心理咨询的患者,甚至认为自己才是那个有病的人。 他将这种想法与同科室的心理医生马月分享过,想知道她是否也有过类似想法,可马月告诉他,眼科医生有一半的人都近视,肿瘤科医生患癌症的也不少,所以心理科医生自身也可能患有心理疾病,这并不奇怪。 理倒是这个理,故每每面对来向自己求助的心理疾病患者时,他偶尔也将患者当成一面镜子,剖析自己有没有类似症状。可怕的是,时间一久,竟然真应了那句“心理医生患心理疾病的风险更高”。 所以,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的心理是否真出了问题,可无人告诉他答案,他的内心更不可能给他答案。 下班之前,韩世川打发走了今天最后一名患者。这名五十来岁的男性患者长期酗酒,每日不喝上一斤白酒便夜不能寐,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鬼影。 韩世川劝他戒酒,可他非但戒不了,反而胡搅蛮缠,一次又一次地追问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鬼,以及自己是否被鬼魂附身。 脑子里塞满浆糊的韩世川,身为一名心理医生,只能耐着性子,用自己的专业去化解患者心里的疾病。可说句实话,他每天接诊那么多患者,说了太多的专业术语,口干舌燥时,很多时候感觉自己都有些精神恍惚了。 有时候,他甚至羡慕那些上手术台的外科医生,就算面对的是血淋淋的肉体,也比整日喋喋不休要强。可是无人理解他,认为靠一张嘴工作,远比拿手术刀要轻松得多。 那些局外人,哪里知道他整日里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牛鬼蛇神,强迫症、抑郁症、焦虑症、恐惧症……在诊断每种患者时,作为心理医生,势必要钻进他们的内心,了解他们曾经历过什么,受过哪些刺激或者是伤害,而这些经历往往又是以负能量的方式呈现,偶尔便会转移,而接纳者往往便是作为倾听者的心理医生。 长此以往,韩世川每天从门诊室出来时,都要去休息室躺上一会儿,将患者传递过来的能量排泄出去,而后尽可能一身轻松地回到那个三口之家。 他转身来到休息室,脱下白大褂,将快要钻出裤子的白色短袖衬衫重新扎进皮带里,又洗了把脸,捋了捋头发,瞬间就像是变了个人,可唯独不变的是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重重地吐了口气,似是要排出内心的浊气,而后回到办公室,抓起桌上的公文包,打卡下班。 这个时候即是下班的点儿,也是饭点儿,同事和患者像流民一样,将楼梯间挤得水泄不通。 “韩医生,下班啦?”有并肩而行的同事跟他打招呼,他随意地“嗯”了一声,并无多言。 “对了,我同学他有个亲戚,也不知怎么着,最近老是精神恍惚,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哪天找你帮忙看看。”同事又说了一句,韩世川仅仅回了个“好”字。 天公不作美,下午还晴朗的天空,忽然间阴云密布,雨水估计已在半道上了。很多时候,人的心情也跟这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韩世川走出宜江市最大的人民医院时,忙碌了一整天的心情,稍稍有所放松。他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云朵沉重的阴影仿佛落在他眼里,也落在他心上。 家离医院四站路,步行大约半个小时。若非有特别着急的事,他经常是走着回去。可今日这天气,应该是无法让他步行回家了。对面的公汽站早就挤满了等车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没有可再落脚的地方。所以,他打算打车回去。 这个点儿,出租车倒是一辆接着一辆地从面前驶过,不过都拉了客人。 韩世川招了几次手,好不容易遇到一辆空车,刚打算拉开车门,却被俩小年轻飞身抢了过去。 雨来了。雨水刚落下的时候,有点像他最近撒尿时的情景,滴答滴答的,一点儿也不痛快。他知道自己时常久坐,前列腺出了点小问题。可他不想浪费时间去做检查,自己随意买了些药装在包里,也不按说明书服用,偶尔想起的时候,就借着茶水服用两片。 大雨倾盆落下之前,他总算是坐上了车,隔着车窗,望着那些淋成了落汤鸡的人群,脸上写满了无动于衷的表情。 这会儿,老婆应该已经到家做好了饭菜吧? 韩世川的老婆叫刘娜,是英杰私立学校的一名语文老师,同时兼任六年级的班主任。今儿有上级教育部门的主管领导去学校视察,上午讲了一节公开课,下午还得座谈,这会儿早已精疲力尽,不想动弹,也不想再多说哪怕是一个字。 韩世川正在闭目养神,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起初还以为是刘娜打来的,从包里摸出手机时,望着屏幕上显示的科室主任的名字,迟疑了几秒钟,方才按下接听键。 “小韩啊,有个病人需要你马上去处理一下,是院长朋友的孩子,据说每天只要一去学校门口就晕倒……对了,明日上午我要去省城开个会,陈副主任家里有事请假,小马在病房,只好辛苦你再去上个门诊……”主任姓王,性别女,将近五十岁,整日里精神抖擞,风风火火,一直以来都称韩世川小韩,从他二十多岁叫到三十多岁,称呼从未变过。 韩世川原本是上后天的门诊班,这就意味着他必须连续上三天的门诊。此次面对主任的安排,他也跟往常一样逆来顺受。没办法,谁让心理科总共就四个人,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再加上他和马月这两个平头百姓。 挂断电话后,他苦笑着让师傅调头回医院,路上又给刘娜发了个“加班”二字。刘娜习以为常,故从不回信息。他也习以为常,发完信息,就表示她已收到。 天空破了个洞,雨越下越大,好像要将这几日憋了许久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刘娜也未准点下班,赶上大雨,干脆留下来批改了二十来份作业,直到雨水渐渐小了,方才走出校园。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半,可即便如此,她离开时,办公室里还有两三位老师仍在加班,其中一位跟她一样是毕业班班主任,另外一男一女是几个月前刚招聘进来的年轻老师,均是研究生学历,据说女孩正在准备读博。 英杰私立学校是宜江市唯一的一所私立学校,有小学部和初中部,正在筹备高中部。学校施行的是末位淘汰制,以每年期末考试成绩作为考核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的标准,故每一位老师都不敢停下来喘气。 尽管竞争如此激烈,但因待遇高,每年招聘季,仍有大把的人挤破脑袋想进来。刘娜也觉得自己一直在忙,就像是困在时间里,但又不清楚到底在忙什么。有时,她觉得自己像被什么推着走,停不下来。有时,她又悲观地想,自己今年三十八岁,也不知道长此下去,还有没有机会活到老。 她进屋后,目光习惯性地落到沙发上,见韩世川还未回来,也未多想,换上拖鞋,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径直走向厨房,准备晚饭。自从儿子上了初中,住校之后,每周末才回家,她早已熟悉家里时常空荡荡的味道。 很快,厨房里飘来淡淡的油烟味。炒完两个菜,她去洗了个澡,然后坐沙发上等韩世川回来。这些年来,韩世川加班时,她已习惯了不催促,因为催促也不起作用。有时候若是太晚,便先去睡下,等他回来,再去将菜回锅。 韩世川处理完这个患者,回到家里时已是晚上八点多,进屋时闻到了淡淡的油烟味,便知道刘娜又做好了饭在等他。他放下公文包,换上拖鞋,再去卫生间洗了个手,走完这一套流程,出来时,刘娜已盛了两碗饭放在餐桌上。 “你也刚回来吧?”韩世川通过饭菜的热度,判断刘娜顶多比自己提前半小时回家,因为她了解刘娜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做饭,然后趁着等待他的空隙再去忙别的事,比如说洗衣服,或者拖地。 刘娜晚饭吃得少,尤其是太过疲累时,有时候就是陪韩世川走个吃饭的过场。她放下筷子,喝了口水,道:“今天有领导去检查,快下班时才走,白天没时间批改作业,刚好你也加班,下班后就又加了会儿班才回来。” 韩世川想起自己也是回家途中被叫回去加班,忍不住苦笑道:“同病相怜。” 刘娜没心情听他感慨,画风一转,一本正经地说:“许老师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宇儿这段时间学习成绩下降了不少,正好你明天上午休息,我请个假,咱们一块儿去学校问问情况……” “明天门诊。”韩世川脱口而出,她问:“又调了?”他点点头说:“主任去省里开会,副主任请假,小马上病房……今儿周四,过两天孩子就放假回来了,到时候你先跟他好好谈谈吧。” 刘娜脸色微微一沉,不悦道:“宇儿正处于青春期,马上就得上初三,关键时刻,有些事可马虎不得。等不及周末了,我明天自己去吧。” 韩世川也胡乱吃了两口,放下筷子,起身走向沙发,头也不回地说:“行,那你先去,有什么情况电话联系。”刘娜却又抬高声音说道:“青春期的心理教育,要是出了问题,毁的可是一辈子。” 韩世川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却反驳道:“你不也是班主任嘛,比我这个心理医生更懂孩子。再说了,宇儿学习成绩下降,也并非是心理出了问题。我这两天不是忙嘛,你先去学校了解了解情况再说。” 刘娜张了张嘴,忽然一阵疲惫涌上心头,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默不作声地端坐了片刻,起身去厨房收拾碗筷。 韩世川和往常一样,吃过饭,朝沙发上一坐,屁股就像粘在了上面,靠在那儿,半天都不带动的。 “就你忙,那么大个医院就你最忙。”刘娜将笼头开得老大,水流哗哗直响,洗碗时的声音更大,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让沉闷的空气更显得嘈杂。 韩世川听着这阵子牢骚,也不搭白。此时,是他放空的时间,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听,仿佛将自己装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套子。 刘娜收拾完厨房,回到客厅,又开始拖地,拖把打韩世川脚边擦过时,他一动也不动。她于是故意加了些劲儿,他这才抬了抬脚。他缓缓睁开眼,看着老婆忙碌的背影,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结婚这么多年,韩世川几几乎没做过家务,也早已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一开始,他仅仅以为刘娜是个贤惠的女人,什么家务活都不让他插手,后来才知道刘娜有洁癖,不让他洗碗,是怕他洗不干净,不让他拖地,也同样是怕他拖不干净。久而久之,他便什么都不愿做,也做不好了。 话说回来,他也确实不大会做家务,从小到大,不仅母亲没教过他怎样做家务,父亲常常跟他灌输的也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他念过大学,倒是未将父亲的这个思想贯彻落实,只不过刘娜自告奋勇承担了家里的一切,让他渐渐成了“废物”。 忙活了十来分钟,总算是消停了下来,浴室里又传来哗哗的水流声。韩世川知道这是刘娜打算睡觉前的最后一个流程。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这些习惯,身为心理医生,接诊过多位洁癖患者,却始终无法说服老婆去做心理咨询,更别提接受治疗了。 韩世川明白,要治疗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人,或者说要让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相信自己可以治疗她的心理疾病,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此刻,他进入卧室,关了灯,躺在刘娜身边,黑暗中,许久过后,她忽然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我好像病了!” 可是回复她的,只有身边人轻微的鼾声。 第2章 煎熬的日子 韩世川与刘娜是宜江大学的校友,在宜江大学的校园里,二人的故事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充满了戏剧性。 那天,一场意外的生日聚会,将两个原本平行线般的人生交织在了一起。两个小时之前,刘娜发现男友背叛自己,于是在聚会上喝了不少酒,将自己灌醉。其他人也喝了不少,陆陆续续离去之后,是滴酒不沾的韩世川守了她整整一宿。 刘娜醒来后,被眼前这个善良帅气的男孩吸引,开始了一段女追男的爱情戏。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来自巴山镇的韩世川性格较为内向,一心只读圣贤书,也没有谈过恋爱,哪里经受得住刘娜的穷追猛打,迅速坠入爱河。而后,俩人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最终步入婚姻的殿堂,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大学毕业之后,韩世川先去南方闯荡过两年,后来因为刘娜方才辞职,辗转来到宜江市,进入市人民医院心理科工作。此后,他的生活,变成了一台精密的钟表,每天按时运转,没有太多的波澜。 时间很快来到了2012年6月,十多年晃眼之间便飞走了。一大早,气温便已飙升至三十度,整个城市就像装在蒸笼里,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照惯例,这样的温度还将持续将近两个月,直到九月初才会渐凉。 刘娜每天的上班时间比韩世川要足足提前一个小时,所以韩世川经常醒来时,枕边人早已不在。他出门后,在楼下熟悉的早餐店买了杯豆浆和一个馒头,刚草草对付两口,熟悉的358路公汽便如约而至。 车上满满都是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挤在一起,前胸贴着后背,胳膊贴着胳膊,就算开着空调,各种味儿混杂于一起也是五味俱全,甚是难受。刘娜好早就说要买辆车,可二人谁也不愿抽空去考个驾照,买车的事就这样被一年又一年的耽搁至今。 他到达医院时,八点还差五分钟。别的单位一般都是八点半上班,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医院都是八点上班,而下班时间从来都是因事而异。在他的印象中,这种作息时间自打他上班第一天起便已是如此。 今天他要接替主任上门诊,势必又是忙碌的一天。一大早,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连续接诊了三名患者。三名患者年龄大不同,也各有各的心病。有人想要一次性心理咨询便解决自己的苦恼,也有人想要通过吃药达到一劳永逸的目的。可以说,人情世相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轮番上演,而韩世川所要做的,就是要揭开覆盖在他们心上的各种伪装,帮助他们认清真实的自己,从而达到治疗的目的。 然而,最终可治愈的,微乎其微。未治愈的,便偶有家属来兴师问罪,怀疑医生的医术,甚至是职业精神。 这种事,韩世川上班这些年遇到过好几次,倒也没酿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他趁着没有患者的空档,起身去了趟厕所,回来时,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俩人,其中一个便是他昨日下班前接诊的那名酒瘾患者,陪同他过来的应该是他五大三粗的老婆,满脸的横肉,一看就不好惹。 “你就是要我老公去精神病院的那个庸医吧?”果然,这个女人一张口,就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韩世川一听此话,便知道这二人为何而来,他尽量放低音量,心平气和地说:“我是韩医生,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哼,什么事?姓韩的,你还给我装。”这个女人猛地拍着桌子,震耳欲聋,“我老公不就是多灌了几口猫尿,迷糊了,你给开点治迷糊的药就好,怎么还说他精神有问题,非要让他去找精神病医生。今天你不给老娘个说法,老娘就告到你领导那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韩世川听她啰哩巴嗦地说了一大串,却并不搭理,反而将目光转向患者。患者却耷拉着眼,似乎全然不敢跟他对视。 这时,隔壁科室的同事听见吵闹声,纷纷过来看热闹,其中也有患者。韩世川打算起身去关门,却被女子拦住,并趾高气扬地质问道:“怎么的,怕了吗?怕更多人知道你是个庸医了吧?各位都过来瞧瞧,这个姓韩的自己没本事治不好我老公,还指使他去精神病院。谁知道精神病院给了你什么好处。大家给评评理,我老公平日里不就喜欢喝几口,犯得着与精神病扯上关系吗?这要是传出去,让他往后怎么做人?” 门口的围观者,自然都是不明真相的,听她如此一说,其中立即就有人点头附和。 韩世川原本打算解释,谁知这女人又拍打着桌面,满脸怒容:“不要以为你没开药就没事,这精神上的损失,今儿个要是没个说法,老娘就住在医院不走了。” “老婆,我们回去吧,大不了以后我不喝……少喝点行了吧。”患者刚一开口,就被他老婆怼了回去:“窝囊废,不中用的东西,都快被人治成精神病了,还不敢吭声。” 一个男人,在家被女人压制成这副模样,除了整日里以酒买醉,麻痹自己,他还能做什么? 韩世川在心里这样想想便罢了,又重重地吐了口气:“你丈夫长期大量酗酒,已经产生幻觉,这已经不是心理疾病,而是精神出了问题,如果不尽快对症治疗,后果会越来越严重……甚至会危及性命。” “大伙儿都听见了吧,我没胡说八道吧,这个庸医不仅诬陷我老公是精神病,还咒他死。”女人两只眼睛像是长在脑门上,又开始大放厥词,“姓韩的,我老公没有精神病。今儿老娘就把话放在这儿,你要是不收回刚才的话,赔偿精神损失,老娘跟你、跟你们医院没完。” 韩世川明白自己遇上了无赖,根本就无从解释清楚,于是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没料到却被这个女人一把抓住,然后奋力一推,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外面看热闹的医生,刚刚已经去叫了保安,保安赶来时,恰好看到韩世川被推倒,于是迅速冲进来,使了老大劲儿才将这个女人制服。 “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一名保安驱散围观者,又扶起韩世川,问他有没有事,是否需要报警。韩世川迟疑了一下,原本打算说没事,却又叹道:“不用了,让他们走吧。” 实际上,他刚刚摔倒时,右手掌蹭到墙壁,受了轻伤。待所有人离开后,他举起受伤的手掌,那一道道血痕,就像是他心中的伤痕,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工作可以帮助那些受伤的心灵,但最终却发现,有些伤害似乎是永远也无法治愈的。 他盯着血痕看了许久,回忆着那些既清晰又模糊的过往,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惊扰了他的思绪。 刘娜上午请假去了趟儿子的学校,刚跟班主任聊完,电话就打了过来,开门见山地问他中午是否有空。 韩世川从她略显焦躁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忙问她是否是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刘娜此时正站在大马路上等车,上车后才声音疲惫地说:“我已经上车了,马上就赶过来,门口见面再说吧。” “喂、喂……”韩世川听见刘娜挂了电话,无奈地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十一点半,估摸着她赶来时,差不多就到了下班时间,于是准备收拾收拾就下楼。 谁知,就在他打算起身出门时,王主任的电话也不失时机地打了进来,望着那个名字,内心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王主任几分钟前接到了分管副院长的问责电话,要她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世川面对王主任近乎质问的口吻,沉吟了一下,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道来。王主任却说:“患者的投诉电话,我倒是可以帮你解释,但你将上门求医的患者往外赶,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上面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其中是否存在利益关系,以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什么利益关系?患者长期大量酗酒,已经严重影响正常生活,如果不及时治疗……”韩世川据理力争,话未说完,又被王主任厉声打断:“你被患者投诉,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样吧,你先停下手里的工作,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等我回来再处理吧。” 韩世川这次被停职,倒是在他意料之外。以前也被投诉过,顶多是写一份说明书,而后该干嘛干嘛。所以,他此时面对冰冷的房间,心里才拔凉拔凉的。 刘娜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的短袖,本来披着的头发也盘了起来,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些干练。她到了医院楼下,等了两分钟,才见韩世川的身影从门里出来,脚步迟缓,看上去如此沉重。毕竟是在一口锅里吃饭的夫妻,她一眼就觉得他有事,可他只是淡然笑道:“没事。走吧,找个地方吃饭,跟我说说宇儿的事。” 刘娜没再追问,转身望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流:“你下午还得上班,就附近找个地方随便吃点吧。”韩世川却未挪动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大楼,说:“要不去你学校附近找个地方吧,方便你吃完饭也好去上班。” “你下午不上班?”刘娜略显惊讶地盯着他的眼睛,他闪烁其词:“单位出了点事,下午请了假。” 刘娜更加确定他遇到了棘手之事,于是未再多问,径直上了等候在路边的出租车,让司机去英杰私立学校。 一路上,刘娜也未追问,双目投向车窗外,望着快速掠过的高楼,心思很快又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不由得一阵叹息。 韩世川倒不是不好开口,只不过不想拿自己工作上的事去烦她。换句话说,他觉得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英杰私立学校附近有家西餐厅,刘娜以前跟同事来过两次,知道这里白天人不多,正好聊事。 韩世川坐定后,打量着餐厅的环境,只看见零零散散的几个客人,想着跟刘娜也是许久没来过这种地方吃饭,于是让她多点些自己喜欢吃的。 “大中午的,随便吃点吧。”刘娜也做主替他点了些吃的,又看着他的眼睛:“先说说你的事吧?” “我……我的事不重要,还是跟我说说宇儿的事吧。”韩世川这次并未躲闪,反而迎着她的目光,“我在电话里听你的声音很急,宇儿该不是成绩下降的特别厉害吧?” 刘娜双手捧起桌上的冰水,浅浅地喝了一小口,吐露今天去学校与班主任见面,才得知儿子早恋了。 韩世川并未被这个消息吓到,只是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在他心里,儿子韩宇就是一张白纸,学习成绩也是中等偏上,平日里虽说调皮了些,可要说早恋……他觉得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在儿子身上。 可是,刘娜再次跟他重申儿子确实早恋的事,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也抓起冰水,猛喝了两大口,然后才问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刘娜紧咬着嘴唇,满脸忧虑,缓缓摇头道:“被老师撞见牵手……” 韩世川作为心理医生,甚是了解有部分青春期的孩子为什么会早恋,除了身体发育,对异性充满了好奇,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家庭关系不和谐,孩子缺少关爱,没有安全感,故想通过早恋的方式,从异性身上获得温暖。 刘娜见他眉头紧锁,半晌未言语,忍不住催促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韩世川舒展开眉头,轻声说:“得阻止。”刘娜微微一愣,反问道:“这就是你这个成天帮人解决心理问题的医生,憋了半天给我的主意?现在是你的亲儿子在成长路上遇到了麻烦,你倒是给诊断诊断呀。” “你是班主任,了解孩子成天在想什么,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韩世川将皮球踢了回去,刘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是小学班主任,宇儿都上初中了,初中生的想法能跟小学生一样吗?” “都是孩子嘛,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说你能不能专业一点?” “跟你开玩笑呢,早恋嘛,又不是杀人放火。别急,等宇儿放假回来,我跟他好好聊聊,没事的。”韩世川说话间,服务员开始上菜,他将儿子的事与自己今天的遭遇联系在一起,望着依然神情凝重的刘娜,不禁讪笑道:“就算天要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 第3章 破碎的生活 对于儿子初恋这件事,从父母角度出发,想得越多,便越会觉得严重,最坏的后果自然是影响学习。但在心理医生眼里,早恋不过是件普遍的小事,横加干涉会适得其反,正确引导才是关键所在。 韩世川目送刘娜上班去了之后,打算独自回家,坐在公汽上,一路上都在思忖关于儿子早恋的事,想起自己接诊过的患者,突然间却不记得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话。 “哎,这不是韩医生吗?今天不上班?”一个声音在背后突如其来,韩世川回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一时间竟未想起在哪儿见过。这该死的记性。他在心里骂自己。人到中年,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跟他搭讪的是许久以前接诊过的抑郁症患者,如今看来应该是康复的不错。对方也不顾车厢里其他乘客,一个劲地道谢,还称他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众人的目光均聚集到了韩世川身上,纷纷面露赞许,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若无其事地笑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请问韩医生在哪家医院?我妈妈也是抑郁症,好多年了,前前后后看过好些医生,吃过的药比吃过的饭还多,时好时坏,严重的时候还差点自杀。”说话者是一位年轻女子,“韩医生,您什么时候坐诊,我可以带妈妈去找您看看吗?” 韩世川打算回复明日,转念又想起自己已被暂时停职,只好勉为其难地说:“这两天家里有些事需要处理,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暂时还不能定。要不这样吧,我给你留个电话,你们来之前先联系我。我在的话,你们再过去。” “哎呀,韩医生不仅医术高超,人也这么热情,现在很难遇到像您这样的好医生了。”求医女子赞不绝口,留下韩世川的电话后,连声说道,“这下有救了,这下有救了。” 韩世川被一群人当面夸奖,内心却激不起半点涟漪,反而有些悲凉,至于原因,可能与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有关,也可能与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的某些事有关。而那些事,是他不愿轻易提起的。 刘娜下午上完两节课,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回到办公室坐那儿闭目养神,歇息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娜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办公室二十来岁的同事李小艾也刚下课,正好跟她对面而坐。刘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没事,可能是年纪大了。” “娜姐,瞧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该怎么往下接了。”李小艾就是那个正打算读博的研究生,整天风风火火,像个永远也停不下来的陀螺,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累。 刘娜今年也才三十八岁,正是干事业的年纪。她如此努力,倒是不求一官半职,只是不想误人子弟,对得起老师这个称呼。不过,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面对那些追求进步的年轻人,她也隐隐有了一丝危机感,如果不努力的话,担心随时可能被末位淘汰。 提起末位淘汰,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去年被淘汰的女同事陈珊。陈珊原本是一位优秀的老师,好几次年末评优都是优秀员工。去年上半年,她婆婆病重,丈夫又突然遭遇车祸,分去了她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工作自然就落下了,年底考核时,各项排名都在末尾,结果就是被辞退。 上周末,刘娜打算带儿子去买一套运动装,逛着逛着,谁知在其中一家店里竟然遇到了久违的陈珊,这才知道她离开学校后不久,婆婆就过世了,随后用丈夫的保险赔偿开了这家服装店。 “虽说收入不比上班稳定,但我跟爱人轮流守着店子,时间可自由多了。最为重要的是不想加班就不用加班,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考核,顶多就是赚多赚少。”陈珊那番话令刘娜深受触动,也萌生出了重新职业规划的想法,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很快又被忙碌的工作冲得七零八落。 “娜姐,听说下个月要进行全市范围内的评课,要是为学校争了光,年底的优秀教师八成就没跑了。”李小艾的话语让刘娜有些惊讶,因为她还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刘娜见她这副表情,又压低声音说:“听说全市范围内的评课,每三年举办一次,机会难得。娜姐,你以前参加过吗,这次打不打算报名?” 刘娜何尝没参加过,三年前报名参加评课后,连续加了差不多一个月的班,几乎丢了半条命,结果却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以一票之差,最终未能获得名次。 面对李小艾的问询,刘娜沉默了片刻,方才笑了笑:“我考虑一下。” “哎呀,这有什么可考虑的,你水平高,只要报名,定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李小艾的表情和声音略显夸张,刘娜依然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李小艾自言自语道:“机会难得,我倒是想试试。可要是你报名,我就一点希望都没了,不如早点放弃。”刘娜一愣,继而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免又笑道:“我报不报名都无关紧要,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可每个学校,每门课仅两个名额,首先要通过校内选拔,得票最高者才能代表学校参评。”李小艾的话已说得够明白了,刘娜岂能听不出来。实际上,自从三年前参加那次评课之后,她就暗中发誓再也不报名了。故此时明白李小艾的心意后,一边展开学生的作业本,一边说道:“你报名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韩世川和刘娜在家时很少看电视,除非儿子周末回来。尤其是韩世川,家里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沙发,而且是最左边的位置,久而久之,脑袋经常靠着的地方,都被他磨掉了皮,露出了浅白的底色。 他回去时,已是下午三点,往那儿一趟,假装什么都不去想,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川儿,你在哪儿呢,妈妈怎么看不见你?”在离韩世川不远的位置,有个既清晰又模糊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使劲挥手,一步步朝前走去,想要看清母亲的样子,然而他每向前一步,母亲又后退一步,与他之间似乎始终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 “妈妈、妈妈,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不要……”韩世川大声呼喊,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母亲的样子也好像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母亲的脸却突然消失,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而后,将他整个人吸了进去。 韩世川惨叫着醒来,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刚刚也只是做了个噩梦。他惶恐地瞪着眼睛,回想着梦境,心脏仍在怦怦乱跳。 他不记得已有多久未做过同样的噩梦了,而每次在梦里,他总想努力看清母亲的样子,然而最终的结局几乎都一个样子。 十五年了,他离开家乡十五年,也离开母亲十五年了。在这十五年里,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家乡,也未跟任何人聊起过母亲,以及老家的任何一个人,其中也包括刘娜。 十五年没回过那个叫巴山镇的地方,小镇的样子渐渐迷离,家人的样子也早已模糊不清,甚至忘了当初为什么要逃离。虽然他清楚遗忘是假的,选择性遗忘才是真的。很多事情,他都习惯了选择性遗忘,如此才不会陷入沉重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许久之后,他起身去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咕噜咕噜喝下去半罐,脑子才稍稍清醒一些。他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喝酒,好像是在南方那两年,又好像是婚后,总之那个时间节点是模糊的,没有清晰印记的。 他关了冰箱,提着剩下的半罐啤酒打算回沙发上继续躺着时,门口传来拿钥匙开门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得太久太沉,以至于忘了此刻已是六点多,刘娜都下班回来了。 “回来了?”韩世川随口问了一句,本以为她会进厨房去做饭,谁知她径直来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他举着啤酒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她忽然伸手将啤酒罐拿过来,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韩世川定定地望着她,欲起身:“渴了吧,再来一瓶?”刘娜却制止了他,问:“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他这才明白她这是打算兴师问罪,不禁哑然失笑,又去拿了两罐啤酒,递给她一罐,这才说道:“工作上的事都是小事,不值得你劳心费神。” “你都被停职了,还是小事?”刘娜陡然抬高了声音,韩世川怔住,迟疑了两秒钟,方才回过神来,打开啤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苦笑道:“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 刘娜瞪了他一眼:“如果我不找你医院的同事打听,你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韩世川解释:“我从来就没打算瞒你,只是不愿意因为工作上的事烦你。” “你打算怎么办吧?”刘娜不想听他解释,韩世川云淡风轻地说:“没想过,也没空想。” 刘娜听他如此一说,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嗅到了不对劲,于是补充道:“正好赋闲在家,可以帮你分担一些家务。” 谁知,刘娜露出一丝不屑的笑,而后说道:“行啊,今天晚饭你做吧。”韩世川顿了顿,起身说道:“等着吃吧。” 刘娜目送着他进了厨房,于是打开啤酒,还没来得及打算入口,耳边便传来了韩世川的声音:“米放在哪儿呀?你饿吗,要煮几碗米?” 她并未作声,直到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她立即起身奔了过去,只见满地都是黑色油渍。原来,他刚才找米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酱油瓶,油壶落地碎裂,酱油四溅,地上和墙壁上都是。 刘娜望着满地的狼藉,眼睛通红,瞳孔瞬间放大,感觉自己也被油渍污染,随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惊得韩世川手足无措,忙说:“我收拾,马上收拾。” 可是,他压根儿不知道该从何做起,想找拖把,一时间也不知放在何处,加上有洁癖的刘娜已经失控,眼泪巴巴。他整个人愣在原地,变得不知所措。 “对、对不起,我……”韩世川只能用言语去安慰她,她指着客厅的方向厉声怒喝道:“出去!”他默默地退了出去,想要做些什么去弥补,却又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刘娜开始着手收拾残局,捡拾玻璃碎片的声音,此时显得尤为刺耳。韩世川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微闭着双眼,内心也变得一片稀碎。 前些年,夫妻二人因为家务活而争吵不休,而争吵的源头,并非韩世川不做家务,而是他每次做过之后,刘娜总认为他没做好,比如碗没洗干净,地没拖干净,久而久之,他在家务活领域,就被边缘化了。 “你确实做了,可你做好了吗?每次我都得返工。”韩世川耳边回荡着刘娜的抱怨,他其实挺理解一个洁癖患者,也知道他们内心在想什么,可就是无法说服她接受心理治疗,即使给她治疗的心理医生并不是他。 久而久之,他也就顺其自然了,但由此产生的后果,就是他不仅再也插手不了家务活,而她也变得越来越累。 刘娜收拾完厨房出来后,再未跟他说过一句话,洗了个澡,什么都没吃就进了卧室。 韩世川明白自己此刻,或者是今晚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又独自喝完一罐啤酒,然后继续躺在沙发上想入非非。 没过多久,卧室里忽然传来嘤嘤的抽泣声。 韩世川慌忙翻身坐起,走到卧室门口,确定是刘娜的哭泣,但没洗澡之前又不敢进去,只好问她怎么了,她却哭着说:“你去洗澡。” 韩世川听见这句话,便知道她已经原谅了自己。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流之下,仰着头,任凭温热的水滴落在脸上,内心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他洗完澡,刘娜已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正在擦拭沙发,然后才坐下,又冲他说了一句:“我们好好谈谈吧。” 第4章 无声的改变 韩世川以为刘娜要跟他聊的是今天晚上的事,或者是儿子韩宇早恋的事,谁知这两件事,她一个字都未再提,而是提到了下周二去岳父母家里吃饭的事。 “吃饭?去吧,我应该有空,就看你了。”韩世川一口应下,但话音刚落,忽然就觉察到了不对劲。果然,吃饭并非主题,刘娜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叮嘱他到时候别摆脸色,跟王晓斌多说说话,请他帮忙给医院领导通个气,兴许很快就能回去上班了。 韩世川听见王晓斌的名字时,心里咯噔跳动了一下。他倒不是讨厌这个在市文体局任职副局长的妻妹夫,只是看不惯岳父岳母在对待他与王晓斌时的两张嘴脸。 刘娜见他不吭声,不由得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次不一样,只有他可以帮你……其实也不用你说什么,该说的话我来说。” 韩世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换在以往,若是知道刘娜的妹妹妹夫也在,他经常会以加班为由拒绝,如果实在拒绝不了,也顶多踩着时间过去,吃完饭也不会多逗留,然后借口离去。 “这件小事,就不用麻烦公务繁忙的王副局长出面吧。”他半开玩笑地说,不想麻烦王晓斌,是觉得自己并没有犯错,待主任回来查明真相,很快就能回去工作。 可是,刘娜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这次的事情并非他想得这么简单,所以找王晓斌出面从中协调,可能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韩世川还打算继续坚持,刘娜突然一阵眩晕,捂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慌忙扶着她,着急忙慌地问她哪里不舒服。她闭着眼睛休息了片刻,方才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说,表现好点就够啦。” 韩世川却说:“你脸色很不对。不行,明天一早你请两个小时的假,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刘娜道:“你只要不气我,比什么药都有效。可能是这段时间累的吧,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韩世川仍搂着她,她温柔地望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火花四溅,柔情蜜意迅速在空气中流淌。夫妻俩已许久未像今晚这般享受二人世界了。很快,宁静的夜晚,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第二天,韩世川也几乎没做事,一觉醒来已是中午,去楼下店里随便对付了一口。他跟老板是熟人,老板很少见他这个点儿来店里吃饭,自然好奇,寒暄之余,得知他今天休息,不免笑道:“比美国总统还忙的韩医生,工作日竟然不上班,真是难得。” 韩世川苦笑道:“也没忙出个所以然。”老板附和道:“事情哪有做完的时候。人呐,哪有被事情累死的,只有自己把自己给累死的。” 韩世川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不免对这话深有感触。他刚从店里出来,竟然又遇见了害他被停职的那两口子。他原本打算转身躲避,谁知就被发现,见实在躲不了,于是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过来。 男人叫孙海山,这是韩世川事后才想起来的。孙海山跟在他老婆身后,极不情愿地来到韩世川面前,却依然耷拉着脸不敢跟他对视。 “哟,姓韩的,你以为不上班,躲在家里老娘就找不着你了。”孙海山的老婆双手叉腰,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韩世川,韩世川轻声叹道:“不错啊,竟然都追到家里来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女人坏笑道:“我老公被你坏了名声,你不能一走了之吧?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是神经病,这个损失该怎么算?” 韩世川看着这个死缠烂打的女人,无奈之下就打算转身离去。她却直直地横在面前,像堵墙似的将他拦住,翻着眼皮,阴阳怪气地说:“要是没赔偿,我们两口子天天来堵你的门。不出两天,这左邻右舍就知道你是个庸医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混。不过,要是你多多少少给些赔偿,我们这就去医院证明你的清白。” 韩世川想了想,苦笑道:“我都已经被你们逼到停了职,很有可能工作都没了。你们觉得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我本来就是清白的,根本无需你们去证明。” “韩医生,是我们对不住你,我……”孙海山又想说什么,被她老婆一巴掌扇了过去,捂着嘴再也不敢吱声。 韩世川不想继续跟他们浪费时间,谁知这个女人得寸进尺,气急败坏的大声骂道:“姓韩的,你要是不识相,不出点血,以后我们天天来,可没你好日子过。” “好啊,我还真想看看你们有些什么本事。”韩世川绕过二人,径直离去时,这个女人又在背后大声嚷道:“姓韩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韩世川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谁知当天下午,孙海山夫妇就去了英杰私立学校,在校门口大吵大闹,说要找韩世川的老婆。 刘娜当时正在上课,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人来叫她,她这才小跑着来到校门口,得知这二人便是害韩世川被停职的罪魁祸首,而且还被索取精神损失费,当即便气不打一处来,谁知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随即气血上头,晕了过去。 孙海山夫妇见状,立马慌不择路地跑了。 刘娜被同事送到学校医务室,歇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可胸口处仍疼痛难消。这一刻,她才感到害怕,终于决定去医院做个检查。 韩世川整个下午都未再出门,中午被孙海山两口子那么一闹,心里像吃了苍蝇似的恶心。 虽然有句话常说:“最好的医生就是你自己。”可韩世川明白,心理医生不一样,就算你是心理医生,要想解决自己的问题,也必须寻求更高级别的心理医生。 虽然他不停地告诉自己是心理医生,也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破坏自己心情的乱七八糟的事。可他始终是人,是人就有缺点,所以整个下午,他都有些闷闷不乐。 刘娜今天又是准点下班,严格来说比平日里还要早一些。她进门时,刚与韩世川对视了一眼,他便凑了过去,问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我……没事呀。”刘娜似乎有些惊讶,可韩世川却不相信地看着她的眼睛,她微微笑了笑,问他饿不饿,晚饭想吃什么。 韩世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刘娜沉默了片刻,不由得叹道:“看来瞒不过你。” 于是,她将孙海山夫妇去学校大闹的事全盘托出。韩世川虽了解人性,也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可他这次还是低估了人性,回想起那个女人留下的狠话,气得胸口也抽搐起来。可他怕她担心,所以未跟她道出那二人找到家门口来的事。 “那俩口子就是无赖,就知道胡搅蛮缠。我现在都已经被停职,他们还能闹成怎样?”这是韩世川用来安慰刘娜的话,“要是敢再去学校找你麻烦,那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他们。” 刘娜不想让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故说:“报警有用吗?就算警察来了,那俩一个精神病,一个蛮不讲理……世川,听我的,什么都不用理会,尽快回去工作才是正事。” 韩世川知道,若是自己再多说两句,她保不准又会唠叨半天,所以干脆就闭口不言了。 周六的上午十一点,韩宇就读的学校外面挤满了前来接孩子回家过周末的家长,一个个在门口翘首企盼,待大门一开,学生如洪流涌出来,现场随即乱作一团。 上初二的韩宇,皮肤黝黑,身高一米六五,比他爸矮不了多少,当他看见父母竟然破天荒的一起来接自己回家,随即便满脸惊讶。 按照刘娜的脾气,一见面必定会迫不及待地追问儿子早恋的事,幸亏韩世川在来的途中已万般叮嘱,让她先别急着开口,她这才忍住一言不发。 “儿子,最近没少运动吧,又晒黑了不少啊。”韩世川摸着韩宇的头,韩宇却不解地望着二人,疑惑地问:“老爸,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会有空来接我?” 韩世川仔细一想,自己也确实很久没来接过儿子回家了,可是就算周末不加班,他也会赖床,常常就是刘娜独自来接儿子放学。此时,不禁和刘娜对视了一眼,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正好不忙就来了。怎么,要是不想见我的话,我先走?” 韩宇戏谑道:“来都来了,那我就勉为其难见见吧。” 韩世川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又说:“以后只要不上班,老爸尽量亲自来接少爷回府。” 父子俩边走边打闹,刘娜跟在后面,此时听见这话,又被戳中了神经,忍不住驳斥道:“什么叫不上班?宇儿,爸爸工作会越来越忙……” “老爸,你是不是要提拔了?”韩宇抢白道,他不经意间说出的这句话,令韩世川和刘娜几乎同时愣住,但随即又同时理解了儿子话里的意思。韩世川捂着鼻孔,轻轻咳嗽了两声,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说实在的,韩宇这话也算是戳中了韩世川的神经,工作这么多年,将近四十岁的人了,还是个普通医生,他的处境也确实比较尴尬。不过,前几天传出消息,单位马上要调整一批岗位,包括提拔和任用一批正副科级干部,其中心理科也会有变动。 不过,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把握能当上副科长,但科室目前就四个人,一旦副主任岗位空置出来,他跟马月相比,资历绝对占优势。 “要不今天中午外面吃吧。”刘娜的提议,打断了韩世川的思路,他还未开口,韩宇却怪异地说:“妈妈,你今天挺奇怪哟。是谁经常说在外面吃饭不是又贵又不卫生的?” 以前,刘娜是尽量要回家做饭的,和很多母亲一样,觉得外面吃饭又贵又不卫生。 刘娜被儿子的话惹笑,韩世川忙从中说道:“偶然一次,不坏事。” “好话坏话都是你们说的。接下来吃什么,该由我决定了吧。”韩宇提出想吃西餐,刘娜看着韩世川,韩世川忙说:“我想吃火锅。” 最后三人举手表决,韩宇眼睁睁看着韩世川和刘娜举手选择了火锅,结果二比一,只能无奈放弃挣扎。 热气腾腾的红油火锅端上桌时,香气四溢。韩宇咽了口唾沫,没忍住赞叹道:“好像选择火锅也不错!” 韩世川和刘娜相视而笑。刘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韩世川用眼神制止,笑嘻嘻地说:“中国胃,还是最适合中餐。” 吃饭的过程中,刘娜极力忍耐着,才未对韩宇早恋的事兴师问罪,直到回到家里,他刚想打开电视,她忙制止了他,说有事想跟他聊聊。 “最近一切正常,也没惹是生非。”韩宇不能看电视,故百无聊赖,无精打采。 韩世川这时候没再掺和,独自去了书房,打算待二人聊得差不多时,再伺机出面。 刘娜直视着韩宇的眼睛,韩宇似乎觉察到了不妙,目光四处游离,直到她开口说:“妈妈昨天去了一趟学校,你在上课,所以没打扰你。” 韩宇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神情紧张,耷拉着眼皮,左手紧握着右手,等待暴风骤雨的来临。 刘娜每天面对那么多的学生,好脾气早就磨灭殆尽,此时面对亲生儿子,原本是有一肚子无名业火要发泄出来,可她刚刚吃火锅时,已经流了一身的汗水,火焰也渐渐熄灭,所以她没再咄咄逼人,希望韩宇可以自己主动将事情坦白出来。 韩世川躲在书房,没听见刘娜的怒吼声,已是觉得奇怪,过了好一会儿,竟然无声无息了,更加惊奇,于是起身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后,想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宇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将自己和女孩子在学校偷偷拉手的事全数坦白。刘娜心平气和地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讲述,直到他说了一句:“妈妈,我错了!” 刘娜微微叹了口气:“谈恋爱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你在错误的时间谈了一场错误的恋爱。宇儿,妈妈是一名老师,并不是老古董,也知道现在的孩子在想什么……虽然妈妈没见过那个女孩,但妈妈知道她一定很好看,要不然也不会入我儿子的眼。” 韩宇听见母亲竟然如此跟他说话,当即便有些无所适从,两只手一会儿放在沙发上,一会儿又搭在腿上。 “宇儿,妈妈并不反对你喜欢女孩,但你们现在所谓的喜欢,也仅仅只是停留在外表。眼下应当是好好学习的时候,你可以答应妈妈,将喜欢的女孩暂时放在心底,等你们都长大后,再将喜欢,或者是爱名正言顺地表达出来,好吗?”刘娜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而且是如此心平气和地说出了这番话语,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韩世川自然也因为刘娜与儿子谈话的方式而觉得惊讶,抽身坐下,心里暗自忖度,她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记得两周前,韩宇在学校因为运动时与同学发生冲突,刘娜还言辞激烈的将他臭骂了一顿。 其实,在他们绝婚之前,准确的说,结婚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刘娜都是一个语气温柔的女人。然而,一切的改变都是无声无息。 第5章 坏事不单行 夜幕降临之时,这个家涌动着一股久违的温馨。 刘娜坐在化妆镜前补晚妆,然后又端详着镜子里面那张无血色的脸,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股悲凉从心底溢出,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韩世川推门进来,刚关上门,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刘娜头也不回,问他笑什么。他说:“儿子刚才跟我说,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不仅长得,学习成绩也不错。” “你想表达什么?”刘娜满脸不悦,转身上床。韩世川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她又补了一句,“儿子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好。眼下你最重要该操心的事,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韩世川讪讪一笑:“听你的,全都听你的。咱们家里的事,一直以来不都是听你的吗?”刘娜似乎从中听出了别的意味,不悦地反问道:“能指望你的话,我能一天到晚瞎操心吗?” “我……算啦,不跟你吵。”韩世川也打算睡觉,却被她一脚踹了下去,瞪着眼睛说:“既然都聊到这儿了,你倒是说说看,家里的事,哪一样让你操心了?这些年来,你做过一次饭,洗过一次碗,拖过一次地吗?” 韩世川从地上爬起来,喃喃道:“这不是你觉得我不会做,不让我插手吗?”刘娜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似乎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全都涌了上来,干脆不睡了,作出要跟他掰扯掰扯清楚的样子。 韩世川见状,忙一把抱住她,陪笑道:“我错了,别生气,你就是咱们家的姑奶奶。”刘娜想挣脱开去,却被他抱得更紧,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日的上午,是固定的英语补习班。韩宇的英语成绩跟绝大多数孩子一样,不上不下,尤其是听力很是问题。所以刘娜才不得不跟风给他报了个补习班,时间是每周日的上午九点至十一点,然后她就在那里等着儿子下课,再一同回家。 刘娜和韩宇八点五十分到达补习班外面,却远远地看到门口挤满了人,还奇怪今儿怎会如此热闹,走近一问,方才得知补习班竟然关了门,大门紧锁,不见一人。 “搬家了?”韩宇问,刘娜张了张嘴,心想如果真是搬家,应该会提前通知家长吧。可她全然不记得有补习班的工作人员联系过她。难不成跑路了?她脑子里一阵短路。 随后,所有在场家长互相一打听,果然就得出了统一结论,补习班确实跑了路,连补习费也一起卷走了。顿时就有人诅咒,也有人恶骂。 刘娜心里拔凉拔凉的,愁容满面。她倒不是因为几千块钱的学费,而是因为连日来的不顺,搞得她心烦意乱。一想到这些,她心里便越是堵得慌,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着她,迫使她逃离。 也许是有人报了警,不多时来了一辆警车,下来两名警察,现场找人了解情况,做了笔录后,便让所有人回去等消息。 “不抓到人,不退钱,我们是不会走的。”有人大声回应道,一名警察说:“严格来说,这件事暂时还不能确认是老板跑路,所以我们还需要时间调查。今天应该不会有结果了,都围在这儿也不是事,回去等消息吧。当然,如果你们有人愿意留下来等,那就等着吧,反正浪费的也是你们自己的时间。” 这时候,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散去。 “妈妈,都走了,我们也回家吧。”韩宇的声音惊扰了刘娜的思绪,她收回目光,胸口处又传来一阵刺痛。她紧咬着牙关,担心被儿子看出来,故尽量不将痛苦显露在脸上。 二人回家时,韩世川刚起床不久,正在洗漱,看了一眼时间,自然惊讶他们为何这么早便回来了。 “补习班关门了。”韩宇热得直喘气,刚进门就跑去冰箱拿出一罐饮料,一口气喝下半罐。韩世川不解地问:“关门?什么意思,店休?” “跑路了,补习费也卷走了。”韩宇又补了一句,刘娜接过话说:“报警了,警察也去了,应该很快就能追回费用。” 韩世川这才想起自己从来没送儿子去过补习班,只是大致知晓方位,于是又问:“补习班在哪个位置?对,好像是八一路那边。我记得人流量挺大呀,生意应该不错,怎么会突然关门跑路?” 刘娜听着他的喋喋不休,自个儿进厨房准备午饭。他又转向韩宇:“儿子,快跟老爸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补习班关门了,你也终于不用上课,是不是心里偷着乐?” “老爸,你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我是那种不爱学习,不追求进步的人吗?”韩宇发自内心的笑,也出卖了他的真实内心。韩世川朝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小子心里想什么,老爸会不知道?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想不想上补习班?” 韩宇这才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问:“要想让我如实回答这个问题,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加班吗?” 韩世川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迟疑了半晌,方才苦笑道:“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多少人喜欢加班吧。” 父子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周一早上,原本是刘娜送韩宇去学校,但韩世川主动提出要送儿子去学校。因为他从来没主动送韩宇去过学校,偶然有过几次去送他,要么就是刘娜工作忙得实在抽不开身,要不就是她身体不舒服,所以韩宇难免感到惊讶。 出租车上,韩世川翻出手机看了两遍,幻想着主任会给他打电话。韩宇看在眼里,也故作不知,直到韩世川说:“儿子,你是不是觉得妈妈最近变了。” 韩宇愣道:“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也不知道妈妈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之间会变得这么温柔。”韩世川忍俊不禁,可随即又变得一脸肃穆。刘娜确实变了,但任何事的改变,必然有个诱因,他猜测过这个诱因很可能是他被停职,可想来想去,又觉得这二者之间并无必然联系。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放暑假了。”韩宇在说这话时,眼睛望着车窗外,“老爸,还记得我小学毕业时,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韩世川不禁一怔,假装没听见,很快转移了话题:“妈妈跟你说了那么多,都记住了吗?”韩宇回头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我查过了,巴山镇离这里好远。爷爷奶奶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你为什么从来不带我去看他们?我都初二了,却从来没见过爷爷奶奶……” 这时,驾驶员从后视镜里看了韩世川一眼,韩世川尴尬不已,正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时,学校已近在眼前。 韩宇在校门口,突然转身看着他,又想要说什么时,韩世川忙挥了挥手说:“快进去吧,要迟到了。”他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正暗自叹息了一声,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韩宇的爸爸吧?” “你是?”韩世川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记忆中却并不曾相识。她紧接着自我介绍道:“我是李沐雪的妈妈。” 韩世川看着这个女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满脸疑惑地迎着她的目光,直到她说:“去我车上聊聊吧。” 韩世川还未来得及拒绝,这个女人已经转身朝着停车场走去。出于礼貌,他只好跟了过去,老远就看见那个女人上了那辆大奔。他站在车边,顿时上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直到她摇下车窗,说:“上来吧。” 他上了车,女人又关上了车窗,再次自我介绍道:“我是李沐雪的妈妈……对了,韩宇是你儿子吧?” 韩世川陡然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找他了,他忙应道:“对、对,我是韩宇的爸爸,幸会、幸会。沐雪跟宇儿是同学吧?” “暂时是的,但将来肯定不是。”女人脸色平静,韩世川不甚明白,直到她嫣然一笑,继续说道,“我女儿念完初中,就要出国了,所以说,韩宇跟沐雪绝不可能继续做同学。” 韩世川懂了,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意思,不禁笑了起来,又叹道:“早恋是不对的,我们已经教育韩宇,他也答应不再……” “不,沐雪绝不会早恋,是你儿子纠缠我女儿。”这个女人突然抬高音量,“韩爸爸,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找你谈话,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就算自己不想好好学习,也请不要来打扰他人学习。” 韩世川被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还在心里酝酿反驳之词时,这个女人下达了逐客令:“今天找你,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请你下车吧。” 韩世川原本还有话要解释,此时只好将所有话语都藏在了心里,打开车门,双脚刚落地,大奔便如箭一般飞驰而去,很快转入了弯道。他望着大奔消失的方向,无力地叹道:“大清早的,这算什么事呀!” 刘娜上完两节课,前脚刚踏进办公室,就被李小艾给叫住了,还将她拉到办公室外面没人的地方,双手合十,哀求道:“娜姐,我的好娜姐,求求你帮帮我。” 刘娜一时间没明白啥意思,她这才神神秘秘地说:“我听人家说,你代表学校参加了上一届全市范围内的评课,怎么也不跟我说呀?” “都没拿到名次,有什么可说的?”刘娜还以为什么大事,转身欲走。谁知,李小艾又抓着她的胳膊:“娜姐,求求你帮帮我,我打算报名,但又没把握。你有经验,如果你能帮我,我就有了八成的胜算。” 刘娜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经验……真的,你平时怎么讲课,比赛时就怎么讲课。比赛拼的就是实力和临场发挥,关键是要稳住心态,不紧张……我那时候就是太紧张了,临场发挥出了问题。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 李小艾还想问什么,刘娜看了一眼时间,说:“我待会儿还有事,先走了。”她看着刘娜转身离去的背影,刚刚还极为友好的表情,顷刻之间变得冷冰冰的。 刘娜急急忙忙回到办公桌上,从抽屉里取出药,借水服下后,刚刚上课时胸口不舒服的位置才稍稍有所缓解。 上完下午的两节课,刘娜早已精疲力尽,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回到办公室闭目养神,可刚休息没几分钟,突然接到教务处主任的电话,让她马上过去一趟。 侯主任五十来岁,平日里都不苟言笑,此时紧绷着脸,更是像有人欠了他好多钱不还似的。他直勾勾地盯着刘娜,许久都未发一言。刘娜不明所以地回应着他的目光,内心充满了忐忑。 “刘老师,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侯主任总算开了口,声音跟他的脸一样也是冷冰冰的,简直就是绝配。 刘娜讪笑道:“侯主任有话就直说吧。” “你代表学校参加了上一届的全市评课大赛吧?”侯主任提起这个事时,刘娜并未多想,以为他就是常规性的问话,所以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说:“参加了,可惜没替学校争回荣誉。” 侯主任缓缓点了点头,接着说:“你既然是参加过比赛的,虽然没取得理想的成绩,但毕竟是有参赛经验的,对吧?” 刘娜嗅到了异样的味道。果然,侯主任接下来的话让她感觉像是吃了苍蝇,恶心的差点没吐出来。 “新一届的全市评课大赛即将到来,各个学校都在积极备战。英杰私立学校也一样,每位老师都必须全力以赴,替学校挣回荣誉。”侯主任目光犀利,“你也算是老资格了,老带新多年来一直是咱们学校的优良传统。你自己不想报名替学校挣回荣誉,也不能阻碍年轻人追求进步吧。” 刘娜莫名其妙,诧异地看着侯主任,正欲开口问询他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语,他又像吐子弹似的继续说道:“上周五,因为你家里的事,有人在校门口大吵大闹,已经严重影响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这件事暂且就不追究了,但你要记住,这是领导念在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侯主任,那俩人纯属无理取闹。”刘娜内心的火焰被侯主任点燃,“我没报名参加评课大赛,到底碍着谁进步了?”侯主任也厉声呵斥道:“别以为自己是老同志就倚老卖老。”刘娜针锋相对:“这话又怎么讲?现在看来倚老卖老的应该是你吧。” “你……”侯主任被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刘老师,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从当初进校时的懵懂无知,到如今能独当一面,你能说全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没有学校这个平台培养你,你是什么?你又能是什么?所以你有义务和责任……” 刘娜已尽力克制情绪,此时听了这番话,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反问他是否道听途说了什么事。 “什么叫道听途说?”侯主任怒气未消,“刘老师,今天我还能找你谈话,说明学校对你还是很信任的,希望你好自为之。” “侯主任,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而你又喜欢听取一面之言的话,请便!”刘娜不敢再激动,按下余火,在侯主任的怒目之下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回到办公室,看着对面李小艾空空的座位,内心油然而生出莫名的恐惧。 第6章 糟心的晚餐 随着气温渐升,宜江市每天都像罩在蒸笼里似的。虽然只在家里待了短短两天,韩世川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他既期待刘娜早点下班回来,又希望时间过得更慢一些。 岳父岳母家住城南,离他们家不算太远,但也不近,不堵车的话二十来分钟,遇上堵车就很难说了。 这是一栋旧楼,没有装电梯。 二人乘坐出租车到达楼下时,已将近七点钟,急急忙忙爬上七楼,正赶上饭点,前脚刚进门,妹妹刘蓓就说了一句:“姐姐、姐夫,你们再晚点过来,就只剩下洗碗了。” “不好意思,堵车。”韩世川赔笑道。刘蓓平日里说话就喜欢阴阳怪气,二人都习惯了。而且全身上下散发出浓浓的香水味儿,穿金戴银,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底厚。 刘蓓又说:“早让你们买辆车,就不用成天挤公交了。”刘娜说:“这不早有了买车的计划,就是我跟你姐夫一直没空考驾照。” “唉,又不是领导,能忙成哪样嘛。”刘蓓不经意间的话语让二人有些尴尬,但也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就进屋落了座。 妹夫王晓斌正和老丈人刘仁君窃窃私语,好像并未看到二人进来,直到丈母娘从厨房炒完最后一个菜端上桌,众人的目光才被牵引回来。 “今儿把你们叫过来一起吃个饭,是因为咱们家最近有好事发生。”刘仁君顶着一头稀疏花白的头发,眉色飞舞地说完这话,又让刘娜给韩世川和王晓斌酌酒,“所以啊,今天这个酒必须得喝,不能喝酒的就喝点果汁饮料。” 从大家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刘仁君所说的这个好事儿,很明显除了刘娜和韩世川暂且还蒙在鼓里,其他人都已知晓。 “爸,什么事这么开心呀?”刘娜问,刘仁君却举起酒杯说:“先一起喝一个,等会我再亲自宣布。”他退休前是一家国企的办公室主任,举手投足之间仍留存着工作时的影子。 韩世川和刘娜对视了一眼,双双起身,与所有人共饮了一杯。刘仁君这才吧唧着嘴,眯缝着眼睛说:“这个好事是关于晓斌的……晓斌,要不还是你自己说吧。” 王晓斌讪笑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这时,刘蓓抢白道:“哎呀,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还是我替你说吧。组织上刚刚宣布,晓斌马上要去市委组织部当副部长了。” 刘娜和韩世川忙齐齐祝贺他,又给他敬了一杯。刘仁君这时在一边说道:“组织部可是管人事的,好好干,将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是、是,我一定好好干。”王晓斌笑容可掬,红光满面。 随后,大家边吃边喝边聊,饭桌上的气氛正恰到好处时,刘蓓突然来了一句:“姐夫,我有个朋友,最近总是唉声叹气,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你明天什么时候上班,我陪她去找你看看。” 韩世川和刘娜因为这番话而同时有些不知所措,刘蓓诧异地问:“怎么了?姐夫,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韩世川迟疑了一下,支吾其词:“没,没有。这两天有点事要处理,也说不准哪天去上班,到时候再联系吧。” “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刘仁君冷冷地插言道,丈母娘也突然来了一句:“世川,该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吧?” “没有……对,是有事,不过是小事,我自己能处理。”韩世川举起酒杯,想要跟大家敬酒,刘娜却冒出一句:“都是一家人,又没有外人在,说了吧。”众人将目光聚集到了韩世川身上,他愣了愣,突然仰头独自喝下了整杯酒,却埋着脸默不作声。 刘娜正打算替韩世川讲出整件事时,王晓斌突然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夫,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客气。前两天我已经听说了你的事,一忙起来就没顾上。唉,你应该早跟我说嘛。我给你们院长打个电话,兴许就没事了。” “哎呀,那就太好了。”刘娜忙不迭地催促韩世川还不快感谢王晓斌,谁知丈母娘咋咋呼呼地指责起来:“世川啊,你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看看你妹夫,这才几年,先是主任,再是副局长,马上又要提拔了。再看看你,别说主任,连个副主任都没混到,到头来还惹上一堆麻烦。我家娜娜自从跟了你,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吗?” 丈母娘赵云芝是个家庭妇女,尖酸刻薄在左邻右舍当中是出了名的。 若是在过去,韩世川每次被岳父母拿来跟王晓斌比较时,他都会强装笑颜。可这一次,对于生活已经一团乱麻的他来说,心底的火焰已经慢慢朝着脑门汇聚,要不是努力压制住,恐怕早已燃烧起来。 “妈,您别说了。事情都已经发生,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解决麻烦。”刘娜制止了她,“我也跟你们说句实话吧,世川被停职了,这两天在家等通知。妹夫,我知道你既有能力,也有办法,麻烦帮忙找医院领导疏通疏通,让世川尽快回去上班就成。” 韩世川内心似有一股巨流在翻江倒海。刘娜轻轻碰了碰他,他这才说道:“妹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件事我真没错,相信医院调查清楚后会还我一个清白。” 王晓斌淡然一笑:“这件事可没你想得这么简单。”他话里有话,几乎所有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刘娜忙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轻声叹息了一声,问韩世川:“你们医院最近是不是有人事调整?打算解决一批副科和正科级待遇?”韩世川依然没吭声。刘娜急了,大声嚷道:“是还是不是,你倒是说句话呀。” 韩世川这才点了点头,应道:“有过传言,但是小道消息,没有正式下文……”王晓斌正色道:“哪是什么小道消息,千真万确的事。” “哎呀,世川这次是不是有机会了?”赵云芝一听这话,立即变得满面春风。刘蓓泼了她一瓢冷水:“妈,姐夫现在是被停职,这件事如果解决不好,就算领导想提拔他,也会落人口舌。到时候一公示出来,被别有用心的人一举报,不就完了?” “这、这可怎么办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关键时刻惹出这么大麻烦……”赵云芝骂了韩世川两句,又向王晓斌求救,“晓斌,这次你一定要帮帮他。娜娜跟了他这么些年,也不指望着大富大贵……” “行了,少说两句没用的。”刘仁君制止了她,“晓斌,你给医院领导打个电话,帮忙好好说说。世川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可千万别再错过了。” 韩世川感觉自己就像脱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被一群人围观,可他嗓子已经沙哑,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娜还打算帮他再说点什么时,王晓斌问道:“你们科室,是不是有个叫马月的?”韩世川和刘娜几乎同时愣住,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人。韩世川还未来得及回复,刘娜便又抢着说:“是有这个人……怎么了,世川这次被停职的事,难道与她有关系?” 王晓斌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说:“我之所以敢答应帮你解决这次被停职的麻烦,就是已经知道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你,这个人就是马月。” 原来,孙海山两口子这事,就是马月从中怂恿,然后为了补偿,闹出的这一档子事。 韩世川一听这话,冷不丁屁股离座,像是被弹跳起来,半信半疑,瞪着惊恐的眼睛,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不是这种人啊。” 马月比韩世川小几岁,也比他晚几年进入医院工作。刚进来那几年,他在工作中对她帮助还不少,她还一直亲切地称呼他叫“川哥”。所以,韩世川此时听见竟然是她在陷害自己,自然是不信的。 他活了将近四十年,听说过不少尔虞我诈的事,也见过朋友之间为了屁大点利益反目成仇,被人背后刺刀的事,可这件事真正落在自己身上时,才觉察到有多么的痛苦,多么的无法接受。 他起身离座,去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像是不认识了似的,在心里自言自语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刘娜也是不信的,她有几次去科室都见过马月,还跟她说了话,感觉她其实还算是个单纯的姑娘,此时也露出了极其疑惑的表情,满脸的不可思议。 可是,她很快就想起自己在学校被人背后使坏的事,那个满脸不谙世事的姑娘,平日里也是娜姐长娜姐短地叫,看起来人畜无害,可到头来为了一丁点利益,不也对她下手了吗? 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心寒。 “现在的人啊,哪像我们上班时单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半是人,一半是鬼。”刘仁君感慨起来,“像这种背地里使坏的人,往后你们躲远点儿,要不然被他给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这种坏人,就应该让大家都看清她是个什么玩意儿。”刘蓓附和道,“姐夫,你明儿一早就去找医院领导说明实情,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王晓斌却叹道:“这又不是小孩子之间闹矛盾,劝劝就好啦?这可是涉及到利益之争,关系到自己将来的收入和前途。无论是官场还是职场,被同事从背后捅刀子的事很常见。姐夫回去工作的事我可以帮忙,但这竞争副科长的事,我也无能为力。就算你重新回去上班,也要全靠自己。不过,我觉得那个叫马月的女人,倒是有几把刷子,你虽然资历深,但是她心机深,你并不一定是她对手。” 韩世川刚洗了把脸,头脑稍稍清醒了些,这时候重新落座,满脸笑容地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没想跟任何人争,做了副主任、主任,或者院长又能如何?无非就是工资高了些,但你要承担的责任更大……我觉得现在挺好的,虽然偶尔会加加班,但除了正常上班外,绝大部分时间是自由的,可以陪陪娜娜,陪陪儿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刘娜忽然疯了似的,怒声质问起来,“这些年来,你自己是自由了,舒服了,可你就算成天呆在家里又能帮我什么?做过一次饭吗?洗过一次碗吗?照样还不是回家就往那儿一趟,等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刘娜从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怒骂过韩世川,此刻的举动,让所有人瞬间都觉得不认识她了,惊讶而又惶恐。 “还有,你说要陪儿子。这些年来,你有真正陪过他吗?放学是我自己去接,上学也是我一个人送。周末补习,我一个人在那里要足足等两个小时,你以为我愿意吗?”刘娜的指责像狂风暴雨般扑向韩世川。 韩世川喝了酒本来就上脸,此刻更是满面通红,眼睛充血,再也忍受不了,忽地起身,直面刘娜,用近乎怒吼的声音咆哮道:“是,这些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这个家也是你一个人的。我就是个废物,一事无成的废物。没了我,你一定会过得很好。” 刘娜也似乎没料到他会作出如此大的反应,顿时也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韩世川扫了众人一眼,又冷笑道:“这些年,我这个废物一事无成,给你们老刘家丢脸了。对不住了各位,今晚扫了你们的雅兴,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这话,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突然又收回脚步,转身望着所有人:“对了,我工作的事,也不用王副局长操心。” 砰!一声巨响,是关门的声音。 “他怎么回事?啊,说他两句就给脸色了?”刘仁君怒火冲天,恶狠狠地着门口韩世川离开的方向,像要吃人似的。 刘娜眼里闪烁着泪水,她有些后悔刚刚当着一家人的面怒骂韩世川了,可她鼓不起勇气追出去。这时,赵云芝又在背后冷言冷语道:“没本事的人脾气大,走了最好,以后都不要再进刘家的大门。” “姐,你回去得好好说说他,晓斌帮他还不领情,要不是看在他是我姐夫的份上,换作其他任何人,都不带理的。”刘蓓的话顿时就像火上浇油,让刘娜再一次忍不住怒吼:“我的男人只能我欺负,你们凭什么欺负他,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这些年来,其实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他不会搞关系,也没有人脉,很多事也是有心无力……” 慢慢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神决绝,充满了无助。 “晓斌不也是从一个小县城一步步走出来的?他怎么就能进步?”刘仁君满面阴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刘娜很想再顶回去,可已浑身难受。她一步步走向门口,趔趄着几乎摔倒。 王云芝在背后大声骂道:“当年要是我再心狠一些,不让你嫁给那个穷小子就好了哦。” “走吧,都走吧。走了就不要再进刘家的门。”刘仁君抓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王晓斌见状,忙举杯说:“我陪您!” 第7章 老家的消息 霓虹灯下的街头,车水马龙,人影绰绰。有风拂过,风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韩世川被风一吹,酒精浸泡的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般折腾起来,随即便在路边呕吐不止。因为喝酒时没吃任何东西,吐了之后胃里更难受,嗓子里像在冒烟。 然后,他开始漫无目的在街头游荡,双眼迷醉,仿佛这世上只剩自己孤独一人。 我真的那么没用吗?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起我,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认为我是个废物? 韩世川欲哭无泪,双腿一软,摔倒在地,正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时,被人从后面扶住了。他抬头看见是刘娜,刚想甩开她的手,却被她紧紧拽住。 “放开我,放开我。”他有气无力,试图再次逃离。刘娜不但未放手,反而更用力抓住他,生怕他跑掉似的。他喘息着,从鼻孔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回家去吧。”刘娜喉咙里涌起阵阵酸涩的味道,韩世川苦笑道:“家?我还有家吗?家已经被我毁了,亲手毁掉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刘娜强忍着泪水,“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求人。”可韩世川内心已如寒铁,尤其在酒精的麻醉下,他心里仅存的那一丝矜持,也烟消云散了。此时,他听了刘娜的话语后,忍不住仰天大笑,可笑着笑着,眼眶又红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抽泣声。 刘娜紧紧地抱着他,任凭一个大男人站在大马路边上哭着。车流从身边驶过,阵阵刺耳的喇叭声,仿佛一曲曲绝唱,呼啸而来又绝尘而去。 “娜娜,既然我们在一起会这么的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韩世川痛心绝望,他对这段婚姻充满了厌恶,虽然不是因为刘娜。刘娜听他如此一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随即说:“我当你说的是醉话……” “我没有喝醉,没有醉。”韩世川几乎是在咆哮,“我受够了。求求你,求求你们,不要再逼我,求你放过我吧。明天、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民政局,放过我,你会过得更好……” “我不……我不会跟你离婚的……”刘娜伤心欲绝,“你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跟我一直走下去的……” 叮铃铃、叮铃铃……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可韩世川像是未听见,一动不动。铃声持续了足足半分钟,才终于自己挂断,但很快又再次响起。 刘娜轻轻推开韩世川,他这才缓缓掏出手机,想看清屏幕上闪烁的号码,双眼却一阵模糊。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当看清那个名字时,不由得呆了。 刘娜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用力地举起手机,仿佛使出浑身之力,才终于“喂”了一声。 “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对韩世川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屏幕,方才叫出了一个名字:“姝儿!” 他口里的姝儿,是自己在老家巴山镇最小的妹妹韩姝。 刘娜听见这个名字时,掩映在夜色下的双眼,隐隐划过一道复杂的表情,脑海里随即浮现出一张久违的面孔。 韩世川听出韩姝声音有些不对劲,担心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韩姝带着哭腔,颤抖着说:“哥,咱妈不见了!” 犹如晴天霹雳,正好落在他头顶,将他击得支离破碎。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听错,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地问:“你说什么?” 韩姝抽泣着,再次告诉他母亲不见了的事实。韩世川脑子里一片空白,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失魂落魄般立在原地,瞳孔放大,心脏怦怦乱跳。 终于,他无力地放下手机,双目惶恐地投向夜空,脑子里一会儿嗡嗡作响,一会儿又全是韩姝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刘娜抓着他的胳膊,他却转身,头重脚轻地朝着前方而行。刘娜见状,慌忙跟了上去。殊不知,他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就一头栽倒。夜色落在他瞳孔上,一点一点泛滥开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世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医院,再一看,刘娜趴在身边睡着了。他脑子处于混沌状态,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攥着。夜色寂寥无声,宛如真空。他没有叫醒刘娜,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睁大眼睛,努力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忽然就想起了韩姝打来的那番电话,以及在电话里跟他说的事。 这时,他才着急忙慌想找手机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谁知不经意间碰到刘娜,惊动了她。刘娜此前为了将他弄进医院,也累得不轻,这会儿仍是浑身酸痛,双臂使不上劲儿。 韩世川将床头、枕头下翻了个遍,却没找到手机。刘娜明白过来,从包里将手机递给他,他打开手机一看,此时还是半夜三点,又盯着韩姝的名字,双目圆瞪,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陷入无尽的遐思之中。 “是姝儿打来的电话吗?”刘娜听见他在电话里叫过韩姝的名字,“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韩世川并未搭理她,但随即急急忙忙起身下床,作出要离开的样子。刘娜睡意全无,慌忙起身将他拦下,问他这么晚了要干什么去。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回家!” 刘娜原本以为他所说的回家,是回到他们二人位于市区的家,于是伸手阻拦道:“离天亮还早着呢。现在回去也什么事都做不了,要不再睡会儿?” “家里出事了,我得赶紧回去一趟。”韩世川此言一出,刘娜方才明白他要回的那个家,并非二人在市区的家,而是巴山镇的老家,顿时就傻了眼。可她不会让他这个点儿走,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想知道老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世川目光比这夜色还要深沉,平淡地回了一句:“老家的事,不用你操心。”刘娜迟疑道:“这些年,你不也没操心过老家的事吗?”他陡然抬高声音:“这次不一样。” 刘娜迟疑道:“就算要走,也得先回家收拾行李,等天亮再去车站。”韩世川却压抑着声音说:“等不了啦,我妈不见了,你还打算让我等天亮再回去?” “妈不见了?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刘娜心头一颤,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心急要赶回去,可她随即拿出手机查询最快停靠巴山镇的列车,还怕他不信,展示在他面前:“最近的车次是上午八点五十分,你现在过去,也走不了。” 韩世川这才无奈地坐了回去,想起韩姝在电话里说起的母亲失踪的事,脸色凝重,双眉紧锁,半天没吭声。刘娜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样子,也不敢再去打扰。 十五年没见的母亲,在韩世川心里成了一道迈不过去的坎,那个经常出现在梦里的人,此刻仿佛变得越发模糊。 十五年,像一道光,呼一下便从眼前飞速而去,而韩世川竟无知觉。虽然他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可他记忆里的巴山镇,却从未真正离自己远去,曾在无数个梦里,他悄然走近,又悄然离去,不敢惊扰除了母亲之外的其他人。可是,母亲全然看不见他,就算近在咫尺,母亲对他的归来也毫无知觉。 刘娜转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阑珊,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那根刺,又隐隐刺了她一下。她忍不住一阵抽搐,回头望了一眼木头似的韩世川,记忆也随之回到了十五年的新婚之夜。 一九九七年的巴山镇,还没有通火车,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便是那条狭长的国道。国道的两边连着外面的世界,可尽头究竟是何处,实际上并无多少人知道,因为很少有人离开过这个镇子,就连韩世川也是考上大学之后才第一次走出去。 韩世川是韩家第一个通过读书走出乡镇,在市里工作的大学生,所以家里给他筹备了一个很是热闹的婚礼,大红的灯笼和彩虹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更是将韩家装点得比过新年还要气派,远近的亲朋好友纷纷前来祝贺。 父亲韩勇平日里也不爱修边幅,常常是灰头土脸的打扮,今日穿戴一新,精神抖擞,像是换了个人。他作为这个家的主人,定然是要在门口迎接客人,接受亲朋好友祝贺的。一生好面子的他,此时脸上都笑开了花儿。 韩世川和母亲崔洁在屋里招待客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崔洁,婚礼的事,基本全靠她里里外外的操心,这几天可把她给累坏了。 “妈,您进屋歇会儿吧,这里有我和大哥大姐在,没事的。”韩世川担心母亲累坏身体,崔洁却笑着说:“你结婚,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偷懒。你去陪陪娜娜吧,跟她说说话。她第一次来家里,人生地不熟的,别委屈了她。” 刘娜和韩世川在校园相识相恋,不过婚礼之前,还从未来过韩家。此刻,她独自坐在简陋的婚房里,想起此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情便已沉到谷底。 韩世川进来,见她在发呆,于是拉着她的手,愧疚地说:“镇上就这么个条件,委屈你了。”她笑了笑,道:“外面那么多客人,你去帮忙吧,不用管我。” “忙得差不多了。”韩世川眼里吃充满了爱意,“娜娜,你后悔吗?”刘娜像是没懂他,反问道:“后悔什么?” “后悔为了跟我结婚,跟家里人闹崩了。”韩世川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她今天不大开心,可她浅浅一笑:“要是爸爸、妈妈、妹妹都来参加我的婚礼,那该多好呀。不过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能嫁给你,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韩世川心里隐隐作痛,他觉得自己亏欠刘娜太多,于是重重地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加倍地对你好,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信你。你也一定会是天底下最负责任的男人。”刘娜喜笑颜开,“我爸妈那边,你不用太担心。等我们成婚之后,他们对你的态度,一定会慢慢改变的。” “会的,一定会的。”韩世川嘴上如此说,但回想起结婚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心里仍像是被压着块石头,几乎令他喘不过气。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刘娜跟父母提出要跟韩世川结婚时说起。 刘娜的父母原本反对女儿的婚事,觉得韩世川高攀了刘家,可刘娜铁了心要跟韩世川结婚。父母无奈之下,于是提出让韩世川入赘。 韩世川虽然是从闭塞的乡镇走出来,可他明白入赘的意思,自然一口回绝,回去跟父亲一说,父亲想都没想,也直接甩脸说这婚不结了。 “川儿,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吗?你去跟娜娜的爸妈好好谈谈,除了入赘,别的事,我们都能应下。”崔洁话音刚落,谁知韩勇便大声呵斥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都能应下?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韩世川打小便在父亲的怒喝声中长大,几乎从来不敢违逆,此时想起刘娜父母的态度,又不敢轻易开口了。 崔洁看出他有心事,又说道:“结婚的事,两家商量着来,你退一步,我退一步,总能两边都如愿。川儿,娜娜是城里人,我们该让步还是得让步,她爸妈还有什么要求你就直说吧。” 韩世川这才鼓起勇气说:“倒是没有提别的要求。但如果不接受他们的条件,就不同意我跟娜娜的婚事。” 韩勇勃然大怒:“我看这婚也不用结了。”崔洁没搭理他,沉默了片刻,问他刘娜是什么意思。 “娜娜遵从我的意思。”韩世川眼里稍稍有了光亮,“如果她爸妈不同意我们结婚,婚礼就在这边办。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韩勇依然怒气难消,韩世川唯唯诺诺地说:“我们举办婚礼那天,娜娜那边不会有娘家人过来。” “笑话,没有娘家人过来,到时候让街坊邻居怎么看?”韩勇冷冷地哼了一声,“早让你回来,县里和镇上医院都抢着要,还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你这个大学生,你就偏不听话,非要找个城里人。大城市有什么好的,到时候你们在城里上班,一年回不了一趟,家里要是有个什么事需要帮忙,你能搭上手吗?” 韩世川埋着脸,默不作声。崔洁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跟父亲争论。韩勇又叹道:“娘家不来人就不来人吧,我老韩家不稀罕。不过从今往后,我老韩家也当没有这个亲家。” 十五年前的婚礼,如今历历在目。婚后的生活渐渐归于平淡,在韩世川的努力下,岳父母对他的态度也慢慢有所改观,可在经历昨晚的事情后,他发现所有的事似乎不仅没有改变,反而变得越来越坏了。 突然,一声炸雷,惊得二人头皮一麻,不约而同地收回了心思。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之间翻起浪花,全世界被淹没。 第8章 母亲失踪了 火车在山间和隧道中穿梭,如巨龙飞舞。 韩世川还是多年前去某个县城义诊时搭乘过这趟列车,当列车经过巴山镇,目光所及之处,写满无尽乡愁。那一刻,他很想下车,回到那个阔别已久的家去看看,但最终却被埋藏在心底的固执阻挡。他还记得,眼看着镇子渐行渐远时,车厢里安静极了,耳朵里却嗡嗡作响。透过车窗,仿佛看见了一张张正在绽放笑容的面孔,当火车进入隧道时,一切戛然而止。 一个孩子从走道中间小跑过去,惊扰了韩世川的思绪,他回过神,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刘娜,不禁在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 刘娜挨着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外面的人崇山峻岭之间,眼睛里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水。原本因为有教学任务,她不应该出现在这趟列车上,可就在昨晚,她与韩世川进行过一次深谈之后,决定请假陪他一同去巴山镇。 “你打算一个人回去?”刘娜似是沉默了许久,方才问出这句话。韩世川正在焦急等待天亮,突然没意会,抬头问道:“什么?” “如果你想让我陪你,我可以请假。”这是刘娜深思熟虑的结果。韩世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面露疑惑:“你……认真的?” 他之所以露出这副表情,是因为知道刘娜不习惯也不喜欢巴山镇老家的生活方式。 十五年前婚礼上发生的事,确实在刘娜心里留下了阴影,就算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忘不了,也不愿意去回忆。就在此刻,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道伤疤几乎被揭开时,幸亏韩世川的声音惊扰了她:“你跟我一同回去,不用上班了吗?儿子放假回来怎么办?” “兴许周末时我们已经回来了。就算万一回不来,我给爸妈打电话,让他们帮忙照顾一段时间。”刘娜将话说得轻描淡写,韩世川却不愿让儿子去麻烦岳父母,虽说那二老并不讨厌韩宇,但恨屋及乌,似乎也并不怎么喜欢他。 “至于学校那边,我可以休假,让别的老师暂时帮忙代课。”刘娜将工作上的事情更是轻描淡写,实则已经作了另外的打算,只不过还不到挑明的时候,“很久没跟你一起旅游。这次回老家,就当顺便散散心吧。” 韩世川见她已打定主意跟他回老家,心头却还有另外一重顾虑。刘娜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讪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回去住不习惯,更担心我与宇儿他爷爷……这样吧,到了镇上,我暂时先住在酒店……” “住酒店?”韩世川得知她的想法,却又有了新的顾虑。他了解父亲的脾气,要是知道她去了巴山镇,也不回去看看,一定会很生气。 刘娜笑道:“你暂时瞒着他们不就成了?”韩世川想了想,说:“那我先回去看看情况,有什么事随时电话联系。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回家去住。” 就这样,二人趁着天亮之前回去取了些行李,然后一起踏上了回巴山镇的火车。 刘娜的手机响了,竟然是侯主任打来的,她原本不想接听,但为了让他往后不再骚扰自己,等待片刻之后还是决定接听。 “刘老师,今天上午三四节课是你的语文课,你说请假就请假,不上课就不上课,当学校是什么,菜园子吗?这可是教学事故,严重的教学事故。”侯主任非常生气,在办公室暴跳如雷,“你人在哪儿,马上回来写一份检查,我会将此次事故如实呈报给上面……” 刘娜遭到言语上的轰炸,只感觉脑门一阵生疼,直到对方口干舌燥,有气无力时,方才回道:“我一大早就给您发了信息,请了假。”侯主任反问道:“什么信息,你跟谁请假,谁又批准你请假了?” 刘娜无力地叹道:“我有特别重要,并且非常急迫的事情需要立即去处理,所以不得不临时请假。” “什么事比工作还重要?”侯主任厉声质问,这话令刘娜顿时也怒火中烧,可她强压住火气,冷冷地回道:“人命关天。” 她本以为这样说了,侯主任会理解,谁知对方更是气急败坏,重重地敲击着桌面:“我没看到任何请假信息,也不会批准,如果你不立即回来工作,学校将以你无故旷工处理。” 刘娜将他敲击桌子的声音听得真切,突然觉得一阵爽快,于是不以为然地笑道:“请便!”她说完这两个字便挂了电话,然后忽然感觉身边有一双眼睛正疑惑地盯着自己,不免又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道:“骚扰电话!” 韩世川刚刚从她与对方的通话中,已大致明白她此次跟自己一同回巴山镇,并未得到批准,故担心地说:“你回去打算怎么处理?”刘娜满不在乎地说:“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你我同为天涯沦落人,不妨好好享受当下吧。” 韩世川半天未言语,身边这个女人突然之间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那时候的她也像今天这样,无忧无虑,无所畏惧。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刘娜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他讪笑道:“好像没见你像现在这个样子了,多怀念大学时光呀。那时候的你,敢想敢做,勇往直前。” 刘娜哑然失笑:“要不怎么会嫁给你?”韩世川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不免叹道:“我知道,我们家对不住你。这些年,委屈你了。”她却忙解释:“我可没这个意思。” “也不知道我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次回去,我感觉事情可能不会太顺利,万一我爸他为难你……娜娜,还请你多担待。”韩世川想要提前给她打预防针,“当然,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刘娜将头枕在了他肩头,闭着眼睛,却并无睡意。韩世川最后这番话,也是她此行最为担心的。所以,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万事顺意,一切如心。 三个小时之后,列车停靠在巴山火车站,二人随着稀稀拉拉的乘客下车,走出大门,望着这个已变得完全认不出来的地方,竟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此时已是中午,等候在路边的出租车司机纷纷下车揽客,载着客人一辆接一辆的离开,虽然有些混乱,但也见证着乡镇的热闹与繁华。 韩世川选择的出租车司机是位四十来岁的大姐,比较热情,话也多,不仅帮他们提行李,还帮着开车门,反倒让二人有些不知不好意思。他俩刚上车坐稳,大姐便踩下油门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问他们是哪儿人,来巴山镇做什么。 “我们从宜江市过来的,走亲戚。大姐,这镇上有没有好点的酒店,麻烦拉我们过去。”韩世川望着车窗外,想找回熟悉的地方,却迷失在了一座座大楼之间。 “好点的酒店多呢,我带你们去御景大酒店吧,算是巴山镇最好的酒店,那里条件好,我经常送客人过去。”大姐言语之间洋溢着自豪,韩世川忍不住赞叹道:“变化太大,完全认不出来了!我记得这一块以前全是棚户,现在全变成高楼了。” 刘娜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有些累了。韩世川在,她早上也没有机会吃药,现在浑身上下不得劲儿。 “早搬迁啦,应该有五六年了吧。”大姐接过话,“我是本地人,也都快不记得以前是什么样了。” 韩世川感慨不已,别说不记得以前的样子,现在让他独自去街上转悠,搞不好还会迷路。他在脑海里勾勒老家的样子,不知道是否也变了。不过,记忆中老家的样子已经模糊了不少,只记得以前那一片是房子挨着房子,密密麻麻像插笋子似的。 过了前面拐弯处,眼前豁然开朗。柏油公路沿着长江蜿蜒而去,此时无风,江水平静,似是掀不起半点波浪。远远望去,几艘大船点缀其中,陡然响起的鸣笛声震耳欲聋。 出租车将二人送至御景大酒店后,韩世川帮刘娜办理了入住手续,打算陪她吃点东西再回去,却被她推走,催促他赶紧回去处理母亲的事。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韩世川仍有些不放心,她却反问道:“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觉得愧疚?”他不解地问:“我愧疚什么?” 刘娜轻声叹道:“你忘了昨晚说过的话了?”韩世川愣道:“我……说过什么?对……对不住,我喝多了,断片了。” 刘娜于是再次催他离开,他想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她沉吟道:“以后再告诉你吧。” 韩世川前脚刚离开,刘娜就从行李箱里翻出药来服下,虽感觉有些饿,却丝毫没有胃口,于是蜷缩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韩世川在从酒店乘车回家的路上,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令他内心饱受煎熬。出租车停在家门口的路边时,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踩着青石板,却像是踩在棉花上,脚下轻飘飘的。 崔洁是昨天傍晚离开家的,因为附近没有任何监控,所以没人知道她朝着哪个方向而去,更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从昨天到现在,韩家人聚在一起,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猜测,但直到此刻仍没有达成一致。 将近七十岁的韩勇,满脸漆黑,头发也不剩几根了,身着一件有些泛黄的白色背心,坐在那张陪伴了他半生的竹制摇摇椅上,缓缓摇着蒲扇,眯缝着眼睛,已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其他人也毫无头绪,纷纷陷入沉默中,各自心急,又各自心事重重。 “谭启发,你那边有消息了吗?”说话者是大姐韩桂芳,她从昨天开始就没回家,上午也没出摊。五十岁的人了,跟着熬了一夜,这会儿满脸漆黑,眼睛也深深地凹了进去,终于忍不住给丈夫打了个电话。 谭启发是镇上派出所的一名普通民警,昨天晚上过来了解情况后便回所里加班去了,安慰韩桂芳道:“妈年纪大了,应该是走不远,我已经让所里的同事帮忙留意,一有消息就会马上打电话过来。” 咚咚咚,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纷纷侧目。韩家小女儿韩姝正在玩手机,听见敲门声,立即惊呼道:“妈回来了?”而后一跃而起,小跑着冲过去打开了门。可当她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眼里顿时就充满了惊恐的表情,捂着嘴,慢慢朝后退去。 韩桂芳还以为是母亲回来,顺着韩姝的目光,正感到奇怪时,韩世川现身了。他一步步踏进屋里,还没来得及开口,韩桂芳突然连奔带跑地冲了过来,同时大声哭喊道:“世川!爸,世川回来了。” 韩世川被大姐紧紧抓着双臂,几乎喘不过气,他喊了一声“大姐”,眼眶便红了。韩桂芳激动不已,连连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三哥,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韩姝是家里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有韩世川电话的人,她没想到昨晚刚打完电话,三哥今天中午便回来了。十五年前,韩世川最后一次离开家时,她刚满十三岁,所以对这个三哥记忆不算太浅,不过印象也已开始模糊。 韩世川这些年都是跟韩姝偶尔通电话,才了解家里的情况,此时面对这个已长大成人的妹妹,脑海里不经意间浮现出她小时候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痛。 韩勇怎能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他从摇椅上缓缓起身,迎着韩世川的目光,面部微微抽搐着,直到韩世川叫了一声“爸”。他听到这一声“爸”,似乎有些吃惊,瞪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回来了!” 韩世川放下行李,环视着好像从未变过的客厅,还认得当年他结婚时换过的家具,紧接着便问到了母亲,以及有没有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韩桂芳和韩勇才明白韩世川回来,是因为知晓了崔洁失踪的事,于是双双将目光投向了韩姝。 “我是昨天下午四点多出门的,当时妈还在屋里。我回来的时候是六点多,发现妈不在时,还出去找了一圈……后来才给你打电话。”韩姝没结婚,至今仍和父母同住,所以最清楚家里的情况。她是瞒着父亲和大姐给韩世川打电话的,所以二人都被瞒在鼓里,也显得有些惊讶,但更为惊讶的是全都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得知了韩世川的电话号码。 韩世川沉吟着,忽然将目光投向韩勇,问道:“爸,你昨天下午去哪儿了,最后一次看到妈是什么时候?”韩勇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 韩桂芳见状,在一旁替父亲说道:“爸昨天吃过午饭就出去打麻将,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回家。”韩勇退休前就喜欢打麻将,退休后就更是沉迷其中了。他昨天接到韩姝的电话,得知崔洁晚上还没回家时,一点也不着急,还说她可能住在朋友家,明天一早就会回来。 可是,这么多年,崔洁就从来没在外面住过。 第9章 二哥的近况 韩世川离家前住过的房间,至今还留着。韩姝去自己房里取来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你走之后,妈就把门锁上了。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许进去。” 他走进房里,站在床前,看着衣柜那两个已微微泛黄的喜字,当年母亲亲手贴上去的情景历历在目。 “这些年,妈每隔几天都会来打扫,从没间断过。”韩姝扫视着房间,“房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跟嫂子结婚时置办的,你们走之后就没再动过,被子在衣柜,晚上取出来铺上就能睡。” 韩世川做梦都没想到母亲竟然替他保留了这些,一时间更是感慨万千,想起刚才当着父亲面未能问出的那些话,轻声叹道:“妈这些年过得还好吧?”他感觉自己没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又问道,“爸他对妈……好吗?” 韩姝紧咬着嘴唇,似乎在酝酿该如何回答。韩世川笑了笑,又问:“妈是昨天傍晚离家出走的,她走之前,有跟爸争吵过吗?” 她摇了摇头,回忆道:“我前天一早就约同学去了县城,晚上回来时十点多,妈已经睡了。昨天早上,妈还做了早饭,吃早饭时跟爸还说了话……” 韩世川明白了她的意思,继续在屋里走来走去,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韩姝又若有所思地说:“吃过早饭后,妈说要去集市买些菜。后来回来又做了午饭,爸吃过午饭就出门打牌去了。” “你呢,吃过午饭做什么去了?”韩世川打开衣柜,看见了干净整洁的被褥,带着一股肥皂的清香味儿,在鼻尖飘逸。 韩姝说:“我吃过午饭,又去了同学家玩。”韩世川关上衣柜门,问她:“大学毕业了吧?没上班?”她轻叹道:“考过公务员,没考上。考过事业单位,也没考上。后来就没再参加过任何考试,也不想在镇上找工作,就一直闲着。” “妈最近身体还好吧?”韩世川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院子,还有周围那些曾经很新,但如今已老旧的房屋,目光又落在门前那条长长的马路上,“妈出门后,要么向左走,要不朝右走。无论走哪边都可以离开巴山镇,她能去哪儿呢?” 韩姝没听说过母亲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平日里也没见她吃过药,所以说道:“妈的身体挺好的,这些年都很少感冒过。就是有一次不小心洗衣服时跌了一跤,右手骨折,养了好几个月才慢慢好起来。” 韩世川倒是知道母亲一向身体硬朗,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无比坚强,几乎从未感冒过,更别提说有其他更为严重的毛病了。此时听她说起母亲摔成骨折的事,问她怎么没打电话过去告诉自己。 “妈不让。”韩姝当时确实想打电话给韩世川,但母亲怕他担心,所以就没让她打这个电话。韩世川转身朝门口走去,韩姝在背后问道:“三哥,你还不知道二哥的事吧?” 韩世川愣道:“二哥他出什么事了?对了,怎么没见他?”韩姝正要解释,外面传来了韩桂芳喊他们吃饭的声音。 半个小时的时间,韩桂芳做了几个小菜,其中就有韩世川从小就爱吃的腊肉。他刚出房门就闻到了腊肉的香味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很久都没吃到过家乡的味道了,尤其是常常念想腊肉的味道。当然,市场上也能买到腊肉,不过总也吃不出家乡的味道,加上刘娜也不喜欢吃腊肉,所以家里已有多年没有闻到过腊肉的香味儿。 刚离开家的那几年,他和刘娜也因为生活习惯而偶有争吵,尤其是婚后,很多在婚前没有暴露出来的坏毛病就悄然冒出了头。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韩世川因为她而慢慢放下了一些爱好,尤其是在饮食的问题上,几乎成了没有任何底线的男人。 韩世川回想起这些往事,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尚在酒店的刘娜,也不知她究竟吃过没有。 刘娜昨夜没休息好,今天又长途跋涉,坐了一上午的车,一躺下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中途虽然几次想努力醒来,可每次都迷迷糊糊的,近乎处于混沌状态。 “我永远不会批准你休假,你赶紧给我回来上课,赶紧的……”一个熟悉而又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紧接着就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掐着喉咙,难以呼吸。 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挣脱那双大手,可对方在她耳边狞笑道:“你逃不掉的,这辈子也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刘娜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就快要窒息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她睁开眼,惶惶然望着周围,才明白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噩梦里那个面目狰狞的人,正是侯主任。 电话铃声还在继续,她这才注意到是酒店的座机在响,拿起听筒,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刘小姐您好,我是酒店前台,请问需要提供用餐服务吗?” 刘娜本来已经挺饿,肚子咕咕叫,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酒店的餐饮服务。她想出门走走,顺便看看韩世川从小长大的地方。她上次来巴山镇,还是在结婚前一天,完全没空出来溜达,本想着结婚后再多呆上两天,谁知因为婚礼当晚发生的那件事,闹得所有人都不愉快,他们不得不第二天一早便匆匆逃离。 韩世川和父亲、大姐、四妹围在一起吃饭时,韩勇习惯性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也没问韩世川喝不喝,然后自斟自饮起来。 饭桌上,许久都没人吱声,直到韩世川随口问了一句:“妈不见后,有报警吗?”韩桂芳笑道:“你忘了大姐夫是做什么的了?”韩姝顺着她的话说:“你回来前,大姐刚给姐夫打过电话,说是已经在找了。姐夫要是知道你回来,再忙都会过来。” “让姐夫先忙吧。”韩世川对这个当警察的大姐夫,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忙碌,一天到晚的忙,忙得连家都没空照顾。实际上,小小的巴山镇一年到头也没发生过大案子,顶多就是处理一些扯皮拉筋,偷鸡摸狗的事。 韩世川想起忙得连家都照顾不了的大姐夫,不经意间联想起了自己那个三口之家,对他而言,在医院上班,忙是真的,不忙也是真的。其实很多时候都没那么忙,只不过是将忙碌当成借口,然后营造一个忙碌的人设罢了,而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当你回到家里时,可以名正言顺地给自己躺平的借口。 这些年,韩世川正是这么干的。想到这里,再想想母亲真正忙碌的大半生,不禁万分愧疚。 韩桂芳起身去厨房添饭后返回,然后嘟囔了一句:“天这么热,妈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菜,冰箱里都快塞满了,得赶紧吃,要不时间一久,都会坏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韩勇和韩姝继续埋头吃饭时,韩世川忽然想到了什么,慌忙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果然看到满满的都是新鲜蔬菜。 这时候,韩姝也跟了进来,站在他身后,诧异地说了一句:“妈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菜呀?” 韩世川关上冰箱,神情落寞地说:“八成就是前天早饭之后去了菜市场。一次性买这么多菜回来,难道早就做好了要离家出走的打算?” “可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韩姝的问题,既是韩世川的问题,也是其他所有人的问题,如果有了答案,崔洁离家去了什么地方,或许就有眉目了。 二人重新回到饭桌前,韩桂芳给韩世川碗里挑了好些菜,还劝他多吃点。韩世川看着父亲,却欲言又止。韩桂芳看出他有话要讲,于是说道:“家里又没有外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韩世川正欲开口,却又叹道:“算了,没事。”谁知,韩勇一听这话,将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阴沉着脸,却一言不发。 与生俱来对父亲的恐惧,令韩世川仍旧被吓得一哆嗦。父亲虽然未说话,可他一眼就看穿了父亲的心思,只好说道:“妈离家前,买了好几天的菜,冰箱里都塞满了。” 韩勇依然没有吱声,韩桂芳见状,不解地问:“这跟妈离家出走有什么关系?”韩姝抢着说:“说明妈早就做好了离家出走的准备,买这么多菜,还不是怕爸饿着。” 韩桂芳恍然大悟,却若有所思,问道:“你就能确定妈是离家出走?”韩姝不解:“不是离家出走还能提前买这么多菜给爸备着?” “也对,如果是被绑架……不对,妈都一把年纪了,绑架她做什么?”韩桂芳越说越离谱。这时,韩勇放下碗筷,抓起那个装了半壶茶叶,只比开水壶小一圈的透明水壶,起身朝外面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出去走走。” 韩姝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爸,三哥刚回来,妈也还没消息,今天就别去了吧。”可是,韩勇像是并未听见,背着双手,已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爸……这是又打牌去?”韩世川明知故问,韩桂芳叹了口气,说:“每天吃过午饭就出去了,最早也得天黑才回,雷打不动。” 吃过饭,韩桂芳进厨房收拾碗筷去了,韩姝戏谑道:“今天也是三哥你好久不回,平日里大姐回家才没这么勤快。” 韩世川笑了笑,又想起之前想问二哥近况却未果的事,于是再次提起怎么没见二哥。韩姝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表情,沉声说道:“二哥还不知道妈的事。” “你们没跟他说?”韩世川诧异地问,韩姝点了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他更是不解,压抑着嗓子,焦急地问道:“二哥他不在家?还是出什么事了?” 这时,韩桂芳刚巧从厨房出来,替韩姝接过话道:“老四,带你三哥过去看看志飞吧。” 韩志飞在韩家四兄妹中排行第二,住的地方离老屋不算远,走路过去顶多十五分钟。 韩世川当年离家时,二哥正在忙他的装修事业,尚未婚娶,所以暂时还是跟父母住在一起的。 “你走的第二年,二哥的生意就开始有了起色,之后陆陆续续修了三层房子,给我找了二嫂,还有了个女儿。”韩姝一路上说个不停,韩世川当年并未接到二哥结婚的消息,所以也没赶回来祝贺,此时听说二哥生活美满幸福,自然也替他开心。 “但是,三个月前,二哥他……”韩姝突然话锋一转,又闭口不言了。韩世川听出了异样,急于知道二哥发生了什么事,可韩姝说:“前面就是二哥住的地方,你自己去看吧。” 韩世川一听这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本以为不远处的三层房子便是二哥家,谁知韩姝悲伤道:“本来是的,但现在已经抵押给债主了。对了,二哥脾气大,待会儿见了他,少问东问西。” 穿过两栋楼房之间的狭长巷道,前面有一排低矮的红砖房子。韩姝领着韩世川到了其中一扇门前,冲他点了点头。他缓缓举起手来,鼓起莫大的勇气,轻轻敲了敲门,过了好久才传来一声咳嗽,紧接着有人从门后走了过来。 韩世川内心无比压抑,又无比紧张。当门打开的瞬间,四目相对之时,似乎彼此都被对方吓到。不过,最先释然的还是韩志飞,他一眼便认出了韩世川,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啦!”然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转身回屋。 韩世川看着二哥的腿,内心深处宛如被刺了一刀。他跟在二哥身后进了屋子,闻到一股淡淡发霉的味道。屋里空间狭窄,一台电扇正在呼呼地转动,才让这个逼仄的地方有了丝丝清凉。 “地方小,随便坐。”韩志飞自己去床上坐下,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韩世川从他腿上收回目光,反问他的腿这是怎么了。他用力拍了拍那条伤残的腿,笑着说:“摔的。” “怎么摔的?”韩世川将来之前韩姝的叮嘱全都抛去了脑后,“还有这住的地方。二哥,你不是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会……” “你是打算问我怎么会落魄成这个样子,对吧?”韩志飞并未发火,这倒是让韩姝觉得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三哥十多年没回来,二哥对他态度好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韩志飞目光昏暗,那些不堪的往事重又浮现心头,不禁叹道:“被骗了,钱没了,生意垮了,房子抵债,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韩世川早猜到二哥定然是生意出了问题,所以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他并不怎么关心生意上的事,紧接着说:“我问的是你的腿。” 三个月前,韩志飞从自家的三层楼顶跳了下去。 韩姝因这个问题而替他捏了把汗,谁知韩志飞不仅没发火,反而轻描淡写地说:“想死,没死掉,废了一条腿。” 第10章 父亲的秘密 公司没了,房子还债了,老婆带着女儿跑了,自己蜗居在棚户房。这就是韩志飞当下的现状。 韩世川在了解二哥的一切后,甚至不敢将母亲失踪的事说出来。韩志飞反问他为什么突然回家。韩世川心虚,跟韩姝对视了一眼,韩姝正打算跟韩志飞说实话时,他慌忙拦下,抢白道:“这不好多年不回来,刚巧出差路过,顺便回来看一眼。” 韩志飞似乎信了他,又说:“既然回来了,多呆些日子再走吧。这些年,妈经常念叨你,回来了就多陪陪她。”韩世川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又问他:“腿还能治好吗?” “人都废了,治好了又能怎么样。”韩志飞重重地吐了口气,点燃一支香烟,吧唧吧唧地猛抽了几口,烟雾弥漫房间,韩姝被呛得捂嘴咳嗽起来。 “二哥,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吧。”韩世川看见亲兄弟从曾经的老板沦落成如今这副模样,心里委实不大好受,虽然他自己也过得并不如意,“如果有机会去省城医院,你的腿也许还有治好的机会。” 韩志飞用手指将还未燃烬的烟头直接掐灭,也似乎全然感觉不到疼痛,随后将烟蒂随手丢在地上,又用力地踩了踩,抬头说道:“你们走吧,以后也不用来看我。” “二哥,你不能这个样子,不就是生意失败吗?你得振作起来,将来再将嫂子和女儿接回家。”韩世川话音刚落,韩志飞却愤然起身,要将他二人赶出去,还让韩家的人以后就当他死了。 韩世川了解二哥连续遭遇打击,精神已经垮掉,如果不能换回他的斗志,说再多也是多余。于是,他指着前面原本属于二哥的楼房,重重地说道:“想想你以前的样子,不也是一无所有吗?房子只是被用来抵债,将来有机会还能再赎回来,可要是你精神垮了,没有了斗志,一辈子就毁了。” “拿回来,用什么拿回来?”韩志飞使劲拍打着那条残废的腿,“别以为你现在混好了,就可以站在这儿指责我。如今的我还有什么?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我靠什么翻身。靠你,还是靠她?大学毕业这么多年还在啃老,跟我一样也是个废物,我能指望你吗?”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韩姝。他言语之间的刻薄,与韩勇并无两样。韩姝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夺门而出。韩世川见状,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跟了出去。 韩志飞在二人离去后,双眼变得越发阴沉,忽然抓起拐杖狠狠地挥舞起来,瓶瓶罐罐的碎落一地,令本就破败不堪的房间,刹那间成了个垃圾场。 韩姝逃离了这个地方,忽然驻足转身,差点与紧随其后的韩世川撞个满怀,愤然道:“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二哥,早让你少问东问西,现在被骂了,舒服了吧。” 韩世川无奈至极,他也没想到二哥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他想尽力去帮一把。 韩姝得知他的想法后,不禁嗤笑道:“谁也不清楚二哥到底欠了多少钱,也许是个无底洞,你有多少钱可以帮他?”韩世川陷入了沉思。 “三哥,我知道你想帮他,可也不是说帮就能帮的。”韩姝沿着来路风风火火地往回走,韩世川快步跟在她身后问:“二哥既然没地方去,怎么不回家去住?” “他不愿意。”韩姝道,“不过就算他愿意,爸也不会答应拿他的退休金再去养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儿子。” 韩世川想起父亲的性子,这辈子铁石心肠,对家人如此刻薄,应该是可以做出这种事的。他想缓解一下刚才阴郁的气氛,开起了玩笑,问父亲怎么会容忍她这么多年不上班也不赚钱。 “你不提这个事还好,一提我就生气。”韩姝郁郁寡欢,原来父亲这些年不少逼她出去工作,每次都是母亲护着她,也因此跟着挨了父亲不少骂,“在我印象里,妈几乎就没离开过巴山镇。唉,你说她一个人会去什么地方呢?” 韩世川看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夕阳,决定去酒店找刘娜,于是跟韩姝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让她自己先回家。 刘娜好几次都几乎没忍住给韩世川打电话,想知道他那边的情况,可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忍住了。她在酒店房间里看了会儿电视,这才决定下楼吃东西,谁知正好看见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韩世川。 韩世川一转身也看见了她,欣喜之余立即小跑上去,问她这是打算干什么去。 “你怎么来了?”刘娜独自在酒店待了一整个下午,无聊透顶,“怎么样,是不是有妈的消息了?” “暂时没有消息,不过大姐夫已经在查了。”韩世川摇了摇头,“我担心你,刚从二哥那儿出来,过来看看你,一会儿又要得去。” 刘娜忽然捂着肚子,眉头紧蹙,满脸难受。韩世川慌忙将她扶着,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可能是饿了,胃里不舒服。” “你没吃午饭?”韩世川将她责怪了一番,然后去外面找吃饭的地方。刘娜不禁偷偷乐了。原来,她想起韩世川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责骂过她了。在俩人恋爱时,甚至是刚结婚那几年,她倒是经常不按时吃饭而被责怪。不过,那种责怪充满着浓浓的爱意。 韩世川领着她去了不远处的一家环境卫生看起来还不错饭馆,然后点了些吃的,看着她,似乎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有话说?”她问,他轻声叹道:“我这次回来,已经跟爸、大姐、二哥和韩姝都聊过了,妈突然离家出走,好像是蓄谋已久。” “蓄谋已久?”刘娜不明其意,“你的意思是妈早就打算要离家出走,而且已经准备了很久?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世川正在犹豫该如何组织语言时,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抬头看见那张脸时,顿时被吓得差点没从座椅上弹跳起来。 “嫂子!”韩姝一脸坏笑地望着二人,又叫刘娜嫂子。刘娜差点没认出来,忙起身拉着她,比划着感慨道:“当年还不到我肩膀,一晃都这么大了。” “你怎么来了?”韩世川问出这个问题时,才明白自己跟她分开后 就被跟踪了。韩姝笑道:“我就猜到你有事瞒我,但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偷偷来见嫂子。嫂子,你都到了家门口,为什么不回家去住?” “我……”刘娜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韩世川让她坐下,解释道:“这么多年没回去,我担心爸还因为当年的事……这才打算先回去探探爸的态度,然后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做。” 韩姝当年还小,不过也已记事,后来又跟大姐私下打听过,故大致了解真相。这时听韩世川如此一说,不免叹道:“都过了这么多年,爸应该不会放在心上了吧。再说了,那事是他不对,换做是我,可能会做出更为过激的举动。你们都不跟他计较了,他……他为什么还不能放下?” 刘娜和韩世川不禁相视而笑,这时候服务员将菜端了上来,刘娜邀他们再吃点,韩姝道:“我们已经吃过了。嫂子,吃完饭,咱们回家去住。” 刘娜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该答应,她仍旧有着太多的顾虑。韩世川思虑片刻后说:“爸出门打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要不这样吧,反正都开好了房间,要不先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家去。” “三哥,你怎么这么怂呀,就那么怕爸吗?”韩姝没好气地反驳他,“你们离家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能让嫂子住酒店呢。” 韩世川被妹妹怼得无言以对,他也觉得自己很怂,可他对父亲权威的畏惧是与生俱来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刘娜替他解了围:“今天坐了半天的车,太累了。酒店比家里安静,正好晚上可以好好睡个觉。韩姝,待会儿你们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联系。” 韩姝却不依她,固执地说:“嫂子,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住酒店多无聊呀。要不这样,晚上我在酒店陪你,明天一早再一同回家。” “不用了吧,我……”刘娜话未说完,韩姝就冲韩世川说:“三哥,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后,跟爸说嫂子明天一早回来,让他也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韩世川看着刘娜,刘娜笑言道:“晚上有韩姝陪我说说话也挺好。” 夜幕低垂时,韩世川将二人送去酒店后,才打车回家去。他没想到还不到八点,父亲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时间。 韩勇仍旧躺在摇摇椅上,悠哉乐哉地扇着蒲扇,微闭着眼,对刚从外面回来的韩世川似乎视而不见。韩世川心里装着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装作无比惊讶地问:“爸,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是我的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韩勇睁了一下眼,但很快又闭上。韩世川讪笑着问:“您吃过了吗?”韩勇似是未听见他说话,答非所问道:“韩姝去哪儿了?” 在此之前,韩世川正不知该怎么将话题引到刘娜身上,沉默了一下,道:“爸,有个事我想提前跟您说一声。” 韩勇没搭理他,只不过停下了摇晃蒲扇。韩世川知道他听见了自己的话,正好看见水壶里的水见了底,打算替他加满时,他却一把按住水壶,像是从鼻孔里发出声音:“明天一早,回去上班吧。” 韩世川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支吾道:“妈还没有消息……”他却说:“你妈又不是小孩子,过几天就会自己回来。”韩世川听他如此一说,便听出这是话里有话,忍不住问:“爸,您是不是知道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妈走之前,您是不是又跟她吵架了?” 可是,父亲并未给他答案,继而起身,看样子是打算回屋去睡觉。 “爸,我还有话跟您说。”韩世川想起还没有提刘娜的事,韩勇却自顾自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他只好开门见山地说道:“娜娜也回来了!” 韩勇听见这个名字时,瞬间瞪大了眼睛,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冷冷地问:“她来干什么?” “妈不见了,她也很担心,跟我一起回来……”韩世川话未说完,却被韩勇厉声打断:“我没有这个儿媳妇,韩家的事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不用她管。” “不管您认不认她,她都是我老婆。”韩世川针锋相对,“她已经回来了,今晚就住在镇上酒店。韩姝在酒店陪她,我明天一早去接她回家。” 韩勇眼里闪烁着复杂的表情,毫不犹豫得冒出一句:“你不用接她回家,明天一早你们就走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韩世川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声音坚决地说:“没找到妈,我们不会走。” “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韩勇忽然怒吼道,我不答应,看她怎么进这个门。” “爸,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您孙子都已经长大了,这道坎您难道还过不去吗?”韩世川沉沉地吐了口气,“再说了,当年婚礼上发生的事,不也是因您而起的吗?娜娜当年那样对您,也是迫不得已……” “滚,都给我滚!”韩勇放声怒骂,“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她就别想再进韩家的门。” 韩世川还想说什么时,门口忽然传来大姐的声音:“这怎么又吵上了?”话音刚落,韩桂芳走了进来,紧跟在她身后的还有身着警服的谭启发。他来到十多年未见的韩世川面前,笑容可掬道:“不好意思啊,所里忙,刚下班。” “没事,姐夫。”韩世川缓和了表情,立马将话题转移到了母亲身上,问有没有她的消息。 “暂时还没有。”谭启发道,但又强调已经吩咐同事们帮忙留意。韩世川问:“坐火车、坐船都需要身份证,我猜妈如果要离开巴山镇的话,只能是坐车。有去汽车站查过吗?车站应该有监控……” 谭启发叹道:“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 “不用查了。”韩勇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别费这个劲了,过两天她就会自己回来。” 谭启发严肃地问:“爸,您是不是知道妈去了什么地方?”韩桂芳也狐疑地问道:“爸,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派出所已经立案,要是您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呀。”韩勇怒气冲冲,朝着卧室走去,“累了,睡了。” 第11章 洞房恶作剧 谭启发去厨房打开冰箱看了一眼,望着满冰箱的蔬菜,神色凝重,转身看着韩世川,说:“还真是。” 韩桂芳道:“听韩姝说,妈走之前特意去了一趟菜市场,这些菜够吃好几天的。” “你们是今天才发现的,对吧?”谭启发朝着韩勇房间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妈不在家的时候,估计爸都不会去厨房。要不是你们发现冰箱里那些菜,恐怕冻坏了也没人知道。” 韩世川不解地问:“妈不在家,爸和韩姝就不吃饭吗?”韩桂芳接过话说:“你什么时候看到爸下过厨房?韩姝就更别提啦,两手不沾阳春水,上次让她帮忙煮个饭,你猜怎么着,最后成了稀饭。” 韩世川忍俊不禁。韩桂芳刚才在门口听见了父子俩的争吵声,其中提到了刘娜,自然会忍不住好奇地问询一番。 “你们俩这些年过得还好吧?一晃十多年过去,中间也没回来过。”韩桂芳身为大姐,当年亲眼目睹了刘娜与韩勇翻脸的整个过程,“刚才听见你跟爸提起刘娜,爸还在记恨那件事?” “哪能呢,都过了这么多年,爸应该不会放在心上了吧。”谭启发也是见证者,“世川,都是一家人,回去跟刘娜好好说说,让她解开心结,有时间回来看看。” 韩世川犹豫再三,方才道出刘娜这次也跟自己一同回来的事实。二人惊讶之际,忙问他怎么不让她回家来住。 “我说了,可她担心爸……”韩世川想起父亲刚才的态度,又不禁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韩桂芳抱怨道:“爸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过不去那个坎。” 韩世川无奈地叹了口气。谭启发说:“你让人家刘娜一直住在酒店也不是个事,可要让她回来住,爸这边暂时又不松口。桂芳,要不你跟爸去好好说说,兴许还有个变通。” “你第一天认识我爸呀?他就是个老顽固,认准的事,还能变通?”韩桂芳这话并非胡诌,“得另外再想个办法。” 御景大酒店确实是巴山镇最好的酒店,到了晚上被灯火笼罩,金碧辉煌。此时,刘娜和韩姝洗漱完,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 “你大学念的是新闻专业,留在巴山镇的话,可以去县电视台,或者在单位做宣传工作,不过你学的这个专业,在这个小地方也确实是没有成长的空间。”刘娜说,“有想过出去吗?” 韩姝叹道:“怎么没想过,投过几次简历,但石沉大海。”刘娜想起韩世川大学毕业时,韩勇早已替他规划好未来,极力想让他留在县城或者镇上工作,故也想知道韩勇对韩姝的未来是什么态度。 刘娜讪笑道:“大学刚毕业那几年,爸一门心思想让我留在县城,所以我也多次尝试报考本地的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但努力过几次都没考上。后来,我也不打算继续考试,我爸整天骂我,可我不搭理他,每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就是不工作,不恋爱。慢慢的,他可能也觉得管不了我了,也就干脆不管了。你可别看我爸他整天黑着个脸,好像什么都想管,大姐大哥怕他,我可不怕。” 刘娜被她一席话逗得乐不可支,不可思议地说道:“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你爸他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韩姝收敛笑容,严肃地说:“嫂子,明天去了家里,我爸他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也可能会胡说八道,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跟我一样,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就左耳进右耳出,当作没听见。” “你呀……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刘娜心疼地看着她,“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打算出去工作,我支持你。” “嫂子,那你觉得宜江市怎么样,去那边能找到一份有前途的工作吗?”韩姝眼里闪着光,巴望着刘娜。刘娜想都没想便说:“你那么聪明,应该没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宜江市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嫂子,谢谢你,你人真好。”韩姝对这个嫂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五年前,当时她才十来岁,除了觉得嫂子端庄漂亮,便无其他记忆了。这次近距离的交流,让她对这个嫂子多了许多好感。 刘娜想起自己一地鸡毛的生活,却又陷入沉思,半晌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大城市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美好,就算你拥有一份体面光鲜的工作,将来也在城里买了房子,稳定了下来,可很多时候也不一定有归属感。按揭、养娃、工作上的压力,每一样都会让你喘不过气,随时都可能崩溃。” 韩姝似乎从她眼里感觉到了不开心,于是问道:“你跟我哥这些年过得好吗?”刘娜回想起他们面对的家庭和工作问题,有种有口难言的心酸。不过,她不想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韩姝,故轻笑道:“你三哥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我跟他从大学恋情走向婚姻,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不过再大的风雨也总算走了过来,希望可以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一辈子走下去吧。” “你跟三哥从大学恋爱,感情好,又那么般配,一定可以白头偕老的。”韩姝在说这话时,不经意间想起了二哥,以及他半途而废的婚姻,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刘娜实际上对自己的婚姻并不自信,究其原因,还在于双方的家庭。这些年,韩世川虽然与家人几乎完全断绝联系,可她看得出来,他内心压抑,而且有种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另一方面,她的父母几乎就是势利的代名词,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来自偏远山区的韩世川,虽然她从来都站在他这边,可也看得出来,他在面对那些冷言冷语时,每次虽然并不反驳,但也在极力隐忍。 “嫂子,有句话我不敢跟大姐和三哥说。”韩姝沉默了许久,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刘娜看着她忧郁的目光,问:“与妈有关吧?” 韩姝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似乎鼓起很大勇气,才犹豫不决地说:“妈会不会……寻短见了?” 刘娜愣了愣,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想,是否知道一些关于母亲的秘密,但尚且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韩姝无力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想,就是觉得妈这次突然离开很奇怪,还提前买了很多菜……总之就是……嫂子,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你能这样想也正常。”刘娜宽慰道,“你都还没有成家立业,所以我觉得妈不会忍心丢下你们做傻事的,要不然也不会买那么多菜给你们备着,说明她放心不下你们,怕你们饿着。她这次选择不辞而别,我想一定有个特别的原因。” 这天晚上,十五年之久未见的姑嫂俩聊了好多,有关于他人的,也有关于自己的;有关于工作的,也有关于生活的;有关于情感的,也有关于婚姻的……一直聊过了十二点,若不是想着明天还有事去做,方才不得不强迫自己歇息。 第二天上午,韩世川便早早地赶去酒店,打算接刘娜回家去。韩姝还以为父亲那边已经没什么问题,正感到开心时,谁知韩世川泼了她一瓢冷水:“我跟大姐说好了,这两天,你嫂子暂且住那边。爸那边,我再找机会给他做工作。” 刘娜和韩姝纷纷陷入错愕,全然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如此结果。韩姝很是生气,铁青着脸,愤然道:“爸太过分了。嫂子好不容易回来,它就不能大度一些吗?嫂子,你跟我回家去,爸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也从家里搬出去,以后再也不回那个家。” 刘娜连忙阻止了她,让她千万不要再添乱:“妈的事还没解决,爸肯定也着急上火。嫂子那边,我过去住方便吗?” 韩世川见她同意,也很是开心,忙不迭地应道:“方便,非常方便。嫂子也很多年没见过你,说是想你。” “爸既然已经知道我回来了,要不要去家里看看他?”刘娜说,“昨天走得急,没来得及买礼物。前面不远处就有家超市,你看看爸喜欢什么,刚才就过去买一些吧。” 韩世川虽说是觉得刘娜的做法没错,可依然还是担心父亲不待见她。她却说:“我想明白了,爸如果还记恨当年的事,那就让他骂我一顿吧,等他消了气,兴许事情就过去了。” 韩世川没想到这些话竟然是从刘娜口里说出来的。他了解的刘娜,性格坚韧,善恶分明,在对与错面前很少委曲求全,可今天竟然可以低头,不禁对她深情地说了一句:“谢谢!” 韩勇这些年的生活,虽然平淡,可有崔洁每日伺候着生活起居,对于日常琐事,尤其是厨房的烟火气息,似乎已经变得陌生而遥远。今天早晨起床后,习惯性地去街头小吃摊上随意吃了点,然后便回家等待着牌友的召唤,开始他日复一日,一尘不变的一天。 就在他刚踏入家门不久,韩世川和韩姝便带着刘娜,手提两瓶佳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韩勇从卧室步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三人,他愣在原地,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直到刘娜的声音打破沉默,平静地唤了他一声“爸”,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但随即,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转身走回卧室,伴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韩世川和刘娜对韩勇的举动感到震惊,一时间,他们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冷漠。而韩姝则迅速冲到父亲房门外,急促地敲门,大声说道:“爸,嫂子特意回来看您,还带了礼物,您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房门突然打开。韩勇站在门口,满脸怒容,仿佛一尊威严的门神。他冲着刘娜大声吼道:“这个家姓韩。韩家是山里人,高攀不起你们城里人。你难道忘了那年当着亲朋好友的面,说出的那些伤人的话吗?” 一九九七年的八月二十六日,适合婚嫁。阳光明亮刺眼,空气中夹裹着汗水的味道,仿佛都是咸的。 今天是韩世川和刘娜大喜的日子,虽然刘娜父母反对这门婚事,娘家未来一人,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从大学就爱上的恋人。 在此之前,刘娜还从来没来过巴山镇,对镇子的印象仅停留在韩世川偶尔的讲述中。她知道这个镇子虽然闭塞但很美丽,交通不便远离都市但原始古朴,内心不由得充满了向往。 今天是俩人大婚之日,但她昨日才跟着韩世川回来,而且出于当地风俗,结婚前一晚,新娘不可住在新娘家,所以在附近酒店订了个套间,一大早化完妆,就被韩世川和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接去了韩家给她布置的新房。 白天一切还好,按部就班,顺顺利利。因为当地流行的是吃流水席,并且是从午时开始,一直吃到天黑。加上很多人都想亲眼目睹这个来自大城市的新娘子,因此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来了就吃饭,然后有人留下,也有人离开。 天黑以后,就要闹洞房。这是很多客人梦寐以求的环节。刘娜也知道有这个环节,想着热闹热闹之后很快就过去了,倒也没放在心上。 新房里挤满了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里三层外三层地叠在一起,又因为天气燥热,几乎让刘娜喘不过气。她和韩世川坐在床头,在一片“亲一口”的呼声中,俩人象征性地亲了一下,众人乐在其中,哄堂大笑。 接下来,大家开始整蛊新郎。有人端来半盆冰块,大声说道:“太热了,给新郎官降降温吧。”话音刚落,几个年轻人就把新郎包了起来,然后把准备好的碎冰块,倒入他怀里。随着,所有人把新人拥抱住,让新郎冷够了,直到新郎实在受不了,大喊求饶,方才收手。 这一关,难受的是韩世川,他不停的在原地蹦跶,众人乐不可支,刘娜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接下来就轮到刘娜了。结婚那天,新娘子自然会打扮得美美的。宾客将二人围在中间,然后让他们玩划拳,规定输的一方就要脱掉衣服,一件一件地脱,直到不能再脱为止。 刘娜听他们介绍游戏规则后,便觉得难为情,想要拒绝,可众人开始起哄,她不得不勉为其难。 韩世川连输两把,上衣和背心便脱掉了,再脱就是裤子。没想到接下来轮到刘娜,她脱掉了红色嫁衣,又脱掉了衬衣,本来不想再继续,谁知宾客纷纷起哄,游戏不得不继续。 韩世川输了,输得脱掉了裤子,只剩下一条内裤。他劝告大家可以停手了,正在兴头上的宾客自然不依。刘娜不乐意了,因为她衬衣里面只剩下胸罩,接下来二人无论谁输,结果都会很难堪,所以在韩世川劝告无果后,她冲这些看戏不怕台高的人发火了,让所有人出去。当然,她仍在极力控制情绪,并没有用“滚”字。 第12章 父子决裂时 众宾客在刘娜的呵斥声中陆陆续续离开新房,韩勇见状,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个年长的冲他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你们老韩家娶了个城里人,这往后啊,可有你们受的啦。” “是啊是啊,玩不起就别玩,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年轻人当着韩勇的面嗤笑道,“叔,您这个城里来的儿媳妇这么厉害,您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我早就说这城里人不好伺候,你这个三儿子,简直就是给你们韩家娶了个宝呀。”又有人补了一句,韩勇似懂非懂,但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慌忙快步朝着新房小跑过去,一路上还自言自语道:“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韩世川正在将脱掉的衣服重新一件一件地穿回去,刘娜也正在整理刚刚穿好的衣裳。 韩勇进来,见二人都阴沉着脸,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如滔天惊雷怒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喜的日子,不管发生什么事,就不能忍忍吗?” “爸,他们这闹得也太厉害了……”韩世川还想解释,可韩勇丝毫不给他机会,想起刚才客人当面说的那番话,随即劈头盖脸地骂道:“今天韩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乡亲们指着我的脊梁骨,骂你给我们韩家娶了个好媳妇。” “爸,这不怪娜娜,要怪就怪他们闹得太过分,太没有分寸。”韩世川极力替刘娜说话,谁知更加激怒了韩勇。韩勇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没用的东西,娶了媳妇忘了娘。新媳妇这才刚过门,你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你们今天得罪了乡邻,我们韩家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怎么回事呀?大喜的日子,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崔洁闻讯而来,其他不明真相的客人听见怒吼声,也纷纷凑过来看热闹。韩勇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甚是不好看,只好将怒火转移到了崔洁身上,冲她怒吼道:“看看你生的好儿子,韩家的脸,今天都被他给丢光了。” 韩世川了解父亲的性子,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再跟他叫板,他定会更加火上浇油,于是便缄默不语了。 可是,韩勇面对宾客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一张老脸更不知往哪里安放,不由分说又将矛头对准了刘娜,冲她冷言冷语道:“今天是你嫁进韩家的好日子,可你娘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到场。你的娘家人瞧不起咱们韩家没关系,可他们也没把你当成一家人啊。” 这番话语,任凭谁听了都会忍不住大动肝火,何况是心高气傲的刘娜,今天又是她的大喜之日,被公公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内心的火焰终于窜了出来,正打算驳斥,却又被韩世川紧紧抓住,用眼神示意她忍住。 这时,韩家的人全都闻风而至,面对正在气头上的韩勇,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勇就是这种跋扈惯了的人,见自己如此骂她,她都并未有半句反驳,于是更加变本加厉,继续大声说道:“今天正好韩家的亲戚都在,我要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我们韩家的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既然你进了韩家的大门,从今往后就要做好一个媳妇的本分,不要拿自己是城里人的身份欺负世川,瞧不起我们韩家人。我韩勇的儿子跟你一样也是大学生,并不是找不到女人,能娶你也不委屈你……” “爸,您别说了。”韩世川试图阻止父亲,刘娜眼里闪着泪花和愤怒,压抑着声音怒吼道:“说,让他说。” 韩世川从未见她如此愤怒,当时就愣住了,诧异地望着她,像是不认识了似的。可他理解她的愤怒,因为他也几乎忍受父亲,何况是一个外姓人。 崔洁在一边也试图阻止韩勇,韩勇却越发来劲,越发大声:“你们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就是嫁到韩家的新媳妇啊,刚进门就敢对公公这个样子说话,以后那还得了。刘娜,你给我听好了,就算你今天进了韩家的门,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媳妇。韩世川,你要是还姓韩,就给我取消这门婚事。” 韩世川自然不会听从韩勇的话,不仅不听从,反而怒吼道:“刘娜是我老婆,您知道她为了嫁给我,受了多少委屈,顶了多少压力?为了我,她和父母都闹翻了。为了跟我在一起,她现在连一个亲人都没了。这才刚嫁进韩家第一天,婚礼都还没结束,您就由着那些不三不四的外人来欺负她吗?刚才要不是她将那些人赶出去,他们还会得寸进尺……” 韩勇一巴掌扇了过去,韩世川被抽得晕头转向,其他在场的人也被这一巴掌扇闷圈了。新郎在结婚当天因为护妻,而被自己父亲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更成为之后很长时间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 韩世川被打了之后,周围一片安静。忽然,刘娜怒声质问道:“你凭什么打他?”韩勇冷声回道:“我是他爹,一把手一把尿把他养大。他能长大成人,还能去读大学,都是我供养的,所以我为什么不能打他?” “你……你……”刘娜并非无言以对,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父亲,故不想再与他多言,拉着韩世川就要离开。 谁知,韩勇怒吼道:“你敢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崔洁慌忙上去拦住他,轻声劝道:“别闹了,今天孩子结婚,你就忍忍,有什么事等过了今天再说行吗?” “你给我住口。”韩勇疯了似的,令准备出面劝解的韩桂芳也不敢吱声。他又冲韩世川骂道:“今天你要是敢跟这个女人走,从今以后就不要再进韩家的大门。” 韩世川低垂着双眼,已经沉默了许久,此时抬头盯着韩勇的目光,定定地说:“爸,我并不是怕您,而是尊重您,因为感谢您的养育之恩。但您今天太过分了,既然您不打算认这个儿媳妇,那就不认吧。今天也是我最后叫您一声爸,以后您就当作没我这个儿子。” 韩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小到大最听话的三儿子,居然会当着众人的面驳斥自己,顿时就傻了眼,浑身颤抖,哑口无言。 韩世川随后拉着刘娜就要离去,却被母亲紧紧地抓着胳膊,哀求二人留出来。韩勇一把掀开她,怒斥道:“哭什么哭,让他们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也不要再回来。我韩家四个孩子,少一个我还能活不下去啦?” 韩世川和刘娜连夜离开了韩家,背后传来母亲痛苦的哭声,以及韩勇更加疯狂的咒骂声。 韩勇的跋扈,此刻在家人和亲朋好友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一件如此丑陋的事,竟然让他觉得自己赚回了面子,眼见得韩世川和刘娜离去,立马变了张笑脸,转身冲还在看热闹的宾客说:“我韩家出了个孽子,是我管教无方。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 韩世川心里凉飕飕的,除了对父亲的恨意,更多则是对刘娜的愧疚。他拉着刘娜,高一脚低一脚地行走在黑暗中,耳边传来刘娜呜呜的哭声。 “娜娜,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韩世川难受不已,泪水也在心底流淌。他以前也因为父亲的跋扈而恨过,却从来没像此刻这样痛恨过,并且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踏进韩家半步。 “川儿、娜娜……”忽然,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很快就看到母亲从黑暗中小跑过来。她拉着刘娜的手,抽泣着说:“娜娜,今天你受的委屈,是我们韩家对不住你。这个人,我早就受够了。可我在这个家待了大半生,已经没得选择,也没有地方去了。你们还年轻,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和去处。川儿,这个家没什么好留恋的,你爸他也已经容不下你,你和娜娜走了之后,就不要再回来。” 韩世川和刘娜心里无比苦涩,全然不知该如何接母亲的话。 “川儿,以后你可要对娜娜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欺负她。”崔洁抹着眼泪,“你们要好好生活,不用担心家里,也不用担心我……” “妈!”韩世川悲痛欲绝,这个家里,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母亲在这个家过了大半辈子,整日活在父亲的颐指气使中做牛做马,却都忍气吞声,一天又一天地煎熬着。也许,还要一直这样煎熬下去,直到埋进坟墓的那天。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母亲在这个家里,应该又整整煎熬了十五年。这些年,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也许,这就是她离家出走的原因吧。 韩世川和刘娜十五年后再次面对韩勇,除了年龄,他的性子似乎并没有怎么变化,依然盛气凌人,依然我行我素,也依然飞扬跋扈。 “爸,三哥和嫂子这次回来,是因为妈不见了。”韩姝从中说道,“当年的事都已经过了十多年,就不能放下了吗?” “爸,当年的事,是我们年轻,不懂事,对不起您。”韩世川诚心诚意替自己和刘娜道歉,刘娜也赶紧说道:“爸,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再跟我们计较了。我跟世川这次回来,一是为了找到妈,二是为了看您。” 韩勇不屑道:“看我?不用好心了。这十多年,你们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爸,就不会不回来看我一眼。我当年也说过,只要你走出这个家门,我早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他眼睛里一片浑浊,“当年是你们自己说以后绝不再进韩家的门。今天还能让你们进这个大门,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妈她没什么事,过两天会自己回来。你们走吧,东西也一起带走。以后也不要回来看我,就当我已经死了。” 谁都没想到这个小老头如此固执,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给。韩姝还想说什么时,韩勇口气生硬地说:“你要是不想在这个家待了,那就跟他们一起走。” 韩世川心里十分难受,憋了一肚子气,却无处发泄。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幻想着刘娜跟父亲重新见面时会是什么样子,是一笑泯恩仇,还是继续剑拔弩张?结果证明,他还是低估了父亲对当年那件事的记恨。 韩勇再次转身回到卧室,并轰隆一声关上门,留下仨在外面面面相觑。 韩姝骂道:“老顽固,我要是我妈,早就在这个家待不下去了。” 刘娜来之前就已经发誓,这次不管韩勇对她什么态度,她都不会生气,更不会顶撞。此时,面对那扇冷冰冰的门,不禁叹道:“看来爸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 “嫂子,这个家我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我们走,就让他一个人过去吧。”韩姝故意大声说罢,不由分说便拉着刘娜朝外面走去,“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出。我就不信离开这个家,还没地方去了呢。” 韩勇听见三人离开时关门的声音,目光变得无比阴郁。 韩桂芳接到韩姝的电话时,正在准备出摊的食材,得知他们要来家里,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给谭启发打了个电话,让他下班早点回来吃饭。 谭启发正和同事开车前往十几公里外的村里,称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让他们吃饭的时候不用等他。 韩桂芳正要挂断电话时,谭启发又说:“桂芳,有个事提前跟你说一声 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韩桂芳一听这话就没有好事,顿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颤抖着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可别吓我。” “刚刚村里有人打电话报警,在一个池塘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我们正赶过去。”谭启发从她声音里听出了害怕,“但是还没确定死者身份,你别害怕,暂时也不要跟世川他们说。” 韩桂芳握电话的手在颤抖,她不敢再往下想。 “桂芳,先这样,我挂了啊。等我到了现场,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谭启发挂了电话之后,有些后悔跟她提这个事了。 韩桂芳几乎站立不稳,趔趄着走到椅子上坐下,眼睛里闪烁着惊恐的表情,无力地望着门口的方向,陷入无尽的忧郁。 第13章 寄宿大姐家 韩桂芳一家住在单位不大的老房子里,除开公摊面积,仅八十几个平方,刚好女儿在外地上大学,空出来的房间可以给韩世川和刘娜住。 韩世川当年还在老家时,偶尔也过来玩,虽然距离上次来已经过去很久,但他对屋里的摆设依旧有印象,尤其是客厅那台旧电视,俨然变成了老古董。 韩桂芳热情地将这个弟妹迎进屋里,拉着她的手,连声感慨道:“十多年没见,弟妹不仅一点都没变,比以前还更好看了,真好!不像我,操劳的命,一天到晚的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刘娜被大姐当面夸奖,一时很不好意思,只能尴尬的笑。 “姐,你都夸得嫂子不好意思了。”韩姝直言道,韩桂芳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唉,城里人就是好,我看那电视上的明星,都五十十岁的人了,一个个看上去还跟小姑娘似的。” “人家那是化妆了。姐,你要是化了妆,也跟大明星一样好看。”韩姝和韩桂芳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时,刘娜在一边插不上话,只能做个忠实的看客。 “这台电视从我记事起就在这儿了,比我的年纪还大吧,能看吗?”韩世川笑着打趣道,韩桂芳笑道:“你还别说,真有些年头了。我跟你姐夫也不爱看电视,佳佳小时候还看看动画片。现在长大了,有了手机,就像长在手上,走到哪儿都抱着不放,谁还看电视呀。” 佳佳是韩桂芳和谭启发的女儿,在上海读大四,是个学霸,接下来还准备考研。她这个女儿,当年在镇上读书时,每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后来考上了985,让人羡慕不已,也是韩桂芳这辈子最大的面子。 “我知道你爱干净,佳佳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被子都是刚换的,就放心住吧。”韩桂芳接到韩姝的电话之后,把房间扫了又扫,擦了又擦,几乎一尘不染,“佳佳也特别爱干净,每次回家之前,都打电话叮嘱我收拾房间。娜娜,在大姐这儿就跟自家一样,千万别客气。我白天要出去摆摊,有时候要是顾不上做饭,你们自己随意,冰箱里什么都有。要是不想做饭,出去吃也行。” “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韩世川说,“在找到妈之前,我跟娜娜可能就要住在这儿了,但愿不会打扰你们太久。” 韩桂芳听了这话,想起谭启发跟她说的发现一具女尸的事,心头微微泛起涟漪。 “大姐,我们自己能顾好自己,不能耽误你做生意,你就出摊去吧。”刘娜也怪不好意思,韩桂芳却说:“你自从嫁进韩家,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来家里作客。我今天就不出摊了,你们坐会儿,我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刘娜还想说什么,韩姝抢着说道:“大姐做的饭可好吃了。嫂子,今天你可有口福啦。”韩世川也打趣道:“你也不看看大姐摆摊卖什么,没有拿手的本事会有客人光顾吗?” 韩桂芳被他们夸得面露红光,忙不迭地说:“我去做饭,很快就好。韩姝,你陪三哥和嫂子说会儿话,都随意点儿,就跟自己家一样。” “大姐这个人,性格还蛮好的。”刘娜当年第一次到韩家时,都没机会跟她聊上几句。韩姝接过话,开玩笑说:“你是想说完全没遗传我爸的性子吧?” 刘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韩桂芳去忙的时候,偷偷给谭启发打了个电话,但无法接通。很快,她就做好了饭菜,刘娜赞不绝口,直叹这个手艺如果不去开一家餐馆简直就是浪费。 “怎么没想过,在外面摆摊,成天风里来雨里去,有时候还要被城管赶,有几次摊车被拉走,你姐夫还不是只有厚着脸皮去求人家。”韩桂芳自从水泥厂下岗后,就靠每天摆摊卖小吃赚点钱,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多年,“可你姐夫每个月就那点死工资,得开支佳佳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现在门面房租又贵,加上每个月水电也不便宜。唉,租门面想都不敢想。” “摆摊卖小吃倒也能养活自己,可长期下去,别说能不能赚到钱,你这身体也怕是熬不住吧?”韩世川说,“有机会还是得跟姐夫好好商量商量,认真考虑考虑开店的事。虽说投入大,但生意好的话,赚得不也多吗?” “姐,听世川说,你以前也在水泥厂上班吧?”刘娜问,韩桂芳道:“是啊,不过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后来水泥厂改制,我就被裁了员,回家后没工作,没收入,怎么办?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摆摊。本来以为只是暂时过度一下,有机会再找个工作,谁知一干就是这么多年。” “上班也不一定好,不仅压力大,也不见得有自己做点生意收入高。”刘娜道,“您看您手艺这么好,做的菜色香味俱全,我也支持您开店创业。” 韩桂芳乐不可支,连连说道:“这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对了,妈以前不也是水泥厂下岗职工吗?”韩姝突然插了这么一句,“我记得听她说过,水泥厂以前可红火了,为什么要裁员呀?” 韩桂芳的思绪仿佛飘回到了那个年代,感慨道:“一开始的时候,厂子确实红火。可后来,因为污染太过严重,政府要求改制重组。自从用上减少污染的机械设备后,就用不上那么多人了,一次性裁掉了差不多一半的工人。那时候,爸妈都是水泥厂的职工,第一批裁员时,双职工家庭必须裁掉一个,所以我妈就被裁员了。越到后来,厂子效益越差,三年后第二批裁员时,就轮到我了。” 就在这时候,谭启发突然打来电话,韩桂芳一阵紧张,心里瞬间悬了起来,慌忙起身进屋去接听。 几分钟后,韩桂芳从屋里出来时,韩姝还跟她开玩笑说:“姐,我刚看你那么紧张,谁的电话呀?”韩桂芳此时的状态,跟她刚才接到电话时判若两人,声音爽朗地说:“你姐夫打来的,说是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韩世川问:“姐夫经常这样吗?”韩桂芳说:“也不是经常,遇到案子,忙的时候就这样。” 韩姝忙饶有兴致地问:“姐夫今天遇到什么大案子了?”韩桂芳似乎愣住,但随即叹道:“你们来之前,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接到报警,有人在村里池塘里发现一具女尸……”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将目光聚焦在她脸上。她自然明白众人的想法,忙抬高声音说:“启发刚刚特意给我打电话,就是怕我担心,专门说这个事。” 原来,经过警方调查,池塘里发现的女尸,是附近另一个村里的疯人,可能是晚上走夜路时,没注意掉落池塘溺水身亡。 虚惊一场!可是谁都没有胃口了。 “大姐,你最了解妈。你觉得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刘娜看着韩桂芳,韩桂芳轻声叹道:“我怎么没想过。妈是个很传统的女人,一连为韩家生下我们四兄妹,相夫教子,是外人眼里的模范妻子和母亲。可你们也知道我爸这个人,一辈子对我妈虽说没怎么动过手,可言语上的伤害,并不比动手小。” 她想起母亲曾跟她抱怨过,有时候甚至情愿父亲动手,也不愿整日活在父亲的言语辱骂之下。 “所以,妈这次离家出走,我有想过她可能是受不了爸的性子。”韩桂芳道,“可这么多年过去,妈都忍了下来,为什么会突然选在这个时候离开? “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理由。”韩世川非常认同大姐的猜测,“韩姝,你每天跟妈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漏掉,忘了告诉我们的事?或者说有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韩世川刚回来那天,也问过韩姝类似问题,可当时他没有细问,她也没有细想。 韩姝若有所思地说:“好像没什么不正常的。妈出走那天,还跟我和爸一起吃过午饭,吃饭的时候……对了,她还跟我开玩笑,问我打算什么时候把自己嫁出去。” 韩世川一愣,紧跟着问母亲那天还跟她说过哪些话?韩姝深思熟虑道:“妈还说让我早点嫁人,怕自己等不到那天。对了,我还说这辈子都不嫁人,一个人过其实挺好的。我爸当时还骂了我。” 韩世川和刘娜对视了一眼,叹道:“之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些?”韩姝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韩世川却又摇头道:“表面倒是正常。可你仔细想想,不觉得妈在离开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好像并不是随口问的吗?” 韩姝这才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妈在那时候已经决定要离家出走,然后在饭桌上故意问我的那些话,表面是玩笑话,其实很认真?” 当她明白过来时,随即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自言自语道:“难道妈真的早就决定要离开这个家?” “不过,这也说明妈是主动离开,而不是遭到了绑架。”韩世川说这话时看了韩桂芳一眼。韩桂芳在母亲失踪后,曾冒出过是否被绑架的想法,所以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尴尬地笑了起来。 下午三点一刻,韩姝接了个电话之后便匆匆忙忙的打算出门。韩桂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不一定,还让大家吃晚饭不等她。 韩桂芳要准备明天出摊的材料,也没空陪他们说话,于是让韩世川带刘娜出门去镇上转转。 江边的风带着热气扑面而来,拂过脸庞,感觉湿漉漉的。 “记得小时候,我每天上学放学本来不用从这里经过,但我每次都特意绕道过来,就是为了看看经过的船只。”韩世川面朝江面,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那时候我就常常想,长江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样子。如果坐上船一直往前开,会去到什么地方?” 刘娜笑问道:“所以你当年考上大学时,是坐船去上的学吗?”韩世川叹道:“我倒是真想过,可被爸骂了一顿。因为他听说从这里坐船去大学,不仅路上要多花好几天时间,船票比汽车还要贵不少。” “所以,你后来有从这里坐船离开过巴山镇吗?”刘娜问,韩世川苦笑道:“从来没有过。后来我就想,将来等我工作后,赚了钱,一定要来坐一次船。要么是从这里坐船离开,要么是从外面坐船回来。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一个看似小小的愿望,人生已过半,却都未能轻易如愿。” “没关系呀,有机会我陪你。”刘娜望着长江的尽头,几艘大船正缓缓驶离港口,奔赴远方。她的心也像这长江的水,晃晃悠悠地飘往未知的方向。 就在这时,刘娜的电话响了,一看又是侯主任打来的,她犹豫了一下,默默地挂断后,又冲韩世川说道:“我要是也像以前那样过一辈子,也会离家出走的。” 韩世川迟疑了一下,诚恳地说道:“对不起,这些年,我都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她却缓缓摇头,苦涩地说:“看来你还是不清楚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韩世川愣住,还想问个究竟时,她已经转身朝前面走去。他紧跟上去,再次追问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刘娜头也不回地说:“等找到妈,你问她就知道了。” 韩勇在他们仨离开后,整个上午都将自己关在房里睡觉。中午时分,他被生物钟唤醒,打算起床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打麻将,谁知刚起身,一阵眩晕袭来,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重新躺下,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他支撑着起身,打开门,看见门口杵着拐杖的韩志飞,顿时就没有好脸色,不悦道:“你来干什么?再用力敲,干脆把门拆了。” 韩志飞并未搭理他,径直进了屋,拐杖杵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环顾四周一眼,随后问母亲在哪里。 韩勇去摇摇椅上躺下,闭着眼睛,无力地说:“走了!”韩志飞瞪着眼睛,满脸不信任,又去厨房看了一眼,转身回到客厅,用拐杖将地板戳得啪啪直响,恶狠狠地盯着韩勇:“我妈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韩勇无精打采,不想多说一个字。韩志飞忽然抓起桌上的茶杯,重重地扔在地上,怒声质问道:“我问你我妈去哪儿了?” 韩勇被茶杯碎裂的声音惊得一跃而起,看着满地的玻璃渣子,敢怒而不敢言,阴沉着脸:“你妈她离家出走了!” 第14章 再闹派出所 韩志飞虽然残疾,可脑子没坏。他觉得韩勇在骗人,只是想打发他走,所以干脆一屁股坐下来,将那条残疾的腿朝桌上一放,摆出一副无赖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爸,我虽然生意败了,可我还姓韩,是您韩勇的儿子。您可以瞧不起我,但不能剥夺我探视我妈的权力吧?” “探视你妈?”韩勇瞪着眼,“你已经把这个家掏空了,我看她八成也是被你气走的。” “掏空我妈的人是你不是我。”韩志飞冷冷一笑,“如果妈真的离家出走,那也是您将她骂走的。”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韩勇勃然大怒,韩志飞却大笑道:“我胡说八道还是您胡说八道?这些年,您怎么对妈的,瞎子都看得出来,还用我多嘴吗?” 韩勇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问他:“你到底来干什么?你妈走了好几天,有什么事等找到她再说吧。” 韩志飞确实不信他的话,此时忽然想起从宜江市远道回来的韩世川,这才感觉母亲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沉默着转过脸去,目光落在韩勇身上,片刻之后,冷冷地问道:“你把我妈怎样了?”韩勇突兀着双眼,回击道:“什么叫我把你妈怎么样了。她自己离家出走,关我什么事。” “不,一定是因为你恨她把房子抵押帮我还债,所以把她、把她给……”韩志飞突然不敢继续往下说,“韩勇,你也太狠了。她可是你老婆,伺候了你一辈子,也是给你当牛做马了一辈子的人,你怎么下得了手啊。”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下什么手啦?”韩勇支支吾吾,韩志飞却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还边走边说:“你等着,我要去派出所告你,让他们派人来抓你。” 韩勇眼见他一瘸一拐地离开,忍不住恼怒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老子等着你带人来抓我。” 韩志飞只身来到派出所,他对这个地方轻车熟路,不知道来过多少回,刚进门便大声叫嚷道:“谭启发呢,让他来见我。”孙副所长认得他,也知道他的遭遇,于是笑脸相迎:“原来是韩总,大驾光临,找你姐夫有事?” “我要报案。”韩志飞没好气地嚷道,“他人呢?”孙副所长给他倒了杯水:“老谭办案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回来路上。我说韩总,你报什么案?难不成又被人被骗了?” 这话刺到了韩志飞心里的痛处,他脸颊一阵抽搐,想起自己所经历的事,变得更为难看。原来,他于一年前承接了一个装修的大活儿,好几百万的生意,利润十分可观。不过,前提是要通过招标。 韩志飞花了老大的劲儿,方才将这个项目拿下来。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可工程进展到四分之一,对方负责项目的赵经理称资金链暂时出现问题,让他事先垫付前期材料费用,到时候跟他一起结算。 韩志飞心想这个项目有政府背景,也没作过多考虑,谁知竟然一步步掉进对方圈套,当项目进展到一半时,他已经贴进去三百多万元现金。 韩志飞眼看着项目即将完工,对方也承诺三个月后兑付所有资金,所以仍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赵经理因长期赌博,欠下巨额债务被抓,这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被骗了。 事后,韩志飞寄希望警方会帮他把钱要回来,可赵经理早已输得一无所有,名下也没有可执行的资金和财产。 韩志飞在那段日子几乎疯掉,他前期购买装修材料的不少资金,除了垫付,还有赊欠。项目出事后,债主三天两头来家里追债,最终逼得他妻离子散。他走投无路,打算从自家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谁知不但没死成,还落得个终生残疾。 孙副所长对他的经历和遭遇一清二楚,故还以为他这次来找谭启发,还是为了追讨装修款的事。 “上次都跟你说过了,你这个事还得等那个赵达出狱才有机会解决。”孙副所长也替他感到惋惜,“可就算他出狱,也是在十几年后。到时候仍然是一无所有,你能拿他怎么办?” 韩志飞早听腻了这番话,也麻木了,耷拉着眼皮,没搭理他,直到门口传来谭启发的声音:“志飞,你什么时候来的?” 韩志飞抬眼看着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要报警。”谭启发也以为他还是为自己被骗的事而来,所以劝道:“赵达已经判了,那事已经告一段落,先回去吧。” 孙副所长称自己有事先行离去。 “我要告韩勇。”韩志飞狠狠地说。谭启发懵头懵脑,像是没听清,又诧异地问他:“你要告谁?”韩志飞重复道:“韩勇。” 谭启发这才明白他已经知道母亲离家出走的事,看来是瞒不下去了,只好讪笑道:“你告他什么?”韩志飞道:“我妈不见了,这事一定跟韩勇有关系。”谭启发听他如此一说,不免来了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这你还用问我吗?”韩志飞没好气地驳斥道,“韩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 “知道归知道,可你今天既然来演这么一出,我得听你说呀,不然哪有证据认定妈失踪一事与他有关?”谭启发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韩志飞于是开始摆证据,称韩勇在家就是个霸主,一天到晚不仅什么都不做,把母亲当成伺候他的保姆,稍不如意还破口大骂。 谭启发何尝不知道这些事,他也猜想过岳母可能是因为受不了韩勇的烂脾气,所以才选择离家出走。可猜想归猜想,得有证据才行。 “就算当事人是因为这些事而离家出走,法律也不能判定她丈夫有罪,因为没有证据显示当事人是被她丈夫逼得离家出走,更没有证据显示当事人遭到胁迫或者遭遇过家暴。”谭启发实话实说,韩志飞却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妈可能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谭启发像是没听清,忽又惊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韩志飞重重地说道:“我妈不会丢下我离家出走,一定是韩勇杀了她。” 谭启发看他不像是在胡言乱语,于是盯着他:“杀人可不是小事,没有证据,千万不要乱说话。” “韩勇对我妈从来都没有好过一天,我妈把他当皇帝一般地伺候他,最后却还是死在了他手里……姐夫,你可一定要给咱妈做主,严惩韩勇这个混蛋。”韩志飞忽然起身要下跪,“我妈不见了好几天,一定是活不了了。求求你,求求你赶紧把韩勇抓起来审问,他一定知道妈在什么地方。” 谭启发慌忙将他扶着坐下,安慰道:“妈不见了,我也很心急,已经派人到处去找。放心,妈长命百岁,好人有好报,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我答应你,有好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韩世川带着刘娜在街头溜达时,刘娜口渴,正打算去前面的冷饮店买喝的,不经意间竟然远远地看到了站在冷饮店门口的韩姝,而且她身边还有个赤膊纹身的小年轻。 “韩姝!”刘娜也一眼就看见了韩姝,韩世川慌忙将她拉到一边,示意她别出声,然后看见二人各自拿着杯饮料离去。 “男朋友?”刘娜看着二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韩世川却说:“没有任何亲密举动,也许就是普通朋友。” “大庭广众之下,就算是男女朋友关系,没有亲密举动也正常。”刘娜还在妄自猜测时,韩世川却说:“你没看见那胳膊上的纹身吗?一看就不是正经人,韩姝的品位应该不会那么差吧?不过看起来将近一米八,身高还行。”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刘娜毕竟是女人,也有一颗八卦的心。韩世川却说:“心理学有句话叫好奇害死猫。你不是渴了吗?赶紧走吧。” 韩姝今天接到了电话,就是她身边这个纹身男孩打来的。他叫胡家豪,别看像个小混混,家底却不错,单亲妈妈开了一家修车厂,从小就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 韩姝和胡家豪的相识颇具戏剧性。两个多月前,韩姝跟朋友在镇上的桌球室玩耍时,被两个小流氓骚扰,正好胡家豪在场,刚露出满身的纹身,就吓跑了对方。 就这样,韩姝和胡家豪相识了。胡家豪和她一样,也没有上班,整天就是吃喝玩乐,无忧无虑。虽然韩姝也不上班,可她始终有一颗想要逃离小镇的理想,所以她才觉得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 胡家豪却毫不掩饰自己对韩姝的喜欢,几乎随叫随到。他此前已经知道韩姝家里发生的事,今天打电话约她出来,就是为了聊这个事。 俩人从冷饮店离开后,胡家豪便带她去了之前说过的那个好玩的地方——前不久新开的游泳馆。 “我又不会游泳,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韩姝站在泳池边,看着在水中游来游去的人,转身欲走。 胡家豪却拦住她:“谁说要带你游泳啊。前几天你不跟我说阿姨离家出走了吗?今天带你来,是为了给你介绍一牛人。” 韩姝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忽然一个又大又亮的脑瓜子从水里钻了出来,趴在他们二人面前,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目光落在韩姝脸上,笑眯眯地说:“你就是这小子的女朋友?” 韩姝狠狠地瞪了胡家豪一眼,胡家豪正要解释,就被她一脚踹进水里,然后幸灾乐祸地问道:“现在知道胡说八道的后果了吗?” 胡家豪在水里翻滚了一阵,站稳脚跟后,冲身边的光头说道:“林兄,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正在穷追猛打的韩姝姑娘,虽说暂时还不是我女朋友,但将来很有可能是。韩姝,这位光头兄可就大有来头了,他是我花大价钱从省城特意请来的百万大v博主林白。” 韩姝看着头顶发亮的林白,以及镶嵌在脸上的两只小眼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半信半疑地问:“胡家豪,你请林大v远道而来,是打算让他帮忙找我妈吗?” “韩小姐,我从你的笑声里感受到了你对大v的不屑,不过这也正好说明你对这个时代存在误解。”林白爬上岸来,“家豪,我冲你而来,所以你得先让当事人给我足够尊重。只有我们双方建立信任,才能继续开展接下来的工作。” 胡家豪一身湿漉漉地爬出泳池,冲韩姝说:“林大v厉害得很,之前在微博上靠一己之力,替一名走失二十年的父子团聚。所以,他一定有能力找到阿姨。” 韩姝作为一名新时代的大学生,自然明白网络的力量,可她却对林白是否能通过微博帮自己找到母亲而产生怀疑。 “我先去换衣服,你们好好商量。等我出来时,如果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不好意思,那我就得乘坐一个小时之后的火车打道回府。”林白顶着大脑袋刚离开,胡家豪就急不可耐地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人都来了,好歹也得试试吧。万一找到阿姨,不就省事了吗?” 韩姝却说:“巴山镇就是个小地方,网络不发达,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成天上网看消息?大v在这个地方行不通的。” “不试试怎么就知道行不通?”胡家豪据理力争,“网络大v可不是一般人都能请来的。实话跟你说吧,这小子是我在省体校的同学,既然来都来了,总得给点面子,让他试试吧。” “原来是老同学呀,那应该没怎么让你破费吧?”韩姝喝完最后一口饮料,杯底只剩下晶莹透亮的冰块,“其实我主要还是担心我爸,他好面子。虽然失踪的是我妈,可我估计他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 “不让他知道不就行啦?”胡家豪坏笑道,“再说你爸又不上网。等找到阿姨,给他个惊喜,就算已经满城风雨,那他也拿你没法子了嘛。” “惊喜?我怕的是惊吓!”韩姝叹道。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能答应他试试,不过又提出条件,“我可不会谢你,你也不许再跟人说我是你女朋友。” 第15章 重逢儿时伴 阳光炙烤着大地,街头的每一寸皮肤都像糊了似的,混合着车辆的汽油味,以及餐馆里挥发出来的油烟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发出阵阵难闻的味儿。 这里是车站附近,进进出出的各种车辆将通道挤得水泄不通,人挨着车,车擦着人。韩世川忽然停下来,瞅着四周南来北往的人流,许久都未再移动脚步。他想起离家出走的母亲,心里在想,她会不会从这个车站乘车离开的。可是,谭启发称已经派人查过监控,并未发现母亲的身影。 “你想坐车去哪里?”刘娜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牵引回来,他收回目光,沉声说道:“妈如果要离开镇子,除了全靠步行,有百分之八十的机率会选择这里。” “怎么这么肯定?”刘娜问他,“还有火车和坐船……” “那需要身份证才可以买票,但妈的身份证去年丢了,一直没去补办。”韩世川解释,“所以,她唯独只能选择乘坐汽车。” 刘娜说:“姐夫说已经查过车站的监控,没有发现妈有来过这里。”韩世川觉得也是,正打算带她离开时,背后传来一声怒骂:“找死呀!” 韩世川回头,看见一辆中巴车正停在自己背后,被骂后正要移步离开时,另一辆面包车上的驾驶员忽然冲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川儿?韩世川?”韩世川怔怔地看着对方,对方满脸夸张地说:“是我呀,秦大发。” 韩世川听到这个名字时,也露出了满脸夸张的表情,随即惊喜地叫嚷起来:“大发?秦大发?怎么会是你,要不是你刚才叫我,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这时,身后又传来车辆猛按喇叭的声音,秦大发忙冲韩世川说:“你不要走,等我进去停车。” 韩世川见他开车进站后,不免笑着叹道:“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他。”又见刘娜正看着自己,于是解释道,“秦大发,发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秦大发风尘仆仆地朝着二人飞奔过来,一把揽住韩世川的肩膀,开怀大笑道:“川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过来找我。咱俩真是好多年没见了。走,我请你们吃饭。对了,这是嫂子吧?嫂子好。” 韩世川没想到他跟小时候一样热情,就连推辞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秦大发一把拉走了。刘娜却流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想着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打探母亲的事,于是冲刘娜说道:“大发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娜娜,今天正好遇上了,千万不用跟他客气。” “嫂子,你千万莫跟我客气,川儿小时候最照顾我了。”秦大发顺着韩世川的话说,“他回来不找我是他不对,今天一定要让他多喝两杯。” 秦大发领着二人去的晓得饭馆,就在离车站大约一公里处,步行五分钟,眨眼就到了。他站在店门口,转身问韩世川:“别看店子不大,味道绝对包你跟嫂子满意。” “相信你。你熟悉这边,你选的地方肯定错不了。”韩世川和刘娜刚跟他走进店里,他就大声叫嚷起来:“媳妇儿,你快看谁来啦?”话音刚落,一个女人从后厨走了出来。 韩世川的目光落在这个女人脸上,瞬间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他想起面前这个女人是谁时,顿时就愣住了,惊讶地张大了嘴。 “川儿,你不认得她了吗?”秦大发一脸坏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贵人多忘事。对,瞧你,读了那么多书,记性还不如我好。刚才要不是我认出你,你都快把我们都忘了吧?” “秦大发,好呀你小子,现在变坏了啊……还有你,郑晓丽,你们俩怎么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也没通知我……”韩世川兴奋过头,这才忘了已经十多年没跟他们联系过,“对不起,我错过了你们的婚礼。” 郑晓丽自然也认出了韩世川,惊讶不比他认出自己要少,随即热情地迎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红着眼睛说:“川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们都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韩世川本来既激动又伤感,听她如此一说,竟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就是离开镇子出门工作去了,又不是离开里地球,怎么就见不着了……别哭别哭,这不是见到了吗?” 他们仨就这样站在原地,有说有笑,互相问询彼此这些年过得如何,像是把刘娜给忘了。刘娜看着他们仨,也感觉自己彻头彻尾就是个外人。可她依然笑容可掬,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们,直到他们将目光转移过来,聚焦在她身上。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见到川儿太开心啦,这一聊起来就把嫂子给冷落啦。”秦大发连忙给郑晓丽介绍刘娜,她亲热地叫刘娜嫂子,然后请他们坐下聊,自个儿进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我们在这儿,不会耽搁你做生意吧?”韩世川问,秦大发连连摆手道:“钱是赚不完的,今天关门,不做生意啦。” “那怎么行……”韩世川过意不去,秦大发却说:“我跟晓丽平日里也没个休息时间,正好你跟嫂子来了,我们给自己放个假总成吧?” 韩世川感慨不已,只好依了他,然后问他生意怎么样。秦大发开心地说:“你别看店面不大,但胜在位置不错,生意勉强还过得去,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对了,你出去了那么多年,也没个信儿,跟嫂子怎么突然回来了?我有一次从你家门口过,看到阿姨,还跟他打听过你。阿姨给了我你的电话,后来我们结婚时,还说要请你回来喝喜酒呢,可电话没打通。” 韩世川和刘娜听他提起母亲,情绪上不由得微微起了变化。 “唉,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换过一次号码,也是赶巧了。”韩世川懊恼不已,“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俩竟会结婚。要是你当时打通了我的电话,我就算再远再忙也得赶回来。” “那是肯定的,我们的婚礼很圆满,可因为你没能来,晓丽还是觉得有遗憾。”秦大发回头朝着厨房方向看去,“这些年没有你的消息,晓丽经常念叨。川儿,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仨都过得不错,知足了。” 韩世川感慨地点了点头,又冲正在听他们二人聊天的刘娜说道:“我跟大发、晓丽小时候在学校是最好的朋友,几乎形影不离。虽然这么多年没见,可见面没有一点生疏感。” “看出来啦。”刘娜笑道,“你有这样的朋友,我也替你开心。” 韩世川在这个小镇上实在有太多太多割舍不了的记忆,如今想起这些年的经历,再环顾这家小店,又不禁感慨道:“这辈子虽说是努力考上大学,也走出了镇子,可现在回头想想,当初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可不,我爹当年给我取大发这个名字,也指望着我出人头地,赚大钱。唉,努力了半辈子,还不是每天都在风里来雨里去,到头来也刚好能养家糊口。”秦大发在说这话时,并非抱怨,而是带着戏谑的口吻。他的艰辛全都写在了脸上,皮肤黝黑粗糙,年纪虽仅比韩世川小半岁,看上去却像大了好几岁。 韩世川未来得及接话,刘娜却说:“我觉得挺好呀,你跑车,晓丽开店,在这个镇子上活得蛮滋润的,也没多大的压力。有时候啊,人就是想得太多,反而得到的就越少,越不开心。” “晓丽也这样跟我说,赚钱这个事嘛,不是你想赚就能赚的,而是老天爷想让你赚多少你才能赚多少,不然就算你得到再多,那也不一定有命享受。”秦大发听见老婆在厨房喊他端菜,他忙起身进屋帮忙去了。 郑晓丽刚刚听见他提自己的名字,于是问他说什么。秦大发故意卖关子:“你猜!”她说:“肯定没好话。”他笑道:“你哪里都好,我就算想说你坏话,也得有说的呀。” 屋里传来郑晓丽咯咯的笑声,韩世川和刘娜也不禁相视而笑。 “娜娜,你什么时候想得这么开啦?”韩世川好奇地问,“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变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刘娜表情一滞,却笑着反驳道:“我不从来都想得开嘛,要是想不开的话,当年怎么会嫁给你,难道是为了荣华富贵呀。”韩世川记得她之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想不起来了,于是笑道:“荣华富贵,谁都想要,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命。你看看那些强求富贵的人,最终都是什么下场?” 他在说出此番话语时,不经意间想到了二哥韩志飞。 郑晓丽的厨艺确实不赖,几个拿手好菜,馋得韩世川连夸好吃,喝着冰爽啤酒,红光满面,天南海北地聊,旁若无人地聊,仿佛这世界只剩他们二人。 刘娜很久没见韩世川如此开心,于是也不打扰,和郑晓丽一样,仅仅作为旁观者,陪着吃,陪着笑。 “我知道你小子一直偷偷喜欢晓丽,打小就喜欢,就是不敢跟她说。”韩世川借着酒劲,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晓丽是个好姑娘,能娶她是你的福气。现在看到你们这么幸福,我也就放心啦。” 郑晓丽在一边听着,满脸的不好意思,冲刘娜笑着说:“川哥喝醉了!”刘娜却说:“世川没说错呀,你和大发真的很般配,也很幸福。” 秦大发大笑道:“那个时候,我哪敢开口呀。我怕她拒绝我,到时候连朋友都没得做啦。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韩世川似乎预料到他接下来打算说什么,但还未来得及阻拦,他已经脱口而出:“川儿,你不会不知道,晓丽那时候喜欢的人是你吧?” “你真的喝醉啦。”韩世川话音刚落,郑晓丽接过话道:“川哥,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喜欢过你,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嫂子,你别听他胡说,都是醉话。那时候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过,就是觉得川哥学习好,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谁不愿意跟好学生一块儿玩呀。除了我,还有好多女孩子偷偷喜欢他。” 刘娜大笑道:“是吗?不过幸亏你改变了主意,现在你的川哥,都没大发一半能干。”韩世川极为尴尬,加上刘娜也在,顿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秦大发虽乐不可支,却自谦道:“我哪敢跟川儿比能干。你看看我,晒得都快成煤球了。” 二人又喝了不少,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大发前些年做过胃部手术,戒酒好多年了,今天要不是遇到你们,也不会喝。”郑晓丽叹道,“嫂子,你跟川哥这次回来,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 刘娜没打算对她隐瞒,只是奇怪她怎么看出来的。她苦笑道:“川哥从小就这样,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刘娜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韩世川,说:“你川哥现在做了心理医生,经常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可以从一个人的表情看出他的内心。唉,没想到他已经极力隐瞒,还是被你看出来啦。” 郑晓丽笑道:“嫂子,你就别寒碜我了,我就是……嫂子,你们这么多年没回,大老远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刘娜沉吟了片刻,如此这般将母亲失踪的事道了出来。郑晓丽自是无比惊讶,喃喃道:“阿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离家出走?” 刘娜不知道答案,故也无从给她答案。 郑晓丽忽然支支吾吾地说:“嫂子,你跟川哥结婚的那天晚上,我和大发临时有点事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你们已经走了。后来听说发生了一些事……我们也从街坊邻居口中大致听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刘娜不愿去想那天晚上的事,故垂下眼皮,微微叹息了一声。 “嫂子,这些年你和川哥一次也没回来,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吗?”郑晓丽很忐忑,怕惹刘娜生气,“嫂子,后来经常听见有人嚼舌根……反正都是不好的话,特别的难听。有一次,大发还差点因为这个事与人打起来。” 刘娜心里隐隐一痛,不免苦笑道:“嘴长在别人身上,喜欢说就让他们说去吧。晓丽,我看得出来,你和大发都是好好生活的人,我和世川根本羡慕不来。” “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每天都在为一日三餐奔波操劳,一辈子也没别的盼头,只求家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郑晓丽脸色平淡,“你和川哥在大城市生活,工作体面,待遇好,还受人尊重,多好啊。” 刘娜在听她说出这番话时,胸口处不禁隐隐作痛,一时间,却也分不清究竟是肉体上的痛,还是心理上的痛。 第16章 绝望的母亲 晚上九点,韩世川才在刘娜地搀扶下回到家,韩桂芳见他喝成这个样子,简直惊讶的不得了。在她心里,韩世川是从来不会饮酒的。 “这得喝了多少,跟谁喝的呀?”谭启发十分钟前刚回来,得知二人来家里住几天,正疑惑都这个点儿怎么还没回来,刘娜就扶着韩世川出现在了门口。他帮着把韩世川扶到沙发上躺着,韩世川忽然张牙舞爪,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我还能喝,还能喝……” “还能喝什么呀。”韩桂芳赶紧去拿毛巾给他洗了把脸,他这才沉沉睡去,不多时便发出轻微的鼾声。她从刘娜口中得知韩世川是跟秦大发喝的酒,“哦”了一声。 刘娜问她,韩世川小时候是不是跟秦大发和郑晓丽的关系特别好。韩桂芳点头道:“大发那孩子,爸妈走得早,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是个苦命人。世川跟他在一所学校念书,关系特别好,还有那个晓丽,三个孩子上学时有一段同路,慢慢的就玩到了一块儿。我记得好像还一起来家里吃过饭。对了,我记得妈还特别喜欢晓丽,那姑娘长得乖巧,还特别懂事,小小年纪就会做好多家务活儿,去过家里几次,还帮妈做饭洗碗呢。” 刘娜不禁笑道:“怪不得!”韩桂芳问她:“什么怪不得?”她说:“大发说,晓丽从小就喜欢世川,看来是真的。”韩桂芳也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也是大人开的玩笑。晓丽竟然跟大发结婚了,这个还真是没想到。” “他们俩现在过得挺好的。”刘娜说,“我也跟晓丽说了妈失踪的事。她说等大发酒醒了,让他也帮忙想想办法。” “他能想什么办法呢?”韩桂芳不以为然,刘娜道:“大发现在自己跑车拉客,每天见的人多,也跟司机熟,帮忙打听打听,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谭启发从屋里出来,问韩姝怎么还没回来。韩桂芳说她很早就出去了,这么晚没回来,可能回家住去了吧。 “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谭启发又问刘娜,刘娜说:“差不多十点多吧。”韩桂芳见他好像有话要说,但又不好说的样子,忙问他是不是韩姝出了什么事。 “不是韩姝,是志飞。”谭启发叹道,韩桂芳瞪着眼睛,焦急地问韩志飞又出了什么事。谭启发于是如此这般将韩志飞今天下午去派出所的经过一一道来。 “志飞去派出所告爸?”韩桂芳满脸的不可思议,刘娜也不相信。谭启发接着说:“志飞自从生意出事后,和爸的关系闹得很僵。可他和妈感情深啊,这次得知妈不见了,自然就着急上火,想到爸的性子,以及平时对妈的态度,认为妈的失踪与爸有关系,也情有可原。” “妈忍了爸大半辈子,再忍忍,一辈子就过去了,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离家出走?”韩桂芳嘀咕道,“我倒是觉得,妈离家出走不一定与爸有关系。” “这个志飞,不仅怀疑爸,还怀疑妈已经不在了,说是爸把她给……”谭启发眉头紧锁,他这话将韩桂芳和刘娜都吓到了,韩桂芳骂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爸再不济,也不会对妈做出那么狠毒的事吧。他也不想想,当年创业缺钱时,还不是爸帮了他一把。” “话虽这样说,可毕竟这次的事,爸没有帮他。”谭启发指的是韩志飞被人追债,公司破产时,再次向韩勇求救,却被一口拒绝。 “他那么大个窟窿,谁有本事能帮他堵住?”韩桂芳叹道,“这也不能怪爸,爸都退休了,又一把年纪,怎么帮他?” 刘娜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二人唠嗑,这才又慢慢知道了一些韩家的“内幕”。可她一言不发,漠不关心,仿佛所有的事均与己无关。 当晚,韩世川在沙发上睡了半宿,半夜时分醒来时,口干舌燥,喝了大半杯凉水,方才觉得舒服点,再次躺下,却再也无法入睡,回想起今天与秦大发和郑晓丽错别多年,却又意外重逢,不禁感慨万分。 那一刻,他的记忆也慢慢回到了那个久远的年代。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韩世川还在上小学,学校离他家不算太远,但也不近,那时候个子不高,腿短,走着去需要大半个小时。 那天下午,韩世川和二哥韩志飞走在放学的路上,忽然看到不远处传来哭泣声,走近一看,只见两个高个男子正拦着一个男孩,并将他书包抢过来,又把包里的东西全都扔在地上,随后一边抽他的脸,一边恶狠狠地骂道:“没爹妈的东西,明天要是再不给钱,就让你回不了家。” 男孩抽泣着说:“我没钱,你们就算打死我也没钱。”其中一人又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怒吼道:“没钱就给我去偷,偷不到就抢。反正明天要是交不出来钱,我们就送你回家,找你爷爷要钱。” 韩世川无比害怕,低声说道:“我认得他,是隔壁班的同学。哥,你帮帮他吧。”韩志飞此时已经上初中,个子高,还比较魁梧,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经不住韩世川的软磨硬泡,只好捡了块石头,冲那二人冲了过去。 那俩人看到人高马大的韩志飞,顿时就被吓得抱头鼠窜。 就这样,韩世川和秦大发认识了,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是一个年级的学生,慢慢的就变成了最好的朋友。而韩世川和郑晓丽相识,也是因为秦大发和她是一个村的,打小就认识,后来还被开玩笑说是青梅竹马。 三个人成为好朋友之后,每天上学放学都同路,一直到初中和初中都是同班同学,但因为秦大发和郑晓丽没考上大学而双双辍学,韩世川和他们的联系才渐渐少了。 后来,秦大发出门打工,郑晓丽留在镇上的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菜,韩世川有一次暑假回家还看到她了,上去跟她打招呼,她却只跟他聊了寥寥数语,然后便继续忙自己的生意去了。 韩世川有些伤感,从那以后,每次回家时也就没再去找她,渐渐的便断了联系。而他和秦大发自从高考后再未见过面,直到多年以后自己结婚时重逢,但也是匆匆而别。 如今,三人总算是再次重逢,也许是都已成家立业,每个人的心境都变得不一样了,年轻时纠结太多的东西,此刻也早已烟消云散。 韩世川翻了个身,客厅的灯忽然亮了。他睁眼看到韩桂芳从卧室出来,慌忙坐直了身子。 “醒啦?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给你下碗面?”她的关心,让韩世川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那时候,父母上班,他和韩志飞放学回家,大多数时间都是这个大姐充当母亲的角色照顾他们。 韩世川捂着隐隐昏沉的脑门,轻声说:“不用了大姐,我没事,你赶紧睡吧。”韩桂芳又去给他倒了杯水,叮嘱他以后少喝点。 夜色微澜,暑气消散之后,白日的喧嚣也遁去。 韩桂芳没有回屋,反而在他身边坐下,问他:“听娜娜说,你们今天遇到大发和晓丽两口子了?”他“嗯”了一声,又喝了口水,方才问道:“你还记得他们呀?” “怎么不记得?”韩桂芳叹道,“那年你第一次把他俩带回家的那一夜,哪能忘掉呀。” 韩世川眼前闪过一丝微暗之光,似乎快要消失的记忆,重又浮现心头。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放学后,韩世川和秦大发、郑晓丽一同回家。因为早上的天气还好好的,所以谁也没料到会下雨,故当天无一人带伞上学。 他们仨走在路上,被淋成了落汤鸡,途中被带着雨伞急急忙忙赶来的崔洁一同接回了家,大姐还在家做好了饭。 那是秦大发和郑晓丽第一次去韩世川家做客,吃完饭后,郑晓丽和秦大发帮忙收碗洗碗,忙得不亦乐乎,惹得崔洁赞不绝口。 二人原本吃完饭打算再回家时,大雨却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停歇的迹象,只好继续留下来等雨停,谁知瞌睡来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都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惊醒。 那天晚上,韩勇在外面喝醉了酒,回家途中遭遇暴雨,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是泥。他带着一身泥水回家,径直去卧室趴在了床上…… 崔洁几乎很少发脾气,可那天晚上实在是忍无可忍,将韩勇从床上拽起来,跟他大吵了一架。韩勇骂她,让她滚出这个家,还发着酒疯说:“不就是弄脏了床铺嘛,洗一洗不就干净了。一天到晚在厂子里弄个饭,又累不死人,再说你有我在车间累吗?” 她听着这些话,望着被这个男人弄得乱七八糟的家,心里早已凉了半截。 “你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收拾呀。”韩勇醉醺醺的,从崔洁面前摇摇晃晃地出门时,还将她撞开去了一边,差点摔倒。 韩勇来到客厅,刚走两步,忽然吐了一地,紧接着又一头栽倒在地上,而后呼呼大睡。 雨仍未停,只是小了许多。 崔洁心灰意冷,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冲进雨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韩世川和秦大发、郑晓丽从睡梦中被争吵声惊醒,却不敢出声。只有韩桂芳醒了之后,看见母亲跑出家门,而后紧追了上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 这些年,韩桂芳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那晚母亲去了哪儿,也成了韩世川很想知道的秘密。 韩桂芳也陷入回忆里,想起和目前那晚的经历,痛苦地说:“那天晚上的雨很大……” 崔洁一路奔跑,任凭雨水劈头盖脸地落在身上,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远,最后实在是精疲力竭时,才终于停下脚步,一抬头,竟然发现自己站在江边。 此时,大雨倾盆,江水翻滚,掩映在深不见底的夜色之中,仿佛张着血盆大嘴,要将人吞噬似的。 崔洁的心在随着波浪颤抖,想起嫁给韩勇之后的这些年,她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伺候一家老小的生活,每天睡得比所有人晚,起得比所有人都早,做牛做马,劳心劳力,几乎失去了自我,却仍换不来一句感谢。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些事都是我该做的吗?”她仰望苍天,内心比这天还要阴沉,想起余生还有如此漫长的路要走,而如此漫长的路却跟之前一样,不仅不会有任何改变,很可能会更难走,她就更加绝望。 可是,突然有无数张面孔浮现眼前,那些都是她孩子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们。妈妈走了,你们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将来有能力就离开这个家,不要做跟妈妈一样无能的人。”崔洁说完这话便决定去死,于是闭上眼,一步步朝着怒滚的江水走了过去…… “妈、妈,你干什么呀!”韩桂芳总算是追了过来,却亲眼目睹母亲打算跳江。她使出浑身力气奔赴到离母亲最近的地方,终于让母亲停下了脚步。 崔洁没想到韩桂芳会跟上来,她转过身,看着离自己仅仅两米的女儿,厉声呵斥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妈,您这是要做什么呀?”韩桂芳欲哭无泪,刚才要是自己晚来一步,恐怕母亲已葬身长江。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妈,您不要做傻事。您要是走了,留下我们几个可该怎么活呀。” 崔洁哪会舍得几个儿女,那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可她想起韩勇在这个家的所作所为,便又起了死心,痛苦地说:“今晚你爸对这个家做了什么,他到底有没有把我为这个家的付出放在眼里,你也看到了吧。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如果我还活着,他会一天天地折磨我到死的。” 韩桂芳是家里的老大,她何尝不知道母亲在父亲那里受的委屈,可她并未能帮母亲多少,面对父亲的无理取闹和对母亲的颐指气使,她也几乎从来不敢说一句话。 “我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孩子,我好累呀!”崔洁在说这话时,感觉整个人都像是飘了起来,而后浮在空中,摇摇欲坠。她挥舞着双臂,却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终于,一阵风吹过,她轰然落地,而后转身,面朝江流,再次迈开脚步。 韩桂芳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后大声喊道:“妈,你要是丢下我,我也不活了。”言罢,她也随在母亲身后,一步步朝着江流走去。 崔洁转身,惊恐地看着紧随自己而来的女儿,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似的,而后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在雨中嚎啕大哭。 第17章 寻人的帖子 韩世川失魂落魄般呆坐在那儿,想起母亲那天晚上竟然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心里就一阵一阵的绞痛。 在他眼里,母亲一直都是那么的坚强,对他们兄妹疼爱有加,再苦再累也从不说出口。她怎么就能忍心丢下这个家去赴死呢? “妈从来没想过要丢下我们,丢下这个家。她可能就是单纯不想再跟爸一起生活。”韩桂芳心里也还在隐隐作痛,“川儿,妈这次不辞而别之后,我一开始也以为她可能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选择。可后来又一想,爸这些年的性子也改了不少,之前那么艰难都走了过来,现在年纪大了,更不可能去选择这样的方式吧。” 韩世川默默地听着大姐的话,酒劲儿已完全过去,只是眼前依然一片朦胧。他伤感地叹道:“要是永远也找不到妈,可该怎么办呀!” “不会的,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妈跟我说,让我们不要担心她,她现在很好,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的。”韩桂芳眼里闪着笑容,韩世川明知道那只是个梦,却问道:“妈有跟你说去了什么地方,做什么去了吗?” “我正想问她,就醒了。可能妈暂时还不打算回来吧。”韩桂芳笑道,“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韩世川却毫无睡意,一动未动,双手抱头,用力摇晃着说:“大姐,妈离家出走已经好几天了。她那么大年纪,一个人在外面到底是怎么过的呀。” 韩桂芳一手按在他肩上,安慰道:“妈这辈子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要是真遇到什么事,也能应付的。”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韩桂芳就接到了韩勇的电话,问韩姝在不在她这儿。韩桂芳愣了一下,随即反问道:“她昨晚在这儿睡呀,不过一早就出去了。怎么,她的电话打不通?您找她有事?” “没事了。”韩勇言罢立即挂了电话,韩桂芳慌忙去问韩世川。韩世川得知韩姝昨晚竟然一夜未归,忽然想起昨日下午看见她和那个纹身男在一起时的情景,正打算跟她说实话时,刘娜过来将他拦住,然后问:“大姐,韩姝怎么了,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呀?” “男朋友?不知道呀,也没听她说过。”韩桂芳若有所思,忽然恍然大悟,“她会不会真的有男朋友了?不对呀,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交了男朋友,瞒着家里人做什么?” 韩世川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爸,他要面子,当年你跟姐夫没结婚前,是怎么管着你的。” 韩桂芳经他一提醒,自然也想起了那些往事。 “那可不止是管,而是往死里管。”谭启发凑了过来,“我们那时候还没结婚前,爸连手都不让我们牵。有一次出去逛街,回来晚了,爸把我们狠狠地骂了一顿,还说以后要是再敢这么晚回来,就再也不让我们见面。” “不止呀。”韩桂芳笑道,“那天你走之后,他缠着我问东问西,要我一点一滴地说出我们当晚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事,最后把时间加起来,结果中间有十来分钟对不上。唉,你们知道吗?爸像审犯人一样,审了差不多大半宿。” “唉,爸永远将自己的脸面放在第一位,生怕我们给他抹黑。”韩世川苦笑道,谭启发却说:“不仅仅是面子作祟,爸那样做,也是担心他的女儿受到伤害。” 韩桂芳这时候也拨打了韩姝的手机,仍然显示无法接通。她的目光突然停留在韩世川脸上,韩世川心虚,故笑着问:“姐,你看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韩桂芳盯着他的眼睛,他之前就没打算隐瞒,要不是刘娜拦着,早就坦白了。此时,说出了实情。 韩桂芳听说韩姝竟然跟纹身男子谈恋爱,而且昨晚一夜未归,很可能也是与这个人在一起,不禁担心地说:“要是爸知道了,指不定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大姐,你别想多了。韩姝已经是成年人,做事有自己的分寸。”刘娜劝道,“再说都什么年代了,有纹身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人。” “不管什么年代,爸的思想都不会变。”韩桂芳道,“要是爸知道韩姝跟一个纹身的小混混谈恋爱,估计家里又不会安生了。他就是个老顽固,一辈子都把男主外女主内挂在嘴边,要不然妈也不会被他气走。” 一聊到杳无音讯的母亲,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可聊来聊去,也没聊出个所以然。 谭启发上午出门办了点事,下午才来到单位,前脚刚踏进门,所里不久前刚分配过来,指派给他负责带教的年轻民警李玉就冲他嚷道:“师傅,您快过来看,巴山镇一条寻人的新闻,点击率已经好几千了,怎么我们派出所没接到报案……” 原来,李玉平日里没事就喜欢上网溜达,刚巧在微博上看到一条消息:“四日前,巴山镇走失一位老人,身高一米五五左右,身着咖啡色上衣,灰色裤子……您看下面的留言,各种各样的说法和猜测都有,有人说遇害了,有人说自杀了。还有人让查一查失踪者的家人,尤其是她丈夫……哎,师傅,阿姨不是也离家出走了吗?这里说的是不是……” 谭启发看到这些文字时,已经汗流浃背,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后的配图时,整个人都几乎崩溃,呆立了片刻,又急急忙忙转身离开了所里。 韩勇此刻正在麻将馆里与他的几位老牌友酣战,但因赌注不大,陪他玩牌的也都是退休人员,以娱乐为主,所以派出所并不干涉。 “我说老韩,你这两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对面的牌友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又打出了一张牌,韩勇将面前的牌一推,怼他道:“就你话多,胡了!” “唉,都是老牌友了,关心关心你,你还不领情。”这人叹道,“该不是家里的老太婆跟你吵了吧?也对,我们年纪不小啦,半条腿已经踏进棺材,往后啊,能少玩会儿就少玩会儿,多回家陪陪老太婆和孩子们。” 韩勇听了这番话,不以为然地说:“吵什么吵?哪个男人不在外面吃喝玩乐,打打牌而已,又不是不回家。” “我们这几个老头子,还是老韩在家有地位,说一不二。”韩勇的下家艳羡道,“哪像我,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都得给老太婆报备。” “是啊是啊,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韩勇的上家附和道,“早上出门,老太婆千叮嘱万嘱咐,不要玩得太晚,不许喝酒……” 韩勇咧嘴一笑,嗤笑道:“你们这几个老家伙,年轻的时候怂,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怂。女人嘛,做饭、洗衣、带孩子,管好家里的事就够啦。男人就是一个家的脸面,在外面该吃吃该喝喝,还轮得到她们指手画脚?” 谭启发进门时,一桌人正聊得不亦乐乎,他远远地冲韩勇喊道:“爸,出来一下,有点事要跟你说。”韩勇回头看了他一眼,屁股都没动一下,回道:“启发呀,今天所里不忙吗?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谭启发心急如焚,不经意间抬高了声音:“爸,您跟我出来一下,不会耽误太久。”韩勇却只是愣了愣,继续打他的牌,漫不经心地说:“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其他人见谭启发脸色不对,纷纷劝韩勇先出去,谁知韩勇却依然不急不慢地摸牌,谭启发这才不得已地说:“我现在不是以女婿的身份跟你讲话。韩勇,我是派出所的民警谭启发,有一起失踪案需要你配合调查,跟我走一趟吧。” 另外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诧异地望着谭启发。谭启发挥了挥手,让他们几个先走,然后屋里就只剩下他和韩勇二人了。 “爸……”谭启发刚要开口,韩勇就冲他大声嚷道:“你别叫我爸,我没有你这个好女婿。”谭启发无奈地说:“妈离家出走的事被人发到了网络上,现在整个巴山镇……不,应该是全国都知道妈失踪的消息了。” 韩勇这才瞪大了眼睛,迟疑了一下,压抑着声音怒吼道:“谁干的?”谭启发无力地说:“我要知道就不来找您了。” “这下好了,咱们韩家这点破事街坊邻居都知道了。”韩勇皱着眉头,忽然大声骂道,“八成是韩世川干的,别以为在外面呆了几年,就把城里学来的那一套带回巴山镇了。他不要脸,我还要这张老脸呢。” 谭启发原本也想过这件事很可能与韩世川有关系,可这个时候听韩勇说出这番话时,不免叹道:“爸,妈已经离家出走了好几天,不管是谁干的,但初衷是好的,只要能找到妈,比什么都强。” “我早就说过,你妈走不了几天,自己会回来的。”韩勇阴沉着脸,“非要还去网上发什么寻人启事,这是非要把一点小事闹大,把韩家的脸都给丢尽。” 谭启发这次来寻韩勇,并非为了听他发牢骚,憋了一口气,方才继续说道:“这件事现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影响越来越大。县公安局知道后,一定会过问,到时候所长顶不住压力,也会亲自过问。爸,妈离家出走,是我们定义的。可到底是不是出走,目前没有定论,上面也肯定会查清楚,而您就将是第一个被调查的人,您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韩勇听他如此一说,随即脸都绿了,支支吾吾道:“你妈离家出走,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怀疑是我……” “爸,现在不是我怀疑您,而是上面追查下来的话,您定然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谭启发看了一眼时间,“我还得赶紧回局里一趟。您看人都散了,也别玩了,早点回去,好好想想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有可能去了什么地方。” 韩勇目送谭启发离去,脸色变得更为凝重,像是泼了一层油漆,紧咬着牙关,握着拳头,继而愤怒地将桌上的麻将全都扒拉在了地上。 谭启发在回派出所的路上,接到孙副所长电话,果然问起他母亲有没有音讯,还说县局的领导刚刚问起这件事。 “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我们已经在尽力寻找。”谭启发坐在车里,热得他瞬间暴了一身汗。 “这件事目前已经引发了不好的舆论导向,尤其是谣言漫天飞舞。你可不能仅仅当作家事,该要所里做什么的尽管开口。”孙副所长语重心长,“老谭啊,在寻找你岳母的同时,当务之急还要找到发帖的人,让他尽快把帖子给撤了,一旦让它继续发酵的话,我担心事情会闹得越来越严重,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谭启发原本打算回所里去,这时改变了主意,给韩世川打了个电话过去,问他在什么地方。 韩世川和刘娜几乎跟谭启发前后脚出门,然后前去韩志飞住的地方,打算找他了解一些情况,因为他从她口中听说韩志飞昨天去派出所报警,称母亲的失踪与韩勇有关。 二人到了棚户屋,却没见到韩志飞,刚去周围找了一圈,就接到了谭启发打来的电话。 “姐夫,我们在二哥这儿,但没见着人,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韩世川抬眼望着这些棚户,“你找我有事?” 谭启发沉吟道:“这样吧,你们去爸家里等我,我很快就到。”刚挂断电话,就看见韩勇从屋里出来,于是喊他上车,说是要送他回家。 韩勇却说:“你赶紧给我找到老三,让他把网上那个什么寻人启事给删了。”实际上,他也想自己给韩世川打电话,狠狠地骂一顿,可问题是自己这么多年,从来就不知道韩世川的电话号码。 谭启发为了让他上车,不得不称韩世川去了家里,正在等他。他一听这话,便开始骂骂咧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爸,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您先忍着吧。”谭启发启动汽车时,却趴窝不动了。他不得不下车去打开引擎盖,摸着发烫的发动机,也忍不住骂道:“狗日的天气,太热了。” 韩勇不屑地接过话说:“本来就是二手车,开了这么多年已经不错啦,你还打算用一辈子?” “瞧您这话,这个车虽有些小毛病,但我还是定期保养,还能继续用。只要它还没彻底报废,我还真打算靠他养老。”谭启发知道车子的毛病,三两下就修好了,“这车跟人一样,都有老的时候,定期保养很重要。如果只想着用,但平时又不注意保养,总有一天会累坏的。” 韩勇一开始倒是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可突然脑瓜子就转过了弯,瞪着眼睛问他:“谭启发,你少给我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我都说了,你妈离家出走真不关我的事。你要是不信就问韩姝,既没争也没吵,她无缘无故地走了,倒是把这个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了。” 谭启发微微一笑:“等找到妈,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第18章 抵押的风暴 韩世川和刘娜到家时,没想到韩志飞也在。二人来这里之前找了他半天,自然觉得有些意外。 韩志飞的表情跟他们看自己一样,怔了怔,说了一句:“他不在家。”又问,“你那天去找我的时候,早知道妈了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 韩世川上次确实是故意瞒着妈离家出走的事不跟他说,可他有自己的苦衷,此时面对韩志飞狐疑的目光,只好如实相告:“那天本来是打算跟你讲的,可到了以后,看见你现在的生活,怕你也跟着着急上火,就没忍心跟你说。” 韩志飞却突然怒道:“我现在确实落难了,可那也是我妈。她出事了,我能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吗?”他发泄完这通怒火,又重重地吐了口气,“妈到底为什么会离开这个家,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她这大半辈子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们比我更清楚。我现在怀疑我妈已经不在了,而且是韩勇杀了她,但我暂时没有找到韩勇杀她的证据。” 韩世川和刘娜面面相觑,二人像不认识似的盯着韩志飞,韩志飞愁眉苦脸,幽幽地说:“我一定要找到证据,把他送进大牢。” 韩世川不知道韩志飞为什么会父亲的成见如此之深,他沉默了片刻,叹道:“爸这辈子对妈确实不好,妈跟着他也心累了大半辈子,可他们俩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如今已快七十岁的人了,就算没有感情,那也已经有了亲情。你说爸会狠心对妈……” “这么多年,你都不在家,你知道家里发生过什么事吗?”韩志飞说到激动处,唾沫飞溅,“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只是……只是有些话我不好说……” 韩世川听出来了,韩志飞这话绝对不是随便说说。他跟刘娜对视了一眼,沉默了许久的刘娜开口问道:“难道爸动手打过妈?” 韩志飞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却又吞吞吐吐道:“爸确实没冲妈动过手,但……”他只把话说了一半,就又打住了。 “哎呀,急死个人了,你倒是快说呀!”韩世川急得都站了起来,门外传来喇叭声,然后就看见谭启发和韩勇从车上下来了。 韩勇刚下车,就看到堵在家门口的几个人,本来平静的脸,刹那间就变得阴云密布,狠狠地瞪了他谭启发一眼:“他们来干什么?你让他们来的?”谭启发没想要纠结这件事,而是笑言道:“爸,外面热,赶紧开门,让大家都进屋里坐吧。” 韩勇满脸不高兴地开了门,谭启发示意所有人都进屋去坐,正要开口,韩勇忽然瞪着韩世川,怒问道:“韩世川,你这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为了当年那件事回来报复我?你还真打算把韩家搅得鸡犬不宁才安心?” 一时间,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韩世川僵在那儿,全然不知该如何接话。刘娜见状,想要替他解释:“爸,世川他……” “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叫我爸,我没有你这样的好女儿,受不起。”韩勇一句话就把她给抵了回去,虽然她心里极为不舒服,可在韩世川的目光中,仍然将这口气给憋了回去。 “爸,我回来是因为妈不见了,我想要找到她,这也有错?”韩世川压抑着声音,“还有,不管您认不认刘娜,她已经嫁给了我,给韩家生了个孙子,是韩家的媳妇……” “好了世川,少说两句吧。”谭启发担心争吵不休,会又闹得不可开交,于是出面劝阻韩世川,“刘娜,你也别把爸的话放在心里。妈不见了,大家都跟着着急上火,加上这天也热。爸,您也一把年纪了,有时候……” 韩勇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又冲韩世川冷冷地骂道:“看看你干的好事。现在你妈离家出走的事,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了,你高兴了吧?” “爸,您到底在说什么呀?”韩世川莫名其妙,目光从韩勇脸上慢慢转移到谭启发脸上,谭启发苦笑道:“有人把妈失踪的事通过微博发到了网上,下面还配了一张妈的照片。现在估计不止巴山镇,就连整个县城、省城恐怕都已经传遍了。” 韩世川被惊得瞠目结舌:“谁干的?”韩勇骂道:“不是你还会有谁?”韩世川自然否认,因为他确实没做过。韩勇却满脸极不信任地说:“别以为自己是大学生……你在网上发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镇上的人都知道你妈离家出走的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把你妈逼走的。到时候你们屁股一拍走了,我还要留在镇上,你打算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 韩世川倒并不觉得母亲失踪的事被人发到网上是多大的事,只是对这个发布消息的人特别好奇,所以也并不反驳韩勇,而是问谭启发:“姐夫,网上都怎么说呀?” 谭启发叹道:“各种说法和猜想都有。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这个事还真不是我干的。”韩世川继续否认,“爸,我理解您的心情,可这次您真的骂错人了。” “发微博得需要电脑和网络吧,我们这次回来得很匆忙,电脑都没来得及带,怎么发微博?”刘娜也替韩世川辩解,韩世川却说:“虽然微博不是我弄的,可妈失踪的事让更多人知道也不是坏事,说不定有人就真的见过,然后我们顺藤摸瓜就能把妈给找回来,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韩世川竟然喜笑颜开,谁知韩勇再次掀起一场疾风暴雨,指着他的鼻子,怒气冲冲地骂道:“你给我住口,不孝的东西。你妈的事不用你管。明天,不,今天,就今天,你们马上走,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回来。” 当时,不止是韩世川和刘娜,谭启发和韩志飞也都因为韩勇这话而大惊失色。这一幕,和当年他们二人离开家时的情景,不是几乎一模一样吗? 时间默默地流逝,空气也仿佛突然静止。 “爸,这一次不管您说什么,在找回妈之前,我们都不会再走了。”刘娜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找到妈之后,不用您赶我们,我们也会走,而且一秒钟都不会多留。” 韩勇似乎被刘娜的态度而怔住,但是当他缓过劲来时,忽然干笑了两声,而后朝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好啊,你们不走,我走。” 谭启发和韩世川几乎同时拦住他。韩世川苦闷不已,问他到底想干什么。韩勇眯缝着眼睛,仰天长叹:“我知道大家都怪我逼走了你们的妈,我不否认我对她并不好,可就算是与我有关,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难道你们几个就没有责任吗?” “我有什么责任?爸,是您逼走了妈,您却还要推卸责任……”最先表示反对的是韩志飞,他紧握着拐杖,满脸愠怒,“这么多年,每天和妈生活在一起的人是您,妈早就受够了您的臭脾气。她跟我说过,要是有得选,要不是因为一把年纪,都打算跟您离婚。” 韩勇是第一次听说崔洁有跟自己离婚的想法,顿时就将不可思议的表情全都露在了脸上。他和崔洁结婚将近半个世纪,却从来没想过她会有离婚的念头,自然不信韩志飞的话,当即勃然大怒道:“胡说八道。” 韩志飞却不屑一笑,缓缓说道:“有些事,既然你做了,就不要以为没人知道。有句话说得好,叫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总会露出尾巴。” 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到韩志飞身上,继而又看向韩勇,韩勇瞪着韩志飞,眼里闪烁着骇人的光,全然不像是一位父亲对自己儿子该有的态度,如果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这二人之间定然是有杀死的冤仇。 “好呀,今天你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说清楚。这些年,我为了这个家,累死累活。为了把你们姐弟养大成人,又吃了多少苦头?我倒想看看你妈为什么想要跟我离婚。”韩勇冷冷地说出这番话语之后,韩志飞的表情慢慢凝固,似乎确实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沉默片刻,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终究还是闭口不言。 韩勇见状,反过来说:“既然你没什么可说的,那我来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担心你妈,那是真的担心她吗?” “她是我妈,我妈丢了,我怎么能不担心?”韩志飞针锋相对,韩勇却不屑一顾,厉声回击:“你担心的是她要是回不来,就拿不到这座房子的房产证吧……” 在韩勇的讲述中,众人愕然! 韩志飞的资金链断裂后,公司被逼关门,还欠了大量的债务,每天被债主堵门,最后不得已将房子抵押出去。 可是,要还韩志飞欠下的债务,抵押房产远远不够。他承诺将在半年之内还钱,否则就要坐牢。 走投无路之下,韩志飞将目光投向了父母在住的老房子。他断然是不敢跟父亲提出抵押老房子一事的,只好拐弯抹角找到母亲,并欺骗母亲,称抵押只是暂时的,等他赚钱后就会尽快将房子赎回来。 崔洁并不懂其中的门道,于是答应了他,又去跟韩勇提了一嘴。韩勇如此精明,怎么不懂韩志飞的心思,当即就把她骂了一顿,让她不要瞎掺和韩志飞的事。 韩志飞三天两头去找母亲,母亲跟他反馈了韩勇的意思。他又给母亲出了个馊主意,让她将房产证偷出来。 崔洁没答应他,谁知他跪下,痛哭流涕,称自己还不了钱就要去坐牢。 “妈,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您打算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韩志飞一把鼻涕一把泪,“您就帮帮我吧,就这一次我就能重新活过来。等我好了,做牛做马报答您。” 崔洁心软,无奈之下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他,谁知找到房产证,打算偷拿出去时,被韩勇撞见…… “幸亏被我撞见,要不然现在这个房子已经改姓了。韩志飞,你这是打算也让我去跟你一起住棚户吗?”韩勇在说这些话时,眼睛也微微有些湿润,“你为了拿到房产证,整天逼你妈,你妈被你逼得走投无路,这才离家出走啊。” 韩世川没想到韩志飞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利用母亲的善良,妄图将父母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抵押出去,随即就没忍住骂道:“你太过分啦!” “你还要脸吗?”韩勇愤怒异常,“咱们韩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韩志飞被人揭穿老底,脸上实在不大好看,可他如今已走投无路,脸面与他而言已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故放声大笑道:“公司没了,家没了,老婆孩子都没了,都混到住棚户了,再不还钱就要去坐牢。我都到了这个份上,还他妈的在乎要脸不要脸吗?” 他说着说着,骂着骂着,眼眶就红了,抹着眼泪说:“我真的走投无路啦。爸,您就把房子给我吧,等我缓过这口气,赚了钱再给您把房子赎回来。” “房子抵押了,爸住哪儿?妈回来住哪儿?”韩世川在极力压抑愤怒,谁知韩志飞没好气地说:“我都可以住棚户,你们为什么就不可以?” “你……”韩勇被气得几乎吐血,“韩志飞,你给我听好了,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打这房子的主意。” “这房子您还能带进土里呀,早给我应应急,帮我一把,让我东山再起不好吗?”韩志飞也急了,“要是您不帮我,我非得走你们前面不可……您仔细想想,大姐嫁人了,老三在外地,老四在啃老,等你们二老有一天动不了的时候,就剩下我还能指望。” 韩勇骂道:“指望你,指望你气死我呀。” “好了爸,您也别动气。”韩世川从中劝道,“二哥,这件事如果属实,你做得确实很过分。你将房子抵押,打算让爸妈往后住哪里?” 韩志飞却不屑一顾道:“你要是真这么关心他们,当年就不会一走了之,还十多年一次都没回来过吧?” 韩世川看见刘娜脸色都变了,谁知韩志飞变本加厉:“你也可以把他们接去城里住,正好尽孝道嘛。” “二哥……”韩世川正欲开口,谭启发阻止了他:“志飞,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今天就事论事,你打算抵押爸妈住了半辈子的房子,这样做不厚道吧?你忘了当初创业缺钱时,也是爸妈拿养老的钱支持你,你……” “姐夫,你家不也有空房子吗?你要真有心,怎么不将他们接过去?”韩志飞反过来将了他一军,他毫不犹豫地说:“行啊,爸妈要是愿意,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你答应,我姐她答应吗?爸的脾气你跟姐也知道,到时候闹得鸡飞狗跳,若是把你跟姐也闹离婚了,你可别后悔。”韩志飞说完这话,杵着拐杖意欲离去,韩勇再一次破口大骂,让他赶紧滚蛋,以后都不许再进这个门。 第19章 云上村寻母 韩姝昨晚一夜未归,韩勇还以为她真的住在韩桂芳家里,而且韩桂芳也承认了,所以他就没放在心上。可接下来谭启发接了个电话,让他顿时感到天晕地旋。 韩志飞刚离开不久,韩姝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谭启发本来背着韩勇接听的电话,但在挂断电话之后,却不经意间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谁打来的电话?”韩世川从他脸上看出了不对,他见韩勇也怪异地盯着自己,只好实话说好:“韩姝!”韩勇皱着眉头,瞪着眼睛问:“她怎么啦?” 谭启发重重地吐了口气:“好像有妈的消息了。”韩世川和韩勇皆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直到刘娜起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去呀。” 谭启发不敢耽搁,开车拉着三人来到与韩姝约定见面的地方。韩姝正在大门口焦急等待,一眼就看到了谭启发的车。可等车停稳,看到车里下来的人中竟然有父亲时,顿时就有些傻眼,随即为自己没答应胡家豪要一同前来而沾沾自喜。 “妈在哪儿呢?”谭启发迫切地问,韩姝看了众人一眼,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托词:“我一个朋友,她走亲戚的时候遇到个人,根据他的描述,和我妈好像。” “哪个村呀?”韩世川也迫不及待,韩姝说:“好像是叫云上村,但我没去过。”他没听说过云上村,故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云上村?不近呐,妈怎么会去了那边?”谭启发基本跑遍了巴山镇辖区的每个地方,自然也去过云上村,至少三十公里路程,且路面条件不好,来回至少得大半天时间。 韩勇虽未去过云上村,可他听说过,也知道过去不近,所以问韩姝究竟有没有弄错。韩姝是通过微博下面留言分析出来的有用信息,故也不确定。 刘娜说:“不管能不能确定,好不容易有了妈的线索,总得先过去看看再说吧。”韩世川也赞同她,韩勇却说:“明天再去吧。” “爸,好不容易有消息了,您难道一点儿也不急吗?”韩姝的话也是韩世川和刘娜所想,“您要是不愿去,没关系,让姐夫现在开车带我们过去……” “爸说得对,还是明天一早出发吧,今天时间确实不够了。我去过云上村,海拔在一千四百米以上,而且路面不好。现在赶去倒是来得及,但晚上回来肯定已经天黑,开车会非常不安全。”谭启发这次站在韩勇一边,可韩姝固执地说:“不行,我等不及,必须马上赶过去。我这就去找朋友开车送我过去,哥、嫂子,你们谁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回家等我消息。” “跟我回家,今天你哪儿也别想去。”韩勇拿出了父亲的身份,谁知韩姝把心一横,全然不理会他,转身就要走。谭启发见状,忙将她拦下,转身冲韩勇说:“爸,这样吧,您自个儿回去等我电话,我陪韩姝跑一趟吧,别人开车我不放心。” 韩勇没想到韩姝铁了心,正想再说什么,韩世川补了一句:“妈已经离家出走了好几天,韩姝急,我们也急。现在既然有妈的消息了,就算让我们回家等,我们也坐不住,睡不着。不管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妈,总得先过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你们……好呀,翅膀都硬了,想做什么自己看着办吧,不用征求我的意见。”韩勇言罢,转身离去。 “爸,您去前面坐车回去。”谭启发冲他嚷了一声,而后对韩姝说,“看看你干的好事。”韩姝却冲韩世川和刘娜说:“歌、嫂子,快上车,赶紧出发呀。” 谭启发在前面开车,韩世川坐副驾,刘娜和韩姝坐后面。谭启发一边开车一边问道:“韩姝,你跟我说实话,给你消息的到底是你什么朋友?” 韩姝讪笑道:“就一个普通朋友。”谭启发却说:“你把你三哥坑惨了。”所有人都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提到网上发布的关于母亲的寻人启事。 “我怎么早没想到是你。”韩世川回头看了韩姝一眼,“今天这个消息,也是网友提供的吧?” 韩姝叹道:“看来没什么事能瞒过你们。”她承认了所有事,但求他们暂时保密,不要告诉父亲。 “爸已经知道有人在网上发布寻人启事,大发雷霆。他老人家这些日子火气大,你可要小心点儿,别撞枪口上了。”谭启发好心提醒韩姝,她却不以为然地说:“爸什么时候火气小过?我可不怕他的臭脾气,就是懒得搭理他,浪费时间,也影响本姑娘的心情。” 车上另外仨听见这话,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韩姝,你怎么没约朋友一块儿过来?人家帮了你的忙,我们应该当面道谢吧。”刘娜故意这样问,韩姝忙不迭地说:“不用了,我已经说过谢谢了。” “要真的找到了妈,你可得再好好谢人家。不行,这可是大恩大德,我作为你三哥,也得当面道谢,就这么说定了。”韩世川在说这番话语时,韩姝故意将目光看向车窗外,刘娜偷偷瞟了她一眼,暗自笑了起来。 此去云上村,路确实不好走,不仅颠簸,而且路窄,幸好谭启发经常自己开车下乡,早练就了不凡车技。当车辆沿着盘山公路蜿蜒前行,而右侧又是万丈悬崖时,刘娜和韩姝均闭上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姐夫,你经常下乡,车技炉火纯青呀,这警察没白当。”韩世川打趣道,谭启发微微一笑,说:“当了一辈子警察,一事无成,也就练好了车技。” 韩世川问他:“大案子应该也没少破吧?”谭启发叹道:“哪有什么大案子?我一个派出所的小民警,一年四季接触的基本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比如邻里之间扯皮拉筋,打架斗殴、小偷小摸都算大案子了。” “那也不错呀,至少平平安安。我看电视上那些警察,成天面对的就是杀人放火的凶徒,也真够危险的。”韩世川话音刚落,韩姝接过话道:“姐夫,你忘了上次受伤的事啦?还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韩世川忙问他怎么受的伤,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意外,不值一提。” “姐夫,这有什么不能提的。”韩姝替他说道,“那次姐夫受伤,可把大姐吓得够呛,还非得逼他辞职……” “真有这么严重啊?你看我刚刚还说你没什么危险,看来还是不了解内幕。姐夫,以后在工作中可得小心。”韩世川叮嘱道,谭启发却迅速将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问:“你工作怎么样?当医生好啊,收入也高,就是累点儿。” 韩世川不免苦笑道:“累,不仅人累,心更累。”谭启发不禁大笑起来,又说:“你跟刘娜,一个医生,一个老师,都是受人尊敬的职业,不过也确实都挺累的。” 谈笑之间,他们早已离开镇子一个多小时,差不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韩世川和刘娜几乎同一时间想起了自己的工作,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又像压上了一块巨石,变得沉重起来。 “对了,孩子应该上初中了吧,住校吗?”谭启发又问,“每周末放假应该回家吧。眼看就快周末了,你们俩都不在家,孩子怎么办?” 刘娜收回心思,回道:“我让爸妈去接宇儿过周末。”韩世川却问她是否已经打过电话,她说:“明天周五打吧。” “提前打个电话吧,万一有什么事接不了孩子呢?”韩世川原本以为她已经打过电话,这时候听说还没打电话时,方才急了起来。她说:“不会的,爸妈一般情况下不会出门。再说了,万一他们不在家,不还有我妹吗?” 韩世川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暗自叹息了一声。 “下次有机会回来,把儿子一同带回来吧,我们都还没见过呢。”谭启发说,“爸妈也都一把年纪了,让他们看一眼自己的亲孙子吧。” 云上村海拔高,就像飘在云端一样,故得名云上村。从山脚出发,越往上走气温越低,如果是在冬天,每年刚进十月,可能都会迎来第一场雪,幸亏他们来的时候正是酷暑季节,顿时就像闯进了一个天然大冰箱,凉风习习,整个人的呼吸仿佛一下子就变得舒畅多了,别提有多爽。 他们开车赶到村里时,已是下午五点,此刻夕阳正好,落在村里,就像披了一层金黄色的外衣。 这个村人口不多,且相对集中,一眼望去,几十户人家就尽收眼底。虽然如此,可要一家一户地找过去,也并不容易。就在所有人纠结该怎么办时,谭启发寻到了村长家。 村长姓牟,五十来岁,听谭启发自我介绍是派出所民警时,陡然有了印象。三年前,谭启发协助县公安局抓捕一名从外地犯了诈骗罪逃进山里的犯罪嫌疑人时来过村里,跟村长了解过村里的情况,所以此时一聊起来,村长就把他认了出来。 “同志,你们这次来村里还是找人,该不是又出了什么案子吧?”村长满脸紧张,谭启发忙解释:“找人也是找人,不过不是案子。” 村长这才松了口气,将大伙儿让进屋里,烧上水准备泡茶,然后才问他们来村里找什么人。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听说有人在村里见到过,我们这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谭启发说,“实不相瞒,这位老人是我的丈母娘,也是这几位的母亲,前些日子走丢了。” “村长,您了解村里的情况,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位新来的老人?”韩世川问,村长想了想,说:“你这么一问,还真不好回答。云上村虽然村子小,人口也不算太多,但时常有走亲戚的,进进出出,流动性也大。你要问有没有见过新来的老人,还得挨个儿问问。” 谭启发也赞同村长的说法,正在思虑这天色渐晚,若是这个时候去挨个打听,定然会来不及,韩姝插话道:“村长,我妈年纪大了,离家好几天都没有消息,有人好不容易说在村里见过,我们一刻也不敢耽搁就赶了过来……还得麻烦您尽快帮我们问问。” 村长一脸的难为情,叹道:“你们是不知道,村里不比镇上,一到晚上气温就降了,加上一大早就要起床干活儿,所以都睡得早。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睡得就更早。这个时候去问,估计是问不出什么。” 韩姝一听这话,不禁轻声叹息起来。 “看来得等明天一早了。”韩世川也略微有点失望,刘娜惊讶而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晚上要在村里住吗?”韩世川看出了她的为难,知道她怕不干净,却没有点破,只是安慰道:“没事的,只是住一晚,明天应该就能回镇上。” 谭启发沉吟道:“看来只能这样了。村长,您看能不能帮忙安排两个房间,住宿的费用,我们付。”村长却大笑道:“你这是做什么,谈钱多俗气呀。老婆子走得早,家里就一个房间,可我儿子就住在隔壁,房间够。你们只要不嫌弃村里条件差,随便住就是。” “这哪里好意思……”韩世川话没说完,村长便起身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跟谭同志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对了,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我这就去让儿媳妇炒几个菜,等着啊。” 刘娜目送村长出门后,不禁感叹道:“村长真是热情。”谭启发笑道:“村里人本分,待人也实诚。就算是不认识的人需要帮忙,他们也会拿出家里最好的。” 果然,餐桌上的蔬菜全是自家种的,猪肉也是自家熏的,香气四溢,闻着就满满的饱腹感。 吃过晚饭,就都各自歇息去了。床单都是新换的,还残留着肥皂和阳光的香味儿。刘娜躺在床上,却依然感觉浑身难受,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韩姝跟她睡一张床,低声问道:“嫂子,你睡不着吗?”刘娜“嗯”了一声。韩姝又问她是否从来没有在村里过夜。她又“嗯”了一声。 “怪不得。”韩姝忍不住笑了,“第一次是有些不习惯,不过你看条件不也挺好的吗?其实我家以前也属于农村,只是因为后来发展了,镇子大了,我家才从农村变成镇上的一部分。所以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话,我们也都是农村人。” 刘娜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只是……”韩姝又轻笑道:“嫂子,我非常能够理解你。你打小就在城里长大,自然不大习惯农村的生活。其实我觉得农村挺好的,空气好,风景好,人也好。以后有机会的话,多来几次就习惯啦。” 刘娜听了这番话,心里竟然慢慢平静下来,伴随着被子上肥皂和阳光的味道,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20章 像极了母亲 晨光中的云上村,从山腰飘浮起来的云雾,缭绕在山间村头,恍如仙境。可要仅仅用“仙境”二字来形容,又实在寒碜不及。 刘娜和韩姝一早就醒来了,被此情此景惊呆,沐浴其中,无论之前有多少的疲惫,此刻都一扫而空,身心愉悦、灵动。 “哇,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风景,这是什么神仙地方呀!”韩姝手舞足蹈,仿佛魔怔了,“嫂子,你如果不来巴山镇,恐怕也见不着这般景色吧?” 刘娜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些云雾仿佛飘浮在她眼里。她张开双臂,迎着云雾升腾的方向,闭上眼睛,满脸陶醉。 韩姝跑去了另一边,想要将所有的风景尽收眼底。 这时,韩世川悄然出现在刘娜身后,他的目光从变幻无穷的云雾之中,慢慢转移到了刘娜身后,而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虚此行吧!” 刘娜从陶醉中睁开眼睛,赞叹道:“真美!” “看来昨晚睡得不错。”韩世川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心情的愉悦,“如果真有世外桃源,云上村应该算一个吧。” 刘娜笑道:“当之无愧。昨天还对云上村这个名字充满了好奇,今天早上看到这幅风景,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叫云上村了。”韩世川的双目也随着云雾飘逸,俩人都陷入沉默中,良久未曾言语,直到一阵悦耳的鸟鸣惊扰了他们,不禁相视而笑。 “娜娜,我那天晚上喝醉了,到底对你说过什么话?”韩世川一直记得这个问题,她尚未给自己答案。 刘娜似乎不记得了,一时也未想到。韩世川正打算继续问她,她突然想起明天便是周六,也就是儿子韩宇放假回家的日子,连忙当着韩世川的面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这个时候虽然才上午七点半,可她知道母亲已经起床准备早餐。赵云芝这么早接到她的电话,一边咳嗽一边问她有什么事。 “妈,你怎么感冒了?”刘娜听见了咳嗽声,赵云芝无力且不耐烦地说:“你有事没有?我忙着呢,没事挂了啊。” 刘娜得知母亲感冒,本来不打算继续麻烦她,可如今自己和韩世川都不在市区,只能艰难开口,求她和父亲帮忙接儿子放学。 “我和世川都出差了,要过两天才回……”刘娜没敢跟她说来了巴山镇,赵云芝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刘娜长长地松了口气,回头冲韩世川说:“妈明天去接儿子。”韩世川迟疑着问:“他们没有不乐意吧?”她忙说:“哪有。只是妈感冒了,身体不大舒服。” 刘仁君从厕所出来,问赵云芝是谁打来的电话,赵云芝回道:“你的宝贝大女儿,说是出差去了,让我们明天去学校接宇儿。” “出差?韩世川也出差了?”刘仁君喝了热茶,“他不是被停职了吗?谁安排他出的差?”想到这里,随即给刘蓓打电话过去,让她帮忙问问韩世川工作上的事。 谭启发在村长的引导下,开始挨家挨户地询问,查了半天也无结果,正在大家灰心丧气时,韩姝突然指着不远处老屋底下的一个背影,惊讶地嚷道:“妈!” 众人的目光均被她的声音吸引过去,怔怔地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一个个又惊又喜。那个背影像极了崔洁,不仅背影像,而且头发也像。 韩世川虽已多年没见过母亲,可母亲的身影却早已像钉子一样钉在了他心里。 “妈怎么会来云上村了?”谭启发看着那个背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村长满脸疑惑,问他:“谭同志,她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谭启发边朝那边走去,边看着那个背影说:“太像啦!”村长却说:“你们肯定弄错啦,那是春生的妈。” 众人走近,看见了老人的正面,果然确定是认错了人。韩姝惊讶不已:“怎么会这么像?”谭启发也感慨道:“太像了,除了皱纹更多,就连白发看起来都像一样多,怪不得会有人认错。大妈,您吃早饭了吗?” 韩世川好多年没见母亲,印象还停留在十五年前,那时候母亲尚且一头黑发,脸上也还没有皱纹。此时,他望着老人,实在无法想象母亲竟已是如此苍老,当即心情便迅速坠落到了谷底。 老人自顾自地忙活着,像是没听见他说话。村长这才介绍:“春生前些年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出了事,把命留在了外面,再也回不来了。老人现在年纪大了,一身的病,耳朵也不好使啦,最近精神好像也不大正常,经常一个人说话,也不知道嘀咕什么。” 谭启发问:“老人就一个儿子?没有别的子女吗?”村长叹道:“儿子出事后,媳妇就带着孙子离开了云上村。老人现在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左邻右舍看她可怜,做了好吃的,还时不时地送过来一些。” 这时,老人停下手里的活儿,问村长这些都是什么人?村长凑近老人,在她耳边大声说:“他们是镇上过来的,特意来看您。” 村长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众人都冲他露出了感激的笑容。韩世川握着老人粗糙干瘪的手,大声问道:“大妈,您可以听见我讲话吗?” 老人点了点头,颤巍巍地说道:“谢谢你们来看我。你们都是好人啊!” “逢年过节的时候,镇上领导都会来村里看望老人。老人这是把你们也当成镇上来的了。”村长正打算给老人解释时,韩世川忙拦住他,然后低声让刘娜给他一千元现金,塞到老人手里说:“大妈,我们是专程来看您的,这点钱你拿着,买些好吃的。” “谢谢,谢谢你们。”老人感激涕零,紧握着韩世川的手,仰望苍天,“儿子,你看到了吗,这些好心人又看妈来了,你在天上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 一席话,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儿子、儿子,你们快看呐,那是我儿子,他在跟我招手呢。”老人忽然冲着天空频频挥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溢满了灿烂的笑容。 韩姝看到这一幕,忽然捂着嘴,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刘娜扶着她的肩膀,想安慰她,一时也语塞。 韩世川努力在脑海里回想对母亲最清晰的样子。然而,一切都定格在十五年前他们离家出走,母亲追出来的那一幕。 半小时后,他们离开了云上村,走了好远,回头去看时,老人仍然站在屋檐下,像一棵安静的树。 车辆行驶在颠簸狭窄的路上,路虽然还是同一条路,心情却是各自不同。 “妈,你到底去了哪儿呀?”韩姝看着窗外,公路下依然是悬崖,她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了。韩世川在心里忏悔,为自己离家十多年,对母亲不闻不问而忏悔。今天,当他看到老人的样子时,才幡然醒悟,原来母亲也会老的,总有一天会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而他们对母亲的印象,似乎永远停留在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韩姝,回去后把网上的寻人启事撤了吧。”谭启发的声音将所有人从各自的思绪中惊醒,韩姝还没来得及开口,韩世川看了他一眼,说道:“姐夫,影响已经出去了,现在删帖,来不及了吧。” “姐夫,你是不是怕领导找你麻烦?要是因为这样,你就让他们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承担。”韩姝脸色十分不好看,“怪不得我姐说你这个警察白当了,怕这个怕那个,混一辈子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混到。” “韩姝,你怎么跟姐夫说话呢。”韩世川慌忙制止她,她却不以为然地说:“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我姐说的。” 刘娜没想到韩姝会这样跟谭启发说话,也劝她少说两句。 幸好,谭启发并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你姐没错,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过,这样不挺好吗?你们是没当领导不知道领导的难处。”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韩姝又怼了一句,他却大笑了两声,叹道:“现在网络上的内容乱七八糟,发帖的也是随便什么样的人都有,你敢信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次我们根据网友提供的线索找到云上村,只是见到了一个和妈长得很像的人,并没有酿成什么严重后果,顶多只是浪费了一天时间……你想想看,要是居心叵测的人设局让你钻进去,到时候图你的钱或者图你的人……” “姐夫,你太敏感了吧?这不是有你跟三哥和嫂子在吗?能出什么事。”韩姝依然不以为然,谭启发叹道:“你能保证我们每次都能在你蛇身边?” “是呀,韩姝,姐夫是为你好,担心你的安危。”刘娜也劝道,韩世川正待也说她两句时,忽然电话响了。他一看,竟然是王主任打来的,原本不打算接听,但很快分管副院长又把电话打了进来。 “谁的电话,怎么不接?”刘娜问,他这才极不情愿地拿起手机:“李副院长,您好……”李副院长在电话那头问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还让他立即去医院。 韩世川迟疑了一下,说:“我现在回不来,您有话在电话里说吧。” “谁安排你出差的?”李副院长厉声质问,韩世川解释道:“主任让我暂停手里的工作,我正好给自己放个假,出门散散心……” 李副院长打断了他:“谁说要给你放假啦?你履行请假手续了吗?让你停职,是让你反省。我不管你在什么地方,赶紧给我回来。” 韩世川尽力控制情绪,心平气和地说:“对不起,我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一时半会儿确实回不来。” “你……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李副院长大动肝火,“明天早上上班时间要是见不到你,你就算自动离职。” 韩世川听见对方挂了电话,半晌没吱声,谭启发问他是不是工作出了什么事,还让他今天就赶回去,别因为母亲的事耽误了工作。 “单位让你回去?”刘娜话音刚落,韩世川的电话又响了,是王主任打来的。他盯着这个名字,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听。王主任一开口就阴阳怪气地说:“我的电话不接,李副院长的电话倒是接挺快的。” 韩世川明白她刚才跟李副院长在一起,不想跟她废话,直接问:“我的问题查清楚了吗?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回来工作了?”王主任却反问他:“你不是人在千里之外,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吗?” “我就想问我的问题到底查清没有?”韩世川此时也不在藏着掖着,“要是查清楚了,我尽快回来工作。要是没查清,请你们尽快查清楚,还我清白。” 王主任冷笑道:“你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感恩?你不用跟我吼,我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你明天一早回来上班。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马月从今天起是心理科副主任,你回来以后,对这个徒弟的称呼可得改口了。” 韩世川感觉像是被人从背后打了一闷棍,那边挂电话许久之后,他方才回过神来,看着车窗外的悬崖,眼前一片模糊。 “嫂子,哥这是怎么了?”韩姝刚刚听韩世川打电话,也只听出个大概。刘娜苦笑道:“工作上的事,应该已经解决了。” “世川,姐夫虽然不知道你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我得给你一句大实话。工作上无论遇到什么事,那都是小事。”谭启发顺着刘娜的话说了下去,“等你到了一定的年龄,你才能悟透一个道理,普通人这辈子,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养家糊口。所以,姐夫接下来还要给你两个忠告。第一,绝不要因为工作的事而跟任何人置气,身体可是自己的。第二,工作中要是遇到给你穿小鞋的领导,或者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去领导面前诋毁你的人,你最好的办法就是……” “我知道。”韩姝抢着说,“打回去,网上说的。” 谭启发却笑道:“打什么回去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会他。” “姐夫,你怎么这么软弱呀?”韩姝不悦,谭启发说:“我当了一辈子警察,见过的坏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放在职场上也一个样。你好好想想,几乎每个单位都是铁打的员工流水的领导吧?这领导来来去去,有刚正不阿的,自然也有溜须拍马之辈。所以说,只要你稳得住,那些单位里靠溜须拍马上去的人,早晚都会露出狐狸尾巴,到时候不用你自己出面,就会被新来的领导给干掉。” 就因为这一席话,让刘娜也想起了自己在职场上遇到的问题,一时间竟然觉得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姐夫,我可从来没觉得你这么能说会道。”韩姝揶揄道,“你干了一辈子,到退休那天也可能还只是个普通民警,那你觉得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谭启发讪笑道:“我的问题就出在我个人身上了,因为我自从穿上警服开始,就从没想过升官发财。” “唉,可怜了我大姐,一辈子也许就只能当个小摊主了。”韩姝夸张的表情,惹得谭启发大笑道:“小摊主怎么啦,吃喝不愁,也饿不死,不挺好吗?你得到的再多,到头来还不是一样带不进土里,不值当!” 第21章 闹剧一箩筐 回到镇上,韩姝途中下车时,谭启发叮嘱她将帖子删掉,韩世川拐着弯让她晚上早点回去,要不然爸又会打电话过来。 韩姝却说:“有事,挺忙,不一定回。”然后就急匆匆穿过马路,消失在了街角处。 谭启发打算送二人回去,刘娜却要在前面下车。谭启发叹道:“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可不像我们那个年代了。”韩世川叮嘱他,千万不可让韩勇知道韩姝谈了个纹身的男朋友。 “早晚都会知道,还不如早跟爸说,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刘娜的建议,遭到了韩世川和谭启发的双双反对。谭启发无比担心:“要是爸知道,立马就会上演一出棒打鸳鸯的好戏。到时候,以韩姝的性子,我担心这个家又会爆发世界大战。” 韩姝径直来到酒店时,胡家豪一个小时前已提前到达,此时正和林白焦急等待她的到来,一见她进门,立马兴奋地追问结果,可五秒钟之后便泄了气。 “根据爆料者形容的样子,应该就是伯母呀,怎么会是这么个结果?”胡家豪愁眉苦脸,“你真的确定搞错了?”韩姝说:“那是我妈,我都亲眼所见,怎么会弄错?” “没关系,你们要相信网络的强大力量,很快就会有更多更准确的线索。”林白在电脑上敲击,可韩姝紧接着给他泼了一瓢冷水,称姐夫让他删掉帖子。 林白瞪着眼睛说:“为什么删帖,我又没违法犯罪。不删!”胡家豪也附和道:“对呀,不能删,坚决不能删。你姐夫虽然是警察,可警察也得依法行事,不能管得太宽吧。” “我姐夫说了,帖子影响太大,现在不仅派出所,就连县公安局的领导都在过问……”韩姝话未说完,林白突然变得无比兴奋:“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警方越关注,曝光率越高,影响力越大,找到伯母的机率就更大。” 韩姝听他如此一说,虽觉得略有几分道理,可仍担心公安局那边万一追究下来,姐夫会顶不住压力……胡家豪此时在一边添油加醋地说:“你就放心吧,林白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经验丰富得很。” “可是……这件事会把姐夫拉下水。”韩姝仍有顾虑,林白安慰她:“要真是追究下来,也是我担着,与你毫无关系。” 韩世川和刘娜也在途中下了车,本打算去秦大发和郑晓丽的馆子吃饭,谁知关了门,门上还挂着“家中有事,暂停营业”的牌子。 他俩吃了闭门羹,只好沿着街头漫无目的地走。 “运气不好,想吃的没吃着。”韩世川调侃道,刘娜却笑着说:“应该是想见的没见着吧。”他将这话在脑海里咀嚼了一番,转了好几个弯方才领悟过来,忙问她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你不是打算来见大发的吗?没见到,不是特别遗憾呀。”刘娜的笑出卖了她的心思,他一本正经地说:“玩笑归玩笑,这话可不许当着大发的面说。” “看你,知道是开玩笑,还这么严肃做什么。”刘娜戏谑道,“你说他们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暂停营业呢?”韩世川摇头叹道:“这么多年没联系,那天也没好好说话,也不清楚他们家里的情况。不过门上写的是暂停营业,应该事情不大,也许过两天就回来了。” 二人走进街边一家面店,点了两碗面条,一碗加腊肉,一碗加炸酱。 刘娜吃面时胃口大好,将面条嗦得哗哗响,还一边问他今天在车上时,单位打电话说什么。 “嗨,你要是不提,我都差点忘了。”韩世川讪笑道,“还不就是通知我回去上班。你在车上不也听见了吗?”刘娜先前也确实听见了,所以她的意思是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韩世川没搭理她,自顾自地吃面,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实则内心瞬间浮现出各种想法。 刘娜又何尝不知道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内心,吃面吃到一半,忽然放下筷子,盯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又未吱声。 “不吃了?”韩世川知道她正看着自己,她答非所问:“马月是不是聘上了副主任?”他迟疑了一下,讪笑着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想的?”刘娜双臂抱在胸前,“木已成舟,这就是职场。”韩世川微微一笑,回应着她的目光:“我现在还回不去。” 刘娜轻叹道:“是呀,还没找到妈,你能安心回去上班?可要是不回去,单位会不会算你旷工?”韩世川忙不迭说道:“我有十五天年假,加上周末,差不多可连休一个月。” “也对,没想到一晃就工作二十多年了。”刘娜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韩世川又说:“跟你商量个事。宇儿放在爸妈家也不是个事,而且你也出来几天了,得赶紧回去上课。反正你待在这儿,目前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先回去吧。”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刘娜这是话里有话,韩世川苦笑道:“你什么意思,就这么不信我?” “你就算要休假,也要履行正常的手续。”刘娜答非所问,“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处理好工作上的事,再回来吧。” “我这边没事,待会儿打个电话就能请假。”韩世川沉默了片刻,又问她打算怎么处理自己的工作。她说:“这两天我想好了,还是尽快回学校上课吧,毕竟不能落下太多课程,影响孩子们的成绩。”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韩世川笑道,“打算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去车站。” “明天一早。”刘娜说,“正好赶上陪儿子过周末。你暂时回不去的话,那就安心留下来,等有了妈的消息再说。医院那边,你也不用打电话,我去替你办理请假手续。” 韩世川感激不尽:“家里的事就麻烦你了。我这边有消息就第一时间跟你说,但愿不会等太久吧。” 当天下午,出了一件事,令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再度陷入危机。 事情是这样的。韩勇约好的牌搭子突然临时有事,他被放了鸽子,只好散场。可他不想回家,因为就他自己一个人,没饭吃,没人说话,会很无聊。 于是,他打算先去街边吃碗凉面,然后再做个理疗,放松放松僵硬的筋骨。长期久坐打麻将,他的腰椎和颈椎接连出现问题。尤其是最近,常常感觉浑身不舒服。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叫老板,不远处忽然出现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韩姝。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了她身边那位正与她有说有笑的年轻人,顿时屁股下面就像被烫了一样,立马就弹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按照他的性子,放在以前必定会径直窜上去逮住二人问个究竟。可他这次竟然没有这样做,而是突发奇想,打算偷偷跟上去先看个究竟。 韩勇被放鸽子的几率太小,所以要怪就怪韩姝点子低。她和胡家豪一起出来,也是为了给正在酒店忙活的林白买些吃的喝的,压根儿没意识到已经被跟踪。 韩勇清楚看见了年轻人手臂上的纹身,早已火大,此时见二人竟然去了酒店,气得脸都绿了,再也不顾自己踩着拖鞋,还只穿了一件背心,气呼呼地径直闯了过去,正打算拦下韩姝时,自己却被门口保安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二人进了电梯。 “不好意思,您住店还是找人?”保安客气地问,韩勇指着电梯口的方向:“刚才进去的那个姑娘是我女儿,我要进去找她。” 保安却拒绝了他:“如果不是住店,禁止入内。如果是找人,请先打电话。”韩勇瞪着眼睛怒吼道:“我住店,不行吗?”可他虽如此说,仍然被保安拦住不让进,仿佛一眼就看出他不像是住店的。 这时,又过来一名人高马大的保安横在门口,挡住了韩勇的进路。韩勇骂道:“你们这是狗眼看人低,我今天就非要让你们请我进来。” 此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见他如此衣着,难免有说风凉话的。他脸上挂不住,无奈之下,只好给韩姝打电话,可打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 酒店里,韩姝将自己手机丢在房间充电,而后来到隔壁林白房里,跟他和胡家豪聊后期的计划,所以没听见韩勇打电话进来。 韩勇打不通韩姝的电话,只能在酒店外面等,可等来等去,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韩姝出来,只好去一边等着。刚刚看热闹的那些人纷纷嗤笑而去,令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大概半小时后,韩姝总算是回了房间,一看见父亲竟然一口气打了五个电话,不禁叹了口气。她了解父亲,如此着急忙慌地打电话过来,八成是问她在什么地方,以及何时回去。所以,她甚至不打算回电话。 可就在这时,韩勇实在热得受不了,再一次把电话打了进来。韩姝望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号码,硬着头皮接通了电话。 “你这是打算气死我呀,赶紧给我从酒店滚出来。”韩勇站在酒店门口,身边时刻有人进出,他却旁若无人的破口大骂。 韩姝被吓坏了,赶紧冲到窗户边,想要看看酒店下面的父亲,却推不开窗。她冷静下来,感觉父亲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然不会出现在酒店外面。 一想到这里,她就更是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父亲的到来。 韩勇在外面左等右等,仍不见她下来,正要继续打电话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韩姝,连忙去将她拉过来,当着保安的面说:“这是我女儿,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爸,您一定是误会了。”韩姝急于解释,韩勇却厉声制止了她:“什么都不要说,先带我进去,给我开个房间,我要住店。” 韩姝惊讶不已,全然不明白父亲要做什么。韩勇见她还在犹豫,不由分说便推开保安,拉着她进了酒店。可他没走两步,又转身回到保安面前,问道:“怎么不拦着我啦?” 那俩保安挺着胸膛,不再理他。 韩姝在他的威逼之下,领着他到了房间,他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问她还有个人去哪儿了。 “什么人,没人了?”韩姝仍在狡辩,试图蒙混过关,韩勇怒吼道:“还敢骗我?我都看见了,跟你一起进酒店的那个小混混去哪儿了?” 韩姝明白躲不过去,只好无奈地说:“人家不是小混混……”韩勇厉声打断她:“正经人家会有纹身?把人给我找出来,敢欺负我女儿,我非打死他不可。”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二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转了过去。韩姝大惊,没想到胡家豪早不来晚不来,非要选在这个时候过来串门。她还在犹豫该怎么办时,韩勇已经冲了过去。 胡家豪原本是打算叫她出门玩,谁知开门的竟是个老头,刚张口还没叫出声,就被一把抓进去推倒在地。 韩勇将胡家豪按在地上,举起巴掌正要抽下去时,被韩姝拦住:“爸,您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就更该打。”韩勇更是怒火中烧,正要扇下去时,门外忽又传来敲门声。他收回手掌,威胁二人别出声,再次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另一个年轻人时,又回头看了韩姝和胡家豪一眼,顿时就傻了。 “这……这老头是谁呀?”林白说着就要往房间里面挤,却被韩勇拦住:“你又是谁呀?”林白正待解释时,韩姝将韩勇掀开,怒气冲冲地说:“爸,他们都是我朋友。” 接下来,韩姝不得不将胡家豪和林白在网上发帖,帮她寻找母亲的事托盘而出,本以为将事情说清后,韩勇会释然。谁知,韩勇得知网上发帖的事竟然是她所为,而自己误会了韩世川时,更是勃然大怒,不仅将她劈头盖脸大骂一顿,还要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删掉帖子。 韩姝忍气吞声,让胡家豪和林白先行离去,然后直接拒绝了父亲的要求,还固执地说:“妈都离家出走了这么多天,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爸,您不在乎妈的死活,我用自己的办法去打探妈的下落,难道也错了吗?” “你给我闭嘴!”韩勇骂道,“家丑不可外扬,一点事就闹得满城风雨,韩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今天要是不把网上的帖子删掉,老子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韩姝没想到父亲竟然说出这种话,倔犟的劲儿也像火焰一样腾腾地燃烧起来,怒声回道:“好啊,这可是你亲口说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别后悔。” “对,我说的,从今以后,韩家没你这个人。”韩勇言罢,转身就走,谁知一开门,却看到刚刚被自己赶出去的那二人正在偷听。他怒气冲冲地冲二人骂道:“我要去告你们拐骗我女儿。” 第22章 父女口水战 韩姝委屈不已,眼泪巴巴的,直到胡家豪与林白再次进来,她这才慌忙擦去泪水,跟二人说抱歉。 “我刚才听见叔叔说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胡家豪小心翼翼,“叔叔还要去告我们,那这件事……还继续吗?” 韩姝表情坚定地说:“为什么不继续?让他去告。”胡家豪支吾起来,她质问道:“你怕了吗?” “我不是怕,只是你跟叔叔闹成这样,以后该怎么相处呀?”胡家豪的担心不无道理,林白也接过话,情绪低落地说:“你爸太凶了,刚刚吓死个人。要不还是听他老人家的,删了吧。” 韩姝大声说道:“不许删,要是删了,以后朋友都没得做。你们等着,我这就回去跟他理论。这个老顽固,全天下人都怕你,我可不怕你。” 韩勇从酒店离开时,怒火已经快把他整个人点燃。他走出大门,又扭头来到那俩保安面前,瞪着眼睛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子我当年风光的时候,你们俩还不知道在哪里穿开裆裤呢。” 他窝了一肚子气,直冲冲地来到派出所,人还刚进门就大喊大叫:“我要见你们所长!”这时,所里正在一楼会议室开会,刚好又轮到所长讲话,被这个声音打断后,只好无奈暂停,随后与众人一块儿满脸狐疑地走出了会议室。 谭启发一眼就认出了韩勇,韩勇也看见了他,但不顾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再次扯起嗓子嚷道:“谭启发,你们所长呢?我要见他。” “爸,您这是要干什么?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谭启发慌忙去将他拦下,然后朝外面推去。韩勇却怒喝道:“我不找你,你让开。” 所长听说来人找他,而且还是谭启发的岳父,连忙将他让进办公室,问他找自己所为何事。 “我要报警,告谭启发。”韩勇在来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些事,“谭启发包庇韩姝,纵容他们在网上胡闹……” 谭启发一听这话,才明白他的来意。所长了解清楚事情真相后,也显得很是无奈,叹息道:“发帖这个事是自由的,只要没出格,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我们就算是警察,那也是不能强制干预的。当然了,我们会找发帖人谈谈,尽量说服他们删帖,降低影响。” “他们在网上胡说八道,毁我韩家声誉,这影响还不够大?要是你们不出手,我自己去找他们……”韩勇声如洪钟,谭启发忙从中劝道:“爸,韩姝这样做也是为了尽快找到咱妈。再说他又没有夸大其词,更没有胡说八道,怎么就毁了韩家声誉?” “我韩勇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名声,他们在网上发帖,造谣是我逼你妈离家出走,这还不算毁我韩家声誉?”韩勇耷拉着脸,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谁也没说是您逼得妈离家出走呀。”谭启发有气无力,“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妈不见了,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也不许让外人知道这个事,然后耐心等着,妈总有一天会自己回来?” “你妈离家出走这个事本来就是个大不了的事。我了解她,这次突然不见,肯定是瞒着我们做她自己的事去了。”韩勇缓缓说道,“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闹腾、造谣,唯恐韩家不乱,唯恐左邻右舍不知道韩家出了事,不来看笑话是吧?” “大妈离家出走了,这是事实,谁也没造谣呀。叔,你听我一句话。目前县公安局都知道了,所以大妈离家出走这个事已经不是韩家自己的事。”所长插话道,“人口失踪案可不是小案子,更不是您一个人的面子问题。” “是啊,赶紧找到妈才是当务之急。”谭启发补了一句,“您赶紧回去吧,不要再折腾,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那可是违法的。” 韩勇却坐着不动,阴沉着脸,伤感地叹道:“你们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都不听话了。这是打算逼死我呀。” 谭启发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时间:“爸,时候不早了,所长还得继续开会,我送您回去吧。”他在开车送韩勇回家的途中,韩勇忽然可怜兮兮地求他去酒店找韩姝,让他们马上删掉帖子。 谭启发本想拒绝,可想起所长之前也说过要降低影响力的话,于是决定去跟韩姝谈谈。 他们到了酒店,韩姝却不在。回到楼下一问保安,才知道她早就出了门,于是打电话问她在什么地方,说有事要跟她谈谈,她突然问:“你跟爸在一起?” 谭启发笑道:“感觉还挺准。你人没在酒店,去哪儿了?”韩姝听说他们竟然去了酒店,忙让他们回家去。 谭启发刚挂断电话,韩勇忽然大叫起来:“就是他们,发帖的就是他们。”谭启发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他已经冲过去将胡家豪和林白拦截下来。 “叔,您怎么又来啦,韩姝她不在……”胡家豪急于脱身,韩勇却回头冲谭启发说:“就是这俩小子发的帖,你快把他们抓起来送派出所去。” 胡家豪随即便傻了眼,看着谭启发,不知所措。林白却不慌不忙地说:“不就发个帖嘛,又不是杀人放火,怕什么?” “我是派出所的民警谭启发,也是韩姝的姐夫。我们聊聊吧。”谭启发看看四周,“要不去你们房里?” 谭启发到了房里,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让林白打开看了一眼帖子,以及后面的回复,忍不住叹道:“好家伙,人气很旺啊。” “姐夫,我们纯粹是做好事,也是为了帮韩姝……”胡家豪话音未落,谭启发倒是没反应,韩勇却一下子蹦了起来,怒声呛道:“小子,你叫谁姐夫呢?” “爸,您别这么大反应,不就是个称呼嘛?”谭启发劝道,韩勇却不依不饶:“饭可以乱吃,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你看这纹身,就是个小混混,还敢占我闺女便宜。小子,以后离韩姝有多远就滚多远。” “叔,您不是说要跟韩姝断绝父女关系吗?还管她跟谁好。”林白就这么一句话,就呛得韩勇无话可说了。谭启发也问:“你还想不想处理事?不想的话,我这就走。” 胡家豪分别递给韩勇和谭启发一瓶水,却被韩勇一把挡开。谭启发接下水喝了两口,惹得韩勇直咽口水,但无人再理会他。 “我问几个问题就走。”谭启发言归正传,“第一,帖子能不能删?”林白摇头。谭启发继续:“你们到底谁在跟韩姝谈恋爱?”林白慌忙指向胡家豪,胡家豪也正要应答,但还没开口,就几乎被韩勇的目光给杀死,只好唯唯诺诺地说:“我喜欢她,可她还没接受我。” “喜欢也不行。我警告你啊,你最好死心。”韩勇骂了两句,又嘀咕起来,“找什么样的人不好,非要找个小混混,老子的脸往哪儿搁?” “叔,我真不是小混混。”胡家豪据理力争,可韩勇不屑一顾:“不是小混混,搞什么纹身?正常人有纹身的吗?不管你是不是小混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还是聊聊帖子的事吧。”谭启发强行转移了他们的话题, “帖子可以不删,但有个条件,你们掌握的线索,必须与我共享,绝不能私下行动。” 韩勇听他说不可不删帖子,顿时就又坐不住了,刚要起身,谭启发制止他说:“爸,有什么话先憋着,待会儿再说。” 林白回复他:“网络是自由的,所以我们在遵守法律的基础上,也有发帖的自由。您是警察,尊重法律,我们就有合作的基础。所以您刚刚所说的共享信息,这个可以考虑。” “那就没问题了。只要你们遵守这些,上面要求删帖的压力,我可以顶住。”谭启发又转向韩勇,“爸,从现在起,这件事我接手,我会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您也不要想太多,和您的面子比起来,我觉得尽快找到妈才是当务之急。” “是啊,阿姨都失踪了这么多天,至今也没有消息。韩姝每天都盯着电脑,希望有人能提供可靠的线索。”胡家豪哀叹,“叔,希望您可以支持我们,我们纯粹只是想帮忙。” 韩勇却大声质问:“你们能帮什么忙?这次大家被你们骗去云上村,还不是瞎闹。谭启发,我警告你,少跟他们胡闹,赶紧把帖子删了,要不然我继续上派出所告你。” 谭启发哭笑不得,无奈之下,只好让到一边说:“爸,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事,看着办,我不再干涉。” 韩勇听他这样说,随即就要去抢电脑,谭启发一字一句地说:“随意损坏他人财物,构成犯罪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到七年有期徒刑。” 韩勇不得不缩回手,冲胡家豪和林白怒吼道:“今天不删掉帖子,谁也别想出这个门。”二人面面相觑之时,谭启发又说道:“打架斗殴,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打架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韩勇脸上的愤怒渐渐消退,沉沉地吐了口气:“法律倒是背得挺熟。你这么懂法,这么多年怎么也没混个一官半职?” 谭启发笑道:“我只是善意提醒您,您打算怎么办,请便。” “凉拌!”韩勇只能带着幽怨的眼神,最终只能踩着拖鞋,从谭启发面前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韩姝在家里左等右等,在屋里走来走去,心血来潮时,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母亲的房间。在她的印象里父母已经分居多年,至少从她记事时起,父母都是各自生活。 她经常进母亲房里,每次却都只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好像从未认真看看这个房间。可这次不同,她站在房间中央,左右环顾了一圈,然后打开衣柜打量起来,望着那些陈旧的衣服,却实在想不起母亲平日里经常穿的是哪一件。 “都怪我平时对妈关注太少。”她在心里默默地懊恼起来。实际上,崔洁离家出走之后,谭启发和韩勇已经第一时间来房间里看过,也全然看不出来少了哪些衣服。 韩姝关上衣柜门的瞬间,忽然再次拉开,双眼在衣柜里迅速扫来扫去,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现出一个画面,那是母亲穿着一件碎花衬衣的样子。而那件衬衣,正是许多年前陪母亲去镇上逛时,她给她母亲的。 当时,母亲还跟她开玩笑说,要好好保存那件衣服,等她结婚的那天再拿出来穿。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特别珍惜那件衣服,以至于都不怎么舍得穿,所以她也实在不记得母亲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穿过了。 她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也没见到那件碎花衬衣,只好退了出去,心里却在想,母亲最在意的那件衣服,怎会突然不见了?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母亲离家出走时带走了那件衬衣。 此时已经五点四十,离她跟谭启发通话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正打算再次打电话过去催促时,韩勇推门而入。 韩姝本以为谭启发也跟在后面,谁知就看到韩勇一人。她立马就想溜走,却被韩勇呵斥住:“站住!天都快黑了,又要去哪儿野?” 韩姝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是都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了吗?还管我去哪儿。”韩勇冷冷地骂道:“今天哪儿也不许去。” “我还有事。”韩姝说完,就打算出门。韩勇一把抓住她,将她推回到客厅中央,指着她的鼻子怒骂:“你敢再见那个小混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都说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韩姝极力解释,“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帮我找到妈,您为什么就不信我?” “你们都把我这张老脸丢尽了,我为什么还要信你?”韩勇几乎咬牙切齿,“你背着我做出那些破事,谭启发今天在酒店里也帮着那两个外人,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姐夫是个警察,他没错,因为他明白是非对错。”韩姝心里涌起一股快感,“爸,没找到妈,我绝对不会放弃,您也别拦着我。” “你妈还在家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孝顺。”韩勇近乎讥笑,“从你毕业到现在,没有工作过一天,也没有一分钱收入,要不是你啃老,你妈会被逼得离家出走吗?” 韩勇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他这是要将崔洁离家出走的帽子稳稳地扣在韩姝头上啊。韩姝不仅委屈,更是痛恨父亲的污蔑,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韩勇眼睁睁看着以前那个最听自己话的女儿夺门而出,圆瞪的双眼里,渐渐显出一丝慌乱。 第23章 谣言满天飞 当天晚上八点,韩世川和刘娜刚回到大姐家不久,突然接到赵云芝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声音焦急地称韩宇病了,让她赶紧回。刘娜还没来得及细问,对方就挂了电话。她担心儿子,等不到明天早上,临时决定今晚便走。 谭启发和韩世川开车将她送到车站。临进站前,韩世川跟她好多年没有过这种依依惜别的感觉了,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回家后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报平安,以及儿子的状况。 韩世川目送刘娜进站后,回到车上时,谭启还发跟他打趣道:“都这么多年了,你们的感情还这么好,羡慕啊。” “你跟大姐不也一样?”韩世川笑问,谭启发却说:“我跟你大姐,和你们俩又不一样,现在哪里还有爱情?” 韩世川愣道:“你们俩不是好好的吗?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谭启发大笑:“我们能出什么问题?都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临到头还能把对方给换了呀。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现在虽然没了爱情,但是全都变成了亲情。” 韩世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父母,不禁叹道:“爸妈也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比你跟我姐时间还久吧。你说我妈到底怎么想的,年轻的时候虽然也闹过,可也没像这次出格嘛。” 谭启发半晌未吱声,车窗外的风还带着热气,呼呼地掠过脸庞。许久之后,他突然问:“你跟弟妹之间,没什么问题吧?” “我们……没什么问题呀。怎么要这么问?”韩世川有些惊讶,谭启发笑道:“直觉。当了这么多年基层民警,虽然没破过什么大案子,但看待事情的直觉越来越准。” 韩世川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跟娜娜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谭启发的目光掠过夜色,问他想不想找个地方坐坐,韩世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后,谭启发将车开到江边停下,引他登上一艘停摆的废弃大船:“怎么样,在船上吃宵夜,新鲜不?” “船坞,名字也有趣。”韩世川确实觉得这种宵夜的地方挺有意思,坐在甲板上吹着江风,灯光倒映在江面,波光粼粼,五彩斑斓,甚是惬意。 “这老板有想法,也难怪生意好。”韩世川竖起了大拇指,谭启发说:“老板我认识,以前是个小混混,仗着家里有些钱,整日的不务正业,不是惹是生非就是打架斗殴,后来打伤了人,挺严重的,被我送进去了。好像是关了五年,出来后也算是改邪归正,在家人的支持下做起了正经生意,这里算是他的生意之一。” 韩世川赞不绝口:“姐夫,你救了个人,这算是功德无量啊。”谭启发讪笑道:“谈不上,分内事而已。不过这也是我为什么支持韩姝那纹身朋友帮忙找线索的原因之一。” 韩世川不甚其解。谭启发点了些吃的和一些啤酒,然后才继续说道:“那年轻人有纹身,说明他个性自由,肯定是受到一些不良影视剧的影响。他既然肯帮韩姝,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出发点是好的吧。所以我们就要加以引导,支持他做正确的事,要不然你一旦反对,年轻人思想就容易偏激,一旦思想偏激,就可能铤而走险,这也是我为什么跟他们开诚布公,让他们找到线索第一时间跟我汇报的原因。” 韩世川一言不发,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他不解地问:“你这不怀好意的眼神,什么意思?”韩世川这才半开玩笑地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或者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这个有着二十多年从业经历的心理医生,怎么感觉在你面前连个小学生都不如?” 谭启发这才恍然大悟,忙自谦道:“惭愧呀韩医生,班门弄斧了。不过,你这话有些严重了。”韩世川却说:“这可不是班门弄斧。你对人性的剖析,比我厉害多了。” “那是因为我们经常面对的就是人性的黑暗面,如果不了解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怎么能制止他们犯罪,又怎么能让他们悬崖勒马?”谭启发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语,令韩世川实在是自叹不如。他忙笑道:“幸亏我不是你的犯人,要不然五脏六腑都将被你看穿。” 谭启发却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就已经被我看穿啦。”韩世川又是一脸不解。谭启发笑了笑:“其实从你跟弟妹回到镇上,我第一眼就发现你们的婚姻出了问题。” 韩世川更是大惑不解,内心却翻江倒海般跳跃起来,沉默了片刻才叹道:“你说对了,其实我们的婚姻确实一直都有问题。” “问题出在你的岳父岳母吧?”谭启发一语中的,“之前偶尔听你姐说过一些你跟弟妹的事,她总担心你们过不长,没想到这么多年还不错,但这也是基于你们俩感情深厚。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俩的问题还是一直出在你岳父岳母那里,他们还是没有完全接受你这个来自偏僻小镇的凤凰男吧?” 一阵猛烈的江风吹过,脸上湿漉漉的。韩世川双手捧起脸,继而叹道:“岳父岳母从来就没拿正眼瞧过我,虽然结婚这么多年,儿子也大了,可他们根本就没真正把我当成家人……” 谭启发帮他开了一瓶啤酒,俩人各自喝下半瓶。 “他们觉得我干了一辈子也没混得个一官半职,跟那在组织部当领导的妻妹夫差得太远。”韩世川放下酒瓶,“这些年来,我从来不敢懈怠,努力工作,希望能混个副主任或者主任什么的,也让他们刮目相看,谁知道老天爷就像是故意跟我作对……姐夫,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就在上周,比我后参加工作,以前叫我师傅的一个年轻姑娘,竟然通过耍手段当上了副主任……而我甚至被停职……” 谭启发却大笑道:“这不就是人性吗?你这个心理医生,真是白混了。唉,我比你好点,一把年纪了,虽然也没混个一官半职,但至少工作是开心的,我的岳父岳母,也就是你的父母好像并没有那么嫌弃过我。” “我妈肯定不会嫌弃你,她对子女从来没有太多要求。从小到大,我记得她跟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做人。”韩世川想起母亲的教诲,又苦笑起来,“我爸这个人,说实话,很难评价,我对他……一言难尽。” “岳父这个人确实很难评价。”谭启发赞同他的说法,“他心里好像从来就只有自己,对所有人也都不好……他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对其他人好过?” 韩世川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来的,全都是父亲对他,对家人恶语相向的情形,一时间心里变得极度不痛快,抓起酒瓶,咕噜咕噜喝下了剩下的半瓶啤酒。 “哎,你们听说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了吗?”突然,一个夸张的声音钻入耳中,“听说镇上接二连三有老人失踪,这个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在一个池塘里发现了其中一具尸体,死相很恐怖。”另一个声音接过话说,“据说现在还没有定论,也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 “很有可能是他杀。”第三个声音显得更为神神秘秘,“你们有没有关注网络,有人针对最近老人失踪事件发帖了,据说她丈夫常年家暴,喝醉了酒就朝死里打,太可怜了。” 韩世川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出面理论或者制止,但却被谭启发按下。谁知,那几个声音越来越离谱。 “一把年纪了还学年轻人玩离家出走的游戏,要是我是她丈夫,还巴不得呢。”这个轻狂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和戏谑,“有句话说的好,升官、发财、死老婆。老太婆离家出走,不正中下怀吗?” 一阵哄笑声席卷而来,韩世川仍在极力隐忍时,谭启发起身,走到邻桌刚刚那位讲话者身后,揽住他的肩膀,沉声说道:“怎么说话呢,你也是爹娘生的吧?没人教你好好说话吗?” “哪里来的野狗,老子怎么说话关你屁事?”这个中年男人话音刚落,其他人纷纷抓起酒瓶,作势要朝着谭启发砸下去。 韩世川见状,也慌忙抓起酒瓶冲过去,怒吼道:“你们干什么?” 谭启发不屑地扫了这些人一眼,沉着冷静地说:“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正确的,全都是造谣,胡言乱语。”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喝醉了,找揍是吧。”这人翻着眼皮,被谭启发按在座位上,想动却动不了。 谭启发这才直起身来,盯着这一桌子满嘴酒气的男子,不慌不忙地说:“我喝了酒,但是没醉。我看你们才喝醉了,在公众场合胡说八道,造谣生事,就不怕遇上像我这种多管闲事的?” “那离家出走的老太婆是你妈吧?”中年男子此言一出,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谭启发一把将他按在桌上,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说对了,还真是我妈。” “你他妈的……兄弟们,干他。”中年男子话音刚落,谭启发便掏出了证件,在众人眼前一亮,立即就没人敢近身了。 这时候,船坞的老板听见吵闹声也慌忙赶了过来,一见谭启发,立马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让他息怒,然后冲这群人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敢在谭警官面前闹事,你们这是茅厕里打灯笼,找死。还不赶紧赔罪?” 谭启发松开手,这伙人鸡啄米似的赶紧认错,然后溜之大吉。老板满脸赔笑道:“谭警官,不好意思,几个熟客,有眼无珠,不认识您。您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给您安排包间。” “没事,你忙去吧,我陪妹夫过来坐坐。”谭启发回到自己的座位,老板忙跟了上来,还说:“那怎么能随便呢,您好不容易过来一趟,那是给我面子……你们二位需要什么随便点,今晚全部免单。” 谭启发叹道:“菜已经点好,够吃了。也不用你免单,这是违纪的。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忙你的去吧。” “那行,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老板只好离去,谭启发讪笑道:“小地方就这样,抬头低头都是熟人,而且基本上都是关系网,慢慢你就习惯了。” “这老板人挺不错。”韩世川说,“没想到妈离家出走这个事越传越玄乎,要不是刚巧听见那些话,还不知道谣言已经满天飞了。” “这也是小地方的特点。圈子小,各种流言蜚语传得也快。”谭启发跟他喝了一个,“不像你们在外面,凡事都要靠本事,就算没有关系,但你只要有本事,总有一天也能出头。” 这话让韩世川实在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了,宜江市确实已经算是大城市,可除了能力,没有关系也是举步维艰。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手腕。他就是受害者之一,只不过难以启口。 韩姝在大姐面前哭哭啼啼,控诉父亲的一切。韩桂芳去给她下了碗面条,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忍不住苦笑道:“爸是个什么脾气,我早就习惯了,你还跟他怄什么气。你想想看,妈跟他生活了一辈子,也能被气走……” 韩姝拿纸巾擦去眼泪,说:“姐,我今天去妈的房间,发现少了件衣服。”韩桂芳问她怎么发现的,她说是自己当年买给妈的,并对母亲离家出走那天穿的衣服印象深刻:“我记得清清楚楚,妈走那天不是穿的那件。” “这说明妈走之前,是有准备的,而不是临时起意。”韩桂芳这话说到了点上,“但也不能确定是主动离家出走,还是被迫离家出走。” 韩姝跟她想的一样,她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说:“姐,这两天我也认真想了想,妈失踪后,爸一点儿也不着急,你说他会不会知道妈在哪儿?” “爸要是知道妈在什么地方,能不去找她?”韩桂芳连连摇头,韩姝一脸的不可思议,叹道:“爸这个人,我是越来越摸不透了。你说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能要等找到妈才会知道了。”韩桂芳转身去拿起抹布,一边擦着茶几,一边说道,“要是知道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能知道妈在哪儿了。” 第24章 女儿的反击 刘娜回到宜江市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她一路上都在担心儿子,给父母打了好几个电话,可都无人接听,这让她更是无比的担心,下了火车后,丝毫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赵云芝被敲门声惊醒时,似乎还没意识到是刘娜回来了。当她迷迷糊糊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刹那间有些瞠目结舌,好像是见了鬼一样。 “妈,宇儿怎么了?”刘娜不由分说便进了门,赵云芝仿佛这才想起了什么,慌忙关上门,跟在她身后支支吾吾地说:“宇儿睡了,你小点声。” 刘娜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径直推开房门,打开灯,结果见韩宇睡得正香,且鼾声扑鼻,丝毫不见有任何不舒服的样子,当即是又惊又喜。随后,她关上门,转身直视母亲的眼睛,可还未兴师问罪,母亲便先发制人,一边将她往外赶,一边说道:“都几点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一早再说吗?” “好玩吗?有意思吗?”刘娜实在气不过母亲对她的欺骗,她连夜从千里之外赶回来倒是小事,只不过母亲拿韩宇生病这种事来欺骗她,这让她实在忍无可忍,当即便冲母亲发了一通怒火。 赵云芝虽是理亏,可她有自己的解释:“你不上班,跟着他跑去那个穷山僻壤的山沟沟做什么?我要是不骗你,你会心甘情愿回来?我这样做,都是为你好,你可不要不领情。” 刘娜担心吵醒儿子,尽量压低声音回击:“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以前不用,以后更不用。我跟世川这么多年没回过老家,回去一次又怎么啦?” “你不记得他那个不要脸的爹当年是怎么对你的了?你是不长记性还是傻了?”赵云芝满脸不齿,“对了,你家那位这次竟然又没竞聘成功,都快四十岁的人,连个副主任都没混上,还有什么前途?” 刘娜对她知道韩世川工作上的事并不吃惊,气愤之余忍不住讥讽道:“你的小女儿还真是手眼通天啊,管天管地还管到我们家来了。”赵云芝骂道:“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们那是为了帮你,不想让你这辈子毁在那个乡巴佬手里。看看晓斌,再看看你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不是不争气,只是不屑去争去抢。”刘娜据理力争,“我嫁给他,也正是看中了他的人品,就算所有人看不上他,我也不会看不上他。” 赵云芝猛地拍打着桌面,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一记惊雷,惊得刘娜的心也猛的颤抖起来。随后,她瞪着快要吃人似的目光,恶狠狠地说:“人品有个屁用,能当饭吃吗?那个穷小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出息,他会拖累你,拖累我们刘家。我跟你爸商量好了,趁着你还年轻,跟他离了吧。以你的条件,就算带着孩子,也可以嫁个更好的。” 刘娜蒙圈了,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一脸错愕地盯着那双盛气凌人的眼睛,顿时感觉像是吃了一只苍蝇,把她恶心的都快当场呕吐。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是我跟你爸的一致意见。”赵云芝言罢,起身走向卧室,“你要想在这里睡,那就赶紧睡。要不想在这里睡,出去的时候记得关上门。” 刘娜目瞪口呆,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站在客厅中央,缓过劲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汗水包裹起来,就像冲了个热水澡,浑身早已湿透。 赵云芝又从卧室出来,不冷不热地说:“宇儿是你的儿子,跟他提离婚的时候,记得要抚养权。” 刘娜听见关门声,内心剧烈抽搐起来。就在这时,耳边陡然传来儿子的声音:“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转过身,看见韩宇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瞬间将所有的怨恨抛之脑后,将儿子拉回卧室,让他赶紧换下自己的衣服。 “妈妈,这么晚了,我们去哪儿呀?”韩宇一边穿衣一边问,刘娜给他收拾书包,头也不回地说:“回家!” “不能等天亮再回去吗?”韩宇无精打采地问,她未吱声。他穿好衣服,问爸爸回来没有。她收拾好书包,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出了门,结果在客厅被刘仁君给拦下了。 刘仁君拉着个脸,问她这么晚要带韩宇去什么地方。刘娜尽量压抑着怒火,心平气和地说:“回家。”刘仁君却说:“你自己回去,把宇儿留下。” 刘娜看了韩宇一眼:“他是我儿子,我要带他回家。” “我是他姥爷,也是你爹。”刘仁君怒气冲冲,“我们做这么多事,也是为你好。那个乡巴佬有什么好的,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希望,让你跟他离婚也是……” “姥爷,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妈跟我爸离婚?妈妈,我们走。”韩宇忽然拉着刘娜要离去,却被刘仁君一把抓住,冲他们母女俩吼道:“你怎么跟你妈一样不识抬举?姥爷这么做,都是为你妈好。” “我爸怎么不好啦?”韩宇固执地掀开刘仁君,“妈妈,我讨厌这里。我们走,以后我再也不来这里了。” 刘娜从未见过儿子的这一面,以前认为他好像永远也长不大,但是此刻突然之间觉得他懂事了。她也一刻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于是再也没多逗留一秒钟,带着韩宇绕过刘仁君,匆匆忙忙冲进了夜色之中。 夜色深沉,仿佛每一寸都暗藏着玄机。 刘娜刚刚从那个闭塞的空间里逃离出来,身边虽有儿子陪伴,却感觉自己仍旧像个落难的孤儿。她每往前走一步,心里便多一丝疼痛。身为女儿,从小到大也是父母的小公主,可不知从什么开始一切都变了,那种猝不及防的改变,令她如坠深渊。 “妈妈,你还好吗?”韩宇低声问道,刘娜收回难过的心情,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宇儿,妈妈没事。”韩宇又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刘娜停下脚步,面对韩宇,问他知道爸爸去了什么地方?韩宇说:“爸爸和你一起去爷爷奶奶家了吧?”她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说:“姥爷姥姥在厨房说话时,我偷听到的。” 刘娜原本不想多问,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韩宇想了想,说:“他们说爸爸没用,这次又没当上副主任。还说爸爸不假外出,很可能工作都没了。妈妈,是真的吗?” 刘娜沉吟了一下,苦笑道:“爸爸突然回老家,是因为老家有急事需要他去做。放心吧,爸爸处理完老家的事,很快就能回来上班。” 一长一短两个身影在路灯下拖得老长。刘娜和儿子肩并肩,继续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韩宇问她:“爸爸的老家真的很美吗?” “那是当然,很美很美,就像神仙住的地方。”她在说这话时,脑海里浮现的是云上村的云海,却再也想不起任何可以形容的词句。 韩宇却叹道:“爸爸答应过我好多次,说要带我去老家,可他一次都没实现。妈妈,你会跟爸爸离婚吗?” 刘娜轻轻一笑:“宇儿,你已经长大了,是个懂事的孩子,别听姥爷胡说,我跟你爸爸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 “可是姥爷姥姥都说要你跟爸爸离婚……”韩宇的声音里充满了一丝无奈和疲惫,“妈妈,我求求你,不要跟爸爸离婚。我知道姥爷姥姥都看不起爸爸,可爸爸什么都没做错,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就因为爸爸的老家在乡下吗?” 刘娜摸了摸儿子的头,这才想起到家后忘了给韩世川打电话,刚掏出手机,没想到韩世川的短信突然而至:“娜娜,到家了吗?”她心里微微一热,停下脚步发了信息回去:“刚接到儿子,正在回家的路上,一切安好。” 韩宇问她是不是爸爸发来的消息,她点点头说:“是的,爸爸问妈妈到家没有。”韩宇撇了撇嘴说:“妈妈,你看爸爸多关心你呀。你知道吗,我们班上好几个同学的爸妈都离婚了,本来他们的学习成绩很好的,结果都下降了。还有同学因此患了心理病,还去看了心理医生。” “是吗?”刘娜装作很惊讶,实际上她作为一名老师,怎么会不了解这些情况?孩子们的心理问题,其实比韩宇刚刚说的要严重得多。 韩宇抓住刘娜胳膊的手又加大了劲儿,刘娜也明显感觉到了,于是轻轻拍了拍他,安慰道:“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妈妈答应你,跟爸爸一定会好好的,你就放心吧。” “老婆,辛苦你了,儿子没事吧?”韩世川今晚喝了点酒,担心刘娜和韩宇,更加难以入眠。他躺在床上,看着刘娜发来的信息,打开全家福上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心里却如窗外的夜色,沉甸甸的。 “儿子没事,刚被我叫醒。对不起,是我妈骗我回来。你早点休息,明天聊。”刘娜回复信息后,忽然想起儿子早恋的事,于是问他:“儿子,你最近跟那个女孩还有联系吗?” 韩宇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愣了一下才说:“你说的是李沐雪吧?我们在一个班上,肯定有联系呀。”刘娜说:“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妈,我向你保证,我们俩是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韩宇并非争论,更像是在陈述事实。 刘娜赞叹道:“儿子,爱是需要负责任的。好好学习吧,将来你们都会遇上更好的,就像爸爸妈妈一样,在合适的时机遇到合适的人,才能走得更远。算啦,不跟你说这个了,等你长大了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 “妈,我知道了,你现在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韩宇打断了她,“对了,明天的补习班还上吗?” 刘娜要不是听他问起这个事,也早忘到了九霄云外,可她还没等到任何消息,只好说:“明天不去补习班了,休息吧。” 韩宇兴高采烈,但笑容很快就从脸上消失,心事重重地说:“妈,当姥爷和姥姥商量着让你跟爸爸离婚时,我没忍住跟他们发了火,可姥姥告诉我……” 原来,当天晚上八点,韩宇和姥爷姥姥一起吃完晚饭,坐在客厅做作业时,忽然感觉姥爷和姥姥神神秘秘的,于是蹑手蹑脚地偷摸过去,正好听见了俩人的谈话。 “都是同一个妈生的闺女,俩怎么就差距这么大呢。”刘仁君沉声说道,“这次竟然还跟那个乡巴佬跑乡下去了,等她回来,一定要好好做她的工作,让她不要再继续错下去。” “你以为我不想?可娜娜当年就不听话,现在又怎么会听?”赵云芝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当年要不是看在乡巴佬是个大学生,还进了医院工作,想着往后再怎么着也能混上个副院长当当吧,这才勉强同意了他们的婚事。谁知道越混越差,越混越混不出人样。不行,我的闺女不能跟这种人过一辈子,等她回来,我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离吧,让他们离婚。娜娜原本就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她不能被那个乡巴佬给拖累了。”刘仁君说完这话,转身出门时,没想到会撞上在门口偷听的韩宇。 “宇儿,你不是在写作业吗?怎么,这么快写完了呀?”刘仁君试图将他拉回客厅,可他满眼怒火,质问他们为什么要逼爸妈离婚。 刘仁君这才明白刚刚自己和赵云芝在厨房说的话,全都被他听见了 只好以一副商量的口吻说:“我跟你姥姥让你妈和你爸离婚,这是为她好,也是为你好。” “我不要你们为我好,也不要爸妈离婚。”正在青春叛逆期的韩宇,不由分说便将他推开了,“你们都不是好人,我以后再也不来了。我要回家,我这就要回家。” 刘仁君差点没拦住他,直到赵云芝听见吵闹声出来,冲韩宇说:“你知道姥姥为什么不喜欢你爸,为什么要让你妈跟他离婚吗?” 接下来,她就把当年刘娜跟韩世川结婚时,韩勇如何欺负刘娜的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实际上,她根本就不清楚整件事的个中细节,所有的事都是她根据刘娜的只言片语加工而成的。 刘娜此刻听见韩宇的话,心里更是凉飕飕的,她没想到亲生父母为了想方设法逼自己的女儿离婚,竟然会跟一个孩子说这些。 “妈妈,姥姥跟我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韩宇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肯定,但更多则是怀疑。刘娜思虑了一番。不,应该说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方才认真地说:“姥姥跟你说的那些话,有一些是真的,但大部分都是假的。宇儿,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你听听就可以了,不要太当真。” “爷爷当年那么对你,是真的吗?”韩宇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没等到答案。他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妈妈,我是这样想的,不管爷爷当年怎么对不住你,但这跟爸爸有什么关系?” 刘娜听了儿子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 第25章 篡改的志愿 韩世川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晒屁股了。谭启发早就出门上班,韩桂芳大清早便起床准备今天的食材,也打算出去摆摊。他还在考虑今天该如何打算时,竟然看见韩姝从卧室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韩世川想不起来,还以为自己断片了。韩姝回复:“在你和姐夫送嫂子去车站时。哥,嫂子怎么突然回去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韩世川没跟她说实话,只言儿子放假了没人照顾。韩姝叹道:“也真辛苦嫂子了,大晚上还得匆匆忙忙地赶回去,这得半夜才能到家吧?” “可不是嘛。”韩世川帮大姐将食材摆放好,送她出门后,才跟韩姝说要回家一趟,打算针对母亲离家出走的事跟父亲好好聊一下。韩姝却说:“你自己回去吧,反正我以后再也不回那个家了。” 韩世川从她语气中听出了诸多的不对劲,问她是否还是因为在网上发帖的事而跟父亲较劲。韩姝无力地摇头:“是,也不完全是。”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韩世川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昨晚没回家,也没住酒店,肯定是跟爸又闹了。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韩姝沉默了片刻,方才有气无力地说:“爸怪我啃老,才逼得妈离家出走。哥,你给评评理,他怎么不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呀。这些年来,我大学毕业后为什么一直没工作,还不是因为他。” 韩世川倒是第一次听她讲自己跟父亲之间的种种。韩姝表情凝重地说:“其实我的事,那天晚上在酒店时已经跟嫂子聊起过了。” 紧接着,她又把韩勇如何给她安排的人生和未来缓缓道来,其中提到一件事,更是令她潸然泪下。 韩姝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已经参加过两次编制考试,有一次笔试没过,有两次面试没过。她精疲力尽,再也不想参加各种编制考试。再加上她的理想是去外面城市发展,所以面对父亲的步步紧逼,慢慢萌生出了想要逃离巴山镇的想法。 这个想法多年来一直在韩姝脑海里藏着,只不过从来没有付诸实际行动。在经历多次考试失败之后,她终于决定铤而走险。可是,父亲似乎早就猜到她的心思,那段日子也不再外出打牌,每天像看守犯人一样地守在家里,让她举步维艰,就连呼吸都感觉受阻了。 在那之前,韩姝对过分严厉的父亲有种天生的畏惧或者说是恐惧感,对父亲的各种要求也尽量顺从。可这一次,逃离的想法浮上心头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那天吃过早饭,爸终于有事出了门。我也总算找到个机会,跟妈告别后,一个人去了车站。”韩姝知道母亲会支持她的各种想法,所以要逃离的事并未对其隐瞒。母亲也早就知道她想去城市实现自己的梦想,除了担心她会受苦,再就是父亲的阻拦。 韩勇外出没多久就回来了,一看韩姝不在家,立马觉察到情况不对劲,于是逼问崔洁,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无奈之下,崔洁只得说出实情。 韩勇多了个心眼,早就将韩姝的身份证藏了起来。韩姝没有身份证,只能去乘坐无需身份证购票的中巴车。此刻,她已经到了车站,按照此前规划好的路径,登上了前往宜江市的班车。 韩世川听到此处,不禁心头一颤,他从不知道韩姝早有投靠他的想法,只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得太失败了。 韩姝苦笑道:“爸和二哥开车赶来时,班车正要出发……爸从车上把我拽下车,我哭着喊着哀求了他半天,他却丝毫不松口,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 这是韩姝第一次想要逃离父亲,逃离那个家,逃离巴山镇。 “你如果想离开,应该有很多机会呀,为什么后来再也没走了?”韩世川很是不解,韩姝都那么大人了,真要离开巴山镇的话,至少有千百个机会和千百种办法。 韩姝听了这话,眼里渗出一丝惨笑:“我们那个爸,你还不了解吗?他对别的事可能没那么多点子,可要说对付我们几个,手段多得是……” 韩勇将韩姝追回去后,又当着她的面,将崔洁狠狠地骂了一顿,而且还威胁崔洁说,要是韩姝敢再离家出走,就把所有的责任算在崔洁身上。 “我妈并不是害怕爸,她也只是不想爸拿她来要挟我,让这个家闹得鸡飞狗跳,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韩姝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你知道他和二哥那次怎么会一下子就找到我坐的车了吗?” 韩世川哪会猜不到?轻声叹道:“那是因为他猜到你可能要去宜江市找我。”韩姝微微一笑:“你看嘛,我们几个在他面前,就像透明人一样,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和秘密。” 从那以后,韩姝便将要离开巴山镇的想法深深地藏在了心里,但为了反抗父亲,她也再没有去找工作,就这样耗着,慢慢的,时间过去了,青春也流逝了。 崔洁看见一向有主见的女儿,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乖乖女,心里却越来越不好受,认为是自己连累了她。 “妈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这话,还说要不是因为我要顾虑她,应该早就出去了。”韩姝缓缓摇头,“三哥,其实妈这话说反了,应该是她有太多的顾虑,是我连累了她才对。” 韩世川看了一眼时间,又邀她跟自己一块儿回家,想要跟韩勇当面好好聊聊。韩姝原本还想坚持不去,可一想这是为了寻到母亲,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途中,韩世川去路边摊上买了早餐,又叮嘱她待会儿少说话,只要听着就够了。韩姝沉默了片刻,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给了我一些钱,让我给妈买些吃的和穿的?” 韩世川依稀记得,可印象并不那么深了。韩姝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洒落在出租车车窗外:“我拿着你给的钱,陪着妈逛街时,给她买了那件碎花衬衣,还骗她说是我自己赚的钱。可她除了那件衬衣,别的什么都不要了。后来,我还是没忍住跟她说了实话。她知道是你给她买的衣服后,就很少穿了……” 韩世川的内心,此刻突然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很痛却又无力叫喊出来。 “这么多年,我就很少见她穿过。我也问过她是不是不喜欢,她说不舍得穿,担心穿坏了。”韩姝继续回忆起母亲当时说出那句话的情景,“妈将那件衬衣折得整整齐齐,就放在衣柜最上面一层。可我昨天去妈房间里看过,那件衣服不见了,应该是她离开时带走了。” 韩世川不禁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水流在心里晃荡。他紧握着拳头,呼吸声变得越发沉重。那一刻,他再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做得太失败了。这种想法多次浮上心头,可他每每想起父亲的面孔,就不敢继续往下想。 “三哥,我知道你心里愧疚,觉得对不起妈,可妈从来没有怪过你。”韩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些年来,妈常跟我说,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跟嫂子,你们就算这辈子永远不再回来,她也不会怪你们。” “我现在回来了,可是妈却不在家了。”韩世川声音沙哑,将一口气憋在心底,又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母亲平安归来。 韩勇没想到韩世川和韩姝会同时出现在家门口,顿时就没好气地质问道:“你们还回来干什么?” 韩世川和韩姝对视了一眼,说道:“妈不在家,留下您一个人在屋里,我们不放心,过来看看。”韩勇却冷冷地说:“你们是回来看我笑话,还是看我还活着没有?” 韩世川不想跟他打嘴仗,进屋放下早餐:“您还没吃吧,来的路上随便买了一些,您吃点吧。”韩勇却躺在摇摇椅上,压抑着声音问道:“是谁说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再也不回这个家的?有本事就说到做到,不要只图嘴上舒服。” 他这话明显指的是韩姝,韩姝当即便坐不住,想要起身离开,却被韩世川紧紧拉住。他笑着说:“爸,韩姝跟您闹呢,您别跟她计较呀。她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跟您当面道歉。” 韩勇却扯着嗓子说道:“别费那个心了,有事说事,没事就回吧。” 韩姝正打算怼他两句,可想起韩世川来之前的叮嘱,不得不憋回肚里。 韩世川拉着韩姝去沙发上坐下,又冲她使了个眼色,随后才跟韩勇说道:“爸,其实我们回来,还是想跟您聊聊妈的事。”韩勇头也不抬地反问道:“有什么可聊的?” “爸,您是不是知道妈这次离家,会去什么地方?所以您一点儿也不着急,如果您真知道的话……”韩世川话音未落,韩勇便抬高音量吼了一声:“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韩世川早就想听父亲告诉他这个答案了,不禁眼前一亮,惊讶地问:“您快跟我说说。”韩姝也巴望着他,满脸期待。谁知,韩勇又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别想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再跟你们重复一遍,你们想找她,那就去找。不想找她,那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韩世川诧异,韩姝更是一脸茫然。 韩勇下达了逐客令后又补了一句:“以前我管你们太紧,让你们觉得难受。从现在起我什么都不管了,这个家,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后杀人放火,远走高飞,都与我无关。” 韩姝听了这话,实在忍无可忍,脱口而出:“您已经把我们的人生安排的一团稀烂,现在又什么都不管了……您那么喜欢给人安排,怎么就不继续给我安排呢?” “你有好好听过我的安排吗?”韩勇仿佛受了惊吓,说话时声音急促,“要是听我的话,现在还至于一事无成,成天无所事事,甚至跟小混混混在一起吗?” 韩姝被这番话几乎气得哑口无言,可她很快冷静下来,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冷声说道:“您敢不敢当着三哥的面,跟他说说我当年高考时,您是怎样偷偷帮我改了志愿的?” 韩世川起初还以为她在说笑,但一看二人的脸色,瞬间也变得不淡定起来。随后,在韩姝的控诉中,渐渐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韩家四个孩子,韩桂芳和韩志飞都不是读书的料,初中毕业都辍了学。后来,韩世川考上大学,却与家里闹僵,去了外地工作,多年未归。 韩勇打算让韩世川留在自己身边工作的计划落空之后,又把希望寄托在了韩姝身上。韩姝上学时,学习成绩不错,有望成为韩家第二个大学生。 韩姝有自己的打算,她喜欢单纯的生活,决定报考师范类大学,将来毕业后当老师,教书育人。可韩勇那时候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在县电视台当领导,并承诺等她女儿毕业以后可以安排进电视台上班。 韩勇说服不了韩姝,于是私下找到老师,偷偷帮她选了新闻专业。韩姝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大哭了一场,还几乎没忍住将录取通知书撕掉。 那天下午,韩姝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任凭谁在外面叫唤也不开门。那天晚上十二点过后,她从卧室出来上厕所,发现母亲独自坐在客厅,桌上还留着饭菜。 “你也别怪你爸,他就是这样的人。”母亲安慰她,“你爸他这个人要强,家里的大小事都必须由他说了算,这一次,你就由着他吧。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烂德行,当年你三哥和三嫂也不会被逼得离家出走,而且一走这么多年就没再回来。” 韩姝吃着母亲重新给她热的饭菜,内心依然酸楚。她不喜欢父亲替自己选择的新闻专业,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在大学该如何度过。 “妈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不喜欢你爸替你选的专业,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崔洁话没说完,韩姝将这一整天想好的话脱口而出:“我要复读!” 崔洁惊讶地望着女儿,半天没吱声,忽然身后传来韩勇的声音:“你敢!”他从卧室出来,走到韩姝面前,满脸的冰冷,“你敢复读,我打断你的腿。” 崔洁试图劝解,韩姝将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怒目相向:“我不会读新闻,更不会去你给我选的学校。”韩勇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韩勇的女儿,你现在和以后要走的每一步,每一条路都必须听我的。你要是不听我的,就不要上学了。想复读,门儿都没有。” 韩姝颤抖着,无言以对。她心里压抑着太多的愤怒,却不知该如何发泄出来。假如站在面前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她恐怕会忍不住破口大骂,或者将他撕碎,再狠狠地踩上两脚。 “好了,都少说两句,也不看看几点了。”崔洁试图让父女俩停止争吵,可立马就被韩勇骂了回去:“看看你生的好女儿。” 第26章 消失的照片 韩世川若不是听韩姝亲口讲出这件事,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离开家以后,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韩姝满脸疲惫,又充满了怨恨,似乎不想再记起当年的事,可韩勇竟然反咬一口,气呼呼地驳斥道:“这件事能全怪我吗?哪个做父母的不想子女好?要怪就只能怪你没这个命。” 韩姝再度被这句话激怒,近乎咆哮道:“要不是你替我改志愿,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要不是你逼我留在镇上,我会一事无成吗?” 原来,韩勇计划让韩姝大学毕业后,进入县电视台工作,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毕业前两个月,他那位在电视台当领导的朋友竟然因为一场车祸去世。 韩姝自然未能进入县电视台,她并不失望,甚至有些沾沾自喜,想着父亲的愿望落空,就她所读的专业,要想就业便只能去大城市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母亲一说,母亲听说学新闻的在外面特别吃香,而且工资待遇都不错,于是就帮着她跟韩勇提了一嘴。 崔洁和韩姝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本以为韩勇会同意,谁知他一口拒绝,并替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参加编制考试,将来进入政府部门工作。 韩姝被逼无奈,却还是接受了父亲对自己人生的再次规划,但造化弄人,最后皆以失败告终。 “那是因为你自己无能,三番五次都考不上,这能怪我?那么多人都考上了,你为什么就不行?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韩勇这话几乎可以将人噎死。韩姝忽然惨笑道:“你以为真是我考不上吗?” 韩勇像是听出了言外之意,瞪着眼睛质问道:“你什么意思?”韩姝不屑地笑道:“第一次参加编制考试,我确实没能考上。还记得你怎么骂我的吗?” “你就是个废物,没用的东西,大学白读了。早知道你这么没用,供你读那么多书做什么?白花那些钱,早知道养几头猪还有肉吃。”韩勇当时骂人骂得特别难听,崔洁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韩姝更是泪水涟涟,气得恨不得从楼上一跃而下。 可是,韩姝并没有那么多,而是说出了一句几乎让韩勇窒息的话:“后两次我明明可以考上,但我故意在面试中发挥失常,目的就是要让你死心。” 韩勇果然差点被气得吐血,在屋里躺了半个月,像是大病了一场。不过,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逼迫韩姝了。 韩姝讲到这里,沉沉地吐了口气,又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再离开过巴山镇,去欣欣向往的大城市找工作吗?” 韩世川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韩勇却说:“我没有再逼过你,你有很多选择,是你自己不去,总不能也怪到我身上吧?” 韩姝干笑了两声,无力地说:“那些年,我在你的监视之下,都快疯了。真的,爸,其实只要你再轻轻地推我一把,哪怕是一根手指的力量,我都会变成个疯子。” 韩世川仿佛从她眼里看见了另一个人,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治疗过的那些心理疾病患者,他们表现出来的症状,跟此时的韩姝有些类似,所以他也能理解她内心深处的痛苦,以及那种处于崩溃边缘的状态。 “哥,你还记得我后来在电话里曾问过你一个问题吗?”韩姝看着韩世川,韩世川愣了愣,努力回忆,可左思右想都没什么印象。 韩姝努力睁大眼睛,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我在电话里问你,如果一个人疯了,他是不是会忘掉一切烦恼,开心还是不开心?” 韩勇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乌黑一片,上下牙关咬得咔咔直响,怒火已在额头,却被他尽力压了下去。 韩世川仍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韩姝微微一笑:“其实那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后来妈告诉我一句话,好也是一辈子,坏也是一辈子;穷也是一辈子,富也是一辈子。所以,我释然了,也决定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当然,我仍然不会出去找工作,因为我变成后来的样子,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就要呆在家里啃老,就要什么都不做……” “所以就因为你这么多年在家啃老,你妈才被逼得离家出走。”韩勇像是终于抓住了推卸责任的利剑,可又全然忽略了自己在整件事情中起到的推波助澜的作用,竟然还露出一脸得意的笑。 韩世川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从来都是。很多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并非父亲亲生,或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刘娜也曾经跟他半开玩笑,问他爷爷是不是也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以至于这种基因太过强大而影响了下一代。 韩世川没见过爷爷和奶奶,因为他出生时,爷爷奶奶已经过世,仅有的印象也停留在家里唯一一张黑白照片上。 “妈跟着你受了一辈子气,要是换作我,早就活不下去了。”韩姝今天已打算豁出去,满脸的肆无忌惮,“这次就算找回妈,我也要让她跟你离婚。” 韩勇似乎被这话给惊呆了,张了张口,又陷入沉默,却又张了张口,一把抓起近前的水杯,作势要砸过去,颤抖着骂道:“不孝的东西,你这是打算气死我呀。你给我滚,给我滚!” “韩姝,你少说两句。爸,您也别动怒。”韩世川不得不做和事佬,“您要是知道妈的下落,就跟我们说一声。要是不知道,就当我们没来过。” “都给我滚,以后你妈的事少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韩勇气鼓鼓的样子,想是要吃人,“她不想好好过日子,不想在这家里继续待下去,那就随她去,最好再也不要回来。还有你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既然你们眼里容不下我,那这个家也容不下你们。” 他说完这番话,终于还是将水杯奋力砸在地板上,玻璃渣飞溅,其中一片擦破韩姝的胳膊,痛得她失声尖叫。 “爸,您这是要干什么?”韩世川拉着韩姝急匆匆离开了家,打算带她去医院,她拒绝了。他看了看,发现只是擦破了皮,这才没再坚持。 外面的阳光像刀子一样明晃晃的,直刺得人无法睁眼,鼻尖萦绕着一丝丝大地被炙烤烧焦的味道。 “你说我们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爸?”韩姝声音低沉、压抑,“要是有得选,我就算变成畜牲,也不想投胎在这个家里。” “别这样说……”韩世川本想劝她或者安慰她几句,却发现自己的内心也跟她有着类似想法,可他也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不得不以三哥的身份说,“爸顽固了大半辈子,想让他改变,几乎没有可能了。这些年我已经想明白,爸年纪也大了,我们做子女的,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吧。” “我们能忍,可妈怎么办?就算回来了,也还要继续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你有没有想过妈的感受?这次离家出走,我猜她是因为受够了爸的烂脾气,如果回来还要继续过这种日子……要是我,就算一个人在外面居无定所,就算讨饭也不会再回来。”韩姝的话像威力无比的子弹,一寸一寸地钻进韩世川身体里。他迎着热浪,也迎着未知的方向前行。 韩姝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舒缓一下心情,苦笑道:“刚刚对不起……可是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妈现在生死未卜,爸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好像这件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我真是……” “等妈回来,我接她走。”韩世川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觉得这是自己可以做的,“这些年,其实一直想把妈接去城里。妈这辈子太艰难了,没享过福。唉,我也不知为什么一等再等,等到现在总算是回来了,妈却……”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好像被一根线拉扯着,七上八下,左右摇摆。 韩姝慢慢平静下来,问嫂子是什么意思。他说:“你跟你嫂子接触少,所以了解也不多。其实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当年因为我跟她爸妈闹翻,这些年也一直处得不太融洽。我跟她提过有机会把妈接去城里生活的想法,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能娶到嫂子,是你的福气 ”韩姝又叹道,“妈经常跟我唠叨,想看看她从没见过的孙子。还记得你给我寄过一张宇儿八岁的照片吗?我拿给妈看了后,她那段日子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就连睡觉都笑醒。爸还以为她病了,让我陪她去医院看看呢。” 韩世川自然记得,那是韩宇八岁生日时拍的照片,选了其中一张寄给了韩姝。那也是母亲唯一一次见过韩宇。他忽然问:“你知道妈把这张照片放在什么地方了?” 韩姝想了想,说:“刚开始的时候,是压在卧室桌上的玻璃下,我见过一次。后来那块玻璃碎了,妈就把所有照片收了起来,不知道藏哪儿去了。对了哥,妈手里的那些照片,好像还有你跟嫂子的合影呢,应该是你们结婚前拍的。” 韩世川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母亲找他要照片的那一幕。结婚前几天,他独自一人提前回到老家准备婚礼,将自己和刘娜的婚纱照相册拿给母亲看。母亲开心的不得了,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连连赞叹刘娜“真好看”,还称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要韩世川对她好点。 “能娶到娜娜这么好的姑娘,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咱们韩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崔洁看着影集里面那一张张照片,将所有的开心都写在了脸上,却又叹道,“可惜你们成婚后很快就要离开镇子回去上班,妈要是想念你们可该怎么办呀。” 韩世川笑着说:“您要是想我们了,直接去车站坐个去宜江市的车,走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到时候我们也好去车站接您。” 崔洁明白儿子的心意,嗔怪道:“从镇子去宜江市,你以为去县城呀。再说你们工作都忙,我去看你们,又要耽搁你们……川儿,要不你给妈冲洗一张你跟娜娜的照片吧,妈想你们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韩世川这次回来就带了影集,略微思虑了一番,说:“要不我跟娜娜商量一下,把影集留给您吧。”崔洁喜笑颜开,却说道:“你有这份孝心,妈心领了。这可是你跟娜娜为了成婚特地拍的,妈可不敢留下来。” 韩世川明白母亲的心思后,偷偷给刘娜偷偷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之前去冲洗一张照片。 婚礼前一天,刘娜从宜江市赶来时带来了照片,当韩世川将照片交到母亲手里时,母亲差点没感动到落泪,并称自己一定会当宝贝好好保存。 韩姝得知照片竟然还有如此来历时,也是唏嘘不已。韩世川却心生疑惑:“妈既然很在意那些照片,而且当宝贝一样藏了起来,按理说如果没带走的话,就应该还留在家里。” “如果带走了那些照片,加上你买给她的衬衣,又多了个证据,可以证明妈不管是被迫离家出走还是主动离家出走,都会好好活着。”韩姝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他补充道:“还有冰箱里那些菜,也是妈离家出走前特意去买回来的,加上这所有的证据,足可以证明妈暂时不会有事。” 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犬吠声,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两条野狗,一前一后地追赶着。 “可爸还在家里,暂时不好回去找那些照片。”韩姝停下脚步,收回目光,回头看着老屋的方向,“三哥,你听见了吗?爸刚刚又说了,这个家容不下我们。等找到妈,我也会离开这里,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韩世川轻叹了一声,突然有电话打了进来。 第27章 上门追债者 韩世川看见屏幕上韩志飞的名字时,犹豫片刻,然后拿给韩姝看了一眼,韩姝也疑惑地嘀咕道:“二哥打电话找你做什么?” 韩世川摇了摇头,刚拿起电话,那边就传来了韩志飞焦急而颤抖的声音:“川儿,你快过来。救我、救救我。” “二哥,你怎么了?”韩世川听他声音不对,顿时也急了,“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过来找你。” 韩志飞忽然传来一声惨叫,还嚷着“别打了”,然后说道:“我在家,你快过来呀。来晚了,我就要被他们给打死了。” “你等着,我马上就到。”韩世川挂断电话,丝毫不敢逗留,立即朝着韩志飞住的地方小跑过去,韩姝见状也紧随其后。 二人所处的位置距离韩志飞住的地方并不远,大约两公里,小跑过去几分钟就到了。他出了一身暴汗,远远地看到棚户区停了一辆面包车,周围还围了一圈人,并传来乱糟糟的声音,其中夹杂着辱骂和呵斥声。 韩世川掀开人群,看到了被堵在屋里的韩志飞。韩志飞看到他到来,顿时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慌忙将他拉在面前做挡箭牌,并大声嚷道:“这是我亲兄弟,大城市回来的。他有钱,不会差你们的。” 此时,现场已经乱作一团。 韩世川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紧接着就听见那肥硕大耳的光头男冲他吼道:“少啰嗦,既然有钱,那就赶紧还钱,别逼我们动手。” 韩志飞这才明白事情缘由,回头看了韩志飞一眼,韩志飞耷拉着脸说:“川儿,我实在是没办法,已经走投无路啦,再不还钱,他们会打死我的。” 韩世川想起此前父亲说过的话,没想到韩志飞果然欠了很多债,为了还债,不仅抵押了自己的房子,如今又开始打老屋的主意。如果不是父亲把房产证藏了起来,很可能真的已经被他拿去作了抵押。 “想什么呢?到底有没有钱呀?”光头男摸着光头,一脸的不耐烦。韩志飞依然躲在韩世川背后,低声哀求道:“川儿,你给二哥想想办法,帮二哥度过这个难关,二哥记你的好。” 韩世川知道韩志飞的欠债并非小数目,他想帮忙,却有心无力,但若是不帮忙,这些债主又不会轻易放过,所以他一时也陷入两难境地。 “我说你们到底商量好了吗?再不回话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光头男话音刚落,围在他身边的人便一个个凶神恶煞,作出要动手的样子。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我提醒你们不要乱来。”韩世川试图制止对方,可众人随即哄堂大笑,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光头男朝地上啐了一口,接着说:“韩总早就答应今天之内还钱,我们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今天可是你答应还钱的最后期限,要是你不讲信用,那也就别怪我们兄弟不给面子。” “对、对不起,本来今天是要还钱的,可中间出了点问题……各、各位,能不能再宽限几天,一周,就一周时间,我保证还钱。”韩志飞哭丧着脸,就差没给他们跪下,“到时候要是再不还钱,我拿这条命还给你们。” 光头男冷笑道:“你这条命以前还值几个钱,可现在嘛,一文不值。要你的命,脏了老子的手,你的命暂时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再宽限几天,到时候一定还钱。”韩志飞又连连作揖,可光头男问道:“就算我再给你一周时间,你打算拿什么还钱?你现在可已经一无所有了,恐怕我再给你一个月,一年的时间,你也还不了这笔钱吧?” “要是还不了,我卖血、卖肝、卖肾……”韩志飞颤抖着,“你们不要逼我,把我逼急了,我死给你们看,到时候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谁知,光头男满不在乎,讥笑道:“这都是我玩儿剩下的,你竟然拿这个威胁我?不知道我就是靠这些手段吃饭的吗?对了,你死不要紧,你死了不还有爹妈吗?他们住的那栋老房子还能值几个钱,还债差不多应该够了。” 韩世川一听这话,随即呵斥道:“祸不及家人。你们要是敢乱来,我马上报警。”光头男收敛笑容,恶狠狠地盯着他:“子债父偿,天经地义,别说警察,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要还钱。” “我们也没说不还。”韩世川道,“二哥刚才已经说了,再给一周时间,我们也需要时间筹钱。” “就区区二十万元的事,你这个城里人应该不差这点钱吧?”光头男抖着衣领,锃亮的头顶油光可鉴,就像一面闪闪发光的镜子,“你要真有心还钱,那就今天把钱还了吧,也免得我们回去难做。” “今天没钱,还不了。”韩世川直接拒绝,“说了一周就一周,你们不要逼人太甚……”光头男却不依不饶:“今天还钱的时间,也是韩总亲口答应的。可结果又怎样?还想拖延时间,当我们是猴,好耍是吧?今天要是还不了也行,让我们带点纪念品回去吧。” “你、你要什么?”韩志飞支吾道,光头男咧嘴一笑:“一根手指,算是让你长点记性,也是对你不讲信用的小小惩罚。” 韩志飞和韩世川双双瞪大了眼睛。光头男随即收敛笑容,双目露出凶光:“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 韩志飞被吓得瞠目结舌,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甚是煞白。光头男忍不住大笑道:“韩总,你当年威风的时候,可没这么胆小啊。看来还得是钱壮人胆,有钱才是爷。” “你不要太、太过分。”韩志飞紧绷着脸,“你们要、要敢乱来,我就跟、跟你们拼了。”光头男冷笑道:“你个废物,都瘸了一条腿,还拿什么跟我拼?兄弟们,给我动手。” 韩世川把心一横,拦在门口,怒目相向:“我看谁敢动手?”光头男一把推开他,不由分说便打算往屋里闯,然后将韩志飞按在破破烂烂的床上,抓住他的右手,又从口袋里摸出雪亮的匕首,让他自己选择切哪根。 韩志飞鬼哭狼嚎,哀求他们再放自己一马,还说要是一周内不还钱,就自己切一条胳膊亲自送过去。 “一周之后还有一周之后的事。”光头男依然决定先切一根手指,“一周之后再不还钱,那就断你一条胳膊再加一条腿,让你这辈子瘫在轮椅上。” 韩世川被人架着胳膊,也动弹不得。他挣扎着冲光头男嚷道:“你们这是犯罪,我要去告你们。”但无人理会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韩志飞这边。 突然,韩姝冲了进来,她猝不及防的出现,然后将光头男推开,厉声呵斥道:“你们这些混蛋要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 谁知,光头男看见她时,眼前一亮,问她是什么人。韩姝并未回答他,只是张开双臂挡在韩志飞面前。光头男狞笑道:“看来你就是韩总的妹妹吧,早就听说韩家有四兄妹,其中四妹长相甜美,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韩姝被一群人盯着看,脸上火辣辣的。韩世川让她赶紧走,光头男却说:“你要早来,事情就是另外的说法了。现如今你二哥没钱还账,不如你跟我走一趟。韩总,钱的事你慢慢想办法,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带着钱过来换人。嘿嘿,反正我不急,就看你急不急,十天半月,一年半载都成。” 他抓住韩姝就要往外走呀,韩姝挣扎起来,却无济于事。韩志飞原本一动不动,突然抓起拐杖冲光头男打了过去,光头男背后遭受突然袭击,惨叫了一声,松开韩姝,再次拔出匕首,冲着韩志飞一步步逼近,恶狠狠地骂道:“你自己找死,别怪我!” 韩世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刹车声,谭启发还没等车停稳就一个箭步跨下车,风一般地冲过来,怒吼道:“你们要干什么?” 原来,韩姝见势不妙,第一时间给谭启发打了个电话。谭启发正在附近办事,于是迅速赶了过来。 光头男回头看到谭启发时,赶紧将匕首藏了起来,脸色虽明显有所缓和,却依然面无表情:“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谭警官。” 谭启发明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却装作偶然路过,听见争吵声,于是赶了过来,并问他:“兴师动众的,干什么呢?聚众闹事,还是非法集会呀?” 光头男却像是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嬉皮笑脸地说:“谭警官,你们家韩总欠钱不还,我们兄弟几个过来找他收账,不算违法吧?” “收账当然不违法,可你们刚才不是还要冲进屋里去吗?这就是私闯民宅了。”谭启发话音刚落,韩志飞大声补了一句:“他们还要切我一根手指。” 谭启发双眼一瞪,冷声问道:“我没听错吧?你打算拿什么切手指,给我看看,再现场演示一下怎么切人手指。” 光头男自然不会承认,还说就是跟他开个玩笑,并不会来真的。 “现在的人可不都是被吓大的。不来真的,怎么能收回欠债?”谭启发问,“不如来真的,我给你们作证,说你们是为了收债才迫不得已切人手指。” “谭警官,你误会啦,我们从来都是合法要债,动手动脚那一套早就过时了。”光头男又摸了一把光溜溜的脑门,将目光转向韩世川和韩志飞:“一周之内还钱,这可是你们自己答应的,过期不候,后果自负。” 谭启发目送这伙人驾车离去,这才问大家有没有事。韩世川刚才被弄疼了胳膊,用力揉了揉,说:“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就麻烦大了。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怎么跟黑社会一样?还有没有王法?” 谭启发说:“专门替人收账的,虽说手段有些偏激,但他们懂得拿捏分寸,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都动刀了,还懂得拿捏分寸?”韩世川很是不解,谁知谭启发苦笑道:“假的,吓唬人的。” 韩志飞一听匕首是假的,想起自己刚才那熊样,顿时就没忍住破口大骂,将光头的祖宗十八代都挨个儿骂了一番。 “这伙人最擅长的就是威胁恐吓,虽然不会对你造成实质性的肉体伤害,可过几天给你来这么一出,你能受得了?”谭启发看着韩志飞,“我知道他们的手段,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得尽快解决这笔烂账,要不然他们会一直缠着你。” “我能怎么办?姓赵的进去了,一分钱都没了。要不你们把我也关进去,我也省得整天被人追债。”韩志飞忽然放声大哭,“我都这样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们再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谭启发呵斥道:“死能解决问题吗?要是都同你这么想,遇到困难就一死了之,这个世界上岂不是没有任何困难了?话说回来,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我现在这个样子,跟死了有什么区别?”韩志飞一脸颓废,“姓赵的王八蛋,把我害得生不如死。不行,我要去找他家人,让他家人替他还债。” 韩世川问:“他都离婚了,名下没有一分钱,你找他有什么用?”韩志飞咬牙切齿地说:“我派人查过,他老家还有父母。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他安生。” “你知道他老家在什么地方?”谭启发有诸多疑问,“就算你找了过去,他父母有那么多钱还给你?如果不给你钱,你打算怎么办,杀了他们?” “我管不着那么多了,明天就出发去找他父母。我一直不信他花光了所有的钱,并且怀疑就藏在老家,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把钱找出来。”韩志飞眼里闪烁着毒辣的表情,“如果三天之内回不来,你们也不用找我,就当没我这个人了。” 韩姝一听这话,立即就变得不淡定了,担心地问他:“二哥,你这是做什么?钱没了,还可以慢慢挣,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哈哈,我的命早就没了。”韩志飞狂笑着把他们仨赶了出去,“哪天如果找回妈,麻烦你们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志飞不孝,恐怕不能给她老人家披麻戴孝了。” 第28章 前往赵家村 他们仨原本商量好,打算明天一早开车陪韩志飞去赵经理的老家。谁知谭启发临时接到通知,所里安排有别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于是让韩世川开自己的车过去。 结果,韩世川没驾照,可他很快就想到了跑车的秦大发,于是试着给赵晓丽打电话过去,没想到这次竟然接通了。 秦大发刚回家,听说韩世川要包车,不仅一口应了下来,而且还说要免费。俩人在电话里拉扯了一番,也没分出个结果,于是聊定见面后再说。 赵经理全名赵平,家住赵家村,属于隔壁的清平镇,离巴山镇镇上不近,开车得四个多小时。所以,他们约定一大早就出发了。 韩志飞被敲门声惊醒时,不耐烦地打开门,看见韩世川,这才将脾气收了起来。韩世川喊他上车出发,他看了面包车一眼,问去什么地方。韩世川说:“二哥,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昨天不是说要去那个赵经理老家吗?我陪你。” 韩志飞似乎已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这会儿竟然愣住了。韩世川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车走呀。” 路上,韩世川问起秦大发之前暂停营业的事,秦大发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跟嫂子什么时候去店里的?老家突然有点事,我们就关了两天门。” “什么事,需要帮忙吗?”韩世川问,秦大发讪讪一笑:“不用,小事。”韩世川又说:“有事可一定不能瞒着,虽然能力有限,可能帮的我一定会尽力。”秦大发感激不已:“真没事。” “大发哥,嫂子的手艺可真不错,我跟朋友经常去店里吃东西。”韩姝去的时候,秦大发基本上没在家,所以没遇见过。他忙说:“听晓丽说起过,还得感谢你们经常过去照顾生意。” “谈不上照顾生意,也确实是嫂子手艺不错,我跟几个朋友都喜欢吃。”韩姝和韩志飞坐在车后面,享受着宽阔的空间,“大姐的厨艺也不错,一直想着什么时候也能开一家店。要是它也开了店,生意肯定跟你们一样好得不得了。” “大姐的手艺我尝过,记得还是很多年前,我和晓丽跟着川哥去你们家玩的时候,就经常吃大姐做的饭。那时候就觉得特别好吃,现在肯定是越来越长进了。”秦大发还依稀记得当年的情景,“没想到,一晃竟然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日子太经不起混了。” “是啊,你看我们都是奔四的人了,那时候好像还只比车轱辘高那么点。”韩世川眼前浮现出他们在田野里奔跑追逐的情景,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似的。 “哎,嫂子怎么突然回去了,好不容易回来,也不多住两天。”秦大发突然问起刘娜,韩世川叹道:“孩子放假,没人带。她也出来几天了,学校不能请太久的假。” 秦大发不禁感慨道:“也是,你们上班的,不像我们自由。我常常拉一些客人,他们就羡慕我们自由,说是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就不上班,简直羡慕不来。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这些自由职业者心里在想什么呢。” “那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呀?”韩姝好奇地问道,秦大发笑道:“我们羡慕你们这些上班的,每个月到点就可以领工资。不像我们,干一天就赚一天的工资,哪天不干活,就只能喝西北风。” 韩姝忍俊不禁:“那你知道我这种比你还自由的自由职业者想什么吗?”秦大发道:“你命好啊,不上班也不缺吃少穿,要是我有这个命,谁想这么辛苦。” 一席话,惹得韩姝和韩世川都忍不住大笑。 “可是爸妈总有一天会老去,会离开我们,到了那个时候,我还能靠谁呢?”韩姝苦笑,“现在妈也走了,我们那个爸,还能靠得住吗?” 自从上车便一言不发的韩志飞,突然冷笑道:“我们那个爸,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被坑得这么惨……” “二哥,你的生意,怎会跟爸扯上关系?”韩姝觉得莫名其妙,韩世川也觉得匪夷所思。谁知,韩志飞从喉咙深处吐出几个字:“你们知道什么?” 韩志飞将装修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时,不仅成了镇上的名人,也成了不少人攀附的对象。随着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名声自然也越来越大,镇上以及周边地区,甚至县城的不少装修生意都主动找上门来合作。 一年前,他接下几百万的生意之后,更是有了底气,打算大干一场,甚至将公司搬到县城去。 就在他大展宏图时,赵平找到他,称项目方资金链短暂出现问题,希望他能事先垫付装修材料等费用,最后一起结算。 韩志飞是个生意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风险,还在犹豫时,韩勇跳出来说:“这个项目有政府背景,你怕什么?就算姓赵的能跑,政府他能跑吗?” 韩志飞也明白,他如果现在停下来,等项目方按照合同约定支付阶段费用,也并非不可,但他后面还有别的项目等着装修入驻,这边一旦停工,势必会影响后面的工期。 “志飞,你能做这么大的生意,全靠一个信用。听爸的话,这个项目有政府兜底,亏不了,接着做,垫钱也得继续做。”韩勇当时说这话时,面前摆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猪头肉,还有一瓶好酒。 于是,原本还犹豫不决的韩志飞听了他的话,结果才有了后来的事。 韩世川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更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件事。 “二哥,你为什么要听爸的?唉,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韩姝连连叹息,“一个连家庭都经营不好的男人,你觉得能帮你做好公司?” 韩世川觉得韩姝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可他只是笑了笑,仍未发表观点。韩志飞不禁恍然大悟,长叹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这话?”韩姝道:“你也没问我呀。这些年,你的生意做好了,为我们韩家争气了,爸的心思也都落在你身上,以你为傲,他眼里哪还有我们呀。” 韩志飞冷冷地哼了一声。 今天是周一,刘娜把韩宇送到学校,韩宇进校门时,忽又转身望着她,冲她笑了笑,问道:“这个周末,爸爸会回家吗?”刘娜沉吟了一下,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一定会的!” 接下来,刘娜要去医院给韩世川请假,到达医院时,王主任还在查房,所以她不得不在办公室等着。 这时,马月突然进来,当彼此看到对方时,都微微愣了一下,但马月随即亲切地跟她问好:“嫂子,你怎么来了?川哥还没回来吗?你找主任……主任正在查房,估计还要一会儿。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刘娜想叫住她,她却已经转身出门,很快端了杯水进来。刘娜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而后却再也想不出该跟她聊些什么。 “嫂子,川哥去哪儿休假去了?”马月在她面前坐下,“他不在,好些病人来了又走了,非说要等他回来。” “有你这个马副主任和王主任在,世川在不在都一样。”刘娜脑子一热就说出了这句话,马月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问道:“嫂子,你都知道了呀?” “知道什么?”刘娜明知故问,马月垂下眼皮,仿佛在思虑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嫂子,这次竞聘副主任的事,我、我没想到……本来川哥是十拿九稳,可……” “可你实在是想要当这个副主任,所以就想了个办法,害世川被停职,然后你就没了竞争对手,顺其自然当上了这个副主任,对吧?”刘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可你觉得你这个副主任名正言顺吗?” 马月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着“对不起”,刘娜却又轻声叹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人各有命,你川哥就没当领导的命,但这就是你的命。你川哥手头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等他回来,在往后的工作中,你可要多照顾照顾他。” 马月听了这番话,一时之间感觉有人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更是火辣辣的,不知该如何接过这番话语了。 “我们都是女人,我理解一个女人在职场上的难处,为了得到更多,自然也必须付出更多。”刘娜反过来安慰她,其实也是在帮韩世川处理人际关系,“职场嘛,竞争嘛,有句话怎么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你的做法无可厚非,我能理解,你川哥也能理解。” 马月略显惊讶,又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嫂子,对不起,我……等川哥回来,我再亲自给他赔罪。” “不用了,你没有错。”刘娜刚说完这话,王主任查完房回来。马月见状,忙起身离去。刘娜开门见山,说自己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给韩世川请年休假。 王主任跟她也认识,故也没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这段日子医院太忙了,按理说是不允许年休的。” “我知道,医院从来就没有不忙的时候。”刘娜揶揄道,“王主任,您看世川不是刚好遇上急事吗?也是临时状况,必须得回老家一趟……况且他当时又被停职,也不知道您这边打算什么时候通知他回来上班,就没来得及当面跟您请假。” “对,你说的在理。”王主任一边打开桌上的文件,“不过再怎么急,该有的程序也得有,总应该打电话通知一声我这个主任吧,要不然万一医院有事,我打电话他又不在市区,一时半会儿还赶不回来,耽误了事谁负责?” 刘娜迟疑了一下,讪笑道:“这不是有您这个大主任在吗?您是科室的主心骨,有您坐镇,少了谁都行。” 王主任抬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下,又问:“单位这次竞聘上岗的结果,你听说了吧?”刘娜点头道:“听说了。不过没关系,我觉得他就这样混一辈子挺好的。” “混?”王主任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刘娜,你作为世川的爱人,可不能这样想,人还是要有点上进心的。人家后来的小姑娘都在追求进步,你就这样混一辈子的话……” 刘娜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学校打来的,本来想接听,但犹豫了一下又挂断了,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跟王主任说:“您看我这学校也还有事,我能不能帮世川先把休假手续给办了?” “休假的话,我签了字,还得分管领导签字,人力资源部主任签字。”王主任说,“刚好领导今天又出差去了,所以你只能改天过来了。” 刘娜得知自己今天白跑一趟,虽心有不甘,可人家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打算离去。 谁知,她刚起身,王主任又补了一句:“休假申请还没批下来之前,你最好让他先回来上班,要不然就会以旷工处理。” 刘娜一听这话就有些火大,差点没忍住怼回去,但想到后果,仍是尽力将怒火憋了回去,然后问分管领导什么时候回来。王主任耷拉着眼皮:“领导的事,我哪里知道。” “那要是领导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麻烦您……”刘娜话没说完,突然有患者敲门进来,她只好转身离去了。 面包车在山路上颠簸,差不多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韩姝刚刚睡了会儿,这会儿被颠簸醒了,刚好接到胡家豪的电话。她偷看了韩世川一眼,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你赶紧来酒店,我们找到一些线索,可能会有用……”胡家豪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韩姝忙问他是什么线索,他道:“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再详说。” 韩姝只好说:“行,我知道了,等我回来。” “你不在镇上?去什么地方了?”胡家豪问,她说:“先别问了,等我回来就来找你。”胡家豪又追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不知道,也许明天,或者后天。你们等着我,别再打电话了。” “可是时间很紧,真的等不及……”胡家豪话没说完,韩姝已经挂了电话。 韩世川从她声音里听出了异样,但未吱声。 韩姝挂了电话之后,沉默了几秒钟,才冲韩世川说:“他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又找到一些线索,可能与妈离家出走的事有关。”韩世川回头看着她:“哪个他……酒店那俩?” 韩姝没有否认。韩世川说:“等回去我跟你一同去见他们。” 第29章 沉默的山林 翻过一座山,再过一座桥,山坳下终于隐约现出几座房子。再往前开大约一公里,便到了路的尽头,停下面包车,再步行进村。一条羊肠小道延伸至屋后,小道上全是乱石,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 门前坐着一位老人,老人脸上布满了皱纹,比老树皮还要粗糙。目光也显得木讷,呆呆地盯着某个地方,也不知道看向何处。总之,老人什么事都不做,就如此安静地坐在那里,看到有陌生人来,也视而不见,全然不主动打招呼。 “大爷,您一个人在家呀?”秦大发大声问道,老人方才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却又一言不发地转过脸去,恢复到了之前的那般模样。 众人觉得奇怪,面面相觑,纷纷猜测老人是否听不见他们说话。可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咳嗽,老人连忙起身进屋。韩志飞正要叫住老人,却被韩世川拦住,沉声说:“别急,等人出来再说。” 几分钟后,老人从屋里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还没等众人再开口,他便主动说了一句:“你们是为赵平来的吧,他在坐牢,有什么事跟我也说不着。” 原来,这户人家正是赵平家,眼前的老人应当就是他父亲。韩世川扫了一眼这个家徒四壁的老房子,心里凉飕飕的,一时间实在不知该如何启口。 “大爷,我们是赵平的朋友……”韩姝拐弯抹角地说,可刚一开口,老人便扯着一副沙哑的嗓子打断了她:“赵平自打出事后,已经没朋友了。你们是来找他要债的吧?到处看看,这破屋里觉得有什么值钱的,随便拿。” 这种贫穷的景象,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就算韩志飞已落魄到如此地步,仍是无法想象这世上竟还有如此贫穷之家。 “我知道赵平欠了你们钱,可他发达的时候没想过给我们一分钱。现在出事了,进去了,就更不指望了。你们要找他,就等他出来吧。”老人抹了抹浑浊的眼睛,“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波要债的,家里养着下蛋的几只鸡,一头还没养大的猪都被他们抓走了。老太婆也病了,没钱买药,就快不行啦。还想着这辈子能不能等儿子出来,估计是难了。” 韩世川心里隐隐作痛,看了韩志飞一眼,意思是问他打算怎么办?韩志飞也是半天没吭声,此时沉默了片刻,却满脸不信任地说:“我不信姓赵的,他私吞了那么多钱,不可能一分钱都没剩下。” “二哥,我看不如算了吧。要是赵平给老人留了钱,他们会把日子过成这样?你看这……”韩世川欲言又止,可韩志飞仍然坚持要进屋去搜寻一番。韩世川阻止不了,只好任凭他所为,但提醒他不要惊扰病人。 韩志飞独自进屋后,韩世川又问老人的老伴儿患了什么病,老人无语摇头。他不知道老人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也就没好继续追问。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还有几栋房子,随意地撒在沉默的山林里,看上去也是破破烂烂的。 韩世川实在不明白,赵平出生在这个地方,按理说能够走到今天已是很不容易,可他为什么会走上赌博这条路,还葬送了原本不错的前程。 这个问题,他也像是在问自己,但似乎并无答案。 韩姝把韩世川拉到一边,低声说:“三哥,老人太可怜了。你再去劝劝二哥,赶紧回去吧。”韩世川也知道今天算是白跑了一趟,可他也了解韩志飞的性子,如果不进去搜寻一番,定然是不会罢休的。 屋里乌漆麻黑,伸手不见五指。韩志飞进屋之后,就像闯进了一个无底深渊,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黑暗的环境,谁知道突然就被吓得惨叫起来,虽瘸着腿,却依然仓皇逃出。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秦大发离门口最近,一把拦住他。他满脸惶恐,脸色苍白地喘息道:“有鬼,屋里有鬼!” 韩姝看到他的样子,也不禁脊背发凉。韩世川自然不信他看到了鬼,又是大白天的,只是没想到韩志飞一个大活人竟然被吓成这样,正要问个究竟时,老人开口说:“那是我家老太婆。” 韩志飞想起坐在床上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影,腿肚子仍在打颤,也仍是不信那是个大活人。所以,他努力平静下来,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说她是个大活人,怎么会……会跟个死人一样?” “眼瞎了,耳聋了,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跟死人差不多。”老人叹道,“没多少日子了,可能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没有伤感,没有悲痛,却充满了无奈。 韩世川于是再次问起屋里的人究竟得了什么病,有没有找过医生。老人双眼落在遥远的尽头,平静地说:“没钱,没看过医生。” 所有人都无法淡定,眼前的所见所闻,几乎颠覆了他们的三观。 韩世川虽然只是个心理医生,可他刻在骨子里的医者仁心,让他决定进屋去看看老人的情况。 “三哥,你……”韩姝试图叫住他,他却示意她留在外面。秦大发自告奋勇要陪他进去。这时候,老人才起身说:“没什么好怕的,我陪你们进去吧。” 刚进门,便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那股味道直冲脑门,几乎让人难以呼吸。屋里没有灯,只有从窗口透射进去一丝丝光亮。二人跟在老人身后,慢慢走到床前,果然看见了坐在床头的人,但因光线太暗,也只能看出人的轮廓。老妇披头散发,看上去确实渗人,怪不得韩志飞会被吓着。 “家里有蜡烛吗?”韩世川问,老人瓮声瓮气地回道:“没有!”他又问:“您平日里生活也不用照亮?”老人回道:“用不着!” 老人的话极少,让人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韩世川在这种环境下实在没办法给老妇检查,稍稍观察了一阵,然后提出将老妇抬出去。老人却说:“使不得……见不得光,一见光就浑身发痒。一痒就难受,难受就得抓……身上都烂了。” 他们这才明白为什么屋里没有照明了。 韩世川试图去碰触老妇的手,老妇似乎突然觉察到近前有人,猛地缩回手,还从喉咙里发出嗷嗷不清的声音。 韩世川不敢继续再有其他动作,站在他身后的秦大发也全身压抑,屏住呼吸,不敢大喘气。 “没事、没事,儿子的朋友看你来了。”老人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她能否听见。这时,老妇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沉闷,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韩世川无能为力,只能建议。老人却说:“救不了啦,别折腾了。”韩世川坚持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最近的医院离这儿多远?我们开车送老人过去。” “远着呢,远着呢。”老人叹道,“她这个病,治不了。”韩世川却说:“我是医生,您听我的。不管能不能治,一定要试试。您在家安心等着,我们一定将大妈好好地送回来。大发,你帮忙,我们一起将人抬进车里。” “可老人不能见光,怎么办?”秦大发问,韩世川想了想:“我背老人上车,用被子将人包起来。” 韩姝和韩志飞正在外面焦急等待,谁知竟然看到韩世川将老人从屋里背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细问,已经朝着面包车疾走而去。 “干什么去呀?”韩姝在后面紧跟着,秦大发边小跑边回了一句:“去医院。” 韩志飞听见这话,顿时便忍不住大声嚷了起来:“这怎么还去医院了呢。我们是来追债,不是做善事的。” 可是,无人应答他。他傻站着看了片刻,不得已,也只好一瘸一拐地朝着面包车过去。 老人站在门口,看着面包车远去的背影,带着哭腔念叨着:“老太婆,你算是遇上好人了。” 刘娜先是去了趟办公室,打算将办公桌收捡一下,然后再去找教务处的侯主任。她刚收拾完,李小艾下课回来了,一见她,立即露出满脸夸张的表情,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扯着嗓门叫嚷道:“娜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哎呀,这几天你去哪儿了,可想死我了,同事们还以为你病了,打算等有空的时候一块儿去家里看你呢。” 刘娜心里心里骂人,嘴上却笑着回道:“没什么事,就临时有事出去了几天。”李小艾却又说:“侯主任那天来找你,发现你不在……我们这才知道你没请假。娜姐,什么事那么着急,连请假的时间也没有?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跟我说哦。” 刘娜微微一笑,继续摆弄桌上的文件:“真没事,谢谢。”李小艾却又不依不饶地说:“大家都在讨论,各种猜测都有。有人说你家里出了事,还有人说你病了,甚至有人说你早就想辞职……” “你说对了,我病了,没几天活了,现在你满意了吧?”刘娜实在忍无可忍,猛地丢下手上正在整理的书籍,转身大踏步离开办公室,留下李小艾独自发呆。 “侯主任好!”刘娜没敲门,突然闯进来时,侯主任泡好一壶好茶刚要入口,被惊得手一抖,开水撒在腿上,烫得他呼啦一下弹起来,嘴里直叫唤。 刘娜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连忙说道:“哎呀侯主任,对不起、对不起,怪我没敲门,吓着您啦。” 侯主任抬头看见是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挤出一丝笑,沉声问道:“回来啦?”刘娜见惯了他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故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一本正经地应道:“嗯,回来了。” 侯主任将裤腿上的水渍清理干净,又重新端起茶杯,朝着茶水吹了吹气,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这才吧唧着嘴说:“你的事已经上会研究过了。” “我的什么事?”刘娜满脸疑惑,侯主任盯着她的眼睛:“你请假的事呀。”她不解地问:“这点小事还需要上会?” 谁知,侯主任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上,厉声怒吼道:“小事?作为一名人民教师,你竟然丢下自己的课不上,还不假外出,这还是小事?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我请假了。”刘娜反驳,“我打电话请过假。”侯主任陡然抬高声音:“你给谁请过假,谁批准了你请假?”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他又冷冷一笑:“刘老师,你也算是学校的老员工了,可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怎么为人师表,教书育人?” 刘娜有些懵,全然不懂请假一事与为人师表有什么关系。她想解释自己请假的原因,可侯主任似乎完全不打算给她机会,大手一挥,态度决绝地说:“按照学校相关规定,你此次不假外出,造成了严重的教学事故……” “你等等!”刘娜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什么教学事故?我是真有急事,必须请假。都火烧眉毛了,难道还非得当面请假?” 侯主任眯缝着眼,伸出手问:“你说有急事,非得请假不可,证据呢?”刘娜听闻此话,忽然心头一凉,顿时像个木头似的立在原地,半天没动一下。 侯主任见她这副表情,终于像是动了恻隐之心,以一种安慰的口吻说道:“刘老师,学校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作处理,一旦开了口子,以后怎么管理?你要知道,私立学校虽然姓私,可也不是菜园子,不是你想进就能进来的。” 刘娜紧咬着嘴唇,心底如有一股火焰在燃烧。她沉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问学校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侯主任打开抽屉,取出一份红头文件,慢慢推到她面前。她打开文件,匆匆扫了一眼,随后重重地放回桌上,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没权力这么做,我要去教育局告你们。” 侯主任眼中含笑:“本学期已经只剩下最后几周时间,学校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让你本学期停课,就当给你放个假。刘娜,你本学期剩下的教学工作已经转交给另外的人。你既然有事,那就好好休息,安心处理好手头的事,下学期……” “我不用继续休息,我的事已经处理完了,现在就可以回来上课。”刘娜抢白道,“如果学校执意让我停课,我不仅拒绝学校的处理决定,还要去教育局申诉。” 侯主任双眼一瞪:“你不要无理取闹,我现在是代表学校跟你谈。如果你拒不接受学校的处理决定,想去哪里告,请便。” 刘娜怒气冲冲,火焰此时已经烧到眉头。她还打算继续争辩,胸口处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按住疼痛的位置,闭上眼睛,重重地吸了口气,忽然眼前一黑,缓缓倒了下去。 “你怎么啦?”侯主任像是被她的样子吓到,“我可没对你怎么样。哎,刘老师,刘娜,你怎么啦?你可别吓我,快来人啊!” 第30章 漫漫求医路 韩世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把老妇送到清平镇卫生院,刘娜几乎在同一时间也被送进了校卫生室。医务人员简单查看她的情况后,初步诊断为情绪激动加上天气太热造成中暑,而后昏迷。 刘娜休息了十来分钟,就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她已经醒来,却感觉全身无力,脑子里仍然昏昏沉沉,躺在病床上半天不想动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回想起昏迷之前与侯主任之间的谈话,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哎,你醒啦?”医生进来,看见刘娜睁着眼睛,建议她躺着别动,“刘老师,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刘娜抬起双臂,继而坐了起来:“可能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已经没事了。”医生试图阻止她:“别急着走,外面天热,再躺会儿吧。回家后要是再感觉哪里有不舒服,最好去医院看看。” 刘娜此时已下床,道了声谢,脚步沉重地走出医务室,一时之间竟然有种茫然无知的感觉。 我该去哪里?她脑海里浮现出这个问题时,一边是教务处,一边是家的方向。可两边都不想选择,于是漫无目的地移步至街边,上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往前面开。 出租车上开了冷气,径直吹到人脸上,似乎让人暂时忘记了外面的炎热。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向何处,隔着车窗玻璃,城市的风景从眼前快速掠过,慢慢的就变成了幻影。 刘娜刚离开医务室,侯主任就接到了电话,得知她已经没事,这才松了口气,原本打算给她打个电话,最终却又默默地放下,双眉紧锁,然后开始在办公室来回走动。 一阵敲门声惊扰了侯主任的思绪,他抬眼看见进来的人,连忙去将门反锁,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来了?” 李小艾径直去他办公椅上坐下,侯主任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我的小祖宗,你赶紧起来。现在是上班时间,要是被人看见……”她却摆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你刚刚不是锁门了吗?” “你起来,赶紧的。”侯主任不由分说便将她拉了起来,她噘着嘴:“起来就起来,这么凶干嘛?”侯主任瞪着眼睛:“你知不知道,为了帮你出口气,差点就出了大事。” 李小艾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她自己有病,怪不得别人,上次不也晕过一次嘛。”侯主任沉沉地吐了口气:“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胡闹了。要是真把她给逼急了,去教育局一闹,这果子不好吃。” “谁让她自己不假外出,停课只是小小的惩罚,没开除她已经仁至义尽。”李小艾满脸不屑,侯主任却阴沉着脸说:“这跟开除她有什么区别。” 李小艾一愣,不解地问:“怎么没有区别?”侯主任叹道:“最后几周停课,没有期末考试成绩,末位淘汰的话,你认为她还有机会?” “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李小艾又惊又喜,但随即又一本正经地说,“对了,你给我争取到的那个评课名额,我不想要了。” 侯主任大惊失色:“胡闹,你又想干什么?费了这么大劲给你弄到的名额,你说不要就不要?我、我……” 李小艾见此情景,忍不住大笑道:“跟你开玩笑呢。好了,你忙吧,侯大主任。”侯主任虚惊一场,摸了摸额头,冲着她喊道:“晚上叫你爸妈一起来家里吃饭,我给你讲讲评课的事。”李小艾头也不回地应道:“知道啦老舅。” 刘娜在市区中心找了个地方下车,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本来在漫无目的地走,但走着走着,不经意间竟然走到了前同事陈珊开的服装店门前。她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位置是什么地方,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回头看到陈珊,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哎呀,还真是你呀,怎么看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陈珊将她拉到自己店里,还给她倒了杯凉开水。 刘娜喝了口水,方才像从梦里醒来一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店里虽然没有客人,但仍问道:“没打扰你吧?”陈珊忙说:“不打扰,这个点儿,也没什么客人。今天不是周一吗,怎么没去上课?” 刘娜缓缓摇了摇头,答非所问:“最近生意还好吧?”陈珊应道:“马马虎虎,能混走日子呗。”刘娜欲言又止,突然感觉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珊热情地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呗,跟我还藏着掖着。”刘娜仍没吱声,她还有顾虑。陈珊见状,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问她是不是工作遇到什么麻烦了。她却答非所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陈珊被问得一愣,但随即懂了,笑着说,“没什么可后悔的,毕竟很多时候事业与家庭都是不能兼顾的。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什么后悔的话……不对,应该是遗憾。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没能把亲手那一届孩子送进初中。” 刘娜闻言,心里也泛起一阵苦涩。她皱了皱眉,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又不禁莞尔一笑:“很多时候,要作出正确的选择,确实挺难的。” “凡是选择,都难。”陈珊算是否定了她的话,“现在回头看看过去发生的事,忽然觉得真不是没有过不去的坎,只不过要迈出第一步实在是太难啦。” 刘娜对这话深有感触,从小到大,她多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每当面对选择时,总会左顾右盼,希望有人可以做她的指路明灯,可绝大多数时间,她都只能独自一人默默扛下了所有。 “我跟老公是在工作中认识的,那时候我们都在乡下一所村小教书。后来,他先参加公务员考试进了城,而我经历了两次失败。一晃,我们都到了结婚的年纪,他父母几乎每天都在催他,可我们相隔两地,就算结了婚,也是两地分居……”陈珊陷入遥远的回忆里,这时候有客人进来,她去应付了一番,客人进店转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很快又离开。 刘娜还沉浸在她的故事里,虽然已经知道结果,可还是想了解她是如何解决这件事情的。 陈珊送走客人后,又回来坐下,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是不是话太多啦?”刘娜忙说:“哪里有,我还想知道后续的事呢。” 于是,陈珊一口气跟她讲完了整个故事。 “老公虽然考上了编制,但工作特别忙。他希望我尽快进城,并且承诺进城就结婚。他从小就没了父亲,是妈妈一个人把他养大。后来,在他快三十岁时,他妈妈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让他必须年内结婚。”陈珊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接下来的故事,就是我辞去有编制的教师工作,然后回城了?” 刘娜正是如此想的,忍不住笑道:“难道不是?”陈珊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就跟他说,如果你打算让我裸辞,那就分手。谁知一个月后,他妈出了车祸。他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病人,根本忙不过来。” 陈珊左思右想之后,从学校辞职,然后回到男朋友身边,帮他照顾母亲,待母亲伤好之后,她才应聘到英杰私立学校。 刘娜虽没猜到陈珊的后续故事,可又对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感到惊叹,因为自从认识她以来,就知道她是这种时时刻刻都在替他人着想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婆婆病重,丈夫车祸受伤之后,为了照顾家庭而再次选择辞职。 “其实当初再作出选择时真挺难的,毕竟年纪也不小了,上有老下有小,一旦辞职就意味着下个月可能喝西北风。”陈珊叹了口气,“可我如果当初不作出选择,那这个家也许就毁了。” 刘娜听了这番话语后,心里掀起一阵涟漪,被感动得几乎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今天过来,一定不是专门来看我的吧?”陈珊笑问道,“如果是遇到事了,跟我说说吧。虽然不一定能帮到你,但至少可以做一名忠实的听众。” “其实今天真没想要来打扰你,可走着走着,不自然就走了过来。”刘娜眼里划过一丝流光,“这些日子家里出了一些事,当然也有我自己的原因,结果因为当时走得急,没能当面请假,今天回学校报到时,侯主任跟我说,本学期剩下的课已经交给别的老师。” 陈珊诧异地看着她,她也以同样诧异的表情回应。陈珊沉吟片刻,忽然问:“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刘娜满脸疑云,匪夷所思,摇了摇头。陈珊眼里露出厌恶的表情,且持续了好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末位淘汰?”刘娜冷不丁冒出几个字来,陈珊轻声叹道:“侯主任如今待你的方式,跟当初逼我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 刘娜明白过来时,不禁哑然失笑,恍然大悟道:“原来他玩的是这套把戏。表面上装作一副大公无私,公事公办的正人君子样子,却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个侯主任,还真是比猴精啊。” “岂止比猴精,他是猴精他爹。这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经常假公济私,不择手段。”陈珊在说这话时,似乎不带半点情绪,就像在说一件与你无关的事,可实际上,她又何尝不是受害者? 原来,陈珊当初因为家事而耽误了工作,按道理她可以申请年休假,前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几天,可侯主任也以同样的方式将学期剩下的工作全都转交给了别的老师。 “结果可想而知,考核中没有成绩,肯定是末位淘汰。”陈珊苦笑道,“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想着继续留下来的话,最终的结果也是被辞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主动辞职?也算是有尊严的离开吧。” 这一次,刘娜感觉自己活了三十多年,即将四十岁的人了,才算明白了这世间真正的险恶。换句话说,与这次的经历相比,之前所有的遭遇,都只是让她练练手罢了。 清平镇卫生院规模不大,只有为数不多的医护人员,他们在面对老妇的病情时,也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韩世川只能给自己皮肤科的同事打电话,把病情大致描述了一番,然后求问治疗办法。 “老韩,你这个心理医生,怎么怎么突然管起皮肤科的事了?”同事很是好奇,韩世川催促道:“救命的事,很急啊。” 同事根据他的描述,诊断老妇患的是光敏性皮炎,于是给他推荐了一种糖皮质激素特效药,并如此这般将如何用药的方法给他讲解了一番。他挂断电话后,去跟卫生院的医生一说,谁知根本就没有他需要的药。万不得已,只能联系县医院,方才找到那种特效药。 不过,此处去县城,再怎么也需要两个小时。韩世川给出了两个方案,一是继续送老妇去县医院治疗,二是派人前去县医院买药。 谁知,这两个方案均遭到韩志飞的反对,他甚至将韩世川大骂一顿,骂他多管闲事,也骂他伪善人。 韩世川忍了许久,终于还是被激怒,质问他究竟还有没有一丝良知,还说:“我是医生,我不能见死不救。”韩志飞不屑道:“你首先还是儿子和兄弟,妈离家出走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你像今天这么着急。你忘了这次来赵家坪村是为了做什么吧?我的事一点眉目还没有,你却又滥发善心……” “二哥,你别说了。”韩姝忍不住出口制止了他,“三哥这样做没什么不对吧。要是妈在外面遇到麻烦也需要帮忙,但压根儿就没人管她,你会怎么想?看到三哥救的这位奶奶,我就想起了咱妈……” 一席话,便怼得韩志飞哑口无言,一场争论瞬间无疾而终。 这时,秦大发自告奋勇说:“路上颠簸,还是去买药过来最妥当。不管你们去不去,反正我这个开车的是必须去的。川哥,要不你把要买的药列个清单,我这就赶去县医院,快的话,差不多天黑之前就能赶回来。” 韩世川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妇,又冲韩姝和韩志飞说:“还是我陪大发去吧。反正今晚是回不去了,天黑前我们要是赶不回来,你们就在附近找地方住下。” 第31章 失踪的女孩 刘娜接到刘蓓的电话时,就快乘坐出租车到家楼下。刘蓓在电话里说要请她吃饭,而且已经定好地方和位子,让她直接过去。以她对自己这个亲妹妹的了解,绝不是简单的吃饭,所以问她有什么事,以及有哪些人? 刘蓓故意深沉地叹息道:“我的亲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啦?我,刘蓓,你的亲妹妹,请你吃个饭,你还问东问西,有意思吗?又不是鸿门宴。” 刘娜听她这么一说,想想反正自己独自回家也没什么事,于是就应了下来,并让司机调头前去吃饭的地方。这是一家日式料理店,她到的时候,刘蓓已经点好菜,落座就能吃。 “这家烤肉店还不错,生意好的时候得提前预定。”刘蓓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裙子,发型也变了,一看就是刚刚做的。她显摆着问刘娜,“姐,好看吗?” 刘娜问:“裙子还是头发?”刘蓓讪笑道:“姐,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刘娜微微一笑:“你家里那位喜欢就行。” 刘蓓撇了撇嘴,问她:“去巴山镇了?”刘娜说:“消息还挺灵通。”刘蓓解释:“妈跟我说的。” 烤肉的香味儿溢满了整个餐厅,人也越来越多,闹嚷嚷的。刘蓓问她味道怎么样,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刘蓓沉默了片刻,忽又问她:“你跟姐夫这次回老家,干什么去了呀?” 刘娜吞咽下嘴里的烤肉,问她:“你是来帮妈打探情报的吧?”刘蓓赶紧否认,并辩解说:“你太敏感了,小时候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呀。” “小时候的你也不是这样的。”刘娜回怼,“我发现你自从嫁了王晓斌后,整个人就变了。”刘蓓有些不悦,反问道:“我哪里变了?” 刘娜喝了口水,叹道:“说不出来具体哪里变了,反正就是变了很多,变得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 刘蓓干笑了两声:“时代变了,我们也长大了,总不能永远活在小时候吧。”刘娜接过她的话说:“但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好。” “比如说?”刘蓓笑看着她,她也不藏着掖着:“比如说善良,我记得小时候的你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并且坚持做正确的事……”她的话未说完,就被刘蓓打断:“姐,我现在就怎么不善良了?怎么不坚持做正确的事了?我顶多……顶多是圆滑了。可你说我要是不圆滑一些,怎么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姐,你跟姐夫就是太实诚了,所以处处被人欺负。我们都是平凡的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要能达到目标,有时候圆滑一些也并没有错啊。” 刘娜默默地品着美食,仿佛每一口都是那么的惬意。她脑海里浮现出刘蓓小时候的样子,突然有件微不足道的事就像刚刚发生一样,竟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那还是刘娜九岁时,刘蓓七岁,俩人上学的地方离家不远,所以有时候父母没空接送,姐妹俩便自己上下学。 那个平常的下午,父母因为工作忙碌而没空接姐妹俩回家,二人手拉手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遇到一条狗,那条狗看起来又高又大,甚是吓人。更可怕的是,它好像对这对姐妹很感兴趣,一直缠着她们转圈,怎么赶也不走。 刘娜小时候被狗吓过,心里留下阴影,所以就算再小的狗她都会退避三舍。 这一次,虽然自己是姐姐,理应有保护妹妹的责任,可她面对大狗,身体早已变得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刘蓓知道姐姐怕狗,故挺身而出,用幼小的身体护着姐姐,还用稚嫩的声音试图将大狗赶走。幸好,大狗的主人及时赶来替她们解了围。 刘娜松了口气,本以为危险过去,事情已经结束,女主人也打算牵狗离开时,谁知刘蓓叫住她,并提醒道:“阿姨,你的狗吓到我们了,请你下次出门时,记得拴好狗绳。” 谁知,狗主人蛮横无理,反而把她俩呵斥了一顿。小小年纪,个子也不高的刘蓓并不怕她,还声色俱厉地说:“我姐姐怕狗。阿姨,你要是以后遛狗不拴好,我就告诉警察叔叔。” 刘娜从回忆里回到现实中,不免感慨道:“小时候,你知道我怕狗,可以为了保护我而跟大人叫板。唉,真怀念那些时光。” 刘蓓却反驳道:“现在不也一样吗?我依然希望你可以家庭幸福,工作开心,所以今天才掏心窝子跟你说了这些话。姐,什么事情都需要及时止损,包括婚姻,明明知道这是一场赢不了的赌博,为什么还要继续下注?” 刘娜挑起一片又嫩又滑的牛排,却没有送进口中,沉默了片刻,而后一口吞掉,连声赞道:“好吃!” 刘蓓再次追问她这次去巴山镇做什么。她边咀嚼牛排边说:“回家也需要理由吗?” “可你们不是婚后就再没回去过吗?”刘蓓拿刀切牛排的声音很刺耳,仿佛整个餐厅都能听见。刘娜像是并未听见她说话,继续自顾自地品尝美食。 刘蓓似乎也感到了无趣,很快就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对了,我听说姐夫这次没能聘上副主任。唉,姐夫马上就四十了吧?我听晓斌说了,这年龄一过,想要再升迁就特别难了。” 刘娜心里本来就因为这事膈应着,此时听她一说,便放下刀叉,盯着她的眼睛,忍不住说:“你家那位大领导既然都知道了,他手上有权有势,怎么就没想着帮你姐夫一把?” 这话倒真是令刘蓓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她脑瓜子转得快,立即咧嘴一笑:“你这是想让我家晓斌犯错误呀。”刘娜也嘿嘿一笑:“那不就成啦?你家那位帮不上忙,我们又没有半点关系,还不允许安安稳稳做个小老百姓呀?” 刘蓓又何尝听不出她这话里的讥讽意味,却并不计较,反而变本加厉地说:“姐,你现在就真没后悔嫁给姐夫?”刘娜浅浅一笑:“当然后悔呀。可后悔有什么用,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总不能让宇儿成单亲家庭的孩子吧?” “现在单亲家庭遍地都是,你也是时候为自己和宇儿的未来打算了。再说宇儿也大了,他能理解你的。”刘蓓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觉得妈说得对,你不能再耗下去,青春易逝,容颜易老。再过两年,你就是想重来,也来不及了。” 刘娜竟然连连附和着点头。刘蓓以为她听了进去,于是又继续说道:“你是不知道,现在的优质单身男青年多得是,不仅工作好,而且形象好。到时候我给你多介绍几个,你自己选。” “那么好,你怎么自己不选?”刘娜以玩笑般的口吻问。刘蓓却说:“我家晓斌多好呀,虽然不是挺帅,但也还看得过去吧。其次工作能力也强,对我也好,我才不舍得把他给换了呢。” “好好好,你家晓斌什么都好。”刘娜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刘蓓又补了一句:“姐,我刚刚跟你说的事,你可一定要认真考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韩姝半小时前给韩世川发过消息,韩世川回复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韩世川和秦大发仍无踪影,韩志飞和韩姝在病房里陪着老人,实在是等得太久,加上又饥肠辘辘,于是出门找了个路边餐馆随意对付了一口,然后给老人带了一点回去。 老人的视力也不大好,双眼虽然始终睁着,眼珠却许久不曾转动一下。 韩姝将饭菜递给老人,老人却没伸手去接,她只好亲手给老人喂饭。韩志飞见状,没好气地说:“长这么大,都没见你喂亲妈吃过饭吧?”韩姝反问他:“你喂过?”他却又说:“咱妈精神好着呢,不用人喂。” 老人牙口不好,咀嚼的很慢,可刚吃了没两口,忽然哽咽起来。韩志飞沉声呵斥道:“哭什么哭,有这么难吃吗?” 韩姝瞪了他一眼,问老人:“大妈,您怎么了?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老妇颤抖着抬起手抹去泪水,却一言不发。韩姝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忽然猜到她定然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大妈,您多吃点,三哥他们买到了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等您病好了,养好身体,一定可以等到儿子回来。”韩姝话音刚落,老妇一时又没忍住,竟然嗡嗡地哭出了声。 韩志飞在一边本来就心烦意乱,这会儿看到眼前一幕,差点没发火,幸亏韩姝及时用眼神制止,才极不情愿地将火焰压了下去。 “闺女,多谢你,谢谢你们。”老妇总算是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且口齿清晰,“要是我儿子也能跟你们一样孝顺就好了。这么多年,他不走正道,也不听劝,结果出了事。我早就已经当他死了。” “哎,你可别咒他死,他死了我找谁要那些钱?”韩志飞陡然抬高音量,“混蛋玩意儿,你最好给老子活着出来。等到了那天,要是还不了钱,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老妇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韩姝劝她再多少吃点,她却摇了摇头,又将脸偏向一边,像是很累的样子。 “大妈,您想睡就睡会儿吧。”韩姝放下碗筷,望着老人微闭的眼睛,“等您的病治好了,有机会您还可以去看看儿子。” 老人也许是听了这话,猛然睁开眼,眼里闪着一丝灼热的光,可那丝光亮又很快转瞬即逝,无力地说:“不去了,不去了。去了,看见了又能咋样呢?我早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就当他死了吧。” 韩姝不知该如何安慰老人,她能理解老人的心酸和痛苦,若不是失望到极点,一位母亲又怎能说出如此绝望的话。 韩志飞突然起身出去,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韩姝今天在了解赵平的家庭后,对他如何走出那个贫瘠的村庄,以及他又如何从一位春风满面的项目经理,最终堕落被关进大牢的人生履历心生兴趣。 于是,韩姝跟老人说:“您跟我讲讲赵平的事吧。”老人却良久无言,就在韩姝以为她不想说话时,忽又开口问道:“闺女,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呀?过来远吗?” 韩姝答复:“也不算太远,就隔壁的巴山镇。”老人像是在努力回忆,浑浊的眼里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水,悲叹道:“平儿本来是个好孩子,上进、心好,也孝顺,可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博,都变了、变了……” 赵平从小就聪明,学习成绩也好,可初中毕业之后因为家里无力继续供他念书,就辍了学,然后去了南方,一开始进工厂,一步步进入建筑公司,积累了不少经验。 几年前,赵平觉得父母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于是辞职回到县城,进入建筑行业继续做老本行。久而久之,或许是县城的生活节奏太慢,他闲来无事时,开始迷上赌博。一开始是小赌怡情,打发时间。后来越玩越大,一发不可收拾,输多赢少,越输就越想赢,渐渐的就迷失了方向。 “平儿回来后,还谈过一个女朋友,要不是因为出了事,可能都要结婚了。”老人的声音充满了心酸,“他出事后,女朋友也分手了。我跟他爸已经一把年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去了。等平儿回来的时候,我们可能都不在了,留下他一个人……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怎么就不学好呢,你忘了出门时妈是怎么跟你说的了?” 老人说到这儿的时候,嗓子像被堵住,再也说不下去。韩姝算是听了出来,老人满嘴怨言,实际上是恨铁不成钢。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她不禁长声叹息,问老人要不要再吃两口。老人突然满眼慈祥地看着韩姝,感慨道:“我家闺女要是还在的话,应该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韩姝猛的一怔,支吾着问:“您闺女她……去哪儿了?”老人眼里闪过一丝凄惨的笑:“在她五岁时,那天晌午,和他哥一同去后山放羊后,就再也没回来。” “是……失踪啦?”韩姝越发不解,越想知道缘由。老人努力睁大双眼,定定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缓缓摇头道:“有人说是遇到了人贩子,也有人说可能是不小心掉进了山崖。唉,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连头发丝儿都没找到。” 韩姝从老人深沉的眼里看见了各种不同的表情,那种极致的悲痛,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想起杳无音讯的母亲,顿时感觉跌进了冰窟窿,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第32章 漫长的夜晚 夜幕沉沉,暑气渐消。 老人睡去之后,病房里飘荡起轻微的鼾声。韩世川和秦大发直到晚上八点仍未现身,二人的手机也打不通。韩姝跟胡家豪漫无边际地聊了会儿,突然右眼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心里顿时生出不祥之感,那种对未知事物的茫然,让她变得六神无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简直可以用度秒如年来形容。 半小时前,韩志飞去隔壁旅馆住下后,病房里就留只下韩姝独自守候了。她并非没有睡意,而是睡不着,或者说是不敢睡,直到十点多,一阵浓浓的睡意袭来,实在是撑不住,不觉间闭上了眼睛。她在梦里清楚看见韩世川和秦大发回来了,还有说有笑,但竟然忘了给大妈买药。 韩姝觉得好奇,正要质问他们为什么忘了买药时,叮铃铃……终于,电话突然来了。刺耳的电话铃声将半睡半醒之中的韩姝惊得一跃而起。电话是秦大发打来的,但声音断断续续。她以为是信号不好,于是离开病房来到室外,总算是听清了他的声音。 “大发哥,你们在哪儿呢,怎么还没回来?”韩姝急不可耐,来回走动。秦大发哭丧着说:“我们撞车了,川哥昏迷,刚送到县医院。” 韩姝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支吾着问:“你说……什么?三哥他怎么啦?” 秦大发手腕上在撞车时理一下了伤痕,不过并无大碍。他突然呜呜地痛哭起来,片刻之后,强忍着悲伤,抽泣着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对、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好好开车,害了川哥。” 韩姝哭了,眼泪止不住地掉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秦大发努力控制悲伤和恐惧的情绪,稍微稳定一点,才继续无力地说:“川哥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刚才就等在急救室外面,等他醒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医生、医生,伤者怎么样了……” 韩姝听见秦大发挂了电话,身在黑暗之中,浑身冰冷。怎么办,怎么办?她心乱如麻,惶惶然不知所以。忽然,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刺耳的引擎声和雪亮的车灯令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急匆匆跑到旅馆,用拳头砸开门,将睡梦里的韩志飞叫醒。韩志飞站在门口,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问道:“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呀?” “出事了!”韩姝声音和表情尽显疲惫,韩志飞漫不经心地问:“老太婆怎么了?人走了?”韩姝压抑着声音:“是三哥出事了……” 还未完全清醒的韩志飞,一开始似乎没听清。可等他反应过来时,立即像是被打了一闷棍,迟疑道:“你说什么,川儿他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韩姝面对二哥,内心的压力也总算是找到了依靠和寄托点,一时没忍住,又捂着嘴失声痛哭。 韩志飞捋了捋思路,拿出大哥的样子,双手按在她肩上:“别哭了,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川儿到底怎么了?” 韩姝重重地吐了口气,这才将秦大发打电话来说的事道了出来。韩志飞的眼神瞬间变得很复杂,缓缓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 “多管闲事,谁让你多管闲事!现在好了,你帮人,谁帮你呀?”韩志飞像是在呓语,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又半天没吱声。 韩姝说:“我要马上去县城。二哥,我这就走,你留下等我们回来。”她说完这话转身欲走,韩志飞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去?这么晚了,你打算走过去吗?” “我去找车!”韩姝抹去泪水,“三哥不能有事,我得去看着他……”韩志飞压抑着声音说:“他不会有事的。大发在那边守着,你跟他随时电话联系。” “可我放心不下……对了,我得赶紧给嫂子打电话,得让她赶紧过来。”韩姝的手在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韩志飞回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仍在颤抖的手:“不能打电话。川儿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等他醒来再跟你嫂子说吧。” 秦大发在医院急救室外站立不安,来回走动,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他的心又像被系了一根绳子,高高地挂着。脚下也像是长了刺,每一寸都痛不欲生。 几分钟后,韩姝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看着她的名字,竟然不敢接听。可他知道逃避不了,不得不接通。 “三哥怎么样了?”韩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急不躁。秦大发使劲揉了揉鼻梁,也强迫自己冷静:“还没醒。我刚刚问了医生,医生初步检查过了,说川哥不会有事,只是皮外伤……” “皮外伤?那怎么还没醒?”韩姝心有疑惑。此时,韩志飞也在她身边,眉头紧锁,蹙成了一条线。秦大发的喉咙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掐着,憋了片刻才说:“应该是在撞车时,撞到了头。” 几个小时前,韩世川买到药后,便和秦大发着急忙慌地往回赶,谁知途中在拐弯处遇到一辆压线行驶的小型货车。 当时的情况特别危险,秦大发为了避让货车,不得不朝着右侧方向急打方向盘,结果就撞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上,导致韩世川晕了过去。 韩姝知道事发经过后,说:“今天天晚了,我想赶过来,但没有车。大发哥,麻烦你帮忙看着三哥,随时跟我保持联系,我明天一早赶过来。” 韩志飞在她打完电话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她先休息会儿。可韩姝立马要回卫生院看着老人。他却拦着不让她去,还抱怨今天的车祸都是因为那个老太婆。 “二哥,都什么时候了,抱怨还有用吗?”韩姝苦笑,“大妈是三哥要帮的人,三哥也是因为大妈才受的伤。现在三哥还躺在急救室没醒,我们得帮他照顾好大妈。”韩志飞见拦不住她,只好也无奈地跟了上去,还嘀咕了一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呀,自己的事还没着落,又惹上一身麻烦。” 这个燥热而又忙碌的夜晚,到了下半夜才渐渐沉寂下来。老年人觉少,睡得早醒来也早。可她不敢动,担心惊醒韩姝。谁知,电话来了,刺耳的铃声惊扰了这个夜晚,朦朦胧胧的韩姝像是受了惊吓,几乎没作任何停留就坐正了身子。 “川儿醒了,他没事,一点事都没有。”电话那头,秦大发像吐子弹似的,激动的声音都像是飞了起来,飘在云端。韩姝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他的表情,以及在走廊里又蹦又跳的样子,但已感受到他内心的释然。 “喂喂,韩姝,你听见了吗?”秦大发半天没听见她说话,她这才回过神来,惊喜地跟他打听详细情况:“我哥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吗?快跟我说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秦大发再次告诉她,韩世川只是在碰撞中陷入昏迷,虽然进了急救室,但经过检查,发现只是头部遭受碰撞时受了伤,流了血。 “别的地方都没伤着,就连划痕都没有。医生说休息休息就没事了。估计明天一早我们就能赶回来。”秦大发当时看到韩世川脸上血肉模糊,差点被吓得魂都没了,如今虚惊一场,虽仍后怕不已,可整个人轻松多了。 韩姝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才想起问他车辆受损情况。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事,就是右边凹了进去,但是对方全责,已经走了保险。我明天把车开回来,等回巴山镇再送修理厂去。” 韩姝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忍不住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闺女,是他们在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老人很敏感。韩姝以为是自己打扰了老人的瞌睡,老人却说自己早就醒了,还听见了她打电话。韩姝想着三哥反正已经化险为夷,这才将事情经过一一叙来。 老人不禁老泪纵横,哭着说:“老天爷啊,你咋就不长眼呢,他们是好人啊,你不该这样待他们的。”老人声音沙哑,悲痛欲绝,令人凄然。 韩姝已经走过了最黑暗的时刻,反过来安慰老人:“三哥只是受了皮外伤,医生说明天一早就可以出院。他们把药拿回来,等给您用上之后,您也很快就能出院回家了。” 谁知,她一说这话,老人哭得更是厉害,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韩姝劝不住,只好任她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兴许是累了,老人才慢慢地止住哭声,又开始愧疚地自责起来:“都怪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们。要是你哥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得下去哦。” “这不没事嘛。”韩姝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俩小时天就亮了。大妈,还早着呢,您再睡会儿。”可老人哪里还睡得着,又轻声念叨起来:“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要是有你们对我一半好,我这个老婆子就算死也知足了。” 韩姝笑道:“您得好好活着,等儿子回来孝敬您。” “不指望了。”老人嘴上这么说,眼里的憧憬却出卖了她的内心,“闺女,你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疼你、爱你,一家三兄妹,多好啊。” “家里还有个大姐呢。”韩姝笑着说,“我们家四兄妹,我最小。哥哥姐姐多,好是好,就是爸妈把我们养大不容易。” “唉,做什么都不容易啊。可爹妈养孩子这个事,就算再累,也不会叫一声苦。”老人不经意间又想起了儿子,“平儿小时候受了很多苦,也饿了不少肚子,家里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常常跟我说,等他长大后一定要好好赚钱……赚钱赚钱,要赚多少才算赚钱?要不是因为赚了些钱,他也不会迷上赌博。不迷上赌博,也不会被关进牢里去。” 韩姝听见老人说话时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手舞足蹈起来,整个人也不停的颤抖着。 “大妈,您别激动。”韩姝抓紧了老人的手。老人的手很粗糙,让她想起了母亲的手,不仅粗糙,而且冰冷。 老人安静下来,见她半天没动,还以为自己吓到了她,正欲开口时,她沉沉地说道:“不瞒您说,我妈她好几天前离家出走了,找不见啦,现在还没回家。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找她,可谁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更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找她……” “怎么会找不见了呢?”老人张了张嘴,惊讶地看着她。她叹道:“我妈年纪大了,也可能是出门玩迷了路。但我相信妈一定没事,总有一天会自己回来的。” “你们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老人说完这话,又摸着自己胳膊上瘙痒难耐时抓出的伤痕,“当妈的再心狠,又怎么会舍得丢下孩子离家出走呢?” 韩姝没听清,问她刚刚说什么。老人把这话又说了一遍,又叹道:“就算平儿再不争气,我这个当妈的也每天替他担心,想着他在里面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吃饱饭、睡好觉……你们的老妈妈,有几个这么孝顺懂事的孩子,怎么会离家出走呢?” “是啊,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韩姝自言自语道。这个问题,让故事再次回到起点。可答案何在?仍无从知晓。 清晨的阳光格外明亮,像个耀眼的蛋黄,从天地相接的地方蹦出来,瞬间将县城染成了金黄色。 秦大发在走廊里等了大半夜,未曾合眼,直到凌晨三点半左右,他在得知韩世川的状况后,方才靠着长椅沉沉睡去。他睡得很死,一闭上眼睛就进入了忘我的境地,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再也与他无关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脚被扫地的阿姨碰到,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他以为自己身在梦里,但忽然想起还在急救室的韩世川,脑子立即变得无比清醒,慌忙起身打算去找医生,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干什么去呢?” 秦大发又以为是幻听,猛一回头,当看见邻座上正微笑看着自己的韩世川,顿时便傻了眼,左右各看了一眼,这才一个大步冲过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我没事了。”韩世川站了起来,秦大发满眼担心,目光又落到他包扎在额头上的纱布上,问他疼吗?他讪笑道:“哪有这么娇气,小时候经常受伤,比这个严重多啦。今天也就是撞了一下,破了点儿皮。医生说了,要不是因为受到突然的撞击,也不会晕过去,别说进急救室,就连医院都不用来。” 秦大发现他竟然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在确定他确实安然无恙之后,忍不住唏嘘了一声,问道:“那……出院?” 第33章 信封的秘密 这个早晨,与其他早晨并无两样。一大早,韩志飞从旅馆醒来,没料到竟然已九点多,他打着呵欠,慢慢悠悠地下楼,在路过小摊时,抽了抽鼻子,闻到了小笼包诱人的味道,原本只买了两份,付钱时,忽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两秒钟,又让老板多打包一份。 韩姝正在跟老人说话,看见韩志飞提着早餐进来,没想到竟然还是三份。她面露欣喜,将其中一份递到老人手中,并替老人道谢,但又多了句嘴:“二哥,你还蛮有心的嘛。” “买错了,不想吃就丢了吧。”韩志飞提着小笼包转身坐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韩姝冲老人笑了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领神会。 韩志飞口里含着个包子,边咀嚼边嘟囔着问道:“老三有消息了吗?”韩姝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声音里透着喜悦,问道:“你猜?”他略显不耐烦,但并未言语,继续吃着包子,一口一个,像是并未咀嚼就直接咽了下去。 韩姝了解他的性子,不得不补了一句:“三哥没事了,正在回来的路上,差不多还有半小时就到。” 韩志飞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早餐上,尽管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但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一丝焦虑。韩姝的话似乎并未完全打消他的担忧,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但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房间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只有韩志飞咀嚼包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韩姝看着韩志飞,心里五味杂陈。虽然他在生意失败之后,失去了斗志,对生活也颇为失望,可她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是表里不一,很多时候都是在尽力展示自己坏的一面。 她轻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打扰他,转身继续和老人交谈。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他们仨几乎同时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紧接着,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进来的是护士,问他们买药的回来没有。 “快了,很快就到。”韩姝有些失望,但仍忙不迭地应道。护士走后,他们又陷入沉默。 五分钟后,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进来的正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韩世川和秦大发。 韩志飞立刻放下手中的包子,缓缓站了起来,看着头上裹着纱布的韩世川,瞪着惊恐的眼睛,像是不认识了一样。 韩姝连忙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韩世川,确定他真的没事之后,这才叹道:“三哥,你可吓死我们啦。”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让大家担心了,我们好好的回来了!”秦大发的声音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闷,气氛稍稍变得活跃起来。韩世川摸了摸额头,也说了一句:“有惊无险!” 韩志飞没好气地问道:“药呢?赶紧弄完回吧。”秦大发这才举起口袋说:“这儿呢。”韩世川拿过药,走到老人面前,说:“大妈,这些药有注射的,也有口服和擦拭的。今天我们先打一针,送您回去后,您再按照我说的,口服和擦拭大概两周,病情就会好转。以后只要注意不在太阳下暴晒,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发病的。” 老人看着一袋子的药物,眼眶又红了,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忽然又要起身给他下跪,还说要给他磕头。韩世川忙按住她,并安慰道:“大妈,您别这样,您这么大年纪,跟我妈差不多,给我磕头,这可使不得。” “平儿欠了你们钱,你们还这样帮我这个老太婆……”老人颤巍巍的,“为了去给我买药,路上还出了车祸,我该拿什么报答你们呀。” “这都是小事,您别放在心上。”韩世川看了秦大发一眼,“我们俩福大命大,只受了点皮肉伤。对了大妈,我问了医生,您这个病治不好,只能控制。您平时多注意防晒,就能减少复发的机会。” “好了世川,不是要打针吗?赶紧叫医生去吧。”韩志飞再一次极不耐烦地催促起来,然后转身走向门口。韩姝忙说:“三哥、大发哥,你们先坐着休息会儿,我这就去叫医生!” 巴山镇有个街心公园,公园里有石头方桌和长椅,周围长了好几棵大树,大树枝繁叶茂,刚好遮风挡日,成了不少人饭后茶余喜欢去溜达的地方。 韩勇不在牌桌上时,最常去的也是这个地儿。大家都是镇上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找人天南海北地聊上一会儿,或者蹲在下象棋的人背后指指点点,偶尔也因一两步棋而发生争吵。 “观棋不语真君子。老韩,你少说两句,要不就自己来,我让位。”棋盘上的人刚要起身,又被韩勇给压了下去。他转身来到另一堆无所事事的人群里,其中有好些个老太太。或许正因为没有合适有趣的话题,他一出现,众人的目光立即聚了过来。 “老韩,今儿咋没去打牌?”老马问他,他用手指抠着脚丫,百无聊赖地说:“手气差,一场不赢,歇两天。”老马于是笑道:“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老韩,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韩勇懒得搭讪,只是笑了笑。谁知人群中的林老太太开始起哄:“老韩,崔洁还没回来是吧?要我说啊,你就别等她了,再找一个年轻的,漂亮的,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呀。” 一阵哄笑,公园里其乐融融。崔洁离家出走的事,公园里的老头老太太基本上都已经知道了,以前没机会当面打听,这会儿逮着机会,还能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呀,要是每天少打一会儿牌,多陪陪老婆子,她也不至于离家出走嘛。”老马的声音听起来语重心长,“听我儿子说,现在网上都在传这个事,到底有准确的消息吗?你得尽快想法子把人给找回来呀,崔洁都一把年纪了,一个人在外面人,也不安全……” “在找。”韩勇打断了他,又摇了摇头,“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地球这么大,要找个人还真不容易,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怎么要离家出走呢?”林老太太问,“是不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韩勇陷入众人的哄笑声中,可他并不生气。他这个人一辈子就这样,在外人面前大多数时间都能保持理智,控制情绪。 老周也在一边起哄:“老韩,你给大伙儿说说,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崔洁的事?到底是哪家的老太婆呀?” “对对对,赶紧说说。” “你们呀,回去守好自己屋里的婆娘,免得被老韩钻了空子……” 韩勇耳边回荡着众人的玩笑话,忽然电话响了,可他还没来得及接听,老周又补了一句:“你们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相好的打电话来了。” 韩勇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电话是韩桂芳打来的,让他中午去家里吃饭。他挂了电话,慢慢起身,突然趁着老周没注意,飞身一脚踢了过去。老周蹲在地上,被他踢中做脸,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顿时痛得鬼哭狼嚎起来。 众人哗然,再也没人敢吱声。韩勇本来打算再去补上一脚,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被自己踹飞的拖鞋,慢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了。 “姓韩的,你敢踹我……我没说错,你就是个烂人,你家婆娘都看不上你,这是跟人跑了。”老周在背后大喊大叫,韩勇装作没听见,此时已经离开公园,打算去大女儿家吃饭。 韩桂芳一个人在家,炒了四个菜,还拿出了半瓶酒。韩勇还没吃菜,就一口喝下半杯酒,吧唧着嘴,然后才开始吃菜。 “我妈不在屋里,您一个人懒得做饭,就多走几步,过来吃。”韩桂芳坐他对面,“我有时候又在外面摆摊,您要过来的话,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免得跑空。” 韩勇没搭理她,自顾自地喝酒吃饭。这些日子以来,他压根儿就没在家吃过饭,冰箱里崔洁买的菜都快烂得差不多了。 韩桂芳想起父亲根本就不会做饭,这辈子也没进过厨房,这些日子基本上都是在外面随便对付。她不禁叹了口气:“爸,您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不比年轻那会儿了。少打牌,少喝酒,少熬夜,好好吃饭……” 韩勇又一口喝下剩余的酒,边吃菜边问她:“韩姝昨晚上住你这儿了?”韩桂芳愣了一下,问道:“您不知道?她没跟您说做什么去了?” 韩勇这才抬眼看着她,满脸的不可思议。她说:“我以为您知道。”接下来,她把他们几个去赵家村讨债的事跟韩勇说了,韩勇像是很惊讶,忽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骂道:“胡闹!” 韩桂芳不解:“他们去讨债,怎么就是胡闹了?”韩勇满脸阴沉:“那个叫赵平的都被关进去了,他们找谁要钱去?”她回道:“听启发说,赵平的父母都还健在,说不定他会给父母留些钱养老。” “一个赌徒,一定会输掉自己的最后一分钱,你觉得他还会有钱留给爹妈?”韩勇似乎深谙其中真理,“老二这辈子就这个命了,翻不了身了,让他死了心吧。” 韩桂芳却反驳道:“爸,您别这么说他,志飞年纪还不算大,只要他不死心,就一定还有翻身的机会。您想想,当年他创业时,不也是一无所有吗?” 于是,韩勇便默不作声了。 秦大发开车,跟韩世川和韩姝一块儿将老妇送回了赵家村时,她老伴儿正在门口朝着村口方向眺望,此时看到远远而来的面包车,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容,小跑着迎了上去。 老人见老妇竟然不那么怕光了,又惊又喜,直呼韩世川“神医”。韩世川解释道:“大妈的病情确实很严重,但这是药物可以治疗缓解的。这些年来,大妈被瘙痒折磨怕了,日子一长就有了心理阴影,所以不敢见光。往后啊,尽量不去暴晒,就基本可以回归正常生活。” 老人千恩万谢,连连说道:“我还以为老婆子没多少日子了……恩人,你们就是救命恩人啊。” 他们把老妇送到家里,再次叮嘱用药事宜后,趁着刚刚晌午,打算立即回镇上去。可两位老人诚心诚意的再三挽留,还要做饭给他们吃。 “吃饭就不用了,您二老也不方便。”韩世川说,“喝杯茶吧,喝完茶就走。” “大妈,您就别留我们了,要不然走晚了,还得赶夜路。这会儿走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到家。”韩姝去帮忙给每人倒了杯茶,“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来看望您。” “唉,你们这几个孩子……”老妇声音里又带着哭腔,再也说不下去。 韩世川差点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大妈,您家的地址我记下了,以后每两个月就给您寄一次药。” “这次看病的钱都是你们替我付的,哪里好意思再麻烦你。”老妇说完这话,又将目光转向韩志飞,见他脸色铁青,不禁叹道,“平儿欠了你们的钱,没钱还你们,你们还这么帮我们。我跟老头子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了这份情!” “大妈,您看您又来了,感谢的话已经说了千百十遍。”韩姝笑着将老妇搀扶到椅子上坐下,“您记住我的话没?一定要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等儿子回来孝敬你们二老。” “希望能活到那一天吧。”老妇话说到这儿,脖子上又瘙痒起来,在使劲抓的时候,韩世川忙拦住她,一边亲手帮她擦药,一边再次叮嘱她:“您看您又忘了吧,痒的时候就拿药涂抹,千万别用手去抓,越抓会越痒,到时候抓破了皮会更难受。” “记下了,记下了。”老妇声音爽朗地应道,“韩医生,这次真是太麻烦你们了,是你们救了我这个老婆子的命。我听闺女说,你们的老妈妈不见啦?” 除了韩姝,其他几人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很快,韩志飞便不悦地斥责道:“你怎么什么破事都跟一个外人说?” 韩姝被怼得哑口无言,韩世川见状,忙说:“没什么,韩姝这不也是担心妈,想着多问一个人,也许就能多找到一些线索呢。”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韩姝顺着韩世川的话说道,老妇接着说:“你们也不怪闺女,她这两天一直在念叨着该怎么找到妈。妈不见了,她能不担心吗?” “让您也跟着操心了。”韩世川看了一眼时间,“大妈、大爷,从这儿回去得四个多小时,我们真要走了。要不然又要赶夜路,不安全。” 谁知,老妇起身进屋时说:“你们等我一下。”谁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继续等着。大约过了五分钟,老妇才从屋里出来。她手里拿着个信封,走到韩世川面前,说:“这是平儿最后一次回家,出门时特意留给我的。” 第34章 十五万现金 韩世川接过信封,正要打开,却被老妇阻止,让他们离开村子之后路上再看。众人与二老虽是萍水相逢,短暂相处,但在告别时,心中却又各有所念,也各有所想。 两位老人站在屋脚下,目送着面包车缓缓离开,就像当年送儿子离家一样,直到过了许久,都不曾转身进屋。 车里的人都陷入沉默里,他们回头看见两位老人孤独的身影,心里也都沉甸甸的。 韩世川握着信封,好几次想要打开,却又犹豫了。他回想起这两天的经历,不禁五味杂陈。 “三哥,你快打开信封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呀。”韩姝的声音惊扰了韩世川的思维,韩志飞却不屑地说:“除非是他赵平欠我的钱,要不然屁都不是。” 韩世川举起信封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然后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张信用社的银行卡!不止是韩世川惊呆了,车内所有人都惊呆了。他将银行卡平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着上面的密码,回想起那栋破旧的房子,以及风烛残年的两位老人,心里顿时像被压着块石头。 突然,双眼放光的韩志飞从他手里抢过银行卡,还说了一句:“老三,你这个好人当够了啊,这可是赵平那小子从我手里骗走的钱。老天爷开了眼,总算是没我白跑一趟。” 韩世川却高兴不起来,半天没吱声。拿到银行卡的韩志飞眉飞色舞,兴奋的声音在他耳边就像闷鼓,令他耳朵里、脑袋里都在嗡嗡作响。 “二哥,你看看,要不是我们好心帮了大妈,大妈也不会将银行卡拿出来。”韩姝也替韩志飞感到开心,“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还完债,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韩志飞忽然收敛了笑容:“话不要说得太满,希望这张卡里的钱够我还债吧。”韩世川反问:“我记得你还欠债二十万元,对吧?”韩志飞应道:“对。”韩世川又说:“如果这张卡里有多的钱,我觉得应该还回去。” 韩志飞迟疑了一下,道:“行,我也不是无赖,多一分都不要。等到了镇上,你们谁跟我一起去银行,我也很想看看这个把我骗得破产的家伙,到底有多孝顺。” 刘娜忽然打电话进来,韩世川接通后,她问他找到妈没有。他回答说没有。她顿了顿,又问:“那你这两天忙什么呢?”他说:“我刚才在车上,正往镇上赶呢。等晚上到家后给你打电话细说。” 刘娜并没有挂断,听说他还要大半天才回到镇上,更被激起了好奇心,问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他心里还在为两位老人的事而堵得慌,这时候不想多说话,于是撒了个谎,言简意赅地说:“找妈!” 下午四点多,他们到达镇上,径直将车停在信用社门口,韩姝陪他去了银行。当他把银行卡插入自动取款机时,俩人的心皆悬了起来,这其中既有担心,也有兴奋。 十五万!这是显示的余额。 韩志飞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韩姝没听清,但劝道:“总比一分钱也没有要强多了吧。”他脸色阴沉:“都不够还债。” 二人从银行出来,朝着面包车走来时,韩世川从韩志飞脸上一眼就看到了失望和不悦,自然也猜到结果并不如意。 “十五万?”韩世川听到这个金额后,却忍不住叹道,“不少啊!唉,没想到赵平在入狱之前,还知道给父母留一笔养老金,说明这个人骨子里还是善良的,只不过将聪明用错了地方。” “他哪里善良了?善良的话会把我骗得这么惨?家没了,老婆孩子都跑了,要是他现在站我面前,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韩志飞把牙关咬得咔咔直响,目露凶光,仿佛赵平就站在面前。 韩世川知道他心里对赵平充满了恨意,换做自己的话,可能也无法大度,更不可能一笑泯恩仇。所以,他并没有站在制高点上去劝说。 “二哥,先用这笔钱还债吧,不够的再想想办法。”韩姝在一边说道,“有了这笔钱,那些债主应该不会逼这么紧了,你也可以喘口气,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 韩世川忙说:“韩姝这话说得好。二哥,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当年可以白手起家,现在依然可以,千万不要放弃。我们都会支持你。” “没戏啦,我现在就是个瘸子、废物,你们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指望。”韩志飞说完这话,便打算下车,“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 “二哥,我们送你回去呀,顺路的事。”秦大发话音刚落,韩志飞却头也不回地下车走了。韩姝也跟着下了车,喊着要送他回去。 韩世川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秦大发没问他去什么地方,直接开车离开了原地。 “去哪儿呀?”韩世川问他,他说:“去店里,我让晓丽弄几个菜,咱俩再好好喝几杯。”韩世川笑道:“跟我想到一处去了。你这几天没回家,我也得去跟晓丽解释解释。” 秦大发大笑道:“川哥,你想多了啊。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干的就是跑车的活儿,有时候三五天不回家都是常事。” “这次真是麻烦你了,不仅耽误了整整两天时间没做成生意,还害你把车也撞了。”韩世川的愧疚又惹来秦大发的不满:“川哥,你要是跟我还这么客气的话,以后咱俩就别再见面了。你当不认识我,我也当没你这个哥。” 韩世川明白他的心意,只好一笑了之,说:“行,客气的话不说了。赶紧的,太想念晓丽做的那几个菜了。” 郑晓丽不仅知道他们今天回家,而且还知道大概几点到,所以二人刚进店时,菜都已经备好了。 郑晓丽一看韩世川头上缠着纱布,立即就被惊得张大嘴,惊慌失措地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秦大发就知道她肯定要问,故也没打算隐瞒。她这才知道他们在路上竟然出了车祸,当即就被惊得站了起来,在得知整个过程后,仍然担心的不得了。 韩世川说道:“没事,就是碰了一下,明天就能拆掉纱布。”郑晓丽指责秦大发怎么如此不小心,秦大发也不解释,只言下次一定小心,绝对小心。 “哎呀晓丽,你还真神了,怎么就知道我们这个点儿到?”韩世川这时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是真的惊讶到了骨子里,因为他在途中自始至终也没见秦大发跟她打电话或者发信息。秦大发骄傲地说:“晓丽现在已经练就了这个本事,我只要出发前告诉她时间,到家时必定能立马吃上一口热乎饭。” 郑晓丽笑道:“大发整天在外面跑车,吃饭也没个准点,忙的时候可能一天到晚也吃不上一顿饱饭。如果饿着肚子回到家,还不能马上就吃上饭的话,就是我失职了。” 就在这时,外面来了客人,郑晓丽要出门招待,临走时叮嘱二人多吃菜、少喝酒。 韩世川听了这番朴素的话语后,内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感动。他举起酒杯,先是感谢秦大发这两天的帮忙,再就是为车辆被撞的事而道歉。 “川哥,你已经道歉过好几次了。”秦大发冲他举起了酒杯,“说实话,这次跟着你,一路上看到你的所作所为,真的挺感动的。你还是当年那个善良、仗义的川哥,一点儿也没变。” “怎么就没变?你看看我这额头上的皱纹,还有稀稀疏疏的白发……”韩世川表情夸张,“唉,话说回来,看见那对老人,儿子又进了大牢,如果我们不出手帮一把的话,往后的日子那么长,他们该怎么活下去?看见老人,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妈。她们都是为子女操了一辈子心的人,到老后却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痛苦,而这些痛苦的源头,其中必然也有来自子女方面的。如果见死不救,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忍啊。” 秦大发听见这番话语后,脸色也变得越发凝重,许久都没说一句话。韩世川吃了口菜,抬眼看见他,连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大发,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韩世川从他脸上看出了不对劲。他一仰脖子,喝下了满满一杯啤酒,抹了抹嘴,伤感地说:“前几天,店子不是暂停营业了吗?因为奶奶走了。” 韩世川大惊,问他怎么也不告诉自己一声。他说:“你已经因为大妈失踪的事,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我哪好再打扰你……” 韩世川懊恼不已,后悔当时没联系上他。 “你也知道,我打小就没了爸妈,是爷爷奶奶养大的。两年前,爷爷得病走了,现在奶奶也走了。”秦大发眼眶红得更厉害,“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让我也想起了奶奶。奶奶这辈子为我付出了太多,不仅把我养大,还教我做人。现在回头想想,我又为奶奶做过什么?” 韩世川了解他的情况,此时得知将他养大的两位老人都过世了,自然能理解他心里的悲伤。忽然,他双手捂面,失声痛哭起来。韩世川未阻止他,也未安慰他,待他止住哭声才说:“哭出来,现在舒服多了吧?” 秦大发吁了口气,叹道:“川哥,这次跟你去赵家村,看见你对两位陌生的老人,就像待亲人一样,我真挺佩服你的。” “都是举手之劳,也算是给咱妈积善行德吧。”韩世川又举起酒杯,“别想那么多了,喝酒。” 韩姝打算打车送韩志飞回去,却被韩志飞拒绝。他称自己要去办点别的事,她只好由他去了,随后转道去酒店,打算找胡家豪。 谁知到了酒店,才知道胡家豪和林白今天早上起床后就已经退了房。 她很惊讶,昨晚在跟胡家豪聊天时,他不仅全然没跟自己提过要退房的事,就算事出有因,今天突然有事退房,也理应提前跟自己说一声吧。 更加奇怪的是,她紧接着给胡家豪打电话,虽然接通,但始终无人接听。在此之前,不管她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或是多晚给他发信息,他都会秒接或者秒回。 “这个胡家豪,到底在干什么?”韩姝站在酒店大厅,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从身边走过,在心里编织了无数种可能,最终却依然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天意,林白突然打电话给她,她一时心急竟然把这个人给忘了。可她没想到的是,林白打电话也是因为联系不上胡家豪。 韩姝问他为什么突然退房。林白说:“我是突然有事要回家。家豪看我走了,也决定回家去住,所以才退了房间。我回来后打了好一通电话,怎么一直不接?” “我打电话他也不接呀。”韩姝说话间慢慢悠悠地出了酒店,她此时已经决定去他家里瞧一眼,“先不跟你说了,等我找到他,再跟你联系。” 韩姝坐在出租车上,一方面想着待会儿要是胡家豪不在家,自己该怎么跟他父母交代。另一方面又在担心万一他真不在家,又会去了什么地方?她心里有无数个担心,更不敢继续朝着更坏的方向去想。 胡家豪父母经营的汽修厂离酒店十来分钟的路程,那一条街上全都是经营与汽车相关生意的门面。他以前特意带她坐车绕道来认过门,当时还指着名叫糊涂虫的车行,开玩笑说:“要是哪天你想我了,并打算给我个惊喜的话,就装作客人走进店里,然后大声喊着让胡少爷出来。” 韩姝站在门口,却半天没敢进门,直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姑娘,我看你站这儿半天了,有什么事吗?”她回头看到一位看上去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女子,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店门,支吾着说:“阿、阿姨,我来找人。” “找人?”女子朝前走了两步,“你要找什么人?”韩姝于是说出了胡家豪的名字。谁知这名女子开始上下狐疑地打量她,然后问她:“你是我儿子的朋友?找他有什么事吗?” 韩姝没料到眼前人竟然是胡家豪的母亲,当即就后退了好几步,又连连说道:“不好意思阿姨,我没想到您是、是家豪的妈妈。” “没关系。”胡妈妈笑容可掬,“家豪他两天前出门后就没回家,昨天晚些时候打了个电话,还说今天回来吃午饭,可左等右等也没见人,打电话也不接,也不知道又跑哪儿疯去了。” 韩姝见胡妈妈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不免感到疑惑。胡妈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解释:“没什么好担心的,家豪经常三五天不着家,等他玩好了自己会回来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进来坐……” 就在这时候,胡妈妈的电话突然响起,一看是胡家豪打来的,于是冲韩姝说:“看,电话打回来了。”可当她接通电话时,随即传来胡家豪惊恐的声音:“妈,救我!” 第35章 突发绑架案 太阳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人的身体和灵魂。 韩姝搀扶着摇摇欲倒的胡妈妈走进糊涂虫车行,虽然逃离了阳光,浑身上下却仍火辣辣的痛。 胡妈妈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整个人瘫了似的,呼吸声沉重,像是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韩姝去给她倒了杯凉开水,她勉强喝了一口,才稍稍平静下来,然后看着韩姝叮嘱了一句:“不要报警。” 原来,几分钟前胡妈妈接到了用胡家豪手机打来的电话,说话者却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个声音听上去虽年轻,但凶狠低沉。对方在电话里称胡家豪在他手里,让胡妈妈拿十万元去救人。 “他们让我准备好钱,今天晚上等电话再拿钱去换人。”胡妈妈此刻已冷静多了,“而且不许报警,否则就再也别想见到儿子。” 韩姝没想到胡家豪竟被绑架,影视剧里的情景会在自己身边真实上演,而且被绑架的人还是自己的朋友。她不知道胡家豪究竟为什么会被绑架,此时又被胡妈妈叮嘱不许报警,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做了。 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凉飕飕的,燥热的身体瞬间冷却下来。韩姝安慰她,让她别着急,但又说:“阿姨,我怕家豪会有危险,还是报警吧。” “不能报警,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十万块钱,我出的起。”胡妈妈缓过劲来后,同时也恢复了理智,“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跟家豪是朋友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韩姝没有细说,只言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胡妈妈却说:“家豪答应过我,如果是一般的普通朋友,不会跟人说家里的情况。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上门找他的人,说明他对你很信任,而且不隐瞒任何事情。” 韩姝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谁知她又问道:“是女朋友吧?”韩姝慌忙否认。胡妈妈也没再步步紧逼,只是问她家住哪里?她回答说就在镇上。胡妈妈于是让她先回去,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韩姝哪里放心得下,非要留下来陪她。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她。韩姝又给她倒了杯凉开水,她苍白的脸色渐渐缓和。 “阿姨,您晚上一个人去,我还是觉得不安全,要不我陪您一块儿吧。”韩姝坐在她对面,她叹道:“多一个人去,家豪就多一分危险。韩姝,你的心意阿姨心领了。家豪这段时间很少回家住,总也见不到人。你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吗?” 韩姝果然被问到了最怕回答和最难回答的问题,她不想撒谎,却又不敢实话实说,迟疑了一下,方才称自己这两天出了一趟远门,中间跟胡家豪也只是通了两次电话,并不知道他具体忙什么。 这时,有员工敲门进来,拿着文件跟胡妈妈汇报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胡妈妈立即起身端坐,快速浏览文件过后,很快签了名,便打发员工离去了。 韩姝感觉她在工作时的样子,与之前的那个人判若两人。她正呆呆地望着胡妈妈,胡妈妈嫣然一笑,说:“别看店子不大,每天事情可多了。我有时候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让家豪回来帮忙,他却对做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爸爸呢?”韩姝想都没想便问出了这个问题。胡妈妈脸色微微变了,云淡风轻地说出两个字:“离了!”韩姝尴尬的不能自已,慌忙道歉,可胡妈妈说:“没什么,这些年我都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对了,家豪有对你提过我吗?” 韩姝慌忙摇头否认。胡妈妈苦笑道:“这孩子……从小跟着我东奔西走,吃了不少苦。可能是打小就没有爸爸,缺少父爱吧,性子有些柔弱……” 接下来,她跟韩姝讲起了自己的经历。胡妈妈名叫胡梅,从小外出闯荡,靠着自己的努力,开起了修车行。后来,她认识了一个男人,结婚后生下了胡家豪。谁知,在她整天忙于生意时,丈夫有了新欢。 胡梅是个非常硬气的女人,将男人扫地出门,离婚后独自带着儿子回到老家巴山镇,以一己之力开起了这家糊涂虫车行,之后再未结婚,独自将儿子拉扯成人,并让儿子随了自己的姓。 “在外人眼里,我比较强势,可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个女人,永远也代替不了爸爸的位置。”胡梅眼神有些伤感,“家豪长大了,经常让我再找一个过日子。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爸爸,只是希望我再找个老伴儿。” “家豪已经长大了,您现在也事业有成,我也觉得您可以再找一个。”韩姝虽然跟胡梅只是初次见面,但像是已经相识许久,无话不说的朋友。 胡梅却叹道:“不找了。一个人过也挺好的。”实际上,她内心对婚姻依然存在恐惧,被一个男人伤得体无完肤之后,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就像烙铁一样深深地刻在骨子里,永远也抹不去了。 韩世川跟秦大发喝了好一会儿,要不是郑晓丽拦着,二人恐怕又要跟上次见面一样喝醉。 “好了,今天不喝了。”韩世川喝完最后一杯,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后冲秦大发说,“今儿就到这儿了,我走了之后,你也不能出车了吧?帮晓丽搭把手,她一个人忙进忙出,挺累的。” 秦大发起身说道:“川哥,你先回吧,店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大妈还没找到,你可得加把劲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随时打电话。”韩世川笑道:“那行,我先走,再联系。” 街上闹哄哄的,明晃晃的阳光刀子般刺人眼球。韩世川拦了辆出租车,然后拨出了秦大发的电话。秦大发听见他的声音,开玩笑说:“川哥,你这前脚刚走电话就来了,是不是又想我了?要不就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韩世川微微一笑:“对,是落了东西在店里,应该是落在去卫生间走道边的窗台上了,你过去看一眼。” “好勒,你等下。”秦大发边说话边朝着卫生间方向走去,果然在窗台上发现一个纸袋。他拿起纸袋,说找到了,然后又问他是不是已经回家,还非要立即给他送过去。 韩世川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大发,袋子里是我给你留下的两千块钱,不多。这两天你又出人又出车的,辛苦了。” 秦大发连忙打开纸袋,果然装着钱,当即就火冒三丈:“川哥,你干什么呢?我俩之间的关系,非要用钱来衡量吗?”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用钱来衡量?”韩世川苦笑道,“我就知道要是当面给你钱,你肯定不会要,只能想了这么个法子。” “我不要,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给你送过来。”秦大发说着就拿着钱朝外面走去,韩世川却说:“你怎么这么固执,既然还叫我一声川哥,那就把钱收了。我还有事,不跟你说了,先挂了。” 秦大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声音,正不知该怎么应对时,郑晓丽进来,知道事情经过后,说:“你还不了解川哥呀。川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你就算现在把钱送回去,他也不会收。” 秦大发说:“这钱我可不拿。我出去一下,把钱送给川哥就回。”郑晓丽一把拦下他:“先别去了,店里正忙着,帮忙搭把手。” “哎呀晓丽,我得赶紧把钱送回去,别说是两千,就算是一百、一块,我也得送回去。”秦大发喝了酒后,说话时语速也不经意间加快了许多,“你是不知道,川哥这次借我的车去赵家村,也不是为他自己的事,而是替他二哥要债,这钱如果真要出,也得是他二哥出才对。” 他顿了顿,又说:“川哥这次过去还帮赵平他妈买药,倒贴了不少钱。如果再让他倒贴路费,这事我可干不下去。好了,你先忙着,我快去快回。” “赵平是谁呀?”郑晓丽在背后喊道,秦大发头也不回地说:“回来再跟你说。” 韩世川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酒店。他以为韩姝也去酒店找胡家豪打听母亲的事情去了,得知他们已经退房之后,这才给韩姝打电话。 韩姝此时仍在糊涂虫车行陪着胡梅,接到韩世川的电话时,冲胡梅说:“阿姨,我三哥电话。”胡梅笑道:“没事,接吧。” 韩世川从她口中得知胡家豪和林白已经退房的事,忙问他关于母亲的线索。韩姝事先全然没想过该如何圆这个谎,面对韩世川的追问,不得不撒了个谎,称自己回来后先去办点别的事,也没见到胡家豪。 “你赶紧联系上他,我得赶紧跟他见一面。”韩世川心急如焚地走出酒店,“这样吧,我回爸那里等着,你带他赶紧过去。” “三哥、三哥……”韩姝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韩世川已经挂了电话。她站那儿,半天没吱声。 胡梅刚刚听她在电话里提到胡家豪,心里就已经犯了嘀咕,这会儿便自然而然地问道:“你三哥也跟家豪认识?”韩姝没有否认。胡梅不禁笑道:“我的儿子我了解。看来你跟家豪还真不是普通朋友,要么你们在恋爱,要么就是他喜欢你。” 韩姝没想到面前这个女人竟如此厉害,一眼就看穿了所有的关系。胡梅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讪笑道:“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每天都在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慢慢的也就练就了火眼金睛。你跟家豪的关系,阿姨没看走眼吧?” 韩姝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被她的玩笑逗乐。谁知她又问:“那你告诉阿姨,家豪这两天到底跟什么人在一起,又在干什么?” 韩姝之前本想着能瞒多久是多久,此时面对这个精明的女人,想着她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于是不得不将胡家豪帮自己在网上发帖寻母的事和盘托出。 她不知道胡梅知道这件事之后究竟会作何反应,所以内心一直揪着,直到胡梅突然抬高声音,惊喜地说了一句:“儿子真的长大了!这么多年,他总算是做了件正事。” 韩姝却唯唯诺诺地说:“对阿姨,对不起,家豪出事,我担心可能会与他之前给我打的那个电话有关系。”当她将电话里的内容说给胡梅听后,胡梅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随后问道:“你是担心他根据线索,一个人过去找人,然后钻进那些人设好的圈套,所以才被绑架?” 韩姝正是这么想的,之前就已经有了这个猜想,只不过没敢说出来。 胡梅沉吟了一下,突然眼前一亮,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然后冲韩姝招手。韩姝也很疑惑她在看什么,走过去一看,才知道电脑连着外面的摄像头。 “你看这辆出租车,已经在这个位置停了很久。”胡梅指着车行斜对面的出租车,“也可能是我多疑,但我觉得这辆车不正常。” 韩姝也在影视剧中看到过这种情节,不禁笑问道:“您是怀疑绑匪担心您报警,提前派人来盯梢?”胡梅却一本正经地说:“到底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韩姝很惊讶胡梅的脑回路,加上自己也很想验证她的猜测是否正确,于是决定陪她演一场戏。 胡梅的车停在车行右边的巷道,二人上车后,径直朝着银行开去。那辆出租车果然紧随而至,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胡梅从后视镜里看到出租车,不禁淡然一笑:“待会儿到了银行,你跟我一同下车去取钱。千万不要东张西望,不能被他们知道已经被发现了。” 韩姝忍不住叹道:“阿姨,您可真厉害,就像电影里的大侦探。”胡梅无奈笑道:“孤儿寡母的,不多长一双眼睛,怎么在生意场上立足?” “不如干脆报警吧,把他抓来一审,就能知道家豪被关在了什么地方。”韩姝提议,胡梅沉思了片刻,却说:“我担心打草惊蛇,家豪会有危险。” 韩姝理解她的想法,回忆着电影里的情节,突然眼前一亮:“阿姨,我倒是有个办法……”她打算反跟踪出租车,先找出绑匪窝藏胡家豪的地方,然后再报警。 胡梅也赞同如此去做,可她们二人目前都被盯梢,无法脱身。 韩姝想起了大姐夫:“我姐夫就是镇上派出所的民警,不如我跟他打电话说明情况,他可以一边盯梢出租车,一边部署人员解救家豪。” “这个办法好,让你当民警的姐夫提前介入,万一有突发情况,也好随时应变。”胡梅冲韩姝报以赞许的笑容。 第36章 绑架案告破 这个点儿,谭启发刚好忙完别的事,想着去所里也干不了别的,于是打算直接回家。他正在开车,忽然接到韩姝的电话,这才知道他们已经从赵家村回到镇上。她从韩姝说话的语气,判断事情办得应该挺顺利,于是打听结果。 “姐夫,这个事之后再说,眼下有件特别重要,特别棘手的事需要你帮忙……”韩姝三言两语将事情道来后,谭启发听说胡家豪竟然很有可能因为帮忙寻找岳母失踪的线索而被绑架,顿时便猛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焦急询问她们现在的位置。 韩姝说:“我们正在去信用社的路上,那辆出租车正跟在我们后面,车牌号是……”车辆在行驶途中,她好不容易看清最后一个数字,谭启发已经调头直奔而来,还叮嘱她们千万要保持冷静,取完钱后直接回家去。 韩姝打完这个电话,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回头冲胡梅说:“阿姨,我姐夫正在赶来的路上,大概五分钟就到。让我们按照原计划去取钱,别的事情他来处理。” “真好!”胡梅欣慰不已,为了给谭启发争取时间,故意放慢车速,“韩姝,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儿子有眼光。”韩姝被这话羞红了脸,愧疚地说:“如果不是为了帮我,家豪可能也不会出事。阿姨,您还是骂我两句吧。” 胡梅却淡然一笑:“我那个傻儿子,终于长大了,做了一件多么正确和伟大的事啊,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韩姝被胡梅的大度感染,又想起胡家豪对自己竭尽所能的付出,内心不禁泛起涟漪。 “你妈妈是怎么失踪的?”胡梅突然提起这个话题,韩姝叹道:“我也不知道,走的那天我们都不在家,她也没跟任何人说要去哪儿。” “你爸也不清楚?”胡梅脸上写着大大的好奇,韩姝默默地摇了摇头:“要是我爸知道的话,妈可能就走不了了。”胡梅沉吟了一下,又问她母亲是否病了,只是全家人尚不清楚。 韩姝回忆着母亲的样子:“妈的身体很好,在我记忆里,连医院都很少去过。不过就算她患了病,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说话间,二人到了银行门口,将车停在路边时,尾随而至的出租车果然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韩姝跟着胡梅走进银行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端着的。胡梅觉察到了她的紧张,低声安慰道:“别担心,你姐夫应该已经到了。” 她说得没错,谭启发接到电话后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几乎与他们在同一时间到达银行,此时也盯上了那辆出租车。 胡梅来信用社之前已经预约取款,走的是vip通道,十分钟就走完了所有流程,很快就提着装钱的挎包从银行出来,然后径直上车离开。 从银行回车上,距离大约二十米,整个过程,韩姝的心都悬着。上车后,胡梅冲她笑了笑:“没事了!”她刚才过于紧张,没能找到姐夫的车,这会儿捂着胸口,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接下来,她们沿着来路返回时,出租车果然又跟了上来。谭启发看见出租车离开,稳了几秒钟才起步,此时与出租车隔着大约十米的距离。 “你姐夫跟在出租车后面。”胡梅看到了谭启发的车,韩姝自然也看见了,她突然感觉这一切太不真实,简直就跟拍电影似的,而自己就是电影里的角色。 胡梅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她仍为被跟踪而感到紧张,但她说道:“阿姨,有姐夫跟着,我不害怕。我只是担心、担心家豪有什么闪失。” 胡梅从一开始得知儿子被绑架时的惊慌错乱,到现在变得无比冷静,这才是真实的她。她在商海里闯荡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此时,她虽也仍在担心儿子的安全,但接下来要将儿子安全救回来,才是她唯一要考虑的事。 二人遵照谭启发的吩咐,径直回到糊涂虫车行,然后再没出门。胡梅打开电脑,看到出租车在门口停了片刻后离开,谭启发也悄然跟了上去。 “韩姝,谢谢你。”胡梅合上电脑,转身面向韩姝。韩姝诧异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谢自己。 胡梅回到她面前坐下,轻松地说:“谢谢你叫来姐夫帮忙,家豪应该很快就能回来。”韩姝腼腆地笑了笑,本来不想打扰谭启发,但还是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 “姐夫,你还在跟吗?”韩姝很是担心,谭启发双眼死死地锁定出租车:“放心,他跑不了。”她又问:“姐夫,你叫同事过来帮忙了吗?”谭启发“嗯”了一声,道:“目标即将出城,先不跟你说了。” 谭启发远远地跟着出租车,出租车左拐右拐,穿过好几条街道,最后才在一栋烂尾楼前停了下来,紧接着从车上下来一年轻人,摇摇晃晃地进了门。 谭启发打电话给同事告诉他们地址后,正决定等待支援到来后再动手,谁知看见三个年轻人抓着戴了头套的胡家豪从楼里出来,然后塞进了出租车。 “不好,这些混蛋要转移。”谭启发看了一眼时间,心想着支援到达此处,最快也得十来分钟,当即屏住呼吸,脑袋里生出一个大胆的主意。 出租车刚打响引擎,准备离开原地时,忽然受到重重的撞击,然后被顶在墙壁上,再也动弹不得。 谭启发往后退了半米远,然后奔向出租车,将车里晕头转向的人一个个拉出来,扶着胡家豪,又盯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打量了一番,骂道:“毛都没长齐,还敢学人绑架。” 胡家豪被他扶到车上,使劲摇了摇头,稍稍清醒过来后,才认出谭启发,随即冲他说道:“就是这几个人绑架了我,快把他们抓起来。”谭启发道:“你没事吧?先歇会儿。” 这三个小混混没想到还没见到钱,这么快就被搞定,此时面对突然而来的警察,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吱声。 “你们谁是主谋?为什么要绑架这个人?”谭启发想要知道他们的目的,但仍无人回应,他于是给了每人头上一巴掌,呵斥道,“都给我转过身去,面对墙壁站好。” 他站在烈日下,满头大汗,拿出手机给韩姝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胡家豪已经没事了。韩姝顿时高兴的蹦蹦跳跳,像个孩子,情不自禁地拉起胡梅的手,激动地嚷了起来:“太好啦,太好啦。姐夫救了家豪,家豪没事了。” 胡梅听说儿子安全了,自然也开心不已,看着激动的韩姝,笑着说:“家豪喜欢的姑娘,果然很特别。” 韩姝听了这话,慌忙松手,尴尬不已,说:“不好意思啊阿姨,我刚刚太激动了。”胡梅不以为然,欣慰地笑道:“韩姝,以后要多来家里玩,这样阿姨才能经常见到你。” 韩姝听出了言外之意,不由得一阵脸红心跳。她这才想起什么,忙说:“阿姨,我们赶紧去派出所接家豪去吧。”胡梅却说:“急什么,人不已经没事了嘛。现在外面天热得很,等凉快点再去吧。” 韩姝一愣,胡梅又笑道:“阿姨跟你开玩笑呢。走,去派出所,接傻儿子回家。” “阿姨,您真幽默。”韩姝没想到眼前这个刚刚相识的人身上竟然还有如此有趣的一面,胡梅大笑,说:“等接了傻儿子,阿姨请你们吃点好的。” 韩世川还担心父亲不在家,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他进屋后,躺在摇摇椅上的父亲扭头瞟了一眼,又继续咳嗽了两声。 “爸,您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感冒了?”韩世川赶紧上前,给他倒了杯水。可他并没有伸手去接,闭上眼睛,睡着了似的。 韩世川只好将水杯放在桌上,又问:“您怎么今天没去打牌?”韩勇却反问道:“你是想让我去呢,还是不想我去?”他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您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又没人逼您。就是别熬太晚,对身体不好。”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妈吧。”韩勇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让人听不出是真是假。韩世川闷闷地说道:“妈的事我没放下,一直在找。” “你找个屁。”韩勇突然骂道,“老二都那样了,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还管他做什么?有这个时间浪费,还不如多在找你妈这件事上多花点心思。” 韩世川苦笑道:“爸,正因为二哥这样了,所以我们得帮他一把。”韩勇反问:“怎么帮?要帮你帮,我老了,没那个能力了。” 韩世川本来打算跟他说这次去赵家坪村要回了一部分钱的事,但话刚到嘴边,秦大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传来:“川哥、大叔,你们都在呀。” 韩世川回头看见是秦大发,顿时就明白他为什么而来,唉声叹息道:“大发,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让你别过来嘛。”秦大发双手把装钱的袋子奉上:“川哥,这是你丢在店里的,我给你送来了。”韩世川连忙推了回去:“大发,这些钱你必须留着,要不然以后我有事可不找你了。” 秦大发听他如此一说,不禁哭丧着脸说:“川哥,你这是真把我当外人了。你说咱俩这关系,你非得这样,以后怎么相处?” “一是一二是二。”韩世川让他进屋坐,又给他倒了杯水,他环视着屋子,叹道:“好些年没来过家里,还是跟以前一样。大叔,您吃午饭了吗?” “没!”韩勇就回了一个字,就再也不吱声了。秦大发又冲韩世川说:“川哥,有空带大叔去店里,让晓丽做几个大叔爱吃的菜,我陪大叔好好喝点。” 韩世川应道:“行啊,改天就去。哎,韩姝怎么还没回?”秦大发问他:“韩姝去哪儿了?”韩世川看了父亲一眼:“可能去朋友家了吧。” “是不是又找那个小混混去了?”韩勇忽然起身,“她还敢去,看回来我不打断她的腿。” 韩世川满脸无奈:“韩姝这是找人家打探妈的消息去了。”韩勇却还是之前的态度,声色俱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要来插上一脚。他要能找到你妈,我跟他姓。” “您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绝对,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好吧。一个外人,主动来帮忙,反正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万一要是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妈,不是天大的好事?”韩世川看秦大发在,不想跟父亲继续争辩,于是让他先回去。 秦大发在这里也略显尴尬,起身说:“大叔也是担心韩姝吃亏,你别跟大叔吵,好好说话。”韩世川其实也理解父亲的心思,只不过父亲的态度和永远也改不了的说话方式,让他每每都感觉心力交瘁。 “川哥,这个钱你既然非要给我,那我就收下了。”秦大发取出装钱的袋子,“既然是我的钱,那我就有随便处理的权力。” 韩世川还没反应过来,秦大发便将钱袋递到了韩勇面前:“大叔,这里有两千块钱,本来是川哥给我的,但我现在拿来孝敬您,拿去打牌、喝酒,随您的便。” 韩勇似是没反应过来,但秦大发已将钱袋放在桌上,然后匆匆离去,临出门时还说:“川哥,别忘了什么时候带大叔过来吃饭。” 韩世川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秦大发已飞奔而去。他刚收回目光,韩勇便说:“这钱我不要,你拿走吧。”韩世川笑道:“您刚才不都听见了吗?这钱是大发孝敬您的,您要是不收,那就找时间自个儿还回去。” 韩勇这才没继续在此事上纠缠,但又将话题转移到了韩志飞身上:“早跟你说了,你二哥生意彻底败了,起不来了,谁也帮不了他。那个骗他钱的人已经进去了,要是有钱还,当初还能被判那么多年?” 韩世川这才知道,原来赵平当初要是可以多还一些钱,就可以减刑,可他拒绝了,还一口咬定自己输光了所有财产。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赵平宁愿自己多判几年,也要将那十五万留给父母养老……人呐,为什么会这么复杂? 韩姝打来电话时,正在去往派出所的路上。她先前因为陷入胡家豪被绑架的事,而忘了韩世川说要在家等她带胡家豪回去。 “三哥,中间出了一些事,我还没见到家豪,刚才正在去接他的路上。我们还有点事要耽搁些时间,你要是没别的事,我们稍微晚点过来。”韩姝的口气,听上去并非商量,而是通知。韩世川沉默了片刻,反问:“有什么事比妈的事更重要?” 第37章 真相与假相 胡家豪此时正在派出所的会客室休息,民警刚为他录完口供,基本了解了整个案件的过程。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有人在微博下面留言,称有失踪者的线索,但要电话联系。胡家豪留下号码后,对方很快用隐藏了号码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见过你们要找的人,并且非常确定就是那个失踪者。”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诚恳,且充满善意,“不过我也不能白白提供线索……” 对方提出要五千元的酬劳,胡家豪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他原本打算等韩姝回来后再一同前去当面交易。可今天早上,对方再次打来电话,声称自己马上要出一趟远门,必须马上见面交易,否则就要等一周后了。 “一周时间,谁也不知道老太太会发生什么事。到时候如果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怪我。”对方说完这话,就要挂电话。胡家豪找人心切,哪里还能等一周后,只好答应对方立马见面交易。 胡家豪按照约定见面的地方找了过去,也就是谭启发追踪到的烂尾楼位置,可他刚上到二楼,就被人从背后给打晕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家豪被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吵醒,但他头上蒙着面罩,看不见是谁绑架了自己。他拼命挣扎着,可腿脚被紧紧捆绑着,完全动弹不得。 “你们看,这小子想跑呢。”一阵哄笑声过后,接下来,这些人便持刀强迫他给家人打电话要十万元赎金,否则就杀了他。 胡家豪虽然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但他非常固执地拒绝了这些人的勒索。 “好啊,不交赎金也没问题,等我们杀了你,随便找个地方一埋,神不知鬼不觉,从此你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拿刀之人将刀锋架在他脖子上,“不过,事情不会结束,我们会找到你的家人,用你的尸体再去换钱。所以,你活着或死去对我们没有任何损失,到底要钱还是要命,最好考虑清楚。” 胡家豪如此聪明,怎么会算不明白这笔账,而且他也知道母亲会拿钱来救他,于是很快就将母亲的电话和糊涂虫车行的地址告诉给了对方…… 胡梅和韩姝怀着激动而急迫的心情赶来派出所,见到刚刚获救的胡家豪时,胡家豪并没有显得多么激动,反而看到她们二人竟然一起来接自己而感到意外。 “怎么了儿子,你是不是被吓到了?”胡梅见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和韩姝,不免有些担心。谁知,他的表情立即放松下来,略显惊讶地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二人虚惊一场。胡梅一把将他拉到韩姝面前,笑着说:“我们怎么会在一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韩姝救了你。” 胡家豪更加惊讶,正打算追问具体事宜时,谭启发从审讯室里出来,称那三个小子已经全部招供。 那三个毛头小子都是镇上的小混混,整日里无所事事,到处惹是生非,坑蒙拐骗。 这天,其中一人上网时看到了寻人启事,立即冒出个发财的好主意,于是就上演了一出绑票的大戏。 “跟踪你们的出租车也是他们在路边顺手偷来的,我们已经核实车主。”谭启发说,“家豪,你忘了我在酒店跟你说的那些话?” 胡家豪面对谭启发灼热的目光,耷拉着头不敢直视。谭启发又叹道:“今天的事,要不是我接到韩姝的电话及时赶来,恐怕要出大事。” 他指的是自己赶到烂尾楼时,他们仨正打算将胡家豪转移至别处去的事。 “这几个犯罪嫌疑人非常狡猾,在影视剧里学会了反侦察。他们交代,晚上交易的时候万一发现你妈妈报警,可能会……”谭启发话未说完,但众人已是一阵后怕。 韩姝质疑道:“他们有那个胆量吗?”谭启发表情严肃地说:“见财起意,盗窃抢劫,勒索抢劫……这还只是一审招供,哪一条不是重罪?现在你还觉得他们有这个胆量吗?” 韩姝想着差点因自己的事而连累胡家豪,抬头看了他一眼。谁知,她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还冲她浅浅地笑了笑,不由得迅速收回了目光。 “谭警官,太谢谢您了。”胡梅感激不尽,“以后咱们成了亲戚,走动的机会多,再慢慢感谢您。”她这番话令在场之人纷纷不明就里,但韩姝最先回过神来,脸颊唰一下就红了。 胡梅看了一眼时间,问:“谭警官,下班了吧?”谭启发道:“差不多了。”她于是极力邀请他一同共进晚餐:“反正我也要请韩姝吃饭,多个人多双筷子,也更热闹一些。” 谭启发婉言谢绝了她,临走前还叮嘱韩姝吃完饭早点回去,然后把他们仨送出门,目送着汽车缓缓离开,这才苦笑道:“这什么时候结了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韩姝主动坐去后座,谁知胡家豪也去了后座。胡梅回头看了二人一眼,笑着问:“儿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眼力劲儿了?” 韩姝被弄得尴尬不已。胡家豪说:“你没听谭警官说,要不是韩姝及时打电话通知他去救我,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别乱说,什么叫回不来了?”胡梅骂了他两句,“谭警官只说可能会有危险。儿子,以后做事不要太莽撞,提前跟妈说一声,有什么事妈也可以帮你……你看看这次,多危险啊,我跟韩姝担心了一天……” 胡家豪没搭理母亲,回头看了韩姝一眼,低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韩姝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眼里飘浮着一丝浅浅的笑。 胡梅开车载着二人去的地方,是一家开了十多年的老店,前不久提档升级后,多了些适应年轻人口味的特色菜,生意更是好的不得了。 他们到店时,人声鼎沸,几乎满座,幸亏胡梅提前预定了小包间,才不至于等座位。不仅如此,她还提前点好了菜,刚落座,菜就上齐了。 “妈,你什么时候点好了菜?”胡家豪被绑架后,整整一天就只喝了几口水,此时面对这一桌的佳肴,早已垂涎三尺。 胡梅心情极好,眉色飞舞:“别光看着,赶紧动筷子。这些都是店里的特色菜,一是为跟韩姝初次相识,二是为儿子安全回家。所以你们俩今天才是主角,负责清空桌上所有的菜。” 韩姝虽性子开朗,也不是纠结之人,可毕竟跟胡梅初次见面,放不开也正常。胡家豪却一个劲地给她碗里夹菜,她拦都拦不住,以至于都高高地垒了起来。 “多吃点,别辜负了我妈的一番心意。我妈这个人,等你熟悉了就知道,平日里可很少请我吃大餐,要不就是亲手扒拉几个烧了一辈子的拿手好菜,要不就是旁边十块钱一个人管饱的盒饭。”胡家豪笑嘻嘻地唠叨,胡梅在一边看着,也忍俊不禁,可她不说话。 “阿姨工作那么忙,还抽空给你做饭,你就知足吧。”韩姝的话得到了胡梅的认同。胡梅这才叹道:“你要是有韩姝一半善解人意,我也不至于那么操心。你看,我这脸上皱纹又多了好几条。” “对呀,阿姨一个人打理店里的生意,哪里忙得过来。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的时候多回家帮帮忙。”韩姝细嚼慢咽,“我妈的事,你不用管了。” 谁知,胡家豪一口拒绝:“那不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找到阿姨我决不罢休。”韩姝说:“我妈的事,有大哥和姐夫操心……” “这是两码事。”胡家豪固执己见,“你刚刚不是还说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我就想出一份力,帮帮你。” 韩姝还想说什么,胡梅出口阻止了他们:“你们也别争了。我说句公道话,你们看行不行?家豪既然想帮忙,那就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帮忙,千万不要再惹是生非,有什么事必须第一时间跟谭警官汇报。等你做完这件事,必须回车行来帮忙。如果你答应这两个条件,我支持你。” 胡家豪和韩姝对视了一眼,像是很不情愿。胡梅也看着韩姝,韩姝顿了顿,说:“我支持阿姨。” “你们俩怎么这么快就站一块儿去了?我现在严重怀疑你们事先已经串通好,现在当我面演戏呢。”胡家豪戏谑的话语惹得二人大笑不止。 饭后,胡梅借故有事要先走一步,还特的吩咐胡家豪要将韩姝安全送回家。韩姝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她还没来得及拒绝,胡梅已经边打电话边上车离去。 “我妈这个人就这样,女强人,工作狂。”胡家豪一脸的不好意思,“回家还是……”韩姝说:“吃撑了,走走路,消消食。” 夜空下,时光轻浮。 俩人走了一段路,谁都没先开口说话,彼此之间的感觉也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或许是为了打破尴尬和安静的气氛,胡家豪终于拿胡梅引出了话题:“你今天跟我妈整天都在一起?” 韩姝否认,并解释:“差不多中午时,我们从赵家村回来,打你电话不接时,我一时心急,才不得不去车行找你。” “幸亏之前引你去过。”胡家豪坏笑,“我妈这个人大大咧咧的,你跟她熟了就知道了,很好相处的。” 韩姝笑道:“已经感觉到了。”胡家豪又陷入沉默里,走了好远都没再说一句话。韩姝看了他一眼:“先什么呢?是不是被今天的事吓到了?” “那倒不至于,算命的说我福大命大,至少可以活一百岁。”胡家豪说完这话,忽然声音又变了,“我在被绑架之后,你知道我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韩姝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如果不是阿姨,那就是遗憾还没帮我把妈找回来。”胡家豪竟然大笑起来:“你怎么知道?还真神了。” “你真这么想的?”韩姝当了真,谁知胡家豪立马否认道:“假的。其实我当时想的最多的是你。”他在说这话时,还深情地望了她一眼,“我喜欢了你一年零四十八天,你却始终没有答应做我女朋友。当时我就想啊,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会不会很快就忘了我?又会很快跟别人谈恋爱。所以我很不甘心,于是就求他们放了我,还答应多给他们一些钱,谁知那仨不讲规矩,听我这么一说,决定狮子大开口,打算找我妈要五十万。然后可能是觉得我太值钱了,怕那个烂尾楼委屈了我,准备转移去一个舒服的地方,谁知道谭警官就在这时突然出现……” 韩姝听着这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不免叹道:“阿姨说你傻,看来是真的。”胡家豪忙缠着她问:“我妈为什么说我傻?快跟我说说,她到底怎么说我的?” 韩世川左等右等,直到天黑尽也没等到韩姝现身,刘娜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此时,他已经躺在床上,连日来的奔波,终于感觉到累了。 “老公,你到家了吗?”刘娜也刚回家不久,躺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感觉自己心里也空荡荡的。韩世川闭着眼睛说:“回了,中午就回了。” 刘娜听出他很疲惫,于是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自己说。韩世川尽量挤出一丝笑容说:“我能有什么事?” “不对呀老公,你的声音不对劲,一定有事瞒着我。”刘娜非常笃定,她跟韩世川相识到结婚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可谓已深入骨髓。 韩世川不禁苦笑道:“老婆,我真没事瞒着你,这两天实在是太累了,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刘娜于是问他此行事情办得是否顺利,得知竟然追回了十五万元钱,忍不住赞叹道:“老公,你也太棒了吧。” “对了,你去了医院吗?休假的事怎么说着的?”韩世川实际上并未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就是正好想到,这才随口一问。 刘娜轻快地说:“都办好了,放心忙你的事吧。”他又关心起她工作上的事。她更是轻松地说:“我能有什么事,已经上班啦。” 韩世川松了口气,又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又要辛苦你一个人接送儿子了。”刘娜开玩笑说:“你在家的时候,又什么时候帮过手呀?”他轻叹道:“对不起,以前是我对你关心太少,家里的事全靠你一个人操心。等我回来,再慢慢补偿你。” “哟,现在觉悟怎么突然高了?”刘娜忍不住笑了,“看来有时还真得多回老家,接受接受思想改造,才能意识到自己的缺点。” 刘娜挂断电话,想起刚刚对韩世川撒的谎,眼神变得忧郁起来。 第38章 一夜未归者 韩世川太累了,很快进入梦乡。在梦里,他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趴在妈妈背上,妈妈正在干活。干完这个干那个,从一间屋子忙到另一间屋子,像个永远也停不下来的陀螺。 咚咚咚,当他被敲门声惊醒时,眯缝着眼,发现天已大亮,雪亮的光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起身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韩姝,突然回想起昨晚自己入睡之前,她一直没有回家,因此问道:“昨晚去什么地方了?是不是一夜未归,早上刚回来?” 他特别强调了“一夜未归”几个字。 “哪里是刚回来?我昨晚回来准备找你,见你已经睡了,就没好打扰。”韩姝解释。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说十点多。那个时候,他早已进入梦乡,在梦里与母亲团聚,还跟母亲说了好多话,只不过此时再去回忆,却一句也想不起来。 “爸在家吗?”韩世川从卧室出去前低声问道,韩姝也低声回道:“我出来的时候没见,但应该在吧,可能在房里。”他又说:“你有没有发现爸最近有些反常?”她满脸疑惑:“什么反常?” 韩世川叹了口气:“他以前几乎每天都出门打牌吧?一般很晚才回家。现在不仅很少去,要不就是很早就回来了,这还不反常?” 韩姝似是全然没意识到父亲的这些变化,不免笑道:“这不是好事吗?”他却说:“好是好,就是觉得反常。这一反常,我心里就犯嘀咕。”她幽幽地说:“可能是因为妈的事影响了他吧。” 韩世川没再说什么,和韩姝一起来到客厅,果然看到韩勇刚从卧室出来,于是打算问候早安,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韩勇突然盯着韩姝的眼睛厉声质问:“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姝不知父亲为什么一大清早就满腔怒火,就像吃了火药,自然觉得奇怪。韩世川也十分不解,帮她问道:“爸,韩姝她又怎么惹您生气了?” 韩勇一听这话,更是火大,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显得黝黑,但再也不言不语,转身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韩姝想起昨晚送自己回来的胡家豪,仿佛猜到了什么,但忽又抬高音量,大声质问道:“爸,您怎么又拿这个说事呀?他就是顺路送我回家,怎么啦?” 韩世川云里雾里,匪夷所思地看着俩人,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韩勇冷冷地哼了一声:“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那个小混混到底有哪里好了?不三不四的,你就找不着一个正常的男人吗?” 原来,韩勇昨晚一直没有睡,胡家豪送韩姝回来时,他在窗台上看了个清清楚楚,原本当场就想冲她发怒,可将火焰强压了回去。他心里憋着这件事,几乎整晚都没睡安稳,一直到今天早上,终于还是没忍住,将怒火一股脑儿地喷了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韩世川才恍然大悟。韩姝针锋相对:“我跟什么样的人谈恋爱,不用您管。我今天正式通知您,他叫胡家豪,我们在一起了。” “你……你说什么?”韩勇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有本事再说一遍,看我不打死你。”韩姝却毫不相让,不急不慢地说:“我说我跟你看不顺眼的小混混在一起了。” 韩勇举起手掌,不由分说便朝着韩姝扇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韩世川见状,慌忙挡在了她面前。韩勇这一巴掌落在了他脸上,啪一声脆响,顿时仨都呆住了。 这一巴掌,让韩世川想起了当年婚礼上的那一巴掌,他捂着脸,愤然道:“爸,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韩姝都这么大人了,您就不能……不能消停点呀?”韩勇抡着双眼,又是半天没吭声。 韩姝突然将脸凑了上去:“您打呀,打死我最好了。”韩勇紧咬着牙关,指着她的眼睛,颤抖着,面如死灰。 韩世川将韩姝拉到一边,冲她使了个眼色,低声劝道:“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别跟他对着干。”韩姝却不依不饶地反驳道:“从来没人跟他对着干……你难道还没发现,是他跟所有人对着干吗?这个家不欠他的,这个世界更不欠他的。” “那这个家欠你的吗?还是我欠你的?”韩勇听见了她的话,“你要敢再见那个小混混,看我不……”韩姝扭过脸去不再看他,他也背过身去,将韩世川夹在中间,只好说:“爸,您先消消气,我还是送韩姝先去大姐家吧。” 韩姝怀着一肚子苦水再次离开了这个家,并发誓决不再回来。韩世川陪她步行,忍不住笑道:“又说傻话了。” “这一次,我一定要来真的,说到做到。”韩姝一脸的固执,“气死我了,老古董,真是气死我了。” 韩世川摸着脸说:“我替你挨了一巴掌都没气死,你气什么?”韩姝这才收敛脾气,跟他说了些抱歉的话。他却笑道:“我是你哥,有必要跟我这么客气吗?对了,跟我说说那个小混混找到的线索。” “三哥,你怎么也跟爸一样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他不是小混混。”韩姝极力替胡家豪辩驳时,没想到不经意间却出卖了自己的真实内心。韩世川大笑道:“开玩笑,开玩笑。我知道他不是小混混,那你跟我说说,昨晚送你回来的那个叫胡家豪的年轻人,他到底找到了什么线索?” 韩姝这才深沉地叹道:“别说了,又是个乌龙……”她将胡家豪为了寻找母亲失踪的线索,不小心被人绑架的过程全盘托出,韩世川还以为自己在听她讲故事,惊讶地问道:“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呀?”韩姝无奈笑了起来,“也对,像是天方夜谭,换做是我,我也不敢信。那仨还是姐夫亲手抓回来的,等见着姐夫,你当面问他吧。” 韩世川虽然仍不敢信这件事,但通过韩姝的讲述,又不得不信以为真。他带着责怪的口吻说:“你也别怪爸对家豪有成见,他这事干得确实不大靠谱。” “他也是担心妈……”韩姝又打算替胡家豪辩解,“算啦,不说这个事了。对了,你可别跟爸说这个事,万一他要是知道了,估计天都要塌下来。” 韩世川笑道:“你哥我有那么傻吗?”韩姝听见这个“傻”字,忽然想起胡梅称呼胡家豪叫傻儿子,一时没忍住,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问她:“你又傻笑什么呢?真觉得我傻?” 天阴,有风。糊涂虫车行今天上午的生意特别的好,接待了好几个大客户,胡梅忙进忙出,累得腰酸背痛。大约两点时,她才抽空吃上一碗盒饭,顺便打开电脑,想看看今天的业绩。 忽然,她的目光落到马路对面的一个人影身上,顿时眼睛就直了,因为想起大约一个小时前,不经意间就看到过这个人,只不过当时没太注意,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人谁呀,怎么这么奇怪?他在对面站了这么久,到底想干什么!”她盯着电脑,确定那人的目光始终落在车行的方向,想起儿子被绑架的事,丝毫不敢大意,拿起电话,打算报警。 办公室的门陡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传来胡家豪的声音:“胡总,我来啦。”胡梅正沉浸在事情中,被惊得血压唰一下就上来了,正要说他两句时,忽然看到马路对面那人竟然朝着车行直奔而来。 “这人过来了,这人怎么过来……”胡梅念叨着,又想要报警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轰隆一声推开,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怒吼:“小混蛋,总算找到你了……” 胡家豪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把薅住衣领,差点没给推倒在地。胡梅见状,慌忙上来帮忙,抓着这人的胳膊,扭打在一起。 “叔,您怎么来啦?”胡家豪认出了韩勇,胡梅听见儿子的话,慢慢放开了手,诧异地望着这人:“你们……认识?”胡家豪这才说:“妈,叔是韩姝她爸。” 胡梅张大的嘴,变成了一个“o”字。可她很快回过神来,热情而满脸歉意地说:“原来是韩姝她爸呀。快,快坐。” “叔,您怎么找到车行来的?”胡家豪仍被韩勇抓着衣领,“这是我妈,您先放开我,坐下喝口水,有话慢慢说。” “对对,我给您倒杯水,您有事坐下来慢慢说。”胡梅将水杯递给韩勇,韩勇这才松开胡家豪,却没有接过水杯,转身坐下,摆出一副臭脸,质问胡家豪究竟将韩姝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胡家豪和胡梅均大惊失色,不明白韩勇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来,韩姝昨天离开后,也没去韩桂芳家,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所以他才从谭启发口中打听到了车行位置。他在车行外面等了很久,直到看见胡家豪,这才找了进来。 “什么,韩姝她不见了?”胡家豪瞬间脸都绿了,急得连连跺脚,“韩姝怎么会不见了呢,她去哪儿了?” “是啊,前天一起吃饭的时候,韩姝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胡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韩勇却盯着胡家豪:“这就要问你养的好儿子了。” 胡家豪并无心辩解,只想尽快知道韩姝的下落。胡梅忽然想起谭启发:“谭警官不是韩姝的姐夫吗?怎么不找他想想办法……” 韩勇没想到这母子二人不仅跟韩姝如此熟稔,而且跟谭启发也相识,看来很多事情只有自己还被蒙在鼓里,顿时便瞪着眼睛,如鲠在喉。 “我就说,成天跟你混一块儿准没什么好事,她偏就不听。”韩勇恼火不已,“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连累韩姝了?” 胡家豪慌忙否认:“我没有啊,除了那三个人,可他们已经被抓了?”韩勇惊问:“什么人被抓了?” 胡家豪没想到自己一时心急说漏了嘴,想要反悔却已收不回来,只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为了帮忙寻找崔洁,而被人绑架的事道了出来。 “你们……你们太不像话,胆子太大了。”韩勇几乎被气得说不出话,“还有谭启发,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还有你,早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不听,到头来惹下这么大麻烦。糟糕,韩姝只怕也是被你连累……” 胡梅在一边听了半天,已是许久没吱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说:“绑架家豪的人都已经被抓。韩姝不见了,恐怕与这个事无关。” “你就敢确定那伙人没有其他帮凶?”韩勇站了起来,“你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 胡家豪紧锁着眉头,在母亲的提醒下,才想起给她打了个电话。韩勇在一边无奈地说:“没用的,打不通。” 可是,胡家豪不仅打通了电话,而且还跟韩姝说上了话:“韩姝,你都快急死我了。你去哪儿了,叔找不到你,都快急死啦。” 韩姝听说韩勇竟然找去车行,一时之间像是中了魔怔,喃喃道:“他这个人怎么能这样?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他没为难你跟阿姨吧?” 胡家豪答非所问,继续追问她在什么地方。韩姝叹道:“你别问了。我在这里好得很,不想回去又跟他吵吵闹闹。对了,你跟他说,让他别找我,等我气儿顺了,自己会回来。” 胡家豪听见韩姝挂了电话,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冲韩勇说:“韩姝她没事,让您不要找她,她……她说等她气儿顺了,自己会回来。” 韩勇一听这话,又没忍住大发雷霆:“我担心她,怕她有事,到处找她,她还有脾气了?”他说完这话,又拨打韩姝的手机,却依然显示无法接通,这才知道她把自己的电话屏蔽了,差点没忍住又发脾气。 胡梅见状,劝道:“韩姝她爸,韩姝没什么事,你就别跟着着急上火啦。再等等,她自己会回去的。” “叔、妈,你们聊,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胡家豪离开之后,韩勇紧绷的脸色慢慢缓和,似乎这才有心情环顾车行,叹道:“不错啊,生意做得挺好的。” 胡梅笑了笑:“小本生意,混口饭吃。”韩勇又说:“韩姝她妈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现在家里都已经乱了套。韩姝这个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你说我们这些当爹妈的,是不是要真到了闭眼的那天,才能不为子女操心?” “做父母的不都这样吗?”胡梅苦声叹道,“家豪都这么大人了,我还不是得成天为他操心。” 第39章 肇事逃逸车 韩世川打算去大姐家,在穿过红绿灯时,刘娜突然打电话来,俩人在电话里聊了好一会儿,正要挂断时,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尖叫,紧接着便听见有人大声叫嚷道:“出车祸了。” 刘娜在电话那头清楚地听见了嘈杂声,紧接着就失去了韩世川的声音,顿时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再打过去,却始终无人接听。 出于医生的本能,韩世川快步跑了过去,走近一看,顿时便呆了。原来,躺在马路中间的人,正是大姐韩桂芳。她的手推车倒在一边,车上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 “姐、姐……”韩世川惊恐大叫,可韩桂芳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抬眼望去,只见肇事车辆正飞速离去。很快,救护车赶来,将韩桂芳送进了镇卫生院。 医院走道上,韩世川和谭启发正在焦急等待消息,大约二十分钟后,医生出来,告诉他们伤者头部撞到地面,目前仍在昏迷中。右腿受到撞击,幸运的是并不严重,只造成轻微骨折。至于内脏有没有受伤,还需进一步检查。 二人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地。 “我正好从附近经过,没想到就遇到车祸,更没想到被车撞的正好就是大姐。”韩世川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背上还直冒冷汗,要不是肇事车辆先撞到推车,推车再撞到人,大姐的伤势定然就不会如此之轻。 谭启发已经让所里的同事帮忙调监控,尚在等消息。他在走道里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尽快把韩世川晃晕,终于等来电话,得到的结果却是肇事车辆是无牌车。 “肇事逃逸、无牌驾驶……”谭启发念念有词,“太他妈无法无天了。等我找到你,非扒你一层皮。” 韩世川当时因太过紧张和担心,只大致看见逃逸车辆模糊的背影,此时自然也无法提供更为准确的线索。 这时,刘娜再次打电话过来,韩世川才有空,或者说有胆量接听电话。在此之前,他已经无数次挂断刘娜的来电。 “韩世川,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呀?”刘娜有气无力,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韩世川似乎使出了浑身力气,才告诉她大姐出了车祸。刘娜脑子一晕,像是没听清他的话,又战战兢兢地问:“你说什么?” 韩世川沉沉地吐了口气:“我之前跟你打电话时,亲眼看到大姐被车撞……我把她送进医院,暂时还没醒……不过你别担心,医生说没什么事,不严重、不严重……” “天哪!”刘娜惊呼一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发生车祸,撞人的车呢?”韩世川安慰道:“无牌驾驶,肇事车辆跑了,正在查。我现在跟姐夫正在医院呢。放心吧,大姐没事的,等她醒了,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 刘娜听见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不禁长叹了一声。明天又是周六了,她这几天都是独自一人过,中间去医院取了些药,其余时间都是将自己关在屋里。从小到大,从毕业到现在,她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失败过,也从未如此迷茫过。 大约六点左右,暑气渐消,她吃了点东西,刚下楼,打算出去走一圈,忽然接到儿子班主任电话,让她立即去学校一趟,而且听起来语气急促,充满愤怒。 刘娜既是一名老师,也是一名班主任,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妙,一问之下,才知道儿子在学校跟人打架,而且将对方打伤。 刘娜被老师的话惊呆了。韩宇从小到大都没跟人打过架,被欺负也仅仅只是告诉老师,怎么这次会突然将人打伤?她怀着重重疑问,急匆匆赶去学校,在办公室见到了儿子,以及被儿子打伤的学生陈志浩,还有陈志浩的妈妈。 她前脚刚踏进办公室门口,就觉察到了气氛沉闷,那种压抑感,令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然后满脸堆笑,连连给孩子和家长道歉,问他伤到了什么地方,还要马上送他去医院检查。 “儿子,他怎么弄伤你了?你倒是说话呀。”陈志浩妈妈催着他举起胳膊,露出了重重的淤青,“你看看,多严重啊,要是再下手重一点,就要命啦。我说你们做家长的,平时到底怎么教育孩子呢,让他用拳头解决问题吗?” 刘娜除了继续道歉之外,全然不知说什么才好,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只好将目光转向韩宇:“宇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韩宇还没吱声,被他打伤的陈志浩妈妈又开口了:“他不敢说,那我替他说。我儿子确实各方面都比他优秀,无论是家庭还是学习成绩。今天在学校打球的时候,我儿子不小心把你儿子给撞倒了,你儿子就把我儿子按在地上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心胸狭窄,下手狠毒呀。你看看,你看看这。唉哟,听我儿子说,你儿子一向嫉妒眼红我儿子,今天算是终于逮着机会啦。” “我没有……明明是你故意撞倒我。”韩宇忍不住反驳了一句,立马被班主任呵斥道:“都把人打成这样了,还敢顶嘴?小小年纪不学好,之前恋爱的事我就不说了,今天又给我来这么一出。我这个班主任是不是还要给你颁个奖,表彰你一次又一次地给班级抹黑?” 刘娜在一边听着,感觉像是被人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扇在脸上,但她在心里不停地劝说自己要忍住怒火,千万不要发脾气,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 韩宇也没再吱声,任凭班主任将他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脸上却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了委屈。 “韩宇,你要给我道歉,要不然我让我爸开除你。”陈志浩突然口出狂言,韩宇顿时将双眼瞪得滚圆,正要开口怼回去时,刘娜将他拦下,冷冷地质问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有什么权力开除我儿子?” “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陈志浩妈妈扯着嗓子帮腔,一脸的凶相,像是要吃人,“我儿子说得没错,你儿子今天要是不道歉,并保证今后不对我儿子动手,看见他时至少保持两米的距离,今后你儿子就休想继续在这个学校待了。” 班主任坐在那儿,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全然像是个观众。 “妈,这个学我不上了。”韩宇转身欲走,但被刘娜拉住。她扫了班主任和陈志浩的妈妈一眼,冷冰冰地蹦出一句:“今天我们还真就不道歉了,我儿子没错,为什么要道歉?之前道歉的话我也收回,看你能把我儿子怎么样。” 陈志浩的妈妈怒骂道:“你……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屋子的坏水。”刘娜瞬间就被激怒,但胸口突然疼痛难忍,这才吃力地稳住情绪,打算拉着儿子离开。 谁知,班主任在背后叫住了她:“韩宇做错了事,如果不道歉,不能取得对方家长谅解,从下周起暂时停课吧。什么时候把事情处理好,什么时候回来复课。” “这才对嘛,对待这种坏学生,就得让他吃点苦头,长点记性,要不然以后走上社会,该不是要杀人放火哟。”陈志浩妈妈的话像刀子一般锋利,直直地刺进了刘娜心上。刘娜沉沉地吐了口气,却嫣然一笑,讥讽道:“这全市的学校都是你们家开的吧?” “我爸是陈刚。”陈志浩一脸的得意洋洋,“只要我爸一句话,就能让你上不了学。” 刘娜听到陈刚这个名字时,顿时似乎有点印象,但印象又不深刻,貌似在什么地方听过,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班主任终于起身说道:“这里是学校,不是争争吵吵的地方,有什么事都好好说话吧。韩宇他妈妈,你家孩子把人给打伤了,人家只是想要个简单的道歉,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儿子刚才说了,明明是你儿子故意撞倒他,而且我刚进来时已经真诚道歉。”刘娜站在韩宇身边,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但要保证以后不对你儿子动手,做不到。宇儿,往后要是谁敢欺负你,你就怎么还回去。” “韩宇他妈,你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班主任声色俱厉,“你这样的家长我是第一次见。你也是当老师的,就不能体谅体谅我的一番苦心?如果你遇到这样的学生,打算怎样处理?” 刘娜看了韩宇一眼:“我不会教我儿子打架,更不会教我儿子欺负人。但我会教育他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不要害怕。如果有人欺负他,也要毫不犹豫地打回去。这是我教育儿子的方式,也是教育所有孩子的方式。” “你……你这是校园霸凌。”陈志浩的妈妈急了眼,“你敢再动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刘娜拉着儿子转身欲走,但又停下脚步,转身盯着陈志浩和他妈妈:“不好意思啊,忘了问一句,孩子他爸到底是谁呀?” 几个小时前,韩桂芳在清晨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且右腿不能动,还打着石膏,立马放声大哭起来,还哀嚎着:“我的腿,唉哟我的腿,我的腿断了,不能动了……” 护士长和几名夜班护理人员听见哭声立马赶来,一个个都没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韩桂芳见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笑,哭得更加厉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撕心裂肺。 “大姐,谁说您的腿断了?”护士长的话令韩桂芳立即瞪大了眼睛,抹去泪水,惊诧地问:“我的腿……没断?真的没事?” “轻微骨折,打了石膏,暂时动不得。等上班时间就把您转到普通病房去,休息几天就能出院啦。”护士长帮她把被子铺平,“大姐,别乱动啊,要是把刚接好的骨头又动错位,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上午八点左右,韩桂芳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在外面守了一夜的谭启发和韩世川虽然几乎没怎么合眼,但见她一脸笑容,也总算释然了。 “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以后过马路的时候多长一双眼睛,这次多危险,要是没有推车帮你挡那么一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谭启发一边喂她喝粥,一边数落起来。她说自己手没事,要自己喝粥,但被他以玩笑的方式拒绝:“你好歹也是个伤者,怎么能干体力活呢。” “我有那么娇气吗?”韩桂芳嗔怪道,“你和川儿也守了一夜,都赶紧回去睡会儿吧。”韩世川接过话说:“姐夫,你还得上班呢,先回去眯会儿。我反正没什么事,就在医院陪着大姐。” 谭启发却说:“你姐已经没什么事了,用不着两个人。你回去吧,我陪着就成。”韩世川却说:“你还得赶紧养好精神,去找出肇事车。我累了的话,就靠那儿眯会儿。晚上你要有空就过来看一眼,没空的话也不用过来。” 谭启发确实想陪在医院,但也确实想要尽快找到肇事车辆。韩桂芳也在一边说道:“听川儿的,你忙去吧。对了,这两天吃饭的事你得自己解决了,要是一个人不想做饭,就在外面对付一口。” “对付什么呢。你们等着,晚饭我做好送过来。”谭启发起身,又冲韩世川说,“有什么事给我电话。”他走后,韩世川不禁笑着说:“姐夫这个人还真不错。姐,你这辈子嫁给他不后悔吧?” 韩桂芳却说:“怎么不后悔?肠子都悔青了。”韩世川不解:“姐夫看着还不错啊,既能主外,又能主外,这样的男人哪儿去找?” “跟你说笑呢。”韩桂芳这才一本正经起来,“你姐夫这个人哪儿都好,除了工作上没什么追求。要是再努力努力,这个年纪,再怎么着也该是个副所长了。” 韩世川不经意间便想到了自己的事业,一把年纪了,不也还是个普通医生吗?但他并不十分在意,所以宽慰道:“姐夫是个干事的人,你让他当个领导,整天坐办公室的话,恐怕还不习惯。” “川儿,大姐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韩桂芳将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你都回来大半个月了吧?也该回去上班了。” 韩世川迟疑了一下:“没找到妈,我哪里放心回去?”韩桂芳轻叹道:“说句丧气话,要是一直找不到,你就不上班啦?”他不知该如何接下去。韩桂芳又自顾自地念叨起来:“妈这个人稳重了一辈子,处处为子女着想,怎么这次就不计后果,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呢?” 韩世川沉默了片刻,问她:“大姐,你有没有认真想过,妈到底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韩桂芳却缓缓摇头道:“你们一直在说妈是离家出走,但你有没有想过,妈到底是主动离家出走,还是被迫离家出走?” “这个……有区别吗?”韩世川愣道,韩桂芳说:“当然有。如果是主动离家出走,她可能去做某些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如果是被迫离家出走,我担心她会想不开……” 韩世川瞬间明白了她的话,面露惶恐,半天没吱声。 第40章 回家的孩子 夜色阑珊,忽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城市冲刷的干干净净,清澈透明。 刘娜在带韩宇回家的路上,韩宇始终一言不发。回到家里,他又将自己关进房里,呜呜痛哭起来。 “宇儿,你怎么啦?”刘娜在外面敲门、叫唤,均无济于事。她担心儿子出什么事,一秒也不敢离开,于是在门口的地上坐了下来。折腾了半宿,她实在太累,稍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妈、妈……”刘娜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她惶惶然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见儿子正在跟自己说话,可等她抹了抹眼睛,完全清醒过来时,却发现儿子卧室房门大开。她慌忙起身跑进去一看,才发现儿子并不在房里。 一阵眩晕袭来,刘娜险些没站稳脚跟摔倒。可她强撑住身体,将屋子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仍是未见儿子身影。 “宇儿、宇儿,你去哪儿了?你可别吓妈妈。”刘娜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十点。 雨停了,路上湿漉漉的,镜子一样光滑。她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又来来回回地找了一遍,到处都没见儿子踪迹,一不小心又摔了一跤,跌得满身是水,手机也飞了出去。 她虽有洁癖,可此时却像完全消失了似的,不仅不顾自己一身水,还赤手从水里捡起手机,然后才发现屏幕碎了,估摸着儿子很有可能去了父母家,于是打电话过去,手机竟然黑屏关机了。 这一刻,刘娜感觉自己就像是喝凉水塞牙缝,倒霉透顶了。她站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内心也如这夜色般深沉。她的心逐渐不听使唤,开始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可陡然想起没了踪影的儿子,又被她死死地拉了回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然后回到家,进到儿子房间,先是发现初一时给儿子买的手机不在,抽屉里平时存下的两千多元现金和身份证都不见了。再打开衣柜,发现少了几件衣服,转身环视着屋子,又发现他平时出门时最喜欢的背包也不在原处。 种种迹象表明,儿子离家出走了。刘娜呆立在原地,脑袋轰隆一声炸开,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对于儿子会去什么地方,一时间全无思路。 她开始一点一点梳理起韩宇的成长之路。韩宇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父母,也没离开过这个城市,他究竟能去什么地方呢?儿子在这个城市并没有更多去处,除了自己家,再就是外公外婆家里可去了。 刘娜不敢继续等待,决定去碰碰运气,于是下楼打车,连夜赶去了父母家。她到达门口时已经是十一点半,也顾不上父母早已歇息,使劲将门砸开,然后冲进去大声喊着韩宇的名字,但无人回应。 刘仁君和赵云芝被大半夜突如其来的刘娜弄得莫名其妙,直到看见她满屋子疯了似的寻找韩宇,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宇儿今天不是还在学校吗?”赵云芝看见女儿情绪不对,“大晚上的,你到底在找什么?”刘娜整个人像喝醉了似的,红着眼眶呢喃道:“宇儿不见啦,离家出走了。” 赵云芝和刘仁君面面相觑,似乎压根儿不信她的话。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将韩宇失踪的前因后果慢慢道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去找呀。”赵云芝心里一急,顿时在屋子里团团转,脚上的拖鞋都丢了一只。刘仁君还算冷静,鼓着眼睛问:“他能去什么地方?朋友家,同学家?你好好想想,宇儿还能去什么地方?” 刘娜实在想不到韩宇除了来这里,还能去别的什么地方。赵云芝忽然眼前一亮:“会不会去刘蓓那儿了?” 韩宇很久以前去过刘蓓家,可年初她搬进新房子后,还一次都没去过。 刘仁君得知韩宇离家出走前,拿走了手机和现金,这才想起给他打电话,谁知电话关机。 “报警吧,快报警吧。”赵云芝说着就要拨打报警电话,但被刘仁君拦下了:“先等等,再好好想想,宇儿最有可能去什么地方。刘娜,宇儿之前有跟你提起过吗?” 刘娜经他这一提醒,顿时冷静多了,果然想起了什么,立马坐直身体,惊叫一声:“遭啦!”两位老人被她一惊一乍,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原来,刘娜想起韩宇这么多年的一个愿望,前不久还跟她提起过:“从小到大,他还没见过爷爷奶奶,也不知道巴山镇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些年来,他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想去巴山镇看看……他该不会一个人去火车站了吧?” “那个穷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快、快去车站,得拦着他,再晚就来不及了。”赵云芝一听这话,立即打着赤脚朝着门口奔去,刘仁君也紧随其后,三个人乘坐出租车,火急火燎地朝火车站赶。 途中,刘仁君再次拨打韩宇的手机,仍显示关机。他紧咬着牙关,脸色凝重。赵云芝哭丧着脸,气愤填膺:“要是宇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让欺负宇儿的那家人都不得好过。娜娜,你快给晓斌打电话,让他出面……” “好啦,别闹啦。都什么时候了,先找到孩子再说吧。”刘仁君打断了她,她却不依不饶地说:“我要让晓斌去找宇儿班主任,找那一家子不讲理的人……我要让他们知道咱们老刘家在市里有人,不能任凭他们欺负。” 刘仁君回头问刘娜是否给韩世川打电话问过韩宇的事,刘娜忙说:“我没打,你们也不要打……”他明白她的心思,责怪道:“孩子都不见了,你还护着他?” 刘娜不吭声。她并非护着谁,只是怕韩世川担心,而且是自己没照顾好韩宇,她实在不敢打这个电话……她靠在窗边,双眼望着窗外快速划过的夜色,心里沉甸甸的,比这夜色还要沉重。 此时,火车站站前广场上,人头稀稀拉拉,混迹着各种人群,有候车的,有开旅店拉客人的,也有隐匿于暗处的票贩子。 韩宇离开家后,原计划确实要乘坐火车去巴山镇,可他到达车站时,末班车早已离站。他只好买了明天最早的车票,然后在站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拿出手机,犹豫了又犹豫,一方面实在不知该打给谁,另一方面又担心开机后母亲定然会打电话过来,所以原样不动地放回了包里。 一阵睡意袭来,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闭上眼时,突然浑身一颤,像是受到了惊吓,又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瞬间就清醒多了。十四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他跟所有城里孩子一样,从小在父母的翅膀下长大,几乎没有独自离开过家,所以即使他身高将近一米七,内心里却仍然是个没完全长大的孩子,对周围的一切存在不安全感。 “住店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明早的火车吧?旅店就在车站边上一百米,价格不贵还舒适。” 韩宇未搭理他,谁知他又上前一步,悄悄咪咪地说:“除了这些,你想要的,店里全都有。都是男人,你懂的……” 韩宇别过脸去,不再理他。他只好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却在不远处与另外两名男子会合之后,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朝着这边张望。 韩宇注意到了那几名鬼鬼祟祟的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慢慢起身,打算进站去。但就在此时,那三名男子齐齐朝他奔了过来,试图将他拦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韩宇的体育优势发挥了出来,拿出一百米的速度冲向进站口,在他们围过来之前进了车站。 这几年,车站站前广场强买强卖的事时有发生,一旦被盯上,轻则破财免灾,重则头破血流。车站派出所专项整治了多次,但你来我走,你走我又冒了出来,收效甚微。 没想到,韩宇竟然也被人给盯上了,虽然他长得人高马大,但骨子里的学生气却无法掩饰。那仨也是猜到了他的身份,这才打算强拉着他去住店,然后再利用女人来个“仙人跳”,狠狠地勒索一笔。 幸亏韩宇跑得快,这才幸免于难。他站在候车大厅,隔着落地玻璃,看着广场上那仨,做了个挑衅的动作,把那仨气得暴跳如雷。 韩宇安全了,心里却留下了阴影,找了个空位坐下,再也不敢合眼,打算就这样坐一整夜,等待天亮,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一趟火车到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出租车载着三人到达车站,在广场上找了一圈之后,准备进站时却被拦住,要他们出示车票。 “同志,我们找人,孩子离家出走,求求你让我们进去看看吧。”赵云芝苦苦哀求,但工作人员依然不允许他们入内,要求出示车票方可通行。情急之下,刘娜去购票窗口买了张站票,这才被允许她一人进去。 韩宇紧紧搂着自己的背包,因为背包里有他全部家当。他望着头顶斜上方的时钟,在心里默数着还有多少时间登车,登车后又要多久才能到达巴山镇。 “我突然出现在爸爸面前,爸爸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想象不出来和父亲见面时的情景,可能是喜悦,也或许是惊吓。可是,他的思维很快又回到了母亲身上,当她醒来见不到我,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不禁长叹了一声,不再继续想那些未知的事,忽然感觉被人从背后抓住肩膀,顿时还以为是刚刚外面那些人进来了,不由分说,拔腿便跑。 “宇儿,是妈妈呀。”刘娜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才让韩宇收回了脚步。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转身看着母亲,脸上的表情一半惊讶,一半冷漠。 刘娜向他伸出了手:“跟妈妈回家,外公外婆都在外面等着你呢。他们这么晚出来,都是为了找你,你不能再任性了。” 韩宇没想到自己的逃跑计划刚开始就要结束,甚是不甘心,于是缓缓摇头道:“妈,你们回去吧。我不是任性,是真不想上学了。我已经买了票,要去找我爸。” “妈妈知道你在学校受了委屈,也知道你想去找你爸,但今晚先跟我们回家好吗?”刘娜向前迈了两步,“还有两周就放暑假了,到时候妈妈带你去见爸爸。” “我等不到放假,那个破学校我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韩宇地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带着一丝哭腔,“你们要是再逼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家。” 候车的乘客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母子俩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像一台戏的两个主角,你来我往,你进我退,展开了一场不知终点在何处的极限拉扯。 韩宇这个年龄,正是叛逆的关键期。刘娜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决定以退为进。她叹道:“既然你不想上学,那就不去了。你看这样行吗?你先跟妈妈回家,等妈妈收拾好行李,再跟你一同去见你爸。” 韩宇抵触的情绪似是稍稍松动了些,看着她的眼睛,想证明她刚刚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刘娜看穿了他的心思,挤出一丝笑容说:“儿子,你还不相信妈妈吗?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孩子,跟妈妈回家吧。”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个善意的声音,紧接着又有人附和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你就这样不顾家人的感受离家出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爸妈该是多伤心呀。” 刘娜的心情淹没在声音的海洋里,她再次冲韩宇伸出了手。韩宇又迟疑了几秒钟,终于迎着妈妈的目光,一步步走了过去。 刘娜终于抓住儿子了。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好像生怕他再次逃走了似的,然后冲众人说着感谢的话语,离开了候车大厅。 在外面等候了许久的刘仁君和赵云芝,在见到韩宇的第一眼,便一把掀开了刘娜的手。刘娜不明白父母什么意思,顿时就呆了。 “你回去吧,宇儿这两天跟我们住。”这是赵云芝刚刚在外面与刘仁君商议出来的结果,“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人敢欺负宇儿。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学校找到欺负宇儿的人算账。” 刘娜总算是明白了父母的心思,可她已经想得很明白,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便不打算再节外生枝。 “那可不行,这口恶气必须要出。”赵云芝言罢,随即又要拉走韩宇。谁知韩宇一把挣脱开去,然后走到刘娜身边,冲她说:“妈,我们回家!” “爸、妈,辛苦你们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刘娜没忘记回头冲二人说道。 赵云芝和刘仁君愣在原地,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哑口无言。 第41章 今晚夜无眠 今夜无眠,母子俩进行了一场深谈。 刘娜静坐于韩宇对面,目光温柔,不带丝毫责怪之情。韩宇却依然不敢抬眼看她。她给他削了个苹果:“宇儿,跟妈妈说说心里话吧。今天晚上,咱们母子俩无话不说,好吗?” 韩宇接过苹果轻咬了一口,低声应道:“妈,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刘娜欣慰地笑了笑:“你今天晚上离家出走,是打算去巴山镇吧?告诉妈妈,你想去巴山镇,单纯是不想上学,还是想爸爸了?” 韩宇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我从来没去过爸爸出生地地方,也没见过爷爷奶奶。还有从来没见过的大妈、二伯、小姨。我想去看看他们。爸爸跟我说过,他们都是我们最亲的人,可为什么从我出生到现在,你们一次也没带我去见过他们?” “那是因为……”刘娜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却又从他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渴望,“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明白。宇儿,等你长大了慢慢就会明白。” “我现在就已经长大了。”韩宇眼神固执,“妈妈,我十四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可你们仍然把我当成孩子,什么都不跟我说,也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刘娜心情复杂,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借故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温柔的夜色,心情才稍稍宁静下来。她沉吟了片刻,转身回到韩宇面前:“妈妈答应你,等你初中毕业之后,一定告诉你真相,但是现在还不行。” 韩宇将剩下没吃完的苹果放在桌上:“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爸爸离开巴山镇这么多年,从我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回去过,肯定是爸爸和家里人闹翻了。妈,今天我离家出走,并不是为了气你,而是真的想去巴山镇看看。” “妈妈答应你,只要你上学去,一放暑假,妈妈就带你去。”刘娜提出了自己唯一的条件,可韩宇倔犟地说了一句:“我不想上学了。” 刘娜皱着眉头:“因为今天这个事?”他想了想,摇了摇头,满脸委屈地说:“孙老师不喜欢我,我回去的话,她一定会让全班同学孤立我。” 他口中的孙老师就是他的班主任,之前因为他被抓到和李沐雪牵手之后,学校对他进行了通报批评,孙老师觉得他给班级抹了黑,故让全班同学孤立他。 刘娜听了这话之后,心里掀起一股愤怒,作为一名班主任老师,她深知学生在班级被孤立将会对心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内心也处于最敏感的年纪,很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所以,刘娜此时才十分理解儿子的心情,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可她没想到的是,韩宇接下来又跟她道出的另外一件事,才更是耸人听闻。 原来,韩宇和李沐雪谈恋爱一事根本就是假的。 “陈志浩喜欢李沐雪,但李沐雪根本不想搭理他,他就处处刁难李沐雪。李沐雪很苦恼,却又没有任何办法。”韩宇在回忆那件事情时,眼里闪烁着厌恶的表情,“陈志浩跟李沐雪说,除非它有了自己喜欢的男生,要不然就会一直追她,纠缠着她……” 韩宇和李沐雪同桌,在知道这件事情后,决定出手帮她,于是就故意制造了牵手事件。 “我和李沐雪根本就没有什么,那是故意做给陈志浩看的。”韩宇解释,“也是他看到我们牵手之后,才去告诉给孙老师。” 刘娜记得孙老师跟她说过,是自己亲眼看到韩宇和李沐雪牵手。她今天总算是知道了真相,恍然大悟之时,心里却堵得慌,一句话也不想说。可她知道尤其在这个时候,越不能保持沉默,必须要用自己辩白是非的能力,让儿子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公义存在的,所以她笑了笑,赞道:“宇儿,你做得对,当有人被欺负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如果有这个能力,就应该主动站出去。” 韩宇眼里闪着惊喜的光芒:“妈妈,你真的这么认为?”刘娜道:“当然。妈妈也希望你在今后的学习和工作中继续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过,有时候也要讲究方式方法,这样才不会被人利用。比如李沐雪这件事,你虽然帮了她,但不是也被人诬陷了吗?” 母子俩越聊越投机,屋子里也渐渐多了些欢声笑语。 “妈妈,可是我这次是真的不想回去上学了,我打了陈志浩,他一定会继续想方设法地报复我。”韩宇的声音忽又变得低沉,几乎带着哀求的口吻,“班上同学都知道他爸爸是大领导,不敢惹他。” 刘娜想起“陈刚”这个名字,很少关心政治的她,自然无法对号入座。韩宇沉默了一会儿,退了一步:“妈,你让我继续上学也可以,但我想转学。” “转学?”刘娜听了儿子的话,脑袋里不禁灵光一闪,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现在的问题是,本学期还剩下最后两周,就算要转学也得等新学期开学。 想到这里,刘娜摸了摸儿子的头:“你看这样行不行,下周一你照样去上学,等这学期结束,妈妈给你找新学校。” 韩宇虽然面露难色,可他没再反驳母亲。刘娜见他像是同意了自己的建议,稍稍宽了宽心,又说:“明天妈妈就去给你找新的学校,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妈妈提前去给你联系好,等新学期一开学,你就有新的老师和同学了。” 韩世川昨晚梦见了韩宇,韩宇在梦里被两个无脸人架着双臂,一步步拖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爸爸 救我、救我……”韩宇哭喊着,求韩世川救他。韩世川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冲过去抓住儿子,可没想到前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挡住。他一次又一次的飞身而起,想要撞破屏障,可每次都被弹了回来。 “求你们放了他,放了他。”韩世川跪在地上哀嚎,但无济于事,当眼睁睁看着韩宇渐渐消失在眼前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将他惊得一跃而起,才发现全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湿透。他回想着梦里的情景,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但仍心有余悸。 电话一直在响,好像如果没人接听就会一直响个不停。韩世川无力地抓起手机,当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时,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电话是赵云芝打来的,在经历昨晚的事情后,她后半夜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几乎没怎么合眼,越想就越来气,越来气就越是睡不着,于是天刚亮就把电话打过来兴师问罪。 韩世川一大清早就接到丈母娘的电话,吃惊之余,刚叫了一声“妈”,就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责问他为什么要蛊惑韩宇去巴山镇。 “什么?”韩世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妈,您说韩宇来巴山镇了?您、您是不是弄错了。韩宇在学校,今天周六,刘娜这个点儿应该还没去学校接他,他怎么会在巴山镇?” 赵云芝冷冷地骂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韩世川,我可告诉你,你自己想回那个穷山僻壤的破地方没人拦你,但你要想让韩宇也跟你回去,门儿都没有。” 韩世川是真没听懂她的话,支吾着说:“您、您到底在说什么呀?没人要韩宇来巴山镇,再说他不正上着学嘛,就算要来,那也得等放暑假呀。” “放暑假也不成,什么时候都不成,这辈子都不成。”赵云芝如狮子怒吼,韩世川不由自主地从耳边移走了手机。他听见丈母娘挂了电话,这才放下手机,却怅然若失,陡然又想起醒来之前的那个噩梦,隐隐感觉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韩世川随即打刘娜的手机,却提示关机。刘娜几乎从来不关机,所以他更是疑窦丛生,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难受得如同被猫抓。 昨天晚上,刘娜跟韩宇几乎聊了整个通宵,快天亮时才沉沉睡去,直到太阳晒到屁股上,还在蒙头大睡。 “怎么回事,为什么手机还关机了?”韩世川心神不宁,又连续拨打了好几次,依然显示无法接通。他担心的不得了,不得不硬着头皮给丈母娘打电话,刚接通就急不可待地问:“妈,娜娜的电话怎么关机了,您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吗?” “我怎么知道。”赵云芝对他从来都没好气,“自己的老婆找不见了,问我来要人?你还真是好笑。” 韩世川全然不在乎她说什么,一门心思只想知道老婆跟儿子有没有事,于是哀求丈母娘替自己去家里看一眼。 赵云芝依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没空,要看自己去看。”然后就挂了电话,留下韩世川在原地发呆。 刘仁君在一边问道:“要不要过去看看?”赵云芝骂了他一句:“多事!要去你自己去。” 韩世川差点没忍住将手机给砸了,可他人在千里之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期待刘娜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韩桂芳还躺在医院,昨晚上有谭启发陪着,今天白天韩世川过去换他。韩世川在去医院的路上,一直在等刘娜的电话,可直到将近医院,依然没听见手机铃声。他心事重重地来到病房时,俩人正在吃早餐。 “魂不守舍的,怎么啦?”谭启发一眼就看出他有事,他没有隐瞒,说联系不上刘娜和韩宇了。谭启发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天要塌了,这算什么事。” 韩桂芳也责怪道:“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不是……”韩世川于是如此这般将赵云芝早上打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说给谭启发听,谭启发喃喃道:“听你这样一说,倒还真像是有事。” “姐夫,你也觉得不正常吧。”韩世川非常肯定,“刘娜几乎从来不关机。要说手机可能没电了,关机也正常。可丈母娘一大早打来的那个电话什么意思?” “你找人去家里看过了吗?”韩桂芳问,韩世川无奈道:“求了丈母娘,可被她拒绝了。”韩桂芳忍不住叹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个丈母娘还是一点儿没变呀。” 韩世川唯有苦笑的份儿。谭启发又问他:“有邻居的电话吗?”韩世川摇头说:“娜娜倒是有。”谭启发又问:“小区有物业吗?”韩世川依然摇头:“十几年的老小区,哪有物业。” “这不就麻烦了嘛。”韩桂芳也跟着急,“要不你赶紧回去看看?都出来这么多天了,也该回去上班啦。” 韩世川并非没有想过回去的事,可他转念一想,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现在赶回去,若是立马上车出发,至少也得大半天时间,等到家时也不知什么时候了,所以他决定先等等。 谭启发在病房里闷头沉思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惊喜地叫了一声:“有事找警察叔叔!”原来,他的法子就是打报警电话。这个法子还真有用,110接线员接到他的求助电话后,问明了具体小区住址,答应马上安排辖区派出所民警前去查看。 “姐夫,还是你有办法,太感谢啦。”韩世川赞不绝口,韩桂芳揶揄道:“你姐夫当了一辈子警察,也就剩下这点本事了。”韩世川笑道:“这可是大本事,一般人哪能想到这么棒的法子。” 谭启发不跟他们拌嘴,只是说道:“快的话,一刻钟到二十分钟之内应该会有消息。”韩世川却疑惑道:“没这么快吧。” “市区接到报警电话后五分钟之内必须出警,这是规定。这会儿民警应该已经出警,或许还要不了一刻钟。如果家里有人开门,一刻钟绝对够了。如果担心屋内人有危险,比如说怀疑煤气泄露致人昏迷,需要破门而入时,那就需要多一点时间,二十分钟怎么也够了。”谭启发这番话语足够专业,韩世川除了赞叹,还有钦佩。 韩桂芳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又揶揄道:“看把你能的。” 刘娜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敲门声惊醒,刚开始还以为在做梦,但在确定确实有人敲门时,一跃而起,慌忙小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看见睡眼惺忪的刘娜,不禁彼此对视了一眼,而后双双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第42章 挟持未遂案 韩世川正在焦急等待,电话打了进来,当看到显示的名字是韩宇时,一看时间,顿时又是喜忧参半,拿起手机便问:“宇儿,你这会儿不应该还在学校吗?” 刘娜听见韩世川焦急的声音,沉沉地吐了口气:“是我。”韩世川愣道:“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她轻轻捶打着还未完全苏醒的脑袋:“不好意思,昨晚手机摔坏了,忘了跟你说。” 韩世川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慢慢走出病房,来到医院外面空旷的地方,然后问道:“娜娜,家里还好吧?”刘娜暂时没打算将韩宇昨晚离家出走的事告诉她,于是故作轻松,轻描淡写地说:“很好呀。大姐也挺好的吧?” “没事了,过两天估计就能出院。”韩世川很快又将话题引了回来,“娜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宇儿是不是又在学校惹事了?” 刘娜没想到他竟如此敏感,被猜中后迟疑了一下,却笑着否认道:“你是不是出门太久,想家了?”韩世川轻叹道:“是有些想家了,想你也想儿子。可你也知道,我暂时可能还是回不来。” “没让你回来,安安心心处理好家里的事吧。”刘娜走到窗前,沐浴在阳光里,“儿子快放暑假了,我打算带他去巴山镇住几天,你觉得怎么样?” 韩世川惊喜道:“太行了,为什么不行?只不过……你爸你妈那边……”刘娜脱口而出:“别管他们。老公,以前我太惯着他们,以后不会了。所有的事,想做什么,该怎么做,全凭我们自己决定。” “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韩世川半开玩笑地问,“对了,丈母娘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责问我为什么要蛊惑韩宇来巴山镇。娜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宇儿他真的没事?” 刘娜听见背后有开门的声音,回头刚看了一眼韩宇,韩宇便跑了过来,一把抢过电话,大声说道:“爸,我一放假就跟妈妈来巴山镇,你可不能拒绝。” 韩世川开心不已:“爸爸怎么会拒绝呢?早就答应过你的事,这次一定要兑现承诺。不过,今天是周六,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还在学校吗?” 韩宇并没有撒谎,称昨晚就回家了,但没细说原因,就把手机还给了刘娜。刘娜为了不让他分心,谎称韩宇吃坏了肚子,所以昨天提前接了回来。 “没什么事吧?”韩世川半信半疑,仍旧有些担心,刘娜说:“没事,吃了药,睡了一觉,基本上已经好了。”他愧疚地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刘娜笑了笑,又用善意说谎言解释道:“又来了。妈的话你别放心上,她可能是不小心听说了什么。对了,应该是宇儿上次去家里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怎么可能把妈的话放心上?”韩世川笑言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记住了,以后咱们家的事自己做主,任何人只有提建议而没有干涉的权力,就算建议也仅供参考。” 刘娜明白韩世川这些年一直活得比较憋屈,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成长,被强势的父母和妹妹包围着,每一口呼吸都感觉如此沉重。可是,她小时候不敢反抗,长大后又不忍反抗,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快混到四十岁了,终于开始觉醒。 “娜娜,怎么不说话了?”韩世川好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声音,她转身去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才说:“你别忘了这次回去的正事,得尽快找到妈。妈都还没见过宇儿,宇儿也想回来看看奶奶……” 韩世川鼻子一酸:“嗯,知道了。”他挂断电话,陡然想起韩姝好几次给他打电话时,母亲都表达出想要看看孙子的想法,而他虽然满口答应,却一次也没有兑现过承诺。 谭启发和韩桂芳正在说话,看到韩世川回到病房,立即就收了声。韩桂芳见他脸色有些不对劲,关心地问他:“家里没事吧?”他摇摇头说:“娜娜的电话摔坏了,和宇儿都在家里睡觉,所以联系不上。姐夫,轮到我换你了,你上班去吧。” 谭启发笑道:“警察就没有休息日吗?”韩世川因太过担心家里,以至于还真把这事给忘了,可他又说:“我陪着大姐,你赶紧回吧,多花点时间调查肇事车辆。” “这个事情不用你操心,已经有了肇事车辆的线索。”谭启发一股脑儿地将调查结果道了出来,“所里给湖南警方发了协查通报,通过摄像头拍下的驾驶员的图像对比,已大致锁定肇事车辆,等确定之后,会立即通知我们过去抓人。” 韩世川叹道:“跑得挺快呀,都跨省了。”韩桂芳接过话说:“湖南那边你就别去了。”谭启发问为什么?她说:“我担心你见了驾驶员,没忍住会对他动手。” 韩世川忍俊不禁,谭启发也笑道:“我是警察,又不是流氓。湖南那边我肯定会去,放心吧,保证不给你惹事。还有……”他话没说完,突然接到孙副所长的电话,让他赶紧回所里。 “孙所,出什么大事了?”谭启发听他口气不对,顿时就把心高高地悬了起来。孙副所长急促地说:“赶紧回来再说吧,好像是你二舅哥韩志飞又惹事了。我正开车往所里赶,所长让我通知你一声,别耽误了,赶紧的。”谭启发还以为什么大事,故松了口气:“他呀,是不是又为找赵平要钱的事去派出所闹了?” “比这个事大,见面再说。”孙副所长再次让他赶紧回所里,然后挂了电话。 韩世川和韩桂芳都听见了他在电话里说的事,自然要追问韩志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谭启发顿了顿:“暂时不知道具体事情。听孙副所长口气,感觉事情不小,我得赶紧回所里一趟。” “赶紧去吧,有什么事马上打电话过来。”韩世川把他送到门口,回来时,听见韩桂芳愁眉苦脸的叹道:“志飞这又惹什么事了!” 谭启发一秒也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回所里时,孙副所长已经和所长聊完出来,不由分说就让他上车,然后一脚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般飞速而去。 “我们这是去哪儿呀,韩志飞他到底怎么了?”谭启发越发感觉事情不妙。孙副所长却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握着方向盘,双目之间紧锁着深深的焦虑。 谭启发见他不搭理自己,实在是忍受不了,厉声吼道:“孙文兵,你这是打算憋死我呀。我说你倒是说句话呀,韩志飞到底怎么啦?杀人了,还是被杀啦?” 孙文兵这才啧了一声,说:“那倒还不至于……别激动,实话跟你说了吧,韩志飞去县城找他前妻,想要回孩子的抚养权,在遭到拒绝后,竟然把孩子给抢走了。”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谭启发骂道,“这个韩志飞,脑袋被门板夹坏了吗?怎么能干出这等糊涂事。”孙文兵也跟着叹道:“这还不是最坏的。韩志飞把孩子抢走之后,孩子她妈随后报警……” 韩志飞从来没想过要还钱,从赵家坪村要回一部分欠款后,便打定主意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但是他临走前,打算带着最爱的女儿一起走。 他前妻徐若兰的家位于沧水县城,离婚后就带着女儿回了县城娘家住,并送女儿去了县城小学。 韩志飞早就打听到了这些情况,那天下午选在女儿放学时,抢在前妻之前见到了女儿韩美兰,兰兰从小跟爸爸感情深,之前被妈妈强行带走时还大哭大闹过,回到县城也每天念着要爸爸,所以这次一见到爸爸,立马就飞奔了过去。 父女俩紧紧相拥,兰兰在他耳边抽泣着说:“爸爸,我想死你了,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韩志飞眼眶也红了,哽咽着解释:“爸爸工作太忙了。爸爸也想你,可想你了。兰兰,爸爸再也不会跟你分开,跟爸爸走好吗?” “好呀,爸爸是要带我回家去吗?”韩美兰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跟着韩志飞离开了学校。 几分钟后,徐若兰得知女儿被陌生人接走,一问之下便立即锁定了瘸腿的韩志飞。她在附近来回找了两圈,随后报了警。 “警察很快锁定了韩志飞,在车站找到了他们父女俩。”孙文兵将目光投向窗外,“他拒捕,被……”谭启发惊问道:“他怎么啦?” 韩志飞带着韩美林离开学校后,迅速赶去了车站,按照之前早已规划好的路线,打算带女儿去重庆,但很快就被警察围了起来。车上寥寥不多的几名乘客见状,纷纷夺门而出,迅速逃走。 “韩志飞,你这个混蛋,把兰兰还给我。”徐若兰隔着车窗,看到了跟韩志飞在一起的女儿,当即便大吼大叫起来。韩志飞看到那么多警察,自然就慌了,可他认为兰兰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带走她并不违法。 警察开始喊话:“你绑架的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已经涉嫌犯罪。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要伤害人质,把人放了吧。” 韩志飞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咬定自己并非绑架。但警察根本就不听他的辩解,要他立马放人,否则准备强行解救人质。 现场的情势异常紧张,剑拔弩张。别说小小年纪的韩美兰自没见过这种场面,韩志飞也没见过。兰兰顿时就被吓得嗷嗷大哭。徐若兰见孩子哭,也更是急得六神无主,忽然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求韩世川放了孩子。 韩世川并没有要伤害孩子,但因为现场气氛凝重,他的情绪逐渐变得有些不可控制。就在这时,女儿也许是意识到了父亲的不对劲,止住哭声说:“爸爸,你跟我下车,我跟警察叔叔说你不是坏人,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韩世川听着女儿乖巧稚嫩的声音,逐渐冷漠的心,开始慢慢融化。 “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再不放下人质从车上出来,我们就……”警察的喊话还没结束,韩世川便拉着女儿下了车。徐若兰立即冲上来打算抢走女儿,但女儿死死地抱着爸爸,不肯松手。 谭启发从孙文兵口中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后,顿时唏嘘不已,再一次没忍住骂道:“韩志飞啊韩志飞,就你这个榆木脑袋,能把生意做好吗?想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啊。” 孙文兵苦笑道:“全县可是多年没发生过挟持人质案了,这件事影响太大,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政法委的领导非常恼火,说是要从重从快处理。你还是想想到了之后该怎么善后吧。” “不对呀,韩志飞虽说是做了件混蛋事,但他带走自己的女儿,而且应该是在女儿允许后带走,算不上挟持人质吧。”谭启发说,“孙所,你也是一位父亲,应该能理解思女心切是什么样的感受吧?” 孙文兵没好气地质问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韩志飞挟持孩子无罪?”谭启发沉默了片刻,回道:“他没有挟持孩子,顶多算是未经前妻同意,打算带孩子走。” “强词夺理。”孙文兵怼了一句,“这件事不是你家的私事,希望你保持清醒的头脑。让你来,是为了方便工作沟通,而不是让你来添乱,更不是为了帮犯罪嫌疑人脱罪的。” 拘留室里,韩志飞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在他面前,除了正常的两名审讯人员,还有刚赶来的谭启发。谭启发眉头紧锁,盯着他看了许久。他能感受到韩志飞内心的挣扎,以及一丝丝的懊悔,当然也还有不甘心。 “别愣着啦,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谭启发敲了敲桌子,韩志飞这才微微抬起眼皮,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我想兰兰了!” 时间回到一天前。谭启发来到县城之后,直奔徐若兰家,并将十五万元银行卡摆在她面前,声称自己现在有能力养家,希望她可以带着女儿跟自己回家。 徐若兰一口回绝了他 并揶揄道:“区区十几万块钱,你就想让我们跟你回去喝西北风?”他说:“我会努力赚钱的……” “你腿都瘸了,就算赚了钱,也是个瘸子。我可不想跟个瘸子过一辈子。”徐若兰的话非常伤人,韩志飞受到如此侮辱,当时恨不得杀人解恨。可他忍住了,当天晚上在旅社住下后,生出了将女儿偷偷带走的想法,于是第二天天不亮就守在前妻家门口,远远地跟着她,找到了女儿的学校,一直等到女儿放学时便发生了后来的事。 “这是犯罪,你知道吗?”谭启发尽量压抑着愤怒,可韩志飞极力辩解:“我没有绑架。我只是想带女儿回家。” “你乘坐的车辆明明是去往重庆方向的,这是回家吗?”谭启发一句话戳中了他内心,他这才无言以对了。 第43章 父亲的两面 韩志飞的行为到底算不算绑架,他女儿韩美兰的口供尤为关键。也正因为此,是韩美林挽救了他,最终仅以违反社会治安法被拘留十五天。 这已经是最好结果,谭启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韩桂芳打电话说这个事。此时的他,正在公安局外面徘徊,内心忐忑,无法组织语言时,韩世川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姐夫,二哥到底怎么回事呀,大姐催我给你打电话,都催了十来遍。”韩世川没有说谎,韩桂芳在谭启发离开后,心情一直不大好,还不停地念叨着韩志飞,时不时地嘀咕谭启发怎么还没来电。 韩世川劝了她好多次,让她不要太过担心,最后实在是没办法,这才不得不主动给谭启发打电话。谭启发知道这个事瞒不过去,只好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真相。韩世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压低声音再次问道:“二哥挟持孩子,被拘留十五天?” 谭启发叮嘱他,在跟韩桂芳说这个事的时候,千万不要添油加醋:“就说他想把女儿带走,和兰兰的妈妈发生冲突,没什么大事,关几天就会放出来。” “二哥怎么这么傻,不管挟持的是什么人都是犯罪,这种事能干吗?”韩世川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形容韩志飞的行为,谭启发轻声叹道:“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我跟孙所马上出发,尽快赶回来。明天一早,得给他送些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 韩世川想了想:“姐夫,你先回吧。明天早上我去县城。”谭启发却说:“你又不会开车,不方便。还是我再跑一趟吧。” “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坐车去就行了。”韩世川道,“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你回来接班。”他挂断电话,回到病房,按照谭启发所言,轻描淡写地将韩志飞的事情一说,谁知韩桂芳根本就不信,随即脸色铁青:“跟我说实话,志飞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大姐,你怎么不信我呢?我都跟你说了实话……”韩世川话音未落,韩桂芳却眼神无力,左手紧握着右手,喃喃道:“你们就变着法子骗我吧。谭启发骗我,现在连你也骗我。我又不是法盲,志飞被拘留十五天,他犯的事不大,但也不小。跟我说实话吧,我能挺住。” 韩世川没想到韩桂芳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谎言,只好苦笑道:“姐夫怕你担心,不让我跟你说。”韩桂芳脸上紧绷的表情稍稍放松下来,笑了笑:“你们担心我的身体,想瞒着我,但瞒得过去吗?” “是,这事你早晚都会知道,可姐夫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晚点知道比早点知道好。”韩世川一只手撑在床头,“大姐,你自己都躺在医院,就别劳心劳力,还是少操点心吧,这样康复的快。” 韩桂芳轻声咳嗽起来,他赶紧将水杯递给她手里。她喝了口水,喘息道:“你是成心想气死我吧?” “别激动,别激动。”韩世川见实在瞒不过去,又怕她有个好歹,只好将韩志飞挟持兰兰的过程一一说来,韩桂芳听完,竟捂着嘴抽泣起来。 韩世川明白她是因为韩志飞的事而伤心,慌忙安慰起来。她止住哭声,骂道:“这个混蛋玩意儿,自己不想好好过日子,还要去祸害兰兰。兰兰可是他亲闺女,他怎么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大姐,事情已经出了,也没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你就别再生气了。二哥过几天出来,等你好了,再当面骂他也不迟。”韩世川半开玩笑的话,却未让韩桂芳露出半点笑意。 当天晚上,谭启发来接替韩世川,把他送到门口时,千叮嘱万嘱咐,让他暂且不要让韩勇知道这件事。韩世川不屑地说:“爸都不在乎二哥,二哥怎么样,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谁说爸不在乎志飞?那是装给外人看的。”谭启发说出这话时,韩世川一点儿也不信:“姐夫,你是不是知道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 谭启发叹息道:“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不爱自己子女的。就拿志飞来说,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尔虞我诈,逢场作戏,很多时候就连自己是人是鬼可能都分不清,可他对女儿兰兰的爱却从未变过。他这次去找兰兰,应该是打算带她远走高飞,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韩世川在电话里没听他说起过这件事,此时自然惊讶至极。谭启发于是道出了韩志飞购买前往重庆车票的事实。韩世川不禁唏嘘不已,这是他从未了解的二哥,没想到他内心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志飞当初生意失败后,老婆也带着女儿离开了他。他选择了自杀,虽侥幸活了下来,但瘸了一条腿。”谭启发缓缓道来,“志飞被送到医院时,只剩下不到半条命……” 那天,一家人都守在医院,等着抢救室里的消息。当时,崔洁不停地抹眼泪,韩勇破口大骂道:“哭,哭什么哭?一天到晚遇到点事就知道哭。韩志飞他自己不想活,自己选择了那条路,那是他活该,咎由自取。” 所有人都觉得韩勇心如硬铁,但都不敢吱声。到了半夜,谭启发看见韩勇独自起身离去,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于是偷偷跟了上去,谁知就看到他躲在暗处抹眼泪。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爸掉眼泪。”谭启发表情凝重,“有些人的性格就是那样,表面上对所有人都排斥,其实内心并非我们看到的那样。” 韩世川疑惑道:“你说看到爸因为二哥的事哭啦?唉,我怎么那么不信。”谭启发笑道:“我可是亲眼所见。所以我们那个爸,或许所有人都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韩世川脑海里瞬间闪过父亲的样子。从小到大,父亲好像从未对他笑过,铁石心肠是所有人对父亲的印象。 “这次志飞的事,暂时还是不要跟他说了吧,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谭启发的话在韩世川脑海里回荡,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想要在内心里勾勒出父亲的另一面,可直到回到家里,看到躺在摇摇椅上的父亲,充盈在眼前的还是现实中父亲最为冰冷的样子。 “爸,您吃了吗?”他本以为父亲这个时候还在打牌。韩勇未搭理他,他走近一看,才发现父亲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这时,又嗅到一股浓浓的酒精味,才知道父亲喝了酒,脚下倒着个空酒瓶。 “这是喝了多少呀。”韩世川看着父亲瘦削的面孔,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父亲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禁暗自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去沙发上坐下,打算今晚就在沙发上睡一宿,担心父亲半夜醒来,万一有个好歹,也能搭把手。 “爸,您如果真有姐夫说的另一面,为什么不将它展现出来,也许妈也不会走,这个家也不会闹得支离破碎了。”韩世川靠在沙发上,想着心事,也想着往事,耳边忽然传来父亲翻身时的轻响。 他正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父亲忽然说起了梦话:“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家……你到底去哪儿了……快回来吧……” 韩世川坐正了身子,起身走道父亲面前,看着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回味着父亲刚才的梦话,父亲又继续呓语道:“这辈子,我亏欠最多的人是你……你昨天托梦给我,说你走了……你真的走了吗?你到了那边,要慢慢走,等等我……” 韩世川心里隐隐一痛,像被刺了一刀。他极力隐忍着情绪,忽然看见父亲眼角滚落两行热泪,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哽咽起来,却又怕被父亲听见,慌忙转身进屋,任凭泪水哗啦啦地顺着脸颊流淌。 许久之后,韩世川从屋里取了床薄薄的被子,出门去给父亲盖上,谁知父亲竟然醒了,看见搭在身上的被子,不由分说便一把掀开,然后颤巍巍的想要起身,却又像全身无力,没站稳差点倒下去。 韩世川眼明手快,打算将父亲扶住,父亲却把他当成空气似的,躲开了他的手,而后径直走向卧室。 韩世川看着父亲的背影,像一根冰冷的木头,直直地立在原地,许久未动一下。 第二天一早,他出门买回早餐,然后才提着手提包前去车站。清晨的汽车站,已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他循着前往县城的车辆找去,终于看到一辆中巴车,正打算上车时,身后忽然有人叫他“川哥”,回头一看竟然又是秦大发。 “哎呀川哥,还真是你呀。我看着像你,跟了你半天,不敢确定。”秦大发嘻嘻哈哈,一把揽住他肩膀,“你这又是打算去哪儿呀?怎么来车站都不提前联系我。” 说实话,韩世川这次来车站,最怕见到的人就是秦大发,没想到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所以,他故作惊讶地问:“大发,你吓我一跳。你每天都这么早?” “这还算晚的,有时候要是有客人包车,可能天不亮就要出发。”秦大发边说着边将他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韩世川站在原地,扭头看着前往县城的车辆方向:“大发,你忙你的,我得上车啦。” 秦大发却笑道:“川哥,你去县城吧?正好我也去县城,顺道。”韩世川怪异地看着他:“大发,我真去县城办点事,你忙你的,别管我。”秦大发却又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我也真去县城。赶紧的,马上发车。” 韩世川一时间全然不知如何是好,叹道:“大发,我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事来麻烦你了。再这样的话,以后都不敢再见你了。” 秦大发却说:“什么叫麻烦?这次可是要收费的。”韩世川哪肯信他,又想要转身去坐中巴车,秦大发一把扯下他的提包,转身便朝着面包车走去。 韩世川无奈至极,只好快步跟了上去,来到驾驶室外:“大发,我这趟去县城估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跟我过去,太耽误你做生意了。现在坐车来回都特别方便,你把提包给我,我坐班车过去就行啦。” “川哥,你太见外了。”秦大发口气不悦,“我俩之间需要这样斤斤计较吗?这样吧,我送你过去,正好顺便办点别的事,你也顺便请我吃个饭,就算扯平了,行不?” 韩世川都快口干舌燥,感觉自己根本说不过他。这时,秦大发又打响了引擎,并说道:“你有功夫跟我在这儿拉拉扯扯,还不如赶紧上车,有什么话咱们车上聊个痛快。对了,有个事你还不知道吧。赶紧上来,我说给你听。” 韩世川上了车之后,秦大发这才兴高采烈地说:“跟你说实话吧,我这两天本来就要去县城。你知道吗?县城的很多佐料都比镇上便宜太多,我每隔一段日子都要去采购一车回来,这不正好赶上你也要去,路上多个人说说话,多好。” 韩世川不知道秦大发这话是否在宽慰他,可他此时已经上了车,不得不感慨道:“你这个人啊,就是对人太好了,打小就这样。”秦大发忍不住笑道:“这不也是跟你学的?不是你打小就跟我说要做个好人……” “我说过这种话吗?你肯定记错了,这个社会要想当个好人,太难啦。”韩世川这话并非开玩笑,而是联想起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秦大发似乎感同身受,只是苦笑了一声。 “哎,你刚才不是有个事想跟我说吗?”韩世川又问,秦大发这才应道:“对对,你不说我又差点岔过去了。” 原来,韩姝带一个男孩子去店里吃饭了,俩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关系极为亲密。 秦大发虽然不知道男的姓甚名谁,但提到纹身,便啧啧道:“那男孩看上去倒是人不错,就是那纹身有些渗人。” 韩世川一听便知道那男孩是胡家豪,于是说道:“那个男孩喜欢韩姝,应该是在追她,也不知道俩人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那可不一般。”秦大发陡然抬高音量,“他俩吃完饭离开的时候,我还特意追出去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他俩拉手啦。” 韩世川也很惊讶:“你没看错?”秦大发夸张道:“怎么会看错?真的牵手了!” 韩世川沉默了片刻,叹道:“牵了就牵了吧,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第44章 嫂子的秘密 韩世川上次来县城,也是跟秦大发一道,是为了帮赵平的母亲买药。他这次来县城,还是跟秦大发一道,是为了二哥的事。 “川哥,你这次又去县城做什么?不会又是帮老人买药吧?”秦大发问,韩世川实言相告:“二哥出了点事,被拘了半个月,给他送点日用品。” 秦大发很是惊讶,也充满了好奇。韩世川也没瞒着他,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道来之后,秦大发不禁大为感慨:“二哥这么精明的人,为了女儿竟冒这么大的风险……到了县城,我买点东西,跟你一块儿去看看他吧。” “算啦,你的好意我替他心领了。”韩世川推脱了,“二哥这个人挺敏感的,毕竟曾风光一时,如今落难,应该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韩志飞还仅仅被关了一宿,整个人仿佛就已经瘦了一圈,脸色漆黑,目光呆滞。他见到韩世川的第一眼,便流露出了满脸悔恨的表情,还让韩世川赶紧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二哥,你自己惹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后果?现在只关你十五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韩世川实在想不明白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安心待着吧,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时间到了我来接你。” 韩志飞双手捂面,沉默了片刻,方才抬头,迎着韩世川的目光:“大姐知道了吧?”韩世川点了点头。他似是犹豫了一下,又问:“爸呢?” 韩世川没想到他会提到父亲,于是反过来问道:“爸知不知道,很重要吗?”韩志飞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以一种叮嘱的口吻说:“别跟他说。” 韩世川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复杂的表情,不禁叹道:“我们四兄妹中,跟爸最像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只是你从来都没有意识到。” 韩志飞愣了一下,一脸不屑道:“我跟他像?妈生了我,养了我,他到底做了什么?你去问问他,他这辈子做了什么,又为这个家做了什么?” 韩世川没料到他竟如此大反应,看他那张被愤怒覆盖的脸,于是转移了话题:“二哥,别激动。接下来我想跟你聊聊另外一件事。” 他指的是自己还未见过兰兰,趁着这次来了,想去看一眼。 韩志飞有些惊讶,但随即笑道:“还是别了吧,她已经不是韩家人,见不见有什么关系?我以后可能也见不着了。” “你们离了婚,那是你们的事。兰兰身上流的是韩家的血,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是你的女儿。”韩世川想要纠正他的思想,“二哥,以后想看女儿,就光明正大去看,谁也没有权力不让你见女儿,包括她妈妈。如果有人阻止,你完全可以通过法律途径去解决。” 韩志飞好像被他说动心了,良久无言。他离开的时候,韩志飞这才说了一句:“你见到兰兰,让她别担心我,也别跟她说我被关了。我欠了她的炸鸡……兰兰,爸爸对不住你……” 韩世川从他眼里看见了晶莹的光。这一刻,他也有了个新的主意。 徐若兰带着女儿回娘家后,住在他们多年前在县城买的一套小户型房子里。因为昨天的事,兰兰受了惊吓,今天没去上学。 “兰兰,吃饭啦。”徐若兰做饭时,女儿独自一人在客厅看电视。可等饭做好,出门一看,电视还开着,女儿竟然不见了。 徐若兰也因昨天的事而留下阴影,顿时就慌了,跑出门一看,也没见兰兰身影,回屋后习惯性的准备打电话报警,谁知听见卧室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她来到卧室,站在门口,看到兰兰正一个人坐在地上,双手撑在下巴上发呆。 “兰兰,你想什么呢?”徐若兰走近女儿身边,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她却像是没听见妈妈说话,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户的方向,目光虽然清澈如水,可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忧虑。 徐若兰又轻言细语地说了一句:“兰兰,吃饭啦。”可兰兰仍旧不搭理她。她想了想,将兰兰从地上拉了起来,说:“兰兰,吃完饭,妈妈带你出去玩,好吗?” “我想回爸爸那里去。妈妈,你会带我去吗?”兰兰眼里充满了希望,徐若兰轻叹道:“可你明天还得上学去呀。”兰兰却说:“我想去巴山镇上学,那里有爸爸,还有我的好朋友。” “兰兰听话,先吃饭吧。妈妈答应你,等你十岁的时候,妈妈一定带你去巴山镇。”徐若兰说着赤裸裸的谎言。兰兰虽小,却也知道母亲在骗她,不由得说道:“你跟爸爸离婚了,你不要爸爸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徐若兰一听这话,顿时就来了火,怒声质问究竟是谁跟她说的这些话。兰兰却不再言语,只是一个劲的哭泣。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敲门声。徐若兰看见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然后出去开门。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却又似曾相识,正欲开口问他找谁时,他忙自我介绍道:“我是韩世川,你是嫂子吧?” 徐若兰听到这个名字时,立即瞪大了眼,脸上布满了惊讶。韩世川手里提着给韩美兰买的炸鸡,忙递了上去:“嫂子,这是兰兰爱吃的,她……上学去了吗?” 徐若兰做梦都没想到韩世川竟会登门拜访,对面前这个男人,她只听过名字,也忘了曾在哪里看过照片,印象极为模糊。 韩世川站在门口,也不见她说话,顿时就有些无措,于是又说道:“嫂子,我可以进去坐会儿吗?”徐若兰这才缓过神,将他让进屋去。他打量着这个房子,讪笑道:“嫂子,你还没见过我吧?你跟二哥结婚时,也没人通知我……” “我知道你的事。”徐若兰站在门口,他下意识地问道:“我的……什么事?”她也笑了笑说:“坐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天前。”韩世川坐下,将炸鸡放在桌上。徐若兰问他喝白开水还是茶。他说白开水就行。她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在他对面坐下:“你是为你二哥的事来的吧?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韩世川忙否认:“二哥不是进去了吗?我给他送点日常用品,顺便过来看看你跟兰兰。”徐若兰于是把女儿从房里叫了出来,还让她叫韩世川三叔。 脸上还挂着泪痕的韩美林,看着这个陌生人,目光里藏着一丝胆怯和娇羞。韩世川连忙把炸鸡递过去,还说是她爸爸让买的。 韩美林听了这话,虽眼前一亮,但仍半信半疑,迟迟没有伸手去接,直到徐若兰说:“兰兰,三叔是爸爸的弟弟,这是爸爸特意给你买的,快接着吧。” 韩美兰接过炸鸡后并没有立即吃,而是问爸爸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跟他一块儿过来。韩世川跟徐若兰对视了一眼,笑道:“爸爸临时有事回巴山镇了。等他忙完,过两天再来看你。” 韩美兰懂事地点了点头,又问他:“妈妈说你是爸爸的弟弟,可我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韩世川沉吟了一下,解释道:“因为三叔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所以很多年才能回来一次。” “好了兰兰,你不是饿了么,赶紧吃饭去吧。”徐若兰止住了女儿的好奇心,又问韩世川吃了没有。韩世川忙回道:“吃过了,吃过了。你还没吃饭?要不先……” 徐若兰摇了摇头道:“兰兰饿了,就给她随便做了点。”韩世川目送着韩美兰去了餐厅后,转头冲徐若兰笑了笑,抱歉地说:“二哥昨天那事确实做得不厚道,也不理智,我替他跟你道歉。” “习惯了!”徐若兰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韩志飞就是这么个人,做事从来不计后果,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 韩世川缓缓点了点头:“二哥这个人……你说得对,他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有一点,二哥对兰兰疼爱有加。嫂子,我觉得吧,你跟二哥虽然分开了,可兰兰也是二哥的骨肉,可以的话,以后能不能让二哥想见她的话……” “这话是你二哥让你说的吧?”徐若兰愤然打断了他,“不可能,他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兰兰。韩志飞这个混蛋,他就不配为人丈夫,不配当一个爸爸。”韩世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沉了口气,无力地说:“对不起,我不是冲你。” 韩世川看出了其中深意,很想知道韩志飞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对不起兰兰,对不起这个家的事。 徐若兰眼里渗出一丝冷漠的表情,种种不堪的记忆,仿佛从伤口深处,又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 时间回到一年前。正月十五过后,徐若兰带着女儿打算在娘家多住上几天,韩志飞忽然接到电话,谎称生意上的事,必须马上回巴山镇。 徐若兰一向信任韩志飞,尤其是见他将女儿视若珍宝,所以也绝对不会想到他这次提前赶回去,只是为了跟情人私会。 韩志飞趁着妻女不在家时,将情人叶灵带回了家,厮混了两天,却没想到会被母亲突然撞见。 那天傍晚,崔洁也是意外在路上看见韩志飞的车,还看到了坐在副驾上的人,以为是徐若兰,这才打算顺便来家里看看。 韩志飞没想到母亲会选在这个时候来家里,只好硬着头皮去开门:“妈,您怎么来啦?”崔洁说:“妈好几天没见兰兰,想她了。” “兰兰和她妈妈还在县城没回来呢。”韩志飞话音刚落,崔洁便愣住了,随即问他:“家里有客人?”韩志飞忙狡辩:“没有客人啊,我一个人在,提前回来忙点生意上的事。” 崔洁不由分说便进了屋,但在客厅没见到其他人,于是大声嚷道:“韩志飞,你到底在家里藏了什么人?快让她出来。” 韩志飞没想到母亲竟然洞穿了自己的秘密,面对母亲咄咄逼人的目光,只好让叶灵现身。崔洁死死地盯着叶灵,突然浑身颤抖,捂嘴哭道:“韩志飞,你干的好事……你胆子太大了,还敢把人带回家来。你怎么对得起她们母女俩啊。” 叶灵见状,立即慌不择路地逃跑了。韩志飞愧疚地说:“妈、妈,我错了。我跟她就是……就是随便玩玩,您千万别跟若兰说。” 崔洁厉声骂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你做这件事之前,怎么就没想想她们母女俩?若兰性子固执,她要是知道了,看你怎么办?” “妈,只要您不说,若兰是不会知道的。”韩志飞乞求母亲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给徐若兰,“我向您保证,以后再也不跟那个女人见面。” 崔洁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知道他在生意场上混久了,满嘴跑火车,根本就听不到半句真话。所以,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一个女人,她可以为你做家务,为你生孩子,但要是你敢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她的心就会死。志飞,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你要是不想这个家散了,听妈一句话,别再错下去了。” “妈,我不答应您了吗?以后绝不跟那个女人有任何瓜葛。”韩志飞拍着胸脯发誓,“您今天就当没来过家里,也什么都没发生过。” 崔洁无力地闭上眼睛,心里痛得都快裂开,许久之后才睁开眼睛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韩志飞含糊其辞道:“就、就喝酒时认识的。” 韩世川看着徐若兰的眼睛,听着她的讲述,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若兰红着眼眶,似乎鼓起很大勇气,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妈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她却一直替韩志飞瞒着,而且瞒了我很久。当我撞破韩志飞的奸情时,妈还替他跟我求情,让我们不要离婚……” 徐若兰也是无意间看到韩志飞跟那个叫叶灵的女人在一起的,虽然没有捉奸在床,但通过二人亲密的举动,基本已经实锤他们的不纯关系。 “这也是我一开始没跟他离婚的原因。”徐若兰脸色冷峻,“妈答应我会好好管教韩志飞,我信了她。可没想到有一次我带兰兰从娘家回来,竟然在家里看到了那个女人……” 韩世川这下算是彻底明白徐若兰为什么非要跟韩志飞离婚了。徐若兰无力地笑了笑:“家丑不可外扬,他不怕丢人,我怕。这件事我没脸对外人说,家里除了妈,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很多人以为我跟他离婚是因为他破产了,没钱了。好吧,我认了。” “嫂子,你受委屈了。”韩世川真诚跟她道歉,“我、我真不知道二哥他……”徐若兰苦笑道:“没关系,都过去了。如果不是你今天突然来,我一辈子都不想再提起这个事。” 韩世川理解她的心情,想起如今已失踪的母亲,忽然问她:“你恨过妈吗?” 第45章 差生零分卷 徐若兰从韩世川口中听说崔洁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的事,一开始还以为他在说笑,直到确定并非妄言时,才觉得不可思议,自言自语地感慨道:“怎么会这样?好好的,妈怎么会离家出走呢?” 韩世川听她仍然称呼“妈”,心里不禁微微一动,对她的愧疚感更深。他顿了顿,说:“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是想跟你聊聊妈的事。这些年我不在妈身边,也没能尽孝道,有个什么事也全靠你们忙里忙外。妈走的时候跟任何人都没说,也没留下只言片语,我们一直在找,但差不多两周过去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嫂子,你能不能帮忙好好回忆一下,妈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什么?比如想去什么地方,或者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徐若兰作沉思状,可回忆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好像没说过,不过也可能无意间提起过,但是我不记得了……”她话没说完,忽然瞪大了眼睛,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韩世川巴望着她,期许着她的答案。她边回忆边说:“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有了些印象。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崔洁那天上午从菜市场回来时,手里拿着份旅游宣传单,还让徐若兰帮忙看看。徐若兰拿过宣传单一看,上面的旅游景点是东北七日游,价格3888元。 “你有没有去过东北?听说那边伏天的时候好凉快,风景也不错,跟我们这边大不一样。”崔洁在跟徐若兰说起这个时,表情很是激动。徐若兰虽然没去过,但是猜中了她的想法,于是说道:“妈,您要是想去的话,那就去呀。我帮您看看去什么地方报名……” 可崔洁说:“算啦算啦,我就是随便看看。”徐若兰仔细看了一眼传单上的内容,问她:“这是老年人组团游,您去问问,看看还有没有认识的人要去。” 崔洁这才说了实话。原来,她认识的好几个老年人都报了名,也是那些朋友约了她,她这才回来跟徐若兰讨主意。 徐若兰明白事情经过后,不仅极力支持,还主动要给她报名:“您也没出过远门,这次机会难得,正好出去看看。报名费我给您出。” 崔洁却说,还要回家跟韩勇商量商量。实际上,崔洁说的跟韩勇商量,根本就是问问他同意还是不同意,结果全在他一句话上。 韩勇听说她想去东北旅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随即给出了自己的答复:“有什么好玩的,不就跟咱们这里一样,也是山山水水吗?” 崔洁说:“几个老姐妹都约好了要去,要不你也报个名,我们一起?”谁知韩勇顿时就来了气:“我不去,你也不许去。”崔洁还想坚持一下时,他又说道:“你出去玩,倒是舒服啦。可家里怎么办?这一日三餐我不吃不喝?饿死我算了。” “你去桂芳和志飞那儿待几天吧。要是不想去,就在外面随便吃点……”崔洁也来了气,“我给你做了半辈子保姆,早就受够啦。就是上吊也得让人先喘口气吧?” 韩勇听她如此一说,更是火冒三丈:“崔洁,你要这样跟我算账的话,那我今天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自从你嫁给我们家,我没亏待过你吧。这些年,我为了孩子们,为了大家能吃饱穿暖操心还少吗?现在想起跟我算账了,那你就好好算算,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崔洁没想到仅仅因为自己一句话,便惹得韩勇勃然大怒,顿时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她转身将传单揉成一坨丢进了垃圾桶,自此以后再未提过旅游的事。 过了两天,徐若兰也问过崔洁旅游的事:“妈说不去了。我还问她为什么突然又不去了。记得妈当时说了句什么……对了,妈跟我说,她腿脚不好,出门旅游要走很多路……我看得出来,肯定是回去跟爸一说,爸没有同意。” 韩世川不免感叹道:“妈想出去走走看看的想法都没如愿。唉,爸这个人……嫂子,你觉得妈会因为旅游的事离家出走吗?” 徐若兰又想了想,说:“不会。以我对妈的了解,她不会无缘无故离家出走,更不会为了一次没能如愿的旅游而离家出走。” “是啊,妈不会为了这点事离家出走的。”韩世川说到这里,又话锋一转,“可人都是会变的。妈会不会为了跟爸赌气,这次才……” “妈就不是这种性子的人。妈虽然没生我养我,但自从嫁给你们韩家,妈就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看,要不然也不会什么事都跟我说了。”她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韩志飞出轨的事,我曾经恨过妈,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妈瞒着我也是为了帮我们保住这个家,她夹在中间,其实挺难的。我现在已经不恨她了。” 韩世川百感交集,苦笑道:“这些年,你在咱们家受了很多委屈吧?特别是我爸,他这个人性子古怪,别说是你,这天底下恐怕都没有几个人受得了他。” 徐若兰缓缓摇了摇头,不予评价,又说:“如果你还是怀疑妈离家出走是旅游去了,回镇上后去旅行社问问,兴许能问出点什么。” “对呀,这个办法好。”韩世川看了一眼兰兰,“嫂子,以后可能要辛苦你一个人带兰兰了。虽然我很希望兰兰有个完整的家,可我二哥那个人……今天如果不是你跟我说这些,我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唉,不说他了,你跟兰兰多保重,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徐若兰也是百感交集,问他:“你跟弟妹还好吧?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韩世川点了点头:“她……回来过,可家里突然有事,待了两天又回去了。” “当年的事,我也陆陆续续听过一些。”徐若兰回头看了一眼兰兰,兰兰还在认真吃饭,“这些年,你们一次也没回来过,这次能够回来,看来是已经过了那道坎吧?” 韩世川微微一笑:“都过去了……其实早就过去了。父与子之间,没有那么多仇,顶多只有暂时的恨。爸当时打了我一巴掌,我确实恨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忘了。这些年一直没回来,是因为娜娜,我怕她过不去,毕竟事情发生在我们婚礼上,一辈子的大事,就被爸一巴掌给毁了,换作任何人都会记一辈子。” 徐若兰感同身受,虽然她没经历过,但作为一个女人,她自然也能体会到刘娜的感受。 “我以为娜娜一辈子都过不去,没想到她慢慢放下了。这次回来,也当那件事从没发生过。”韩世川想起刘娜,“当年如果没发生那件事,我跟娜娜应该会经常回来,娜娜跟你也应该会很合得来。” “娜娜下次回来,你带她来县城,我请你们吃饭,带你们到处转转。县城虽然不大,也没有宜江市那么繁华,但这里风景好啊,每年都有很多外地人过来玩。”徐若兰的邀请,韩世川没有拒绝,并邀请她有机会也可以带兰兰去宜江市。 徐若兰欣然接受了邀请,又说道:“不管有没有找到妈,麻烦在合适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韩美兰吃完饭,见韩世川要走,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三叔,你可以多留一会儿吗?”韩世川蹲下身来,问她:“兰兰,你为什么想让三叔多留一会儿呀?” 韩美兰看了妈妈一眼,随后才怯怯地说道:“我刚才听见你跟妈妈说话,妈妈并不像讨厌爸爸那样讨厌你。你多留一会儿,可以跟妈妈好好说说,让她带我回巴山镇。” 韩世川被韩美兰的话给逗乐了,跟徐若兰对视了一眼,笑着说:“兰兰,你好好学习,妈妈一定会带你去巴山镇的。三叔今天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 韩美兰迟疑了一下,却又问道:“等我回去的时候,奶奶会在家吗?”韩世川没想到他刚才跟徐若兰聊天的内容,竟然全被兰兰听了进去,心里不禁微微一痛,但随即说:“放心吧,奶奶很快就会回来。等你跟妈妈回巴山镇的时候,奶奶一定会在家等你。” 刘娜上午去了一趟派出所,想问问培训班退费的事,可得到的答复是责任人还没抓到。然后,她又去了一趟教育局,咨询给儿子转学的事,可得到的答复是所有学生对于就读学校的选择,是按照家庭住址区域划分的,若想跨区域转学,只能去私立学校。 宜江市目前就英杰一所私立学校,意味着韩宇要想转学,有且仅有一个机会。 刘娜并不想儿子去英杰,因为她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已经做好辞职的准备。可眼下为了儿子读书的事,已经逼得她走投无路。 于是,她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为了儿子的学业,只能来到英杰私立学校初中部办公室,然后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接待她的是办公室廖主任,听说她是集团的工作人员,自然比较热情,还跟她讲述了集团针对教职工子女的一些优惠政策。 刘娜对这些情况是相当了解的,因为小学部跟初中部的政策大同小异。廖主任答应她,本学期结束就可以报名,而且还给她推荐了一位好的班主任。事情办得非常顺利,她千恩万谢地离去之后,却想起自己打算辞职的事,又不禁陷入两难境地。 除此之外,刘娜还没有来得及跟韩世川商量,虽然她知道韩世川也基本不会反对,可这次不一样,她想要丈夫给自己一些建设性意见。 她打算给韩世川打电话的时候,韩世川正在跟徐若兰详聊。可她仍旧有些犹豫,就在此时,忽然接到韩宇班主任的电话,让她去学校把孩子带回去。 “孙老师,韩宇又犯什么错啦?”刘娜开门见山地问,实则心里压着一团火焰。孙老师道:“你来学校再说吧。还有,上周我跟你说过的事,你忘了吧?” 刘娜一愣,其实她并未忘记,只是故意装傻:“孙老师,你跟我说过什么吗?瞧我最近记性也不大好,麻烦你提示一下。” “你马上来学校一趟吧,我等你。要是不来,后果自负。”孙老师好像很忙,话毕就挂了电话。 刘娜恨不得骂人,可她咽下了这口气,决定马上去学校。当她在教师办公室里见到孙老师时,孙老师抬头瞟了她一眼,然后将一张试卷丢到她面前,说:“自己看看吧。” 刘娜暗自松了口气,还以为韩宇只是没考好,谁知拿起试卷一看,正面一个字没写,背面画了只老鼠。她拿着试卷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极力想要替韩宇找到个合适的借口,可最终还是觉得母子之间像是没什么心灵感应,实在是无法猜透儿子的想法。 孙老师叹道:“别看了,零分!”刘娜将试卷平放在桌上,问:“我能不能见见韩宇?”孙老师出去后,刘娜又盯着试卷背后的大老鼠看了又看,暗自叹道:“儿子啊,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很快,孙老师领着韩宇来了,他见到刘娜,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镇定自若地走到她面前,看着桌上的试卷,只是重重地咽了口唾沫,但一言不发。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妈妈说吗?”刘娜的口气已经很温柔,韩宇若无其事地说:“零分就零分呗,这就是我的真实水平。” 刘娜面色诧异地问:“什么叫这就是你的真实水平啦?这是你的真实水平吗?一个字不写,在试卷上乱写乱画……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会做。”韩宇简单粗暴地说出这三个字时,在一边的孙老师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说你……韩宇,你这是存心的吧?” 韩宇不屑道:“被你看出来啦?”孙老师脸色大变,刘娜忙劝道:“孙老师,别生气,别生气。韩宇,你给妈妈站好,好好说话,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宇面对刘娜严厉的目光,张了张嘴,却还是一个字也不说。孙老师见状,又抱着双臂,半笑不笑地说:“韩宇妈妈,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们当老师的不想好好教,而是这种学生实在是教不好,没法教。” “是是是,我……”刘娜这次因为韩宇确实做得太过分,所以面对老师的声色俱厉,一时间也无言以对。谁知,韩宇忽然转向孙老师:“孙老师,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考了零分吗?” 孙老师和刘娜面面相觑,可她接着说:“那你就说说看,为什么要故意考了零分?”韩宇眼里透着一股倔犟:“你忘了早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我说过的话了吧?” 孙老师像是在回忆。刘娜也瞪着眼睛,想知道事情真相。韩宇露出痛苦的表情,脸色冷峻地说:“你说过,我是你带过的最差的学生。” 第46章 爷爷与兰兰 孙老师并没有否认,在她眼里,像韩宇这种学生,不仅学习成绩一般,中等偏下,而且成天还喜欢调皮捣蛋,就是班上最差的学生。 刘娜听她如此评价自己的儿子,却并没有发火,反而笑容可掬地说:“孙老师,我也是班主任,所以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吧,我今天来跟你交个底,韩宇念完这学期,我打算给他转学,去英杰私立学校,我也好亲自看着他。” 谁知孙老师立即眉开眼笑:“哎呀,你早这样想就好啦。有你自己亲自带着,说不定韩宇能收收性子,学习成绩也能有些起色。” “还有最后几天,那就麻烦孙老师再忍忍?”刘娜在说这话时,话里明显带着钩子,但她表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以至于孙老师也笑呵呵地说:“其实韩宇这孩子还是蛮不错的,要是能好好引导引导,改掉一些缺点,也是棵好苗子。” 刘娜在送韩宇回教室时,韩宇起初还低垂着脸,但很快就笑盈盈地问刘娜:“妈妈,你刚刚说我下学期要转学去英杰私立学校,是真的吗?” “当然,妈妈怎么会骗你?已经对接好了,刚从学校那边过来,等这学期一结束,就马上给你报名。”刘娜摸了摸他的头,“儿子,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你,在妈妈眼里,你都是独一无二的。孙老师说你是她最差的学生,那是因为她没眼光,没看到你身上的优点。” 韩宇沉默了片刻,道:“我也觉得孙老师说得对,我身上确实没有优点。”刘娜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儿子,你身上的优点可多了。比如说,你虽然没见过爷爷奶奶,可心里一直惦记着要去看望他们,说明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就是你身上最大的优点。你这次偷偷跑去车站,虽然做得不对,也很冲动,但也从侧面证明你有主见、胆子大,这不也是优点吗?” 韩宇听了这番话,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仿佛这才真正认清自己。过了好一会儿,说道:“妈妈,我会改变自己的。” 韩世川跟徐若兰和韩美兰告别时,韩美兰依依不舍。在回巴山镇的路上,他想起兰兰送他离别时的眼神,不禁深深叹息了一声。 “感慨什么呢?”秦大发问,韩世川说:“血浓于水,这话是一点没说错啊。我跟兰兰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可她跟我好像已经很熟,那种感觉……实在无法形容。” 秦大发忍不住笑道:“这些年,你要是经常回来看看,很多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 韩世川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指的是?”秦大发道:“比如说,如果有你在,大妈可能就不会离家出走了。”他苦笑道:“有些事是说不清的。当然,如果世界上真有后悔药……也许、也许……” “没有也许,所以也不用那么多假设了。”秦大发喝了口水,“川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韩世川不置可否,他这才接着说:“你回来这么多天,一直在到处打探大妈的消息,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回去上班,毕竟你有老婆孩子,以后的日子还长。找人的事,只能慢慢来。” 韩世川算是听懂了他的话。这段日子以来,他何尝没想过秦大发说的事,虽然他不愿意朝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事实是最坏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他看着车窗外的悬崖、山峦、深沟,心里五味杂陈。 一辆货车呼啸而来,给人一种极大的压抑感。当两辆车擦身而过时,一阵疾风几乎是贴着耳边掠过,耳朵里顿时传来隆隆的响动。 韩世川想起上次的车祸,仍然心有余悸。韩世川都没看他一眼,但已然猜中他的心思:“再过两年,从巴山镇到县城会有一条新路通车,路上会节省一个小时。最主要是修了隧道,可以绕过这段最险的路。” “是吗?那确实是好事。”韩世川赞道。秦大发又说:“这些年,旅游发展起来了,外面过来玩的客人也越来越多,政府才修了这条新路。” 说起旅游,韩世川差点将徐若兰跟他出的主意给忘了,于是问他:“你经常接待游客吗?”他应道:“每年少说也得接待好几波,尤其是天热的时候,来避暑的人多。对了,明天就有一波从四川过来避暑的客人,我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就转让给朋友了。” 韩世川知道自己耽误了秦大发的生意,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时,秦大发笑道:“你看,你又来了。这生意做不完,钱更是赚不完,再说我也是真有事才陪你跑这一趟。” 在车后排上,堆满了秦大发采购来的各种货物。他又说:“这些货,比镇上便宜太多了,至少可以撑二十来天。下一次,你要是想去县城看兰兰,我邀你一道。” “好啊,到时再说吧。”韩世川明白,秦大发故意这样说,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接着之前的话题,问秦大发与镇上的旅行社是否熟悉。秦大发笑道:“你想去玩的话,完全不用找旅行社,我比导游还熟,哪个旮旯胡同都去过,保证带你不花一分钱,就可以游遍县城的山山水水。” 韩世川见他误会了自己,只好将徐若兰的话告诉给他。他会意过来,轻描淡写地说:“原来是这个事,早说嘛。岂止是熟悉,简直就是熟得不得了。” 巴山镇有三个旅行社,其中两个是早就有的,另一个是今年刚成立的。秦大发眉色飞舞:“明天一早,你带着大妈的照片,我带你去旅行社挨个儿打听。” 当天傍晚,韩世川回到巴山镇,第一时间去了医院。他站在门口,竟然看见谭启发在给韩桂芳喂饭,那幅画面看起来如此温馨、和谐。他没想打扰二人,于是站在门口半天没进去。 终于,韩桂芳将目光望向门口,看见了一声不响的韩世川,慌忙喊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进来?” “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嘛。”韩世川开玩笑道,“姐夫那么用心照顾你,我哪敢打扰呀。” 韩桂芳怪不好意思,谭启发却说:“平日里都是你姐照顾我的生活,给我做好后勤保障工作。现在她住院了,我还能不趁机好好照顾她?”韩桂芳却嗔怪道:“别听你姐夫的,他这就是图表现。” “那图表现也是表现呀。世川,你说对吧?”谭启发没等他答复,立马将话题转移到了韩志飞身上,问韩志飞今天的情况。 韩世川说:“还行。就是想出来,我让他好好待着。”谭启发也轻叹道:“志飞就是太急躁,让他在里面待几天,磨磨他的性子,反省反省也好。” “可他这一进去,就留下污点了。”韩桂芳的担心不无道理,谭启发却说:“那也是他咎由自取。现在事情小,留下污点也能让他长长记性。要是放任不管,以万一再后惹出大麻烦,那就不是十五天的事了。” 韩桂芳也就是唠叨唠叨。当然,除了唠叨,什么事也做不了。韩世川何尝不明白大姐的心思,不免安慰道:“姐,你不用担心,二哥目前精神状态不错。对了,我这次去县城,还顺便看了嫂子和兰兰。” 韩桂芳和谭启发对视了一眼,问他二人可好?韩世川看见的情景,与他所理解的情景不一样:“嫂子现在一个人带着兰兰生活,也没个帮手,日子过得挺难的。” “唉,是志飞对不起母女俩……”韩桂芳幽幽地说,却欲言又止。韩世川看出她有话没说完,也大致猜到了她可能想说什么。 韩世川今晚本来打算留下来照顾大姐,但被谭启发给赶走了:“你都跑了一天,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我晚上跟你姐挤挤就行。” “行吧,那就辛苦你了。”韩世川争不过他,“爸这两天状态有些不对劲,我正好回去看看他。” “爸怎么啦?”韩桂芳相当惊讶,谭启发也诧异地看着他。他忙解释:“也没什么,就是精神差点,昨晚上一个人在家喝闷酒……” “妈不在,韩姝也不在,他成天一个人,是够闷的。”韩桂芳附和道。 他在路上买了些卤菜,回到家,刚进家门,突然闻到一股烧菜地味道,顿时又惊又喜,还以为母亲回来了,谁知冲进厨房一看,竟然是父亲在忙活。 “爸,您……”韩世川走近一看,只见厨房里满是油烟味,父亲正在灶台前手忙脚乱,锅里的菜都糊了。他从父亲手里抢过锅铲,又关了火,“您怎么想着自己动手烧菜啦?别弄了,我给您带了吃的。” 韩勇被他推出厨房时,还有些不大情愿。韩世川又从屋里提出来一瓶酒,晃了晃说:“爸,今天我陪您喝点。”韩勇张了张嘴,极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不喝!” 韩世川哪管他的,径直倒了两杯酒:“喝点吧,特意买了下酒菜,别浪费了。”韩勇迟疑着举起酒杯,看着韩世川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韩世川吃了口菜,说:“以前不喝酒,后来学会了喝啤的,今天陪您整点儿白的。” “不能喝就别喝,浪费酒。”韩勇自顾自地饮了一大口,也吃了口菜,吧唧着嘴,挺享受的样子。 韩世川让他慢点喝,他却偏要反着来,又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今天没去打牌?”韩世川问,“我看您这几天好像都没去吧?”韩勇若无其事地说:“老钱走了,三缺一。” 老钱是他常年一块儿打牌的搭子,前几天一觉睡了过去,再没醒来。 韩世川顿了顿,又说:“再找个搭子吧。整天呆在家里,时间久了也挺无聊的。出门去走走路,打打牌,说说话……” 韩勇没吱声,准备自个儿倒酒时,韩世川抢过酒杯,边倒酒边说:“您吃菜,我给您酌酒。”韩勇接过酒杯,刚凑近嘴边,却又停在了半空中,看着他的眼睛:“你今天去什么地方了?” “什么?”韩世川一愣,韩勇抽了抽鼻子:“你去医院了?”韩世川惊讶不已,愣了愣,笑言道:“我这一身臭汗,您还能闻到药水味儿?鼻子可真够灵的。”韩勇却问:“去医院做什么?”韩世川说:“没事,去看个朋友。” 韩勇于是没继续追问。韩世川对他隐瞒了大姐出车祸住院的事,但没忍住问起韩志飞:“二哥破产后,二嫂带着兰兰回了县城。兰兰还那么小,不能没有爸爸。我想能不能……” “少跟我提他。”韩勇一语打断了他,“你想管他的事,那就自己去管,别扯上我,扯上这个家。”韩世川全然不顾他说的这些话,又喃喃道:“二哥也放不下兰兰。我在想,要是能让兰兰和二嫂回来,兴许二哥还有动力东山再起。” “再起个屁。”韩勇不由分说便将酒杯朝桌上重重一拍,“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他靠什么东山再起?抵押这个房子吗?”韩世川立即解释:“钱的事可以想办法.……” “韩世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韩勇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凌厉的目光让他无处可躲,也无法再掩饰自己的内心,于是将自己去县城看望二嫂和兰兰的事托盘而出。 “你去县城了?”韩勇沉声念叨着,韩世川缓缓点了点头:“二嫂和兰兰都挺好。兰兰这孩子太招人喜欢了,她说想爷爷奶奶,还非要跟我回来。” 韩勇颤巍巍地端起酒杯,微闭上眼睛,一幕幕往事如雪片在眼前缓缓飘落。 “爷爷,您今天可不可以不去打牌呀,妈妈说了,坐久了对您身体不好。”韩美兰坐在韩勇怀里,韩勇爽朗大笑道:“兰兰说不去爷爷就不去了。不过,你打算带爷爷做什么去呢?” 韩美兰想了想,说:“那天上学时,看到新开了一家游乐场。要不我陪你去吧。” 韩勇忍俊不禁,大笑道:“是兰兰想去玩了吧?行,爷爷陪你去。”他将兰兰举过头顶,让她骑在自己脖颈上,然后一路欢声笑语地走了。 “爸,想什么呢,喝酒呀。”韩世川将韩勇的思绪从回忆里拉扯回来,他这才饮了一小口,轻声叹了口气,又想起兰兰被妈妈带走的那天,他躲在屋里半天没敢出门,直到看见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兰兰的痛哭声仍在耳边回荡。 第47章 意外的收获 韩世川从父亲脸上看到了各种复杂的表情,那是他从小到大都从来没见过的慈爱。 俩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已喝下半瓶酒。韩世川打算将酒瓶收起来,谁知被他一把抢走,又自斟了一杯。 “爸,喝多了伤身。今天差不多了,改日再陪您喝。”韩世川还想继续劝阻,韩勇却吼道:“你喝不了就别喝,一边儿待着去吧。” 韩世川无言以对,只好苦笑道:“就我这个酒量,您可以喝我十个。不过既然您兴致这么高,那我就舍命陪您到底。”韩勇却轻蔑地说:“能不能喝得靠真本事,不是靠嘴说的。”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韩世川已经开始头晕,眼看着他又给两个酒杯倒满,只好端起自己那杯使劲嗅了嗅:“爸,您都喝了半辈子,这酒是越喝越甜呢,还是越喝越辣?” 韩勇也嗅了嗅:“没味儿,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韩世川于是问他:“那有什么意思?”他说:“你不懂,等你醉了就明白了。” 韩世川醉过,只记得醉了之后无比的难受。他感觉自己这杯酒下肚之后又会醉。韩勇冲他举起酒杯:“你妈在家的时候,成天管着我喝,我们俩就经常为这个事吵来吵去。现在她走了,也好,没人管着我了。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想喝多久,想喝多少都没人管着,多好。” 韩世川没搭理他,继续吃菜、喝酒。终于,他感觉自己头脑昏沉,眼皮都快抬不起来,父亲在他眼前,也仿佛变成了一串串模糊的影子。 “爸,您知不知道……”韩世川语无伦次,舌头都快捋不直,“二哥、二哥他……他……” 韩勇依然烦他提起韩志飞,所以夹起花生米丢进嘴里,又含了一口酒,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听起来别提有多享受。 韩世川是真醉了,虽然意识清楚,可脑子里像装了一团乱泥,浑浑噩噩的。此时,他就想说话,不停的说话,仿佛只有不停地唠叨,心里才会舒服点。可他想说什么,却又浑然不觉了。 “二哥、二哥让我不跟你说、说他的事。爸,您就、就当我什么都、都没说……”韩世川说出这番话语之后,便趴在沙发上传来了浓浓的鼾声。 韩勇听他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之后,顿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双眼不知所向地盯着某个地方,久久未动。 此刻已是晚上九点半,谭启发虽已躺在床上,但并未合眼,突然接到韩勇打来的电话,怕打扰病人,于是赶紧翻身坐起,蹑手蹑脚离开病房,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 “爸,您……”谭启发刚一开口,韩勇便问他:“你在哪儿呢?”谭启发微微一愣,忙回道:“这个点儿,当然是在家睡觉呢。有事您说。” 韩勇迟疑了一下:“我跟你问个事,你可别骗我。”谭启发都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一口应了下来。他沉沉地吐了口气,问:“韩志飞是不是又惹事了?” 谭启发立即想到了韩世川,所以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韩世川是不是回去说了什么。韩勇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韩世川:“他睡了。你就跟我说实话,韩志飞到底是不是又……” “爸,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再跟您说吧。”谭启发担心他知道韩志飞的事情后会睡不着,可他随即抬高音量:“谭启发,我说你小子最近是不是……” 谭启发就怕他来这一招,慌忙止住他,无奈地说:“别骂了,别骂了,跟您坦白还不行吗?”接下来,他不得不将韩志飞的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最后还叮嘱韩勇说:“爸,志飞他这样做,也是因为太想兰兰。” “他想兰兰就可以乱来吗?”韩勇厉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一次又一次,韩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谭启发身处黑暗中,看着从窗口里透出来的点点光亮,想象着韩勇发怒时的样子,轻叹了一声,安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就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他也听不见。不如等十五天后,志飞出来您再当面骂他。” 韩勇紧咬着牙关,被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加上喝了酒,更是燥热难安,于是又把谭启发和韩世川连带着骂了一顿:“好啊,你们俩竟然都瞒着我,要不是他说醉话被我听见,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被瞒在鼓里?” 谭启发有些晕,忙问:“世川她喝酒了?还喝醉了?跟谁喝的呀。”他说完这话,很快反应过来,“爸,他跟您喝的吧。哎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父子俩好不容易坐一块儿喝酒,怎么也不叫我作陪呀。” 韩勇没好气地骂道:“陪个屁。等明儿他醒来,我再收拾他。”谭启发大笑道:“世川这酒量,敢跟您喝,那不是以卵击石嘛。爸,您不是故意把他灌醉的吧?” 韩勇挂了电话,回头瞅了一眼韩世川,又想起韩志飞,眉头不由得紧锁在了一起。 谭启发兴奋不已,虽然蹑手蹑脚地回到病房,可他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一下子就被韩桂芳感受到了。她坐了起来,压低声音问:“谁的电话呢?” 谭启发看了一眼另一张病床上的患者,啧啧地说:“爸的电话。世川晚上回去,竟然跟爸喝酒了,还喝醉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真的吗?”韩桂芳也很惊讶,在她的印象里,这可是破天方第一次,“爸大晚上的给你打电话就说这个事?”谭启发这才收敛起兴奋劲儿,情绪略显低落地说:“爸打电话过来,主要是问志飞的事。世川应该是喝醉后,不小心说漏了嘴。” “爸应该又骂人了吧!”韩桂芳太了解父亲,谭启发讪笑道:“不止骂了志飞,连我跟世川也一起骂了。” “你都瞒着他,他不骂你才怪。”韩桂芳嘟囔着,又慢慢躺了下去。谭启发坐在床头,想象着韩勇和韩世川父子俩在一块儿对饮的情景,不免又笑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秦大发按照原计划给韩世川打电话,但没想到手机关机,又多等了半小时,仍然打不通电话,只好开车来到家里。 开门的是韩勇,他认得秦大发,也知道秦大发过来是为了找韩世川。秦大发得知韩世川昨晚喝醉,都快十点了还没醒来,不禁惊讶地问:“川哥这是跟谁喝的呀?” 韩勇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自个儿喝的。”秦大发更是觉得奇怪,韩勇问他:“有事?你去床上叫他吧。”于是,秦大发将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韩世川叫醒过来,韩世川整个人仍是迷糊的,当看清秦大发时,猛然清醒,然后问他几点了。 “早着呢,还不到十二点!”秦大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开起了玩笑,“要不你再睡会儿?”韩世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对不起,喝多了,睡过头啦。” “跟谁喝的呀?谁这么能喝,看把你醉的。”秦大发追问,韩世川说:“陪爸呢。”秦大发还以为自己听错,出门时看看韩勇貌似一点事都没有,上车后才敢说实话:“你陪叔喝,叔一点事儿没有。敢情叔一口没喝,你自己把自己给喝倒了呀?” 韩世川苦笑道:“爸的酒量,你知道有多少吗?”秦大发摇了摇头。韩世川伸出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哑然失笑,叹道:“能一直喝呀!怪不得你被喝成这样。” “值得!”韩世川笑道,“平生第一次陪爸喝酒,醉死也值得。”秦大发明白他的心思,也不禁笑了起来,然后提起让他带韩勇去饭馆的事,还说一定要陪韩勇好好喝两杯:“咱们一块儿陪他老人家,老人家又不是酒坛,我就不信他还能一直喝。” 巴山旅行社是镇上开得最早,生意也最好的旅行社。秦大发跟这个旅行社有业务往来,所以认得里面的个别人。他将韩世川带来旅行社之后,找到了一位多次找他包车的地陪工作人员。 韩世川说明来意,同时出示了母亲的照片,对方先是在电脑里查询了信息,但显示并无登记。 “麻烦帮忙看看,我母亲这几周有没有来旅行社咨询过旅游事宜?”韩世川虽然对此行并不抱有多大希望,但既然来了,还是不死心想多问问。 这名工作人员跟他说了实话,旅行社工作人员和客人的流动性都很大,能记住老人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 “方小姐,你看这样行吧,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你,如果想到什么线索,麻烦联系我。”韩世川跟着秦大发回到车上,又去了另外两家,得到的结果几乎一模一样。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韩世川和秦大发找了个路边摊,点了两碗面条,一人一瓶矿泉水,简单对付了一口。 “别灰心,旅行社没有线索,还有别的办法。”秦大发冲满头大汗,一言不发的韩世川说,“我刚才仔细想了想,就我们两个人这样找,不仅需要花费太多时间,而且人也受累。现在网络寻人也试过了,既然没效果,不如试试最原始的法子。” 韩世川不解,问他还有什么法子没试过。秦大发用手比划着说:“你想想看,大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离家出走,要离开巴山镇的话,如果靠一双脚能走多远?所以坐车离开的可能性极大。” “每天南来北往的车那么多,怎么找?”韩世川刚刚燃起的希望很快又熄灭,“之前在车站也查过监控,这个法子恐怕……” 秦大发却说:“你有没有好好想过,大妈万一没进站呢?”韩世川正打算喝水,又将矿泉水瓶放下:“没进站的话,所以监控拍不到?你的意思是妈有可能在半道上的车?” 秦大发点点头说:“大妈不是没有身份证吗?进站的话必须买票,但在半道上车的话,就不一定需要了。” “妈应该想不到这些吧。”韩世川言语中充满了不自信,秦大发却说:“虽然车站有规定,半道上不许带人。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经常遇到半道上拦车的,要是有空位就停车,难不成送上门的钱不赚?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他的想法是将大妈的照片打印出来,然后去所有车上发放、张贴。 韩世川仍在犹豫,秦大发又劝道:“川哥,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来搞定。混了这么多年,跑车的我都认识,基本上都是朋友,一人一支烟,分分钟搞定。” 就在这时候,韩世川接到个陌生电话,竟然是旅行社的方小姐打来的,问他人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赶紧去一趟旅行社。 “是有什么线索吗?能能能,我马上过来。”韩世川挂断电话,兴奋不已,冲秦大发嚷道,“方小姐打电话来,说有妈的线索。” 秦大发也跟着兴奋,一脚油门踩到底,十来分钟就又回到了旅行社。 原来,方小姐中午跟同事吃饭时,随口间提到韩世川找人的事,并将照片转给同事们看了一眼。谁知,其中有个刚从外面回来,叫张淼的竟然认出了崔洁。 “差不多两个月前,大妈来过这里。”张淼之所以对崔洁印象深刻,是因为崔洁问过她去东北旅游的事,“大妈问我什么时候出发,在什么地方乘车?” 韩世川和秦大发面面相觑,以为崔洁竟然真的报名了前往东北的旅游团。可张淼接下来的话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本地游生意太火爆了,老年团又不赚钱。我们旅行社近几个月人手不够,所以早就停了这条线路。” 方小姐也给予了肯定答复。 “大妈既然没报名,为什么要过来咨询去东北旅行的事?”秦大发满脸疑惑,但更多则是感觉事情很诡异。 韩世川也疑虑重重:“妈很久以前确实想要报名,不过最后因为别的原因并没有报名。” 二人从旅行社出来时都陷入了沉默,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过,韩世川随后给徐若兰打了个电话,把这边查到的情况跟她一说,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妈当时确实没有报名,也没去东北,这个我绝对可以肯定。不过,后来有没有报名,妈也没跟我说,我也不清楚。要不你回去问问爸?他可能知道的会比我多。” 韩世川和秦大发分别时,秦大发说:“川哥,我们分头行动,你查你的,车站这边交给我。有什么消息随时联系。” 第48章 讨债鬼上门 韩勇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隐隐透露着一丝惊恐,还有一些不信任。但他只是迟疑了几秒钟,便冷冷地冒出一句:“胡说八道。” 韩世川从他眼神里,看出他也想起了曾阻止母亲去东北旅游的事,只不过不愿再提起罢了。 “爸,妈当年没能去东北,后来也一直没再去吗?”韩世川为了找到母亲,不得不主动提及此事。果然,韩勇装作没听见似的,微微皱了皱眉,答非所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翅膀硬了,我管不到你,也管不了你?” 韩世川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正不知该怎么接话时,他又翻了翻眼皮,露出大部分的眼白,随后脱了拖鞋,将一只脚踩在沙发上,声音低沉地说:“叫你二哥过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韩世川头皮一凉,支吾道:“您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我转告给他。”韩勇却无比固执:“是兰兰的事,我要当面跟他说。”韩世川眼珠子一转:“二哥他估计是出门了,我昨天去屋里找过,门锁着,打电话也关机。” 韩勇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韩世川,你是不是真当我老糊涂啦?”韩世川硬着头皮问:“爸,您这话什么意思?不是说二哥吗,怎么又扯远了?” “你还骗我!”韩勇一巴掌拍在沙发上,韩世川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韩志飞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如果不是你姐夫告诉我,你还打算瞒一辈子?” 韩世川没想到谭启发竟然出卖了他,只好讪笑道:“怎么能瞒您一辈子呢。这不是提前说了怕您担心,打算等二哥出来的时候再跟您说……” 可是,韩勇并不买账,又气急败坏地拍打着沙发,呼吸急促,声音焦灼地骂了起来:“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呀。好,好得很,你们都有主见了,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讲。既然这样,你们就当我死了,没我这个人啦。” 韩世川哭笑不得,偏执狂的父亲,偏执了一辈子,现在年纪大了,竟有些变本加厉的迹象。他明白,父亲这种自命不凡、心胸狭隘的偏执性子,其实就是一种心理和精神上的疾病。自己虽然是心理医生,可面对父亲,他定然不会承认自己有病,所以如果要治疗的话,一时间尚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当然,他也想过对父亲进行治疗,只不过因为母亲的事,他还没有时间和精力。 韩勇的脸色慢慢舒缓,呼吸也变得平和,继而轻声叹道:“韩志飞没有伤害兰兰吧?” 韩世川摇了摇头:“他就没想伤害任何人。他带走兰兰,那是因为想把兰兰接回到自己身边,跟她一起生活。”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玩火……”韩勇肚子里的怒火还没有完全发泄出来,但韩世川听得出来,他已经在极力控制情绪。他顿了顿,方才又说,“让你姐夫去给里面说说,多照顾照顾他。他已经是个废物,再受折磨的话,怕是连半条命都剩不下了。” 韩世川暗自一笑,看破不说破。他没想到韩勇又将话题重新转移到了之前关于母亲旅游的事情上:“好多年前,你妈确实是想去东北旅游,我没让她去,后来也没再去。你说她不久前还去旅行社问过什么时候出发的事,一定是那些人记错了。” “我也觉得奇怪,旅行社也完全没查到登记记录。”韩世川回忆道,“而且旅行社早就停了前往东北的旅行团。” 韩勇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道:“你妈该不是还记恨我当年不让她去东北旅游……这次离家出走,一个人旅游去了?” 韩世川却给了他否定答案,因为所有旅行社都没查到母亲的登记记录。韩勇却又说:“她就不能不通过旅行社自己去?”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是您想啊,妈如果要离开巴山镇,不管去什么地方,不能凭一双脚走出去吧。但是车站的监控也没查到妈去坐车……现在只剩下半道上车这条线可以查,大发已经在帮我了。” 韩勇整个人窝进沙发里,又缓缓闭上眼睛,半天不吭一声,睡着了似的。韩世川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给刘娜打去了电话。 刘娜此时正在逛街。实际上,她逛街并非为了购物或者打发时间,而是想要看看有哪些商机,以便于辞职之后可以重新开启自己的事业。 她接到韩世川的电话时,正在一家精品店,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小饰品,简直爱不释手。 “在干什么呢?”韩世川问,刘娜放下一枚精美的耳环:“你又在做什么,怎么这个时间有空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想我了?” 韩世川乐道:“不想你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刘娜走到小店的另一边:“韩世川,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你倒是说说看,没想我的话,还有谁值得你去想?”韩世川忍俊不禁:“你怎么跟爸教训我的口气一模一样?” 刘娜轻笑道:“你跟爸又闹了?”韩世川忙解释:“爸就那样,稍不如意就会骂人,然后把自己气个半死。” “那这一次,爸又因为什么事发脾气?”刘娜刨根问底,韩世川想着反正没什么事,于是就将韩志飞被拘留十五天的事慢慢道来。刘娜停下脚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讶道:“二哥胆子也太大了吧。你得好好跟他说说,别再那么冲动了。” 韩世川叹道:“不是胆子大,而是思女心切。换做是我,为了孩子可能也会那样做。对了,宇儿这两天在学校还好吧?”刘娜轻描淡写地说:“嗯,要放暑假了,复习备考呢。” “是啊,快放暑假了。”韩世川声音里透露着喜悦和轻松,“宇儿盼了这么多年的巴山镇之行,看来这次总算要如愿了。娜娜,出发前把车次告诉我,到时候我也好去车站接你们。” 刘娜却问道:“你有没有考虑,我跟宇儿过来后住什么地方?”韩世川笑道:“当然得回家住呀。”刘娜反问道:“你确定爸会同意?”他应道:“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你跟宇儿回家住,正好也让他跟爷爷修复修复错过了十多年的亲情。” 刘娜仍有担心。韩世川虽然见不着她人,可也感觉到了她心情的起伏,不免又笑道:“这次回来,在经历一些事情之后,让我对人对物都有了不同的看法。其实我爸这个人呢,他有病。” “有病?”刘娜陡然抬高音量,“爸他怎么病了?”韩世川笑问道:“你这是被我的话吓到了,还是担心我爸?”她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呀。” 韩世川朝着门口看了一眼:“我也是当了心理医生才知道,我爸他患有偏执性精神障碍。”刘娜愣了愣,叹道:“想想爸做的那些事,也确实够偏执的。你这次回去,怎么不顺便给爸治治?” “我也想啊,可这病得服药才能治。我爸要知道了,不仅不会吃药,肯定还要骂人。”韩世川的担心惹笑了刘娜,她说:“那就不让他知道,想办法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吃下去,不就行啦?他不是最听韩姝的话嘛,让韩姝想想办法,就说是补身体的药,吃了也不坏事的那种。” “谁说他最听韩姝的话了?”韩世川苦笑,“他是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他自己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而且越来越大,韩世川连忙起身说道:“娜娜,好像来客人了,我出去看看,先挂了啊。” 韩勇挡在门口,手里拿着把菜刀,冲门外的人怒吼道:“我看你们谁敢进来,谁敢进来?” “老爷子,你儿子欠了我们钱,说好的这两天就还,可找不到他人了。子债父偿,不找你找谁?”说话者还是上次来的那个光头,他堵在门口,原本打算进屋,可又畏惧韩勇手里的菜刀,这才迟迟没敢再强行闯进来。 “我早就没这个儿子了,他欠你们钱,你们找他去要。”韩勇挥舞着菜刀,“老子早就当他死了,你们谁敢进来,老子也不怕再多几条命。” “老爷子,您都是入土半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大火气?消消气,让我们进屋,坐下来慢慢聊……”光头说着又要往里闯,韩勇不由分说,果然一刀挥了过去,刀刃擦着眼皮擦过,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当即便破口大骂起来:“你个老东西,玩真的呀?兄弟们,把他给我按住。” 门口随即变得闹嚷嚷的,外面的人想往里冲,里面的人想阻止外面的人冲进来。于是乎,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韩勇这个人本就是个冲动的主,哪会被这群小年轻给吓唬住。他为了守住房子,守住这个家不被破坏,更不会被强占,顿时也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地左右砍杀。 可是,他毕竟年纪大了,动作迟缓,也没什么力道,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他很快就处于下风,被人抓住了握刀的手。 “把菜刀给我下了。”光头又是一声怒喝,谁知韩勇竟使出浑身力气,猛地撞过去,顷刻间就又夺回了主动权。 可光头并未罢休,趁着韩勇立足未稳,朝着他脸上一拳挥过去。 就在这时,韩世川听见吵闹声从屋里冲了出来,刚好挡在韩勇面前,替他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一拳。 韩世川倒退了两步,怒喝道:“你们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还钱。”光头一见他,立马嚷道,“哎,上次你不也在场吗?韩志飞是不是说过要还钱,是不是就是这几天还钱?”韩勇将目光转向韩世川,韩世川并未否认,却叹道:“钱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我二哥正好出了一点事,等他回来,马上就能还钱。” 光头骂道:“我说你们这一家子,怎么全他妈的说话不算话?你以为我还会信你?”韩世川冷冷地说:“你要是不信,可以马上打电话去县公安局,跟他们核实一下,拘留室里有没有关着一个叫韩志飞的人?” 光头一听这话,与他带来的那些人面面相觑,却又怒问道:“你什么意思?”韩世川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不得不进一步解释道:“我二哥犯了点事,得进去待半个月,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所以让你们再等等。” 光头见他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虽然仍不甘心又白跑了一趟,但也只能暂时作罢。他离开前,指着韩世川和韩勇威胁道:“你们父子俩给我听好了,下次我们过来,要是再不还钱,别说你拿着把菜刀,就算是拿着迫击炮,这钱也得要还。” 韩勇目睹那些人离开之后,轰隆一声关上门,随即便又怒骂起韩志飞来,骂他是个混球,是个不争气的东西,最好一辈子关进大牢不出来。 “爸,您消消气,消消气,把刀放下,别弄伤自己。”韩世川劝他,“二哥这笔账早晚都是要处理清楚的,等他回来吧,回来处理清楚,以后就可以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了。” 韩勇放下菜刀,开始唠叨:“钱没了,房子没了,老婆孩子也没了,怎么安安分分过日子?”韩世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说:“爸,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韩勇愁眉苦脸:“别跟我说韩志飞的事,我没这个能耐。你要有这个能力,就自己去帮。”韩世川知道他误会了,于是笑道:“今天不提这个事。爸,宇儿自打出生,也没回来过。他从懂事起,就成天嚷着要回来看看爷爷奶奶。这不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寻思着正好我也在家,让他妈带他回来住几天,您看成不?” 韩勇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起身朝着卧室方向走去。韩世川还以为他不同意,他又转身问道:“脸没事吧?”他回答说:“没事!” 韩勇继续朝着卧室走去,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让他们回吧!”韩世川兴奋不已:“知道了,爸!” 第49章 外婆的生日 这两天,韩姝一直住在同学家,期间跟胡家豪仅见过一面,去郑晓丽的饭馆吃了个便饭,还逛了街,然后就分道扬镳了。 那次胡家豪将她送到同学家楼下时,临走前依依不舍,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她无法给他答案,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家。 “要不,去我家住?”胡家豪真心实意邀请她,又强调了一句,“我妈也住家里。”韩姝冲他挥了挥手:“还是不打扰你跟阿姨了。” 晌午时分,胡家豪给韩姝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事找她,这也是俩人第二次见面。胡家豪骑了辆帅气的摩托车,接上韩姝后,去镇子外面的马路上狂飙起来。 起初,韩姝只是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腰间。但随着车速的提升,她感到了一丝恐惧。胡家豪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大声说道:“抱紧我!”韩姝紧紧地抱住他,内心却像是一只正在奔跑的猎豹,充满了激动。胡家豪再次加大油门,摩托车仿佛要腾空而起,最终在江边一片美丽的风景前停了下来。 两人摘下头盔,望着江景,任由江风轻拂过脸庞,心情无比舒畅。韩姝好奇地问他:“你怎么想到带我来这里?”胡家豪神秘地笑了笑:“因为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不久,一艘巨轮从峡江的拐弯处驶过,韩姝激动地大声欢呼。胡家豪望着她,羡慕地说道:“怎么样,惊喜吧?”韩姝连声应道:“真的很美。”她没有提及“惊喜”二字,故他摇摇头说:“确实很美,只不过这并不是今天的惊喜。” 韩姝疑惑地看着他,这时,一辆中巴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胡家豪兴奋地跳起来,不停地挥手。中巴车竟然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韩姝的目光落在车身上,只见车身上贴着糊涂虫车行的广告,旁边还有崔洁的照片和寻人启事。她震惊地捂住了嘴。 胡家豪向驾驶员挥了挥手,中巴车继续前行。韩姝的目光随着车子的方向移动,直到胡家豪在她耳边说:“这个算不算惊喜?”她回过神来,感激地说了声“谢谢”。胡家豪却坏笑着说:“该谢的人不是我。”韩姝再次望向中巴车离开的方向,他又说:“不过,做这件事的人说了,这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阿姨?”韩姝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胡梅,胡家豪没有否认:“今天刚贴的。我妈在跟糊涂虫车行有合作的二十台车身上张贴了寻人启事,希望会有好消息吧。” “替我谢谢阿姨,过两天,我得请你和阿姨吃个饭,再当面感谢。”韩姝转过头,继续欣赏江景。她的眼神飘渺虚无,好像在欣赏风景,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你跟我们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这几天你没去车行,我妈都已经问过好几次了。上次邀请你去家里住,你又没答应。”胡家豪又说,“实话告诉你,这个惊喜其实也不算什么,真正的惊喜还在后面。”但韩姝仍沉浸在刚才的惊喜中,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 胡家豪递给她头盔,她这才问:“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他拍了拍摩托车座椅,神秘地说:“上来吧,还有个惊喜,也是今天的最后一个项目。” “不会是惊吓吧?”韩姝坐上车,再次将手搭在他的腰间。胡家豪却主动拉过她的手,紧紧地环绕在自己的腰上:“坐稳了,韩小姐,您的私人飞机即将起飞。” 韩姝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她真的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飞翔。心在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也在跳跃。 一脚油门,大约半个小时后,胡家豪载着韩姝来到了一个村子。村子的后面是山峦,沿着长江而行,呈狭长状。有风吹过时,掀起一阵凉意。他在村口停下车,她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地方。他眼中含笑:“我的老家玉河村。” 韩姝惊讶不已:“带我回你的老家,这就是你说的最后的惊喜?不过,也确实挺惊喜的,主要是凉爽。老家还有亲人吗?” 胡家豪并未回答她,只是淡然一笑,继续前行。韩姝的目光掠过村庄里的房屋,突然落在一辆熟悉的车身上。果然,胡家豪也朝着那边而去,然后在它旁边停下。 韩姝刚下车站稳脚跟,胡梅的身影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盈盈地冲她招手道:“来啦?快过来坐。”她没想到胡梅竟然也在,故一时间有些头晕。 “愣着做什么,我妈叫你呢。”胡家豪提醒了她,她这才叫了一声“阿姨”。胡梅拉起她的手,亲热地说:“傻小子是不是瞒着你,把你骗过来的?” 韩姝正要解释,屋里又出来一位满脸褶子的老人。老人激动地来到韩姝面前,也拉起她的手,眼里泛着光,笑容可掬地赞叹道:“谁家的闺女呀,真好看。外婆活了大半辈子,整个巴山镇就没有比你更好看的闺女了。闺女,快过来坐。” 韩姝被老人夸得不好意思,脸颊绯红,顿时感觉连路都不会走了。她被老人拉进屋里时,胡家豪在后面笑着说:“外婆,您可真会夸人,韩姝都快不好意思了。” 老人却说:“我外甥有眼光,外婆就不能真心实意的夸两句呀!闺女,你别理他。外婆现在看见他就闹心。”韩姝回头看了胡家豪一眼,胡家豪笑眯眯地说:“外婆就看不得纹身,骂我是个小流氓。唉,中间隔了几代人,代沟也太大啦。” “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有了这么好看的女朋友,不能一天到晚瞎混了。没事就帮帮你妈,你妈一个人忙里忙外,也没个人搭把手,太辛苦了。”老人将韩姝拉到屋里的方桌上坐下,韩姝感觉就像是瞬间进入了另一个季节,暑气顿消,凉意令她全身舒坦。 胡家豪陪着韩姝坐下,嬉笑道:“老人家就喜欢瞎操心。我妈那么能干,别人都叫她女强人,把车行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兴隆,哪里轮到我插手呀。” “就你会说。”胡梅嗔怪道,“外婆就是怕你没个正经工作,不学好,变坏了。” “我怎么就变坏了,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胡家豪深情地望着韩姝,“不过,我已经决定找个工作了,因为我要做个有责任心和安全感的男人。” 韩姝明白他的心思,慌忙避开了他的眼神。 这时,胡梅不知从哪里搬出个蛋糕,放在桌上之后,韩姝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今天是谁的生日。胡家豪将外婆按在桌上坐下,然后大声宣布:“今天是外婆八十岁生日,我们一起祝福外婆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韩姝虽很开心,但也有些尴尬:“外婆,我不知道您过生日,也没给您准备生日礼物……”老人爽朗地说:“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外婆年纪大了,什么都不缺,身体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好。” “外婆,您念叨了这么多年的愿望,今天总算是成真了,开心吧?”胡家豪说这话时,目光又投向韩姝,让韩姝又脸颊一热。老人又拉过他和韩姝的手,一脸慈爱地说:“外婆还有个愿望,希望你们俩一直好好的。” “外婆,许个愿吧。”胡家豪反过来握着外婆的手,老人叹道:“不许了,刚才已经许过了,这辈子的愿望都实现了。” “行行行,今天是您的生日,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胡梅于是将刀叉递给老人,老人切开了蛋糕,屋里的气氛其乐融融,一开始还有些紧张的韩姝,也很快融进了这个三口之家。 他们吃着蛋糕,聊着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夕阳落在江面,整个世界像染上了一层红潮。 胡家豪领着韩姝来到外面,韩姝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惬意地感慨道:“外婆怎么看都不像八十岁的人呀,精神真好!” “你是不知道,外婆年轻那会儿可是运动健将。”胡家豪很自豪,“听我妈说,外婆年轻的时候,是学校的长跑冠军,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就没人跑得过她。” “这么厉害啊,怪不得八十岁了还耳聪目明。”韩姝惊叹不已,还开起了玩笑,“等我八十岁的时候,应该牙也掉光了,头发也白了,眼睛也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呜呜,想想就好可怕呀!” 胡家豪腼腆笑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韩姝忍俊不禁:“你好土呀。家豪少爷,这种土味情话你之前没少跟女孩子说吧?” “这怎么叫土味情话呢,这是我对你至死不渝的心里话。我胡家豪今天对着长江母亲河发誓,今日所言,若有半句假话,我就……” 韩姝赶紧拦住他,他却继续说道:“我就不再是巴山镇最帅的男人。”她被逗得乐不可支:“你什么时候成了巴山镇最帅的男人啦?” “外婆都说你是整个巴山镇最好看的姑娘,那还不得用巴山镇最帅的男孩来配你?”胡家豪的话惹得韩姝笑出了泪水。 这时,胡梅从屋里出来,老远就问他们什么事这么开心。韩姝不好意思,慌忙止住笑声,跟她说了一句:“阿姨,为了帮我找到妈,谢谢您做了那么多事。” “唉哟,这哪算事呀,举手之劳,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的。”胡梅乐呵呵的,“我还要多谢你过来给外婆过生日,外婆今天特别开心,刚才在屋里还跟我说,这么多年来,很久没像今天这般开心了。” “阿姨,以后我跟家豪会经常过来看望外婆的。”韩姝这话一说出口,胡梅就兴高采烈地说:“那就太好了。外婆刚才还让我跟你说,以后要多来看她老人家,我都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呢。” “哎呀,这不正好说明你们母女连心嘛。”胡家豪的神补刀,让韩姝无地自容。胡梅乐不可支,也跟着开起了玩笑:“这会不会太快了点。傻儿子,想尽早把韩姝娶进门,就赶紧找一份正当工作,要不就回车行帮忙,反正迟早也会交给你。” “妈,您怎么又提这茬呀,我说了不想回车行上班。放心吧,我会找工作的,到时候我赚钱养你们。”胡家豪将胸脯拍得砰砰响。这时,胡梅突然接到电话,称车行有事得先回去,让他俩多陪会儿外婆。 二人进屋去看外婆,外婆竟然靠椅子上睡着了。他俩悄悄退了出去,享受着这凉爽怡人的傍晚风景。 “外婆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住在村里,你跟阿姨放心吗?”韩姝问,胡家豪笑道:“当然不放心,可外婆一个人在村里习惯了,不愿去镇上住,我们也拿他没辙。” “也是,这里空气多好啊,风景也美。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可以多活十年。”韩姝闭上眼睛,感觉全身上下都是通透的。 胡家豪接过话说:“要是你喜欢的话,等我们将来……那以后,不如也搬过来住……”韩姝叹道:“其实你不用什么事都迁就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当个孩子不好吗?小时候盼长大,长大后又想变成孩子,好矛盾。”胡家豪的心情忽然变成沉重,“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既想赶紧长大,可以替她分担,又不想长大,因为等我长大了,她就老了。我不想去车行帮她,其实并不是不喜欢车行的工作,而是担心我接手车行的生意之后,妈就会放手。我外公走得早,外婆一个人忙忙碌碌了一辈子,闲不住。妈就跟外婆一样,也闲不住。我怕她闲着,会闲出病来。” 韩姝误会他了,一直以为他的行为有时太幼稚,如今听了这番话,才觉得竟然如此的不理解他。她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亲,那也是一个忙碌了大半生,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女人。她转身看着他的眼睛:“家豪,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胡家豪拉起她的手:“不用你支持我,只要你做好自己就够了。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韩姝心里涌起一道暖流,看着他的嘴说:“嘴真甜,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他慌忙辩解:“我可不是大忽悠。韩姝,我向你保证,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绝不会惹你生气。如果你愿意,我随时跟你求婚,我……” 韩姝慌忙打断了他:“结婚……这件事太大了。我得跟家里商量。还有,我妈现在还没有下落,我希望等她回来,可以参加我们的婚礼。” 胡家豪见她虽然拒绝了自己,却又侧面答应了自己,一时兴奋不已,忍不住将她抱起来,然后原地转圈。 落日余晖,霞光万丈。 第50章 恋情曝光时 谭启发快下班时刚刚打电话回来,称接到湖南警方电话,已将肇事车主抓捕归案,让他们今晚赶过去提人。 韩世川刚去外面给韩桂芳买晚饭回来,韩桂芳让他今晚回家去,不用留下来陪着:“我都没事了,要不是你姐夫让我再住两天,我刚才就想出院。” “姐夫还不是担心你,心疼你。你遇上姐夫这样负责任的好男人,就知足吧。”韩世川这话像是在开玩笑,却又并非玩笑。 韩桂芳笑道:“又来了。你姐夫成天被你夸来夸去,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韩世川将饭菜端给她面前:“同样都是女人,你看看二嫂,再看看你自己。姐夫虽然没能让你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可跟着他这种男人过日子,安稳、踏实呀。” “你看你看,又夸上了。”韩桂芳吃饭时,韩世川接到了秦大发打来的电话。秦大发张口就问:“川哥,你听说过糊涂虫车行吗?” “什么车行?”韩世川没怎么听清。秦大发又重复了一遍,他才说道:“糊涂虫车行怎么啦,你倒是说重点呀。” 秦大发于是将糊涂虫车行在车上张贴寻人启事的事情一一道来,又说:“我还以为你怕麻烦我,自己先找人做了。” 韩世川愣道:“我没有啊。你说好多车上都张贴了寻人启事?”秦大发也莫名其妙,但是又说道:“广告上留有电话,我这就打过去问问吧。” 韩世川忙让他把电话号码报过来,他自己打电话过去问。韩桂芳听见了他讲话,忙问什么寻人启事。他将事情一说,韩桂芳不禁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说道:“这、这什么人……做好事不留名呀?该不是爸背着我们干的吧。不对,他可没这个闲心。” 韩世川很快收到秦大发发来的信息,打通电话后,听见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随即愣了一下。但他在自我介绍后,又经过简单交谈,很快就知晓了对方身份。 “哎呀,都怪我大意,当时要留韩姝的电话,就不会麻烦你一番好找了。”胡梅得知韩世川是韩姝的三哥后,顿时热情的不得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要是有人打电话提供了阿姨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或者是韩姝。” 韩世川听她说“早晚都是一家人”时,顿时就有些发懵。胡梅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忙解释道:“我家家豪跟你们家韩姝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韩姝这闺女,长得好看,又懂事,我喜欢。” 他不禁讪笑道:“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韩姝了,还真不知道这个事。这孩子,有什么事,现在也不跟我说了。” “没什么,孩子大了都一样。”胡梅还主动邀请他有空去车行坐坐,韩世川挂了电话后,冲韩桂芳笑道:“韩姝恋爱啦,咱们家的大龄剩女也终于有人要了。” 韩桂芳瞪着惊恐的眼睛:“你不是打电话问刊登寻人启事的事吗,怎么又扯到韩姝了?”韩世川说:“帮我们刊登寻人启事的人,是一家车行,老板就是韩姝男朋友的他妈。” 韩桂芳刚“哦”了一声,立即又反应过来,话题很快就完全转移到了韩姝恋爱这件事情上:“她男朋友长什么样,你见过吗?做什么的,家境怎么样,有正经工作吗?” 韩世川面对大姐的一连五问,忍不住笑道:“别激动啊姐,听我慢慢给你道来……”韩桂芳听说韩姝的男朋友竟然有纹身,而且父亲也见过时,迟疑了一下,问他:“爸知道他们的关系吗?” “可能、应该知道,但我也不大敢确定。”韩世川说的是实话,上次韩勇见过胡家豪,但那时候貌似韩姝和胡家豪还没有确定关系。 韩桂芳呆了半晌,然后拿起手机说:“不行,我得给爸打电话问问情况,韩姝跟小混混谈恋爱这个事,真要是被他知道,早晚要闹得不可开交。感情的事,长痛不如短痛,要是爸不同意,还不如早点劝他们分了。” 韩世川本想阻止他,但又觉得无所谓,于是就随她去了。韩桂芳打通韩勇的电话时,韩勇正在前往打牌的路上。 “爸,您知道韩姝恋爱的事吗?”韩桂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和担心。韩勇想都没想便“嗯”了。她还以为自己没把话说清楚,于是又故意补了一句:“韩姝恋爱了,她男朋友是个有纹身的小混混。” 韩勇眯缝着眼睛问:“你到底想说什么?”韩桂芳结结巴巴地问:“您、您不反对?”韩勇不屑地反问道:“我是应该反对,还是不应该反对?” 韩桂芳一头雾水,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说话的她,感觉父亲在对这件事的态度时,仿佛是变了个人。 韩勇听她半天不吱声,于是又说道:“韩姝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她不住你那儿吗?想知道什么,你就直接问她吧。” 韩桂芳还有话没说完,韩勇便挂了电话。她握着手机,喃喃道:“爸这是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韩世川好奇,韩桂芳更是好奇:“你说爸是不是喝酒了?”他狐疑道:“这个点儿,不至于吧。” 韩桂芳发了会儿呆,想起韩勇在电话里让她问韩姝的话,不免张了张嘴,惊叹道:“她、她不会跟那小混混已经、已经同居了吧?” 韩世川起身去倒了杯水:“姐,你想哪儿去了?实话跟你说吧,那年轻人我见过,长得帅气、精神,姐夫和爸也都见过,除了纹身,别的都还不错。” “爸也见过啦?”韩桂芳陡然抬高音量,“怪不得爸一点儿也不惊讶,原来早就见过小混混了。世川,你赶紧把韩姝给我找来,我有话问她。” 韩世川笑道:“爸都不急,你急什么?”韩桂芳却说:“妈不在家,爸整天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家里的事,我这个大姐要是还不操心管着,不就成一盘散沙了?” “那你怎么就知道爸没管呢?”韩世川笑了起来,“这样吧,为了让你放心,我打电话让韩姝过来,你当面问问她也行。” 韩姝和胡家豪从玉河村回来时,她没打算继续去同学家住,而是让他送自己回家。胡家豪非常支持她的决定,还让她回家别跟父亲置气了。 在楼下分手时,韩姝正打算进屋去,韩世川的电话不失时机地打了进来,得知她刚到家,于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回家了?” 韩姝愣道:“我……回家有什么问题吗?”韩世川忙解释:“不是。是这样的,爸刚才出门打牌去了,你赶紧来医院一趟。”她心里一惊:“医院?你怎么啦?” “不是我,是你大姐想见你……”因为韩世川的电话,才让韩姝知道韩桂芳车祸住院的事,幸亏胡家豪还没离开,正好将她送进医院,还陪着她到了病房。 韩姝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韩桂芳和韩世川面前,还未来得及站稳脚跟,就急不可耐地扑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韩桂芳,哭丧着问她到底怎么啦。 “已经没事了。”韩桂芳笑道,“就是怕你担心,之前才一直瞒着没跟你说。”她说完这话,才注意到韩姝身后的人,两只眼睛立马直了,看着他胳膊上的纹身,像看见怪物似的,瞪着眼睛,诚惶诚恐。 胡家豪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姐”,然后就不敢吱声了。韩姝见状,忙跟韩桂芳介绍:“姐,他是家豪,他……”韩桂芳抢过话说:“他就是你那个纹身男朋友?” 韩姝和胡家豪听到这话,都挺尴尬的。不过,韩姝立即解释说:“姐,你别戴有色眼镜看人,家豪他、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那纹身,就是为了好看,叫什么来着,前卫。” 韩桂芳吁了口气,叹道:“你们要在一起,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不过,爸这一关你想好怎么过没有?要是他老人家反对,你们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那么好过。还有第二点,我虽然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但有些话我这个当大姐的今天必须当你们面说清楚……” 她顿了顿,目光重重地落在二人脸上,又重重地吐出几个字来:“不许婚前同居。”韩姝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不禁脸颊一热,不好意思地说:“大姐,你想什么呢,我跟家豪……” 胡家豪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插话,慌忙跟她保证道:“大姐,您就放一万个心,我跟韩姝是要结婚的。我非常喜欢她,并尊重她。” 韩世川在一边听了半天,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会儿才问韩姝:“爸是不是已经知道你们恋爱了?”韩姝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装作不想告诉他的样子。 “三哥,大叔已经知道了。”胡家豪说出了答案,还将韩勇只身前去糊涂虫车行的事讲了出来,而这件事,韩姝也是今天在玉河村第一次听他说,所以才决定今天晚上回家去住,跟父亲冰释前嫌。 韩桂芳苦笑道:“就说爸今天的反应不对,原来已经见过亲家母了,看来他们聊得不错。”韩姝抓住她胳膊摇晃起来:“大姐,家豪还在这儿呢,你就不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聊得不错不好吗?这是印象分,对你们俩以后都好。爸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他没有跟家豪他妈见过面,就冲家豪这纹身,你们俩的事早晚得黄。”韩桂芳的话并非无中生有,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韩世川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韩姝,你让家豪先送你回家吧。对了家豪,在车上张贴寻人启事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多谢你和你妈为我们做的一切。我已经给你妈打电话亲自道谢了,你回去的话,再跟你妈说一声,有机会我们登门拜访,当面道谢。” 韩姝却要留下来陪韩桂芳,韩桂芳说:“我都没什么事了。赶紧走吧,别耽误了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韩世川也说:“大姐有我照顾,你先回吧。等爸晚上回来,跟他好好聊聊。在你跟家豪恋爱这件事情上,爸已经退了一步,你也退一步吧。” 胡家豪跟韩姝离开医院后,韩桂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喜不自胜地说:“小伙子不错,还挺有礼貌,挺有教养,配得上咱们家韩姝。” 韩世川讪笑道:“家豪是个很热心的人,之前在网络上发帖帮忙找妈的事,也是他找朋友帮的忙。” “你说韩姝都这么多年没恋爱,原来对的人在这里等着她呢。”韩桂芳开心的样子,哪里看得出是受伤住院的人,“世川,明天一早你给我办出院,我要回家去。” “那可不行,姐夫临走前特意叮嘱我,在他回来之前绝对不能让你出院。”韩世川堵住了这扇门,韩桂芳却下床走动了两步,然后向他展示道:“你看,我真没什么事了,在医院躺着也是躺着,回家去不仅可以节省住院费,还好得更快。” “可姐夫……”韩世川还打算再坚持一下,韩桂芳抢白道:“我们家我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姐夫当家作主了?你姐夫听我的。” 胡家豪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将韩姝送回家了,当到达家门口时,他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韩姝忍不住笑道:“巴山镇就这么大,搞得我们好像相隔两地好远一样。”胡家豪却说:“怎么就不是相隔两地啦?骑车过来找你,最快也得一刻钟呢。” “好了,你先回去吧,电话联系。”韩姝松开他的手,他却说:“你先进去吧。等你进去了,我再走。” 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腻腻歪歪了半天,殊不知这一切都被正回家的韩勇看在了眼里。他此时正躲在暗处,直到胡家豪骑车离开之后,方才现身回家。 韩姝前脚刚进门不久,去卧室里出来时,韩勇正好推门而入,无声无息,将她吓一跳。她责怪道:“爸,您走路怎么没声呀,吓死个人了。” 韩勇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沉浸于刚才的所见中,可他立即摆出父亲的样子,呵斥道:“几天不着家,还知道回来?” 韩姝答非所问:“吃了吗?”韩勇没好气的继续责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的死活?”她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说:“您不也关心我了吗?” “谁有心思关心你。我都是半截骨头埋黄土里的人了,连自己都顾不上。还是那句话,这个家不管少了谁,都不会散。”韩勇张口就来的话,再一次将韩姝刺得心痛无比,可她想起自己回来的初衷,又把即将冲破喉咙的怨气全都压了下去。 第51章 父亲的变化 韩勇今天本来是约着出门打牌的,谁知又被人放了鸽子,害他白跑一趟不说,路过广场时又听到一些污言秽语,全都是关于崔洁失踪的种种臆想和猜测。 要是放在之前,他保不准又会勃然大怒。可如今的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外人对这件事情的无端议论,虽然心里颇为不爽,但仍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他回到家楼下,又看见女儿和她纹身男朋友在一起腻腻歪歪,慌忙躲了起来。可他回头一想,我为什么要躲? 韩姝回到家里,再次跟韩勇独处时,踌躇不决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问他:“爸,您去跟家豪他妈见面了?”韩勇憋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韩姝想起车上那些寻人启事,又说:“阿姨为了帮忙找到妈,在好多车上都张贴了寻人启事。” 韩勇像是并未听她说话,打开回来路上顺手买的花生米,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饮起来。 韩姝又问他跟胡梅见面聊了什么。他却反问道:“你想让我们聊什么?”她被问得一愣,随即赌气说出了最想说的话:“我跟家豪在一起了。” 韩勇放下筷子,转身盯着她的眼睛,却又半晌无言。韩姝被盯得心里发毛,七上八下,实在忍无可忍,才又说道:“我跟家豪的事,只是通知您,并不是征求您的意见。” 韩勇收回目光,又端起酒杯:“那也就是说,不管我答不答应,你们都已经在一起了,是这意思吧?” “对,就是这个意思。”韩姝干脆一股脑儿把心里想说的话全倒了出来,“我知道您看不惯他的纹身,认为他是个小混混。可我今天要告诉您,他并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待人极好……” “好了好了,你就别夸他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没见过。”韩勇咀嚼着花生米,“我有说过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韩姝支楞着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眼里放光,惊讶地望着他:“爸,您真的同意我们在一起呀?唉,还以为您会反对……不对,您见过胡梅阿姨,是不是她跟您许诺了什么,把您给收买了?” 韩勇端起酒杯,却又缓缓放下:“你这话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是个东西?”韩姝忙陪笑道:“爸,您误会啦,我给您开玩笑呢。” 韩勇一口喝下半杯酒,吧唧着嘴说:“我确实去过那个什么糊涂虫车行,也见过那小子他妈。根据我近距离接触,那母子俩也算是不错。” “您说的不错,指的是……”韩姝想要套他的话,他却不悦道:“不错就是不错,至少能配得上你,配得上咱们韩家。” 韩姝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继而说道:“爸,那什么时候安排一下,咱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韩勇却不高兴地说:“有什么好吃的?再说就算要安排,那也得是他们男方安排,你上蹿下跳的张罗什么?生怕自己没人要,嫁不出去啦?” “我这不是随口一提,谁安排不一样嘛。”韩姝的话立即又遭到韩勇反驳,他瞪着眼睛骂道:“这能一样吗?别把自己弄得低人一等。” “怪我多嘴,反正人也不齐,暂时就不聚了,等找回妈再说吧。”韩姝打算起身进卧室去,韩勇又叫住了她:“你这两天没回家住,不会一天到晚都跟那小子待一块儿吧?” “爸,您又胡说什么呢。”韩姝满脸不高兴,“我住同学家,要不要把电话给您,您自己打过去问?” 谁知,韩勇一听这话,立即厉声质问道:“你不是住大姐家吗?”韩姝急于解释:“大姐都住院好几天了……” “你说什么,谁住院好几天了?”韩勇慌忙打断了她,她这才知道韩桂芳住院的事不仅瞒着她,也瞒着父亲。不过,话已经说到这里,她也不好再继续隐瞒,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出了韩桂芳住院的真相。 韩勇得知韩桂芳出了车祸,屁股立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韩姝被他这个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大姐已经没事了,看样子这两天就能出院。” 韩勇又颓然地坐了回去,叹道:“好啊,现在有什么事你们都瞒着我,不跟我说。你们一个个、一个个都……都没把老子放在眼里……” “爸,大姐没跟您说,也是怕您担心。”韩姝说的是实话,韩勇却一脸冰冷,又打算倒酒,却又放下酒杯,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韩姝急急忙忙跟了出去,问他干什么去。他头也不回地说:“我去问问韩桂芳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人。” 韩姝担心他喝了酒出事,不得不一路跟着,然后又帮他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她上车后还劝韩勇明天再去医院,可韩勇说:“谁也没让你去。你要是不想去,下车回吧,我知道路,自己去就行。” “我没说不想去,就是天已经不早了……”韩姝话未说完就被他给打断了:“还早得很。怪不得韩世川这几天也经常不回家,我还以为在韩桂芳那儿。你们竟敢一起瞒着我,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他们。” 韩桂芳和韩世川刚刚正在闲聊,没想到韩勇和韩姝竟突然出现。韩世川起身问道:“爸,您怎么来了?”韩勇反问:“我不能来吗?这里是医院,我想来就来。” “爸,您别这样。”韩姝担心他影响别的病人,可他却不管不顾地说:“要不是韩姝今天回去说漏嘴,你们是不是不打算让我知道?” “爸,我们也不是要存心瞒着您,还不是怕您担心。”韩世川话音刚落,就遭到韩勇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责骂:“你们不是怕我担心,而是把我当成个废物,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什么都做不了,也帮不上忙,所以才瞒着我,是这个意思吧?” 韩世川和韩姝对视了一眼,无言以对。韩桂芳轻叹了一声,道:“这个事您不要埋怨韩姝和世川。要怪就怪我,是我不让他们给您说。妈已经离家出走了这么多天,我知道您表面不急,可心里比任何人都急,要是跟您一说,您再急出个好歹……再说,我这不也没什么大事嘛,明早就打算出院了。还准备出院再跟你说呢,没想到您提前知道,还连夜赶了过来。韩姝,你赶紧带爸回去歇着吧。” 韩勇却一动不动,还说:“要回你们回,晚上我就留在医院了。”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会做出此决定。韩世川忙劝道:“爸,这里用不着您,我在就行了。再说您一把年纪了,熬夜对身体不好,要是您也累倒了,我们这……这也顾不上来呀。” 韩桂芳明白父亲的一番好意,也劝说道:“您要是真为我们好,那就听世川的,赶紧回家歇着去。这个家,您和妈都是主心骨,妈现在也找不着人,说句不好听的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一席话,惹得韩姝眼眶红了。她怕被人看见,转过身去偷偷抹去了泪水。 “谁说你妈找不到了?外面那些大嘴巴一天到晚胡说八道,要是被我听见,我非扇他几个大耳刮。再等等,她会回来的。”韩勇说着最狠的话,“你们都回吧,晚上我留下来。我身体好得很,熬个一夜两夜的,死不了。” “爸,您非要留下来的话,我今儿晚上就不睡了。”韩桂芳见好说歹说都没用,于是也来了气,抱着胳膊不再搭理他。 韩世川见状,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沉吟道:“不如这样吧,今天晚上您先回去,明天晚上您来换我,成不?” “不明天一早出院吗?”韩勇也没这么好糊弄,韩世川笑道:“那是大姐自己想出院。姐夫出差前特意交代,他没回之前,大姐必须在医院好好躺着。” 韩姝也在一边帮腔:“是啊,大姐都还没完全康复,怎么可能出院。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哪儿到哪儿呀。” 韩勇这才信了他们,在韩姝的陪伴下极不情愿地离开了医院。韩桂芳从他们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忍不住叹道:“爸以前可没这样心疼过别人。” “还是年纪大了,慢慢转性了。”韩世川的感受跟她一样,他印象中的父亲,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如此努力的想要去照顾一个人。可他回头想想父亲这些日子的变化,又不禁笑道:“你说妈要是知道爸在慢慢改变自己,她还会离家出走吗?” 谭启发和另一名叫裴龙的同事开了将近四个小时的车,才赶到湖南龙山与龙山县公安局会合,吃了个便饭,稍作休息后,又决定连夜赶回巴山镇。 肇事车主叫张石磊,看起来廋廋弱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裴龙在前面开车,张磊戴着手铐,跟谭启发坐后座。 “小子,胆子挺肥呀,无证无牌驾驶,撞了人一秒也没停,看来是个惯犯。”裴龙边开车边讲话,也是为了缓解困意。 张石磊无精打采地靠在那儿,痛苦地说道:“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撞了人,我是真怕得要死……” “怕还敢跑?”裴龙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知道自己撞的是什么人吗?”张石磊摇了摇头:“我当时吓得魂都快没了,就……就没敢停车。” 谭启发坐那儿,眼睛瞪得滚圆,仿佛要穿透这夜色。 “我、我撞的是什么人啊?我想……要是可以,我想见见他,当面跟他说声对不起。”张石磊声音低沉,“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那你就跟你身边这位谭警官道歉吧。”裴龙的话令张石磊惊讶不已,扭头望着谭启发。裴龙接着说:“你撞伤的人,就是这位谭警官的爱人。” 张石磊一听这话,立马傻了眼,但随即举起双手连连作揖,哀嚎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谭警官,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谭启发使劲眨了眨眼,叹道:“现在不是我放不放你一马的问题,而是你交通肇事逃逸,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张石磊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我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亲,要是我坐牢,就没人照顾她老人家了。我不能坐牢,绝对不能坐牢……谭警官,我真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过我,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我说了,现在不是我要追究你的责任,而是法律要追究你的责任。”谭启发无奈至极,“乖乖跟我们回去吧,法律会给你一个公正公平的判决。” 张石磊耷拉着脸,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裴龙是个暴脾气,随即呵斥道:“有什么话大声说出来。”张石磊顿时疯了似的咆哮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的。” “谁跟谁是一伙的?”裴龙回头怒喝道,“你小子最好给我老实点,再敢大喊大叫……”谁知,他话未说完,张石磊忽然全身而起,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这个猝不及防的变故,令二人在全然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张石磊从后面用手铐死死地掐着裴龙的脖子,裴龙只能腾出双手反抗。可因为张石磊占据有利地形,他的反抗毫无作用。 车辆在道路上左右摇摆,随时都要冲出去。 谭启发从后面出手,想要制付张石磊,可没想到看起来瘦弱的他,力气一点儿都不小,在抽空反击时,还用手肘猛然撞击谭启发的脸。谭启发被撞得头昏脑胀,倒在了座椅上。 裴龙趁机抓住方向盘,车辆这才回到正轨。但张石磊稳住阵脚之后,很快又掐住了他的脖子,还大声叫嚣道:“你们不让我活,那就一起死。” 谭启发再次向他扑了过来,想要扒开张石磊的手。张石磊无法腾出手来,忽然张口,死死咬住她的胳膊,顿时痛得他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裴龙趁此机会,用后脑勺将张石磊撞开,随后双手紧握方向盘,猛地踩下刹车,将车辆稳稳地停在路边后,下车后打开后座车门,怒气冲冲地将张石磊一把拽下车,朝着那张脸,狠狠的一拳挥了过去。 第52章 四妹会做饭 张石磊受了裴龙一拳,鼻青脸肿,躺在后座上半天没吭声。 谭启发刚才也受到猛烈攻击,伤得厉害,此刻正捂着伤口,龇牙咧嘴,从齿缝里发出一阵难受的唏嘘声。 “发哥,伤得不严重吧?要不先找个地方看看?”裴龙问。谭启发回道:“不用了,继续赶路吧,还挺得住。”裴龙于是又骂张石磊:“你小子属狗的呀?张嘴就咬,信不信把你牙全拔了。” 张石磊咧嘴笑道:“有种你就打死我。”裴龙怒道:“我要不是警察,今天我非……”谭启发忙阻止了他:“少说两句。张石磊,你知道自己多加一条袭警罪,现在的情况变得有多严重了?” 张石磊一脸无所谓地说:“你们毙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谭启发道:“那倒不至于,事情还没这么严重。不过我看你挺聪明一人,做事前怎么就不动动脑子?肇事逃逸、袭警,这两条罪加起来,自己算算,可以关你几年?” 张石磊忽然抱头痛哭,无论谭启发怎么劝说都没用,过了好一会儿才呜呜地哀求:“求你们让我回家,送我妈最后一程吧。” 谭启发立即让裴龙把车停下,然后惊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原来,张石磊撞到韩桂芳的那天,正好接到八十岁母亲突发疾病入院的消息,顿时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要立即赶回去。 “我那天实在是太心急了,没注意到红灯,没想到就撞了人。”张石磊解释,因为担心母亲,再加上没有车牌号,抱有侥幸心理,所以就一脚油门踩到底,溜之大吉。 他回到老家后,担心了好几天,见没什么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于是整天在医院全心全意陪伴着母亲。直到昨天中午,母亲的病情急转直下,最终没能抢救过来。 张石磊是在母亲的灵堂前被带走的,他见到警察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的事瞒不住。明天一早是母亲出殡的时间,他哀求等母亲出殡后再跟警察走,但没有得到允许。 “我就想送我妈最后一程,求求你们,行行好吧。”张石磊此时已完全止住哭声,“我就这一个妈,从小爸走得早,是妈把我拉扯大。等我把妈送上山,你们该怎么判我就怎么判我,无期、死刑我都认了。” 世界如此安静,夜色如此沉默。 他的声音,已经从痛苦、哀求变得平静,平静得如同没有半点风浪的海面,激不起半点涟漪。 “发哥,时候不早了,还得赶路呢。”裴龙沉声提醒谭启发,谭启发却陷入犹豫之中。他沉默了片刻,让裴龙先等等,自己下车打个电话。 裴龙似乎猜到了谭启发的心思,待他下车后,方才冲张石磊说:“小子,但愿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要是敢骗人,你知道后果。” 两分钟后,谭启发回到车上,冲裴龙说:“情况属实。我得跟你商量个事……”他话未说完,裴龙便叹道:“早想到了。收到、遵命,调头、回去!” 张石磊看见车辆调头,面露欣喜,感恩戴德,冲谭启发连连作揖,要是条件允许,就差跪下磕头了。 张石磊重新回到家里,和亲人将母亲送上山,并跪拜母亲之后,又转身冲等候于一边的谭启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并连声道谢。 谭启发慌忙将他扶起:“没必要,没必要。每个人家里都有老人,生老病死,这种事,避免不了。好了,你的心愿也已经了啦,现在是不是可以跟我们走了?” 张石磊在亲人的注视下,跟着谭启发上了车后,微闭着双眼,头靠在座椅上,整个人仿佛突然放松下来。 经过这一路的折腾,到达巴山镇时已是上午十点。谭启发昨夜受伤处隐隐作痛,被张石磊咬过的地方也变成了深黑色,又麻又痛。 “谭警官,对不住,我可以去见见您爱人,跟她当面道歉吗?”张石磊下车后哀求道。谭启发想了想,摇头说:“你有这份心,说明你还有救,我们心领了。在回来的路上,我也仔细考虑过了,你这次肇事逃逸,会涉及到民事赔偿和刑事责任。民事赔偿的部分,我们就不追究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如实交代你的问题,争取从宽发落。” 张石磊没忍住,眼眶又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谭启发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是个孝顺的孩子,知错就要改。法律会给你公平公正的判决,不管什么结果,我都希望你服从判决。” “我记住了,谭警官,谢谢您。”张石磊冲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谭启发在去医院的路上,还心想着给韩桂芳和韩世川一个惊喜,谁知到了医院一看,韩桂芳竟然一大早就出了院。他给韩世川打了个电话,但无人接听,本想就此离开,直接回家去,但转念一想,既然已到了医院,不如先去给伤口上点药。 韩世川刚才给手机充电,所以没接到电话,这会儿再打回去时,谭启发正在上药,也没法接听。 韩桂芳还没完全好利索,只能坐那儿不动。韩世川从洗手间出来,韩桂芳冲他说:“回家了,你也不用整天陪着我,上班去吧。” “你这是过河拆桥,刚好点就赶我走呀?”韩世川笑道,“我的假期还长着呢,不急着走。再说妈还没有音讯,我哪里放心得下?” 韩桂芳无奈地说:“要是找不到,你就一辈子待家里不回去啦?”韩世川愣道:“大姐,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悲观了?目前来说,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 “可眼下除了干等着也没其他法子呀。”韩桂芳脸色凝重,“你还是先回去吧,就算不上班,也可以多陪陪娜娜和孩子。” 韩世川神神秘秘地说:“有个好消息一直没跟你说……”他指的好消息,是刘娜要带韩宇回巴山镇。韩桂芳自然感到开心,可他接着又说:“还有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还跟我卖关子,爱说不说。”韩桂芳哪能不想听,就是嘴硬而已。韩世川笑道:“爸同意了,让他们娘儿俩回家去住。” 韩桂芳脸上的笑容,顿时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姹紫嫣红般的笑容,似乎让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浓浓的花香味儿。 “爸他……他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变化这么大呢。你刚才那么一说,我还以为听错了。”韩桂芳说完这话,又变了腔调,“你说爸是不是因为妈离家出走的事受了刺激。” “就算是受了刺激,能改变自己,不也是件很好的事吗?”韩世川将韩桂芳这些天住院时换下的脏衣服取出来,打算丢洗衣机去,韩桂芳却拦着他,让他放下那些脏衣服:“不着急洗,你现在马上去找爸一趟。” “不急,这不还没到晚上嘛。”韩世川将衣服丢进了洗衣机,又将衣服洗上时,谭启发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拿起手机递给韩桂芳:“姐,还是你接吧。姐夫要是知道你出院,我怕被骂。” 韩桂芳笑道:“他昨晚刚出差,哪有这么快回来。”谁知,她刚接过手机,谭启发便在那边厉声质问道:“韩世川,你到底怎么回事?谁让她出院的?” 韩桂芳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但随即问道:“谭启发,你冲谁嚷嚷呢?”谭启发一定是她的声音,立即换了副笑脸:“桂芳,怎么是你呀?我……世川他……你们已经回家了吧?哎呀,不是跟你说过,不急着回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医院多躺几天没什么坏处。” “怎么没坏处?每天住医院,就像住在个无底洞里,什么都不做也得上百元,这叫没坏处吗?就你那点工资,加上我摆摊那点收入,还能住上几天?”韩桂芳责骂了他两句,然后才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谭启发愣了愣,疑惑地问:“桂芳,你……脑瓜子没什么问题吧?我的意思是你没在车祸中撞坏了脑子吧?” “谭启发,你怎么说话呢?我看你才脑瓜子坏掉了。”韩桂芳骂了回去,谭启发准备上车回家,于是说道:“我开车,先不跟你说了。” 韩桂芳听见他挂了电话,又骂道:“谭启发,你最好别给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韩世川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我问你姐夫什么时候回来,他却问我脑子是不是撞车时受了伤,是不是坏掉了。我看他才脑瓜子坏掉了。” 韩世川忍不住苦笑起来。韩桂芳百思不得其解,莫名其妙地问他又笑什么。他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先去爸那儿,免得又要挨骂。衣服洗好了你别管,有人回来晾。” 韩桂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从门口离开的背影,心思慢慢转移到了出差在外的谭启发身上。 韩世川回到家时,刚进门又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看见父亲正坐在摇摇椅上扇着蒲扇,随即进厨房看了一眼,只见韩姝正在有模有样的炒菜,不禁笑道:“我们韩家的四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哦,我明白了,是不是想着就快要嫁人,担心到时候被婆家嫌弃,这才……” “三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韩姝先是不悦,继而骄傲地说,“做饭这个事,我可是早就得到妈的真传了,只不过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很少有人知道我会做饭而已。” “爸也不知道你会做饭吧?”韩世川问,她说:“妈不让我说,她说女人会做饭,男人就会懒。” 韩世川忍俊不禁,帮她将炒好的两个菜端上桌,还嗅了嗅,忍不住赞叹道:“香,真香。确实是得到妈的真传了。”她却问道:“你都好多年没吃过妈做的饭了吧,还记得味道?” “怎么不记得,记得可清楚了。”韩世川感慨道,“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也忘不了。”韩姝把第三个菜端上桌时,喊了一声:“爸,吃饭啦。” 韩勇起身,这个时候才问韩世川怎么回来了。韩世川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忙拉开椅子:“爸,您坐,先吃饭。” 韩勇刚坐下,又立马起身,一言不发地盯着韩世川的眼睛。韩世川心里有鬼,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韩姝在一边说道:“爸,您晚上不用去医院了。三哥,大姐已经出院了吧。” 韩世川装作很是为难的表情:“大姐非要走,她那个性子,跟爸您……不是,跟妈差不多,我是想尽了办法,可拦都拦不住。爸,您就别跟着大姐操心了,大姐已经康复得差不多,想回去养着也好。熟悉的环境,对人的心情好,对她尽快康复也有好处。” 韩勇却突然将座椅掀到一边,冷冷地说:“饱了,不吃了。”然后朝着卧室走去。韩世川慌忙拦住他:“爸,您这怎么又气了?吃饭、吃饭。韩姝好不容易做个饭,这还是冲着您才亲自下厨,您总得给个面子吧。” 韩姝也过来将他重新按回到座椅上,他这才黑脸拿起了筷子。 “不错啊韩姝,妈没回来之前,你可就得多多承担起照顾爸的责任了。”韩世川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韩姝说:“大厨的手艺怎么能天天拿来展示呢?三哥,你这一回来,大姐一个人在家,能行吗?要不待会儿我给她送点饭过去。” “用不着你操心。”韩世川笑道,“姐夫已经回来了。” 谭启发拿钥匙打开门时,韩桂芳被吓了一跳,她瞪着眼睛看着门口,直到看见他的身影时,悬着的心才落地,想起韩世川临走前说的那句“衣服洗好了你别管,有人回来晾”的话,这才明白了什么意思,松了口气,却又骂道:“谭启发,你这是打算吓死我呀。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我都还没说你,你倒是反过来问起我来了。谁让你出院的?”谭启发反过来指责她,“我不告诉你我已经回来了吗?不回来怎么知道你出院啦?” 韩桂芳反应过来后,这才笑意融融地问:“事情还顺利吧?人抓了吗?”可她很快就发现了他缠着纱布的胳膊,“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抓人的时候受的伤?” 谭启发轻松地甩了甩胳膊:“没什么事,擦伤。干我们这个的,受点伤不是家常便饭吗?世川呢,怎么我还没回来就把你一个人丢家里跑了?” 韩桂芳百无聊赖地说:“回去安抚我们那个变了性子的爸去了。”谭启发好奇地问:“变了性的爸?” 第53章 母亲的秘密 韩勇每逢吃饭都要喝两口,这已是多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韩世川原本大中午的不想喝酒,可韩勇全然没征求他的意见,径直将杯中倒满了酒,然后推到他面前。 “行,今天难得韩姝下厨,我就陪您喝两盅。不过不能多喝,要不然下午就废了。”韩世川举杯浅尝辄止,韩勇却一口喝下半杯。他劝父亲慢点喝,韩勇却装作没听见似的。 韩姝一个劲地给二人碗里夹菜,还不停地询问菜的味道如何。韩世川赞不绝口之余,开玩笑说:“趁着你还没嫁人之前,让我们多尝尝你做的饭菜吧。唉,这么好的厨艺,真是便宜了那小子。” 韩姝笑道:“三哥,你多吃点,最好把嘴堵上。哎,嫂子的厨艺怎样啊?还没有机会尝过呢。”韩世川道:“还不错,就是跟你的风格不一样。你很快就有机会尝尝啦。” 韩姝惊讶道:“嫂子要回来吗?”他点点头说:“韩宇一放暑假,你嫂子就带他回来住一段日子。”韩姝忙说:“那可太好啦。暑假应该快了吧,好像就最后几天了。吃完饭,我得赶紧给嫂子和韩宇收拾房间。” 韩世川欣慰不已,但说道:“还是我来收拾吧。总不能一家人回来白吃白住,还什么事都麻烦你跟爸。”韩姝说:“要是妈听见你这么说话,又要唠叨你了。” “好些年没听见妈唠叨了。真希望妈在,只要她有劲儿,唠叨个三天三夜我都张着耳朵听着。”韩世川在说这话时,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却又流露出伤感和失落。 韩姝叹道:“寻人启事也贴了好几天,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按理说,妈如果坐过车,就一定会有人见过的。” “再等等吧。”韩世川举着酒杯,也陷入无尽的瞎想之中,“有些事暂时还没有结果,只是时机还没到。”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人敲门。 韩姝起身去开门,看着年龄约五十来岁的陌生人,问她找谁。对方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这是崔姐家吗?不好意思,崔姐只留下了这个地址,我是按照地址找过来的。” 韩姝上下打量着眼前人,见她是来找母亲的,迟疑了一下,忙将对方让进屋里。这时,韩世川和韩勇也将目光聚焦过来,看着这个陌生来访者,心生疑惑。 “在吃午饭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这人满脸抱歉,然后自我介绍起来。她自称姓向,是镇上一家手工编织作坊的负责人,此次上门来,找崔洁有事。韩勇看着此人,似乎心事重重。 “大姐,您找我妈有什么事?请坐,坐下来慢慢说。”韩世川将向大姐引进屋里,韩姝去泡了杯茶。向大姐到处张望,没见到崔洁,这才问道:“崔姐人呢,不在家吗?” 韩世川和韩姝对视了一眼:“我妈她走亲戚去了,您有什么事跟我们说,我负责转告。”向大姐名叫向艳,多年前开了一家手工编织作坊,专门招聘当地闲散妇女手工编织绣花鞋。 “这些布鞋大多数销售去了外地,因为是纯手工制造,客人们非常喜欢,回购率也高。”向艳娓娓道来,“现在旅游火了起来,很多游客想买这款绣花鞋,政府帮我们接了不少订单,但因为工期紧,人手不足,我们正在想方设法招人,尤其是以前在我那里工作过的熟练工。” 他们仨顿时明白了向艳的来历。韩姝惊讶不已,她从不知道母亲竟然有过去手工坊打工的经历,不禁自言自语道:“妈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这时,韩世川将目光转向韩勇,只见他目光游离,似是找不到方向。他从父亲的神态中看出了端倪。 “崔姐手巧得很,不仅速度快,而且编织的绣花鞋质量非常好,在所有人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向艳面含笑意,“崔姐是个实诚人,对人也好,大家都喜欢她,希望她一直做下去。可大约两个星期前,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忽然就不来了,大家还常常念叨她呢。这次忙起来后,人手太紧缺了,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崔姐,打算来找她回去帮帮忙。” “她出门了,短时间回不来,让你白跑一趟。”韩勇这话像是逐客令,向艳疑惑不已,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我再去找找别人。崔姐如果回来,麻烦帮忙给她说一声,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不用问了,没空。”韩勇陡然抬高音量,而且脸色极为难看。向艳连忙起身,说着“不好意思,打扰了”,然后忙不迭地离去了。 韩世川将她送到门口,转身回到父亲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爸,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韩勇不屑一顾,厉声反问:“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们?” “不,您一定还有什么事没跟我们说。”韩世川步步紧逼,“这件事是不是跟妈离家出走有关?爸,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妈,希望您跟我们坦诚相待。” 韩勇不搭理他,转过身去,留给他们二人一个冷漠的背影。韩姝见状,也认定他必定有事情瞒着,于是说道:“爸,现在还有什么事不能说吗?妈都离开了这么多天,您难道就不担心她的安危,不希望他早点回家?” “是啊,爸,韩姝说得没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妈找回来……”韩世川话没说完,韩勇忽然怒声吼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认定崔洁离家出走是因为我的原因,你们就舒坦了?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崔洁离家出走,就是我的原因。” 韩世川和韩姝虽然不明白他这话是真是假,可一时之间都呆住了。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韩勇生活依然如此单调,每天都在家和麻将馆之间两点一线穿梭往返。而崔洁的生活更是简单,每天从起床做早餐开始,都在围着灶台转,等一日三餐安排妥当后,一天就又这么过去了。 韩勇也早已习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从没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妥。有天中午,他吃过饭,照样打算去麻将馆,可走到一半,才想起忘了带水壶,于是打算折身回去取。 忽然,他看见崔洁了。崔洁脚步匆匆,脚下带风,穿过两条街,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韩勇很是疑惑,本想打她电话,这才想起她平时出门都不带手机,只好作罢。 一连两天,崔洁都是大中午吃过饭就出了门。韩勇于是多了个心眼儿,每天假装出门后就在半道上找个地方等着,可没想到连跟两天都跟丢了。因为这个地方楼层多,加上牌友等着,跟得太近又怕被发现,只好作罢。事后,他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崔洁究竟在瞒着自己干什么,甚至一度怀疑她在外面跟人约会。 “今天我回来吃晚饭。”韩勇中午吃完饭,离家前特意这么说道。崔洁愣了一下,问:“麻将馆不免费提供晚饭吗?”韩勇说:“今天厨师请假了,没饭吃。” 崔洁边收拾碗筷边嘀咕道:“一会儿回来吃,一会儿又在外面吃……行,这个家反正都你说了算,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韩勇晚上果然回家来吃饭,崔洁也果然在家做好了饭菜等他。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后,韩勇又照例打算出门,崔洁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他故意问道:“你晚上有事?” 崔洁忙说:“没、没事。你要是回来吃,我就多煮点饭。”韩勇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崔洁收拾好碗筷,又照常出了门。 韩勇越发觉得崔洁一定在背着自己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为了揭开这个秘密,于是故意推说家里今天有事,去不了麻将馆,然后提前躲在崔洁好几次消失的楼里,看见崔洁上楼之后,便悄然尾随了上去,亲眼目睹她进了其中一个房间,还锁上了门。 韩勇站在门口,鼓起莫大的勇气才敢推门而入,但在门开的瞬间,他立即便傻了眼,望着那十多个正在忙忙碌碌的人,刚打算夺门而逃时,被崔洁看见了。 崔洁没想到韩勇竟然会找来这个地方,诧异之余,看见他错乱的眼神,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尴尬地将他拉到门外,低声说:“你先别生气,晚上回家我再给你解释。” 韩勇黑着脸:“你就这么缺钱吗?他们一天给你多少钱呀?”崔洁连连摇头道:“不是钱的问题,你先回家,我回来再跟你好好说。” 可是,韩勇根本不听她的,非要她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跟自己回去。崔洁虽然了解他的脾气,可还想争取一下,于是再次央求他先回去。谁知,韩勇威胁她:“你要不跟我回去,我就去找老板,让他辞退你。” 崔洁担心因自己的事连累老板,只好跟他回了家。韩勇进屋后,便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还说:“崔洁,我这些年有亏待过你吗?缺你吃少你穿了吗?让你好好待在家里,把这个家照顾好就够了,你却非要出去打零工,要是让街坊邻居看见,我这张脸往哪里放?” “我闲着没事出去干点活儿怎么啦,你该吃的饭也没少你一顿,凭什么我就得成天关在屋里,围着一日三餐忙个不停?”崔洁很少跟韩勇拌嘴,所以韩勇才觉得惊讶,但他只是微微顿了顿,然后便瞪着牛一样的眼睛,厉声怒喝道:“反了你,家庭妇女,不在家做家务,那叫家庭妇女吗?崔洁,我告诉你,自从你嫁进韩家的大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没拎清吗?早跟你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得以家庭为重。” “韩勇,你摸着良心说话,我怎么就没以家庭为重啦?”眼泪在崔洁眼眶里打转儿,“你每天吃完饭就出门打牌,孩子们也都不在身边。我成天一个人在家,除了做家务就是做家务,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没有……” 韩勇不屑道:“外面那么多人,就找不到个说话的?还非要去那种打零工的地方?不可理喻。”崔洁捂着嘴轻声抽泣起来,他见状,又骂道:“哭哭哭,一辈子遇到点事就知道哭。再说一遍,别再去那个地方了。” “我就要去,你凭什么管着我,我又没卖给你。我想出去工作,想证明自己还有用……想当年,我为了你,为了照顾孩子从水泥厂辞职……算啦,不说这个了,没什么意思。”崔洁这次打定主意要跟他掰扯到底,“你要是想去闹,那就去闹。我也告诉你,人家那是合法经营场所,你上门闹事,随时可以报警抓你。” 韩勇想起往事,紧咬着牙关,半天没吱声。崔洁抹去泪水,又补了一句:“从今天起,我每天午饭后都会去作坊,你哪天要是回来吃晚饭,提前说一声,免得回来没饭吃。” 也就是那次俩人硬刚之后,崔洁每天午饭后照常去作坊编织绣花鞋,韩勇也每天去麻将馆打牌,他们之间好像变得相安无事,日子照过不误,岁月如此静好。 韩世川和韩姝听到这里,纷纷惊讶地看着他,却又不知所言。韩勇轻声叹道:“你们不要这样看我,她想去打零工,我也让她去了……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我们发生了争吵,但那是因为她没有遵守约定。” 原来,韩勇所说的事,指的是崔洁离家出走前两天发生的事。那天中午,韩勇离家之前已经提前告诉她要回来吃晚饭,她也应了下来。 谁知,崔洁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忘了这件事,韩勇回到家,没见着她人,自然也没吃上饭,等她晚上一回家,就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崔洁似乎一点也不记得他说过要回家吃晚饭的事情,还愣头愣脑地反问他是不是记错了。韩勇以为她装傻,更是怒火中烧。崔洁什么都没说,一边朝着卧室方向走去,一边念叨着:“我怎么会忘了呢,我怎么会忘了呢。” “那天我骂她的时候,她也没回嘴。”韩勇回忆道,“我承认,我那天的态度确实有些过火。可、可她不会因为这个事离家出走吧。吵吵闹闹了大半辈子,彼此知根知底的,不管多大的风雨也都过来了。这次竟然……” 韩姝忍不住说话了:“爸,妈不就一次忘了做饭吗?您就不能大气一点?妈都给您做了一辈子的饭,就这一次忘了,您就……您太过分了。” “妈会因为这个事离家出走吗?”韩世川像是问别人,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韩勇这时候起身朝着卧室走去,还一边说道:“你妈离家出走这个事,都怪我,都怪我吧!” 第54章 残酷的离别 向艳的突然而至,似乎无意中揭开了崔洁离家出走的真相。韩勇的口述,却又让这个真相变得扑朔迷离。 韩世川和韩姝从韩勇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又不约而同地叹息起来。韩姝转身坐回到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说:“我总觉得妈不会因为跟爸争吵之后就离家出走。三哥,你怎么想?” 韩世川苦笑道:“谁知道呢。爸刚才说到了一个细节,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他指的是母亲忘了给父亲做晚饭一事,“爸那天肯定说过回家吃晚饭,妈也肯定答应过。可妈怎么会把这个事忘掉九霄云外?” 韩姝不解,支吾着问:“这个……有什么问题吗?”韩世川眉头紧锁:“我想起另外一件事……”他将母亲去旅行社询问前去东北旅行一事告诉给了韩姝,韩姝自言自语道:“妈的记性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差了。不可能呀,我记得妈连我小时候的一些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 韩世川接过话问:“妈是什么时候跟你聊起小时候的?”韩姝想了想:“也有好几个月了吧。”他沉默了片刻,恍然大悟道:“那就是了。妈一定是突然间记性变差,不记得回来的路了。” 韩姝也陷入沉默里,梦呓般说道:“可妈走之前特意收拾了行李,说明她是有备而去。不过,就算是有备而去,那也有可能会迷路。” 韩世川打算收拾碗筷,韩姝让他放下别动,还把他掀开。他无奈地退了半步,她边收拾碗筷边说道:“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安抚安抚屋里那位吧。” “这时候千万别惹他,谁惹谁遭殃。”韩世川说着,还是帮忙将碗筷收拾进厨房去了,“你说爸也是,妈去打个零工,根本就不指望能赚多少钱,跟一群人说说话也好嘛。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同意。” 韩姝拿起抹布,擦去桌上的油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说明你还是不了解爸。他这个人,是我见过最爱面子的。妈出去打零工,虽说不为赚钱,可在外人看来就是为了赚钱。爸肯定怕被人看见,然后在背后嘲讽他养不活自己的老婆……” “这个想法还真是奇葩呀!”韩世川无奈地说道,“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这种思想。”韩姝半开玩笑道:“要是我嫁的也是这种男人,我也离家出走。”韩世川责怪道:“怎么又说这种话?千万别让爸听见。以后就算是开玩笑也不成。” 刘娜经过这段日子的思考,已经打定了辞职的主意。辞职的念头自从在心底萌芽之后,就像魔咒似的,时刻左右着她的思维,让她随时都有种冲动,若不是暂时被死死地压在心里,恐怕早就递交了辞职信。 但是,她最终还是来到了学校,走进熟悉的校园,看着自己工作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心里不由得一阵伤感。这里虽然是她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唯一一份工作,不过留恋是不可能的,一个令她心死的地方,教她做人的地方,已让她无丝毫留恋。她的双眼像扫描仪一样匆匆扫了一眼,便大踏步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人多,大家都好长一段时间不见刘娜,有不少人都主动跟她问好。刘娜今日心情不好不坏,异常平静地回应着大家的关心。她知道有些人是奔着看自己笑话而来的,可她不在乎,回到座位上,将属于自己私人的物品一一收拾之后,望着空空荡荡的办公桌,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正要离开时,李小艾突然回来,她一见刘娜,立马便亲热地迎了上去:“娜姐,你怎么回来啦,不是提前过暑假去了吗?”刘娜讪讪一笑:“对呀。”李小艾注意到她打包了办公桌上的物品,越发惊讶:“娜姐,你要……换办公室呀?”刘娜被问得一愣,但随即顺着她的话应道:“是啊。” 李小艾似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感到疑惑时,刘娜又补了一句:“李老师,好好干。我走了之后,侯主任会助你飞黄腾达。” 李小艾像是没明白她的话,张了张嘴,正打算问什么时,刘娜已经转身离去,来到教务处,门也没敲,径直推门而入,侯主任当时正背对着门口在书柜里翻找什么,听见有人闯进来,猛一回头,当看到是刘娜时,立即阴阳怪气地说道:“稀客呀刘老师。这么多天不见,怎么今天有空回来看看?” 刘娜嘿嘿一笑:“瞧您这话说的,这还不是拜你所赐。”侯主任两眼一瞪:“怎么说话呢,我看你身体抱恙,好心给你放个长假,想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身子,这不也是一片好心嘛。” “侯主任一片好心,天地作证,日月可鉴啊。”刘娜也学着他阴阳怪气的口吻,“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特殊照顾。”侯主任于是问她今天来做什么。她将辞职信往桌上一放:“请侯主任批准。” “请假条?”侯主任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眼睛,而后慢慢打开信封,看见信笺上“辞职信”三个字时,双目立即圆瞪,似笑非笑地问:“刘老师,你这是干什么?” 刘娜非常理解他脸上这种笑容的含义,也报以平淡的笑容:“这不正合您意吗?”侯主任将辞职信往桌上一拍:“你这话什么意思?”刘娜本来还打算怼回去,可一想事到如今,再说什么已是无益,于是回道:“您体恤我们这些一线工作人员,我替大家……不对,我替我自己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侯主任让她坐下说话,她拒绝:“不坐了,麻烦侯主任给批了吧。”侯主任重新拿起辞职信,晃悠着说:“从内心出发,我真想一把撕了。这么多年同事情谊,为什么要突然辞职?我给你放个假,是真的担心你的身体。你看你现在动不动就晕了,趁着假期把身体养好,下学期开学再回来……” “侯主任,我赶时间。”刘娜打断了他,“当然了,您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给我举办个欢送会也成……给您开玩笑,欢送会就免了,我怕我会舍不得同事们。毕竟这么多年感情,这一分开,怕是很难再见面了,怕伤感。” 侯主任唉声叹息道:“别说大家舍不得你,我也不舍得你呀。刘老师,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你在学校也工作十多年了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再说了,你辞了职,出去不还得找工作,从头开始,多不容易啊。” “这就不难为侯主任操心了,毕竟之前给您逼着离职的陈珊现在也没饿死,自己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对了,她让我替她向您问好。”刘娜这番话的后半句是杜撰的,侯主任闻言,又愁眉苦脸地叹道:“她当时选择辞职,也是没办法的事。家里私事太多,已经严重影响了工作,就算她不辞职,学校也得秉公处理,最后落得个被开除的结果,何必呢?这个事啊,我后来经常想起,就觉得对不住她,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学校又不是我一个人开的,对吧。” 刘娜不想继续跟他胡搅蛮缠,埋藏在心底的另外一件事,此刻已悄然浮了出来。那是昨天晚上,她刚躺下,准备睡觉,接到了刘蓓打来的电话。 “姐,你睡了吗?”刘蓓的关心令刘娜隐隐有些不安,她“嗯”了一声,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刘蓓似乎顿了顿,神神秘秘地问:“姐,你们学校教务处主任是不是姓侯?” 刘娜一听这话,立马坐了起来,问道:“对,怎么突然问起他?”刘蓓的声音里似乎略带兴奋,又问道:“是不是还有个叫李小艾的老师?” 刘娜更是稳不住了,起身下床,沉了口气:“你到底想问什么?”刘蓓继续追问道:“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有这个老师?”刘娜应道:“是!” 刘蓓于是笑道:“你不知道吧,晓斌昨晚出去跟一群教育部门的人应酬时,那个侯主任就带了李小艾,据他自己说,李小艾是他外甥女,还让大家以后多照顾照顾她。” 刘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道:“不会吧?”刘蓓兴致勃勃地说:“他嘴上说是外甥女,但晓斌说……什么外甥女啊,谁知道是真是假。我看他们就是……就是那种见不到光的关系。” 刘娜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想象着那二人的样子,年龄差距那么大,无论如何也无法朝那方面去想。刘蓓进一步添油加醋道:“他们那种关系,你怎么就一点儿没发现?唉,你说这个事情要是曝光,该有多轰动啊。” “对了,晓斌还特意拍了张照片,我传给你,可千万别外传哦。”刘蓓将照片发了过来,照片上确实是侯主任和李小艾,俩人左右而坐,各自举杯,笑容满面。 “刘老师,你的辞职申请我接受了,很可惜英杰私立学校失去了一位如此优秀的老师。祝你前程似锦,有时间多回来看看。”侯主任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唤醒,她不由分说便朝着门口走去,但走了一半又回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眼睛:“侯主任,希望在您的帮助下,李小艾老师前程似锦。” 侯主任立马脸都绿了,直到她离开,门重重地关上时,他方才一屁股坐了下去。 刘娜再次回到办公室,打算带着打包的物品离开,谁知李小艾又凑了上来,像膏药一样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刨根到底地问道:“姐,你怎么把私人物品都打包啦?你刚刚去找侯主任啦?该不是要辞职吧?他怎么说的?” 刘娜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可她强忍住了,还说:“想知道什么,怎么不去问侯主任?”李小艾略显尴尬,道:“反正快放暑假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下学期开学时希望再见到你。” 刘娜咧嘴一笑:“李老师,侯主任应该提前将这个好消息跟你说了吧。对,我今天过来就是辞职的。有侯主任做靠山,希望你在英杰大展宏图。” 李小艾朝后退了半步,脸颊绯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娜走出学校大门,再也未回头多看一眼,仰望着晴空万里,瞬间就全身放空了,那种脱离了桎梏的自由感,令她感觉自己像变了个人。 那一刻,她很想将辞职的消息跟韩世川说,但她又明白这个分享,也许并非他所愿,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又会引发一次没有意义的争吵。 所以,她压住了这个念头,决定顺其自然,等他该知道时自然就会知道了。 可仅仅过了几分钟,刘娜欢快的内心就被失落占据了,这些年所受的各种委屈,一股脑儿全窜上心头,尤其是被侯主任和李小艾联手欺负的情景,刺得她心窝子一阵绞痛,顿时就没忍住,将侯主任和李小艾喝酒的照片发进了学校教师群,还配了一段文字:“希望侯主任和李老师带领英杰奔向更好的未来!” 两秒钟过后,群里就沸腾了起来,各种表情漫天飞舞。与此同时,侯主任的电话也打了进来,刘娜原本不打算接听,可又很想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于是接通了电话。 “刘娜,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把照片撤了。”侯主任气急败坏,“咱们这么多年同事,也没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刘娜冷冷一笑:“不好意思啊侯金贵,刚刚手滑,不小心把照片发了进去。”侯金贵听她直呼自己名字,脸色变得更为阴沉,又呵斥道:“赶紧把照片给我撤了。”她反问道:“为什么要撤?给我个合理的理由。” 侯金贵被问住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过了片刻才憋出一句话:“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走着瞧。” 刘娜听见对方挂了电话,内心一阵暗爽。又过了几秒钟,她发现群突然被解散,看着手机屏幕,笑容在脸上慢慢消失。 第55章 骇人的真相 韩志飞已经好多天没说过一句话了,自从被关进拘留所里,他就感觉自己变成了个傻子,那种度日如年的心情,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是永远无法感受到的。 这种日子,已让他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他浑浑噩噩地坐那儿发呆,眼神黯淡无光,好像心事重重,又好似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民警过来叫他,称有人前来探视。 韩志飞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民警,直到再次被提醒,他方才醒悟过来,起身时却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徐若兰来这里之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她看见缓步而来的韩志飞时,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韩志飞看到前来探视自己的竟然是徐若兰时,也不禁呆住了,双目圆瞪,步履蹒跚,再一次险些跌倒。他颤巍巍的在徐若兰面前坐下,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本想问她怎么会来探视自己,张了张嘴,却又眉目低垂,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如今已经离婚,可徐若兰看见前夫如此模样,心里仍是微微一痛。但她立即保持了理性,因为她今天前来,是为了跟他核实一些事情。 “你在里面还好吧?”徐若兰问出这个问题时,没等他回答,又叹道,“看来不怎么样。”韩志飞顿了顿,反问道:“你不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吧?如果是为了这个,恭喜你,达到目的了。” “你也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吗?”徐若兰露出一丝难耐的笑,“不过我可没时间来看你笑话。我今天来,是为了问你一些事情。” 韩志飞面无表情,问道:“兰兰还好吧?”她反问道:“你到底是真爱兰兰,还是觉得她身上流的是你韩家的血,所以你放不下?” 韩志飞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无力地说了一句:“兰兰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能失去她。”徐若兰不屑一笑:“所以你打算带走她,让她跟着你去过居无定所的日子?你自己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这么自私?” 她顿了片刻,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不想再跟你讨论兰兰的问题。我答应过世川,只要你不乱来,往后如果想见女儿,我可以让你见她。” 韩志飞很惊讶:“你见过世川?”徐若兰点了点头:“他去家里看过兰兰。”韩志飞闭上眼睛,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咧嘴一笑:“兰兰从没见过这个三叔,跟他应该很陌生吧!” 他这话并非在问徐若兰,而像是自言自语。徐若兰也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兰兰的奶奶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韩志飞愣道:“也是他跟你说的?”她答非所问:“今天上午,我在路上偶遇过一个人。”他惊讶不已,还以为是母亲,可她摇摇头说:“这个人,是我们离婚的导火索。” 韩志飞立马双目圆瞪,继而射出一道寒光,紧咬着牙关,半天没吭声。 “我跟叶灵并没有争吵,反而心平气和地聊了很多。”徐若兰没有说谎,今天上午,她遇到那个叫叶灵的女人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当叶灵也看见她时,所露出来的表情,几乎跟她一模一样。 “你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吧?”徐若兰与叶灵找了个空无人烟的地方,叶灵苦笑道:“跟朋友出来散散心,没想到会遇到你。” 徐若兰之前撞破韩志飞出轨这个女人时,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可是现在,她已无半点怒火,反而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并不是要乞求你的谅解……”叶灵话未说完,就被徐若兰打断了:“都过去了,不提了,朝前看吧。毕竟你还年轻,我也还有女儿。” 叶灵听了这番话,心中更是无比愧疚。她陷入了沉默里,双眼之间似是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又过了许久才说:“其实我结过婚,但是后来离婚了。” 徐若兰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她苦笑道:“二十岁时,我认识了前夫,那时候不懂事,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结婚后才知道他吃喝嫖赌。我怀过他的孩子,但他喝醉后打我,孩子流产了。” 徐若兰的瞳孔瞬间放大,心里还隐隐一痛。她没想到身边这个女人身上,竟然有如此残酷的遭遇。 叶灵的声音听上去如此平静,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她见徐若兰表情如此严肃,也不免笑道:“那些年确实过得很惨,所以我除了恨自己没能遇到一个好男人,更恨那些过得比我好,比我幸福的女人。” 徐若兰仿佛听出了言外之意。果然,叶灵继续说道:“我无意中听说韩志飞有钱,又宠你,所以就主动接近他,也才有了后来的事……” 徐若兰原本很平静,可在听说这番话语后,整个人立即变得不好了。她感觉身边这个女人像一条毒蛇,似乎随时都要将她一口吞掉。 “姐,你听了这些,还是不恨我吗?”叶灵转身看着她,她重重地吐了口气,问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叶灵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我希望你恨我,这样我心里才好受一些。” 徐若兰离开原地,朝着前面走了两步,又转身面对她:“不恨了,该恨的已经恨过。”叶灵从包里取出香烟,问她要不要来一支,她拒绝了。叶灵自己点燃香烟,吐了个大大的烟圈,烟圈打着卷儿,朝着四周消散开去。 “春节过后,韩志飞他妈撞破了我们的事,我本想着跟他分开,可他三番五次去找我,我没忍住,又跟他搅和到了一起。”叶灵仰望着烟圈飞走的方向,“有一天,他妈竟然找去了我住的地方,她求我跟韩志飞分开,不要破坏他的家庭,甚至还跟我下跪。我当时是真的心软了,就答应了她……那次如果听了她的话,不再跟韩志飞来往,可能也就不会被你发现,更不会有后来的所有事情了。” 崔洁第一次撞破韩志飞和叶灵的奸情后,虽说韩志飞答应她不再跟叶灵继续下去,可她压根儿就不相信他的话,并多了个心眼儿。果然,她偷偷跟踪韩志飞时,发现了他与叶灵偷情的地方。 第二天,崔洁敲开了叶灵的家门,当叶灵看到她时,以为她山门兴师问罪,自然被吓得不轻。崔洁进屋后,环视着这个让韩志飞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地方,突然就冲叶灵跪了下去。 “求求你,离开志飞吧。”崔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不想他们离婚,不想孙女兰兰被她妈妈带走。” 叶灵不知所措,想要将崔洁搀扶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伸手…… 徐若兰眼前浮现出崔洁朝着叶灵下跪的情景,眼眶忽然红了。她极力控制不让泪水落下来,可终于还是没忍住,泪水哗哗地淋湿了脸庞。 叶灵叭叭地吸了几口香烟,将烟蒂弹飞,伤感道:“韩志飞他妈真是个善良的人,让我也想起了自己已过世的妈妈。我对她食言了,很想去跟阿姨当面说一声对不起,可我鼓不起勇气,我不敢去,真的不敢去……” 徐若兰抹去泪水,哽咽着说:“你就是想去,也来不及了。”叶灵脸色惶恐惊问道:“阿姨怎么了?”徐若兰然后告诉她崔洁离家出走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喃喃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离家出走呢?” 俩人并肩朝着远处走去,缓缓漫步,步履蹒跚。他们的背影,与天地相融,逐渐矮小。 徐若兰从回忆里走出来,冲韩志飞说道:“兰兰的奶奶为了阻止你被叛家庭,两次求你不要继续错下去,你为什么不听?我们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到底有没有真正为兰兰考虑过?” 韩志飞双手平放在桌面上,高昂着脸,从鼻孔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抑扬顿挫地说:“我想看兰兰时,你必须让我看到,要不然无论你们去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这辈子,你们都休想摆脱我。” 徐若兰咬牙切齿,想要将他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无奈有民警在场,她只能咬碎牙咽进肚子里。 “徐若兰,你要是找了男人,就把兰兰还给我,我绝不答应我的女儿叫别的男人爸。”韩志飞目光平视,“这是我的底线,要是你做不到,我保证以后会随时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中。” “你有底限吗?你有底限的话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那些龌龊事。”徐若兰已经拼尽全力将愤怒压制在心底,不过事后一想,就算刚才爆发了,对他和自己而言,都徒劳无益。 果然,韩志飞舔着脸,露出一丝不屑的笑,这种笑令徐若兰很不舒服。她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叶灵还跟我说过另外一件事,想听吗?”他云淡风轻地应道:“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叶灵曾经想过要跟你结婚,可是后来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知道为什么吗?”徐若兰在说这话时,感觉对自己都是一种侮辱。 韩志飞张了张嘴,却哑然失笑,将目光转移到了另一层空间,仿佛那个方向可以安放他的灵魂,也可以让他内心好受一点。 叶灵和徐若兰沿着河堤走了很远,站在江边,望着来来往往的船只,眼神缥缈。 “跟韩志飞相处久了,激情渐渐褪去,我却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叶灵娓娓道来,似乎不再带有一丝情感,“我想跟他结婚,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他开始变化。” 原来,叶灵发现韩志飞根本就不止她一个女人,而是有两个、三个,或是更多。 “他慢慢疏远我,冷落我,到最后不仅不见我,甚至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蠢。”叶灵又点燃了一支烟,双眼在烟雾里迷失了方向,“我要报复他,报复他薄情寡义。” 当韩志飞听到这里时,不禁浑身一震。徐若兰也停止了讲述,她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路。 “那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韩志飞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眼里渗出一丝残酷的表情。 叶灵为了报复韩志飞,可谓耗尽心机。她眉目间压抑着残酷的笑容,回想起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几乎没忍住笑出声来。 “将韩志飞骗得破产的人叫赵平,你应该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叶灵问徐若兰,徐若兰听她提起此人名字,顿时就被吓到,脱口而出:“这个人是你找来的?” 叶灵收敛笑容:“不是我找来的,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只不过藏在他身后,谋划了所有的事……” 叶灵当初以赌客的身份出现在赵平面前时,风头正旺的他一下子就被漂亮热情的叶灵给吸引了。很快,他陷入叶灵的温柔乡不可自拔,二人你来我往,就变成了男女朋友。 “赵平的赌运其实不差,可因为我的出现,让他输光了所有钱,他最后在我的劝说下,决定铤而走险。”叶灵一步步将赵平拽入了万丈深渊,赵平坠落深渊之后,又将韩志飞骗了个倾家荡产。 徐若兰的心紧紧地揪着,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身边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一个侏儒。 “姐,听了这个故事,感觉怎么样?”叶灵言语轻松,“我也算替你报了仇,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吗?”徐若兰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叶灵又叹道:“赵平该死,韩志飞也该死。姐,既然已经离了,坦然接受吧。往后的日子,好好活着,为自己和女儿活着,那些臭男人,不值得你去浪费时间。” 韩志飞忽然猛烈地拍打着桌面,从喉咙深处发出阵阵咆哮声。民警此时过来制止了他,他慢慢恢复平静,惨笑道:“你们这些女人,太狠了!到头来,我韩志飞机竟然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没想到,没想到啊。” 徐若兰看着他出离愤怒的表情,虽然也有一种报复之后的快感,但更多则是悲凉。她缓缓说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女儿将来长大后,要是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你觉得她会怎样看你,怎样看待她的亲生父亲?” 韩志飞趴在桌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第56章 惊吓和惊喜 可是,事情还没结束。徐若兰今天过来探视韩志飞,除了要将叶灵的话全都转述给他,最重要的还是想要打探崔洁离家出走的相关事宜。 韩志飞红着眼眶,无力地摇头叹息:“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又去了什么地方,我一概不知。”他顿了顿,一脸的委屈,“你们所有人都想把妈的事怪罪到我身上,可你们想过没有,跟妈一起生活的人不是我,而是韩勇。” 他直呼韩勇姓名,言语之间蕴藏着太多的愤怒和无奈。徐若兰苦笑道:“我已经与你们韩家没有任何关系,要不是世川去找我,我也不会多此一举来找你。” “好了,现在我已经告诉了你答案,你可以走了。”韩志飞起身要离去,徐若兰在背后重重地补了一句:“妈要是再也回不来,你的良心会安宁吗?” 韩志飞愁眉苦脸,似乎用尽了全力,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妈离家出走这个事真的与我无关啊。你为什么要逼我?” 徐若兰双眼迷离,无力地说:“兰兰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了没有脸的奶奶……兰兰被噩梦吓醒了,哭了整整半夜,今早还发了高烧,现在还躺在医院……韩志飞,我想让兰兰见见她奶奶……” 韩志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吐了口气:“妈想兰兰了,她说过要来县城看望兰兰。”原来,徐若兰带着女儿离开之后,崔洁也因为太过思念孙女,以至于还小病了一场,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甚至几天几夜连口水都不喝。 徐若兰大惊,问他为什么不早说?他喃喃道:“我不敢说,我怕、怕他们所有人都怪我。”她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要是你早说,也许已经找回妈了。” “妈因为想见兰兰,所以离家出走来了县城,你为什么不说妈是因为你带走了兰兰而失踪的?”韩志飞竟然反咬一口,将这个屎盆子扣在了徐若兰身上,“对,妈失踪的事,要怪就怪你。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全是因为你跟我离婚,把兰兰带走。” 徐若兰没想到他竟然说出如此恶心的话,本想怼回去,可韩志飞已经起身准备离去。她怒喝道:“韩志飞,你给我站住。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狠心?” 韩志飞停下脚步,但并未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而后大踏步消失在徐若兰眼前。徐若兰忽然感觉整个人都快绷不住了。她想起崔洁时,便想起她跟韩志飞离婚那天,她正在收拾行李,打算永远离开这个家时,崔洁突然来了。 “对不起,是妈对不起你。”崔洁失声痛哭,“妈从小就没把志飞教育好,他做的这些混蛋事,对不起你跟兰兰,也对不起天地良心。你要怪就怪妈吧。” 徐若兰从来没有怪罪过崔洁。这些年嫁进韩家,崔洁把她当成了亲闺女,甚至比亲闺女还亲。她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那一刻,她也不忍离去,握着崔洁的手,依依不舍地说:“我们虽然离了,可您还是兰兰的奶奶。我知道兰兰打小就跟您感情深,她也离不开您。放心吧,有空我会带她回来看您的。” 崔洁一个劲地抹眼泪,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徐若兰狠心推开她的手,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冲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妈,您多保重身体!”再也不敢多停留哪怕是一秒钟,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韩志飞回去之后,靠着墙坐下,整个人蔫了似的,看上去更是无精打采。他紧闭着双眼,回想起过去那些事,忍不住狠狠地捶打起地板来,又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要是妈再也找不回来,你的良心会安宁吗?”徐若兰的声音像重锤一样敲打在他心里,令他内心不住地抽搐。 他不记得母亲去找叶灵的具体时间了。总之,母亲那天去办公室时的情绪异常低落,无论他问什么,她坐那儿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韩志飞当时还以为母亲和父亲闹了矛盾,正打算给父亲打电话问个所以然时,母亲终于说出了今天来找他的原因。他得知母亲去见过叶灵之后,整个人也是近乎崩溃的,坐那儿大气不敢出。 “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崔洁压抑着声音,“若兰还不知道你做的混蛋事,要是她知道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们母女俩。” 韩志飞何尝不了解徐若兰的脾气,也正是因为她太过强势,他才在温柔多情的叶灵身上体验到了不一样的快感。 “你敢再去找她,我就死给你看。”母亲临走前丢下了这句话。韩志飞清楚记得母亲离开时的表情,脸上充满了绝望。他想要拦住母亲,说上几句抱歉的话语,可他也明白就算说了,也只不过是敷衍。 母亲失踪之后,韩志飞回想起她那天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此时,他紧紧地捂着头,使劲抓扯着头发,心烦意更乱。 今日天气闷热,一出门,浑身上下就像裹着水。徐若兰闷头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满脑子都是韩志飞刚刚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在她的印象中,不记得崔洁是否曾来过县城,但是可以肯定崔洁一定没来过家里,因为她不清楚来家里的路。 妈很有可能真的来了县城,可她能去什么地方?就算没找到我和兰兰,为什么又不回家去?徐若兰想到这里,当即便想到要给韩世川打电话,可转念一想,这只是猜测,万一崔洁根本没有来过县城,岂不是又浪费了时间。 想到这里,徐若兰决定自己先去调查一番。她先前出门时,女儿还没完全退烧,所以此时还在担心着女儿,于是打算先回去。可她途中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得知女儿已退烧,悬着的心才放下,决定调头前去车站。 县城车站,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徐若兰之所以前来车站,也是考虑到崔洁如果来县城,必定要乘坐班车。她找到车站办公室,说明来意,却遭到拒绝:“不好意思,私人没有权利调看监控视频,除非有公安局或者派出所的介绍信。” 徐若兰想了想说:“那我报警可以吗?”对方回道:“当然,如果立案的话,所有的录像随便看。”她无奈离去,打算另寻办法,独自在来到外面停车场,忽然就被张贴在车身上的一张照片给吸引了目光。 她快步小跑过去,盯着崔洁的照片看了又看,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这才连忙给韩世川打了个电话。韩世川听说徐若兰在车站看到母亲的照片时,并没有立即告诉她实话,而是问她怎么会去车站,是不是打算带兰兰来巴山镇。 徐若兰于是将今天去拘留所探视韩志飞时了解的事情一说,韩世川惊讶道:“妈真的去县城了?”她叹道:“我猜的。虽然不知道妈是不是真的来了县城,但无论如何也要到处找找看,万一找到了呢!” 韩世川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说:“二嫂,我这就去车站,乘坐最近的班车来县城。”徐若兰忙拦住他:“不用这么着急,等我先到处找找,有新的消息再跟你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世川这才想起将胡梅帮忙寻找母亲的事托盘而出。徐若兰听说胡梅的身份之后,又惊又喜,不禁感慨道:“太好了,看来韩姝找了个好婆家。”韩世川忍不住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徐若兰收敛笑容,说:“韩姝嫁人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一声。韩姝虽然叫我二嫂,可在我心里,我们俩就像亲姐妹一样亲。” 韩姝吃过午饭就被胡家豪接了出去,胡家豪骑着摩托车,载着她来到位于镇子西头新开的一个楼盘处,望着到处乱糟糟一片,她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胡家豪神神秘秘地问她看见了什么?她疑惑地说:“不就是工地吗?啊,不会是你家的产业吧?”胡家豪大笑不止:“要是我妈这么厉害,我岂不是富二代,这辈子就不用再努力了。” 韩姝于是更加不明所以笑着说:“你该不是打算来这儿上班吧。不错啊,要是你跟老板认识,跟他说一声,还缺人不?”胡家豪因为她这番话,更是笑得前俯后仰,而后问她想来做什么。 韩姝想了想,说:“你看我这个条件,随便安排点活儿吧,比如说老板助理,还比如说食堂阿姨,条件不高,给口饭吃就行。” 胡家豪都快被她的话乐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情不自禁地拉着她的手:“韩姝,这辈子如果没遇到你,该会失去多少快乐呀。所以我一定要娶你回家,以后我们家里每天都是欢声笑语。” 韩姝笑问道:“你这算是求婚吗?”胡家豪这才转身,目光重新落到一零封顶的房屋上,饱含深情地说道:“我打算在这里买一套属于我们家俩的房子,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韩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一脸惊诧地看着他,谁知他又说道:“我妈把定金都交了,就等年底交房,然后我们就开始装修,明年差不多五六月份就能住进去。” 韩姝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眼里的表情忽然变成了一团冰花。胡家豪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说错了什么,支支吾吾地问:“你……怎么啦?” 韩姝迟疑了片刻,缓缓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吧。”胡家豪似乎明白了她的内心,忙说道:“要是你不喜欢这里,那就换个地方。”她看着他急迫焦虑的目光,张了张嘴,却只是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在回去的路上,韩姝双手轻轻地搭在胡家豪的肩膀上,全然不像来时那样紧紧地拥抱着他的腰。胡家豪感觉到了不对劲,载着她来到江边一处空地上,把车停稳后,心痛地说道:“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改还不成吗?” 韩姝紧咬着嘴唇,将内心所有的煎熬全都写在了脸上。胡家豪拉起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却是惊吓。韩姝,如果你暂时不打算结婚,没关系,我等你。什么时候你想要结婚了,就跟我说……房子我准备好,随时迎接你……” “家豪,我……”韩姝欲言又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没关系呀,你有想法的话,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什么都听你的。”胡家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生怕她从自己面前消失了似的。 韩姝犹豫不决,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他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时,胡梅给胡家豪打来了电话,让他接上韩姝后,晚上一块儿去家里吃饭。 胡家豪转身看着韩姝,韩姝知道是胡梅的电话,于是问他:“阿姨找你?”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妈让、让你去家里吃晚饭。”她竟然想都没想,爽快地说:“走啊!” 他愣了一下,顿时就乐开了花,随即上车,载着她在狂野中急速狂飙起来。 胡梅今天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拿手好菜,香气扑鼻而来,直入心脾。 韩姝此前来过家里,这是第二次登门,原本是打算买些水果的,但被胡家豪拦下,说家里什么都有:“你要是这么客气,这么懂事的话,我妈又该说我不懂事了。” 韩姝进屋时,还想着去厨房帮忙,谁知胡梅已经把所有的活儿都干完,她和胡家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上桌子吃饭。 “等等,还有一位神秘的客人。”胡梅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敲门声。二人起身,纷纷朝着门口望去,对这位神秘来者感觉奇怪时,韩世川竟然从门口走了进来。 “三哥!”韩姝几乎大跌眼镜,“你怎么来了?”韩世川手里提着水果,笑容可掬地说:“我当然是受胡总邀请,特意来吃晚饭。” 胡梅笑道:“本来还想着邀请你爸,可老人家有事,来不了。没事,下次吧,下次我再安排。对了,还要叫上你姐夫。” 韩姝愣在原地,半天没动。她实在想不明白胡梅今天为什么也要叫来韩世川。 胡家豪将水果接了过去,开心地说:“欢迎三哥,快上桌。马上开饭。”韩世川冲韩姝说:“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帮手呀。” 第57章 房子与婚姻 今天的家宴,气氛不错,除了热闹,还有种跟家一样的祥和。就算是刚刚跟胡梅初次见面的韩世川,也没有一丝尴尬。他们天南海北地聊着,分享着彼此之间有趣的事。当然,话题之间也提到了崔洁。 “寻人启事张贴了好几天,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胡家豪这话并非抱怨,而是着急和担心。胡梅放下筷子,遗憾地说:“我昨天晚上下班后,还特意给车站的朋友打过电话,他们暂时也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也不是没有任何消息。”韩世川不失时机地将徐若兰提供的线索讲了出来,韩姝惊喜不已:“对呀,妈可疼爱兰兰了。二嫂把兰兰带走后,妈好些日子没缓过劲来。三哥,听你这样一说,我觉得妈真的很有可能去县城找兰兰了。” 胡梅问道:“阿姨如果去了县城,为什么不联系你二嫂?”韩姝回道:“妈都没带手机出门。”胡梅不解:“不应该啊,阿姨平时不用手机吗?”韩姝无奈地叹道:“老年人嘛,嫌每天带着个手机在身上,麻烦。所以妈的手机平时都放在抽屉里,一般只有用的时候才拿出来。” 胡家豪插话道:“既然已经有了大妈的线索,明天一早我跟韩姝跑一趟呗,正好很久没去县城,也可以跟韩姝转转……”韩世川连忙拦住他说:“不急着去。二嫂下午来过电话,正在县城帮忙打探,先等等看吧。” 今晚大家喝的都是啤酒,酒过三巡,韩世川说:“胡总平日里既要忙着生意上的事,竟然还做得一手好菜,了不得。”胡梅被夸得眉飞色舞,笑着说:“等往后韩姝进门后,把生意全交给她和家豪打理,我就在家里专心给他们做饭,当好后勤兵。” 韩姝尴尬不已,全然不知该如何答言。胡家豪见状,冲胡梅说:“妈,您怎么又来了。真是的,每次见韩姝都要提这个事,你知道韩姝现在压力多大吗?对了,你定的那个房子,先退了吧。” 胡梅一听这话,随即惊问道:“都已经交了定金,还怎么退?家豪,你是不是欺负韩姝啦?韩姝,你要是受了委屈就跟阿姨说,阿姨教训他。” 韩姝没想到胡家豪会在饭桌上提起这个事,而且是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个事,当即便有些傻眼,恨不得找个饭桌钻进去。 韩世川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此时见韩姝脸色异常,再结合刚才的话,这才恍然大悟,冲胡梅笑了笑,叹道:“胡总,您对韩姝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可韩姝跟家豪刚在一起不久,您就……唉,这个事……怎么说呢,我觉得吧……” 韩世川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观点了,按理说,人家男方也是一片好心,换作其他家庭,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可他觉察到了韩姝的异样,直到吃完饭,在回家的路上,才打探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韩姝默默地走了一路,仿佛身体和灵魂都不在一处。过了许久,她才问韩世川:“三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做作?”韩世川笑道:“做作?你指的是人家为了迎接你进门,房子都提前备好了,但你并不打算接受,所以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做作,对吧?” 韩姝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不过,她的沉默也算是一种答案。 韩世川看了她一眼:“你摸着自己的内心告诉我,到底是因为房子让你感受到了压力,还是觉得跟家豪的感情还没有进展到谈婚论嫁的这一步?” “你这是把我当成你的病人了吗?”韩姝苦笑着,又迟疑了一下,“都不是。家豪对我好,是那种巴心巴肺的好。说实话,一开始,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所以并没有那么想跟他在一起,可他的所作所为感动了我。后来,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了解,我感觉得到他真的很在乎我,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她说完这番话,又问道:“你有梦想吗?”韩世川浅浅一笑:“当然,而且很多。人到中年,有些已经实现,有些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实现了。” “我也有。”韩姝说,“我跟嫂子提起过,也好像跟你聊过,你可能不记得了吧。”韩世川点点头说:“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不开心的原因?” 韩姝没有否认,并且说道:“我大学毕业以后,做梦都想要离开巴山镇,去城市工作和生活,可因为种种原因,至今没能离开……三哥,我很愧疚,真的,后悔跟家豪牵绊在一起了。” 韩世川双眼穿透了夜色,停留在无垠的天空,声音低沉地说:“好好考虑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吧,如果你最终还是决定要走,那么就快刀斩乱麻,千万不要藕断丝连,不然到头来伤害的不仅是你们两个人,还有彼此的家庭。” 韩姝讪笑道:“三哥,看来你感触不少嘛。这些年,在外面是不是经历了很多事?”韩世川并未否认:“跟你嫂子从结婚到现在,这些年确实经历过太多事。怎么说呢,刚刚跟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如果不能信守白头偕老的约定,就不要轻易说出天长地久的约定。” 韩姝因为这句文邹邹,像极了电影台词的话语,心情也随之变得敞亮多了。她缠着韩世川,要他跟自己多讲讲跟刘娜之间的事,以及在宜江市生活和工作这么多年的感受。 “我跟你嫂子之间啊,确实经历过太多太多常人都没有经历过的事。”韩世川感触颇深,“要把我们俩之间的事情说清楚,够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了。” “那你就赶重要地说。”韩姝紧追不舍,“比如嫂子的爸妈,他们怎么对你呀?你离开家这么多年,也只有嫂子陪着你,她的家人应该对你不错吧?” 韩姝从来没问过这些问题,似乎也没有关心过,如今轮到必须考虑自己与胡家豪未来的关系时,才忍不住向韩世川讨教。 韩世川陷入无尽的回忆里,其中有痛苦和快乐。当然,快乐占据了他生命里的大部分时间。换句话说,穷日子也有穷日子的快乐。所以在他心里,快乐与贫富无关。 “我跟你嫂子结婚后,一开始住在她父母买的一套小房子里。后来,韩宇出生,我们的条件也稍稍好了一些,就自己买了套房子……”韩世川已经许多年没再去回忆当年的事,此时如同吹泡泡一样,一个又一个地从记忆深处飘了出来。 时间回到一九九七年的那个夏天,韩世川和刘娜结婚当晚逃离巴山镇,然后在车站候车大厅等了整个晚上,打算乘坐第二天一早的汽车回宜江市。 那天晚上,刘娜双目呆滞,像个木偶似的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韩世川坐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感觉她浑身冰冷,偶尔还剧烈的抽搐着。他心里有太多抱歉和安慰的话想要说出来,可此时此刻,却都像被堵住似的。 在此之前,刘娜一直幻想着自己会有一个浪漫和独一无二的婚礼,可没想到现实却给了她重重的一击,不仅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而且几乎要了她的命。 二人好不容易挺过了这个艰难的夜晚,回到宜江市后,刚见到她的父母亲,又遭到一番奚落。赵云芝翻着白眼,全然没将这个刚过门的女婿放在眼里,开口就质问道:“你们韩家的大门可真够敞亮的,这新媳妇还没进门就被轰了出来,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这张老脸呢。还有你刘娜,早让你听我们的话,嫁个城里人,门当户对的,多好啊。不像那一屋子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还人模狗样的看不得这个,看不惯那个……现在好了吧,在婆家受气了,知道回娘家避难了。” “娘家不是你的避风港,以后被欺负了,不要成天往家里跑,嫁出去了,那就是韩家人。”这话是刘仁君说的,他目光凌冽,刀锋般刺人。 韩世川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虚心听着。刘娜早知道今天回来定然会遭到父母的一番狂轰滥炸,可她还是带着韩世川回来了。 “爸、妈,你们说够了吗?”刘娜红着眼睛,声音哽咽,“我跟世川回来,是出于礼仪。欺负我的人不是世川,他为了保护我,还被他爸打了一巴掌……” “你看你看,都是些什么人啊,儿子大喜之日,竟然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打儿媳妇。”赵云芝气得脸都绿了。刘仁君紧跟着骂道:“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刘娜,你们马上离婚,马上!” 屋子里所有人都被这话吓到,包括赵云芝,她把刘仁君拉到一边,低声说:“这刚结婚就离婚,还是不太好吧。说出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有你们这么当父母的吗?”刘娜放声大哭,“你们的女儿刚结婚,就要被你们逼着离婚,你们还配为人父母吗?” “让你离开这个穷小子,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不识抬举。”刘仁君拂袖大怒。韩世川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开口。他一把揽住刘娜,心痛无比:“娜娜,以后我养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再也不用回来了。” “好啊,希望你这个穷小子说话算话。”刘仁君满面红光,“这个家也不欢迎你们,尤其是你。” 赵云芝冷笑道:“你这么有本事,那就从我们的房子里搬出去,等你自己有本事买房子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硬气呢。” 当天,韩世川便带着刘娜离开了这个家,然后从刘仁君和赵云芝给刘娜买的房子里搬了出去…… 韩姝听得一愣一愣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思议地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父母。三哥,你跟嫂子真可怜,刚结婚就遇到了那么多的破事。换作是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韩世川想起那些事情,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不拔掉的话痛得厉害,拔掉的话心里也会留下个看不见的窟窿。 “我和你嫂子搬出去后,租了个房子。这一住就是好多年。我们省吃俭用,直到终于有了能力,积攒了够首付的钱,这才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韩世川和刘娜有了房子,然后带着几岁的儿子搬出出租房,住进了新房。 韩姝能够想象他们那些年受过的苦,却也只能从韩世川的话语中体会到皮毛,不禁叹道:“嫂子还真是个好女人,不仅为了你跟家人闹翻,还为了你们的家,跟着你吃苦受累那么多年。三哥,嫂子现在跟她家人关系怎么样了?” 韩世川笑了笑:“随着韩宇慢慢长大,毕竟是外孙,岳父岳母看在韩宇的份上,可能也随着年龄增长,性子改了不少,对我们一家人的态度也有了些许变化。” “这就好了,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韩姝的话也撞到了韩世川心窝里,他刚才在说最后那些话时,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回想起离开宜江市回到巴山镇的前一晚,在刘仁君生日宴会上,众人说出的那番像利剑一般的话语,只能把苦果独自咽下。 胡家豪在韩姝离开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在屋里走来走去,看得胡梅眼都花了。她的目光落在电视上,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妈,您还是把房子退了吧,韩姝她不喜欢。”胡家豪停在胡梅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胡梅叹道:“叫你傻儿子,你还真傻了。” 胡家豪不悦地问她什么意思。她缓缓摇头道:“韩姝在意的并不是房子,而是因为另外的事。可这个事到底是什么事,就得由你自己去查清楚了。” “那会是什么事?”胡家豪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今天带她看了房子,她就像突然间变了个人。妈,您也是女人,你说韩姝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不是所有女人都想要一个家吗?我这样做……”胡家豪百思不得其解,“除非她不打算跟我在一起。可她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要答应跟我谈恋爱?” 胡梅忍不住笑道:“谈恋爱是谈恋爱,结婚是结婚。现在的年轻人,谁说谈恋爱就全要奔着结婚去?” “您的意思是韩姝……一开始就没打算嫁给我?”胡家豪脸色铁青,“不对呀。韩姝不是这种人,绝对不是玩弄感情的人。” “我知道她不是,所以才让你自己去查清楚嘛。找到问题症结,一切就迎刃而解了。”胡梅关了电视,“你慢慢想吧,为娘累了,先去睡了。” 胡家豪毫无睡意,捶打着脑袋瓜,暗自忖度等明天见了韩姝,该怎么问她个究竟。 第58章 错乱的人生 时间和空间本就是个统一体,他们彼此平衡,互相融合。可有时候,当二者错乱时,所有的事皆会受到影响,变得一塌糊涂。 刘娜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晚了。她想要后悔,想要让时间回到过去,想要……她不想假设了,再多的假设,如今于她而言,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此刻,在这个宁静的夜里,她独自倚靠在沙发上喝着冰冻的啤酒,内心却一片混乱。 韩宇考试完最后一门课,明天就开始放暑假。 今天下午,刘娜去超市买了些菜,原本打算明天一早接了儿子后,给他做顿好吃的,谁知人还没到家,就接到了来自英杰私立学校初中部的电话,称韩宇不适合学校,拒绝录取。 当时的刘娜,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甘心,追问原因。对方告诉她,此前已经对接过韩宇就读的学校,了解了他的大致情况。 “不好意思,根据韩宇此前的种种表现,我们觉得他并不适合英杰私立学校,所以很抱歉……您在联系联系别的学校。”对方的话如同彻骨寒冷的冰刀,一刀一刀地落在刘娜身上,她听见对方挂了电话时,刹那间还以为时间暂停了。 冷静下来后,刘娜慢慢想明白了一件事,英杰私立学校拒绝韩宇,并非他在现在的学校做过什么事,而是她不再是英杰私立学校的老师。想到这里,她慢慢释然。可很快想起不得跨区域就读一事,如此一来,韩宇上学的事就成了问题,心又悬了起来。 可是,二十分钟后,她竟然接到了侯金贵的电话,本来不打算接听,可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她迟疑着将手机拿了起来。 “刘老师,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吧。”侯金贵的声音听上去并无恶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觉着你可能应该是不算太好。” 刘娜不明白他打这个电话来的用意,于是说道:“侯主任,今天不忙吗?没事的话我可就挂了。”侯金贵大笑道:“拜你所赐,这教务处主任的位置被撸了,现在比以前清闲多了,所以才有空跟你聊聊天。” 刘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就觉得舒服了些,轻笑道:“侯主任聪明能干,去任何地方都能独当一面。” “所以我现在到了招生处。”侯金贵此言一出,刘娜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刘老师,韩宇是你儿子吧?我打电话去他现在就读的学校咨询过了,发现他品行不端,早恋、打架等等,太多坏毛病了。刘老师,咱们英杰私立学校的学生都很优秀,像他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坏孩子,咱们不能收进来……不好意思啊,也是看在咱们以前老同事的份上,我才特意打电话过来告诉你一声。” 这一刻,刘娜才算是彻底明白韩宇为什么会被英杰私立学校拒之门外,可她只是沉默了几秒钟,随即轻松地笑道:“侯金贵,你以为不让我儿子去英杰,我们就没有退路啦?宜江市这么大,你有本事就一手遮天,让我儿子这辈子都上不了学。”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不过英杰你就别想了。”侯金贵在挂掉电话之前,又变了个声音,“对了,有个事你恐怕还不清楚吧。你拿我跟李小艾说事,还真以为我们是那种特殊关系?等着吧,我跟你的事,还没完。” 刘娜挂掉电话之后,整个人都是懵圈的。韩宇现在的学校,下学期是不可能再去了,如今又被英杰私立学校拒之门外……她想把自己灌醉,倒不是因为韩宇进不了英杰私立学校,而是觉得这个世界太荒唐,为什么自己只想要好好生活,平静的生活,与世无争的生活,却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当天晚上,刘娜几乎半宿未眠。第二天一早,她准时到达学校外面。韩宇老远就看到了她,飞奔而至,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她正打算问他考试如何时,他嘻笑着说:“母子和谐第一要务,千万别问考试成绩。” 刘娜无奈收声,可他下学期无法去英杰私立学校就读一事,却像蔓藤一样缠绕着她。她从昨晚一直想到现在,都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跟他说这件事。 韩宇仅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有心事,于是问道:“妈,你怎么啦?情绪不高呀,是不是遇上事了?”刘娜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正要上去,却被另一对母女捷足先登,然后都不正眼看她,指令司机开车,扬长而去。 “这都什么人啊?”韩宇正要发脾气,但被刘娜拦住了。刘娜并没在意,她拦下了紧随而至的另一辆出租车,上车后说了一句:“错过了一辆,这不还有另外一辆嘛。” 韩宇不以为然,冲她咧嘴一笑:“你是我妈,你说什么都对。妈,我们什么时候去巴山镇?”刘娜就知道他要问这个事,沉吟了一下:“尽快吧。不过去巴山镇之前,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韩宇想了想,问:“看你神神秘秘的样子,给爷爷奶奶买礼物?”刘娜再次在心里措辞之后,才问他:“儿子,妈妈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她说:“妈妈打算辞职,自己创业,你同意吗?” 韩宇听了这话之后,感觉像是受了惊吓,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娜。刘娜笑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妈妈想要得到你的支持呢。” “妈,你这个想法非常大胆。不仅大胆,而且很酷,我当然要支持。”韩宇说完这些,又话锋一转,“不过,你有想好做什么了吗?还有,爸他什么意见?” 刘娜欣慰不已:“儿子,你这两个问题都问到点子上了,说明你长大了,知道想问题了。尤其是在做事之前,知道先考虑可行性方案和后果了。” “所以呢?”韩宇可不听她这些溢美之词,刘娜以摇头作答。他撇了撇嘴:“原来八字还没一撇。” “这不得先征求你的意见嘛。”刘娜苦笑道,“至于辞职之后做什么,你爸会不会同意,这是下一步的事。” 韩宇却说:“我的意见对你有那么重要吗?”刘娜应道:“当然重要啦,你是我们这个家庭里面的重要成员……当然了,妈妈为什么要先征求你的意见,还有另一层意思。” 韩宇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妈,我听你这么一说,怎么感觉你有些不怀好意呢。” 刘娜清楚自己就是在不怀好意,所以忍不住笑了起来。紧接着,她把自己辞职后,学校拒绝录取韩宇的事三言两语道了出来。 韩宇若有所思,缓缓念叨起来:“因为你辞职,所以学校不录取我。妈,你是不是跟学校闹翻了?”刘娜猜到他会如此质疑自己,于是不得不继续拿编织好的谎言来应对:“妈妈跟学校的合同还没到期,这属于单方面解约,所以学校有意见,这才决定不录取你。儿子,对不起,都怪妈妈。” 韩宇沉默了片刻,冲她伸出手说:“妈,我支持你辞职。宜江市这么多学校,又不是非要去英杰。你给随便再找一家吧。” “随便找一家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妈妈还是得选一选,看看哪所学校适合你。”刘娜话音刚落,谁知出租车司机搭话道:“宜江市不是不许跨区域上学吗?什么时候改政策啦?我记得我女儿上学那会儿,好像管得很严。” “对对,改了,今年刚改的。”刘娜敷衍道,也没再继续跟韩宇聊学校的事,很快转移了话题:“为了迎接你放暑假,妈妈今天打算给你做好吃的。晚饭呢,去外公外婆家。” “为什么要去外公外婆家吃晚饭,我不想去。”韩宇很不乐意,刘娜解释:“妈妈知道你不想去,可妈妈有事要跟外公外婆商量。” 徐若兰今天上午去了县公安局,出示崔洁的照片和相关信息后,民警查询到已经以“失踪人口”立案,但是目前仍未掌握与其去向相关的线索。 “老人之前一直说想看孙女,我们怀疑她来了县城。能不能帮忙调一下车站的监控。”徐若兰提出请求后,民警问她老人如果来了县城,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 徐若兰解释,是因为老人出门没有带手机的习惯。民警于是让她先回去等消息,两天后再给她结果。 “同志,我这个事太急了,老人年纪大,已经大半个月联系不上,家里人都快急疯了。能不能麻烦你们今天派人去车站查询……”徐若兰本来昨天就打算过来的,但因为女儿虽已退烧,但精神仍是不济,这才一直拖到今天上午才过来。 民警说道:“不好意思啊大姐,局里还有很多案子要处理,所以得一件一件来。还有,根据我们这些年来的接警经验,老人失踪案,绝大部分是因为迷路,或者健忘,找不到回家的路。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个情况,百分之九十属于这两类。还有,老人已经失踪半个月,根据我们的的经验,情况不容乐观,你们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吧。” “同志,我们先不管经验不经验,去车站看看监控,万一……”徐若兰话未说完,民警转身接听电话去了。她没有离开,打算等民警接完电话再努力努力,谁知母亲突然打电话过来,称兰兰上吐下泻,让她马上回去。 韩美兰本来已经退烧,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反复了,不仅上吐下泻,还浑身抽搐。 徐若兰接到母亲电话时,母亲已经抱着孩子先行赶去了医院。她心急如焚,第一时间到达医院时,兰兰已经被送进急救室。 “妈,兰兰到底怎么了,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徐若兰并非质问母亲,只不过太过心急和担心。母亲焦虑不已,痛苦地说:“我哪里知道啊。她说要吃虾,我就给她做了,刚吃没两口就这样了。” “会不会过敏了?”徐若兰不记得女儿对虾过敏,又问母亲除了给兰兰吃虾,还吃过什么。母亲想了想说:“西瓜,兰兰最喜欢吃西瓜。昨天发烧,没给她吃。今天稍微好起来,就吃了好多。” 就在这时,医生出来了,告诉她们孩子已经没事。 “医生,兰兰到底怎么回事呀?”徐若兰问,医生说:“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回事呢。好好回忆回忆,给孩子吃过什么?” “虾和西瓜。”徐若兰脱口而出,医生叹道:“这就对了。你们这些做父母的,最基本的常识还是要多了解一些。尤其是食物,有些东西混在一起吃,是会中毒的。” 原来,西瓜和虾子一起吃,会生成有毒物质,导致恶心、头晕和呕吐。 徐若兰和母亲第一次了解到这个情况,懊悔不已,尤其是母亲,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怪自己没能照顾好孩子。 “妈,您就别自责了。您又不知道虾子和西瓜不能混吃。”徐若兰安慰母亲,“再说兰兰已经没事了,您赶紧坐下来歇会儿。” 母亲名叫余文秀,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她坐下后仍在自责,叹道:“要是兰兰有个什么事,我该怎么活下去呀。若兰,你想骂我两句,就骂吧。”徐若兰笑了,安慰道:“妈,您好心帮我带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的事您又不是成心,我怎么会怪您。” 余文秀颓然地坐了下去,母女俩闲聊起来。她问徐若兰今天去办的事有没有眉目。徐若兰无力地摇了摇头。余文秀也担心不已,叹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公安局那边已经说好了,他们会帮忙调查的。”徐若兰说,“如果兰兰奶奶真的来过县城,就一定能找到。” 余文秀说:“还是你跟志飞结婚时,我跟亲家母见过。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再也没能见面。” “等把兰兰奶奶找回来,我把人接过来住两天,跟您好好说说话。”徐若兰目光深邃,落在长廊尽头。余文秀忽然问起她跟韩志飞的事:“你跟志飞,真的没有复合的可能了吗?志飞这孩子,对你和兰兰好,现在生意虽是败了,你带着兰兰一走,他该是有多伤心啊。” 原来,徐若兰怕母亲担心,所以从没跟母亲说起过跟韩志飞离婚的真正原因,此时听母亲提起这个事,也不想深聊,只是一笑而过。 第59章 家事碎碎念 每周五的下午,总是堵车堵得让人快要崩溃。刘娜和韩宇从上车开始一路堵起,最后都恨不得下车步行了。 华灯初上,万家星火。 赵云芝在厨房做饭,刘蓓在玩手机,刘仁君和王晓斌在说话……每次聚餐时,几乎都是这幅画面。 “晓斌,你跟刘蓓结婚时间不短了,现在你的事业也走上了正轨,是不是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刘仁君之前就经常催促他们,可王晓斌每次都以工作太忙敷衍。 刘蓓在一边搭话:“爸,您怎么又提这事?不是早跟您说了嘛,晓斌刚提拔,心思得放在事业上,等各方面都稳定了,再要孩子也不迟。您要再催,这辈子我都不生了。” “蓓蓓,好好跟爸说话。”王晓斌声音温柔,就连骂人都面带微笑,“爸,我知道您急着带孙子,可您这不是已经有了韩宇嘛。再等等,我跟蓓蓓准备好了,保准给您再生个大孙子。” “就算我不催你,你爸妈也不急吗?”刘仁君问,王晓斌说:“他们也急,可急又怎样,还是得听我的。再说生孩子这个事也不是心急就能成的。您跟妈身体都好,别整天把心放在儿女身上,过好自己的才最重要。” 刘仁君被这话逗得开心不已,连连说道:“看看,快看看,不愧是当领导的,看问题,说话就是有格局。” 刘娜和韩宇来之前,并没有打电话,因为刘蓓和王晓斌只要没有别的安排,几乎每周五都会过来吃晚饭。 前来给他们开门的是刘蓓,所以她看到刘娜和韩宇,并没有显得有多惊讶,韩宇很礼貌地叫她姑姑,她摸了摸他的头:“宇儿又长高了!” 王晓斌和刘仁君在沙发上聊天,看见刘娜和韩宇,立即收声。韩宇挨个儿叫人后,就无聊地坐那儿东瞅瞅西看看,屁股下面像长了钉子,坐立不安。 “韩宇,今天考试完了吧?考得怎么样啊?”王晓斌问,韩宇漫不经心地应道:“马马虎虎。”刘仁君插话说:“你得好好学习,将来跟你二伯一样,当大领导。” 谁知,韩宇撇嘴道:“我才不做大领导。”王晓斌笑道:“那你长大后想做什么?”他说:“什么都不想做。” 王晓斌笑道:“什么都不想做也是一种人生态度,要是有条件,我也什么都不想做,整天想睡就睡,想吃就吃。” “你这孩子,怎么就没上进心呢。”刘仁君责怪道,“你得树立起人生目标,好好学习,将来至少要比你爸妈过得好。你看你爸妈,一个医生,一个老师,虽说比下有余,可比上还是有很多不足的。” 韩宇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当老师有什么好的,我妈都辞职了。”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刘仁君反应过来时,一脸诧异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刘蓓起身去厨房把刘娜叫出来,问她是不是真的辞了职。刘娜愣住,随即想起来之前忘了叮嘱韩宇。 “刘娜,好好的工作,怎么就辞职了?”刘仁君厉声问道,刘娜云淡风轻地说:“不想上班了,想自己做点事。” “自己做事?你自己能做什么事?”刘仁君阴沉着脸,“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不稳重?晓斌,你去跟学校打个招呼,让刘娜继续回去上课。” 王晓斌还没来得及表态,刘娜脱口而出:“回不去了。”刘仁君怒吼道:“回不去也得回去。”赵云芝听见怒吼声,慌慌张张从厨房里小跑出来,看见这阵仗,忙问道:“这又是怎么啦?娜娜,又怎么惹你爸生气了?” “你问他怎么又生气啦?”刘娜若无其事的样子,更是让刘仁君气急败坏,怒火正要冲天而起时,王晓斌将他拦住:“爸,消消气,消消气。妈,其实也没多大点事儿,就是、就是刘娜辞职了,爸一听这个就……就生气了。” “辞职?好好的怎么就辞职了?”赵云芝的反应并不比刘仁君小,“你不工作,不上班,打算做什么?靠韩世川那个穷小子养你?” “放心吧,饿不死,我打算自己创业,做点小生意。”刘娜轻描淡写地说,“现在行情不错,随便做点什么都比上班要强。” “说得轻巧,你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这做生意不比上班,亏的时候你可别哭。”赵云芝的话惹笑了刘娜,刘娜走过去挨着儿子坐下:“反正已经辞职了,只能赌一把看了。爸、妈,不说这个了。今天过来其实是有另外的事跟你们商量。” “没得商量。”刘仁君挥了挥手,“你既然自己有主意,以后你的事也不用跟我们商量,自己做主就行了。” “爸,您先听刘娜说说什么事嘛。”王晓斌从中插了一句,刘仁君依然没好气地说:“不想听,也没空听。” “爸,您不想听就不听。姐,你说,我们听着。”刘蓓这话表面是在帮刘娜,实则是在为王晓斌帮腔。 赵云芝瞪了刘仁君一眼,冲刘娜说道:“你说吧。” 刘娜揽住韩宇的肩膀:“爸、妈,是这样的,我打算给韩宇下学期换个学校,这边不是有个市二中嘛,把他名字迁到你们的户口上,他就能……” “姐,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转学?”刘蓓抢白道,刘娜讪讪一笑:“宇儿最近状态不好,想换个环境。” “状态不好?怎么啦宇儿,我看你精神挺好的呀。”刘蓓的疑问也是其他所有人的疑问。刘娜看了韩宇一眼:“前些日子,宇儿在学校发生了一些事。爸、妈,你们不是知道了吗?那事对孩子伤害挺大的。宇儿想换个学校,我……”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转学呀,就不能不折腾吗?”赵云芝又转向韩宇,“宇儿,你跟外婆说说,是不是还是因为上次在学校被人欺负的事?他们后来又欺负你了吗?该转学的不是你,而是他们。谁家的孩子这么坏,外婆明天一早就去学校找他们校长,让校长开除他们。” “晓斌,你跟他们学校领导熟不熟?帮忙打个招呼吧。”刘仁君看着王晓斌,王晓斌说:“明天我先问问情况再说吧。但我听刘娜的口气,并不是学校不让韩宇继续上学,是你们自己主动要求退学的吧?” “不用麻烦了。”刘娜冲王晓斌说,“爸、妈,你们也别折腾了,这个事我们已经决定。你们二老就给我一句话,宇儿的户口到底能不能转过来?” 刘仁君和赵云芝对视了一眼,并未搭腔。刘蓓问道:“这中间突然转户口,有用吗?姐,你还不如把韩宇转英杰去,这样就不用挂靠户口了。” 王晓斌接过刘蓓的话说:“对呀,你在英杰工作过,虽然现在离职了,关系不还在吗?现在想通过挂户口的方式上学,据我了解,好像是行不通的。” “晓斌,那你帮忙想想办法吧。”刘娜说,“英杰那边,我咨询过了,也有些问题。”王晓斌疑惑不解:“私立学校嘛,又不受户口限制,能有什么问题?” 刘娜今天过来,就没打算瞒着大家,既然话说到这里了,那就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一股脑儿将侯金贵那事也说了出来。 “什么?你……刘娜,你怎么能这样做事呢?这不是害我吗?”王晓斌终于没忍住,收敛起斯文,愤懑不已,又将刘蓓数落了一番,刘蓓委屈不已,指责刘娜把她也拖下水了。 “刘娜,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就没点分寸吗?”刘仁君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个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查到晓斌身上,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唉,你们走吧,这饭不吃了。” “我就不该那么信任你,你居然拿好心当成驴肝肺。”刘蓓哭丧着脸,“晓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想着是个八卦,就随口跟姐说了,没想到会惹来这么大麻烦。” 刘娜当时这样做的时候,确实没深思熟虑,属于一时头脑发热。后来意识到不该那样做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晓斌,对不住了,那个侯金贵一向飞扬跋扈,在学校就像一条疯狗,不少人都被他整过。”刘娜愤然道,“这次因为我得罪了李小艾,也就是他带去的那人,他就对我暗中使坏,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刚好蓓蓓给我发来这个照片,我一气之下就……” 大家在清楚事情原委后,并没有站在她这边,刘仁君和赵云芝再次指责她不该这样不计后果,连同把王晓斌也拉下了水。 此时,刘娜打算再次当面跟王晓斌道歉,话刚到嘴边,王晓斌突然起身说:“饭就不吃了,还有点事,先走了。” 刘蓓跟着王晓斌离开时,刘仁君和赵云芝在后后面追着说:“该走的人不是你们,马上开饭了,吃了再走吧。”可是,二人就像没听见似的,匆匆忙忙,逃也似的下了楼。 “妈,我们也走吧。”韩宇早就待不住了,刘娜说:“没事,他们走他们的,我跟外公外婆还有事没说清楚呢。” 刘仁君和赵云芝回到屋里,将刘娜劈头盖脸一阵臭骂,刘娜也不搭理他们,坐那儿装聋作哑。 “你们凭什么骂我妈?”韩宇实在忍无可忍,起身挡在了刘娜面前,“我妈那样做,也是被他们给逼的。我在学校被人欺负,我妈在单位也被人欺负,你们不帮我们也就算了,还连我妈一块儿骂。妈,我们走,这书我不念了,明天一早就去巴山镇找我爸去。” “什么,你们要去那个穷山沟沟找那个穷小子?”赵云芝越过了韩宇说的前面半句话,却抓住了后半句不是重点的重点,“刘娜,你疯了吧,韩宇没学校念书了,你工作没了,家里都乱成了一锅粥,你还有心思去巴山镇?” 刘娜脸色平静,淡然笑道:“那我们还能不活了呀?”赵云芝被气得哑口无言,半天没说一句话。刘仁君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抱着双臂,眉头紧锁在一起,那张干瘪的脸,就像一张晒过的树皮。 韩宇这时候开口求外公外婆,希望他们能让他把户口转过来。赵云芝和刘仁君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刘娜不失时机地说:“爸、妈,你们怎么对我跟世川,我们无所谓。可韩宇是你们的外孙,上学的事关系到他一辈子。要是别的事,我今天绝不会过来求你们。所以,请你们二老认真考虑考虑。” “你还知道孰轻孰重?”刘仁君一巴掌拍在沙发上,“这个事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们,不许带韩宇去巴山镇。” “对,不许去见那个穷小子。”赵云芝附和道,“要是不听话,这个事我们也就帮不上忙。” “不,我要去巴山镇,我就要去。”韩宇的倔犟脾气也一下子冒了出来,“你们要是再看不起我爸,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好歹呢?我们这样做,也都是为了你好。”赵云芝苦口婆心,“你是城里人,你的家在宜江市,不要老想着去那个巴山镇,那有什么好的,一个穷山沟沟,鸟不拉屎的地方,所有人都跟你爸一样,全是土包子。” “我爸不是土包子。”韩宇愤怒地怼了回去,“巴山镇可美啦,我就想去看看。妈,我真的不想在这儿了,咱们回家吧。” “走吧走吧,都走吧。”赵云芝满脸的不耐烦,“刘仁君,看你养的好女儿,一个个都是白眼狼。待会儿把这一桌子菜都给我倒垃圾桶去。” 她这话,连同刘蓓也一块儿给骂了。刘蓓正开车回家,偷偷瞟了王晓斌一眼,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说:“晓斌,对不起啊。那事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就别生气,别怪我了。” 沉默中的王晓斌,从窗外收回目光,无力地说:“都怪我多事。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多事呢?这不纯粹就是给自己找事吗?” 刘蓓不敢再随便开口说话,王晓斌又轻声叹道:“当时发给你照片,也只是想让你跟你姐核实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这下好了,没想到这个事捅了马蜂窝,还给你姐惹了这么大麻烦。” 刘蓓说:“我那个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了解吗?从小到大都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藏在心底,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我现在算是明白她新婚之夜,为什么会跟公公闹翻了。”王晓斌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如今看来,这个事不应该全怪在他公公身上,一个巴掌拍不响,老人传下来的话,总归还是有些道理的。” 第60章 嚼舌根的人 兰兰毕竟还是个孩子,在医院住了一宿,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回到家里,整个人都变得快快乐乐的,缠着外婆带她出门去玩。 离家不远处有个惠民广场,这也是沧水县最热闹的地方,到了傍晚时分,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附近市民,大家挤在一起谈天说地,令本就酷热的广场显得更为燥热了。随着太阳下山,吹来一丝丝江风,暑气才渐渐消退。 兰兰牵着外婆的手,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然后就松开外婆自己跑到一边玩去了。余文秀跟广场上不少人都熟悉,刚坐下,住在广场附近的周妈就过来搭讪:“好几天不见若兰了,也不来唠唠嗑,她一天到晚忙什么呢?”余文秀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韩美兰身上:“谁知道呢,一天到晚瞎忙,也没忙出个所以然。” “对了,你家若兰也离婚有段日子了吧,一个人带着女儿够辛苦的,有没有想过再找个人过日子?”周妈称自己儿子一年前也离婚了,有个儿子,“在县政府上班,工作清闲,收入也不错。我觉得你们家若兰跟我儿子挺般配的,有空让他们见面聊聊?” 余文秀早就知道周妈这个人,是个尖酸刻薄的狠角色。她家的儿子也是个奇葩,不仅为人迂腐,且特别小气,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外人,都一个德性。他老婆最后实在是受不了,才选择离婚。所以,她只是笑了笑,说:“还是不用了吧。我家若兰也没正式工作,哪里配得上你家儿子。” 周妈啧啧地叹道:“唉,你说的也对,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人家姑娘都觉得配不上他。他那个前妻啊,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当初死活要跟我儿子离婚,现在怎么样了?还不是没人要。” 余文秀要是不清楚周妈儿子的情况,还真就信了她的话,此时为了转移话题,故意冲着韩美兰的方向大声喊道:“兰兰,别跑远了。” 周妈拉了拉余文秀:“若兰她妈,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正好周末,徐福也不加班,我正好带他去你家里坐坐。” 余文秀听她这么一说,还没想好该如何拒绝时,周妈又继续说道:“你回去跟若兰说一声,让她也收拾收拾自己,我儿子眼光高,第一眼的印象特别重要。” 余文秀嘴上应道,内心却想要立即起身离去。周妈又长叹道:“你说一个女人离婚后带着个拖油瓶,自己又没有抚养能力,想要再嫁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可就难上加难了。多亏我儿子要了孙子的抚养权,要是若兰跟我儿子结婚,一下子儿女双全,也不用再吃生孩子的苦,多省事呀。” 于秀文实在忍无可忍,故意问道:“周妈,若兰要是嫁给你儿子,你儿子的钱能给若兰管不?”周妈一听这话,立即觉察到了什么意思,略微有点尴尬,但又笑道:“两个人重组一个家庭,当然是想要把日子过好的。若兰跟我儿子结婚以后,肯定是要出去工作的,到时候,两个人经济独立,自己管自己的,多好啊。” “可若兰说了,她不想工作。”余文秀谎称,“你回去问问你儿子,他愿不愿意养我女儿,还有我的外孙女。” 周妈一听这话,随即露出一脸的假笑:“若兰她妈,这人要是不出门工作,早晚都会闲坏掉。尤其是女人,现在已经不流行家庭主妇啦,男主外女主内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你看那些年轻姑娘,哪个不是在工作?哪个又不是在赚钱养家?” 余文秀要不是了解周妈这个人,几乎就被说动心。这时,兰兰跑过来将她拉起,说是要回家去。余文秀起身离开时,也没跟周妈打招呼,径直就离去了。 “哼,什么玩意儿,想进我家门,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周妈在背后骂道,又跟左邻右舍的人嚼舌根,把道听途说的事一股脑儿摆了出来,在她们眼里,徐若兰活生生变成了一个克夫的败家女人。 余文秀在回去的路上,本来没生气的,可转念一回味周妈刚刚说的那些话,就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回到家,被徐若兰一问就全讲了出来。 “就这个事把您气成这样啊?”徐若兰一边找毛巾给韩美兰擦汗,一边安慰母亲,让她放宽心。余文秀懊恼不已:“早知道广场上人多嘴杂,就不该去,玩没玩好,还惹了一身腥。” 徐若兰讪讪一笑:“该去还得去。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也不会少块肉。” 余文秀沉默了片刻,再一次提起徐若兰跟韩志飞之间的事:“要我说,你们俩孩子都这么大了,老夫老妻,也知根知底,有什么天大的事过不去嘛。你能保证再找一个,他就能对你好,对兰兰好?这两口子啊,还是原配的好。” 徐若兰装作没听见,问女儿渴不渴,女儿立即夸张地说:“渴死了,嗓子都快冒烟了。妈妈,你看,是不是冒烟了?”她在说这话时,还故意张开嘴让徐若兰看 徐若兰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提醒道:“那你得答应妈妈,只许吃一块。” “一块太少了吧,两块!”韩美兰跟徐若兰讨价还价,徐若兰说:“一块半!”韩美兰立即欢快地叫了起来:“成交!” 余文秀在一边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刚好是周末,韩姝一大早就打算去菜市场买菜,扬言要做一桌子菜招待家人,还让韩世川给大姐打电话,让谭启发跟她一块儿过来。 “我有个小小的建议,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就当我没说。”韩世川这话刚一说出口,韩姝就拒绝了他:“你还是别说了吧。今天是家宴,概不接待外人。” 韩世川没料到她连想都没想就猜到了自己想说的话,忍不住开玩笑道:“这不早晚都是一家人嘛,让大家先见个面,免得以后走到街上撞上都不认识,多尴尬呀。” 韩姝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出了门。韩勇从卧室出来,在他背后说道:“打电话去,让他们母子俩晚上过来吃饭。”韩世川愣道:“韩姝都没答应,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个家还轮不到她说了算。”韩勇不怒而威,韩世川又笑着问:“爸,看来您真是为韩姝的终身大事着急了。您这是打算直接就认亲家呀?” 韩勇摇摇晃晃地去摇摇椅上躺下,从鼻孔里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这些年,韩姝的心一直没定,她想离开巴山镇,想出去。你说这外面就那么好吗?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个合适的,得尽快让他们把事定下来,拴住她的心就好了。” 韩世川对这个问题是最有发言权的,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好与不好,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说得清楚的。 韩勇见他半天不吱声,又说道:“你好好劝劝她,告诉她外面有多难,让她彻底死心。”韩世川轻声叹道:“爸,这个事我觉得还是得她自己考虑清楚,外人说得再多,她要是不听,那也没用。韩姝是大学生,她有分辨力。” “她有什么分辨力?要是真有分辨力,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能分不出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韩勇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指自己。韩世川怎能听不出来,不禁苦笑道:“行行行,我这就给家豪打电话。” 因为是周末,车行生意好,胡家豪这会儿正在店里给母亲帮忙,接到韩世川打来的电话时,兴高采烈地叫了他一声“三哥”,听他邀请自己跟母亲晚上去家里吃饭,简直开心的差点原地起飞。 “三哥,怎么不是韩姝给我打电话,她是不是不欢迎我们?”胡家豪很快回过味来,韩世川笑道:“韩姝哪好意思邀请你们呀,我给你打电话也是瞒着她的,到时候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胡家豪却犹豫着问:“该不是惊吓吧。”韩世川安慰道:“放心吧。对了,你跟胡总说一声,千万不要带任何礼物,大家都这么熟了,随意些好。” 韩姝很少独自去菜市场,以前偶尔去,也是跟母亲一起。菜市场的人都是街坊邻居,有不少人也都认得她,纷纷跟她打招呼,还问她今天怎么是一个人。 “你妈好像很久没来买菜了?她怎么啦,最近身体还好吧?”卖鱼的大姐问韩姝,韩姝要了一条草鱼,随后回道:“我妈她最近到宜江市三哥家去了,估计还要住些日子才回来。” 她在说谎时,几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大姐一边给她杀鱼,一边说道:“年纪大了,就是要学会享福。我要有那么出息的儿子,早就退休啦。” 旁边卖菜的女人也附和道:“就是就是,我那个儿子整天吊儿郎当,三十来岁了还一事无成,我要是不勤扒苦做,一家子早晚要饿死。” “唉,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有上进心的,除了啃老就是啃老,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折腾几年哦。等哪天我们不在了,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养活自己。”卖鱼的大姐说完这话,连带又将自家儿子臭骂了一顿。 韩姝拿了鱼,逃也似的离开了菜市场。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方才在菜市场听见的那番话语,心里越发难受。 “你在做什么?”胡家豪忽然发来短信,她看了一眼,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回复。胡家豪趁着休息的空隙,左等右等,没等到回复,再次发来信息,问她今天晚上能否见个面,称自己有话要当面跟她说。 韩姝走进一家路边冷饮店,点了杯酸梅汤,开始认真考虑该如何回复信息。她回想起拒绝了韩世川打算邀请他们母子俩来家里吃晚饭的事,沉吟了一会儿,输入了几个字:“我在忙!” 她盯着手机屏幕,很快又删掉了这三个字,重新输入“我在买菜”。胡家豪收到回信,凝重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笑容,又明知故问她是否要回家做饭。 韩姝迟疑了一下,回复道:“是的,今天家里聚餐。” 胡家豪本来期盼着她能邀请自己,此时自然略感失望,可想起韩世川的话,心情又好了起来,回了一句“那你先忙,有空再找你”,然后暗自得意:“等你晚上见到我,应该会很高兴吧。” 韩姝回到家里,就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到了晚饭时间,谭启发和韩桂芳也提前来了。谭启发看着满满一桌子饭菜,啧啧的赞叹不已,还问道:“我没看错吧,这些菜真是韩姝做的?” 韩世川刚刚帮忙打下手时,亲眼看见韩姝炒菜,对她的厨艺也再次发出了赞叹声。此时,他听见谭启发的质疑声,不免笑道:“亲眼所见,如假包换。你要是不信,问问爸就知道了。” 韩勇并未搭理他们。韩桂芳喜笑颜开:“现在跟韩姝一般年纪上下的年轻姑娘,有几个喜欢进厨房的。韩姝这厨艺,了不得呀,不比那饭店大厨差。还真应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对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韩姝从厨房出来,刚好听见这番溢美之词。她冲韩桂芳笑道:“献丑了大姐,我这厨艺在你面前算不算班门弄斧呀?”韩桂芳这两天在家休养,恢复的挺好,已经能慢慢起身移步了。她环视着这一屋子的人,不禁叹道:“要是妈和志飞、若兰都在,该多齐整呀。”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想骂人,你们也别跟我提韩志飞。”韩勇起身走到饭桌前,盯着韩世川问,“客人怎么还没到?” 除了韩世川,其他三人均感到惊讶,韩姝好奇地说:“今天是家宴,没有邀请外人呀。”韩桂芳问:“什么客人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韩世川赶紧去开门,将胡梅和胡家豪迎了进来,屋里所有人看到这二人时,除了韩姝惊讶无比,站那儿发呆之外,其他人均对他们母子俩笑脸相迎。 胡家豪并没有听韩世川的话,提了两瓶好酒过来。韩世川责怪道:“不是让你们不带礼物嘛,你看这又……谢谢谢谢,快请坐,马上开饭。” 第61章 以家人为名 胡家豪原本打算给韩姝的惊喜,果不其然就变成了惊吓。他自打进门的那一刻,就从她眼里看见了异样的表情。说不上是欢迎还是不欢迎。 对于韩姝来说,这也不是简单的惊喜和惊吓问题,而是韩世川今天故意瞒着她,叫来了两个突如其来的人,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怔在原地,一脸的懵逼,但她也不是孩子,明白进门即是客的道理,何况是胡家母子,所以很快就笑脸迎了上去。 “阿姨,您快过来坐。来就来嘛,还带礼物,多见外呀。”韩姝将胡梅请上桌,胡梅不好意思地说:“哎呀,也没什么好买的,就想着你爸喝酒,刚好家里有朋友送的两瓶酒,就捎来了。” 韩勇喝了一辈子酒,当然识货,一眼就看出是好酒,当即便笑盈盈地说:“亲家,以后可不许这么客气了。你说你们带着礼物来,下次我要是去你们家,就不能空手去了吧。” 韩勇当着这一家子人的面,竟然直接称呼胡梅叫亲家,最无地自容的自然是韩姝,她顿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看着眼前一片祥和,却只能将无尽的尴尬深埋心底,尽量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一家子人,除了韩桂芳,胡梅都见过。胡家豪给她介绍韩桂芳后,她忙说:“早看出来了,谭警官的爱人嘛。” “早就听大家提起胡总,今天总算是见到了真人。”韩桂芳幽默了一把,“爸,今天是胡总和家豪第一次到家里来吃饭,您说两句吧。” “别叫我胡总,叫我胡梅。”胡梅蛮不好意思,“往后成了一家人,熟了,叫我梅子也行。” 韩勇摆了摆手:“我不讲。桂芳,还是你说两句吧。”韩桂芳却说:“我哪里会讲。要不川儿,川儿是大学生,会讲。” 众人将目光聚集到了韩世川身上,他勉为其难地说:“行吧,那我就替爸,还有妈讲两句。今天是胡总和家豪第一次来家里吃饭,这一桌子饭菜也是韩姝忙活了一整天,亲力亲为,亲手做的。” “哇,韩姝做的呀,太厉害啦,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有这么棒的手艺,要不是今天亲眼看到,还真不敢相信。”胡梅打心眼里开心,“不过你放心,也请你们所有人放心,往后韩姝过门,只要我还能动一天,就不会让她做家务。年轻人,一定要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工作上,事业上,而不是家务活上。哎呀,不好意思,话多了,你继续。” 韩世川诚心实意地说:“胡总这话说的,我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不过,我替韩姝高兴,真的非常高兴。韩姝能遇到家豪,能遇到胡总,是她的幸运,也是我们一家子人的幸运。总之,欢迎两位今天来家里做客。时间也不早了,都饿了吧?那就动起来吧。” “好,动起来。今儿晚上都没事吧,又是周末,必须不醉不归。”谭启发负责倒酒,“胡总上次要请我吃饭,我因为太忙,扫了你的兴。今天将功补过,一定要吃好喝好。” 众人开心不已,餐桌上觥筹交错,好不快哉。韩家已经许久没像今天这般热闹过了,满屋子的欢声笑语,不禁让韩姝想起了上次这么热闹的时候还是春节。 那个春节,雪花漫天飞舞,爆竹声声入耳,整个小镇沉浸在新年的快乐中,处处透露着安宁和祥和。 每年的团年宴,崔洁都要做满满一桌子的美食佳肴,大多数都是荤菜,荤素搭配,秀色可餐。 团年饭于每一个中国家庭而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儿,除了享受美食,再就是跟家人团聚的快乐。 崔洁喜欢看着大家享受自己亲手烹制的这一桌子菜,可她忙完后,几乎就没什么胃口了,坐在桌上,也主要是看着大家吃饭喝酒,谈笑风生。 崔洁挨着韩美兰坐,整个过程都在照顾她吃饭。 “妈,您怎么不动筷子呀?别只顾着兰兰,她自己会吃。”徐若兰提醒崔洁,崔洁笑着说:“别管我,吃你们的。看着兰兰吃饱,奶奶也就饱了。” “别管你妈,她就这样。”韩勇将碗递给她,“去,给我添碗饭。”崔洁起身去给他添饭后,刚坐下,他又说:“没酒了,去把我珍藏了二十年的那瓶酒拿来。”崔洁于是又去取酒,可半天没打开,突然手上一滑,一不小心酒瓶脱落,洒落满地。 所有人都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全将目光聚集了过来,韩姝忙上前去扶着母亲,问她有没有受伤。崔洁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韩勇忽然惊叫起来:“哎哟,我的酒,我的酒啊。我说崔洁,你是不是故意的。一把年纪了,让你取个酒,你都能给我摔碎。你到底长没长脑子,能不能……” 韩勇气急败坏,蹲下身去捧着酒瓶的碎片,心痛不已。 “爸,不就一瓶酒嘛,没事。赶明儿我再给您弄两瓶过来。”韩志飞大大咧咧地说,“今天过年,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别生气。爸,快过来吃饭。妈,您把地上收拾一下。” 韩勇慢慢起身,满脸愠怒地挥了挥手:“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崔洁支吾道:“我……我是不小心……今天孩子都在,你就不能不发脾气吗?”谁知,她话音刚落,韩勇变得更加气恼,要不是尽力控制脾气,恐怕会连桌子一块儿给掀了。 “爸,您就不能不看看场合,今天是春节,因为一瓶酒就闹成这样,您是不是太过分啦?”韩姝一开口,韩勇就再次被激怒,厉声质问道:“这事现在还是我的错啦?”徐若兰插话道:“爸,家里又不是讲理的地方,谁对谁错有那么重要吗?” 那个春节,那个团年饭,一家子人在韩勇的怒火中散去。那个春节,也在韩姝心里留下了许久不曾磨灭的阴影,以至于看到今晚热闹的场面,又不经意间记了起来。 “韩姝,想什么呢?”胡家豪坐她身边,将她从回忆里拉回到了现实中。她冲他嫣然一笑,问他饭菜合不合胃口。他故意瞪着眼睛,低声说:“你怎么会问我这么幼稚的问题?就算再不合胃口,只要是你做的,那就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更何况今晚的饭菜特别好吃,特别合胃口。你看我妈,吃得多欢快呀。她晚饭一般都吃得特别少,可今晚估计已经过量了。加上又喝了不少酒,八成要醉。” 韩姝笑道:“没事,要是醉了就在家里住下。”胡家豪忙不迭地问:“那我呢?”她撇嘴道:“你又没喝酒。”他于是抓起酒杯:“那我也喝点。”她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这时,大家又将话题转移到了韩姝和胡家豪身上,聊着聊着,就顺其自然聊到了婚事。 “胡妈妈,你看这俩孩子都处到这个份上了,下一步的事,我们是不是该替他们打算打算?”韩桂芳的意思不言而喻,胡梅欣喜地接过话说:“太好了。你要是不提,我也不好意思张口。那天我也跟韩姝她三哥说了,咱们家随时迎接韩姝的到来。” “好好好,今天正好趁着两家的长辈都在,那就把俩孩子的事给聊聊。”谭启发也极力赞同,“爸,我记得家里有本黄历,您翻翻哪天日子好,让他们去把证给扯了。” 胡家豪求之不得,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可一看韩姝的脸色,又慌忙收敛了笑容。 韩世川明白韩姝在想什么,连忙从中说道:“姐夫,领证这个事事关重大,不能操之过急。再说了,婚姻大事,必须得由他们自己决定吧。要不,今天先吃饭?” “吃什么饭?婚姻大事最重要。韩姝,你怎么想的?”韩桂芳问,韩姝“嗯”了一声,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摇了摇头说:“今天先吃饭吧,这个事不急。” “对对,不急。我跟韩姝好好商量商量,定下来什么时候去领证,再跟你们说。”胡家豪这是在帮韩姝,担心她下不了台。 韩勇已经喝了不少酒,此时又喝完剩下的半杯,将酒杯朝桌上一拍,阴沉着脸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虽然不是古时候,但这个家也还没轮到你自己做主的时候。明天,就明天一早,你跟家豪去民政局把证领了。” “爸,我跟家豪……我们俩还没决定好呢。”韩姝支吾着,“搞得我好像嫁不出去一样。”她这句半开玩笑的话,总算是让气氛再度活跃起来,胡梅忙说道:“对对,这个事急不得,得让俩孩子自个儿考虑好。韩姝他爸,你放心把韩姝这么好的孩子交给我们,我们太感激啦。俗话说好事多磨,那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要太心急,不要给他们太多压力,就再等等孩子们,等他们自己商量好了,再高高兴兴地去领证。” 今天的聚餐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胡梅和胡家豪临走前,她拉着韩姝的手说:“虽然我和你爸接触不多,可我明白,他除了脾气大一些之外,没有恶意。今天你爸的话,别放在心里。领证的事,你们俩自己想好了再作决定。” “明天有事吗?我来找你。”胡家豪问。韩姝说:“明天上午有点事,下午电话联系吧。” 韩勇回屋歇息之后,韩桂芳和谭启发也离开了。韩世川今晚并没有喝多少,帮韩姝收拾完碗筷,然后坐沙发上问:“今天忙坏了吧,累不累?” 韩姝刚洗完手从厨房出来,扭着酸涩僵硬的脖子说:“是有点累了,不过还好。三哥,你不累?都十点啦,你也帮着忙了大半天,早点休息吧。” 韩世川却说:“我都没怎么帮你。过来坐,有些事跟你聊聊。” “聊我跟家豪的事?”韩姝懂他的意思,“千万别教训我,今天晚上爸的决定,并不是我的决定。” “我明白。”韩世川笑了笑,“看来今晚爸和胡总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 韩姝捋了捋头发:“三哥,你不会也跟爸想的一样吧?”韩世川叹息道:“我怎么想,爸怎么想都不重要,关键还是你怎么想。毕竟这是你的婚姻,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都无权干涉。所以,爸今晚说的那些话,你当耳边风就行啦。” 这是他们兄妹俩第二次面对面聊起关于她和胡家豪之间的事。她听了韩世川这番话语,不禁笑道:“三哥,这事不用你提醒。这辈子,爸给我的人生出了太多主意,我也听了太多爸的话,到头来却还是一事无成。所以,我现在已经决定,以后的事自己做主,谁也无法左右我。” “你早该这样了。”韩世川看着她,“不过,在你决定做任何事情之前,我觉得还是要跟家豪讲清楚,它应该能够理解和接受的。” 韩姝陷入了沉默中,她最怕的就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胡家豪,准确来说是不知该如何与他告别。 韩世川见她不回答,沉吟了一下,又问:“那我再换个问题问你。你还爱着家豪吗?或者说你曾经爱过他,但是现在已经……”她双手捧着脸颊,抢白道:“我喜欢他,现在依然喜欢。” “喜欢跟爱是有区别的。”韩世川提醒道,“你想好了再回答。” 韩姝脑海里浮现出和胡家豪从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他骑着摩托车,载着她在旷野上迎着风狂飙时的情景,那种放荡不羁,自由驰骋的感觉,是她这么多年一直在追求的……她收回思绪,说:“你跟我说过,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耽搁他,更不想他等我。” 韩世川靠在那儿,微闭着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缓缓说道:“今天你亲手做的晚宴,应该是为了跟大家告别吧?”韩姝愣住,随即朝着父亲卧室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三哥 你小点儿声。” “想好了去什么地方了吗?”韩世川问,她说:“暂时保密,等我安定下来后再给你打电话。”韩世川笑了笑:“韩姝,你追求自己的梦想,哥全力支持你。不过有件事你得记清楚,不管去什么地方,也不管混得好不好,一定不要忘了,家人才是你永远的坚强后盾。逢年过节,工作不忙,有空的话,一定要多回家看看。”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远离家乡,和家人的决裂,以及如今回到故乡,又慢慢建立情感……这一切的一切,竟恍若隔世。 第62章 初到巴山镇 韩勇已好几天没去打牌,今天难得有人喊,他也有些手痒,上午十一点多就过去了。 韩世川这个点儿还没起床,鼾声如雷。韩姝在父亲离开家之后,推开韩世川卧室的门看了一眼,然后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家。 从宜江市到巴山镇的列车,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进站。此刻,刘娜带着韩宇也在这趟列车上,韩宇看着窗外的风景,满眼都是兴奋。一路上,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问刘娜还有多久到达巴山镇,这会儿收回目光,又打算再问一次。 “别问了,该到的时候自然会到,还没到的时候,你问了也白问,知道了吗?”刘娜耐心跟他解释,可他又让母亲给韩世川提前打个电话:“我想下车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爸。” 刘娜苦笑道:“你忘了我俩的约定?我们要给爸爸一个惊喜,所以到达巴山镇之前,绝对不能给爸爸打电话。”韩宇嘟囔道:“要是等我们到了,爸不在该怎么办?” “不会的,放心吧,你爸这两天都在巴山镇。”刘娜说完这话,再次提醒他,“等到了爷爷家,千万不要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爷爷脾气很怪,记住一定不要招惹他生气。” 韩姝此时已在前往火车站的路上,她拿着手机,想起自己不辞而别,不禁心事重重。胡家豪突然打进电话,她心跳加快,想要接听却又不敢接听。可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她顿了好一会儿,一狠心便挂断了。 “家豪,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再三考虑的结果,如果你要怪我、恨我,那就把我狠狠地骂一顿吧。”韩姝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她不清楚胡家豪在得知她离开后,究竟会作何反应。 巴山镇火车站,人贴着人,脚跟着脚,进进出出的旅客将进出的通道挤得水泄不通。韩宇紧跟在刘娜身后,对巴山镇的所有幻想,都已经快要从心底里蹦出来。 此刻,韩姝正从进口通向站台,和刘娜、韩宇擦肩而过。韩姝到达站台后,想着自己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事,终于要如愿以偿了,可这马上要离开家乡,难免又会有些伤感。 她上了车后,胡家豪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心情变得十分压抑,直到对方终于挂断,她方才长舒了口气。可是,胡家豪的短信紧随而至:“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收到信息,请尽快回电。” 韩姝盯着这条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差点没忍住将电话回拨过去,但又铁着心关了手机。 胡家豪等不到回信,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按捺不住,于是再次拨出她的号码,没想到竟然关机。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时,胡梅进来了,见他一脸不开心,又像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疑惑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韩姝电话打不通了。”他十分焦虑,“一开始,本来是开机的,后来突然又关了机。妈,你说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胡梅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担心人家,怎么不去家里看看?” 胡家豪听了母亲的劝告,骑上摩托车就出发了。他一路狂奔至韩家楼下,急匆匆奔上楼时,韩世川刚好起床,开门一看是他,不禁惊讶地问:“这么早,来找韩姝?” “哎呀三哥,你看看几点了,还早?”胡家豪进到屋里,也没见到韩姝,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出了门,“三哥知道她去什么地方了,怎么电话也关机了?” 韩世川用自己手机拨打韩姝的电话,也显示关机,忽然想起昨晚跟她的聊天,却又不敢告诉他真相,只好说:“家豪啊,你不要心急,韩姝也许刚好手机没电了,等充好了电,一定会给你回电话的。” 胡家豪担心而来,败兴而归。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韩姝今天手机关机并非没电,而是故意为之。想到这里,他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失魂落魄地骑着车在大街上闲逛,不知该去向何处了。 胡家豪离开之后,韩世川从他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再次拨打韩姝的手机,依然显示关机,不禁长叹了一声。他突然想知道刘娜和韩宇在干什么,于是打电话过去。这时,刘娜和韩宇正在出租车上,接到他的电话时,又紧张又惊喜。她示意韩宇别作声,故作镇定地问:“在干嘛呢?” 韩世川笑道:“当然是在给你打电话。”刘娜被他这个冷幽默逗乐,接着问:“今天没出门?”他说:“没呢。昨晚喝了点酒,刚起床。” “喝酒了,跟谁呀?”刘娜问,韩世川于是将昨夜的聚餐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她打算让惊喜来得更猛烈一些,于是故意说道:“我跟韩宇今天打算出门去逛逛,他说好久没看电影了,顺便吃顿好吃的。” 韩宇在一边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 “好啊。”韩世川听见母慈子孝,也很欣慰,“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过来?”刘娜故意沉吟了一下:“再说吧。反正假期那么长时间,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儿子呢?让他接电话。”韩世川伸了个懒腰,刘娜愣了愣:“他上厕所呢,待会儿我让他给你回过来。” 昨晚的酒,后劲儿太大了。韩世川昨晚刚喝完酒时还没多大感觉,睡了一觉反而开始头晕。他挂断电话后,也没有胃口,于是躺在父亲经常躺的摇摇椅上,学着父亲的样子,闭着眼睛慢慢摇晃起来。 可能是昨天睡得有点晚,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依稀好像回到了当年曾租住过的小房子里。那时候,俩人刚结婚没多久,也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刘娜趴在他胸口,紧紧地抱着他,梦呓般说道:“世川,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我们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韩世川轻吻着她的额头,笑道:“只要是我的,都喜欢。”刘娜抬头看着他,不悦地问:“你什么意思啊?”他忙将她紧紧拥住:“跟你开玩笑呢。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不过,我又担心男孩的话,会跟我长一个样。你说要是女孩的话,会不会跟你一样好看?” 刘娜忍俊不禁:“这可不一定,男孩也有像妈妈的,女孩也有像爸爸的。”韩世川于是说道:“那就生两个,儿女双全,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她打了他一巴掌:“想得美。你这是打算将我当成生孩子的机器呀。” “两个就多了吗?”韩世川一本正经,“你看我妈,生了我们四个孩子。听我妈说,要不是怕养不活,可能还要继续生。他们那个年代,口号可多了,比如两个三个不算多,养老发家有着落。多生孩子无烦恼,政府政策养到老……” 刘娜娇嗔满面:“两个三个不算多,先不说养不养得起,就说到时候有地方住吗?你看我们现在还租着房子呢。” 韩世川叹道:“放心吧,咱们的孩子出生时,一定要在新房子里。我们可以受苦,可咱们的孩子不能受苦。” “可咱们什么时候才能住上新房子呀。”刘娜满眼担心,韩世川却信心百倍:“只要我们夫妻齐心,再努力努力,房子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 “你打算怎么努力呀?”刘娜坏笑道,韩世川翻身将她搂在怀里:“我现在就努力给你看……” 咚咚咚!咚咚咚! 韩世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边跑过去边喊着:“来啦来啦。”当他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两张面孔时,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被吓得倒退了一大步,继而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脸,惊恐的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惊喜不?意外不?”韩宇笑眯眯地将母亲推到韩世川面前,韩世川这才缓过神来,惊喜问道:“好啊,你们俩太坏了。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到站了?唉,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车站接你们啊。 “还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刘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坐了半天的车,可把我这老腰累惨了。” 韩宇一进屋,就到处打量起来:“爸,这就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呀?爷爷不在家吗?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大妈、二伯和小姨呀?” “爷爷要是早知道你要来,就不会出门了。不过也好,等他回来看到你,也给他一个惊喜。”韩世川说,“你刚来,待会儿先带你们出去转转,吃点东西,大妈、二伯和小姨都会见到的。” “奶奶还没有消息吗?”韩宇又问,韩世川跟刘娜对视了一眼,缓缓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们没有放弃,这些天一直在四处打探奶奶的消息。” “暑假结束之前,奶奶会回来吧?”韩宇又问,韩世川笑道:“放心吧,一定会的。这些年,奶奶一直在念叨你。奶奶跟我说,已经在梦里跟你见过无数次了。” 秦大发突然给韩世川打来电话,问他今天有没有空。韩世川看了刘娜和韩宇一眼,说:“你嫂子和韩宇过来了,刚下火车,我得陪他们,有事吗?” 秦大发欣喜万分:“太好了,看来我这个电话来得正是时候。你赶紧带嫂子和韩宇过来,我这儿有些好东西,正好给他们接风。” “这……要不过两天吧,他们刚下车,我打算带他们出去随便吃点。”韩世川不知该如何拒绝,秦大发却说:“大叔在家吗?带他一块儿过来。” 韩世川说:“爸出门了。大发,要不改天再约吧。”秦大发在电话那边说:“改什么天呀,就现在。川哥,在家等着,我这就开车过来接你们。” “不用不用。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自己过来。”韩世川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他,挂了电话后,冲刘娜说:“这个大发,太热情了。知道你跟宇儿过来,非要给你们接风。” “爸,大发是谁呀?”韩宇好奇地问,韩世川说:“你可不能叫大发,应该叫大发叔,他是爸的发小,打小一块儿长大,爸在这儿最好的朋友,也是个非常好的人,待会儿你见过就知道了。” 晓得饭馆今天早早打烊,实则是秦大发跟郑晓丽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俩人也没邀请别人一起庆祝,原本计划就叫上韩世川,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就算庆祝了。 “好啊,大发,你学会了啊,竟然骗我,还说有什么好东西。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没能到场。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必须送你们一份礼物。”韩世川执意如此,虽如今已来不及准备,不过一定要补上。 “川哥,你跟我还这么见外。我们仨从小一起长大,后来虽然也交了不少朋友,可哪有交心的。”秦大发啧啧不已,“真好,没想到嫂子和宇儿也过来了,这叫什么?是不是命中注定?这就是你送给我们俩口子最好的礼物。” 一席话,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秦大发又叹道,“我跟晓丽一晃就结婚十年了。晓丽,今天我要当着川哥和嫂子的面,真诚地跟你说一声谢谢,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我欠你太多,以前给你许下的很多承诺都没能兑现,今后我会更加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希望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嗨,当着川哥和嫂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郑晓丽满脸的不好意思,“川哥、嫂子,你们别见笑,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吃个便饭。我们现在的日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都是老夫老妻了,在一口锅里吃了十年饭,过什么纪念日呀。” “那可不行,必须得过,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呢。”韩世川说,刘娜也紧跟着说道:“对呀,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但是该浪漫的时候就得浪漫。” “大发叔,你给阿姨买了礼物吗?”韩宇插了一嘴,秦大发哑然失笑,神神秘秘地说:“当然有,不过得等一会儿才能拿出来。” “真买了礼物呀?”刘娜笑道,“大发还挺懂嘛。”郑晓丽带着责怪的口吻说:“说让你准备礼物呀,浪费钱。” “这不是浪费钱,你没听嫂子说,虽然生活很苦,但是该浪漫还得浪漫。”秦大发嬉笑道,“来,我和晓丽敬你们全家。嫂子、宇儿,欢迎你们来巴山镇。” 第63章 爷孙见面时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杯方知情意重。 韩世川举着酒杯,醉意朦胧,却心中清醒,眯缝着眼睛,满脸笑意说道:“大发,这次回来,你帮了我很多。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感激之情全在酒里。”秦大发大笑道:“你再跟我客套,真要罚酒三杯。” 刘娜和郑晓丽也喝了酒。郑晓丽动情地说:“川哥是个好男人。嫂子,看到你和川哥、宇儿一家人那么幸福,我是真替你们开心。”刘娜讪笑道:“你看你川哥和大发,俩人一见面,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我觉得他俩在一起才更幸福。” 郑晓丽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刘娜又轻叹道:“所以啊,有时候外人看到的只是表象,到底到底幸不幸福,只有婚姻里面的自己才知道。” 韩宇静静地坐在那儿,像是在倾听大人之间的谈话,又像是在想心事。刘娜摸了摸儿子的头:“想什么呢儿子?”韩宇说:“我在想,爸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好像变了个人。在家里时,从来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刘娜乐道:“你爸这是转性了。”郑晓丽看着韩宇,忽然幽幽地说:“要是我们的孩子还在,应该比宇儿矮不了多少。” 刘娜愣道:“你们不是没有孩子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郑晓丽双眼哀怨,无力地说:“我们有了一个儿子,他叫城儿。在他三岁时,患了一场病,没救过来。” 刘娜心里拔凉拔凉的,拉着她的手说:“趁着年轻,再生一个吧。”她却摇头道:“大发说不生了。这些年,他还是放不下城儿。你别看他整天乐呵呵的,其实心里并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开心。” 刘娜看着满脸笑容的秦大发,问郑晓丽:“那你呢?怎么想的。”她犹豫着说:“我听大发的,他什么时候想要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再要一个……唉,不好意思,跟你说了这么多不开心的事。”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们了,为什么结婚这么多年,还没要个孩子?趁着现在还年轻,要个孩子吧,跟大发好好商量商量,莫等年纪大了,再想要的时候,又晚了。”刘娜说完这话,又转向韩世川和秦大发,“你们俩聊什么呢?能不能说出来让我跟晓丽也一起听听?” 秦大发转过身时,眼眶都红了。刘娜好奇地问他怎么了,韩世川拍着他的肩膀说:“大发跟我说,他愧对晓丽,所以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大发,你不是准备了神秘礼物吗?赶紧拿出来呀。”刘娜和郑晓丽相视而笑,秦大发慌忙抹去泪水,起身从口袋里取出个小盒子,慢慢递给郑晓丽。 “戒指吗?”刘娜欣喜不已,郑晓丽红着脸说:“买那做什么呢?戴着都没法干活儿。” 秦大发笑着说:“打开看看。”韩世川也附和道:“对呀,赶紧打开看看。” 郑晓丽迟疑着,慢慢打开了盒子,当看见盒子里的钥匙时,立马站了起来,捂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刘娜也看见了秦大发送给郑晓丽的礼物,立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拉了拉郑晓丽的胳膊:“别愣着啦。” 秦大发取出钥匙,递到郑晓丽手里:“晓丽,还记得我们每次回家时,路过的这个楼盘吗?” 秦大发和郑晓丽这么多年一直租房住,从住的地方到晓得餐馆,走路大约二十分钟。俩人回家时经常步行,途中会经过一个去年新开的楼盘。 “每次路过那里时,你都会朝着那个楼盘多看几眼。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租房子住,我也知道你想要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秦大发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柔情的笑容,“所以我偷偷付了首付,选了一套房子。售楼部的人说,那套房子采光非常好,每天一起床,阳光就能照射到阳台上,希望你能喜欢。” 郑晓丽呆了片刻,忽然呜呜地抽泣起来。秦大发走过去拥着她的肩膀:“哭什么呢?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能哭。” “你不也哭了嘛。”郑晓丽哭着笑了,“谢谢你大发。可是、可是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呢?买房子这么大的事,万一……万一要是被骗了呢?” “哪有那么多骗子呀?这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嘛。”秦大发笑道,郑晓丽却说:“以后可不许了,我不要惊喜。我只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秦大发应道:“好、好,听你的。”韩世川又在一边提醒他:“你不还有事要跟晓丽说吗?” “还有惊喜呀?”刘娜笑看着郑晓丽,郑晓丽也脸色凝重。秦大发忍不住笑道:“晓丽,别整得这么严肃。接下来要给你的,不是惊喜,而是……” “你等等,让我捋捋。”郑晓丽忽然打断了他,又捂着脸,试图将酒精染下的红晕赶出去,整理了一下心情,才让他继续。 秦大发支吾道:“你这……这个样子,我都不敢开口了。”韩世川给他鼓劲,让他大胆地说出来。 “好吧,那我可说了啊。晓丽,这么多年来,我们俩忙忙碌碌,生活虽然过得充实,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个孩子……”秦大发说到这里,眼眶又红了,“城儿走了这么多年,我就想了他这么多年。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出来了,可自从我与川哥再次重逢,每次看到你给韩宇打电话,我都会想,要是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会跟你一样是个好爸爸吗?” 郑晓丽此时早已控制不住,流下了悲喜交加的泪水。秦大发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晓丽,我们要个孩子吧。”郑晓丽忙不迭地点头,这一刻,其实她已经憧憬了无数年。这一刻,她喜极而笑。 “太感动了!”韩宇在一边发出惊叹声,韩世川和刘娜举起酒杯:“大发、晓丽,祝福你们,等你们的孩子出生时,一定要认下我们叫干爹、干妈。” 秦大发和郑晓丽相视而笑,满口答应了下来。 “我这是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吗?”韩宇说出的这句话,又让刚刚的悲伤气氛一扫而光,欢笑声冲破屋顶,飞翔到了无边无际的天空。 吃过晚饭,三人快到家时,远远地看见屋里灯亮了。韩世川说:“宇儿,爷爷已经回家了。”韩宇惊喜不已,正打算狂奔回去时,被韩世川一把拉住,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低语了一阵…… 韩勇已经回了大半个小时,此时正在摇摇椅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敲门声,当他起身去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那张陌生面孔时,满眼都是惊异。 “你……找谁?”韩勇问,韩宇望着这个素未谋面的爷爷,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我找您。” 韩勇更是诧异,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皱着眉头:“谁家的孩子呀,找我什么事?” 韩宇答非所问:“我可以进去吗?”韩勇把他拦住:“孩子,我不认识你,你有事说事,没事赶紧回吧。”可韩宇一动不动,笑着说:“爷爷,您就让我进去吧,晚上我得住在这里。” 韩勇瞪着眼睛,满面惊恐:“孩子,别乱叫,谁是你爷爷?我得休息了。”他说完就打算关门,韩宇忽然抓住他的手:“爷爷,是我,我是韩宇。” 韩勇盯着面前的人,脸色渐渐变得无比僵硬,像个木偶,动也不动了。韩宇再次开口叫他:“爷爷,您怎么了?”韩勇醒悟过来时,韩世川和刘娜也终于现身。 “爸,这是韩宇。”韩世川再次做了介绍,“韩宇,快叫爷爷。”韩勇抬头看见刘娜时,方才反应过来,而后将目光转回到韩宇脸上,呆呆地看着他。 韩宇再次叫了一声“爷爷”,韩勇忽然颤抖起来,双手捧着他肩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韩世川在一边说道:“宇儿,你心心念念的爷爷,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不是有话想对爷爷说的吗?” “你别说话。”韩勇厉声制止了韩世川,又将韩宇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拉起他的手,扯着沙哑的嗓子说:“我的大孙子,你终于回来看爷爷了。” 韩宇被他拉着走进屋里,韩世川和刘娜被遗忘在门口,二人见此情景,不禁相视而笑。 “坐,快坐,让爷爷好好看看你。”韩勇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慈祥,端详着韩宇,“宇儿,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看爷爷呀?”韩宇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 韩世川打算上去,但被刘娜拦住,然后拉着他悄然退了出去。韩世川心不甘情不愿,很想留下来再看看爷孙俩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刘娜挽着他的胳膊,在夜色下安静散步。 “看到爷孙俩这个样子,我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刘娜在此之前一直忐忑不安,“还真应了那句话,血浓于水。就算距离再远,见面时也不会陌生。” 韩世川也很欣慰,此情此景令他感慨万千,舒心地说:“你没看到爸刚才看宇儿时的样子,我从小都没见过他那种眼神。看来你跟宇儿还是回来晚了。” “可惜妈不在,要不然见了宇儿,不知该多高兴。”刘娜能想象出崔洁与韩宇见面时的情景,“我跟宇儿说了妈离家出走的事,这孩子当时就差点没哭。我当时就在想啊,他这性子到底随谁呢?” “重情重义,儿子当然是随了你。”韩世川轻抚着她手背,“我希望儿子什么都随你,比如说性子、长相。” 刘娜哑然失笑:“像你有什么不好?我觉得你当年追我的时候,可没这么不自信啊。”韩世川故作惊讶,反问道:“当年好像是你主动的吧?”她反驳道:“怎么可能是我主动的,你肯定记错了。” “要不我给你好好捋捋?”韩世川笑言道,“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吧?”刘娜沉吟道:“第一次见面时,应该是在……” 那一年,韩世川正读大二,已经成为学校大学生心理协会的负责人,兼职为在校学生提供心理咨询和辅导。那天傍晚时分,他正在值班,突然进来一位漂亮的女孩,称自己闺蜜因为失恋,要死要活,希望他可以提供心理帮助。 “你叫刘娜吧?”韩世川还清楚记得她那天喝醉后的样子,他守了她一夜,“这个女孩不会是你吧?”来者正是刘娜,她所谓失恋的闺蜜寻死觅活也是真的。她见韩世川不信自己,正欲转身离去,韩世川慌忙起身,问她闺蜜怎么不亲自来。 “她自然不会来,而且也不许我来。我都是背着她来找你的。”刘娜所言句句属实,之后在韩世川的心理辅导下,她这位闺蜜也最终走出了失恋阴影。 因为这件事,韩世川和刘娜相识,慢慢的就走得近了。在之后的大学时光里,俩人从相知相识,再到相爱,最终变成了一对恋人。 “不不不,那不是第一次见面。”韩世川笑着否认道,“第一次见面应该是你喝醉酒的那天。” 刘娜自然记得,可她想要选择性遗忘,谁知又被韩世川提起。俩人在一起后,她才告诉他那天晚上自己喝醉酒 也是因为失恋了。刘娜醒来后,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开始了女追男。 “你那位闺蜜好像叫……是不是陈倩来着?”韩世川还记得自己跟刘娜之间的红娘,刘娜开玩笑说:“看来陈倩给你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韩世川大笑道:“长得好看倒是其次,主要是公主病太严重了。”刘娜赞同道:“你说得太对了。陈倩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家境好,父母从小娇惯她,她几乎没受过委屈,所以稍微遇到挫折就迈不过去了。那次被分手,记得好像也是因为公主病,男孩受不了,才提出分手。”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韩世川问,刘娜摇头道:“毕业后基本就没了联系。后来听说毕业就出了国,几年后有同学见过她,据说离了婚。” 韩世川感慨道:“看来幸福的人真的屈指可数。”刘娜也苦笑道:“有句话好像叫幸福的婚姻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婚姻也各有各的不幸,这话还真是没错。” “你觉得你幸福吗?”韩世川带着玩笑的口吻问道,刘娜想起自己的婚姻和事业,唉声叹息道:“本来心情不是很好,可看到韩宇跟爷爷见面时的情景,至少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你……是工作遇到了麻烦?还是其他别的事不顺?”韩世川担心不已。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跟他提自己辞职,以及韩宇要转学的事,沉默了片刻:“今天就不聊这个了,有时间再慢慢跟你说。” 第64章 怪异的母亲 韩世川和刘娜为了给韩勇和韩宇创造独处的机会,在夜色之下一直走了很远。二人回去时,刚到门口,便听见屋里传来一片欢笑声。他俩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躲在门口,侧耳倾听。 “看看你,跟你爸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宇儿,你爸当年就是在这个屋里出生、长大,然后考上大学,一步步走了出去。”韩勇言语之间透着一股自豪感,“等明儿一早,爷爷带你去街上转转,让你好好看看你爸从小生活的地方。” “好啊爷爷,我都快等不及了。”韩宇虽然长得人高马大,言行举止却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韩勇爽朗大笑道:“不急不急,你刚放暑假,两个月时间够你看了。” 韩宇却说:“我可能待不了两个月……我妈她在来的路上说了,顶多两个星期就要回去。”韩勇听了这番话,紧绷着脸,脱口而出:“不行,到了巴山镇就是我说了算。听爷爷的,过完暑假再回去。” “可我妈……”韩宇话未说完,韩勇抬高音量道:“你妈她也得听我的。放心吧,爷爷替你做主。”韩宇大喜道:“好啊爷爷,你太厉害了。待会儿等我爸我妈回来,您跟他们说……” 这个屋里已经许久未曾欢声笑语了。爷孙俩的笑声,就像这夜晚中一抹清风,让人心旷神怡。 韩世川和刘娜在门口偷听了会儿,进屋时,爷孙俩的笑声戛然而止。韩世川明知故问:“刚才听你们聊得这么欢,什么事这么开心?” “爸、妈,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跟爷爷都还没聊开呢。”韩宇这话是在怪罪二人回来早了。刘娜嗔怪道:“你这孩子,跟爷爷聊什么秘密是我们不能听的吗?” “既然是秘密,当然不能让你们听。”韩宇故作神秘,“爷爷刚才可是跟我讲了你小时候好多的丑事。唉,可惜你们回来太早,我都还没听够。” 韩世川打趣道:“要不我们再出去走会儿?”韩勇说:“没事,你要爱听,晚上跟爷爷睡,爷爷通宵跟你讲。”韩宇丝毫没犹豫,一口应下。 韩世川和刘娜看见韩勇对待韩宇的态度,处之泰然,也安心歇息去了。刘娜感慨道:“没想到会是这样。宇儿是八岁跟我们分床睡的吧?这么多年来,都是自己睡。自从分床之后,说什么都不跟我们睡了。你说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和从未谋面的爷爷睡一张床,而且还答应的那么爽快。” 韩世川笑道:“这叫隔代亲,以后等你有了孙子,就明白了。”刘娜轻叹道:“我可不想这么快抱孙子,年轻多好啊。真到了抱孙子的时候,说明我们也老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每个人都会老,生老病死都是要面对的事。”韩世川整理着床铺,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卸妆的刘娜,“真想过去偷听一下他们爷孙俩到底在聊什么。” “你就别凑热闹了。”刘娜转身来到床上躺下,韩世川转身抱着她,嬉笑道:“有你在,我才不去凑热闹。老婆,这么久不见,可想死我了。”刘娜提醒他小点儿声,他紧紧地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脖子。 “等等,我有话跟你说。”刘娜原本计划今天晚上跟他说辞职的事,谁知他伸手去关了灯,还说:“如此良辰美景,就算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吧。” 当天晚上,韩宇和韩勇躺一张床上,听爷爷讲了半宿的故事。韩勇突然发现,他好多年不曾回忆起的事情,如今再次提起,仍然如此清晰。 “爷爷,我听说奶奶离家出走了,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您给我讲讲奶奶的事呗。”韩宇突然提起这茬,韩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神情凝重地说:“你奶奶是个……非常勤劳和善良的人,她这辈子为我们韩家生了四个孩子,也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可爷爷我、我却……” 韩宇听见爷爷情绪不对,正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时,他的声音又恢复到了之前那样:“你奶突然走了,爷爷也很担心。爷爷脾气不好,所以你爸他们都认为是爷爷气走了你奶。宇儿,你觉得是这样吗?” 韩宇望着头顶斜上方的灯光,喃喃道:“爷爷,我觉得不管谁对谁错,不是应该先把奶奶找回来吗?”韩勇叹道:“是啊,等找到你奶,所有事情就都清楚了。” 韩宇半天不吱声,韩勇还以为他睡着。谁知过了片刻,他又说道:“我奶一定会回来的。”韩勇心头一颤,闭上眼睛,崔洁离家前发生的另外一件事,又像梦魇一般浮现于脑海之中。 那还是崔洁离家出走前两周,韩勇晚上睡得好好的,她突然推门而入,将他从睡梦里惊醒,惶惶然瞪着她,还以为发生了多大的事,骂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这是打算吓死我呀?” “我的钱、钱不见了!”崔洁的样子看上去六神无主,“我明明放在枕头下面,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是不是你拿走了?” 韩勇被吵醒瞌睡,本来就不耐烦,这会儿又听她如此一说,更是怒火中烧,骂道:“胡说八道,没事找事。”他倒头就睡,耳边却又传来崔洁的嘀咕声:“我的钱怎么会不见啦?不是你拿走的,难道是韩姝?要不就是家里来了小偷。快快快,打电话让警察过来抓小偷。哎,我的手机放哪儿了?手机不见了,快帮我找手机……” 韩勇被他吵得无法入睡,又从床上翻身坐起,只见她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嘴里还念念有词,感觉像是魔怔了。他突然想起民间那些关于中邪的传言,顿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慌忙起身,小心翼翼,不远不近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不解和惊恐的表情。 崔洁双眼迷离,时而低头冥想,时而又抬头苦思。韩勇拉了拉她胳膊,沉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崔洁眼里终于恢复了一丝光泽,无力地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这下轮到韩勇发呆了,他像个傻子似的盯着她的背影,心里还在忖度她究竟是怎么了。他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只见崔洁独自坐沙发上,睁着双眼,却不知道看向何处。 “你是不是病了?”韩勇鼓起胆子问道,崔洁收回目光,失魂落魄般“嗯”了一声,却又一言不发地起身进了卧室。她从韩勇面前经过时,就好像眼里根本就没这个人。 韩勇回到卧室,再也无法入睡。他刚躺下,脑子里顿时蹦出无数个诡异的画面,随即又起身去将房门反锁。 更为离奇的是,第二天一早,韩勇起床时,崔洁已经做好早餐,并没事人一样地说:“早上随便吃点吧。中午想吃什么?等会出去给你买菜。” 韩勇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心里仍有些发怵,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的眼睛,直到确定她果真已无事时,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崔洁听见这话,像是无比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我能有什么事?”韩勇本来还打算继续问她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吃了吧?我去洗碗。”崔洁忽然将桌上的早餐一一收走,韩勇连忙拦下她:“我都还没吃呢。”她似乎怔了怔,然后“哦”了一声,说:“那你先吃吧。” “神神叨叨的。”韩勇在心里暗骂道。他没敢将这件事跟其他任何人说起,默默地压在心底,直到今天才再次忆起,还自忖道:“她突然离家出走,会不会跟那天的事有关?” 何尝韩世川和刘娜许久未见面,昨晚温存了大半夜,直到很晚才睡去。翌日,二人九点多才起床,却不见了爷孙俩。 “看来宇儿真跟他爷爷去镇上见世面去了。”刘娜正在洗漱,“爷孙俩好不容易见上,别打扰他们,让他们去吧。” 韩世川这会儿刚起床,就接到了徐若兰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公安局那边已经回了话,在车站并没有发现失踪者的下落。 “嫂子,让你费心了。”韩世川失望之余,却对徐若兰感激有加,“虽然没有找到妈,但至少又排除了一种可能。” 徐若兰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对了世川,你二哥后天出来,你会来接他吗?”韩世川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随即愣道:“当然要去。刚好娜娜和宇儿也过来了,我带他们一起来接二哥。” “是吗?要不这样,你今天带弟妹和宇儿来县城,顺便玩两天再回去。”徐若兰诚心相邀,韩世川想了想说:“让宇儿跟他爷爷先处一天吧。爷孙俩昨晚刚见面,不仅睡一张床,今天一早又约一块儿出门了。二嫂,我们明天早上过来。” “是吗?到底是爷孙俩。那我就在家里等你们。”徐若兰舒心地说,“兰兰见到她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大哥,也一定会很开心吧。” 韩世川刚挂断电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回头一看,只见刘娜竟然晕倒在地。他惊得大叫起来,慌忙冲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刘娜被送进巴山镇卫生院,昏迷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方才醒来。韩世川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地,然后问她这是怎么了? 刘娜见自己正躺在医院,望着他担心的目光,不禁轻叹道:“我没事。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加上天太热,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晕了。”韩世川故意误会她的话,忙说:“对不起,昨晚我……我是不是……” “瞎想什么呢,不正经。”刘娜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韩世川拍打着嘴,这才一本正经地说:“这鬼天气,也确实够热的。这两天的温度比宜江市还要高。娜娜,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刘娜虽身体虚弱,眼神无力,但仍强挤出一丝笑容,缓缓摇了摇头:“不怪你,要怪就怪我抵抗力差。没事,再坚持两天就适应了。对了,爸跟宇儿那边,千万别让他们知道。”韩世川也是怕爷孙俩担心,所以主动瞒着二人。不过,他又逗她说:“我已经跟爸打了电话,还以为他会带宇儿过来。可能是玩得太开心,忘形了。这不,还没见人影!” 刘娜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虽转瞬即逝,可还是被韩世川捕捉到了。韩世川见状,笑道:“你怎么这么容易被骗?他们爷孙俩已经回家了,宇儿刚才还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去什么地方了。我说在外面约会呢。” “韩世川,你才回来几天,怎么就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刘娜嗔怪道,韩世川轻笑道:“这还不是看你气色不好,想逗你开心嘛。” 刘娜会心一笑,继而却脸色凝重地说:“世川,有个事一直想跟你说的,但又怕电话里讲不清楚,这才打算见面再跟你细说。” “娜娜,你可别吓我。看你搞得这么严肃,我就害怕。”韩世川倒是说了句心里话,他感觉刘娜一而再再而三的三缄其口,一定是有特别重大的事要说。 刘娜在道出自己辞职一事之前,再次给韩世川打了个预防针:“世川,你得答应我,不许怪我,不然我不说。” “你这口气……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家里的事?”韩世川心里七上八下,刘娜说出是工作上的事之后,他大度地摆了摆手:“工作上的事就是小事,遇到任何麻烦,都能想办法解决。” “可这事解决不了。”刘娜抬高了音量,“我辞职了!” “你……”韩世川原本想问她为什么要突然辞职,而且不跟自己商量,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辞就辞了吧。没事,我养你。” “世川,你真的不怪我呀?”刘娜有些惊讶,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她知道韩世川不会怪她,可就是觉得愧对这个家,不敢轻易说出这件事。 韩世川说:“宇儿下学期就要上初三,学业会越来越紧张,你既然辞了职,正好可以多些时间陪他。培养好孩子,比什么都强。” 刘娜沉默了一下,正待告诉他打算自己做生意的想法时,韩世川的电话响了。他示意刘娜别出声,拿起手机,盯着屏幕说:“单位打来的电话!” 第65章 纸包不住火 韩世川接到王主任打来的电话,还以为她是催促自己回家上班,谁知王主任声称代表单位来通知他解除聘用合同。 “王主任,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韩世川慢慢站了起来,他想着自己是正常休假,所以觉得王主任是在开玩笑。谁知,王主任云淡风轻地说:“韩世川,你正常休假当然没问题。可你请假了吗?履行休假流程了吗?” 韩世川头有点晕,回头看了刘娜一眼,沉吟道:“王主任,我老婆上次特意来单位给我走了休假流程,您是不是不记得了?” “是有来过,但当时领导出差了,好像没签字,你老婆应该是没告诉你吧?”王主任说完这话,便让他尽快来医院办理相关离职手续。 韩世川听见王主任挂了电话,立在原地半晌没吱声,直到刘娜叫她。他转身回到床前,将王主任打电话说的事直言相告,然后问她是不是没有签字。 “对,当时好像签字的人出差了。”刘娜若有所思,“后来王主任说让你先回去上班,我想着过两天等签字的人回来后再去医院……世川,对不起,我给忘了。” 韩世川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两天我回去一趟,重新走个流程就够了。你感觉好了点吧?”刘娜轻轻捶打着额头,又反过来安慰他:“世川,我没事。要不你赶紧回去一趟,先把工作上的事处理好。” “你和宇儿刚来,我就回去,这算怎么回事?”韩世川一脸平静,并未为刚才的电话而担忧,“刚才二嫂也打电话过来,让我们明天一早去县城,她和兰兰先跟你们见个面。二哥后天出来,我们顺便将他接回家。” 刘娜本来也以为事后再补休假流程,应该问题不大,可现在又开始担心韩世川了。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世川,要是你也没工作,我俩一同失业,你怕不怕?” “当然怕啦。”韩世川笑言道,“要真是咱俩一同失业,我就去开一家心理咨询室,现在工作压力大,出现心理问题的人多,生意肯定不会差。你呢,要是不想继续工作,来工作室给我打打下手,咱俩将夫妻店做得红红火火。” 刘娜欣喜不已,从床上坐了起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你这个大心理师是有执照的,完全可以自己开店。” “其实这个事我也有考虑过。”韩世川信心十足,“老婆,你觉得咱们这个店开在哪里好?”刘娜愣道:“你真想自己单干?”韩世川大大咧咧地说:“先做好规划,再作下一步打算,未雨绸缪总比风雨来了无处躲藏,淋一身雨水要强吧?” 刘娜于是作沉思状,认认真真地说:“我觉得就在市人民医院对面开店是最好的。”韩世川笑道:“你这是打算让我跟医院抢生意么?”她说:“以前那么多信任你的患者,他们遇到心理上的问题,第一个想要找的人就会是你。所以这并非是你跟医院抢生意,而是你要回本就属于自己的患者。” “哟,看不出来你这个从来没做过生意的人,还有点生意头脑呢。”韩世川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行,那就暂时这样决定了,要是在医院真干不下去,那就自己开门做生意。娜娜,时间不早了。你如果觉得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们回家去?” 韩勇今天带韩宇出门转了一圈,而且特意选了熟人多的地方。他到了那些地方,就像敬酒一样,挨个扫了一圈,逢人便介绍:“我大孙子,刚从宜江市回来,打算在家里过完暑假。” “哎哟老韩,你孙子都这么大了。小伙子个头这么高,真帅。” “这是老三的孩子吧?比他爸还帅。老韩,你就等着享孙子的福吧。” “这一看就是城里娃儿,白白净净的。”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韩勇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韩宇却被夸得几乎站立不稳,想要逃走,韩勇却拉着他说道:“宇儿,这些都是你的长辈,该叫叔的叫叔,该叫爷的叫爷。这往后啊,你在巴山镇待久了,就跟他们熟了。” 韩宇虽然年纪不大,但被一群人围着,也觉得尴尬不已。韩勇却跟他完全相反,乐不可支,脸上特别光彩。他朝韩宇大声喊道:“大孙子,跟爷爷走,想吃什么,爷爷请你。” “我不饿。爷爷,我们回家吧。”韩宇跟着韩勇在外面溜达了半天,感觉什么事都没做,就只剩下晃悠了。韩勇却说:“不急,这都还没转完呢。再跟爷爷去最后一个地方,那里有爷爷最好的朋友,必须得让他们见见你。” 韩宇不想扫了爷爷的兴致,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他。韩勇打了两个电话,然后将韩宇带去麻将馆,见到了他的牌搭子。 “老韩,今儿怎么回事,还带了个孩子?这不会就是你叫的牌搭子吧?”老李问,韩勇笑眯眯地说:“两位老哥,今天叫你们过来,不为打牌。”老李满脸疑惑:“不为打牌,那你叫我们过来做什么?饭都只吃了两口,接到你电话,丢下碗就跑。” “我这还得赶另一趟呢。”老郭起身就要离开,韩勇慌忙拦住他:“我说你们俩,就这么做人的吗?不打牌就不见面了是吧?先等等。”老郭讪笑道:“行,不走了,不走了。有事你说。” 韩勇这才将韩宇拉到他们面前:“老李、老郭,还记得之前你们老在我面前嘚瑟自家孙子,看不起我老韩家没大孙子的事吧。今天我就把大孙子带来给你们看看。韩宇,叫人,李爷、郭爷。” 韩宇很听话,礼貌地叫了人。谁知,老李却露出一脸不信任的表情,讥讽道:“你这大孙子,怕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老郭也笑着附和道:“对呀,既然是你大孙子,怎么长这么大才第一次看到?就算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也是在路边捡回来的。” 韩勇早就变了脸色,但他极力隐忍着,缓缓说道:“从今儿起,老子宣布戒赌,就算你们三缺一也别叫老子凑角了。” 老郭猛一拍麻将桌:“老韩,你今天叫我们来,该不是就为跟我们炫耀你有个大孙子吧?浪费时间。老李,走。” “老韩,你该不是有了大孙子,就打算把我们这俩老家伙给丢了吧。”老李这话像是开玩笑,“别啊,你要是不玩了,我们这不是就差了俩?” 韩勇叹道:“不玩了,不玩了。玩不动了。老孙走了之后,就没心思继续玩了。”他带着韩宇慢慢悠悠地转身离去,背后传来老郭的风凉话:“老孙走了也就走了,你我早晚也都要走的。老韩,你要是舍不得老孙,怎么不跟他一块儿去呢?” 韩勇听见这话,停下了脚步。他转身返了回去,顺手抓起一块砖头,朝着老郭冲了过去,然后照着那张脸拍下。老郭捂着血肉模糊的脸,发出嗷嗷的惨叫声。 “我让你胡说八道。”韩勇打算再拍老郭一砖头时,却被老李从背后紧紧抱住。老郭抄起近前的椅子,高高举起,也使出浑身之力砸了下去。 一阵疼痛袭来,韩勇几乎晕厥过去时,耳边传来了韩宇的声音:“爷爷、爷爷,您怎么啦?”韩勇使劲闭了闭眼,终于从幻想中回到现实,发现自己好好的,这才明白自己刚刚就像做了个梦。 “老韩,慢走啊,以后要是还想玩,随时打电话。”老李冲他挥了挥手,他一把揽过韩宇的肩膀,大声说道:“大孙子,爷爷带你回家去。赌博不好,你长大后可不能碰这玩意儿。” “这个老韩,最近受什么刺激了?”老李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无奈地笑了起来。老郭说:“还是被老孙的死刺激的。这个老家伙,自己赌了一辈子,到头来竟然改邪归正了。” “本来三缺一,现在就只剩下咱俩,看来往后是玩不了了。”老李叹道,“既然没得玩了,那就回家带孙子吧。” 韩勇在回去的途中,给韩姝打电话,显示关机。他疑惑之余,又连续拨打了好几次,依然还是如此。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把电话打给了韩世川。 这时候,韩世川和刘娜刚离开医院不久。他刚想问二人去了什么地方,韩勇开口便问韩姝的电话怎么打不通了。 韩世川知道这事早晚瞒不住,该来的也总会来的,但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于是让他们在家里等着,还安慰道:“爸,放心吧,韩姝没事。” 韩勇回到家里,仍不死心,又给韩桂芳打了个电话,问她是否知道韩姝的下落。韩桂芳正在屋里试着小步走路,感觉还不错,基本上不影响正常生活了。她听说父亲联系不上韩姝,一点儿也不担心,还说:“爸,您还把韩姝当孩子看呀?那么大个人还能走丢?” 韩勇却责怪道:“你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联系上她,就说她三嫂回来了,让她马上回家。”韩桂芳惊讶道:“娜娜回来了?”韩勇又补了一句:“宇儿也回来了。”韩桂芳一激动,差点没站稳,随即惊叫起来:“韩宇也来啦?爸,你们在家等我,我这就过来。” “你腿好了?”韩勇问,“要是不方便,晚点儿我带宇儿过来。”韩桂芳却说:“不用,我让启发开车带我过来。” 韩宇听见了韩勇打电话,得知素未谋面的大妈要过来,自然也挺开心,但又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二伯和小姨。 韩勇皱着眉头说:“你小姨电话暂时打不通,二伯……大概明天就能见了。” 韩世川在回家的路上,已经酝酿好该怎么跟韩勇解释韩姝的事,虽然这番话语早已在心里重复了好多遍,可仍然担心不已。不仅如此,他也还未将韩姝离开的事告诉给刘娜,正打算跟她聊聊时,她问道:“世川,你怎么啦?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是不是爸又说你什么了?” “韩姝联系不上了。”韩世川只好将韩姝背着父亲离开的事一一道来。刘娜责问道:“你的心也太大了。就不怕韩姝出事?”他说:“这倒是不至于。我就是担心爸那边不好说。” “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刘娜的主意却令韩世川更为焦虑,他说:“这样的话,爸会更加担心,保不准又会搞出什么事。”刘娜叹道:“也对,爸那个性子,一定会搅得天下大乱。” “天下倒不会大乱,这个家肯定是要大乱的。”韩世川苦笑道,“纸包不住火。唯一的办法,好像也只能如实相告了。” 韩勇在等二人回来的时候,当着韩宇的面,倒是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内心则早已暗流汹涌。韩宇在一边玩手机,同时给韩世川发了条短信:“爸,爷爷心情好像不大好,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川收到短信时,人已在楼下。他给刘娜看了一眼信息,刘娜开玩笑道:“要是害怕,现在走还来得及。” 韩勇看见二人进门时,只是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就等着韩世川过来。韩世川没打算隐瞒他,直言韩姝离开之前,有跟自己通气。 “韩姝想出去闯闯,那就让她去吧。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就算这次无法实现,以后有机会她还是会去的。”韩世川看见韩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爸,您别担心她,等她安定下来,会第一时间跟您打电话报平安。” “对呀爸,韩姝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大学时学的专业,在镇上没有用武之地。”刘娜也在一边试图说服韩勇,“她跟我认认真真聊过想法。大学毕业这么多年,您都没让她出去,想要她在镇上或者县城找一份工作,可并没有适合她的,所以她才不得不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啃老的人。” 韩勇没有吱声,但冷峻的脸色微微有所缓和。韩世川见状,立马又说道:“韩姝是大学生,人聪明。她出去一定可以有一番作为。” “可惜这次过来见不到小姨了。”韩宇有点不开心,“我刚回来,小姨就走了。她就这么不愿见我吗?”韩勇听见这话,立马说道:“你小姨不是不想见你。宇儿,小姨不在没关系,大妈和大伯马上过来。” “还有二伯,明天就可以见上了。”韩宇雀跃道,韩世川疑惑地问他怎么知道明天可以见二伯。他说是爷爷告诉他的。韩世川将目光转向韩勇,忍不住笑道:“爸,原来您也记着志飞明天出来的日子呢。” 韩勇却叹道:“韩姝就这么偷偷摸摸地走了,家豪那边……” 第66章 亲情留心底 见面之前的期盼,见面之后的惆怅,全都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表露无疑。韩桂芳拉着韩宇,连连称道他怎么跟韩世川长得这么像,但立马又说眼睛像刘娜,鼻子像韩世川。 “唉,真好,模样儿真俊,咱们老韩家出人啊!”韩桂芳赞不绝口,又唉声悲叹,“宇儿,你可是咱们老韩家的大孙子,身上流的是韩家的血。往后不管走到什么地方,可不许数典忘祖。” “好了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好好的日子,被你弄得这么伤感。”谭启发催促她将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韩桂芳刚才一高兴,差点忘了正事,从口袋里取出个红包,径直塞进了韩宇手里。 韩世川不让他拿,还说:“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别惯坏孩子。”韩宇不收下红包,韩桂芳生气了:“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见面。我给个红包怎么了?” “姐,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你刚住院出来,用钱的地方多,以后再给吧。”韩世川也是一番好意,谭启发劝道:“你就让宇儿收了吧。也没多少钱,就是个见面礼,你大姐的一番心意,孩子自己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 刘娜见状,怕推来推去伤了感情,于是一边说道:“大姐和大姐夫的一片心意,那就收下吧。”韩宇这才接过红包:“谢谢大妈,谢谢大伯。” “这孩子,还跟大妈见外。”韩桂芳笑得面若桃花,“明天都去大妈家,大妈做好吃的。” 韩世川说:“换个时间吧,明天一早我们要去县城接二哥。”韩桂芳“哦”了一声,叹道:“你不说起的话,我还差点忘了。这都半个月啦?唉,志飞肯定受了不少苦。那就干脆等他回来,我给你们一同接风洗尘。” “你们也去?”谭启发原本打算明天自个儿去的,“刘娜和韩宇刚坐那么远火车过来,都还没好好休息吧。这又大老远去县城跑来跑去,不累呀?” “不累,我一点儿都不累。”韩宇嚷着,“妈,你要是累了,就在爷爷家里等我们回来吧。”韩世川却说:“若兰都说过好几次想跟你们见一面,特意打电话过来,要你们去县城,我都答应她了。” 谭启发说:“既然这样,那就去吧。若兰也没见过刘娜和宇儿,想看看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这些年,你就没想回来看看吗?都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就成人了,大妈都没见过。”韩桂芳缠着韩宇问东问西,韩宇像个小大人一样跟她聊天:“唉,怎么不想呀。不知道跟爸提过多少回,他每次都敷衍我,这次要不是奶奶不见了,他恐怕还不会带我回来。” 韩桂芳感慨不已:“可惜你奶奶不在家,要不然见到她的大孙子,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谭启发从韩勇口中听说了韩姝不辞而别的事,忍不住笑了。韩勇不明白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还以为他也早就知道韩姝不辞而别,忍不住指着他,哀叹道:“是啊,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 “我哪里知道,也是刚才听您说了才知道。”谭启发连忙辩解,“爸,我之所以笑,是觉得韩姝身上除了遗传了太多妈的性子,现在母女俩竟然还都离家出走了,这不是巧合是什么?” 韩勇忽然眼前一亮,惊问道:“你说韩姝会不会知道她妈在什么地方,现在偷偷跑出去,就是为了……”谭启发听懂了她的话,脱口而出:“不可能。我还算了解韩姝,她不是这种没有原则的人,要是真有妈的消息,绝对不会瞒着大家。” 韩勇也认同他,却又自言自语道:“现在翅膀都硬了,一个两个都不听招呼了。启发,你动动在公安局的关系,去给我查查,我要知道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谭启发讪笑道:“爸,您就放宽心吧,韩姝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这就是想查,也不能私事公办吧。” “那我就报警,你可以公事公办了吧。”韩勇横眉冷对,谭启发正感无奈时,韩桂芳插话道:“爸,您消停消停吧,都说韩姝不会有事。您眼下要关心的事,就是要趁着宇儿回来过暑假,好好享受天伦之乐。要不等宇儿回城了,再见面又不知什么时候。” 韩勇缓了口气,起身进屋去,但很快又出来,然后让韩宇到自己这边来,将一张银行卡交给他手上说:“爷爷提前不知道你要回,所以也没准备礼物。这张卡里有两万块钱,本来打算等你走的时候再给你,但爷爷记性不好,怕到时候给忘了。现在给你,你自己保管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韩宇被惊呆了,这笔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不是小数目,所以他回头怔怔地看着父母,不知所措。其他人也诧异地看着韩勇,韩勇却装作视而不见,不以为然地说:“这笔钱不是特意为宇儿准备的,但他刚好回来,就正好给他了。他是我们老韩家的大孙子,十几年了,第一次回来,给再多也不多。宇儿,你一定得拿着。可惜爷爷没本事,也赚不了大钱,这些都是平日里节省下来的工资。世川、刘娜,你们也别嫌少。” “哪能嫌少呢,我们是嫌多了。”韩世川将银行卡拿回来要递给韩勇,刘娜也紧跟着说:“爸,您省吃俭用下来的钱,全给宇儿了,您不生活啦?再说宇儿才多大,平时也不用钱。” 韩勇双眼一瞪:“爷爷给孙子花钱,天经地义。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嫌少就别拿。”韩世川和刘娜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韩桂芳说:“爸的一番心意,你们就别推辞了,拿着吧。彬彬当年考上大学和研究生的时候,爸都给钱了。” “这钱不是给你们的,是给我大孙子的,拿不拿不用经过你们批准。韩家就这一个孙子,我这个当爷爷的不应该表示一下吗?”韩勇挥了挥手,“不说这个了,你们明天见到韩志飞,让他回来后尽快处理好外债,千万不要再连累这个家。” 韩世川摸了摸鼻子,不怀好意地问:“您既然这么担心他,就没别的话要带给他?”韩勇冷冷地哼了一声:“谁担心他了?我要说的话,刚刚已经说过了。” 韩桂芳和谭启发待了会儿就回去了,路上谭启发开玩笑说:“没想到爸这次出手阔绰,真是大手笔,太让人意外了。” “我怎么从你嘴里闻到了酸味儿?你不会觉得爸偏心吧?”韩桂芳笑问,谭启发哈哈一笑:“在你眼里,如果我是这么小气的人,说明你还是不了解我。不过话说回来,爸这次的行为确实出人意料。你想想看,爸要是今天不当面给宇儿红包,事后肯定也会给。从一个老警察的视角出发,这叫什么?与其被人抓包,还不如坦白从宽。明人不做暗事,今天实在是给爸演绎的天衣无缝。” 韩桂芳不悦道:“我提醒你,少把对付犯人的那一套放在爸身上。”谭启发哑然失笑:“这儿又是哪跟哪呀?不是说到这儿了,话赶话嘛。” “要我说,爸给宇儿再多都不够。”韩桂芳继续说道,“咱们家孙子辈,也就宇儿一根独苗,十多年才第一次回来,换做是我,把心掏出来给他都不够。说句心里话,我这个当大妈的,两千块钱还是少了些。” “唉,现在家里也不宽裕,彬彬上学要钱,你又出了这档子事……来日方长,还是以后再说吧。”谭启发叹道,“再说,表达爱的方法有很多种,又不止给钱这么俗气的方式?” 韩桂芳噗嗤一笑:“穷就穷呗,还被你说得这么高大上。” 韩世川和刘娜歇息之后,刘娜说:“你说爸今天当着大姐和大姐夫的面,一下子给了宇儿两万块钱,就不怕他们多想呀?” 韩世川搂着她的肩膀说:“你多心了。要是你了解大姐和大姐夫,就不会这样想了。”刘娜说:“我知道大姐和大姐夫的为人,可……可人都嬗变……”韩世川笑道:“放心吧,在这件事情上,我最有发言权,他们不会有任何想法。” “对了,大姐和大姐夫给宇儿那么大个红包,我是觉得不应该收。”刘娜先前当着众人的面没好拒绝,担心驳了他们的面子,“大姐受伤刚出院,彬彬上学用钱的地方也多。世川,找机会还回去吧。” 韩世川道:“这个事咱们想到一处去了。大姐每天起早贪黑,靠摆摊赚点零花钱。大姐夫每个月就那么点工资,也仅够养家糊口。你说怎么把钱还回去,既有正当理由,又不会让他们难做?” 刘娜给他戴了顶高帽子:“那就得你自己看着办啦。相信你,会想到办法的。” 第二天,谭启发开车载着韩世川一家人前往县城,途中虽山高路陡,刘娜和韩宇没走过如此险峻的山路,一路上心都高高的悬着,但大家有说有笑,也无意之中化解了不少担心。 “宇儿,跟你爷相处了两天,感觉爷爷这个人怎么样呀?”谭启发问,韩宇说:“爷爷挺好的,跟我想象中的爷爷差不多。” 众人闻言大笑。谭启发又问他想象中的爷爷究竟是什么样子?他若有所思道:“就是爷爷这个样子。” “看来爸在宇儿心里的形象已经完美树立了起来。”谭启发从后视镜里看了韩宇一眼,“这孩子,被你们俩教育的不错。” “都是刘娜的功劳,我平日里工作忙,孩子和家里的事都没怎么顾得上。”韩世川看着副驾上的刘娜,“现在回头想想,那些年错过了太多东西,将来有机会,慢慢弥补他们母子俩吧。” 刘娜嗔怪道:“姐夫可是警察。你当着姐夫的面发的誓,要是不能兑现,那就是违法犯罪。”韩世川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谭启发接过话道:“那我可就记住了。要是做不到,我会亲手抓你。” 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谭彬身上。谭启发说:“那孩子挺独立的,从小就爱学习,基本上什么都不用我们操心。一路考上了上海的名牌大学,现在正准备考研,也算是给我们长了脸。这些年来,也是我跟你大姐唯一值得骄傲的事。” “挺厉害呀,确实值得骄傲。”韩世川诚心实意地感慨道,“现在念大四,个头应该挺高的,只记得小时候几岁时的样子了。” “比我还高半个头。”谭启发满脸自豪,“她前天还打了电话,平时很忙,除了学业还得备考,上次回来还是春节放假,我和你大姐也大半年没见过她,还说等什么时候闲了去上海看看。上次去上海,还是彬彬上大一时,我们送她过去,就待了三天。” “上海好啊,特大城市。”韩世川说,“彬彬研究生毕业后,应该会留在那边吧?”谭启发苦笑道:“这可没个准。我问过她,她说还没考虑好。这丫头,喜欢读书,有可能的话,研究生毕业后应该会继续读博。” “是吗?那你们得全力支持。”刘娜赞同谭彬继续读博,也许将来还能出国深造。谭启发云淡风轻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汽车在公路上盘旋,远远望去,就像一只飞翔穿越山峦的大鸟,时而低飞,时而高翔。 “掐指一算,妈离家出走已近二十天了吧?”韩世川忧心忡忡,“姐夫,关于失踪人口是怎么界定的?” 谭启发表情凝重地说:“你问的是什么情况下可以申报失踪家人死亡吧?法律上这么说的,自然人下落不明满四年,或者因意外事件下落不明满二年。” “爸,你什么意思啊?我奶她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回来的。”韩宇听出了韩世川的言外之意,立即生出了抵触情绪。韩世川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他说不下去了,只好将目光转向窗外。 “宇儿,你爸真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了解一下相关的法律程序,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处理你奶的事。”刘娜出面替韩世川解释之后,谭启发也附和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奶的安危,如今已经想了好些办法,想要把人找到,但一直没有音讯。宇儿,请你放心,你大伯我是警察,于公于私,只要还没找到你奶,我都不会放弃。” 第67章 亲情多重奏 徐若兰在县城一家餐厅预定了包间,谭启发知道这家餐厅,在县城属于中上档次,位置好,环境好,价格自然也不菲。他直接将车开了过去,抬头看着那块硕大的招牌,叹道:“若兰也是,自家人随随便便吃个饭,非得搞这么大排场。” 他们进入包间时,徐若兰和韩美兰早就等在那里,菜也上齐了,众人一见面,也不生疏,嘘寒问暖,很快就熟稔起来。 “二嫂,你这也太客气了,何必搞得这么破费。”韩世川将韩美兰抱了起来,韩美兰亲热地叫他“三叔”,又挨个叫了一遍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韩宇脸上。 徐若兰让韩美兰叫韩宇哥哥。韩美兰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怯怯地问道:“你就是从大城市回来的韩宇哥哥?” 韩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起来。韩美兰又问:“韩宇哥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韩宇愣了愣,说:“因为哥哥要上学。”她又问:“那你还要回去吗?”他点点头说:“对呀,等过完这个暑假,还得回去上学呢。” “那你下次放假还会来找我玩吗?”韩美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很快就卸下了所有防备,走到他面前,俩人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的一米变成了零。韩宇将她抱起,搂在怀里:“当然要来呀。等你长大了,也可以去宜江找我玩。” “宜江在什么地方?”韩美兰眼里充满了好奇,韩宇说:“那可就远了,坐火车得半天时间。”她若有所思:“彬彬姐姐去了上海上学,宜江比上海还远吗?” “上海我也没去过,但我在地图上看到过,肯定比去宜江远。”韩宇刮着她的鼻梁,惹得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其余人看着两个孩子之间的交流,全都哑然失笑。谭启发舒心地说:“看到没有,这就叫兄妹情深啊。虽然从来没见过,距离也如此遥远,可只要见面,一秒钟就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众人连连点头。韩世川叹道:“我们这一辈人虽然也不能经常见面,但只要有机会,还是得让孩子们常联系,这样下一辈人才不会断了亲情。” “弟妹,你跟宇儿第一次来县城吧?好不容易过来,多玩两天再回去。”徐若兰想要多尽些地主之谊,“这里有很多好玩的景点,外地人可喜欢了。” 刘娜看了韩世川一眼,感激不尽:“多谢二嫂美意,只不过这次回来,还有好多事要做……下次时间充裕,一定有机会……”徐若兰于是笑道:“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跟兰兰她爸虽然不在一起了,可不影响我跟你们的关系。” “看出来了,嫂子是大气的人。”刘娜对这个二嫂颇有好感,只恨自己回来晚了,这个真正的二嫂已经变成了过去式。可她在心里还是把她当成二嫂,并且希望这种关系可以长期存在下去。 徐若兰无奈地笑了起来:“这些年,与兰兰她爸生活在一起,一直是做他背后的女人……你也是女人,能理解我的心情和处境吧,能不大气一些吗?” 众人听出了言外之意,也深知她内心的痛苦和不甘。韩世川替韩志飞难为情,愧疚不已:“本来我没有资格跟你说一声抱歉,但二哥做了那些对不住你的事,我……我心里……” “过去了,不提了。”徐若兰举起酒杯,“你是你,你二哥是你二哥,自己酿下的苦酒,就得自己喝下。”她这话是在暗讽韩志飞自己做的孽,就必须自己吞下去。众人也都听了出来。 就在这时,韩宇忽然问道:“二伯他到底怎么啦?为什么你们都不跟我说?”韩世川和刘娜确实一直在瞒着他,包括这趟来县城接韩志飞回家,也未告知其原因。 谭启发看二人表情有些不对,于是冲韩宇说:“你二伯病了,在县城住院。但是经过半个月的治疗,现在已经康复了。我们这趟过来,就是为了接你二伯出院。” 这个善意的谎言,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然而,韩美兰却差点说漏嘴:“我爸那天不是……”徐若兰慌忙拦住她:“你爸在医院呢,明天就出院了。” 韩美兰毕竟年纪小,也当了真,顿时疑惑不解,担心地问:“我爸他怎么了?生病了吗?妈妈,我想去医院看看爸,你能不能带我去呀?”徐若兰看了众人一眼,苦笑道:“这孩子,打小就跟她爸感情深厚。兰兰,现在医院不许进去探视,你爸他明天一早出院,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兰兰很是乖巧,并没有继续纠缠母亲。韩宇吃完饭,带着她出去玩去了。徐若兰欣慰地说:“兰兰从昨天开始,知道你们要来,兴奋得大半夜都睡不着了。” “你别说孩子了,刘娜昨晚想着今天要跟你们见面,也半天睡不着。”韩世川出卖了刘娜,刘娜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也想着要见到你们,心情激动嘛。对了,这次走得及,也没给兰兰准备礼物,待会儿吃完饭,我想带她去商场,比着给她买一身衣服。” “不用。”徐若兰忙拒绝了她,“兰兰衣服多,根本穿不过来。孩子长得也快,你们就别破费了。说实在话,你们今天能来,我跟兰兰就特别开心。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待会儿我送你们去酒店住下,明天一早再去接兰兰她爸。” “嫂子,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吗?”刘娜好像随口问道,实则别有用心。徐若兰沉吟道:“兰兰想见她爸一面,但我不想她看看她爸从公安局出来……她年纪太小了,对爸爸的爱还很单纯,就让她留个念想吧。要不这样,我带着韩宇和兰兰在公安局正门左边的广场等你们。” “行,那就这样说定了。”谭启发说,“晚上酒店我已经定好,就不用麻烦你了。世川,我待会儿去见了老朋友,你们随便转转,累了就早点去酒店休息。” “姐夫,你什么时候就定了酒店?我们也定了,就那个比较有名的天空宾馆。”刘娜昨天打电话订的酒店,就在这儿附近。谭启发愣道:“你们怎么也定了?这种事哪能让你们来?我昨天就已经托朋友预定好了。” “姐夫,每次都让你破费,你总得给我们个机会表现表现啊。”韩世川这话并非是在开玩笑,还让谭启发赶紧把房间给退掉,谭启发说:“我这都是朋友帮忙定的房间,内部价格,比外面便宜。我现在有事得马上出去,你赶紧退房,再晚就退不掉了。” 刘娜说:“已经晚了。姐夫,我们是真退不了啦。现在退房不住的话,得扣掉全部押金。”谭启发本来仍是不信,于是向徐若兰核实真伪,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不得不成人之美。 当天晚上,徐若兰拗不过刘娜,非被拉进商场给韩美兰买了两套衣服。刘娜和韩宇在给兰兰试衣服时,韩宇身为哥哥,也亲手帮兰兰试衣服。韩世川和徐若兰在一边候着,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韩世川欣慰不已:“从来没见宇儿这么会照顾人。” “宇儿是个暖男,还挺会照顾人的,你们要是再给他添个妹妹,就更完美了。”徐若兰的话惹得韩世川捧腹大笑。他摇头说:“这事还得你去跟刘娜做工作,这些年我跟她就这事一张口,就得被骂。我可不敢再提了。” 徐若兰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也跟韩志飞提过想再要个孩子,可韩志飞说自己不想把自己的爱再瓜分给另外的人:“屋里有你们两个已经够了,多个人就得让我多分一份心……”她如今想起韩志飞当初说出的这番话,脸上现出一丝伤感的表情,又不禁苦笑起来。 韩世川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扭头看了她一眼,问她怎么了。她慌忙摇头说:“没什么,就是刚刚想起一些旧事,觉得挺可笑的。”他听出这话是在内涵韩志飞,也不禁再一次暗自感慨,替韩志飞失去一位如此善良能干的妻子而惋惜。 许久未下雨的县城,午夜时分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瞬间洗去暑气,温度也降了好几度。 天将亮时,雨停了。韩志飞昨晚还在想今天会不会有人来接自己,估计可能根本就没人记得自己今天出来,心里还有些失落。当他从拘留所里缓缓移步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谭启发和韩世川时,虽然没将激动写在脸上,但仍然迟疑了一下,内心泛起一丝涟漪。 韩世川和谭启发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加上韩志飞又推迟五分钟出来,他正等得有些心焦,终于见到韩志飞一瘸一拐的身影,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二哥,你还好吧?” 韩志飞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昏沉的天空,叹道:“难得你们还记得我今天出来。”韩世川说:“一直记着呢。不止我跟姐夫记着,爸记着,二嫂也记着。” 韩志飞似是全然不信他的话,满眼都是不信任的表情。韩世川又说:“先上车,待会儿给你个惊喜。”他走到谭启发面前,谭启发给他整了整衣领,说:“待会儿见了兰兰,就说你病了,刚从医院出来。” “什么,兰兰来了,在哪儿呢?”韩志飞无比激动,仿佛每一根毛发都在颤抖。韩世川说:“二嫂和刘娜也在。对了,宇儿也一同接你来了,在前面广场等你。待会儿可千万别说错话。” 韩志飞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当谭启发把车开过去刚停稳,他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紧紧地抱着女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这半个月,他在拘留所想了太多,几乎把自己半辈子人生都认认真真回忆了一遍,也算是对自己起起伏伏的人生做了个小结。 “对不起,兰兰,对不起。”他不敢松手,好像女儿随时会从面前飞走一样,直到谭启发提醒他:“志飞,别把兰兰弄疼了。” 韩志飞松开韩美兰,这才将目光转向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韩宇。他走向韩宇,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侄儿,然后慢慢蹲下身,目光凝重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叫二叔!” “二叔!”韩宇很听话地叫了他一声,他随即喜笑颜开,扯着长长的嗓门,欢快地说道:“好小子,长得可比二叔结实多了。” “二叔,听大伯说你住院了,现在身体好点了吗?”韩宇问,韩志飞想起韩世川此前提醒过他的话,忙应道:“好了,全好了。你看看二叔这身子骨,小伤小痛的怎么可能把二叔打倒?过了今天,二叔一定会重新做人……哦不,应该是振作起来,重新开启新的事业。” “太好了,希望你说到做到。”韩世川听懂了他的话,然后冲他说,“你不是有话要跟二嫂说吗?兰兰,跟三叔走,三叔带你到一边玩。” 一时间,其他人也纷纷离开,现场只留下韩志飞和徐若兰。他刚看了她一眼,又慌忙移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现场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看来里面伙食不错,你好像还胖了点。”徐若兰试图用笑话打破尴尬,又看了一眼天空,“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还有雨,兰兰你想见也见了,赶紧回去吧。” 韩志飞见她如此之快便下达了逐客令,不禁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又叹口气,这才说道:“兰兰就拜托你了。以后有空的话,我再来看她。你也多保重,虽然我也不一定能帮上忙,但你有事尽管开口,我能做到的绝对全力以赴。走了!” 徐若兰本以为他又会跟以前一样纠缠不休,却没料到这次竟会如此干净利落转身离去,顿时还有些不适应。韩志飞刚走了没两步,又转身回到她面前说:“这笔钱原本是打算给兰兰的,但我有别的用途,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会努力赚钱,以后无论赚多少,都有你跟兰兰的一份。” 徐若兰在他再次转身离开时,内心猛一下涌起酸涩的味道,直窜脑门,没忍住红了眼眶。 第68章 是是与非非 韩志飞不忍再多看女儿一眼,径直上了车,谁知韩美兰哭着喊着就冲他跑了过来:“爸爸,我不让你走。”一个大男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场面,随即下车将兰兰抱起来,失声痛哭,喃喃道:“爸爸不走、不走了……”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纷纷扭头不忍再看。 韩志飞不可能松手,就这样一直抱着兰兰,兰兰趴在他肩上,泪如雨下。可是,他能不走吗?事实是,纵然再不舍,终究也还是要离开的。 徐若兰见他们父女俩久久不分开,实在是没忍住,过来将韩美兰从他怀里抱了过去。韩美兰依然在哭喊着不让韩志飞走。韩志飞紧握着拳头,铁了心回到车上,扭头不再看女儿一眼。 “走吧,上车吧。”谭启发让大家都上车,然后对徐若兰说:“有事打电话。兰兰,听妈妈的话,大伯有空再过来看你。”韩美兰又大又亮的眼睛里,依然噙满泪水,冲着渐渐远去的车辆缓缓挥手。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跟爸爸分开住?”韩美兰不止一次问这个问题,徐若兰以前的答案是“爸爸太忙了”,可是今天,她觉得不应该,也不想再瞒着女儿,直到车辆完全消失,这才说出实话:“兰兰,虽然有些事你暂时还不懂,可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的。妈妈跟爸爸分开了,以后你跟妈妈住,也不能经常见到爸爸。但爸爸不忙的时候,一定会来看你的。” 韩美兰哭着说道:“我知道你跟爸爸离婚了,可你们能不能不离婚啊。我不想没有爸爸。”徐若兰没想到女儿小小年纪竟然知道她跟韩志飞已离婚,心里明白只是嘴上不说,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声,说:“兰兰,既然你已经明白,妈妈也不瞒你了。妈妈和爸爸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 韩美兰擦去泪水,却仍旧停不下抽泣,哽咽着,泪眼婆娑地问:“你和爸爸说会一直爱我的,你们骗了我,偷偷离婚了,还不跟我说。” 徐若兰心里隐隐一痛,把她放在地上,望着她通红的眼睛:“兰兰,妈妈答应你,爸爸妈妈虽然分开了,可我们会一直爱你,而且会比以前更爱你。” 谭启发看了副驾上的韩志飞一眼,见他脸色苍白,目光深邃,于是以手掩鼻,轻声咳嗽道:“志飞,这段日子受苦了。回去后,把之前的旧账全都处理干净,然后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你是个聪明人,有生意头脑,我相信你,一定会有翻身之日。” 韩志飞的脸色稍稍有所缓和,但仍然一言不发。他看着窗外,无数的风景从眼前一晃而过,却无一样可以入眼。 刘娜轻轻碰了碰韩世川,韩世川也不知该如何启口,于是也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这时,许久没吭声的韩宇,扭过头来看着韩世川:“爸,兰兰问我知不知道奶奶去了什么地方。我奶还能找回来吗?” 韩世川陷入了沉默里,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刘娜见状,不得不接过话说:“奶奶一定会回来的。对了,大伯不是警察嘛,所以你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找回奶奶。” “你不说这个事我还忘了,昨天晚上我去见了个朋友……”谭启发昨晚去见的人,是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队长闫世杰,俩人当年还是警校同学。他将岳母离家出走的事一说,闫世杰便笑道:“我在网上看到过这个事,原来是你岳母大人。” 谭启发叹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来找你这个老同学。老闫,你人脉广,办法多,帮忙想想办法。” 闫世杰漫不经心地说:“老谭,你也是老警察了,这人口失踪事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是最难定性的。你是打算让我立案,以刑事案来展开调查吧?” 谭启发讪笑道:“还是你了解我。岳母失踪差不多二十天了,家里已经乱了套。实话跟你说吧,该想的法子已经想了,但凡还有一点点法子,我也不会来麻烦你。” “现在查明老人的去向吗?或者说知道老人朝着哪个方向去了?”闫世杰问出这两个问题后,又换了副肯定的口气,“应该是没有。老谭啊,如今并没有证据显示老人失踪是刑事案件,所以我也很难办。近年来,老人失踪事件频发,大多数是迷路,而后走失,有些变成了乞讨者,有些可能丢了性命。你觉得老人会是什么情况?” 谭启发无奈地说:“我觉得……不好说。但是目前没有任何音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闫世杰想了想:“是,换作我也会这么做。不过,明面上不好弄,只能私下操作。” 他说的私下操作,指的是应用个人关系,拜托各乡镇派出所帮忙排查。两人就着花生米喝着啤酒,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谭启发的个人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谭启发喝了半杯啤酒,闫世杰眯缝着眼:“你的问题太大了。我说你都这个岁数了,连个副所长都没混上,一天到晚在干什么呢?” 谭启发实际上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禁淡然一笑:“我的老领导,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帮我想想办法,给提拔提拔?”闫世杰哀叹道:“我要有这个权力,早给你办了。” “那就是了,你又没这个权力,我还能指望谁?”谭启发继续开玩笑,“老闫,你现在还是刑警大队副队长,再下去就是队长、副局、局长,到了那个时候,我这个所长岂不是指日可待?” “你呀你呀,还是跟警校一样,就知道跟我抬杠。”闫世杰啧啧不已,“对了,你这次过来,不是为这个事专门找我的吧?”谭启发对他隐瞒了韩志飞的事,忙说:“就是专门为这个事,所以你一定得给我放在心上。” 韩志飞剧烈咳嗽起来,惊扰了谭启发的思绪,他看了韩志飞一眼:“老闫答应了我,会动用私人关系,让全县派出所帮忙排查。” “之前没有排查过吗?”刘娜不解,谭启发说:“查也查过,但人口失踪案不比别的案子,有它自身的特殊性,除非有明显证据显示是刑事案件,否则是不予立案的,所以就算查,也是例行调查。你们可能不清楚,基层派出所每天面对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为一个没有证据的失踪案,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排查。” 韩世川忙应道:“了解、了解,越往基层,事情越多。妈的事,也是姐夫你一直放在心上。”谭启发叹道:“只可惜忙来忙去,也没忙出个所以然。但愿老闫这次能帮上忙吧。” “我……有事要说。”韩志飞忽然启口。他刚才一直在思索这件事,也是他这段日子在看守所回忆起来的。 众人安静下来,竖着耳朵,想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他又陷入了沉默里,将这件事细细过滤了一遍,才慢慢道来:“那天,我去家里找妈……” 韩志飞为了还债,打算将父母住的老房子拿来抵押贷款,打算趁着韩勇外出打牌时,去找崔洁要房产证。 那天,崔洁睡了个午觉,刚起床,看见韩志飞,仿佛不认得他,盯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儿,却又转身进卧室去了。 韩志飞跟着他进了卧室,她忽然转身面对他,花容失色,手舞足蹈,惊恐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来我家?来人啊,快来人啊。” 韩志飞被吓得惊恐万状,也以为母亲中了邪,慌慌张张地朝着门外逃走。可没逃多远,他又停下了脚步,想起母亲的样子,不放心她自己在家,于是半途又折返回来。 这时,崔洁正坐在沙发上,看见他进来,立马起身跟他打招呼:“志飞,你怎么来了?你来得正好,我的手机不见了,快帮我找找。” 韩志飞诧异地看着母亲,回想起刚才的惊魂一幕,仍然心有余悸。他慢慢走到母亲面前,希望确定母亲无恙,谁知母亲还疑惑地反问他:“志飞,你怎么啦?” “我……妈,您没事吧?您刚才……”韩志飞不知该如何形容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崔洁皱着眉头,问他:“我刚才怎么了?我好好的呀。我还想问你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韩志飞在确定母亲正常后,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我刚才还给川儿打了电话,回头就不见了手机。”崔洁若有所思,“你快帮我找找。”韩志飞问她手机放在什么地方,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知道,不记得了。” 韩志飞非常不解,再一次觉察到了母亲的不正常。崔洁又催促道:“志飞,你快些帮我找找啊,我要给川儿打电话。” 韩志飞想了想,于是拨通了母亲的手机,屋里传来手机铃声。崔洁急急忙忙起身,从抽屉里找到了手机,还喃喃道:“我明明拿在手里的,怎么又在这儿呢?” 韩志飞站在门口,看见母亲魂不守舍的样子,鼓起胆子问她:“妈,您能不能把房产证借我用一下……” “房产证?”崔洁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也听不见在说些什么。韩志飞再次说道:“妈,您知道房产证放什么地方了?” 崔洁好像没听见他说话,慢慢悠悠地离开卧室,来到客厅,又四处转悠了一圈,然后转身坐回到沙发上,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睡着了似的。 “那天,妈的样子真的挺吓人的,就像是被鬼附身,反正吓得我出了门还在害怕。那天回去后,晚上我还做了个噩梦。”韩志飞完完整整讲出这件事情后,其他人也纷纷脊背发凉。 韩世川感受到了韩宇的恐惧,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说:“别怕,奶奶没有中邪,可能只是病了。” “对呀,妈怎么可能是中邪。她那个样子,兴许就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刘娜顺着韩世川的话往下说道,“这个事得回去问问爸,爸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谭启发却说:“也没听爸提起过啊。志飞看见妈那个样子,有可能不是第一次出现,可爸为什么没跟我们提起过?” “二哥,你就看见妈出现那样的情况一次吗?”韩世川问,韩志飞点头说:“就一次,后来我也没敢再去找过妈了。” “平时除了爸,跟妈待一起时间更久的应该是韩姝。”刘娜的意思是联系韩姝,问问她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韩志飞回头看着韩世川问:“韩姝她怎么了?”韩世川这才想起韩姝离开时,韩志飞正在拘留中,于是将她离开家的事说了出来。韩志飞沉沉地叹了口气:“走吧,走得远远的才好,都走了才好!” 大家都听出了他的心思。他的话题又回到了母亲身上:“妈如果真的疯了,那也是爸逼疯的。”谭启发看了他一眼:“志飞,话可不能乱说。爸身上虽然有很多毛病,但也不至于把妈逼疯吧。你想想看,妈要是疯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就拿一日三餐来说,妈不在了,谁给他准备一日三餐?” 韩世川附和道:“是啊三哥,妈这次离家出走,我感觉越来越蹊跷,可不许轻易下结论。对了,还有个事我忘了跟你说。你进去的这几天,爸也惦记着。他甚至很清楚记得你出来的日子,怕我们忘了接你,还特意提醒我。” “他还有这份心?”韩志飞不屑一顾,韩世川苦笑道:“你爱信不信。”谭启发说:“对爸好点吧,他年纪也大了,脾气再不好,我们做后人的也忍不了几年了。” 韩世川缓缓点头道:“爸这性子估计是改不了了。姐夫说得对,他脾气再不好,我们能听就听着,实在听不了,就左耳进右耳出。” “你们老是让我忍他,我已经忍得够多了。”韩志飞声音低沉,“这些年,世川你没在家,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可他当年是怎么对你跟弟妹的,你都忘了吗?” 韩世川看了刘娜一眼,微微一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想通了,也就释然了。二哥,以后孩子在,别说这些事。” 韩志飞听了这话,果然闭口不言了。他又将目光投射到苍翠的山峦之中,眉目之间深藏着一丝沉重的忧虑。 第69章 热闹的家宴 韩姝的手机依然打不通,韩世川不禁有些害怕,虽然他也估计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可这种将一条鱼放入大海,任凭其四海遨游,无法知晓去向,更无法掌控命运的感觉,如何能让人安心? 韩世川将这种担心死死地压在心底,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到达巴山镇以后,谭启发径直将车开回了自己的家,大伙儿刚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 “哎呀,终于到了,时间刚刚好,马上开饭。”韩桂芳车祸受伤后第一次做饭,从早到晚几乎忙碌了整整一天,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令韩宇都发出了感慨:“大妈,这全都是您一个人做的呀?比外面餐馆的大厨都厉害。” “宇儿可真会说话。十多年了,第一次吃大妈做的饭吧?今天可得多吃点。”韩桂芳又转向韩志飞,“志飞,这段日子受了不少罪吧?辛苦啦。今天这顿饭也算是替你接风洗尘,赶紧过来坐。” 众人刚落座,韩勇忽然从屋里出来。谭启发道:“我是说怎么爸还没来呢,原来是早到了。”韩世川冲韩勇喊道:“爸,快过来这边坐。”韩勇过去坐在韩宇身边,韩宇问他:“爷爷,您什么时候过来的?”韩勇满脸慈爱:“刚来不久,比你们早一点点。” 韩志飞看到正好坐在自己对面的韩勇时,脸色随即变得异常冷峻。他耷拉着眼皮,就像没看到父亲。韩桂芳在一边碰了碰他,又低声提醒他跟韩勇打声招呼,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韩志飞,你今天能出来,不是因为你自己有多厉害,而是你姐夫帮忙。”韩勇一开腔,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今天你大姐辛辛苦苦做这么一桌子菜,除了给你接风洗尘,也为了迎接刘娜和宇儿到巴山镇。你不要摆一张臭脸给人看,这张桌子上没人欠你的。” 韩志飞的样子看起来极为愤怒,像是快要爆发的火山,韩桂芳正打算拦住他时,他却突然变了脸色,咧嘴笑道:“大姐,还等人吗?饿了,可以开饭了吧?” “不等人了。人都齐了,开饭吧。”韩桂芳也坐上了桌,众人开始品尝她的厨艺,耳边全是啧啧的赞叹声,令她都快不好意思了。 “大妈,您做的所有菜都好吃,要是开一家饭店,生意别提有多好。”韩宇的话,乐得韩桂芳开心的就像个受了表扬的孩子,脸上挂满了笑容,拿筷子的手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姐,宇儿这话也是我想说的,有机会真的可以试试。”韩世川说,“你做的饭菜,跟妈做的饭菜口味太像了。妈以前就说过想开一家小店,可一直没机会……” 谭启发在一边插话道:“你大姐的厨艺就是跟妈学的,我记得她有一次想做个什么菜,还去偷师,结果被妈给发现了。”韩桂芳笑道:“还不是你说妈做的那个蕨根粉炒腊肉好吃,我做来做去都做不好,要不是太稀了,要不就是太粘稠。后来去跟妈偷师,在妈的指导下才学会。” “要不是知道是你做的,一定会以为是妈亲手炒的菜。”韩世川给刘娜碗里挑了好多菜,还让她多吃点。 韩宇忽然问韩勇:“爷爷,您是不是常常吃奶奶做的饭呀?”韩勇似乎愣了一下,讪讪地点了点头:“是啊,爷爷吃你奶奶做的饭菜大半辈子了,只要一动筷子就知道是你奶的手艺。你大妈是得到你奶的真传了。” “唉,好希望能吃一顿奶奶亲手做的饭。”韩宇的叹息,令桌上所有人的情绪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微妙变化。 谭启发举起酒杯:“我们一起喝一个吧,期待妈尽快回来。”韩宇大声说道:“奶奶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饭吃了一半时,韩世川说:“爸,趁着大家都在,有个事我想跟您打听打听。”韩勇放下筷子,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韩世川于是将韩志飞看到母亲疑似中邪的那一幕讲了出来,谁知韩勇立马瞪大眼睛,问韩志飞:“你真看到了?” 韩志飞没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韩勇目光深邃地说:“我也见过……”他于是将那天亲眼所见到的情景一字不落的全讲了出来,最后还疑神疑鬼,自言自语道:“她真中邪了?” “大姐,你见过妈那样吗?”韩世川问韩桂芳,韩桂芳摇头说:“这个事应该问问韩姝呀,她应该知道。”韩世川无奈道:“早给她打了电话,可一直联系不上人。” “妈这个情况肯定不是中邪,但很可能是精神受了刺激。”谭启发说,“爸,妈离家出走之前的那段时间,您知道她有去过医院吗?”韩勇眉头紧锁,许久之后才说:“没有。不过她那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算身体有点不舒服,要不就自己撑过去,要不就背着我去医院。” “也就是说,妈有可能真的去过医院,只不过爸您不知道。”韩世川的话引起了刘娜的附和,她说:“医院都有病人看病的记录,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这倒是个办法。明天吧,明天我去医院问问。”谭启发说,韩世川却自告奋勇道:“我是医生,熟悉医院的流程,还是我去吧。”谭启发夸张道:“对呀,你是来自宜江市大医院的医生,我怎么把这个事给忘了。行吧,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保证完成任务!”韩世川又冲谭启发举起酒杯,“姐夫,这杯酒我得单独敬你,为了找到妈,你做了太多事,花了大把时间。可你是大姐夫,相当于爸妈的半个儿,所以我们也不跟你客气,以后韩家的事,还得你继续劳心费力。” “如果要这样说的话,这杯酒你应该自罚。”谭启发没举杯,“你也知道女婿可顶半个儿,还跟我分得这么清楚,你不自罚一杯说不过去。” “这个……好,我自罚一杯。”韩世川大笑着喝完这杯酒,又冲韩桂芳举杯,“大姐,你腿伤刚好,就亲手弄了这么一大桌子饭菜,我得感谢你,以及我不在家的这些年,你为这个家的付出。” 韩桂芳不喝酒,举起饮料喝了一口,然后还蛮不好意思地说:“敬我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倒是每次回去混吃混喝,给爸妈添了不少麻烦。” 谭启发听完这话,轻声叹道:“这事我最有发言权,还是我来说说吧……”原来,韩桂芳刚失业那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一家三口都要张口吃饭,精神压力挺大。所以,一遇到假期,韩桂芳就带着谭启发和女儿回娘家,表面上是为了蹭饭,实际上是为了跟父母多见面,多说说话,以此得到精神上的慰藉。 “爸,我们一家三口,那时候吃了你们老两口不少饭菜,多亏你们没嫌弃我们。”韩桂芳冲韩勇举起杯子,“启发,今天借这个机会,我们一起敬爸吧。” 韩勇有些惊讶,随即变得不知所措。他在众人的注目下端起酒杯,扫了周围一眼,一言不发,闷声喝了个底朝天。 “爸,我们一家三口也得敬您一口。”韩世川举起酒杯,百感交集,“这次我们回来之前,本来还有不少顾虑,但现在全打消了,承蒙您让我们住家里。”刘娜忙冲韩宇说:“快谢谢爷爷。” 韩宇端着饮料:“谢谢爷爷收留我们。”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韩勇摸着韩宇的头:“你们这次是有要紧事才回来,又不是无家可归了。再说,这儿也是你们的家,以后想回,随时回来吧。” “多谢爸!”韩世川和刘娜异口同声。韩世川又补充道:“对了爸,二嫂让我带她向您问好,还有兰兰,她很想您和妈。她们说有空再回来看你们。” 韩志飞默默地垂下了眼皮。谭启发继续说:“兰兰又长高了,还更懂事了。这次我们走的时候,兰兰还哭着喊着要跟我们一块儿回。孩子虽然还小,但心里明白谁才是她的亲人。爸,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有句话我想了很久,虽然觉得有些唐突,但还是要说。”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于谭启发脸上,可他突然看向韩志飞,并叫他:“志飞,今天走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们大家也都看到了兰兰对你的感情。一个孩子,父母离异会对她的一生都留下不好的影响,尤其是像兰兰那么敏感的孩子……” 话说到这里,众人基本上能大致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他打算劝说韩志飞去挽回这段婚姻。 “虽然你们之间过去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但错误已经酿成,如果你知错能改,而且想要重新担负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那就努努力,让她们母女俩看到你的改变。”谭启发声音铿锵,“你是个聪明人,也是块做生意的料,一次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重新爬起来,给那些看轻过你的人看看。” “说得好。二哥,我坚决支持你东山再起!”韩世川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但发现所有人都没吱声,这才发现韩志飞眼圈红了,颤抖的手抓着半杯酒,忽然扬起脖子喝了个底朝天,然后重重地放下酒杯,起身离座,匆匆推门而去。 韩桂芳在后面追着叫他,可他就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成器的东西……”韩勇变了脸色,冷冷地骂了一句,“你们也不许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韩家以后没这个人。” 谭启发却说:“志飞会改变自己的。爸,您先别生气,等着看结果吧。”韩勇没好气地说:“那你们就等着看他的好戏吧。” 韩世川见韩桂芳在冲他使眼色,他于是也说道:“姐夫说得对。今天姐夫说的这番话,二哥肯定是听进去了。”韩桂芳这才跟着说:“志飞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会为兰兰着想的。爸,志飞今天离开,并不是要跟您置气,而是打算用行动证明给您看。” 韩勇依然紧绷着脸,没有半分颜色,直到韩宇在一边说道:“爷爷,我也觉得二叔一定会振作起来。也许二叔以前让您失望过,但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韩勇听见孙子如此宽慰自己,这才恢复了先前的和颜悦色,却又轻叹道:“爷爷不是不相信你二叔能不能变好,只不过……唉,世川、启发,这段日子你们得盯紧他,那些要债的随时会找上门来。” 大家听了他这番话,全都松了口气。韩桂芳摸着胸口,释然道:“爸,您既然担心志飞,这些话怎么不当面跟他说?都是一家人,我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好话歹话他能听懂。”韩勇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担心他?我这是怕他的烂摊子牵扯到我,牵连韩家另外的人。” 韩桂芳还打算再说什么,被谭启发拦住。他轻松地说:“爸,您放心吧,志飞能处理好这些事。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再说有我跟世川盯着,那些人不敢乱来。” 王晓斌今晚有应酬,刘蓓只好一个人回到父母这边蹭饭。吃饭的时候,她问起刘娜,得知刘娜带着韩宇去了巴山镇,憋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冒出一句话:“爸、妈,有个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说了怕你们担心,但不说的话又觉得过意不去。” 赵云芝不悦道:“他们一家子的事我不想听,你也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说,倒胃口。”刘蓓于是应道:“行吧,那就不说了。”可刘仁君还是没有忍住,让她把话说完。 刘蓓看了赵云芝一眼,赵云芝不耐烦地挥了挥筷子,她这才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地道出实情:“晓斌那天偶然遇到医院领导,无意中听说了一件事。姐夫这次不假外出超过半个月,按照相关规定,医院要跟他解除劳动关系。” “解除劳动关系?什么意思,是不是……”赵云芝明白这话的意思时,随即大骂起来,“好啊,刘娜刚刚辞职,他韩世川现在也没了工作,他们打算喝西北风吗?” 刘仁君自始至终没吭一声,忽然瞪着双眼,张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声音,而后倒了下去。 第70章 突发脑溢血 刘仁君突发脑溢血被连夜送进医院时命悬一线,差点没抢救过来,刘蓓这才懊悔不该当着父亲的面说那些糟心事。她面对泪流满面的母亲致歉时,母亲不仅没怪她,反而将这个屎盆子扣在了刘娜和韩世川头顶上。 “要不是他们俩一个劲的作,你爸也不会被气成那样。那个扫把星,是他害了你爸呀。”赵云芝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仍然掩盖不了呜呜的抽泣声,“你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他们没完。” 当天晚上,沉睡中的刘娜做了个非常奇怪的噩梦,梦见自己从天而降,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道降了多久,眼看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落地。 当她被噩梦惊醒时,脑子里忽然一下就空了,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直到天亮,刘蓓的电话打了进来。刘蓓是瞒着母亲打这个电话的,她看见父亲的样子,担心他挺不过来,觉得还是应该让姐姐回来瞅一眼,送父亲最后一程。 刘娜在电话里听见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的事情时,立即想起了噩梦,瞬间就懵了,顿时变得不知所措。韩世川听见了刘仁君住院的事,搂着她,安慰她不要太过担心。 “不行,我得马上回去。”刘娜依然对这个处处看自己不顺眼的父亲充满了担心,韩世川毫不犹豫地说,“我跟你一块儿回。”她却让他暂时留下来,毕竟好不容易有了妈线索,让他别错过了。 “爸都那样了,我能不回吗?”韩世川不听刘娜的劝,刘娜没办法,只能跟他道出导致父亲脑溢血突发的原因:“你现在回去的话,不仅无济于事,我怕爸看到你,突然一激动,病情会加重。” “爸这个人,唉!”韩世川无力地叹息道,“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你这次回去,手里事情多,让宇儿留下来吧。”刘娜却红着眼眶说:“我想带他回去,爸看到他,兴许能尽快好起来。” 一大早,韩世川把母女俩送到车站,依依惜别后径直赶去卫生院,想要查询母亲是否有过看病的信息,但他无法提供母子关系的证明,被工作人员以病人隐私为由拒绝。 韩世川不想为难他们,打算去找卫生院领导说明身份,路过其中一间办公室时,只见门上挂着“副院长”的牌子,再往里一看,桌子后面有个人正埋头工作。他轻轻敲了敲门,那人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进来!” 韩世川走进办公室,才看清这位副院长是个女人。他沉声说道:“你好,请问……”这时,对方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之时,忽然都露出了讶异的表情,继而惊喜地看着对方大笑起来。 “陈雪,怎么是你呀?”韩世川口中的这个陈雪,竟然是他大学同学,“你怎么会在这儿上班?” 身着白大褂,蓄着齐耳根短发的陈雪,看起来特别干练。她也没想到会在巴山镇遇到同学,高兴的不得了,感慨道:“毕业这么多年,你可是我在巴山镇遇到的第一个老同学。我想起来了,你老家就在巴山镇吧?” “亏你还记得。”韩世川捋了捋记忆,“你毕业后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会来巴山镇?”陈雪笑着说:“挂职帮扶。市里派我去县人民医院挂职,又被县医院安排到镇卫生院帮忙建立一个新科室。” 韩世川很疑惑:“新科室?”陈雪看了一眼时间:“我得先处理个非常紧急的病人,你给我十分钟,然后我请你吃饭,再慢慢细说。”他找她有事,于是应了下来,在办公室坐着等她。十分钟后,二人来到卫生院外面不远的一家小饭馆。饭馆虽小,但很干净。陈雪称自己来过这家好几次了,食材好,味道也好。 “没想到陈院长对巴山镇已这么熟了。”韩世川笑言道,“你来镇上几年了?大姐前不久来住院,我几乎天天往这里跑,怎么没见你?”陈雪道:“一年。在这一年时间里,我在县医院和镇卫生院两边跑,可能刚好回了县城,所以错过了吧。” 陈雪点了几个店里的特色菜,俩人边吃边聊。她问他今天去卫生院做什么。他忙说:“见到老同学,一高兴差点忘了正事。”陈雪笑道:“正常、正常,我这不是也很久没遇到过老同学,一高兴差点忘了你来卫生院做什么。” 韩世川掐指一算,道:“一晃大学毕业已经十多年了吧。这十多年来,幸亏你没怎么变样,要不然一眼也认不出你。”陈雪开心道:“你这是变相夸我还年轻吗?”他讪笑道:“我们表面看起来都还年轻,只不过内心已经无比蹉跎了吧?” 陈雪似乎被他看穿了内心,刹那间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以玩笑的口吻说:“四十多岁的人,能不蹉跎嘛。” 就在这时,韩宇打来电话,称妈妈让他问问在卫生院查到什么没有。韩世川道:“让妈妈别着急,我在医院正好遇到个朋友,等有了结果,第一时间给你们打电话。” 韩世川挂断电话后,忍不住笑道:“儿子打来的电话。这小子,还说是他妈让他打的电话,明明就是他自己担心奶奶。” “儿子多大了?应该上初中了吧?”陈雪问,他说:“十四了,下学期就上初三。对了,你呢?不会还单身吧。” 陈雪叹道:“对老同学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原来,她跟丈夫离婚了,儿子归了男方,她这才选择来沧水县城挂职,“现在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反而能安心工作,挺好的。你大学时修的是心理学专业,现在还是从事心理学方向的工作吧?” 韩世川点了点头:“我记得你大学时好像主修心血管疾病方向,现在也还是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她却说:“你记错了。我那时候念的是临床医学,心血管疾病只是专业的其中一个方面,但我针对的是神经内科疾病方面的研究和治疗。” “这样啊,不好意思,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韩世川道,再次想起今天来的目的,“陈雪,如果得了健忘症,是不是应该挂你的号?”她应道:“对,健忘症就是我的治疗内容之一。” “天意啊,看来我这次过来找对了人。”接下来,韩世川将母亲离家出走的事详细讲了出来,“种种迹象表明,我怀疑妈可能患了健忘症。但妈现在人去无踪,我没办法判断她究竟是不是病了,只能找来医院,希望可以查到她的挂号和就诊记录。” 陈雪于是问他母亲叫什么名字,然后冥思苦想了许久,却毫无印象,但答应吃完饭后立马回医院去查看就诊登记记录。 “看样子,你也很久没回家去了吧?想孩子吗?”韩世川问,陈雪苦笑道:“怎么能不想,可想又能怎样。离婚后,孩子就跟着他爸回了老家上学,我这想见孩子的话,还得奔波千余公里。上次见孩子,还是去年国庆期间。所以现在只能一心扑在工作上,才能让自己尽量不去想孩子。” 韩世川能感受到她的苦恼和无奈,以茶代酒,说:“希望你早日脱离苦海。”陈雪哀叹道:“我们做医生的,整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要挤出来,要想脱离苦海谈何容易啊,除非你不打算继续穿这一身白大褂了。” 二人吃过饭,一同回到卫生院,陈雪很快就查到了崔洁的就诊记录,递给韩世川看了一眼,沉重地说:“阿姨患的是老年痴呆症,又叫阿尔茨海默病。不过,幸好阿姨的病还处于早期。” 韩世川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把心悬了起来,问这种病会不会变得更加严重。陈雪说:“随着年龄增大,人的记性会越来越差,慢慢会淡忘很多事情,这就是常说的健忘症,而且这种症状是不可逆的。当然,这都是有个体差异的,并非所有人老了之后都会得这个病。所以,阿姨的病情也会越来越严重,如果不尽快找到阿姨,随着时间越久,阿姨会越来越危险,找回的希望也会越来越渺茫。” 韩世川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妈一定是外出之后忘记回家的路了。”可他顿了顿,又说,“不对,妈临走之前,还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这说明妈早就想到自己不会再回家,或者说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家。” “二十一天,时间确实够久的了。”陈雪满脸担心,“一位患了健忘症的老人,独自消失了二十余天。世川,说句不该说的话,阿姨她可能已经……反正后果不容乐观。”韩世川明白她的意思,却说:“妈要是出了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做子女的,也要找到她才是。” 刘娜带着韩宇,到站后没作任何停留,便急急忙忙来到了医院,隔着门,看到母亲和刘蓓陪在病床前,一时间便又停下脚步,不敢推门进去了。 “妈,我们不进去看望外公吗?”韩宇问,刘娜屏住呼吸,鼓起莫大的勇气,这才推门而入。赵云芝回头看到刘娜,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惊恐和痛恨的表情,然后起身将她拦住,呵斥道:“你回来做什么?” 刘娜仿佛没听见她的怒喝,打算绕过去看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父亲。赵云芝还想阻挠,被刘蓓给拉去了一边。刘娜到了刘仁君面前,看着那张昏睡中的面孔,低声叫道:“爸,我回来看您来了,您能听到我讲话吗?” 可是,六人间依然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刘娜又将韩宇叫了过来,让他喊外公。刘蓓过来说道:“爸刚抢救过来,但仍在昏迷中,你们再怎么叫他,他也听不见的。” 刘娜转过身来问道:“好好的,爸怎么会突发脑溢血?”刘蓓眼神躲闪,赵云芝愤然道:“你爸听说那个乡巴佬也要被医院开除,这才患了病。要不是你们俩气他,他能这样吗?” 刘娜陡然明白了真相,将目光转向刘蓓,厉声质问道:“是你跟爸乱说了什么吧?谁说世川要被开除了?我知道了,肯定又是王晓斌道听途说了一些消息,后来跟你一通胡言乱语,你又跟爸一番胡说八道,爸这才……我知道王晓斌他人脉广,消息来源多,可我拜托你们,能不能以后不要再把在外面听到的事带回家里?” “对、对不起,我本来是没想说的,是爸逼我说出来的。”刘蓓对这件事造成的严重后果也很是懊恼,刘娜没想继续追究起因,但很担心父亲的病情。 赵云芝忽然哭哭啼啼,眼泪巴巴地说:“你爸他、他……”刘蓓接过母亲没说完的话说:“医生说爸的情况不容乐观,现在虽然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很可能会一辈子卧床,就算醒了,生活也不能再自理。” 刘娜心里隐隐一痛,盯着脸色苍白的父亲,紧握着那双还余有温热的手,红着眼睛抽泣道:“爸,您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宇儿,我们回来看您来了。” 韩宇幽幽地问:“外公还能醒来吗?”刘娜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父亲能否醒来,可一切还是未知。 这时候,王晓斌和医院的一位副院长推门进来,看见刘娜也回来了,跟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说:“郑副院长,爸的情况现在就是这个样子。麻烦你帮忙联系全国最好的医生,只要爸能醒来,不管是北京的还是上海的医生,只要他们愿意过来,无论多贵,这个钱我们都出。” 被唤作郑院长的人说:“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也将老爷子的病历发给了相关医院,静候消息吧。” “大恩不言谢,咱们来日方长。”王晓斌紧握着郑副院长的手,“对了,这位就是韩世川的爱人,这是我爱人的亲姐姐。他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这个事我去跟院长打个招呼就行,不过你让他最好一周之内回来工作。”郑副院长离开后,王晓斌冲刘娜说:“世川的工作没什么问题,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让他尽快回来上班吧。” 刘娜听得清清楚楚,说了句:“谢谢!”王晓斌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都是举手之劳。妈,医院这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尽快联系全国最好的医生过来给他治疗,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谢谢晓斌,你真是我们家的贵人啊。”赵云芝只差没给他下跪,刘蓓也冲他感激地笑了笑,满眼都是浓浓的爱意。 第71章 家家有本经 时间的指针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你越是着急担心,它反而就像走得越慢。 除了王晓斌有工作要去忙碌,其他人都留在病床前守候着。刘娜看着父亲那张瘦削的都快认不出来的脸,小时候那些温馨的画面又一一浮现于脑海。 “娜娜、蓓蓓,好玩吗?”刘仁君带着两个女儿在坐旋转木马,姐妹俩开心的都快飞起来。之后,父亲又去买了两根冰棒,分别递给二人手中,并逗她俩说:“慢慢吃,谁吃得慢,下次出来玩的时候再多奖励她一根。” “爸,您吃一口。”刘娜将冰棒递给父亲,父亲轻轻咬了一小口……此时此刻,她面对父亲,在心里默默地说道:“爸,您赶紧醒来吧,女儿还想吃您买的冰棒。” 韩世川的电话将刘娜从回忆里拉回到了现实中,当然也惊扰了其他人。她起身走出病房去接听电话,告诉韩世川父亲仍在昏迷中的情况后,韩世川又打算回来。她却说:“你现在回不回来都一个样,还是等爸醒来再说吧。” 韩世川沉默了片刻,又问:“妈现在怎么样?”刘娜朝着病房方向看了一眼,轻叹道:“状态不是很好。你安心做自己该做的事吧,这边有我跟蓓蓓和宇儿陪着,爸不会有事。” 韩世川这会儿正从卫生院出来,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路上车流量大,喇叭声此起彼伏,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后,关上车门,才屏蔽了四周的噪音。 “你那边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刘娜主动问起,韩世川道:“正要跟你说。妈在离家出走之前,确实去卫生院做过检查,初步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健忘症。” 刘娜惊叹道:“天呐,妈真的是出门后,忘记回家的路了吗?”韩世川说:“也不竟然,目前还不能确定。不过至少弄清楚了妈这次离家出走,八成与她得的这个病有关系。如果顺着这条线往下找,兴许会找到妈。” 刘娜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愉悦,可随即想起郑副院长刚才来病房当着她的面说出的那番话语,又陷入了沉默中。韩世川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刘娜迟疑着往左右看了一眼,在没发现身边有人的情况下,才将郑副院长让他尽快回来上班的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韩世川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道:“既然郑副院长说了没事,那就一定没事,我过两天就回来。” “可妈还没有找到……”刘娜理解他左右为难,他却说:“放心吧,我会加把劲儿,找到妈是指日可待。” 俩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才挂了电话。刘娜在原地权衡再三,决定去找郑副院长谈谈。郑副院长刚刚才跟她打过照面,一眼就认出了她,而且比较热情,开口就问她是不是为韩世川的事而来。 刘娜不卑不亢地说:“郑副院长,既然您猜到我的来意,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世川这次不假外出,是因为老家的母亲失踪了,他作为儿子,必须得赶回去,所以当时走的特别急,没来得及请假。后来,我帮他走休假流程时,能签字的领导又出差了,这才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现在。” 郑副院长不苟言笑,道:“不管什么理由,违背医院管理制度,这都是不允许的。再说了,就算当时走得急,为什么不事先给主任打一声招呼?” “他打过电话的,而且我中途来给他走休假流程时,他科室的主任也知道。”刘娜据理力争,郑副院长皱着眉头说:“不对呀,小韩所在科室的王主任汇报这件事情时,并没有反映这些情况,而且中途主动打电话跟韩世川沟通,可韩世川态度非常恶劣。” 刘娜被这话惊呆了,愣在那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郑副院长叹道:“算啦,不管真相是怎么样的,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晓斌给我打过招呼,我也去找过一把手,看在小韩是医院老员工的份上,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这样吧,你通知他下周之内务必回来上班,如果回不来,那以后就放长假吧。” 刘娜听懂了他的话,本来她还想替韩世川再争取一段时间的假期,此时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在下楼路过心理科时,忽然想起郑副院长那番话,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王主任抬头看到刘娜时,很显然被吓了一跳,起初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随即问道:“不应该是韩世川来找我吗?”刘娜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却又一言不发。 “我很忙,如果你还是为韩世川的事而来,对不起,请回吧。”王主任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有什么事让他自己过来。当然了,他就算自己现在过来也晚了,不假外出二十多天,换谁都保不了他。” 刘娜终于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淡然笑道:“王主任,我今天来并不是求你给世川请假,只是想跟你核实一件事。我中途来给世川请假的事你还记得吧?那一次因为你说批假的分管领导出差,无人签字,所以我没能给他走完签字流程,有这回事吧?” “不记得了!”王主任轻描淡写地说,“不好意思,我很忙,请回吧。有什么事让韩世川自己来医院,他的事情已经移交医院党委会,我管不着了。” 刘娜没想到这个王主任言语之间竟然滴水不漏,不禁笑道:“记不记得都没关系。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个好消息跟你分享。咱们家世川吉人天相,命中自有贵人相助,院领导已经通知他,让他随时回来上班。” 王主任似乎并没有因为这话而惊讶,反而笑脸叹道:“是吗,那可太好了。世川是咱们科室的老同志了,业务能力强。目前正是缺人的时候,他要是能及时回来上班,我就不至于整天头痛了。” 刘娜做梦都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如此善变,她还没缓过劲来时,王主任又笑容可掬地说道:“刘娜,今天你既然来了,麻烦帮我给世川带句话,在之前的岗位竞聘中,他因为人不在医院,所以副主任一职落空。从理论上说,以他的工作年限和能力,早该是副主任,不,至少应该是主任人选。他这次回来,屈居在马月之下,你提前给他说一声,也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不过,我也没几年就要退休,让他好好干,这个位置早晚都是他的。” 刘娜不屑一笑:“王主任费心了,世川早跟我说过,他不在乎什么副主任或者主任,他的想法很单纯,医院能给他提供一个相对良好的环境,能让他好好工作就行了。” 刘娜从这间办公室离开后,将刚才暗中录下的王主任的话又重听了一遍,然后无奈删掉。 韩世川回去后把查到的关于母亲的情况一说,韩勇回想起那天见到崔洁像是中邪的一幕,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可她既然知道自己已经患了健忘症,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 “爸,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麻烦您好好想想,妈还有什么事情,或者说秘密是您不知道的?”韩世川提醒他,“比如您之前发现妈偷偷去那个手工作坊的事。” 韩勇思索半天,也没想起其他事情。韩世川见状,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想不起来也没事。只是妈既然病了,现在又一个人离家出走了二十来天,我真担心……” 韩勇像是并没有听见他说话,而是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你妈她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老家的亲戚也多年没走动,她能去什么地方呢?” 韩世川听见这话时,忽然来了精神,狐疑地问道:“自从我记事时起,就对老家没什么印象。爸,我们老家还有亲戚吗?”韩勇若有所思道:“亲戚倒是有,不过都是远房亲戚,早就没联系,也没走动了。” 韩世川在屋里走来走去:“老家的房子还在吗?”韩勇回忆道:“应该还在,但也很破败了。你大伯十年前就过世了,我回去过一趟,之后就没有了任何联系。” “妈会不会回了老家?”韩世川问,韩勇摆手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她回老家做什么?”韩世川摇头道:“现在没有妈的消息,只能有病乱投医,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这些年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与老家有关的任何事情……”韩勇还是觉得崔洁不可能回老家,不仅是眼下没如此想过,过去更是从未朝这方面去想。韩世川忽然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追问道:“那您知道妈那边还有亲戚吗?” 从小到大,韩世川记忆里就没有跟母亲那边的亲戚有过往来,比如外公、外婆、舅舅之类的人,是一丝印象都没有。 韩勇被他问得一愣,继而眯缝着眼,半天无言,像是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之中。韩世川继续在客厅里来回徘徊,他在等待父亲的答案。就在这时,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是:“三哥,这是我的新号。一切安好,请勿牵挂!”后面署名竟然是韩姝。 他盯着短信看了好几遍,将号码存进手机,打算将此消息分享给父亲时,外面传来敲门声。他过去开门一看,来者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胡家豪,连忙将其让进屋里。 胡家豪今天穿着长袖衬衫,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双眼无神,头发也包住了耳朵,见韩勇也在,叫了他一声“大叔”,然后又看了韩世川一眼,问道:“韩姝还没有消息吗?” 韩勇缓缓摇了摇头,眼中还藏着一丝愧疚。胡家豪于是再一次将目光转向韩世川,韩世川此时还没想好是否该将刚刚收到的来自韩姝的消息告诉给他,他突然脱下衬衫,露出了胳膊,双臂血红,纹身竟然没了。 韩世川和韩勇面面相觑。胡家豪声音低沉地说:“叔、三哥,我把纹身洗了。”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如果有了韩姝的消息,麻烦帮我转告她,就说……就说我已经洗掉纹身。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她去了什么地方,我都会等她。” 韩勇轻声叹息道:“家豪,给你透个底吧,韩姝她自从上次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我们都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也联系不上。” “大叔,我很担心她。真的,在联系不上她的这些日子里,我几乎天天睡不着,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面前都是她的影子。”胡家豪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走了,想了无数种可能,可都找不到答案。” “家豪,你……”韩世川刚一开口,胡家豪便哭丧着脸大声问道:“三哥,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韩姝明明就很喜欢我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世川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这个屋里,也许只有他才明白韩姝离开的真相,可他暂时还不能说出来。很快,胡家豪离开了。他将胡家豪送到门外,离别前送出了一句话:“家豪,振作起来。韩姝离开,也许并不是因为你,而是有其他无法说出口的苦衷。相信我,她会给你答案的。” 胡家豪骑着他的摩托车,摇摇晃晃地远离韩世川的视野时,韩世川盯着韩姝的电话号码,在心底默默地叹息起来。回到卧室里,他实在忍不住拨通了韩姝的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他正感到无奈时,韩姝发了信息过来:“三哥,我在上班,有事吗?” 韩世川沉吟片刻,发了信息回去:“家豪刚刚来过了,我能不能把你的新号给他?”过了好一会儿,韩姝才回道:“不用了。等我完全安顿下来,会主动联系他的。”韩世川沉默了片刻,又问她现在人在什么地方?她回复道:“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过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工作,请不要担心。”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韩世川感慨道,没有再发消息,躺在床上,正思虑着那些纷繁复杂的事,韩姝再次发送消息询问家里是否一切安好?以及有没有关于母亲的最新消息。他回复道:“家里一切都好。寻母一事已有新的线索,如有进展,我会及时告知你。” 第72章 人生好奇妙 韩姝是趁着项目完成后的休息时间给韩世川发信息的。她已经忙忙碌碌了一整个周,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到达单位,晚上十二点左右可回家休息,睡眠时间基本不会超过七小时。 她实现梦想的城市并非宜江市,而是魔都上海。虽然她之前从未来过这个城市,但魔都这个名字仿佛有种天然的吸引力,令她心生向往,所以在逃离巴山镇后,选择来到了这里。 如今的她,已经成功应聘为一家电视台的见习生,见习期三个月,合格继续聘用,不合格则解除合约。她不敢懈怠,几乎投入了所有的激情和精力,打算在这个城市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终于可以休息了。”韩姝打算回租住房好好睡一觉,走在途中,看见有家书店,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读过电视新闻专业方面的书籍,于是打算进去转转。她望着琳琅满目的书籍,不禁大发感慨,一时间就像刘奶奶进了大观园,完全不知该从哪里找起。 当年大学的书店就已经很大了,那里也是她课余时间最常去的地方,毕业以后,偶尔也会在梦里回去看看。可看着眼下这家书店,才觉得自己真没见过世面。书店里不仅人多,书更多。那种扑面而来的压抑感,令她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她好不容易找到工具书的位置,看着那一整面墙的书籍,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了,随手抽出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漫无目的地翻阅起来,但很快又放下,取出另一本翻了几页,觉得还不错,于是打算找地方坐下来再看会儿,觉得合适就买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硕大的书店,安静得就连呼吸声稍微粗一些都能被听见。韩姝本来就喜欢看书,而且大学时专业成绩名列前茅,此时重新拾起书籍,不经意间就被书中那些前沿的观点所吸引,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被一个声音惊醒,抬头看见正对着自己的那张脸,似曾相识,却又如此陌生。 “小姨,真的是你呀?”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尤为夸张,当韩姝终于认出对方时,刹那间就夸张大叫起来:“谭佳,怎么是你呀?佳佳,真的是你呀?” “小点儿声。”被韩姝认出的女孩,正是谭启发和韩桂芳的女儿谭佳,二人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可思议了。很快离开书店,寻了一家安静的甜品店聊起来。 “唉,你说这个世界还真有趣,你想要见的人,就算距离再远也能见到。你不想见的人,就算世界再小,也永远碰不到。”韩姝的感慨惹笑了谭佳。谭佳问她怎么突然来了上海,她说:“其实也没想那么多,觉得上海是大城市,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那么运气怎么样?”谭佳笑问道,韩姝说:“还不错,现在电视台见习,期待三个月后可以转正吧。对了,你今天怎么也有空来书店转转?” “眼下正在备考研究生,需要买一些工具书。”谭佳说,“我们学校离这里不远,有时候需要买书就去那家书店,要不然可能就不会碰到你了。” 韩姝吃着甜品,加上今天意外遇到谭佳,早已甜蜜入脾。她问谭佳有多久没回家了,谭佳沉吟道:“很久了,具体时间都忘了。”韩姝又问她:“不想家吗?” “怎么不想呀?”谭佳闷闷不乐,“课程太紧了。爸妈也不让我回去,怕我耽误复习时间。”韩姝宽慰她说:“大妈和姐夫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好好复习吧,等考上研究生,也好光宗耀祖。” 谭佳被这话逗乐,开心不已:“光宗耀祖我可没想过,将来能在这个城市稍微轻松活着,我就已经挺开心了。” “等小姨转正,领了工资,每天都请你吃好的,一路护送你通往考研成功的阳光大道。”韩姝做了个夸张的动作,谭佳喜不自胜,称自己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了。 “我租了房子,以后你不上课的时候,就去找我玩,晚上还可以睡那儿。”韩姝也对今后的工作和生活充满了期待。这种在陌生的城市,有个可以依靠的人的感觉,于她们俩人而言,实在是太棒了。 俩人吃着甜品,聊得不亦乐乎,言语之间,自然而然就谈起了巴山镇的事。 “我记得爷爷好像不让你去太远的地方工作,怎么这次会改变了主意?”谭佳的问题,令韩姝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她背着父亲离开巴山镇,直到今天依然没打电话回去,也不知道家里究竟怎么样了。 谭佳得知她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时,惊讶的不得了。韩姝再三叮嘱她打电话回去时,千万不要透露自己在上海的秘密。谭佳不免叹道:“爷爷这个老古董,怎么这么多年还没变。小姨,你可真够可怜的,这么大个人了,还成天被爷爷管着。奶奶跟爷爷过了一辈子,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韩姝听她提起母亲,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皮。谭佳眼尖,一下子就从她脸上看出了不对劲,于是催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韩姝从没想到会在上海遇到谭佳,所以也从来未曾想过到底要不要把母亲离家出走的事情讲出来。此时,面对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感觉自己快要瞒不住了,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佳佳,有个事情我在想要不要跟你说……” 谭佳满眼担心地问道:“是不是我爸妈出什么事了?”韩姝摇头说:“不是你爸妈,是……是你奶。”谭佳的瞳孔瞬间放大,泪水刹那间就打湿了脸庞,满脸不信任,亦不可思议地问道:“我奶她是不是……是不是没了?爸妈为什么不告诉我?” 韩姝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话,慌忙抓着她的手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奶奶还在。”谭佳瞪着惊恐的眼睛,虽依然噙满泪水,但情绪已恢复正常,破涕而笑:“小姨,你吓死我了。快跟我说说,我奶她到底怎么了?” “你奶她离家出走了。二十多天,我们找遍了整个巴山镇,都没找到。”韩姝眼里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水,“你三叔也从宜江市回去了,我走的时候,他还没回城。” 谭佳举着勺子,勺子里装着一坨奶油样乳白色的东西,上面还有芝麻般琐碎的玩意儿,半天没送进嘴里。终于,她松开勺子,像是忍了许久,捂着嘴呜呜地抽泣起来。 韩姝的情绪也被她影响,悲伤地说:“你奶刚走失的时候,我跟你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后来,我们到处打听,只要听到风声就会找过去,不管路有多远,有多难行,可每次老天爷就像是在跟我们开玩笑。慢慢的,我也放平了心态,祈祷老天开眼,突然有一天就会把妈给送了回来。佳佳,我们都没有放弃,你也要坚信奶奶吉人自有天相,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的。” 谭佳抹去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时,韩姝忽然发现不远处桌上的男孩正在朝她们这边偷偷张望,她坏笑着压低声音说:“佳佳,那边有个帅哥一直在看你。” 谭佳侧目时,果然看到那个男孩慌忙收回了目光。她讪笑道:“小姨,我觉得他是在看你。”韩姝反驳道:“不对,他是在看你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无拘无束,欢笑声洋溢在甜品店里,令这个夏日的午后,突然涌起一阵冰爽。 这两天,刘娜没日没夜地守候在父亲病榻前,刘蓓想要换她,被她拒绝。与此同时,她还将韩宇交给母亲晚上带回家照顾,白天再带来医院。也正因为此,一家人的关系好像回到了久违的和睦时光。 当天晚上,刘蓓开车送母亲和韩宇回家。途中,刘蓓问韩宇:“你爸他回巴山镇做什么去了,一晃差不多一个月了呢,是有什么事缠着他走不开吗?” 韩宇扭头看着车窗外,直到赵云芝也开口说道:“你外公都这样了,你爸都不回来看一眼,也真是狠心。宇儿,摊上这样的窝囊废爸,也该你倒霉。” 韩宇听见外婆如此侮辱爸爸,再也忍不住怒吼道:“我爸不是窝囊废,他回巴山镇,是因为我奶不见了,离家出走了。” 赵云芝和刘蓓听见这个答案,都呆了。刘蓓把车停在路边,继续追问韩宇:“你奶真的失踪啦?你爸这次回巴山镇,就是为了找你奶奶?”韩宇点点头说:“我和妈妈回来时,还没有找到奶奶。” “妈,看来您误会姐夫了,姐夫这次回老家,也是迫不得已。”刘蓓开始替韩世川说话,赵云芝却说:“就算是这样,现在你爸都动不了了,他就不该回来看一眼?” 韩宇抢着说:“爸本来要跟我们一同回来,但妈妈不让他回。”赵云芝骂道:“这么多年了,胳膊肘还是往外拐,你妈这辈子恐怕都改不掉坏毛病了。” “妈,您也少说两句吧。姐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照顾爸,也挺辛苦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刘蓓继续往家里开,“姐夫要是没事的话,能回肯定会回来的。” 今夜月明,晴空微光。 “爸、爸,您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呀。”凌晨四点,寂静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医生、医生,快来看看我爸怎么了?”很快,医生和护士小跑着奔了过来,经过一番检查后,确定刘仁君已无生命迹象。 刘娜此时独自守在病房,早已哭得稀里哗啦,待赵云芝、韩宇和刘蓓、王晓斌赶来时,她的泪水几乎快要流干。 “你怎么就走了呢,丢下我一个人,以后可该怎么活呀?”赵云芝哭得呼天抢地,几乎晕厥,幸亏王晓斌将她扶着。 刘蓓和刘娜姐妹俩跪在父亲面前,已经只剩下嗡嗡的抽泣声。韩宇陪伴在母亲身边,眼里也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外公”。 韩世川在睡梦里接到刘娜的报丧电话时,突然就像受了惊吓,从床上一跃而起:“你说什么?爸他……没了?”刘娜因为伤心过度,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娜娜,你别急,慢慢说。”韩世川言语之间已经起了床,做好了回宜江市的准备,当得知岳父果真已撒手人寰时,出门叫醒父亲,称自己要马上回去,等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后即刻回来。 韩勇很难得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沉了口气,无力地说:“宇儿他外公昨晚上走了!” 韩勇猛然瞪大眼睛,颤巍巍地背过身去,长吁短叹道:“快回吧,赶紧回吧。”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个亲家,也对这个亲家丝毫没有好感,但此时此刻,内心也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 韩世川急匆匆奔赴车站,乘坐最近的火车回到了宜江市,然后直奔殡仪馆参加岳父的葬礼,当岳父的遗体被缓缓送进火化炉的那一瞬,现场立即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哭声。 韩世川眼里噙满了泪水,他搀扶着刘娜,揽着儿子的肩膀,完成了与岳父遗体的告别仪式。随后,他们送母亲回到家里,沉浸于悲伤中的母亲却将他们一家人挡在了门外,并说道:“要不是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你爸也不会气得这么早就离开我,离开这个家。你们走吧,以后就当我也死了。” 谁也没料到赵云芝竟然会在刘仁君下葬当日就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以及女婿和外孙拒之门外。 “妈,今天是爸下葬的日子,您就别闹了行吗?”刘蓓试图阻止赵云芝,赵云芝却说:“正是因为今天是你爸下葬的日子,所以我不能让你爸在九泉之下寒了心,不能让害了你爸的人进这个家门。” 王晓斌也出面劝说道:“妈,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赵云芝怒吼道:“不行。今天谁劝我都没用。你们俩再多说一句,也不用进这个门了。” 刘娜和韩世川见她正在气头上,并没有争论,只叮嘱刘蓓和王晓斌好好照顾她,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家。 第73章 灼热的阳光 夜色暗涌,空气突然变得如此安静。 父亲这个词,于韩世川和刘娜而言,充满了太多含义,过去如此,现在和今后依然如此。他们回到家里后,各自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韩宇支撑不住去睡下之后,刘娜忽然说了一句:“以后,我再也没有爸了!” 韩世川揽过她的肩头,轻声安慰道:“每个人迟早都会离开,我们也一样。所以,如果你想哭的话,那就哭吧。”刘娜没有停止悲伤,但也已经流干了泪水。她安静地枕在韩世川肩膀上,喃喃地说:“妈以后也不会再让我们进门。世川,爸突然离开,你说到底是不是我俩把他气走的?” “别胡思乱想了。”韩世川轻叹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如果你一定要将爸离开的责任算在自己身上,那你这辈子会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并且会非常痛苦。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叫负罪感。当负罪感过重,而且持续时间较长时,就可能对我们的心理健康造成负面影响。过度的负罪感又会导致我们陷入自责和沮丧中,最终酿成严重后果。” 刘娜没有言语。韩世川以为她睡着了,本来打算就着这个姿势等她好好睡一觉,谁知她又像做梦一样的呓语道:“对不起,因为我爸的事让你匆匆忙忙赶回来,还被我妈骂了一顿。我妈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原谅我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感觉人活着好累啊。” 韩世川握着她的手,轻言细语道:“娜娜,人生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绝大部分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不是让你来享受,而是受苦的。所以啊,累才是常态。当哪天我们不觉得累时,可能你反而会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了意义。” 刘娜从他肩膀上离开,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催眠我吧。”韩世川愣道:“什么?”她收回目光,靠在沙发上,无力地叹道:“我多想美美地睡上一觉,等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忘了。” “所以你觉得我可以对你进行催眠?”韩世川哑然失笑,“催眠是一种治疗心理疾病的特殊手法,可不许乱用,就跟吃药一样,也会造成严重后果。” “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韩姝话锋一转,问他这次回来后打算什么时候再去巴山镇?韩世川说:“爸刚走,过几天吧。” 韩姝忽然想起医院让他一周之内回去上班的事,他说:“我明天一早去单位。” 翌日一早,王主任看见韩世川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随即惊讶地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热情不已:“小韩,你总算是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科室都快忙成一锅粥。现在好了,有你回来帮忙,我偶尔也能偷个懒了。” 韩世川回到自己办公桌前,看着桌面一层薄薄的灰尘,拿起一本书吹了口气,然后才说道:“王主任,我不是回来上班的。我还有事没处理好,今天过来履行请假程序,然后还得赶紧走。” 王主任显得无比诧异,瞪着眼睛问:“你不假外出二十来天,单位没处理你就算不错了,你还要得寸进尺继续请假?”韩世川只好如实相告:“不好意思王主任,家里确实还有一些事没处理好……” “不行,这里是医院,我们可不养闲人。咱们科室人手本来就紧张,尤其是假期,青少年病人数量激增,还想着再招一个应应急。你要是不想干,那就自己主动去申请辞职。不要整天公私不分,你不想干的话,多的是人想干。”王主任的话像针锥一样刺得韩世川浑身不舒服,他慢慢放下自己桌上的物品,尽量压抑着声音说道:“我岳父刚刚过世,我在老家的母亲不久前也走丢了,至今杳无音信。我想再请几天假,把老人找到就回来上班,难道也不能通融通融?” 王主任听他如此一说,半天没作声。韩世川换了副口气:“王主任,之前我请的是公休假。接下来我还得请几天事假。当然,我会去当面跟领导报备,前提是麻烦您签个字。” “这个字我不能签,我也没这个权利,你还是直接去找领导吧。”王主任说话的口气舒缓了些,却依然拉胯着脸,“听说你上面有人,领导应该不会为难你。” 韩世川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讥讽,想起王晓斌帮他找过郑副院长的事,不禁苦笑道:“行吧,我现在就去找领导。” 郑副院长不在,说是出差去了。韩世川给他打电话,但没打通。他只好又返回科室,这次王主任不在,马月在。马月见到他时,很明显也相当吃惊:“韩老师,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世川忙摆手说:“以后别叫我老师,受之有愧。从现在起,我应该称呼你叫马副主任了吧?”马月尴尬不已,正不知该说什么时,韩世川笑道:“不用不好意思,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想要什么就要努力去争取。而且并没有人说我年纪比你大,资历比你老,就比你更有资格担任这个副主任。好好干吧,你们这些年轻人才是医院的未来。” 马月叹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韩老师,我从进医院的第一天起就跟着您,您教会了我不少东西,我对您感激不尽。这次竞争上岗,我并没打算跟您竞争,可没想到您临时出了那么个事,我……我这才……” 韩世川原本不想跟她继续掰扯,可听她竟然还不跟自己说实话,这才被迫揭露她的老底:“我被停职,是你的功劳吧?”马月变了脸色,却据理力争:“您别听人胡说,我……”韩世川打断了她:“好了,别说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过,既然你叫了我一声老师,最后有句话我得提醒你,既然有人说职场如战场,那么谁都有生死难料的时候,以后好好做人,好自为之吧。” 他突然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于是离开了这间办公室,打算等王主任回来再找她,没想到韩宇打电话来,焦急的大声嚷道:“爸,你快回来呀,妈妈又晕过去了。” 韩世川大惊失色,丝毫不敢停留,火急火燎地赶回家里,看到平躺在沙发上的刘娜,慌忙奔了过去。此时,刘娜已经醒来,无力地冲他笑了笑,声音虚弱地说:“我没事,可能是这两天没好好休息,太累了。” 韩世川悬着的心依然没有放下,他紧握着刘娜的手,感觉如此冰冷,忍不住说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不行,得去医院看看。”韩宇也说:“我也让妈妈去医院,可她就是不听。” 刘娜讪笑道:“你们父子俩……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吗?上次去医院查过了,医生说我低血糖,平时多注意休息,按时吃饭就好了。” 韩世川一听这话,随即说道:“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她却说:“你会做吗?我再躺两分钟,就去给你们做饭。” “你都这样了,还做饭?”韩世川按下她,“我这厨艺,临时学也确实来不及了。这样吧,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冲杯红糖水喝下,然后我们出去吃。” 他们一家三口很难得一起出去吃个饭,肯定要选高级的地方。韩世川喜欢中餐,儿子喜欢西餐,刘娜两者皆可,但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胃口不是很好,尤其不喜欢辛辣味道,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去西餐厅。 这家西餐厅离家三公里,虽然远了一些,而且价格不菲,可听人说口碑和味道都不错,所以他们才舍近求远而来。 “环境确实不错,希望味道也能差强人意吧。”韩世川环顾四周,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不敢确定,于是让母子俩点餐,自己借故去卫生间,特意绕道看了一眼。当他看见王晓斌和对面那个漂亮女人有说有笑时,一开始还以为女人是刘蓓,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他屏住呼吸,也没多想,正打算抽身离去,谁知竟然看到王晓斌竟然明目张胆地握住了那个女人的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敢确定自己真没看错。 韩世川回到座位,刘娜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说遇到个熟人。今天这顿饭,他也吃得如此寡淡,味同嚼蜡,偶尔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一幕,还有些失神。韩宇问他怎么啦,他这才收回心思,讪笑道:“爸爸刚才突然想到一些事。没什么,好好吃饭吧。” 饭吃到一半时,韩世川又借故肚子有些不舒服去了趟洗手间,可这次他过去时,王晓斌和那个女人已经离去。他回到座位上,看了看儿子,又看了刘娜一眼,陷入了沉思。刘娜疑惑地问:“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是关于工作上的事吗?” 韩世川当个儿子的面不好说这个事,只好笑了笑,说:“今天去了医院,但郑副院长又出差去了。”她又问:“回去上班的事怎么说着的?”他摇了摇头说:“本来打算找王主任的,就接到了宇儿的电话。没什么,抽时间再跑一趟吧。” 一家三口吃完饭,打算沿着人行道走回去,一边散步一边消食。韩宇走路快,已经离二人有些距离了。刘娜忽然问道:“你今天很奇怪,是不是与你在西餐厅遇到的那个熟人有关?”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韩世川看了她一眼,她说:“被我看穿了吧。能不能跟我说说,那个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他犹豫着,反问了她一个问题:“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你认识的一个表面看起来非常光鲜,而且对家人都很好的人,但背地里忽然发现他其实可能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你会怎么办?” 刘娜皱了皱眉,好奇地问道:“你今天遇到的这个熟人,就是你刚刚说的那种人?”韩世川盯着她的眼睛,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表情。刘娜继续朝前面走去,可是还没走两步,忽然缓缓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问他今天看到的熟人究竟是谁。 韩世川无奈地笑了笑,轻声说道:“你知道我看到的人是谁。”刘娜心里拔凉拔凉的,慌忙捂住嘴,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痛苦地说:“不可能,他不会这样对蓓蓓的。” “我也希望自己看花眼,可我真的看清楚了。”韩世川脑子里满是先前看到的情景,“这件事,你有想好该怎么跟刘蓓说了吗?”刘娜顿时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她跌跌撞撞,差点摔倒。韩世川搀扶着她,懊悔不已:“真不该告诉你,就知道你承受不了。” 刘娜骂道:“王晓斌他就是个混蛋。爸刚走,他就出来鬼混,他不是人。”韩世川阻止她:“小点儿声,别让宇儿听见。”刘娜愤然道:“不行,我得把这个事告诉蓓蓓,不能让她蒙在鼓里。”韩世川劝道:“你也说了,爸刚走,你现在跟刘蓓说这个事……你也知道她那个脾气,一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到时候要是妈也知道了,家里岂不是会更乱?还是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你说这个王晓斌图什么呀?蓓蓓那么爱他,他为什么要背着蓓蓓在外面乱来?”刘娜实在想不明白,“是不是男人有钱有权了就会变坏?” 韩世川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苦笑道:“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你说的情况只是个例。”刘娜问道:“你呢?”他愣道:“我什么?我说娜娜,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拿来跟王晓斌作比较?我可没他有钱,也没他有权。” “算了吧,有钱有权确实好,可也没我们想象中那么好,我觉得还是普普通通过日子最好。你看他一周至少六天在外面应酬,人不在家里,时间一久,心也会慢慢离开这个家,我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刘娜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她望着无垠的天空,灼热的阳光在她眼底落下一层余晖。 第74章 梦想与现实 刘娜回家后,回想起韩世川跟她说的事,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又不想他和儿子听见自己打电话,于是将自己锁进卧室,这才拨通了刘蓓的手机。 刘蓓从昨天开始一直待在母亲家里,对母亲不离不弃,生怕母亲独自在家有个什么闪失。她接到刘娜的电话时,为免母亲听到心里不舒服,于是也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你还在陪着妈?”刘娜问,刘蓓说:“对呀。妈心情不好,这个时候我哪敢走。”刘娜顿了顿,又问王晓斌。刘蓓说:“他昨晚也在这儿过夜。今天一早说是要出差两天,八点就出门了。怎么了姐,你找他有事?” 刘娜忙否认:“没、没事。就是随便问问。本来我跟你姐夫想过来陪陪妈,可又怕她不高兴。”刘蓓叹道:“你们暂时就别来了,妈还在气头上。早上就吃了一口,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刘娜担心地问:“妈会不会心理有问题了?要不还是让你姐夫过来看看吧。要真是心理出了问题,得尽早干预才是,拖得越久病情会越严重。” “我看还是算了吧,等过两天看看情况再说。爸刚走,妈一时间肯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刘蓓又问韩世川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刘娜说:“早上去过医院了,但没找到领导。宇儿的奶奶还没找到,他可能还得请几天假再回去一趟。” “唉,没想到所有的事都凑一块儿了。”刘蓓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我不跟你说了,妈一个人在客厅,我不放心。” “对了,晓斌到哪里出差去了?”刘娜在刘备挂电话前又问,刘蓓似乎听出她不对劲,迟疑着问道:“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关心晓斌,是不是找他有事?都是一家人,有事你就直说呀,只要不是让晓斌犯错误的事,他都会尽量帮忙的。” “真没事,我就是、就是担心你一个人陪着妈,身边也没个帮手,这才想问问晓斌什么时候回来。”刘娜这个谎言可谓天衣无缝,刘蓓舒了口气,忙说:“没关系,有我陪着妈就够了。晓斌工作忙,总不能成天把他缠着,影响他工作是吧?” “是、是。那你有事打电话。”刘娜挂了电话后,从卧室回到客厅时,韩世川正坐在对面沙发上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说:“朋友的电话。”韩世川却问:“妈还好吧?”她尴尬地点头道:“蓓蓓一直陪着她,除了不怎么吃东西外,别的都还不错。” “妹夫呢?”韩世川很快就把话题引到了王晓斌身上,刘娜撒谎说:“不知道呀,我又没问。”韩世川微微一笑:“咱俩结婚也十多年了吧,你心里想什么我还看不出来?” 刘娜见韩宇去了卧室,这才走过去压低声音说:“蓓蓓跟我说王晓斌一大早就出差了,两天后才回。”韩世川这才收敛笑容,沉声骂道:“这个王晓斌,真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到底要不要跟蓓蓓说实话。可要是不说的话,压在我心里太难受了。”刘娜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属实已经被这事折磨得快要崩溃。她突感胸口处涌起一股气流,情不自禁的紧紧按住,又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 韩世川侧目一看,慌忙搂着她责备道:“看看你,这么点事情就把你急成这样。唉,还是那句话,暂时不能说,得找合适的机会提醒她。” 韩桂芳经过这两天的休养,身体基本上已经无恙,她正在准备明天出摊的食材时,韩勇突然来了。 “爸,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韩桂芳放下手里的活儿,“世川他们不在家吗?怎么没跟您一块儿过来。” 韩勇声音沙哑:“他们一家三口都回城了。”韩桂芳疑惑道:“怎么突然就回去了?没良心,临走前也没来看我这个大姐一眼。”韩勇于是说出了刘仁君过世,韩世川他们一家三口回去奔丧的事。 韩桂芳唏嘘不已:“咱妈的事还没处理清楚,刘娜她爸又走了。唉,所有的事都凑到一块儿了。也真难为了他们两口子。”她说着,去泡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父亲面前的桌上。 韩勇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水,吹走飘浮在上面的茶叶,然后喝了一小口,又问谭启发这段日子在忙什么。 “他还能忙什么,不就是忙些鸡毛蒜皮的事。”韩桂芳又问他,“爸,您今天过来,是找启发有事?” 韩勇放下茶杯,答非所问:“你这是好得差不多,准备出摊了?”韩桂芳应道:“好了,再不出摊,我成天待在家里,都快长霉了。” 韩勇没有吱声,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韩桂芳又说道:“爸,您平时一个人在家,要是无聊的话,就去外面找人说说话,打打牌。要是想到家里来吃饭,提前给我说一声就行。我提前做好饭菜,让启发陪您喝点儿。对了,韩姝要是在家,您就让她一块儿过来,就是多双筷子……” 她忽然想起韩姝已经离开了这个家,于是打住了没说完的话,问道:“韩姝出去后一直没来过电话吗?”韩勇吁了口气,摇了摇头,冷冷地说:“她心里要真有我这个爹,就不会偷偷摸摸,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韩桂芳笑道:“女大不当留。韩姝都这么大人了,您却还把她当成没长大了孩子。爸,放手让她出去闯闯吧。韩姝读过大学,人又聪明,我相信她一定可以闯出一片天的。” 韩勇没好气地说:“一个姑娘,出去闯什么闯?家豪那孩子前两天还找上门去,想知道韩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唉,家豪是个好孩子,对韩姝好,你说她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 “韩姝是有脑子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韩桂芳安慰道,“爸,您就放宽心吧,韩姝安顿下来后,会给您打电话报平安的。” 韩勇这次过来,一为打探韩姝的下落,二是问问崔洁的事。可他不想主动开口,于是作出起身要离开的样子。韩桂芳忙叫住他:“爸,您既然来了,别急着走呀。我做两个小菜,等启发下班回来陪您喝两口。” 韩姝今天第一次参加部门的选题会,大家侃侃而谈,各自阐述自己的选题后,等待主任定夺。 “今天一共五个选题,除了进城务工人员子女上学难问题调查和老年性痴呆与养老两个选题之外,其他选题都没有话题性。现在就这两个选题安排见习人员。程程,子女上学难这个选题你带带小刘吧。陈琨,老年痴呆选题,你带带小孙吧。”主任安排下去之后,就散了会。 韩姝因为之前刚完成个项目,所以这次没有她。虽然她心里有些失落,很想继续参与项目,但没表现出来。她刚回到工位不久,陈琨就来找她,问她想不想跟着自己继续做新选题。 “我可以吗?”韩姝又惊又喜,她顾虑的是主任已经安排陈琨带小孙。陈琨说:“这个你别管,我去找主任说。这样,你先查阅一些资料,明天早上大家先碰个头。”韩姝感激不尽,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当天下班后,韩姝约了谭佳逛街,俩人走到外滩,沐浴在光彩夺目的夜景里,简直心旷神怡。韩姝这是第二次来外滩,和第一次跟着同事们白天来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太美了!”韩姝惊叹道,并暗自发誓一定要在这个城市留下来,“佳佳,等你研究生毕业之后,也留在这里吧,跟小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谭佳笑着说:“可我不打算留在上海读研了。”韩姝愣道:“那你打算去什么地方?”谭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北京。”韩姝看她满脸憧憬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上海这么好,待了几年,也熟了。再说还有小姨照顾你,为什么偏要大老远往北京跑?” “小姨,你就别问了,我当然有自己的原因,不过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谭佳说这话时,眉目间除了憧憬,还有一抹淡淡的忧伤。韩姝噗嗤一笑:“你这点小心思还能瞒过我呀。跟小姨说实话,是不是为了爱情才打算去北京?” 谭佳脸红了,双手捧着脸庞,虽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韩姝说:“给小姨讲讲呗,他是个什么样的男孩,能让你从一个比较陌生的城市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谭佳仰着头,看着河对岸灯火璀璨的东方明珠塔,双眼沉浸在了记忆的深处。 “他叫陆明海,比我高一个年级。我们第一次相识,就是在我给你见面的那家书店。那天下午五点,我吃过晚饭后打算去书店看会儿书,等离开时突然下起了雨。”谭佳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那天,我出门时天还没下雨,所以就没带伞。我正在等雨停时,明海出现了,他说可以送我回学校。” 韩姝听着这个童话般的爱情故事,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也被戳中了。谭佳接着讲述她的浪漫邂逅:“后来,我才知道他跟我一所学校。他也经常去那家书店买书,已经注意我很久了,只是我没发现。” 就这样,俩人从一把雨伞开始,慢慢坠入爱河。 “后来,他大学毕业,考上了北京一所学校的研究生。我们约定,他在北京等我。所以我现在必须考上北京的研究生。”谭佳现在满脑子都是卢明海的影子,韩姝笑着说:“好烂俗的爱情故事,比电视剧还俗。” 谭佳却说:“对呀,确实比电视剧还烂俗,可后面还有更俗的。”韩姝好奇地问:“还有更俗的呀?算了,别说了,我也不想听。”谭佳却挽着她的胳膊说:“你不想听,我就偏要说。”韩姝想要挣脱她,却被她紧紧抱住,俩人的欢笑声在外滩上随波荡漾,随风飞翔。 “哎,小姨,你都快三十了吧,谈恋爱了吗?为什么还不找个人结婚?”谭佳反过来问起韩姝的情感,韩姝说:“你才三十了呢。小姨我永远十八。不是小姨没人追,而是小姨……” 她话说到这里,猛然就想起了胡家豪,刚出来那会儿,他给她打过好多电话,她一个也没接听。发过无数条信息,她一条也没回过。后来,她换了电话号码,终于没有他的消息,耳根和眼睛都清净了,但每每夜深人静,不由自主想起胡家豪时,内心却越发压抑。 “你是个好女人吗?值得他那么爱你吗?”韩姝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可无人给她答案,自己更加没法给自己答案。 谭佳问道:“怎么啦小姨,刚才看你想得那么入迷,是不是想起男朋友啦?”她本来是开玩笑,韩姝却说:“其实我这次从巴山镇逃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新闻理想,也是为了逃避一段感情。” 谭佳惊讶不已,随即夸张地说:“小姨,我怎么觉得你这段感情比我的还要浪漫,快跟我说说,你们之间是怎么认识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又要逃避呀?” 谭佳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韩姝微微一笑,陷入了回忆里:“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镇上的桌球室……”她花了十来分钟,将自己跟胡家豪之间的往事纠葛一一摆在了谭佳面前,谭佳赞叹道:“确实够浪漫,也挺感人的。” 韩姝苦笑道:“怎么就感人啦?”谭佳唏嘘道:“其实我理解的浪漫分为两种,一种是精神上的,一种是物质上的。我跟海明是精神上的浪漫,但你们已经是物质上的浪漫了。他是叫胡家豪吧?他还在跟你恋爱时,就买了一套属于你们俩的房子,这还不够浪漫吗?他这是打算给你一个家,这个浪漫可是很多女孩梦寐以求的。” 韩姝何尝不明白她说的这些,只不过她也明白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谭佳又望着东方明珠塔憧憬道:“要是我爱的人有一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我已经买了我们结婚时的房子,你能嫁给我吗?你猜我会怎么回答?” “你肯定会说,我喜欢的不是房子,就算没有房子我也会嫁给你,对不对?”韩姝大笑起来,谭佳也夸张地笑道:“你猜对了。小姨,你怎么这么聪明,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可我要的不是房子。”韩姝收敛了笑容,“那时候我就经常想,要是我嫁给了他,住进了他买给我们的那所房子,我这辈子还有机会从房子里出来实现自己的梦想吗?” 第75章 天降好消息 夜色撩人,江水沉沉。 韩姝和谭佳沿着河岸一直走了许久,打算送她回学校时,突然接到个陌生电话。她刚接听,对面便劈头盖脸地传来一阵辱骂,话语不仅极其刻薄,而且非常难听。 “你、你是谁啊?”韩姝等对方骂完后,终于逮着机会问道。对方冷笑道:“对哦,你还不知道我是谁。那你就给我听好了,我叫孙雅倩。我警告你,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迷惑了陈老师,我劝你最好把这个选题还给我,要不然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韩姝在她刚刚一番侮辱和咒骂中,早就听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直到对方挂断电话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无力地叹道:“这个陈老师,可把我害惨了。” 谭佳从夜色中收回目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沉吟道:“工作中的事,没什么。”谭佳却说:“我刚才听你打电话,声音不对呀,脸色也很不好。小姨,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韩姝被她猜中心思,却不想她跟着担心,于是矢口否认。谭佳见她不想说,只好安慰道:“职场如战场,因为你太优秀而遭人嫉妒,这很正常。你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扫清职场上的一切牛鬼蛇神,最终将自己变成职场女汉子。”韩姝莞尔一笑:“好了,知道啦。时间不早了,你明天得上课,我也还要上班,送你回去吧。” 韩世川和刘娜、韩宇直到第三天才决定去看望赵云芝,那也是因为一大清早就接到刘蓓的电话,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他们到家时,赵云芝刚睡去不久。 “你说妈昨晚一宿没睡?”刘娜问刘蓓,刘蓓说:“我也是半夜上厕所时才知道的……”原来,刘蓓半夜从卧室出来,打算去上厕所,突然看到没开灯的客厅沙发上坐着个人,当时差点没把她吓得魂飞魄散,打开灯才看清楚是母亲。 “我问妈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她说爸回来看她来了。”刘蓓在说这话时,脸色十分苍白,韩世川和刘娜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接着说:“我当时看了一眼时间,三点半。妈就这样坐着,一直到早上七点才被我劝去床上躺着。” 刘娜沉重地说:“妈可能是太想爸了,这才产生了幻觉。”韩世川说:“加上这些日子肯定也没休息好。现在累了,不就安心睡着了嘛。” 刘蓓哭丧着脸说:“我一个人在这儿好怕,你们今晚留下来陪我嘛。”刘娜和韩世川对视了一眼,问:“妈会让我们留下来吗?”刘蓓说:“等妈醒来,我们再好好跟她说说。” 韩宇这时在一边插话道:“外婆要是不让你们留下来,你们就回去吧,我陪着姑姑。外婆应该不会赶我走。”刘娜会心一笑:“宇儿真懂事,知道外婆疼你。等外婆醒了,我们先问问她再说吧。” 刘娜打算今天中午在家里做饭,于是让韩世川和韩宇去楼下超市买些菜。二人离去后,她冲刘蓓说:“这两天辛苦你了,要不是因为你在这儿陪着妈,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没人说话,挺无聊的。”刘蓓说,“晓斌本来说是今天出差回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可他的时间又说不准,说不定就又改了行程。” 刘娜听她提起王晓斌,心里不禁咯噔跳了一下,继而挤出一丝笑容说:“晓斌工作忙,也是没得选。等他回来,我还得亲自感谢他。”刘蓓问:“感谢他做什么?” “一是感谢他的好老婆照顾我们的妈,二是感谢他为世川的事给医院领导打招呼。”刘娜的话逗乐了刘蓓,刘蓓笑着说:“都是一家人,别见外。你要是真打算感谢我,晓斌今天没回来的话,你们就留下来陪陪我。” “行行行,只要妈允许就成。”刘娜说着,起身去卧室看了一眼母亲 没想到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双目无神,正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方向,像个木头人,许久一动不动。 “妈、妈,您怎么了?”刘娜急急忙忙小跑过去,抓着母亲的双手,赵云芝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这时,刘蓓听见她的叫喊声也奔了过来,见到母亲那副模样,也被吓得不轻,连连唤了她几声,她才有了回应,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叹道:“我没事,就是想起你们的爸,睡不着了。” 赵云芝言语如此温柔,丝毫不带半点煞气,仿佛突然之间变了个人。这令刘娜和刘蓓都暗自觉得惊讶。赵云芝接着说:“这两天我也想通了,你们的爸突然走了,其实不怪你们,要怪就怪他自己,也怪我。这些年来,是我们心态不好,总拿你们姐妹比较,但出发点是好的,还是希望你们都过得好一点。” 刘娜和刘蓓做梦都没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语,顿时双双都懵了。赵云芝又叹道:“你们的爸走了,以后就只剩下妈一个人。娜娜,妈以前错得太多,错得太远,希望你不要记恨妈。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们的爸一走,我的心也跟着走了。蓓蓓,你们姐妹俩今后也要互相扶持,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尽量帮助对方。” 赵云芝的话在空气中回荡,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温暖而又深刻。刘娜和刘蓓的内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柔情所触动,她们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 刘娜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妈,我们一直以为您不理解我们,但现在我明白了,您的心比我们想象的要柔软得多。”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愧疚和释然。 刘蓓也笑着安慰她:“妈,您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和姐姐还会跟小时候一样好。” 赵云芝听了女儿们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她轻轻拍了拍刘娜和刘蓓的手,说:“你们能这样想,妈就放心了。人生就像一场戏,有喜有悲,有聚有散。你们的爸虽然走了,但我们的家还在,我们的心还在一起。” “妈,您昨晚上半宿没睡,再睡会儿吧。”刘蓓劝道,刘娜说:“等他们父子俩买菜回来,我做好饭叫您起床。”姐妹俩伺候母亲睡下后,才悄然关上门退了出去。 韩世川和韩宇买了好多菜,刘娜进厨房做饭时,刘蓓在一边给她打下手。父子俩在客厅看电视时,王晓斌回来了,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不禁笑道:“回得早不如回得巧,看来我今天又有口福了。” 韩世川看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随口问他去了什么地方出差。王晓斌说:“唉,省里来了领导,陪着他们到下面县城转了两天,可把我这老腰累惨了。” “前天中午我跟刘娜和宇儿在外面散步时,刘娜看到个背影,说是好像你。”韩世川看着他的眼睛故意说道,“刘蓓说你出差去了,她肯定是看花了眼。” 王晓斌似是愣了愣,但随即说道:“肯定是看花了眼。前天中午,我还远在百公里以外顶着大太阳陪领导调研。”韩世川笑道:“这个刘娜,当时还非要给你打电话,幸亏被我制止了。” “妈这两天怎么样了?”王晓斌问起母亲的情况,韩世川说:“听刘蓓说,妈昨晚半夜就醒了。早上累了,刚才应该在补瞌睡。”王晓斌愧疚不已:“爸刚走,妈这两天心情不好,不安神,睡不着也正常。唉,我本来也很想多陪陪妈,可惜工作太忙了,实在抽不开身。总算回来了,晚上可以多陪陪妈了。” 韩世川笑了笑:“没事,我们晚上都在这儿,你忙你的。”王晓斌话锋又一转,问起他工作上的事。韩世川道:“你不提这个我都差点忘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感谢。我去找过郑副院长,他出差了。等他回来,我再去一趟医院。” 王晓斌点点头说:“他那边我已经把你的情况说清楚了。你本周回去上班就行。”韩世川迟疑道:“晓斌,是这么回事。这两天爸刚走,我打算等两天再回一趟巴山镇……妈不见了,还没找到,我这心里不踏实。” 王晓斌似乎愣了一下,露出左右为难的表情,沉吟了片刻才说:“你有事的话先去处理吧,毕竟这也是大事,耽搁不得,得赶紧把老人找到。医院那边的话,我有机会再跟郑副院长讲一声,问题不大。” “那就太麻烦你了。这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什么时候还得请你吃个饭。”韩世川诚心实意地说,王晓斌露出夸张的表情:“世川,你过分了啊。一家人搞得这么见外,以后要再有事,我可不再插手了。” 两人聊得正欢,刘娜出来了,看见王晓斌,惊讶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王晓斌道:“刚回来,特意闻着饭菜的香味儿,踩着点儿回来的。这两天在外面跟着省里来的领导调研,也没吃上一口饱饭。今天刚回来就赶上了,是不是口福不浅?” “那等会儿就多吃点。”刘娜说。韩世川接过话道:“刘娜,妈一直没醒吗?待会儿喊妈起来吃点吧。”刘娜说:“你们买菜去的时候,妈醒了一会儿。”她把母亲对她态度的转变一说,二人均又惊又喜,尤其是韩世川,惊叹道:“是吗?没想到妈还能转变态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值得庆祝一下。” 王晓斌也说道:“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妈这个要强的性子还能改,确实值得庆祝一下。那待会儿得陪你喝两口。”韩世川开心不已:“好啊。刘娜,家里有酒吗?没有的话我下去买。” “有,爸留下来的酒还有好多……”刘娜提到这事时,现场的空气微微有些冰冷。王晓斌忙说道:“那我们就陪爸多喝点。” 吃饭时,他们特意多摆了一副碗筷,一个酒盅,并倒上了酒。赵云芝看到这一幕,眼眶立马又红了。王晓斌提议大家一起喝一口:“爸,我们敬您,希望您在九泉之下,以后不要那么大脾气,在下面也要吃好喝好,开开心心每一天。” “爸,您放心走吧,我们会好好孝敬妈的。”韩世川和众人敬酒之后开始享受今天的美食,王晓斌连连称赞饭菜好吃,还问刘娜既然已经辞了职,为什么不去开一家餐馆,“以后我们家就不用开火了,一日三餐都去给你捧场。” “美得你,想吃白食是吧?”刘蓓说道,王晓斌忙说:“怎么可能白吃白喝,亲兄弟明算账,当然得给钱。”刘蓓又说:“不仅要给,还要比别人多给。” 众人哄堂大笑,刘娜却说:“多谢你们这么给面子,其实我也没想好接下来到底做什么。刚好宇儿放暑假,我打算多陪陪他,等他开学了再说吧。” “也对,孩子一晃就成人了,以后等你有空了,再想多陪陪他时,说不定他根本就不要你陪了。”王晓斌说,“也不用那么着急,世川在医院工作,每个月工资不低,养活一家三口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过两天就得走了。刘娜,你跟宇儿留下来吧,正好可以多陪陪妈,我那边把事情处理好尽快回来。”韩世川放下筷子,“妈已经离家出走将近一个月,如果这次回去还是没有消息的话,可能就要暂时放弃寻找了。” “爸,我想跟你走。”韩宇说,“上次去就待了几天,时间根本就不够。你不说巴山镇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吗?一次也没带我去过。”韩世川正不知该怎么跟儿子解释时,刘娜说道:“宇儿,爸爸回去是有正事要做,哪有时间照顾你?下次吧,下次一定带你好好玩。” 就在这时,谭启发突然给韩世川打来电话。韩世川感觉有关于母亲的好消息。果不其然,谭启发在电话里说:“刚刚接到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队长闫世杰打来的电话,他委托朋友查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韩世川听完他的话,惊讶地问道:“消息准确吗?”谭启发说:“准确无误,我已经联系当地派出所核实过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之内。”韩世川挂断电话,冲众人说道,“我得马上出发去巴山镇。” 第76章 母亲的娘家 韩世川接到姐夫的电话后,心急如焚,吃过午饭后,丢下碗筷便直接奔赴车站,搭乘最近的火车回到巴山镇,然后来到了大姐家里。谭启发和韩桂芳正在吃晚饭,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竟然是韩世川,顿时几乎把二人惊掉下巴。 “世川,你是飞过来的吧?这么快就到了!”谭启发掰着手指头一算,“我刚给你打完电话,你一分钟都没停留就去了车站?”韩世川笑道:“好不容易有了妈的消息,我哪敢怠慢?” 二人说话间,韩桂芳已经拿来碗筷:“今天没什么菜,对付着吃一口吧。”韩世川接过碗筷:“姐,你还不了解我吗?有什么吃什么,不挑食。”韩桂芳笑道:“打小就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家姐弟多,爸妈把我们养大不容易,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轮得到你来挑食。” 韩世川还清楚记得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比如母亲为了他们兄妹几个不挨饿,每次做好饭后,等家里所有人都吃完,然后自己才去吃剩菜剩饭。有时候就连剩菜都没了,母亲便用开水往菜碗里一倒,然后就着沾了油星子的开水泡白饭吃。 “好了,你们姐弟俩就莫忆苦思甜了。”谭启发插了一句,“世川,下面我跟你详细说说电话里没说清的事。” 原来,闫世杰帮忙打探到的消息,是崔洁在老家还有一个弟弟,目前已经查到人还在。 “没想到妈在这个世上还有个弟弟,可怎么从来没听妈说过 ”韩世川看着韩桂芳,“姐,你知道这个事吗?妈有没有跟你提起过?”韩桂芳忧虑道:“我要知道这个事,还能等别人查出来?” 韩世川自从接到谭启发的电话后,来在的路上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从来没跟家人提起过。当然,他也从来没想过向母亲追问过外公外婆,以及舅舅等事情。不知是刻意回避还是怎么的,在这个家里,仿佛成了一种约定俗成。 “这个事确实很奇怪,我也仔细琢磨过了,妈从来没跟人提起过她的家人,是她早就没了家人,还是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家人?”谭启发紧蹙着眉头,“突然之间,我发现妈身上好像有太多疑点。她这次失踪,会不会跟那些疑点有关系?” 韩世川轻叹道:“其实我在来的路上也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不仅妈刻意避开她的家人,爸也从来没提起过,这些事情太奇怪了。” “本来我是打算直接去问爸的,但你在电话里让我等你一起。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今晚还是明天?”谭启发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多了。你坐了一下午的车,也累了。要不今天好好休息吧。” 韩世川却摇头道:“等不及了,吃完饭就过去吧。”他不止担心母亲的安危,也想要尽快结束这件事,然后赶回去上班。 “就知道你等不及,等会儿过去的时候,给爸打包带些热的饭菜。”韩桂芳提醒,韩世川说:“这个点儿,爸早就吃过了。”她却说:“吃过了就带去放进冰箱,明天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谭启发讪笑道:“你就别劝你姐了,她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爸一个人在家,也不会做饭,吃了上顿没下顿,打包带点过去吧,热热就能吃,多简单。” “唉,我让爸每天到饭点就过来吃,可他嫌跑来跑去的麻烦。”韩桂芳边打包边说道,“爸一辈子都没进过厨房,现在妈不在家了,他知道苦了吧。” 谭启发跟韩世川对视了一眼:“你大姐这话是故意说给我俩听的。赶明儿得赶紧跟着她学几手,要不然哪天她也不在家,我还不得跟爸一样,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韩世川闷闷地笑了起来,但又一本正经地说:“大姐这话没错,我什么时候得跟着学几手,要不然哪天娜娜有事出了门,我跟宇儿也不至于顿顿吃外卖。” 韩桂芳将饭菜打包好后,提醒谭启发待会儿走的时候别忘了,又说:“现在条件好了,不比以前,想吃什么都可以直接点外卖,方便。我给爸也说了,他要是不想过来,点外卖也行,出去吃也行。可他老人家哪会听我的。” “不听就不听吧,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饿了会找吃的。”韩世川吃完饭,提着饭盒跟谭启发上了车,韩桂芳在后面叮嘱谭启发早点回来,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谭启发苦笑道:“你看你姐,真唠叨。”但他顿了顿又说,“人就是这样不知足,有人唠叨的时候嫌烦,没人在耳边唠叨的时候又想。比如爸妈,妈这一走差不多个把月了,爸嘴上不说,心里比哪个都急。” 韩勇下午在外面吃了碗面,又溜达了一圈才回来,路过一户人家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望着麻将声传来的方向,心里直痒痒。但他只是驻足了片刻,又转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谭启发和韩世川赶来,韩勇正闭着眼睛,躺在摇摇椅上悠哉乐哉,当他看到韩世川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表情木讷地看着韩世川,直到听见韩世川叫他,他才惊讶地问道:“什么时候回的?” 韩世川将饭盒递给他:“刚到不久,去大姐家吃了个饭。大姐还让我给你带了些饭菜,您要是没吃晚饭,赶紧趁热吃。要是吃过了,明天热热再吃。” “怎么这么快回来,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韩勇问的是他岳父的丧事,他点了点头,说:“姐夫给我打电话,说查到一些线索,我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韩勇很是惊讶,饶有兴致地看向谭启发,谭启发沉吟了一会儿,才问道:“爸,有件事我跟世川都想知道答案,现在妈不在家,只能先问问您。” 韩勇道:“说吧,什么事?”韩世川接着说:“在我的记忆里,妈从来没跟我们提起过她的家人。爸,外公外婆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们从来没带我们去过他们家里?” 韩勇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们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谭启发说:“您先回答我们的问题。”韩勇缓缓摇头道:“其实我也想知道答案,我也问过你妈,但她告诉我,她没有家人,从小就是孤儿。” 韩世川和谭启发面面相觑,感觉父亲的这个答案像是天方夜谭,一点也不可信。韩世川叹道:“这样看来,您也不知道妈的老家在什么地方吧?从小到大,我们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别人有外公外婆,而我们没有,现在想来,确实太不可思议的。” 韩勇忽然顶着二人问道:“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韩世川朝着谭启发看了一眼,谭启发这才说:“是。我通过县公安局的朋友,查到妈的老家位于平山县一个叫火家沟村的地方……”当他话还没说完时,韩勇已经从摇摇椅上弹了起来,急促地问道:“你妈是不是也在那里?” 谭启发讪笑道:“别急啊爸,我话还没说完。”紧接着,他告诉韩勇,崔洁父母早已过世,但还有个弟弟,名叫崔山林。韩勇双目圆瞪,像是听见了不该听见的话,然后颓然地坐了下去,半天没喘过气。 “她不是称自己是孤儿吗?”韩勇喃喃道,“既然有家,有父母,还有个在世的弟弟,为什么要瞒着我?”他想起当年跟崔洁结婚时,还想着请她父母和亲戚参加婚礼。 韩世川满腹疑虑地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妈一次也没回过老家。这次怎么突然想回去了?唉,但愿妈真的在那里吧。” “在不在都得赶紧跑一趟。”谭启发说,“火家沟村离这里差不多三百公里,我打算明天过去一趟,等见到崔山林,一切应当就会真相大白。” “明天?”韩世川觉得很突然,因为谭启发事先没跟他通气。不过这都是小事,忙主动请缨同去。谭启发笑道:“你当然要跟我一起过去。爸,您怎么想的,在家等消息,还是跟我们一起?” “我觉得爸就别去了吧。爸年纪大了,受不了长途奔波,在家里等我们消息就好。”韩世川担心路途太远,父亲的身体受不了。谭启发也赞同他的想法,还补了一句:“我们这趟过去,如果找到妈,就把妈接回家。爸,这两天我不在家,您没事的话就去家里陪陪桂芳,她的腿刚好不久,虽说是没什么大事了,但我还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家。” “这样挺好。爸,您过去陪陪大姐,还可以吃上一口热乎饭。”韩世川起身去接了两杯水,其中一杯给了谭启发。谁知韩勇却拒绝了二人的提议,非要明天跟他们一同过去。 谭启发无奈地说:“妈离开了这么多天,谁不担心?既然爸非要去,那就去吧。” 他们约定好明天的出发时间后,谭启发便开车离开了。韩世川打算洗个澡然后早睡早起,却被韩勇拦下,问他岳父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韩世川没想到父亲竟然会主动关心这件事,他本想以开玩笑的口吻问他原因,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父亲这个问题。谁知,韩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问道:“你岳父突然过世,与你和刘娜有关系吧?” 韩世川闪烁其词,最终却在父亲凌厉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说:“爸听说过刘娜辞了职,还带着宇儿跟我一起回到了巴山镇,当时可能太心急,脑溢血被送进医院。一开始是抢救过来了,可后来还是没能挺过去。” 韩勇听他说完,许久没吭声。韩世川无力地叹道:“这个事,您说与我和刘娜有关,那也有关。要说没关系,也说得过去。刘娜她爸这辈子太好强,凡事都想要争个输赢。他这次得知娜娜辞职……” “这个应该不是主要原因吧。”韩勇打断了他,“从你跟刘娜结婚时,他就瞧不上我们家,千方百计想要阻止你们结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瞧不上我们家,不允许刘娜跟你来巴山镇,也不允许宇儿来巴山镇。到头来,没想到因为这个事还把老命给搭上了。” 韩世川默默地听着这番话,想起那些布满阴霾的往事,也不禁苦笑起来。韩勇忽然问道:“你跟刘娜结婚这么多年,她爸妈没给过你好脸色看吧?当年我劝过你,是你自己不听,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您是想问我跟刘娜结婚后不后悔?”韩世川主动帮他说出了心里话,“没什么后不后悔的。其实出生在那样的原生家庭,刘娜也是受害者。我们结婚这么多年,她爸妈确实没怎么给过我好脸色,所以我们平时也很少过去。后来,自从有了宇儿,他们的态度才稍微好点,应该是看在这个大孙子的份上吧。” 韩勇感觉这话也是在说给他听,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很快转移话题:“刘娜不是老师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辞职了?”韩世川说:“可能是累了吧,几十年把自己困在同一个地方,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一眼就看到了尽头,确实挺无趣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哪个人不是这样过一辈子的?按你们的想法,今天换个工作,明天换个工作,后天再换个工作就叫有趣了?”韩勇又给他甩出了脸色,“我们在巴山镇生活了一辈子,也没有说很无趣嘛。你们年轻人就是想法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也没折腾出个所以然。你等着吧,我就不信刘娜辞职了还能折腾上天。还有韩姝,我倒想看看她能折腾出个什么样子。” 韩世川明白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他不想再继续争论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于是起身说道:“爸,您别动气。动气伤身体,刘娜的爸爸就是前车之鉴。我去洗澡了,您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得启程去火家沟村呢。” 第77章 孤独的老人 前往平山县火家沟村的路是国道,途中来往车辆众多,加上到处是弯道,弯道下面又处处是万丈悬崖,令谭启发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不敢有丝毫走神。 “爸,您去过平山县吗?”韩世川问韩勇,韩勇说:“好多年没去过了,当年走这条道时,还是毛坯路,坑坑洼洼的,路上得耽误一天的功夫。” 谭启发说:“五年前都还是毛坯路。五年以前,因为一个案子,我也去过那边,路确实不好走。现在路修好了,至少节省一半的时间。” “姐夫,到了现场后,去火家沟村还要多久?”韩世川问,谭启发说:“我大致问了一下,不远不近,还得一个小时左右。” 一大早,火辣辣的太阳就照在身上,像是要把人给烤焦。韩姝顶着一身骄阳刚进办公室,开始了活力满满的一天。她将昨天的工作做好记录后,陈琨就过来叫她一起出门采访去了。 他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一家私立医院,距离电视台大约半个小时行程。三十五岁的陈琨也是来自外地的打工人,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上海,工作能力强,在单位很吃得开。 坐在出租车副驾上的陈琨,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的韩姝,问她:“让你带的物品都带齐了吧?”韩姝拍了拍座位上的包说:“都齐了,一件不少。” “今天这家医院能答应接受采访,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朋友帮忙搞定的,待会儿可不能掉链子。”陈琨再次提醒她,“让你跟老人聊天的话题都记熟了吗?还有……”韩姝笑道:“琨哥,都没问题了,别担心,一切ok!” “我们这个节目是纪录片的形式,务必要给人最真实的感觉,才能引起观众的共鸣。”陈琨继续说道,“所以,你跟患者之间的交流就显得尤为重要。记住,投入、情绪、真情缺一不可。” 韩姝听他将会上讲过的话又讲了一遍,忍不住笑着说:“琨哥,你怎么比我爸还唠叨?”陈琨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多话,也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啊,这期节目非常重要,千万不能搞砸了。” 韩姝跟着陈琨到了医院后,根据之前讨论好的拍摄方案,为避免引起患者的反感,决定采取陈琨偷拍,韩姝随机跟老人聊天的方式进行。 很快,二人根据医院提供的患者信息,根据病房号找到病房。老人此时正独自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那个背影看上去如此孤独。她听见脚步声,方才回头,只是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窗外。 韩姝和陈琨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走到老人面前,握着老人骨瘦如柴的双手,温柔地问道:“奶奶,您还好吗?”老人狐疑地看着她,她又根据之前排练好的台词问道:“奶奶,您饿不饿。看我给您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她将早上买的新鲜蛋挞递给老人,老人看到蛋挞,忽然眼前一亮,反过来激动地握着韩姝的手,瞬间就红了眼眶:“丫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这么久也不来看奶奶,奶奶可想死你了。你要是再不回来,奶奶就走了。” 老人的女儿一家三口都在国外,已经好多年没回来过,只是每年会一次性付完全年住院费用。老人喜欢吃蛋挞,自从失忆后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事,但唯独没有忘记孙女出国前最后一次给她买过蛋挞。所以,老人的女儿也交代医生,每个月都要给老人买一次蛋挞。 陈琨和韩姝正是在了解这些背后的故事之后,才提前撰写了剧本,并带着蛋挞前来见老人。二人算到了所有的事,唯独没料到老人会将韩姝错认成孙女。 “奶奶,我也想您了。我特意给您买了热乎乎的蛋挞,您快尝尝好吃吗?”韩姝亲手给老人喂蛋挞时,老人细嚼慢咽,连称好吃。 陈琨将这些温馨的镜头全都记录了下来,并暗自对韩姝的表现赞叹不已。韩姝看着正在吃蛋挞的老人,忽然间就想起了自己杳无音信的母亲,忍不住泪流满面。 陈琨一边给她特写,一边大为惊讶。 老人颤巍巍地给她擦去眼泪,还安慰她:“别哭了丫头,奶奶今天高兴。来,奶奶喂你吃蛋挞。”韩姝含着泪水,吃下奶奶亲手喂的蛋挞,可每吃一口,母亲的样子在她脑海里越是清晰,就越是伤心。 过了好一会儿,韩姝慢慢恢复了平静,又问老人还记不记得自己住在什么地方,今年多大年龄。然而,老人却好像不记得其他所有的事情了。 “奶奶,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了。等我忙完工作,保证以后每天都来看您。”韩姝为了让老人安心,只能用善意的谎言来欺骗老人,“奶奶,我今天得走了,您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哦。” 老人起身送她离开时,也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工作:“丫头,你要是忙,也不用每天来看奶奶。奶奶会照顾好自己的。” 韩姝在转身的那一刻,又忍不住泪流满面。陈琨见状,还半开玩笑地说:“看看你,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再哭眼睛都肿了。”韩姝破涕为笑,慌忙擦去了泪水,准备下一段的采访。 医院一位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专家接受了采访,他说:“人们常说的失忆症,学名叫阿尔茨海默病,现代社会,因为一些不良的生活习惯,导致患这种病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又以女性为最,因为随着女性年龄的增长,卵巢功能衰退,女性绝经后,雌性激素减少,卵泡刺激素便不再受到抑制,进而导致女性更易患阿尔兹海默症。有研究表明,阿尔茨海默病人最早期的症状是健忘和失去方向感以及位置感,所以很多老人在外出后,经常会忘记回家的路……” “那么,老人一旦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在某个时刻,又会不会突然就记起了某些事?”韩姝问,专家解释道:“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的人,记忆一旦受损就是不可逆的,而且会越来越差。像你说的这种情况,有可能会发生,但几率很小。” “麻烦介绍一下目前阿尔茨海默病在国内的情况。”韩姝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专家说道:“在我国,60岁及以上人群中,痴呆患者高达1507万,其中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达到983万。 尽管目前尚无彻底根治的方法,但通过良好的生活习惯和早期诊断,可以预防疾病的发生和发展……” 二人忙碌碌了大半天,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会儿,然后找个地方吃午饭了。他们吃午饭的地方是陈琨选的,而且是他非要请她吃很贵的自助餐。 “为什么要请我吃大餐?”韩姝好奇地问道,他说:“因为你今天的表现太值了。对了,我想知道你今天的表现是发自内心还是表演成分多一些?” 韩姝沉默了好一会儿,带着玩笑的口吻说:“当然是表演的成分多一些。”可陈琨随即说道:“我不信。如果真是表演,你这演技完全可以拿奥斯卡影后了。”韩姝噗嗤一笑,这才跟他说了实话。 “其实我在看到老人的样子时,想起了我妈。一个多月前,我妈突然离家出走,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道……本来我一直不知道妈为什么会突然失踪,直到今天采访,我感觉妈好像也是患了阿尔茨海默病,要不然她不会不回家的。” 陈琨惊讶不已,他万万没想到这次换人跟随自己做这个选题,实在是歪打正着。韩姝见他半天不说话,问他在想什么,他表情凝重地说:“我在想你妈妈的事。老年人失踪了这么久,你们一定非常担心。你的家人还在继续寻找吗?” “我们从来就没放弃。”韩姝伤感地说,“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妈,但我总感觉妈一定在某个地方,她只是迷了路,暂时找不到怎么回家了。” “我突然冒出个想法。”陈琨眼里闪着光,“这期节目的最后,是不是可以收集一些走失老人的信息,做一个类似寻人启事的播报?观众看到后,兴许可以提供一些有用信息……” 韩姝眼前一亮:“太棒了,这个点子不错,虽然也许没什么用,但至少可以给人希望。琨哥,谢谢你。我也替那些走失亲人的家人们感谢你。同时,也感谢你今天的午餐。” “我还有个想法,到时候节目播出时,不管你妈妈找没找到,都希望你可以亮相,现身说法。”陈琨的这个想法让韩姝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他看出了她的为难,又大笑起来,说道:“想法而已,不成熟。你不用为难。这段日子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给我答案。” 韩姝纠结的是一旦自己上了电视,就曝光了去处,想着自己瞒着家人来到上海的事,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俩人品尝着美食,韩姝忽然问了他一个一直想问,但没机会问的问题:“琨哥,主任明明安排孙雅倩跟你做这个节目,你为什么要用我换她?孙雅倩其实还不错呀。”陈琨微微一笑:“憋了很久吧?是不是早就想问这个?实话跟你说吧,你做的上一期节目虽然不是跟我,但大家对你的工作态度和能力都有目共睹。当然,这是其次,最重要的原因是咱们这期节目非常特殊,与老人沟通,如果没有亲和力,根本无法保证节目效果,比如说笑容,不仅要灿烂,更要真挚。孙雅倩身上没有我想要的这种感觉,如果今天换作是她,可能出来的就是一期非常平淡的节目。” 陈坤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字字平实,却又字字珠玑。韩姝冲他端起饮料:“琨哥,我以饮料代酒敬你,感谢你对我的信任。”陈琨满脸笑容:“努力吧,希望很快我们就可以成为同事!” 韩世川突然接到刘娜打来的电话,问他事情办得如何,得知他们正在前往去寻找母亲的途中,不免欣喜地问道:“找到妈了吗?”他说:“暂时还不清楚妈是不是回了老家,得过去看看才知道。” “你跟谁去的呀?”刘娜又问道。当她知道韩勇也在车上时,难免会有些惊讶,不禁感慨道:“本来以为爸没那么上心的,看来我只看到了表面。” 韩世川忍俊不禁,刚打算问韩宇时,韩宇从刘娜手里拿过了手机,大声问道:“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去巴山镇?”韩世川愣道:“再过段时间吧,能找回奶奶。”韩宇又说:“可我想爷爷了。” 韩世川看了韩勇一眼,问他:“我跟爷爷在一起,想跟爷爷说话吗?”他将手机递给韩勇,韩宇听见爷爷的声音时,立即像是变了个人,带着哭腔说:“爷爷,我想您了。等找到奶奶,我就回来看您。” 韩勇举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脸色冷峻,半晌没吱声。谭启发看了他一眼,提醒道:“爸,宇儿跟您说话呢。”他这才一连说了两个“好”字。 “爷爷,听妈妈说,您还没来过宜江市吧?等这次找到奶奶,让爸带您和奶奶到我们家玩。这里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也有很多好吃的,到时候我带您和奶奶好好转转。”韩宇的话,就像一丝暖风吹进了韩勇眼里,这个外表铁石心肠的老人,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故意扭头看向窗外,努力睁大眼睛才没让泪水流出来,连说了两个“好”字后,又补了一句:“一定来,一定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把手机还给了韩世川。他不敢继续跟韩宇聊下去,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 韩世川拿过电话,对那头的韩宇说道:“我和大伯、爷爷正在去找奶奶的路上。宇儿,你不用担心,一定会把奶奶找回来的。”韩宇应了一声,又说道:“等找到奶奶,一定要第一时间给妈妈打电话。” 刚刚驶过一段盘山公路,谭启发的心还在悬着,这会儿下了山,道路变得平坦,他的心也慢慢落地。他冲副驾上的韩勇说道:“宇儿这孩子,真懂事,还邀请您和妈去宜江市。等找到了妈,你们过去玩两天吧。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巴山镇,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开阔开阔眼界,顺便散散心。” “是啊爸,现在交通方便了,来来去去都挺快的。过去住一段时间,要是住不惯,我随时送您跟妈回来。”韩世川顺着谭启发的话说道。 “等找到你妈再说吧。”韩勇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启发,佳佳好久没回家了吧,也没个电话什么的?”谭启发忙说:“一晃也是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最近学业紧,没办法。她正在复习备考,打算读研,等考上就好了。” 韩世川对谭佳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小时候的样子,但具体长什么样子,已没有半点记忆。韩勇叹道:“好好学吧,都出去吧。等我们和你们这辈人都走了,家也就空了!” 第78章 未知的舅舅 刘蓓一大早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直到下午两点多才回来。这个点儿,赵云芝还午睡未醒。 “一大早就出去,午饭也不回来吃,干什么去了啊?”刘娜问她。她似笑非笑,说:“你猜猜。”刘娜漫不经心地说:“你这个大小姐还能有什么正事。” 刘蓓撇了撇嘴:“这次你可错了。我今天出去,是为了拯救地球。”刘娜怼了一句:“这地球怎么啦,破了个洞?需要你拯救!” 韩宇正在看电视,扭头问道:“有怪兽入侵地球吗?姑姑,你要一个人拯救不过来,可以喊我帮忙。” 刘蓓和刘娜被这话逗乐,刘蓓说:“姑姑是地球卫士,专打怪兽。”刘娜随后问她:“你大早上的到底做什么去了?”刘蓓这才言归正传:“我一个闺蜜,昨天晚上偷偷看她老公的手机,发现了老公出轨的证据。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求安慰。我赶过去时,她那个家早就乱了套,满地狼藉,就像遭了贼一样。你是不知道,她跟老公打了一架,脸上全是伤。幸好她老公已经逃了出去,要不然再闹下去,离地球毁灭可就真不远了。” 刘娜这才明白她讲的拯救地球是什么意思。刘蓓接着叹道:“你说我这个闺蜜长得挺好看的,老公平时看起来也挺老实,除了偶尔加班,一下班就回家陪老婆,不抽烟也不喝酒,还不去外面瞎晃悠,怎么就出轨了呢?” 刘娜不经意间就想起了王晓斌。刘蓓还在眉色飞舞地说:“你还别说,我闺蜜那个老公跟姐夫真像,在一家国企上班,待遇也不错,相貌堂堂……唉,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得把姐夫盯紧点。我听说医院里的男女关系挺乱,婚外情特别多,离婚率也是所有行业最高的。” “他哪有那个心思。其实吧,男人这种动物全靠自觉,你要是打算把他拴住,也只能拴住他的人,拴不住他的心。你闺蜜的老公不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吗?”刘娜自有一套见解,“世川身上确实有很多毛病,可要说有男女问题,打死我也不信。” “人不可貌相,反正这次我是信了。”刘蓓起身去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刘娜盯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忖度着到底要不要把那天韩世川看到的王晓斌的事讲出来时,她又说道:“闺蜜自从发现她无比信任的老公出轨之后,就像这瓶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矿泉水一样,透心凉了。” 刘娜话锋一转,问道:“晓斌今天晚上过来吃饭吗?”刘蓓脸色不悦,嘟囔道:“又有应酬。一天到晚没完没了,成天吃吃喝喝,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刘娜半开玩笑地说:“公务员嘛,接待多,应酬是避免不了的。随着职位越高,往后应酬会越来越多。” “就是啊,我担心他会越来越忙,以后更不想要孩子了。”刘蓓脸色变得更加不好,刘娜说:“孩子的事你们也确实该上上心了。你现在已经算是高龄产妇,往后年纪再大一点,对你的身体和孩子都不好。” “我能有什么办法,跟他商量了好多回,他都说不急。还说什么妈妈年纪大一点,生的孩子越聪明。”刘娜苦笑道,“随他吧,等他想好的时候再说。” 刘娜眼前再一次浮现出王晓斌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蓓蓓,我觉得生孩子这个事还得你再主动一些,不能全听他的。说句不好听的话,男人年纪越大越成熟,可女人不一样。女人一旦上了年纪,各方面的问题都会显露出来。你就不怕他到时候嫌弃你年老色衰,把你给休了啊。要是你们之间有个孩子牵绊着,虽然不能保证婚姻长长久久,但男人要是想乱来,总还是有些顾虑的。” 刘蓓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刚才不还说男人拴不住吗?你给他生个孩子就拴住了啊?”刘娜反驳道:“这是两码事。孩子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 “姐,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太奇葩了,两个人的婚姻如果需要靠孩子来维系,我情愿不要。而且这种靠孩子捆绑起来的婚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她顿了顿,喝了口水,接着说:“晓斌目前不打算要孩子,还是考虑到自己正处于事业发展的关键时刻,他担心孩子会分散精力。姐,跟你说句实话吧,晓斌真的是我遇到的最有责任心的男人。他老家也是农村的,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努力一直走到今天,绝不会允许自己走错半步。所以说,婚内出轨这种事,也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刘娜心底涌起一股悲凉,她已经旁敲侧击地提醒刘蓓了,可她好像丝毫没领会到自己的一番苦心。接下来,她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跟刘蓓聊这个话题了,只是笑了笑,无奈笑道:“但愿吧!” 下午三点差一刻钟时,谭启发开车到了县城,在街上随意找个地方吃了碗面,填饱肚子后又直奔火家沟村而去,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终于赶到了火家沟村,然后就是打听崔山林的家庭住址。 火家沟村很偏远也很穷,不禁让韩世川想起了曾经去过的赵家村。两个村子很像,只不过火家沟村的房子看起来多一些,而且每家每户离得不远,基本上聚在一起,走两步就能串门。 “唉,这么远的路程,妈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啊!”韩世川站在村口叹息起来。谭启发也叹道:“没想到妈竟然是生在这个地方。”韩勇看着村庄,脸色冷峻,目光空洞,好像什么都没想。 “时间不早了,进村去打听一下吧。”谭启发将车辆停在道路尽头的空地上,然后步行进村。村口的两户人家大门紧闭,门口早已生出杂草,看起来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了。他们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个孩子。孩子看到陌生人时显得很害怕,慌忙朝屋里跑去。 这时候,右侧方向忽然传来一阵犬吠,紧接着便引来无数声犬吠。犬吠过后,陆陆续续有村民从屋里探出了头,看见三个突然而至的陌生人,表情各异。 谭启发经常与村民打交道,经验丰富得很。他大声说道:“不好意思啊各位老乡,打扰你们了。我们是从巴山镇过来的,来村里是为了找一个人,他叫崔山林,不知道哪一户是他家?” 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紧接着有人出面说道:“山林早就出了门,已经好多年没回家了。”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韩世川忙追问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有人知道吗?”那人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跟他什么关系,找他有什么事?” 谭启发道:“我们是他远房亲戚,这次过来是认亲的。”韩世川补了一句:“他是我舅舅,我妈的亲弟弟。”这句话又引起一阵议论。这时,又有人说:“没听说他有姐姐呀。” “对呀,没听说山林他有姐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村民们对仨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韩勇忽然启口道:“崔山林确实有个姐姐,叫崔洁。不久前,崔洁突然失踪了,我们听说崔洁回老家找她弟弟来了,所以我们这次才找了过来。” 村民们似乎仍是不相信他们的身份,谭启发只好掏出警察证,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大声说道:“我是警察,不是坏人,这是我的证件,现在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果然,还是警察证有说服力,村民们没再继续怀疑他们的身份,其中就有人说道:“崔山林的老屋在村东头,风吹雨淋的,早就垮了。”谭启发又问他:“你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村子的?去了什么地方?” 这人说道:“好些年了吧,但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记得了。前些年听说有人在县城见到过他捡垃圾,但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谭启发跟韩世川对视了一眼,韩世川再次问有没有人知道崔山林的去向,大家伙儿全都给了他否定的答案。 “崔山林还有没有别的家人?”谭启发问,有村民说:“他结过婚,没有孩子,好多年前老婆嫌他穷,跑了,再没回来。” “山林因为老婆跑了,受了刺激,脑子好像出了问题,有时候还疯疯癫癫的说胡话。”另一位村民说道,“你们还是去县城找找吧。” 他们谢别村民,根据指引来到崔山林的住处,果然发现房子垮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两面还没完全破败的墙壁摇摇欲坠。 “看来这个家是真没了。”韩勇叹道,“你舅离开村子很多年了,你妈就算回来过,应该也已经离开了。” “目前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条线索,回县城去找找吧。”谭启发说,“不管怎么样,得赶紧找到崔山林再说。” “是,山林舅不仅是我舅,也是妈在娘家的唯一一个亲戚。”韩世川接过话说,“既然来都来了,不管妈有没有回来过,也得先找到舅舅再说。”实际上,他想找到这个舅舅,打探当年母亲的事情,以及母亲身上藏着的那些秘密。 随后,他们赶回县城,看看天色已晚,于是找的家旅馆先住了下来,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去找崔山林。 “平山县太大了,要找一个拾荒的人,还真不是容易的事。”韩世川的担心不无道理,谭启发想了想才说:“山林舅年龄至少五十多岁了吧。拾荒者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换钱生活,所以他绝对是废品收购站的常客,这样一来,范围是不是就缩小了很多。” 韩世川惊喜不已:“姐夫,你不愧是老警察,听你这样一说,只要我们找废品收购站挨个打听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县城再大,废品收购站也多不了。” “那就从明天开始查吧。爸,今天坐了大半天的车,累了吧?走,咱们现在出门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陪您喝两口。”谭启发说话间已经起身,“我记得平山县的美食可是很有特色,特别是青椒鸭沫,特别下饭。外面虽然不少饭馆,也有这道菜,很多外地人专门开车过来,就是为了吃上一口正宗的。” “我知道这道菜,在宜江市吃过,味道好像一般,看来是没有吃上正宗的。”韩世川说,“姐夫,这两天在外面的消费全由我负责,你可别跟我抢。”谭启发笑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太见外了啊。”韩世川却说:“这不叫见外,亲兄弟明算账,你又出车又当司机,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就这样说定了,吃饭、加油全由我负责。” 谭启发还想反对,韩勇说:“别争了,就听世川的吧。你跟桂芳挣点钱也不容易,还得供佳佳读研究生,上海生活费不便宜。”谭启发这才笑着说:“行吧,听您老的。” 谭他们找了家看来并不起眼的小馆子,点名要吃青椒鸭沫这个菜,老板看着他们,热情地问道:“三位是外地来的吧,出差还是旅游?”谭启发道:“不出差也不旅游,找人!” 老板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嘴细问,但说道:“外地来的人,一般都会点这个青椒鸭沫。你们算是找对了地方,这个菜我烧了二十年,不敢说全城第一,但也没人敢在我面前称第一。” 韩世川忍不住笑道:“那您不也还是第一吗?”老板也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说。”待老板离开时,谭启发开玩笑说:“不合胃口的话,我们可不付钱。”老板却说:“味道不好,我按照菜价双倍赔偿。” 老板离去后,韩世川讪笑道:“这个老板还挺有意思的。”谭启发说:“这就叫底气。有实力才有魄力。” 很快,一个个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就端上了桌面,吃一口,果然味道绝美,带着辣味但又不是特别辣,鸭肉做成的肉沫,拌饭入口,沁人心脾。 “味道怎么样?”老板上来问,谭启发冲他竖起大拇指说:“果然是全城第二。在您面前,估计还真没人敢称第一。” 一席话,惹得老板大悦:“今天这顿饭,算你们七折,另送五瓶啤酒。”谭启发忙不迭地说:“这哪里好意思,让您吃亏了。”老板却说:“难得遇到你们几个有眼光的客人,值!” 话毕,老板还陪他们喝了一杯。 第79章 平山县寻亲 酒喝到一半时,韩世川不经意地看向外面,忽然见一位拾荒者推着个小车从大街上缓缓走过。他慌忙起身奔了出去,径直来到老者面前将其拦下,这个举动把老者吓得怔在原地不敢再移步。 韩世川虽然不认得崔山林,但还是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大爷,请问您怎么称呼,是哪里人?” 老者盯着面前这个满嘴酒气的人,还以为遇到流氓,慌忙战战兢兢地说:“我、我也没招谁惹谁呀。”韩世川并没有喝醉,见对方误会了自己,忙解释道:“大爷,我就是想跟您打听个人,他叫崔山林,不知道您认不认识他?” 老者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也不认得这个人。”韩世川求他再好好想想,老者却声音沙哑地道:“麻烦让让,我得赶紧把这一车废料送到收购站,要不人家就得下班了。” 韩世川这才让开路,回到饭馆,见谭启发和韩勇正看着自己,当即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太心急了,看到拾荒的人就想过去问问。”谭启发举起酒杯说:“不急,今晚好好吃个饭,明天一早我们再挨个儿去找。” 韩世川刚才出门跟拾荒者打听崔山林的一幕,正好被饭馆的老板瞧见,等三人吃好喝好,韩世川去结账时,他终于没忍住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来平山县要找的是什么人啊?” 韩世川想想多问一句,兴许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于是就将此行要找的崔山林的名字说了出来。老板若有所思:“你要找的这个人是捡破烂的?我在县城做了二十多年生意,不说能认全所有人,一半是有的。不过你说的这个人,我还真没听说过。” 韩世川虽略微有点失望,但仍多谢老板的热心肠,以及给他们的优惠。老板送他们离开时又说:“几位慢走,希望你们可以尽早找到要找的人。” “多谢老板,借您吉言。明天如果不走,再来照顾您的生意。还有优惠吗?”韩世川感激不尽,并开起了玩笑。老板大笑道:“你们敢来,我就敢优惠。” 当晚,韩勇独自睡一间房,韩世川跟谭启发住一个房间。二人回到房里,各自睡下后,谭启发突然接到了女儿打来的电话。他很开心,问女儿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缺不缺钱。 “爸,我不是早就跟您说了嘛,我在勤工俭学,加上奖学金,生活费完全足够啦。您跟妈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谭佳责怪谭启发,谭启发却一点儿也不怪她对自己的态度,反而说:“爸知道你能干,离家这么远,平时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千万别省着。我跟你妈在家也用不了什么钱,你要是缺钱,就给爸打电话。” “知道了爸,啰里啰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爱啰嗦的七八十岁老头呢。”谭佳一席话逗乐了谭启发,谭启发问她:“给你妈打电话了吗?” 谭佳道:“打了,刚挂电话,就给您打了过来。爸,听我妈说,您去平山县找我奶去了,怎么样,有消息了吗?”谭启发愣了一下,反问她:“你怎么知道你奶离家出走的事?” 谭佳被问得一愣,但随即辩解道:“我妈说的。”谭启发不可思议地说:“我都让你妈不跟你说,你说她这张嘴……我们刚到平山县,吃了个饭,准备休息,明天一早就去找你奶。” 他跟女儿聊了会儿,刚挂了电话,便苦笑道:“这个佳佳呀,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可以自己赚生活费了。我跟她妈以前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的时候,感觉跟女儿的心才近一点。现在,唉!” 韩世川看着谭启发那副多愁善感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姐夫,我一直以为你铁骨铮铮。现在看来,我看错你了。”谭启发听出他说的是反话,不禁笑道:“还是你跟刘娜再添个女儿,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生儿容易,养儿难啊。”韩世川感慨道,“我们把宇儿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先不说养大一个孩子需要多少成本,就说生下来之后谁带谁养的问题,就已经很让人头痛了。” 他回想起当年刘娜刚生下韩宇时,家里除了他们二人,没有一个帮手。他在家伺候母子俩没几天就要回去上班,迫不得已只能请了个保姆,一直照顾到刘娜出月子。 韩世川收回心思,苦笑道:“现在孩子虽然都大了,但回想起把他们养大的过程,太难了。”谭启发赞同道:“不做父母,哪知父母难啊。” 第二天一早,他们找了个地方吃早餐,谭启发提议兵分两路,他跟韩勇一组,韩世川自己一组,以早餐店为中心向两边摸排。 “姐夫,照这样漫无目的的摸排,估计一两天也走不完。我倒是有个想法。”韩世川也是昨晚睡觉之后突然想到的,他拿出手机,打开其中一个叫无边界地图的软件,搜索废品收购站,立即出现一连串名称和地址,一目了然。 谭启发惊叹道:“这么厉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科技改变生活。这个软件我知道,就是从来没用过。”韩世川说:“我不会开车,也没用过。昨晚上睡觉时偶然想起之前有朋友说过,早上临时下载的。姐夫,你也赶紧下一个呗,好用。” 就这样,他们按图索骥,精准定位,节省了好多时间,仅仅花了半天功夫,就将全城的废品收购站扫了一遍,然而从来没人听说过崔山林这个名字。 下午两点多,他们重新聚集在昨晚吃饭的饭馆,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老板过来看到仨,笑问道:“你们这是饿了没劲儿,还是事情没办好?”谭启发苦笑道:“都有。”老板于是让厨房按照昨晚的标准将饭菜端上来,还说道:“人没找到可以继续找,但是饭得认真吃才行啊,要不哪有力气继续找人?” 这个点儿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饭馆里没其他客人,老板于是坐下来陪他们聊了会儿,听他们将今天上午的行程慢慢道来,然后问道:“你们找的都是地图上有标注的,有没有漏掉?” 谭启发看向韩世川,韩世川缓缓摇头道:“这就难说了。”老板沉思道:“你们说的这个无边界地图我倒是没用过,应该是这两年刚出的吧。能不能给我看一眼?” 谭启发于是打开无边界地图软件,有名有姓的废品收购站一一显示在他眼前,他挨个儿翻了一遍,又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将手机还给谭启发:“我记得二街就有个废品收购站,好像是用自家房屋做生意的,也没有店名,难怪地图上就没有标注。” “老板是本地人吧?”韩世川问,老板拍着胸脯说:“土生土长,如假包换。这栋房子都是祖上留下来的,家里做鸭沫这道菜已经四十多年了。” “靠一道菜做成了将近半个世纪的老店,厉害!”韩世川由衷叹服,“怪不得店名就叫陈鸭子,老板姓陈吧?”陈老板极为自豪:“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陈鸭子,时间一久,都没几个人记得我的真名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没关系,希望百年以后有人还记得我叫陈鸭子,就知足了。” 一席话,惹得大家开心大笑。 “二街离这里远吗?请问在什么位置?”谭启发又问,老板说:“不远,开车过去十来分钟。怎么去我一两句话说不明白,吃完饭你们朝着东门方向走,路上随便找个人一问,都知道。” 韩世川又问道:“像这种没有显示在地图上的收购站还多吗?”老板道:“应该是不多,我印象中就只有这一家,反正你们这不是也没什么办法吗?过去碰碰运气吧。” 二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过去是平山县的中心街区,后来随着城区发展,中心地带慢慢转移,久而久之,这条老街不知怎么着就得了个二街的名字,意味着这个城市的第二条街道。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这条街道因其物美价廉的商品和热闹的市集氛围,成为了平山县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甚至其热闹程度可与武汉的汉正街相媲美。不过,时至今日,往日的繁华已不复存在,街上住着的也基本都是老县城人。因为租金便宜,其中还有众多做生意的租客。 谭启发打算导航去二街,但地图上并不显示这个名字。他们只好按照老板所言朝着东门方向开,大约十来分钟后,在路边随便找人问了一嘴,果然正前方百米处就是二街。 “挺冷清呀。”韩世川看着出口处寥寥无几的人影,眼里闪过一丝不确定的表情。谭启发说:“走吧,进去看看。” 二街上还有不少商铺,基本上都是依靠自家房子做生意的,楼上住人,楼下开店。他们所卖的物品,基本上也都是日常生活中吃喝拉撒所用的,价格不高,满眼都是打折的宣传牌。也许是天热的原因,街上的人确实不多。此时,商家见有人前来,纷纷翘首企盼,希望他们进店去看看。 韩世川突然看了父亲一眼,向着面前的男装店走了进去,让老板为老人找一身衣服。韩勇见状,忙问他这是干什么。他将父亲拉到一边,低声说:“您先别说话,让老板给您试试衣服,我也有理由找老板打探些情况。” 老板给韩勇找来两件衣服,韩勇在韩世川的怂恿下去试衣间试穿时,韩世川这才抽空问老板:“听说二街上有一家废品收购站,您知道在哪个位置吗?”老板走到门口,指着前面的方向:“一直往前走,差不多两百米处,有个岔道,从口子进去就是。” 很快,韩勇穿着新衣服新裤子出来了,韩世川惊喜不已:“不错啊爸,大小合身。老板多少钱?”韩勇听他要买下这身衣服,慌忙拦着他不让买。他说:“这么多年也没给您买过一件衣服。这次好不容易撞上,也不用花时间再三挑四选了,您就穿上吧。” 谭启发早就明白韩世川的同意,也在一边劝道:“爸,您就别推辞了,这是世川的一番心意。”韩世川说:“待会儿去前面店里再给妈也买一身。”韩勇却说:“还是等先找到你妈再说吧。” “也对,万一妈不喜欢呢。”谭启发说,“桂芳之前给妈买过一身衣服,结果大小不怎么合适,颜色妈也不大喜欢,就没见她穿过两次。” “妈有这么难伺候吗?”韩世川开玩笑说,在他心里,母亲是一位对穿着从不挑剔的人。韩勇这时接过话说:“你妈不是不喜欢,是不舍得穿,又怕你们破费,乱花钱。” 谭启发苦笑道:“您以为我们不清楚呀?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明镜似的。后来,桂芳每次逢年过节想给妈买衣服时,都只能找个别的理由叫上妈。可妈也就上过一次当,之后再叫她,她怎么都不答应了。” 他们边走边聊,很快就找到了隐藏在巷子深处的那家废品收购站,老板是一位看不出年纪的老人。老人正分门别类地整理纸制品和金属制品,见有人过来,也没抬头,仍是自顾自地忙碌着。 谭启发见状,不禁笑了笑,冲老人说道:“老伯您好。请问您是这儿的老板吗?”老人这才停下手里的活儿,缓缓抬头,分别扫了三人一眼,然后问他们找老板什么事? 谭启发回头看了韩世川和韩勇一眼,友好地说:“老伯,我是巴山镇派出所的,找你们老板有点事。”老人迟疑了一下,缓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我就是老板。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请问您这个地方什么时候开起来的?”谭启发问,老板回忆道:“不记得了,很多年了。差不多是五六年前,我从另一家老板手里转过来的。同志,我没犯事呀,你们到底找我什么事?” “您误会了。我们今天就是过来找您打听个人。”谭启发解释,“他叫崔山林,靠捡破烂为生。您认识这个人吗?” 老人再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面前的三位陌生人,迟疑道:“我不认识你们呀,你们找我什么事?” 第80章 超正常关系 眼前人竟是崔山林,这个结果令他们仨几乎惊掉下巴,韩世川不由得蹦出一句感慨:“这还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然后握着老者的手,激动地说:“老舅,我们找您找得好辛苦啊。” 崔山林个头不高,脸颊瘦削,穿着褪色的黑色短袖,走在任何地方,都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他看着激动的韩世川,顿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还使出劲儿想要抽回手去,但被韩世川紧紧地握着,动弹不得。 “你、你们认错人啦。”崔山林终于缩回了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看我这一堆活儿还没干完……”韩世川正打算继续解释自己的身份时,韩勇颤巍巍地上前问道:“您真叫崔山林?” 老人狐疑地回应着他渴望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韩世川和谭启发对视了一眼,瞬间都舒了口气。韩勇再一次握着崔山林的手,激动地说:“总算是找到你了。” 崔山林直到此时才相信面前这仨确实是为自己而来,努力在脑海里搜索他们的样子,却毫无印象。韩勇继续问道:“您老家是火家沟村吧?”崔山林抬起眼皮,轻声念叨起“火家沟村”,最后叹息道:“好多年没回去了。你们……从火家沟村来的?” 韩勇道:“去过,也是为了找您。但听说您几年前来了县城,这才又赶了过来。对了,您有个姐姐,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吧?”崔山林猛然瞪大眼睛,瞳孔无限放大,浑浊的眼球,像是坠入了无尽深渊。片刻之后,他的表情又变得无比冷峻。 “老舅、老舅!”韩世川忍不住将崔山林从回忆里唤醒,他眼睛红了,慌忙用手抹去泪光,又不停地眨着眼,似是在掩饰什么,随后却一脸焦虑地说道:“你们认错人了,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他们仨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听错,可眼前的老人已下了逐客令,让他们赶紧走,不要影响自己做生意。 “您真的忘了自己还有个姐姐吗?她叫崔洁。您好好想想,一定可以想起来的。”韩勇试图说服他,他却自顾自地坐了回去,然后继续忙自己的,摆出一副不再搭理他们的样子。 韩世川看着堆满了屋子的废品,痛苦地说:“我妈,就是您姐走丢了,我们找了很多地方,最近才知道妈还有您这个亲人,所以才从巴山镇大老远的过来找您。老舅,您明明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可为什么还要逃避,您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见崔山林不搭话,于是喘了口气,稍稍放平心态后,继续说:“妈一把年纪了,已经走丢了差不多一个月,要是再找不回来,我们担心妈有危险。这么多年过去,妈从来没跟我们提起过娘家,所以我们从来就不知道您的存在。老舅,虽然我不知道妈当年在家发生过什么事,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人想要追究。如果妈真的回来找过您,麻烦您告诉我她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崔山林在听他说出这番话时,手里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速度。韩世川见他无动于衷,还打算继续以情感人时,被谭启发拦下,说道:“那您先忙着,我们先走一步。” 韩勇和韩世川被谭启发推着离开后,老人缓缓起身,抬头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眉宇间锁着一丝深深的忧虑。 “姐夫,这个人明明就是崔山林,他为什么死不承认?”韩世川很不理解谭启发关键时刻把他们拉走,“刚才要是不走,我再问问,他说不定就承认了。” 谭启发看了一眼满脸忧愁的韩勇,沉声说道:“他没说自己不是崔山林,只是不承认跟妈的关系。凡事要讲证据,没有证据的话,他要是非不承认,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认这个姐。”韩世川自言自语地叹道,韩勇忧心忡忡道:“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吧。你妈嫁进韩家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跟我们提起过她的娘家人,当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愿再去回想吧。” “那就查清楚妈当年在崔家经历过什么,可能舅舅就会承认他跟妈的姐弟关系。”韩世川接过话说,“姐夫,你是警察,这种事最有经验,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谭启发刚才一直没吱声,看了一眼时间:“今天天色不早了,先回旅馆再说吧。” 韩姝跟陈琨在外面忙碌了一上午,下午一同回到办公室,刚进门就觉察到一股诡异的气氛,众人纷纷将目光聚焦过来,各种不怀好意、充满猜忌和窃窃私语的表情,都像是在嘲讽她。 她满腹疑虑,不明所以地回到座位上,正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平日里跟自己关系比较要好的邻桌杨青给她发了条信息,让她五分钟后去楼顶见面。 韩姝跟她对视了一眼,见她表情如此复杂,然后起身离座,心里的担忧也更甚。她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过五分钟时间,连忙离开座位,乘坐电梯直奔楼顶而去,远远的就看到了杨青的背影。 “青青!”韩姝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她回头冲韩姝笑了笑,问道:“你知道今天大家都在聊什么吗?” 韩姝皱眉道:“我要是知道,还能云里雾里?”杨青于是问她:“你这两天都跟陈琨老师在一起采访吧?”韩姝道:“对呀,做那个阿尔茨海默病的选题。” 杨青点了点头,又问:“你们除了正常工作,没做别的事吧?”她可能觉得自己表述不怎么准确,又补充道,“就是超越了工作关系之外的关系,比如说……” 韩姝懂了,随即打断了她:“青青,你是不是听人胡说八道什么了?”杨青叹道:“不是我听说,而是平台上几乎都传遍了,说你跟陈琨老师……有不正当男女关系。韩姝,陈琨老师可是已婚人士,孩子都三岁啦。” 韩姝脑子里嗡嗡作响,回想起自己刚进办公室时的情景,完全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就没忍住差点骂人,但最后却将这口恶气憋了回去,只苦笑道:“谁传的?” 杨青说:“不知道谁最先传出来的,反正大家已经都知道了。对了,还有通过邮件发送的照片。” “什么照片?”韩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杨青于是将手机里展示给她看,原来是俩人那天吃自助餐时的照片。她不禁叹道:“就这个?小题大做,不就吃个自助餐吗?难不成饭也不让人吃了?” 杨青却说:“如果仅仅只是随随便便吃个饭那也没什么,可这家自助餐厅超级贵,666元一位。你说要是普通男女朋友关系,他会请你去这么贵的地方吃饭?无风不起浪啊。” 韩姝听了这番话更是哭笑不得,更不知该如何解释了。杨青收回手机:“现在大家都在传,说陈琨喜欢你,为了多接触你,把原本主任安排给他的见习记者也换成了你。韩姝,我们是朋友,所以才善意提醒你,陈琨是有妇之夫,你可千万不要越过雷池哦。” 韩姝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信吗?”杨青讪笑道:“我当然不信,但其他人信,这才是死结。如果解不开这个死结,你这个第三者的身份就要被坐实了。职场上,这可是大忌。” 韩姝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以及隐隐约约的黄浦江,眉宇间锁住一丝从容和不迫。她原本不想要解释自己跟陈琨为什么要去吃那顿昂贵的自助餐,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在单位最好的朋友讲清楚。 “那天陈老师带我去采访,因为效果非常不错,他为了感谢我才请我吃了个大餐,没想到被人利用了,而且偷拍我的人早有准备,应该是跟了我们一上午吧,也不知道累不累。话说回来,你难道就不跟男同事一起吃饭?”韩姝在讲述这番话语时,脸上现出丝丝微笑,“清者自清,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去蹦跶好了,反正我问心无愧。” 杨青哑然失笑,又说:“听你的口气,应当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了吧?”韩姝不屑道:“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样,我才懒得花时间去澄清,去跟所有人解释,有人喜欢嚼舌根的话,那就让他们嚼去吧。” “你呀,知道我为什么在单位就你一个朋友吗?”杨青看着她,“因为有些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韩姝忍不住笑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呀,是个全优女孩。”杨青大大咧咧地说,“不过也有个大大的缺点。”韩姝不解,自然想知道她口里这个大大的缺点究竟是什么。她却突然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你的缺点就是长得太好看了。假如我是个男生,一定会使出全部的力气追求你。” 韩姝忙不迭地捂着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又感激地说:“谢谢你相信我,并站在我这边”。杨青却说:“谁让我们是一块儿进来的,现在又都在见习期,我不挺你谁挺你?” “所以,我决定请你吃饭。”韩姝话音刚落,杨青便坏笑道:“你该不会请我去吃666元的豪华自助餐吧。不用不用,你跟我这么客气,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韩姝乐道:“小女子如今也是穷困潦倒,待我转正如何?”杨青也乐道:“行吧,暂且放过你。那就先重庆火锅,再加一顿沙县小吃。” 这一刻,韩姝是开心的,因为身边还有个不错的朋友。她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漫天的流言蜚语,这件事就会很快过去。谁知,这件事情没这么快结束。 当天下午四点半左右,韩姝被主任叫去了办公室。主任笑容可掬,让她感觉似乎会有好事就快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最近工作怎么样?”主任问她,她回道:“蛮好的,跟着陈老师做这个选题,学到很多东西,”主任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陈琨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姝愣了愣,突然感觉主任今天找她,可能与之前的谣言有关,故迟疑了一下,道:“陈老师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工作能力强,而且对我们这些新人非常关照,能跟着他学习,是我的荣幸。” “评价挺高呀。确实,陈老师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跟他一起共事,整个人都会非常放松。你的工作能力和人品也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刚来不久,但大家都看在眼里。”主任赞许道,很快话锋一转,“今天单位上传播的谣言,你应该听说了吧?觉得是什么人散布的?” 韩姝没想到主任找她并非兴师问罪,而是如此坦率地跟她交流。她挺高兴,坐直身体说:“下午我跟陈老师采访结束,刚进办公室就听到了传言。您要问是什么人散布的谣言,这个我也不好随便说。” “那你有怀疑对象吗?”主任又问,韩姝陷入短暂的沉默,而后缓缓摇了摇头道:“主任,我不想追究责任。这件事既然是谣言,那就等它自己消亡吧。” “如果你不追究,不找到谣言的源头,谣言有可能会不断发酵。”主任满脸担心,韩姝却说:“谣言止于智者,嘴长在传谣的人身上,他们想怎么传我也管不住嘛,但我相信既然是谣言,终究会不攻自破。只是,这件事牵连了陈老师,我担心会对他有影响。” 主任是个非常睿智的女人,听到这里,不免笑道:“在你身上,我好像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韩姝有些惊讶:“主任当年也被谣言伤害过?” “岂止是谣言。”主任笑着叹道,“当年我刚刚踏入职场时,年龄比你还小,也跟你一样做事风风火火,结果触碰了太多人的眼睛。他们当时除了传谣,污蔑我靠不正当手段上位,还诬陷我在新闻报道中吃拿卡要,最后惊动了公安部门,还被叫去谈话。” 韩姝没想到外表光鲜干练的主任当年在职场上不仅跟自己有过相似的遭遇,而且处境更为艰难,不免惺惺相惜。 “好了,你自己多注意吧。”主任提醒她,“职场如战场,一不小心犯错,就会被人抓住把柄,很可能会因此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自己以后尽量小心吧。” 第81章 难解的心结 他们仨再次回到火家沟村时,是在第二天上午十点。那个时辰,村庄还掩映在一片薄薄的晨雾之中,房子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一眼望去,整个村庄恍若雾中仙境。 有村民还记得他们几个前天刚来过,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于是就有好奇者主动围上来打听,问他们到底找到崔山林没有,是不是还是为了这个人而来。 “要是找到了,我们就不会再来啦。”谭启发撒了个谎,“老乡,我们按照你们说的,把县城的废品收购站翻了个遍,也没见到崔山林,他可能已经不在城里了吧。” “那就不知道了,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也不晓得是不是还活着。”其中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陡然冒出一句,“你们还是赶紧回吧,别浪费时间了。” “你……”韩世川正待反驳他几句,被谭启发按下,笑着继续用谎言掩盖谎言:“人肯定是还活着。我查了,公安局没有他的死亡记录。” “既然还活着,那怎么不回家?”这人又问道,谭启发说:“估计是家里没亲戚了,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就不再想回来了吧。” “亲戚确实没有了,如果你们想打听他的事,可以去找刘婆婆。”男子说道,“刘婆婆八十多岁了,是村里年纪最大的支客师,村里有红白喜事都找她。村里的事,她基本上全都知道。” 谭启发饶有兴致,于是跟他打听到刘婆婆住在什么地方后,急匆匆地奔了过去。刘婆婆家住的并不远,虽然年事已高,但依然耳聪目明,听他们打听崔家的事,不禁好奇地反问他们是什么人。 韩勇说:“我们是崔家的远房亲戚,好多年没联系了,这次好不容易找过来,才发现家里已经没人了。” 刘婆婆“哦”了一声,缓缓说道:“你们来晚了。崔家没了,屋垮了,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村子。这么些年过去,再也没回来过。” “刘婆婆,我们想跟您打听一些事。”谭启发故意问道,“崔家只有崔山林一个孩子吧?”刘婆婆连连摆手说:“那你们可就错了。现在除了我,整个火家沟村的人应该都不知道他们家的真实情况。” 刘婆婆接下来给他们讲了好多关于崔家的事,其中就提到了崔洁。 “崔洁是崔山林他大姐。当年崔家穷啊,又重男轻女,家里为了换彩礼给崔山林娶媳妇,就把崔洁给嫁了出去,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姑娘。”刘婆婆在回忆这段往事时,仿佛回到了当年,“那天没几个客人,但还是请了我去当支客师,崔洁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还见过娶她的那个男人,是个瘸子。我当时就想啊,好好的一个清秀姑娘,嫁给一个瘸子,可惜啦。也不知道她嫁过去后有没有受苦,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了。” 崔洁出嫁那天,下着淅沥小雨。五天前,瘸子带着一百元彩礼前来提亲。五天后的今天,就是崔洁出嫁的日子。在这期间,崔洁每日以泪洗面,并以绝食相要挟,希望父母改变将她嫁给瘸子的主意。 饿到第三天,崔洁滴水未进,几近晕厥。这天晚上,母亲走进崔洁房里,忽然朝她跪下,声泪俱下,乞求她别再闹了,还威胁她,要是再闹下去,自己也不活了。 “女儿呀,我们做女人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你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你都要把眼泪水咽进肚里,陪着男人过好这一辈子,就是你的命。”母亲这辈子也是这么过来的,在嗜酒如命的丈夫拳打脚踢下熬了过来,好几次都险些被打死,额头上的伤疤依然清晰可见。 崔洁十几岁的年纪,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的话,可她长时间看见父亲殴打母亲,母亲在父亲面前胆小如鼠和委曲求全的样子,早已像烙铁一样深深地印在她心里。 “你哥一晃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可咱们家太穷了。要是你不嫁人,就没有彩礼帮你哥娶媳妇,咱们崔家的香火就断了。”母亲提起的弟弟,为防止她逃跑,此刻正在外面没日没夜地守着门口。 崔洁整个人早就哭得有气无力,只剩下低声哽咽。母亲又痛哭流涕,不停的给她磕头:“就算妈求你了,下辈子妈给你做牛做马,成吗?” 弟弟到了结婚的年纪,好不容易相中一家愿意嫁给他的姑娘,女方家要彩礼钱。他父母没办法,只能拿姐姐崔洁去交换。崔洁这两天已经慢慢想清楚,事到如今,无论自己多么固执的不想嫁给那个瘸子,也不管自己绝不绝食,父母都已经打定主意。所以,她面对给自己磕头乞求的母亲,打算给母亲个台阶下。她亲手将母亲搀扶起来,这个举动惊呆了母亲。母亲怔怔地看着她,还以为她魔怔了。 “妈,您别跪我了,快起来吧。我答应您,嫁过去还不成吗?”崔洁将母亲扶起的时候,母亲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破涕为笑,继而欣喜若狂,连奔带跑地出了门,冲丈夫和崔山林大声喊道:“洁儿想通了,她答应嫁人了。” 崔洁耳边传来父母和弟弟的欢笑声,而在她听来,却是如此冰冷。那一刻,她眼里浮现出一丝残酷的笑容,定格在了欢笑声传来的方向。 今天早上,是崔洁出嫁的日子,家里没什么亲戚,就邀请了几个平日里走得近的乡邻,以及支客师刘婆婆。 男方家前来接崔洁的,除了瘸子,还有个满脸褶子的老头,他是瘸子的爹。为了给他们家续上香火,父子俩把牲口卖了才凑上这一百元彩礼钱。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屋檐上,也落在崔洁脸上。崔洁是步行嫁过去的,她跟着父子俩走的时候,自从踏出家门口的那一刻,就没再回头看一眼。也就是从那天起,她跟家里彻底断了联系。 刘婆婆终于从回忆里走了出来,红着眼眶说:“那天下着雨,崔洁头上、脸上全湿透了,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但有时候还是会想起那天她离开家时的情景。唉,也不知道她后来过得怎么样,这辈子要是还能见到她,我一定要跟她说句话……” 刘婆婆话说一半却打住了,仨巴望着她,等她说出后面的话,她却叹息道:“如果你们见到她,麻烦跟她说一声,刘婆婆想再跟她见一面。” 韩勇没有应声,算是答应了她。她摸了摸浑浊的眼睛:“崔家现在没人了,屋子也垮了。家里的老二后来也离开了村子,这么多年过去,再也没有回来过。唉,这家人啊,七零八落的。” “崔家老二叫崔山林,对吧?”谭启发故作不知,“他后来怎么样了,有结婚吗?”刘婆婆笑的时候,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了一起:“自然是要结婚的,还是用崔洁换来的彩礼才找了个女娃。可俩人婚后多年也没孩子,记得差不多是十多年前,女的受不了穷,跑了。自那以后,山林就不说话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也不跟人说话,街坊邻居都以为他疯了。又过了几年,山林离开了村子。唉,报应啊。有人说崔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绝了后,是因为当初对崔洁不好,老天爷这是在惩罚他们。” 空气瞬间冷却,谁都不知该怎么接话。刘婆婆打了个哈欠,起身说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要是没别的事老太婆要去睡会儿了。”老人每天晚上八点准时上床睡觉,早上五点左右起床,然后就坐那儿,眼睛盯着一个方向,像是心事重重,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刘婆婆,我想再跟您打听一件事。”谭启发直起了身,“您还记得崔山林的样子吗?准确来说,他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脸上或者手上有没有伤疤……” 刘婆婆冥思苦想了一阵,却又打了个呵欠,摆了摆手说:“想不起来了。你们走吧,老太婆要睡了。” 他们刚打算离去,刘婆婆又转身出来说道:“山林手背上有个伤疤,是他爸喝醉酒后打他妈,他去劝阻时被酒瓶划伤的。” 昨天下午,韩姝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后,打算去找陈琨聊聊谣言的事,但陈琨临时又出了门。今天上午,他们又要继续选题采访,见面时,韩姝还略微显得有些尴尬,虽然见他若无其事,心里仍有些犯嘀咕。 “你怎么啦,看起来脸色不太好。”陈琨看了她一眼,“今天我们要去见的是一位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资深专家,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韩姝应道:“放心吧琨哥,都做好功课了。”陈琨却说:“做好功课是一方面,到时候直接跟他对话的是你,你的精神状态将影响和决定被采访人的情绪,明白?” 韩姝跟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琨哥,对不起!”陈琨放缓脚步,跟她并行,笑着问道:“对不起?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其实我……”韩姝吞吞吐吐,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陈琨淡然一笑:“其实你有什么错呢?单位上那些漫天飞舞的谣言我比你早听说,只不过没放在心上。谣言止于智者,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人正不怕影子歪。相信我,那些传谣的人终究会被打脸。” 韩姝忍不住笑了起来。陈琨问她:“虽然我们不用把谣言放在心上,可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应该也没这么好笑吧?” 她收敛笑容,说:“我笑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昨天听到那些谣言时,我还担心你为了明哲保身,不敢继续带我这个徒弟了。” 陈琨不禁大笑起来,又反问她:“在你眼里,我这个师父就这么不济?对了,你有没有想过是谁散布了谣言?” 这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他都会去想是什么人在背后污蔑自己。何况韩姝是个初涉职场的新人,她昨晚睡觉时还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才导致今天早上看上去精神状态不佳。 “当然想过,而且也大致猜到是谁。”她道出了心里话,“不过我不想追究,何况也没有证据。” “也对,就算查到某人,又能怎样?报警吗?”陈琨苦笑,“一旦把事情闹大,单位形象势必会受影响,往后你在单位也会遭受排挤。算了吧,吃亏是福,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用成绩打败谣言,这才是你当下最应该去做的事。” 韩姝想起主任昨天找她谈话的内容,不免感慨自己在人生路上遇到了两位好老师和引路人,不自觉就加快了脚步。 中午时分的二街,人迹匆匆。 崔山林正在吃午饭,听见几个稀稀疏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抬头一看,竟又是昨天来的那三人。他起身,打算扭头进屋,但被谭启发一个箭步上去拦了下来。他瞪着眼睛,面色疑惑,不知所措。 “吃饭呢。”谭启发尽量表现出亲和力,“我们刚从火家沟村赶回来,没来得及吃饭就赶了过来。您今儿的饭,还够我们吃吗?” 韩世川和韩勇不知他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出戏,只能在一边干瞪眼看着。崔山林也因为他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而变得更是手足无措,端着剩下的半碗饭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谭启发忽然大笑起来:“老舅,我跟您开玩笑呢。您先吃饭,吃完饭我们接着聊。”崔山林哪里还有胃口,无奈叹道:“都说你们认错人了,赶紧走吧。”谭启发却说:“您都没承认自己是不是崔山林,我们怎么能走!” “我是崔山林,但不是你们要找的崔山林。”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你们要找的崔山林已经死了。”谭启发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一眼就看见了手背上的伤疤,盯着他的眼睛问:“这道疤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留下来的?您应该不会忘了吧。” 崔山林并没有挣脱开去,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疤痕,想起那时的情景,眼神也渐渐变得黯淡,继而缓缓摇了摇头,悲伤叹息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也没人会再问起这个事,没想到你们还是找上门来了。” 他们听见这番话语后,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第82章 梦想是什么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是个充满激情的年代,也是一个烈火燃烧的年代。那个时候的火家沟村,却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家家户户一贫如洗,几乎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崔长胜小时候摔过一跤,碰伤了后脑勺,一遇到变天下雨就会疼,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久而久之也影响了他的神经,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发疯。因此,在家人眼中,他就是个疯子。 他老婆叫宋红柳,经常在他发疯时前去劝阻,却被打得伤痕累累,痛不欲生,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也哭,外人就以为是崔长胜又喝醉了酒打她。当然,她对外人也是这么说的,目的是为了子女,担心别人知道他们家里有个精神病,将来不好娶儿媳妇。 崔山林手背上的伤痕就是那些年留下来的,那次崔长胜对宋红柳下手太狠,还去柴房拖出柴刀,眼看着要出人命,崔山林才去阻止。在抢夺柴刀的过程中,他的手背被划伤,当时血流如注,很是吓人。随着时间流逝,这道伤疤却永远留在了他的手背上。 一晃,崔山林就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可家里一贫如洗,谁愿意嫁给他?刘婆婆是村里的支客师,也经常帮人牵线搭桥,撮合了不少姻缘。 宋红柳找了刘婆婆好几次,求她给儿子物色个媳妇,刘婆婆自然就把这事儿放在了心里。这一来二去的,没过半年,果然就有了合适的人家。 “这户人家就一个女儿,我把你们家情况跟人一说,人家同意了,但有个条件。”刘婆婆所说的条件,指的是女方家需要彩礼,“她妈病得厉害,要彩礼也是为了治病……一百块钱也不是小数目,你们好好考虑清楚吧。” 一家人将刘婆婆的话听得真切,顿时就感觉天要塌了。那时候,能拿出一百块钱的人家少的可怜,何况是在火家沟村如此闭塞贫穷的地方。 不过,刘婆婆倒是见多识广,早就替他们家想好了法子:“大河村有户人家,家里是独子,三代单传,眼下只剩下父子俩了。他们找过我,想替他儿子找个好媳妇……” 她话只说到一半便打住了,一家人不明所以,不懂人家娶媳妇跟崔山林娶媳妇有什么关系。刘婆婆叹道:“你们啊,怎么就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呢。” 原来,刘婆婆的意思是让大河村那家人拿彩礼来娶崔洁,然后他们拿着彩礼去给崔山林娶媳妇。 “这不就叫什么……对,水到渠成,你们家儿女的婚事都有了着落。”刘婆婆的计划深得崔长胜和宋红柳的心,二人对她感恩戴德,只差没跪下来磕头。 “人家男方主动提出可以给彩礼,至于多少,就按照一百块来提吧。”刘婆婆处处为他们家着想,宋红柳当即拿出家里仅剩的一点肉做饭,将刘婆婆当成座上宾热情款待。 那个年代的婚姻大抵都是这样,很多男女在结婚前都没见过对方。崔洁也一样,虽然没见过自己即将要嫁的那个男人,可听见刘婆婆的介绍,也觉得自己嫁过去应该不会遭罪。 可是,饭吃到一半时,刘婆婆说了件事,让崔洁陷入了惶恐中,当即打起了退堂鼓。 “还有个事我差点忘了,得跟你们事先说清楚。”刘婆婆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男方就父子俩一起生活,没有别的负担。父子俩都很勤快,家里虽然不殷实,但也不缺吃少穿,你嫁过去肯定会享福。只不过……” 刘婆婆顿了顿,放下筷子,表情凝重地叹道:“只不过你要嫁的这个男人,几年前不小心摔下山崖,伤了一条腿。不过不影响走路,更不影响干活儿,就是带了点残疾,走路时不怎么利索。” 崔洁一听这话,立马就抽泣起来,紧接着哭喊着:“我不嫁,我不会嫁个瘸子。”没人搭理她,刘婆婆见状,只好勉为其难地笑道:“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尽快给我回个话,要是不满意这门婚事,我也好赶紧去知会男方一声。” 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崔长胜不吱声,宋红柳不吱声,崔山林也不吱声,只有崔洁低低的抽泣声。崔长胜碰了碰宋红柳,又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忙说:“不用不用,这门婚事我们同意啦。” 刘婆婆看着崔洁,语重心长地说:“闺女,听你爸妈的,别固执了,嫁了吧。” “我不嫁,打死我也不嫁。”崔洁哀求着,抓着母亲的胳膊,“妈,我求求你们,我不要嫁给一个瘸子。” “孩子,妈也是没法子,不然也不会逼你。你不嫁,你哥就娶不了媳妇,咱们崔家就要绝后,你就体谅体谅妈的一片苦心吧。”宋红柳也红了眼眶,崔长胜忽然怒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哭顶个屁用。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个事没得商量。” 崔洁一听这事仍旧没转机,顿时哭得更凶。刘婆婆见状,丢下一句“你们商量好了再找我”,然后饭没吃完就回去了。宋红柳在后面追着喊道:“刘婆婆、刘婆婆,您先别走,等吃完饭呀。” 可是,刘婆婆依然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宋红柳转身回到屋里,冲崔山林说:“把你姐关起来,好好看着她。我去找刘婆婆,让男方过两天就来接人。” 崔洁绝望了,哭着、闹着,但最终还是被崔山林推进房里锁了起来。他被惹烦了,隔着门喊道:“姐,你就别闹了,女人不早晚都要嫁人吗?嫁谁不是嫁。你就算嗓子哑了,爸妈也不会改变主意。再说了,我是你弟弟,你就当是帮帮我。我娶上媳妇,也是为了给咱崔家延续香火呀。” 崔洁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想起小时候姐弟俩那些相亲相爱,如阳光般灿烂的童年,她的内心就变成了无底洞,看不见底,也望不到边。 “就这样,姐姐嫁给了那个瘸子,从今以后再也没回过家。”崔山林眼神虚无,沉沉地吐了口气,崔洁嫁人那天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姐跟着那个瘸子走了之后,雨越下越大,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下来。” 韩世川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像淋了一场大雨,嗓子哑了,鼻孔也像是被堵住了,忽然间又剧烈咳嗽起来。 “报应啊,真是报应。”韩勇紧闭着眼睛,“你们这么对她,就没想过有一天会遭报应吗?” “是啊,报应,报应终于还是来了。”崔山林眼神昏暗,“我用姐换来的彩礼钱娶了个媳妇儿,可到头来那个女人也没有为我们家生个儿女……” 随着年龄渐渐大了,崔山林左盼右盼也没盼到个儿女,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也延续了父亲的烂德行,一不高兴就动手打老婆,最后老婆实在是受不了,趁着天黑逃离了那个家。 这件事迅速传遍了火家沟村,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崔山林抬不起头,于是白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直到天黑之后才偶尔出门转转,加上他父亲也是个“疯子”,所以他自然而然也被村民们当成了疯子。 就这样,崔山林自闭多年以后,又是在一个雨夜,大雨冲垮了崔家的老屋,他无处可去,只好决定离开村子。 “后来,我就走到了县城,靠捡废品为生。”崔山林在县城捡了几年废品,慢慢的就存下了一些钱,盘下了这家废品收购站,打算就在这儿养老,过完余生。 谭启发问他:“崔洁嫁出去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她?也没想过去找她?”崔山林悲伤不已,痛苦地摇头道:“我没想过去找她,也没脸去见她。” “那我问你,你姐有回来找过你吗?”韩世川急不可耐,但刚问出这个问题,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问,因为他们几个为了找到崔山林都花了如此大的功夫,何况是崔洁一个人,而且还患了失忆症。 果然,崔山林也给了他否定答案,但似乎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着韩世川,不可思议地问道:“你真是我姐的孩子?”韩世川原本之前还对他特敬重,这会儿从他口中听说母亲当年在娘家受的委屈后,之前的敬重早已一扫而空,转而还对他有了些怨气,看着韩勇,不悦地冒出一句:“这是我爸,崔洁是我妈。” 崔山林更是惊讶,又开始上下打量起韩勇,结结巴巴地问道:“你的腿不是瘸吗?”韩勇怒目圆瞪,正待发怒,但被谭启发拦住,忙劝道:“爸,别发火,这全都是误会。” 崔山林误会韩勇就是当年娶崔洁的那个瘸子,这才有了误会,可现如今他们谁都不清楚崔洁跟着瘸子离开崔家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也只能暗自忖度,发挥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然而,一切猜想都是徒劳,只能等找到崔洁才能真相大白。 吃过午饭,韩宇留在家里陪伴赵云芝,刘蓓非要拉着刘娜出了门,还说要带她见个特别重要的人,但直到上车,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姐,别急呀,我可是你亲妹,还怕我把你给卖了呀?等你见了这个人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刘蓓开的是一辆红色越野车,刘娜坐在副驾,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干脆就不问了。 刘蓓却又无奈道:“行吧,先给你透露一点儿。”原来,她今天带刘娜去见的人叫梁宇秋,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是个创业顾问。 “我大学同学,特别厉害的一个人,回国后开了一家公司,叫什么孵化器之类的,指导无数普通人实现了成功创业的梦想。”刘蓓言语之间流淌着满满的敬佩。 刘娜说:“我这都没有任何准备,怎么跟人聊啊。你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要不见面了多尴尬。”刘蓓笑道:“姐,你想多了。要是你都准备好了,那还需要他这个创业顾问做什么?人家干的就是这一行。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创业前的心理准备,至于做什么,他会根据和你聊的内容给你提供专业性的指导。” 刘娜仍旧有顾虑:“我这脑袋里就一点创业的概念都没有,目前唯一准备好的,就是有了创业的初步想法……”刘蓓哈哈一笑:“那就够了。人家是专业的,一般情况下提供咨询都是收费的,而你今天全免费,你就等着醍醐灌顶吧。” 他们今天去的地方叫梦工厂,地方不大,但装修的别有一番风味,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浓浓的个人风格。 梁宇秋一米八左右的个头,大背头,戴着一副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干干净净的,相当能干。他很友好的将二人迎进自己的办公室,指着沙发说:“随便坐,喝点什么,茶、矿泉水、咖啡?” 二人都要了矿泉水。刘蓓见刘娜有些拘谨,忍不住笑道:“我姐辞职之前是人民教师,朋友圈相对简单,而且没有任何做生意的经验。对了,基本情况我们上次见面时聊过了。” 梁宇秋推了推眼镜,不苟言笑道:“是的,你把你姐的基本情况都跟我说了,但唯独漏掉了一点。”刘蓓和刘娜不解的彼此对视了一眼。他接着说:“你没有跟我说,你姐长得这么好看!” 刘娜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刘蓓却大笑:“这可是我亲姐,我那么好看,我亲姐自然好看。”梁宇秋也笑了起来,看着刘娜说:“不好意思,跟你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刘娜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刘蓓替她说了:“我姐不会介意的。姐,放松点,现在把你的想法跟宇秋说说吧。”刘娜迟疑道:“其实我除了打算创业,还真没有任何想法。” 梁宇秋讪笑道:“你有了打算创业的想法,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我先问你个问题,为什么要辞职?” 刘娜针对这个问题,其实内心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此时却又感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于是就简简单单说了一句:“就是不想上班了。” “不想上班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工资低,压力大,不自由……你属于哪一种?”梁宇秋继续问。刘娜回想起自己辞职的原因,好像都不属于以上内容,于是缓缓摇了摇头说:“可能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就不想上班了。” “这句话你说了两次,看来是真的。”梁宇秋目光敏锐,“娜姐,能跟我说说你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吗?” 刘娜竟然被这个如此简单的问题给问住了,大学时候还喜欢写一点无病呻吟的文章,结婚后,工作后就放弃了。至于别的爱好,好像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围着丈夫和孩子转……想到这里,不禁苦笑道:“你还是问问我有什么梦想吧。” 第83章 人生很无奈 刘娜跟梁宇秋聊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感觉还是有点收获的,离开梦工厂后,在回去的路上,她自嘲道:“你那个老同学看来人还不错,就是感觉……感觉有点太热心肠了。” 刘蓓不解,一脸诧异:“热心肠不好吗?他其实平时挺高冷的,要不是我跟他那种关系,今天跟你聊的这两小时,怎么着也得收你千儿八百的咨询费。” “你跟他哪种关系?”刘娜坏笑,“你可别乱来啊。”刘蓓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近乎玩笑的话而发笑,反而反问她:“姐,说真的,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刘娜愣道:“你指的是哪方面?”刘蓓笑而不语。刘娜随即惊讶地问:“你们俩……还真有……” “哎呀姐,那都是过去式了。”刘蓓轻声叹道。原来,刘蓓和梁宇秋大学时候确实在一起过,只不过后来梁宇秋出国去了,俩人跟绝大部分大学恋人一样,没有打破毕业即分手的魔咒。 刘娜得知真相后,也不免叹道:“怪不得,我一见他,就感觉你们俩的关系不一般。你们现在没有……那个了吧?”刘蓓慌忙否认:“怎么可能呀,我们都分手好多年了。再说我现在可是有夫之妇,怎么能做出对不起晓斌的事。” “你虽然这样想,但他不一定也跟你想的一样。”刘娜一语中的。果然,刘蓓承认梁宇秋两年前是因她而回国:“他说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得知我虽然已婚,但婚后一直没要孩子,就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他说会一直等我。” “等你什么?离婚吗?”刘娜陡然抬高了音量,“刘蓓,我可提醒你,不要玩火自焚。”刘蓓笑道:“姐,你想多了。我已经非常明确告诉他,我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要不是这次为了带你去见他,我们或许再也不会见面。” 刘娜松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又问:“梁总太油嘴滑舌了,你当年怎么会喜欢上他?”刘蓓又笑道:“你不觉得他还是挺帅的吗?你跟他才第一次见面,不能就此抹杀我的眼光吧。” “你的眼光……唉,一言难尽!”刘娜嘴上开着玩笑,心里想的却是可能已经出轨的王晓斌,“人不可貌相。” “姐,你什么意思呀。”刘蓓不悦,刘娜说:“自己慢慢品吧。” 今天下午,他们仨将崔山林请到陈鸭子饭馆,点了几个好菜,算是认亲。老板见他们多了个人,立即会意,并恭喜他们心想事成。韩世川说:“这还得感谢您呢,要不然靠我们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老舅。” 老板爽朗大笑:“那还得感谢老天爷让你们来店里捧场,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认识呀。” “是、是,这就叫缘分。”谭启发说,“今天高兴,待会儿过来喝两口,我们得敬您一杯。”老板却推辞说:“今天是你们团圆的日子,我这个外人就不凑热闹了。你们吃好喝好,酒和菜不够的话,随时吩咐。对了,今天照样八折。” “好嘞,多谢老板,您先忙。”谭启发说着就打开了白酒,先给崔山林倒上,再给韩勇倒上,最后才给韩世川和他自己倒上。 崔山林望着满满当当一桌子饭菜,说道:“好多年没人请我吃饭,你们这也太破费了。” “不破费,第一次见面,请老舅吃个饭,不能太寒碜吧。”这话是谭启发说的,“您今天就放开肚皮吃,将桌上的菜收拾的干干净净,我们边吃边聊。老舅,您将来有什么打算?” 崔山林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家里现在就剩下我自己了,每天有口热饭吃就够了。”韩世川看了父亲一眼,只见父亲眉头紧蹙,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于是说道:“您守着这个收购站,饭自然是有吃的。可您一个人待在平山县,无亲无故,年纪也大了,我们不放心。” 崔山林却说:“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习惯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尽快找到我姐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韩勇终于开口了,冷声问道:“你帮忙好好想想,崔洁除了你这个亲人,还有没有别的去处?”崔山林回应着他冰冷的眼神,说:“除了我,应该是没有别的亲戚了。你们要是找到她,不要跟她提起我,更不要说见过我。” “老舅,我妈娘家就您一个亲人了,过去不管发生过什么,我想她都不会放在心底的。”韩世川安慰他,“等找到妈,我会带她来见您。” “我实在是没脸见她呀。”崔山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刹那间又老泪纵横。他端起酒杯一口饮下,刺鼻的酒精味儿直窜脑门,他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老舅,您慢点喝,别呛着了。”谭启发拍了拍他的背,他喘息着直起了身,红着眼睛说:“大姐嫁人后,有好长一段日子,我每晚都会梦见她浑身是血地站在面前,手里还拿着把刀,说是我害了她,要找我拼命……” 崔山林为父母对崔洁做的事,为自己对崔洁做的事,既感到害怕又无比愧疚,以至于在夜不能寐的日子里,感觉自己真的就快要疯掉,本来就瘦削的身体,也变得更加羸弱。 “我想当面给姐说一声对不起……”崔山林眼里似乎含笑,脸上的肌肉却紧绷。过了几天,他决定去姐姐嫁人的地方找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可不知道为什么,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天气,途中忽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洪水涌满河流,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只好无奈而返。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去找崔洁。奇怪的是,自从那次回去之后,再没做过噩梦。半生过后,他虽然偶尔也会梦见崔洁,但大多是小时候的快乐时光。 这天晚上,韩勇也微醉,提前回旅馆歇息去了。崔山林喝了不少酒,最后是被韩世川和谭启发搀扶着送回去的。他们第一次来到废品收购站的楼上,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小小的四方桌,几件烧饭用的餐具之外,再无其他物件。 崔山林躺在床上,很快就发出沉沉的鼾声。二人原本是打算把人送回来后就立即回去的,但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又迟迟没有移步。 第二天一早,韩勇见到他们,问是不是该回去。谭启发却说:“爸,既然来都来了,再待一天吧。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韩勇却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瞅着二人问道:“你们有事瞒着我。说吧,什么事?” 韩世川讪笑道:“也没打算瞒着您。”原来,他和谭启发昨晚去过崔山林住的地方后,在回旅馆的路上,突然商量着决定为他做些什么,此时跟韩勇一说,韩勇虽然没吱声,但也没反对。 “老舅也是可怜人,出生在那个年代和那个家庭,他没得选。虽然以前做过对不起妈的事,可那也是迫不得已。”韩世川也是在深思熟虑后,放下了对崔山林的成见,“他现在知道后悔了,也算是善莫大焉。” 谭启发顺着他的话说道:“要是没找到老舅那就算了,可是现在见到了,我们不能不管吧。要是有一天找到了妈,妈也会怪我们的。” “你们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韩勇忍受不了前面的漫长铺垫,“把他带回巴山镇养老,还是留下来给他养老?” 谭启发和韩世川被韩勇这话给逗乐了。韩世川这才说出想法:“老舅现在自力更生,一个人靠着废品收购站,也算是吃喝不愁。昨晚,我跟姐夫送他回去,看到了他家的情况……” 韩勇听说他们多留一天,打算去买一些生活用品,帮崔山林将住的地方重新归置一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里,然后一言不发,倒头便睡。 韩世川还打算将父亲叫起来,却被谭启发拉出门去:“你不知道爸还在生闷气?爸不说话,就表示他不大赞同我们的做法,那我们就自己去吧。”韩世川却说:“我知道爸在生气,就是想拉爸一起过去,让他多跟老舅说说话,缓和缓和关系。” “唉,爸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对妈态度不好,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挺护着妈的。”谭启发想起了这么多年,韩勇在家对崔洁颐指气使的样子,“不过自妈离家出走之后,爸好像是变了不少。尤其是刘娜带着韩宇回来看他之后,几乎整个人都变了。你有没有感觉?” 韩世川苦笑道:“以前确实看不穿爸,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最差劲的父亲。尤其是当年那场婚闹过后,更是对他充满了恨意。那时候就经常想,我怎么会摊上那样一个父亲?如果有得选,情愿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有他那样的父亲了。可是时隔多年,这次回来我才慢慢发现,爸表面上无法接近,对家人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实际上,他的内心也有柔弱的一面。” “看来要真正了解了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成对方。”谭启发感慨道,“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能真正体会到一个父亲的心情。韩宇这孩子,是韩家的功臣,他的出现,让韩家三代人的越来越远的心,又慢慢地聚合在了一起。” 韩志飞自从上次被拘留释放回家后,主动将十万元钱还了回去,并答应剩下的会尽快还回去。他留下了另外的五万元,打算用作启动资金,重新开创事业。 在被拘留的那半个月里,他经过认真考虑,决定回来后重操旧业,干回装修生意。一开始打算找之前手底下的工人,谁知道人家一看是他,立马扭头就走,甚至有人冷言恶语骂他,全然不念旧情。 韩志飞早就体会到了人世冷暖,对于这些侮辱和咒骂,也早已当成耳边风。他不死心,又找了几个别处的工人。可无奈这个圈子太小,加上他名声在外,准确说应该是臭名远扬,几乎就没人不认识他的,白白折腾了好几天,新班子依然没能搭建起来。 更令他心寒的是,有同行竟然放出话来,要他最好永远不要再插足装修生意,否则不仅会让他永远接不到生意,还要把他另一条腿给卸掉,让他在巴山镇再无立足之地。 韩志飞再一次感觉被逼得走投无路,于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喝得酩酊大醉,醉生梦死,睡醒了喝,喝醉了继续睡。 咚咚咚,咚咚咚…… 酣睡中的韩志飞被惊得一跃而起,盯着门口方向,半天没敢吭声。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叫嚷道:“韩志飞,我知道你在屋里,再不开门,我们就闯进来了。” 韩志飞知道外面的人为何而来,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随着一声巨响,门被踹开,光头带着几个男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将他死死地围困起来,狞笑道:“一个人喝得挺爽呀!有钱买酒,没钱还债?” 韩志飞满嘴喷着酒气:“我不刚还了十万块吗?你们也答应再宽容一些日子……”光头冷笑道:“本来是答应过你,可这两天听说你到处找人,打算重操旧业是吧?” 韩志飞重重地咽了口唾沫:“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光头摸了一把头顶:“怎么就没有关系了?这说明你手上还有钱,既然有钱,为什么不还钱?我们就只能再次亲自登门拜访来了。” “我……这些钱我要拿来……”韩志飞支支吾吾,光头一把抓住他衣领骂道:“你还想着东山再起当大老板呢,做白日梦吧。把钱拿出来。” 韩志飞苦苦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光头将他掀开,然后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墙壁里一个极为隐蔽的空隙里找到了银行卡,看着银行卡后的密码,怒问里面还有多少钱。 韩志飞想要将银行卡抢过来,却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我警告你,卡里的钱如果不够,剩下的你最好尽快还清。要不然等我们再来找你时,恐怕你另一条腿也要废了。”光头临走前,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韩志飞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银行卡大摇大摆地离去,一阵眩晕袭来,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第84章 午夜惊魂曲 韩世川和谭启发忙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们买来了一些新的家电,包括一套新厨具,一套简易桌椅和一套新的被服,还有一些柴米油盐等日常生活用品,然后再将房屋进行了打扫和清理,房子很快就焕然一新。 这么多年,崔山林第一次感受到亲情和关爱,站在门口,眼里又泛起浑浊的泪光,而后默默地抹去。 “老舅,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了,以后也没人照顾您,您自己一个人,一定要保重身体。有事就打我电话,千万不要自己硬扛着。”韩世川叮嘱他,虽然不知道下次究竟什么时候再来,但依然承诺有机会一定会再来。 亲情就是这样,虽然从未相见,但只要见面,彼此总能很快相融。崔山林颤巍巍地送他们到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谭启发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回到崔山林面前说道:“爸的性子就那样,您别跟他计较,事情过去就好了。”崔山林缓缓点了点头。谭启发又问他是否想跟韩勇再见个面,当面道别。 崔山林将目光投向门口的韩世川,韩世川此时也正看着他,二人目光相对,一切仿佛静止。他轻声叹了口气:“还是不去了吧。你们要是找到姐,麻烦给她带句话,就说我对不起她,我没脸见她。下辈子还能做姐弟的话,我补偿她。” “老舅,多保重。等我们找到妈,带她来见您。有什么话您当面跟她说。”谭启发再次紧握着他粗糙瘦削的手,“我的手机号存您手机里了,有事打给我。” 二人回到旅馆时,韩勇竟然不在房里,打他手机也没人接听。他们去楼下问老板,老板也没留意,于是找老板帮忙打开房门,才发现韩勇的手机竟然留在了屋里。 “这人生地不熟的,爸能去哪儿呀?”韩世川焦虑不已,谭启发说:“分头找找吧,可能在屋里呆闷了,出门转悠去了。” 俩人分头去找了一圈儿,直到天黑仍然没见他人影。回到旅馆,韩世川建议谭启发去当地公安局报案。谭启发苦笑道:“报案?你以为报了案就能立案啊?再等等吧,爸又不是小孩子,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接到韩桂芳打来的电话,称韩志飞住院了,让他们赶紧回去。 “怎么就住院啦?”谭启发惊问道,韩桂芳急促地说:“被人打了,流了好多血,正在抢救。”谭启发的脑袋轰隆一声炸开,安慰她不要太过担心,叮嘱她在医院等着,有什么事随时跟他联系。他挂了电话,回头冲满脸疑惑的韩世川说:“你二哥被人打,伤得不轻,正在医院抢救。” 韩世川瞪着惊恐的眼睛,压抑着悲愤,怒声质问道:“谁干的?”谭启发摇头道:“暂时还不清楚。不行,今晚估计住不了了,得赶紧找到爸回巴山镇。”韩世川紧握着拳头,心急如焚,骂道:“无法无天了。姐夫,二哥被人打成这样,你可要为他做主。” 谭启发说:“放心吧,等回去查清楚情况,一定会给志飞交待。”韩世川看了一眼时间,愁绪涌上心头:“都快七点了。爸到底去哪儿了啊。” 此时,韩勇来到了废品收购站,崔山林看见他时,暗地里又惊又喜,但随即垂下眼皮不敢看他。他实际上早就躲在外面不远处,直到韩世川和谭启发离开后才现身。 “不错啊,总算像个家了。”韩勇打量着这个焕然一新的房间,又在新买的椅子上坐了下去,稍稍使了使劲,摇了摇椅子把手,“挺结实的。站着干什么,坐!” 崔山林猜不透他独自前来的目的,忐忑不安地坐了下去。韩勇眯缝着眼,望着窗外即将落幕的夜色,沉吟了半天才说:“是我对不起你姐。她突然离家出走,可能与我平日里对她的态度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吧。” 崔山林以为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跟自己说这些话,压抑的心情稍稍放松了点,面色平静地说:“我跟姐分开大半辈子了,虽然已不大记得她的样子,可她是个好性子的人 从小到大,什么都让着我,也从不跟人争论。除了不满意爸妈给她张罗的婚事,一直怀有怨言外,在别的事情上,都是听爸妈的。” “是啊,你姐自从嫁进韩家,一辈子也是任劳任怨,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女,从来不叫苦。”韩勇心里何尝不明白崔洁为这个家的付出,只不过时间久了,也麻木了,感觉所有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的。 “姐夫,我姐命硬,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磨难都没事,这次也不会不会有事的。”崔山林反过来安慰他,他却说:“别叫我姐夫……”崔山林以为他还是不想认下这个亲戚,于是又默默地闭上了嘴。韩勇却补了一句:“是我弄丢了你姐,我不配做你姐夫。” 崔山林当即便又红了眼眶,或许是年纪大了,听不得那些煽情的话。他又改了之前对韩世川和谭启发说过的话:“如果找到了姐,不要跟她说见过我,只麻烦打个电话报一声平安。”他已经不止一次叮嘱过这件事,韩勇抬眼看着他,起身道:“等把人找回来再说吧。我现在得走了,你……再见吧。” 韩世川和谭启发左等右等,时间又过去了半小时,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韩勇悄无声息的现身了。韩世川几乎是从座椅上跳了起来,直奔过去问他去了什么地方,又怎么去了这么久。 韩勇见二人神色焦急,一脸无所谓地说:“你们这是怎么了?我闲得无聊,出去逛了一圈儿。”谭启发这才说道:“爸,家里出了点事,我们得连夜赶回去。”韩勇却漫不经心地说:“累了,住一夜再赶路吧。黑灯瞎火的,路上也不安全。” “等不了啦。”韩世川说着就让他赶紧收拾行李,“二哥被人打,还躺在急救室。”韩勇似乎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又转向谭启发,满脸都是不信任的表情。直到谭启发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可他随即又说:“人已经在抢救了,我们连夜赶回去也无济于事,不如安安心心睡一觉,明早再赶路吧。” “爸,我没事,经常开夜路办案,都习惯啦。”谭启发说,“志飞躺在急救室,就桂芳自己在医院守着,万一有个什么事,也没人能帮她一把。世川,帮爸收拾一下,准备上车赶路。” 山风吹过峰林,夜色静谧微澜。 谭启发开车,韩世川坐副座,一路上不停地跟他唠嗑,问东问西。谭启发又问后座正闭目养神的韩勇先前离开旅馆后去了哪些地方。韩勇明明听见了,却依然装作没听见,闭着眼睛,睡着了似的。 光头带人气势汹汹地离去之后,住在隔壁的人多事凑去看了一眼,见情况不妙,于是第一时间打120,这才无意中救了韩志飞的性命。 医生通过韩志飞手机上储存的电话号码,联系到了韩桂芳,韩桂芳听说韩志飞在抢救,当即便第一时间赶去了医院。此时,她正焦急地等在抢救室外,心如火烧。 大约七点半左右,韩世川给她打来电话问韩志飞的情况,她无力地回复说人还在抢救室:“问过医生了,说是脾脏出血,血暂时止住了,但人还在昏迷中。” “大姐,您别心急,二哥不会有事的。我们正在往回赶,我马上给医院的朋友打电话,让她帮忙问问二哥的情况。”韩世川宽慰了韩桂芳后,立马给陈雪打了个电话过去,将韩志飞的情况一说,陈雪正好今天夜班,答应立即过去看看。 韩桂芳守了很久,渐渐的有些累了,可她又不敢睡,正睡意朦胧时,突然感觉有人来到自己面前,慌忙睁开眼睛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医生,我二弟他怎么样了?” 来者是陈雪,她刚去问了情况,这会儿是专门来给韩桂芳反馈情况的。韩桂芳得知韩志飞已基本脱离危险,顿时松了口气,也睡意全无了。 “过了今晚要是没事的话,那就没事了。”陈雪的意思是今晚韩志飞还处于危险期,只不过没有明说。韩桂芳没完全听懂她的话,故理解为韩志飞暂时已经安全,所以又冲陈雪连连说着感激的话,问她:“您就是世川说的医生朋友吧?” 陈雪陪她坐了下来,回道:“我们是大学同学,上次他来医院办事时偶然遇见的。您是?”韩桂芳忙应道:“我是世川的大姐,躺在里面的是世川的二哥。” “二哥他这是怎么了?听说挺严重的。”陈雪很关心,韩桂芳痛心道:“我也不清楚,接到电话赶过来时,他已经被送进去了。” “您不用太担心,有医生在呢。”陈雪见她神情紧张,又安慰了她几句,“对了,世川已经回宜江了吗?他给我讲过阿姨的事,阿姨已经找回来了吧!” 韩桂芳眼神恍惚,写满了无尽的疲惫:“妈还没找到。世川跟他姐夫去了平山县,说是那边有了妈的消息。”陈雪听说老人还没找回来,也不禁扼腕叹息:“我姓陈,那边有些病人还得去看看,您有事尽管找我。” “谢谢您。”韩桂芳又说,“世川正从平山县赶回来,等他到了,我跟他说您来过。”陈雪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忙去了。 凌晨三点多钟,谭启发感觉两只眼睛就快要撑不住时,总算是到了镇上,又强打起精神径直把车开到了医院。谭启发跟韩世川下车时,韩勇仍在睡觉,于是就没打扰他,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停车场。 这个点儿,韩桂芳已经靠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他俩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分开两边而坐,也不做声,就这样安静地陪着她,闭着眼睛,等待天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桂芳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就像是受到了惊吓,忽然就醒了,睁眼一看,天还没亮,但身边多了两个人。当她看清是韩世川和谭启发时,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想着他俩也累了,于是也没去打扰二人,一直等到天边终于现出一丝光亮。 “伤者家属醒醒、醒醒!”一阵急躁的声音惊醒了酣睡中的韩世川和谭启发,俩人睁开眼,没看到韩桂芳,只有医生在面前急促地说,“伤者情况危急,必须马上送去上级医院。你们哪位跟救护车一块儿走?” 此时,刚从厕所回来的韩桂芳听见这话,趔趄着几乎没摔倒,大老远就喊道:“我去、我去。” “不是脱离危险了吗,什么情况呀?”谭启发惊问道,医生说:“现在没时间解释,只能一名家属随救护车走,你们哪位去?” 韩世川毫不犹豫地说:“我去。”谭启发也说:“你们先走,我开车跟着。”韩桂芳要跟着谭启发一块儿去县医院,谭启发却让她留在家里照顾父亲。可是,等他回到车上时,父亲却不在车里。 “爸呢?爸昨晚明明在车上睡觉的,怎么人不见了?”谭启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给韩勇打电话,却显示关机。他估计父亲自己回家去了,加上事出紧急,于是让韩桂芳去家里看一眼,然后电话联系。 他说完就打算开车,却被韩桂芳拦下:“你开了一夜的车,还能继续开吗?”谭启发却说:“睡了几个小时,精神好得很。” 韩世川刚上救护车,谁知陈雪也紧跟着来了,她说今天有事回县城,正好顺路。 韩志飞戴着氧气罩,安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陈雪看着他说:“我问过医生了,你二哥昨晚脾脏大出血,本来经过抢救已经控制出血量,但就在刚刚又开始大量出血,卫生院条件有限,只能第一时间去县医院。放心吧,我已经联系了那边,到了之后走绿色通道,急救人员已经做好手术准备,会尽全力抢救的。” 韩世川明白脾脏出血意味着什么,一旦控制不住就会丢了性命。所以,他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布满血丝的眼里就像覆盖着一层冰沙,湿漉漉的,冷冰冰的。 第85章 最后的心愿 谭启发开车离开后,韩桂芳心里越发的七上八下,可她此时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遵照丈夫叮嘱前去寻找韩勇。 韩勇果然在家,开门看到气喘吁吁的韩桂芳时,以为她身后还有人,抬头看了一眼,问她:“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韩桂芳进屋去接了口水喝下,责怪道:“您跑哪儿去了,启发到处找您。”韩勇轻描淡写地说:“就为这事呀?看把你给急的。他们不是都陪你二哥去了吗?我看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就自己走回来了。” “您……唉。”韩桂芳几乎无话可说,韩勇又说:“启发和世川在医院守着,你昨晚半宿没睡吧,回去眯会儿。”韩桂芳没好气地说:“眯什么呀,二哥他被送县里去了。” 韩勇愣了一下,似乎不信,狐疑道:“不说脱离危险了吗?”韩桂芳既痛苦又担心:“一大早又开始出血,卫生院没条件,治不好,只能送县医院去了。” 韩勇立在原地,面色铁青,许久没出声。韩桂芳拿出电话说:“找到您了,我得给启发说一声,免得他担心。”韩勇像是并未听见她说话,回想起回家之前,自己下车后,还悄然跟进医院看了一眼,见仨坐在长椅上睡着了,这才没惊扰他们,步行回家去了。其实一开始他原本是打算留下来,等韩志飞从抢救室出来后再离去的,可站在走廊尽头,几经犹豫,临时又变了卦。 救护车孤独地行驶在通往县城的国道上,山风呜咽,群山如黛,半遮半掩于暮色之中。 韩世川昨晚陪着谭启发开车,没敢合眼,此时在救护车上,虽然心里很累,困得就像眼皮上压着块石头,可他依然不能睡。 “要不你睡会儿吧,到县城还得几个小时呢。”陈雪的劝慰,却换来了韩世川的苦笑。他说:“爸妈都不在,二哥这样了,我得守着。你跟我说说话,我就没瞌睡了。” 陈雪无奈道:“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韩世川却说:“熬两夜没事。对了,你回县城后,打算什么时候又去巴山镇?”陈雪说:“看你的吧。二哥这个样子,我待在这边,有什么事也方便处理。” 韩世川冲她感激地笑了笑:“已经麻烦你太多了。等这件事情过后,我得请你吃个饭。”她却说:“吃饭的事来日方长。大妈不是还没找到吗?你也忙,等把事情都处理清楚后再说吧。” 她问起他们此行去平山县的结果,韩世川无力地说:“本来以为会有收获,但还是没打探到任何消息。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平山县?”陈雪笑道:“你给我打了电话之后,我见过大姐。” 韩世川不好意思地说:“看我都忙糊涂了。不过这趟过去也不是没有收获,我们几番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妈失散半生的亲弟弟,也就是我舅。” “怎么会失散了半生呢?”陈雪兴趣盎然,想要听他讲讲其中的故事。韩世川也没什么事,正好醒瞌睡,于是将关于母亲当年被迫嫁给一个瘸子的那段往事娓娓道来,谁知陈雪竟然被感动得泪眼婆娑,直言“太悲催了”。 救护车抵达县人民医院后,走绿色通道进入急救室,韩世川的心悬得更高了。他在急救室外面不停的走来走去,晃得谭启发头都快晕了。 “世川,过来坐。”谭启发招呼他,“你现在再怎么着急也无济于事,不如坐下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等志飞出来后,才有精力照顾他。” 韩世川一屁股坐下,脚步虽停下,可嘴又动了起来:“姐夫,你得赶紧去查清是谁对二哥下的毒手啊,必须得严惩。”谭启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做事?”他在赶来县城的途中,已将情况汇报给所里,但结果并不理想。 “迟了一步,让那小子给跑了。”谭启发无奈叹息,“但你放心,他跑不了,所里已经给县局领导作了汇报,待会儿我再去局里一趟。” “是上次要债那光头对二哥下的毒手吧?”韩世川心里憋着一口气,“二哥从拘留所里回去,不已经还钱了吗?” 谭启发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还是得等志飞醒来问了才知道。”韩世川于是催促他立即去公安局,一定得将凶手抓捕归案。谭启发讪笑道:“你说你呀,现在怎么变得越来越急躁了?你是心理医生,应该比任何人都懂得该如何控制情绪吧。” 韩世川被他提醒后,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心理医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二哥被伤成这样,生死未卜,我怎么可能静得下心!” 不大会儿,陈雪回来了。她刚才去找了急救室的同事,跟他们打了招呼,医院把最好的麻醉和手术医生都派了上去。回来跟韩世川说明情况后,韩世川跟她说了声感谢。 “谢什么,都是老同学,用得着跟我这么客气?”陈雪话音刚落,谭启发便在一边说道:“老同学更要感谢。你好,我是世川的姐夫。志飞的事,麻烦你了。” 陈雪忙回应道:“不麻烦,举手之劳。”谭启发看了一眼时间:“世川,你们慢慢聊,我约了人,先去一趟局里,有事电话。”韩世川待他离开后又冲陈雪说:“其实你不用陪着我,有事你就去忙。”陈雪却说:“我也没什么事,陪你待会儿吧。” 赵云芝今天中午心血来潮,想出门去逛逛。刘娜和刘蓓这段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也很久没出过门,充其量就是在附近商场买一些生活用品,于是一口就应了下来。刘蓓平时化妆需要大半个小时,今天竟然十分钟就搞定了,然后先去打开车上空调,等凉快后才叫他们下楼。 “哎呀,这待遇简直了。姑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不仅人长得好看,心还这么好,”韩宇一上车就开始拍马屁,刘蓓乐不可支,说:“你姑姑我当年可是校花,追我的人都快绕地球一圈了” 刘娜噗嗤一笑:“她说的是地球仪。”刘蓓反驳道:“地球仪也是地球。对了,我知道有家新开的商场,听说有大促销,带你们去转转吧。我本来是想让晓斌出差回来后陪我去逛,这次就不等他了。” “晓斌哪天回来?”刘娜问,刘蓓说:“说的是明天。不知道会不会又有变故。”刘娜说:“也幸好你们还没有孩子,要不然带孩子的事就全落你一个人身上了。”刘蓓说:“当年刚生韩宇时,不也是你自己带?这不也过来了嘛。” 刘娜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转头看了一眼母亲:“还记得我俩上次一同陪妈出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刘蓓想了好久都没想起来,只好说:“很久了吧。”刘娜叹道:“是啊,很久了。久得我也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韩宇在后面听见她们的对话,冲身边的赵云芝说:“外婆,您还记得上次跟我妈和姑姑一块儿出来逛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吗?”赵云芝却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又一言不发地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刘娜忽然发现她出门时还背了个不大不小的背包,问她包里装了什么,她收回目光,双手捧着背包,笑着说:“你爸的照片。我们出门玩,也得邀上你爸一块儿。” 刘娜心里隐隐一痛,默默地点了点头。 刘蓓开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的车,终于到了新开的商场。商场里果然正在做各种各样的促销活动,人流量大得就像是沸腾了的开水。 今天的赵云芝似乎显得特别开心,不仅试了一件又一件衣服,还品尝了不少美食。刘蓓抢着给她买了两身好看的衣服,此时挽着她的胳膊,赞叹道:“妈,这身衣服太适合您了,穿上去年轻了不止十岁,简直就是为您量身打造。” “累了,找个地方歇会儿吧。”赵云芝看见了前面的客人休息区,于是打算过去坐会儿再继续逛。韩宇想去卫生间,跟刘娜说了一声就走了。刘娜叮嘱他别乱跑,回过头来问母亲还想逛什么。 赵云芝说:“等韩宇回来,你们再陪我去个地方。”刘娜问她还想去什么地方。她说:“等去了你们就知道了。” 韩宇从卫生间出来时,一回头,忽然看见个不远处正在上行的电梯上,有个背影特别像王晓斌,顿时惊讶极了,喊了两声,却很快被人声淹没。他见状,又快步追了上去。 可是,他明明看见的那个像极了王晓斌的背影,却好像凭空消失。他不死心,又四周跑了一圈儿,就在打算放弃时,那个熟悉的背影再次出现在不远处的观光电梯口,而且正好露出侧脸。 韩宇更加确定那人是王晓斌,正要跑过去时,电梯却又缓缓下降。 韩宇本想继续追下去,无奈所处的位置位于大楼八楼,只能望洋兴叹。他站在原地,眼睛盯着王晓斌消失的方向,自己弱小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 韩宇已经离开了十分钟。刘娜正着急他怎么还没回来时,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人刚到近前,就急急忙忙地说:“我刚才好像看到姑父了。” 她们仨全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刘蓓说:“你姑父出差去了,怎么可能来这里?你肯定是看错人了。”刘娜虽然想起了上次的事,嘴上却说道:“别乱说,姑父人都不在市区,怎么可能在商场啊。” 韩宇摸着后脑勺,满脸疑惑,自言自语道:“我真看错了?不对呀,明明就是姑父,还有他……”刘娜打断了他:“宇儿,别说了。妈,您不是说还要去个地方吗?休息好的话这就走吧。” 赵云芝要去的地方,是她和刘仁君生前约定好要去的一家照相馆,而且还交了定金,本来是打算在俩人结婚四十年结婚纪念日去照相的,没想到他却先走了。 刘蓓和刘娜听说母亲要去照相馆,对视了一眼,问她怎么会突然想去照相。赵云芝这才将她跟刘仁君约定的事讲了出来,还说:“没想到你爸突然走了。今天是我们结婚四十周年,我得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姐妹俩心底涌过放纵奔流的潮水,刹那间眼眶都红了。刘娜声音低沉地说:“妈,对不起,我不记得今天是您跟爸的结婚纪念日。”赵云芝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又说:“我跟你爸结婚四十年了,当年结婚时没有照相,后来有了你时,才第一次有了张合影。一晃啊,这都四十年过去了,可惜你爸已经不在了,不然今天我们会一起去照相,明天再出门旅游……” “妈,爸虽然不在了,但旅游还可以继续呀。您跟爸原来商量打算去什么地方玩,我回去后就订票,刚好姐和宇儿都可以一起陪您。”刘蓓抹去眼里的泪花,“我们也带爸一起,算是完成爸最后的心愿。” “算了,不去旅游了。”赵云芝说,“年纪大了,走不动啦。” 刘娜说:“妈,爸走了,我们知道您伤心,我们心里也不好过。可生活不得还继续吗?您出去走走,换个地方住上一段时间,说不定会好受点。” “你爸本来就不喜欢到处玩,是我非逼他去的。现在他既然人已经不在了,那我也就不去了。”赵云芝依然紧紧地抱着背包里的刘仁君的照片,“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妈心里其实都明白,没有白生你们,也没有白养你们。” 照相馆里挂满了客人的各种照片,当初接待赵云芝和刘仁君的小姑娘一眼就认出了她,但随即奇怪地问:“奶奶,今天是您跟爷爷结婚四十周年,爷爷怎么没跟您一起过来呀?” 赵云芝说:“他走了。”小姑娘一听这话,随即难受地说:“对不起。奶奶,我不知道……我这就去给您把定金退了。”赵云芝却说:“不用退,我今天就是过来照相的。” 小姑娘脸上布满了惊讶、不解等各种表情。她跟刘娜和刘蓓之前想的一样,以为她今天过来是一个人照相,谁知她取出刘仁君的相框,捧在手里说:“这是我们俩第一次照相时他单独照的一张,也是他生前最喜欢的照片。姑娘,就按照之前说的照吧。” 小姑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随即去跟老板商量了一下,老板亲自过来,冲赵云芝鞠了个躬,说:“虽然我们从来没有……不过没关系,我们一定会派出店里最好的摄影师,帮您老完成这个心愿。” 第86章 婚姻的真相 赵云芝捧着刘仁君那张年轻帅气的照片,在摄影师的镜头下,摆了好几个姿势,当闪光灯亮起时,也定格下了永恒的瞬间。 趁着化妆师给赵云芝补妆的空隙,刘娜把韩宇拉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他在商场是否真的看见了王晓斌。韩宇固执地说:“我真看见了。可你们非说姑父不在市里,我……我还看见……” 刘娜示意他小点儿声:“千万别让姑姑听见。你还看见了什么?”韩宇犹豫不决,支吾道:“跟他一起的还有个……姐姐!”刘娜的心像是被坚硬的东西猛然撞击了一下,神情凝重地问他有没有看清那个姐姐长什么样子。 韩宇摇了摇头,不解地问:“姑父明明就在市区,为什么要撒谎出差去了?”刘娜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是再次叮嘱他,千万不要跟刘蓓再提起今天看到的事。 “可是姑姑……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她。”韩宇还想说什么,刘娜阻止了他:“你忘了妈妈刚才跟你说的话了?不能跟姑姑说,姑姑要是再问你,你就说眼花了,看错了。” 赵云芝拍完照,又将刘仁君的照片放回背包,然后像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回到了车上。兴许是累了半天,她一上车就睡着了。 刘娜也有些累,坐那儿半天不吱声。刘蓓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撑着额头,从上车开始也是一言不发,直到行驶途中等红灯时,忽然掏出手机拨通了王晓斌的手机,问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的王晓斌压抑着嗓门说:“我在开会呢,待会儿说。”然后就挂了电话。刘蓓举着手机,若有所思。刘娜看了她一眼,问她怎么了。她摇了摇头,苦笑道:“晓斌在开会,说是等会儿再打过来。” 刘娜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母亲和儿子,又将目光投向郁郁寡欢的刘蓓,在心中组织好语言之后,说道:“你既然这么担心,怎么不让他换个工作?”想入非非的刘蓓像是大梦初醒,反问道:“什么?” 刘娜不知她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只好轻笑道:“我说你呀,跟晓斌都结婚这么多年,已经是老夫老妻了,怎么一天到晚还是没什么安全感?”刘蓓沉默了片刻,叹道:“姐,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跟晓斌结婚这么多年,心里其实一直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不确定性?”刘娜不解,刘蓓说:“宇儿说他看到晓斌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错,但总感觉……感觉晓斌真的就在附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但、但又……触不可及。” 刘娜似懂非懂,但能觉察到她内心深处的那种脆弱和无力感。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刘蓓有事瞒着自己。果然,刘蓓接下来跟她讲了另外一件事。 “姐,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许跟妈说。其实我跟晓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没保住……”刘蓓从来没跟人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遇到今天的事,这个秘密可能会像尘埃一样,永远的消散在空气中。 一年前,王晓斌被单位委派到外地学习一个月,巧合的是,刘蓓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很兴奋,虽然这个孩子属于意外之喜,但还是打算留下来。 “为了给晓斌一个惊喜,也为了跟他商量这个孩子的去留,我决定去晓斌学习的那个地方找他……”刘蓓独自开车来到王晓斌学习的度假村,然后偷偷开房住了下来。 她到达的时候是下午,正是吃晚饭的时间,打算去自助餐厅与王晓斌来个偶遇,谁知道竟然看到他与一个样貌不错的女人共进晚餐。 刘蓓在不远处看见二人有说有笑,就像一对情侣,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似的。那顿饭,也几乎一口没吃,直到看见二人吃完饭,又一同离开餐厅,步行到度假村外面散步。 她悄然跟了上去,看着二人的背影,正安慰自己他们并非那种关系时,谁知他们竟然拉上了手。 那一刻,刘蓓心碎了一地,差点没崩溃,几乎站立不稳。接下来,她又看到了更加不堪的一幕,只见王晓斌揽住了那个女人的肩膀…… 刘娜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忍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没当场揭穿他?”刘蓓苦笑道:“要是当场揭穿,我们的婚姻也结束了。那时候,我也没有勇气,感觉做错事的那个人好像是我……” 刘蓓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偷偷拍下了照片,回到房间后,左思右想,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给王晓斌打了个电话:“晓斌,吃饭了吗?” “吃了,刚吃。”王晓斌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你呢?吃了吧?在家还是在爸妈那里?”刘蓓说:“在家呢。你不在,我一个人不想吃饭。” 王晓斌道:“那可不行,你必须得好好吃饭。你要是不吃饭,我在外面也不安心。”刘蓓面露苦涩,又问他:“学习苦吗?”王晓斌说:“苦倒是不苦,就是每天的课程都安排的挺满,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 俩人闲聊了一会儿,刘蓓挂断电话,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哭了一场。她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打算连夜离开。可她慢慢冷静下来,又想了很多,还是决定第二天去找王晓斌谈谈孩子的事。 这是个极其难熬的夜晚,仿佛再也等不来天亮。刘蓓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她不知道一旦摊牌了,会是什么结果?离婚吗?如果不摊牌,永远装傻下去,我们的婚姻又会是怎样一种结果? 当晚,各种奇怪的想法一波一波地冲撞着她的身体和灵魂,当她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困了闭上眼睛的时候,又开始做噩梦。梦里也是什么都有,万丈悬崖、熊熊烈火、洪水猛兽……几乎所有可以令她窒息的玩意儿都一一来了一遍,她的身体在梦里坠落,灵魂也跟着堕落。 第二天,她是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的,打来电话的人是王晓斌,时间已是下午两点。王晓斌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问她为什么还不起床。她回答说昨晚看电视太晚。他又说:“这次开会的度假村太棒了,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适合休闲玩乐,下次有机会我们俩再单独来。” 刘蓓顿了顿,故意问他:“是不是非常适合恋爱啊?”王晓斌笑道:“不仅适合恋爱,也适合情人约会。”她想起昨天跟他牵手的那个女人,心里一阵颤抖,忍不住带着戏谑的口吻说:“你看见别人成双成对时,一定非常羡慕吧?要不要我来陪你?” “我开会呢,又不是来旅游。”王晓斌一本正经,“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安心等我回来吧。”刘蓓却说:“可我真的想来看看你,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太无聊了。”王晓斌道:“那就去爸妈家嘛。乖啊,等我回来。” 刘蓓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可是有个好消息,我一定要当面告诉你。”王晓斌笑道:“什么好消息不能在电话里说吗?”她回道:“不能!”他于是说:“那就等我回来,再当面跟我说。不说了啊,我得上课了。” 刘蓓听他挂了电话,看着窗外艳阳高照,心里像有一团坚冰,又空得仿佛可以装下各种东西。她看了一眼时间,明明肚子很饿,但又不想出门吃东西,于是趴在床上,打算就这样度过整个下午。 时间过得真慢。刘蓓从未有过这种度秒如年的感觉,加上心乱如麻,她始终处在浑浑噩噩中,半睡半醒之间,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好不容易熬到晚饭时间,她特意戴了顶帽子,事先来到餐厅,找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然后边吃边等王晓斌出现。谁知,直到她吃完饭,仍然没见他的身影。 刘蓓虽已饿了一整天,但此时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她等不到王晓斌,于是给他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做什么。过了差不多五分钟,王晓斌才回了条信息:“不好意思,刚在餐厅吃饭,人多,没注意你的消息。” 刘蓓心里一阵绞痛。她离开餐厅,失魂落魄地走在度假村。度假村很大,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茫茫然望着四周,看见前面有张长椅,于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不远处,隔着一片草坪,是个池塘。池塘的水清澈见底,五颜六色的金鱼在游来游去。池塘边上,几个人影正在散步。 刘蓓的目光掠过草坪和池塘,忽然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晃了一下眼睛。她心里一个激灵,定睛一看,果然是王晓斌。 王晓斌和那个女人手挽手在池塘边散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不知情者眼中,他们就是一对无比恩爱的夫妻。 刘蓓眼里燃烧起愤怒的火焰,她打算直接冲过去,但过去之前,没忘记拍下二人卿卿我我的照片。可就在她拍照时,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在王晓斌脸上亲吻了一下。 刘蓓惊呆了,刹那间几乎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举着手机半天才放下。此时,王晓斌已跟那个女人慢慢离去。她缓过劲来时,二人的背影已渐行渐远。她差点没忍住又哭出来,但极力压抑着,快步跟了上去。 王晓斌和那个女人朝着度假村的宾馆方向走去,然后乘坐电梯径直上了三楼。刘蓓跟了上去,亲眼目睹二人进了308房间。讽刺的是,她住的是208房间,正好位于308房间楼下。她再也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如海浪翻滚,紧紧地捂着嘴才没哭出声。 大约十分钟后,刘蓓敲响了308房门,开门的是那个女人,她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完澡。女人疑惑地盯着她的眼睛,问她找谁。 “找你!”刘蓓说,对方疑惑地说:“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刘蓓不由分说便推开她进了房间,她想要阻止,却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顿时就懵了,捂着嘴大喊大叫:“你是谁呀,为什么打人?”刘蓓怒喝道:“打的就是你。王晓斌,你给我出来!” 正在淋浴的王晓斌听见外面的吵闹声,慌忙穿着睡袍冲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眼里燃烧着愤怒火光的刘蓓,还以为自己看错人,顿时就呆在了原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公,这个女人打我……”她口中的老公王晓斌脸色苍白,挥了挥手,让她先回自己房间去,却被刘蓓拦住。刘蓓盯着那个女人的眼睛冷笑道:“老公?你谁呀?王晓斌是你老公的话,我又是谁?” 对方似乎明白了刘蓓的身份,瞪着眼睛不敢再吱声。王晓斌慢慢走到刘蓓面前,抓着她的手:“蓓蓓,你听我解释。”刘蓓狠狠地推开他:“别碰我,我嫌你脏。” “对不起、对不起。”王晓斌忽然冲她跪下,“我鬼迷心窍。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 刘蓓极力不让泪水落下来。虽然进来之前,她已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但此情此景仍令她手足无措。她没想到这个第三者竟然当着王晓斌的面质问他究竟选谁,还将他一把拉起来,骂道:“你还是个男人吗?” “别闹,你先回去。”王晓斌轻声细语。刘蓓见状,心里就像被人挖去了一大块,痛不欲生。她强挤出一丝笑容,心平气和地说:“她不用走,我走。王晓斌,我们俩完了,等你回去,民政局见。” 王晓斌将她拦住,继续一个劲地哀求她原谅自己。那个女人见状,抓着他的胳膊说:“离就离。你不说最爱我吗,要离婚娶我的吗?你今天跟她离婚,我明天就去跟你领证。” “够了你。”王晓斌似乎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道。那个女人随即开始撒泼:“好啊王晓斌,你竟敢骂我。你在床上说的那些花言巧语,全都不算数了吗?” 刘蓓欲哭无泪,只觉得恶心,再次想要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王晓斌试图阻止她离开,她猛然掀开他时,只感觉也被人从背后奋力一推,站立不稳,踉跄着倒地…… 第87章 幸福是什么 刘娜没想到妹妹竟然有过如此惨痛的遭遇,要不是此时还在车上,恨不得立即打电话将王晓斌痛骂一顿。 不过,事情并没有结束。刘蓓凄厉地笑道:“我撞在桌上,流产了,孩子没了。”那天,她肚子疼得厉害,当时就流血了。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大腿流到地上,将王晓斌和那个女人吓得魂飞魄散。 “我、我先走!”那个女人意识到自己惹了大麻烦,再没敢多停留哪怕是一秒钟,灰溜溜的夺门而出。 “怎么啦?蓓蓓,你这是怎么了呀?我送你去医院。”王晓斌惊恐万状,扶着刘蓓,刘蓓忍着巨痛,浑身被汗水包裹着,无力地想要推开他:“你不要碰我……”然后努力支撑着想要起身,王晓斌再一次想要去搀扶她时,她使出浑身之力怒吼道:“不要碰我。” 王晓斌被吓得呆若木鸡 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可就在此时,刘蓓眼前一黑,无力地倒了下去。王晓斌把她送到最近的医院,一直守在床前,直到她几个小时后醒来。 刘蓓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噩梦,睁开眼睛,虚弱无力地望着楼顶,耳边传来王晓斌惊喜的声音,她才朦朦胧胧地看见了他的脸。 “你醒啦?”王晓斌紧握着她的手,声音低沉,充满了愧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了我们的孩子,都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刘蓓重新闭上眼,耳边充斥着他的痛哭声,但在她听来,却像唱戏似的。王晓斌痛哭流涕了一会儿,抱歉的话也说了一大堆,但刘蓓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那天,我在医院跟他提出了离婚,他给我跪下了。”刘蓓不屑一笑,“先是求我,后来又逼我说如果要离婚的话,就从楼上跳下去。”她并没有心软,他见这一招无效,于是又给她写下保证书。那段时间,还专门请假二十四小时守在医院。出院之后,就像变了个人,除了上班,其余时间几乎与她寸步不离。慢慢的,她在不知不觉间原谅了他。 刘娜心疼地看了刘蓓一眼,差点又没忍住将韩世川那天看到的情景告诉给她。可一想起她曾经遭受的打击和痛苦,又憋了回去。 “后来,他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我和工作上,得到了领导的认可,也得到了提拔。”刘蓓眼神虚无,“我很想忘记那件事,但偶尔还是会想起。姐,我听说出轨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你觉得这话是真的吗?” 刘娜听懂了她的话,问道:“所以,从那以后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完全相信过他吧?”刘蓓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特别想信任他,也很希望相信他不会骗我,可……可怎么说呢,自从有了那一次,我就感觉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安全感。因为他让你没有了安全感。”刘娜说,“虽然我希望你幸福,但如果类似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肯定就跟他离婚了。” “姐夫绝不是那种人,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出了轨,我也相信姐夫会是那唯一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刘蓓这话令刘娜失声笑道:“你姐夫要是听见你这样夸他,指不定会乐成什么样子。” 刘蓓却笑不出来,直到回到家里,再也没说一句话。 韩志飞总算是有惊无险,从死亡线上被救了回来,虽然仍在重症监护室,但已无生命危险。韩世川得知结果的那一刻,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冲一直陪着自己的陈雪说:“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陈雪淡然笑道:“二哥没事就最好啦。我问过了,二哥还得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几个小时,你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韩世川说:“你已经陪我很久啦,忙自己的去吧。我等姐夫回来,跟他商量之后再看怎么安排。” “你这样下去不行。”陈雪的口气很坚决,“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放心吧,这边有什么事的话,他们会跟我说。”韩世川不得不起身跟她走了。 陈雪领着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指着长沙发说:“你将就着躺会儿吧,没人会来打扰你。”韩世川还想拒绝时,她已经关上门离开了。他想想来都来了,加上实在也是睡意朦胧,只好领了陈雪的一番好意,朝沙发上一躺,几秒钟就进入了梦乡。 不多时,谭启发从局里急匆匆地回来,在重症监护室外一眼没见到韩世川,正想找医护人员打听人去了什么地方时,陈雪过来主动跟他打招呼:“谭警官,您回来啦?二哥已经脱离危险,我让世川去我办公室睡会儿。” 谭启发担心韩志飞,办完事情后着急忙慌地赶回来,此时听到好消息,终于松了口气,冲陈雪感激不尽地说:“多亏了你啊陈医生,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世川有你这样的同学,真是他的福气。” 陈雪被逗乐了,笑着说:“世川已经跟我说了无数遍感激的话,您要再说感谢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好好,那就不说了。”谭启发很爽快,“等回了巴山镇,我让世川请你去家里作客,他大姐,也就是我爱人的厨艺,在整个镇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到时候让她做几个拿手好菜,用实际行动来谢你。” 陈雪忙不迭地说:“好啊,我一定不会推辞,现在就有点迫不及待了。”谭启发忍不住笑道:“陈医生,有人说你性格很好吗?”陈雪却问道:“谭警官应该抓过不少坏人吧?” 谭启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陈雪叹道:“性格好的人不一定是好人,性格不好的人也不一定是坏人吧?” 谭启发愣道:“陈医生,你这是话里有话呀。”陈雪讪笑道:“什么事都逃不过警察的眼睛。一点点感慨,不说这个了。谭警官,你不是去公安局了吗,找到打伤二哥的凶手了吗?” “今天去局里把情况都说明了,等志飞醒来,跟他对质之后,立刻发通缉令。”谭启发看着重症监护室门脸上雪亮的灯光,“陈医生,你有心了。这些日子,麻烦你的事可能还多……”陈雪忙说:“没事。我这次从巴山镇特意赶回来,就是怕你们有个什么事需要帮忙。谭警官,以后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跟世川那么多年同学,有事你尽管说。” 韩桂芳这两天没出摊,昨晚也没回去,就睡在老屋,除了给韩勇做好一日三餐,再就是每隔一段时间跟谭启发联系,打探韩志飞的情况,然后如实给韩勇汇报。 晚饭时,韩桂芳将韩志飞的情况跟韩勇说过后,韩勇就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喝着小酒,吃着小菜,然后早早地进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韩勇吃过早饭后就出了门,大概十点钟时,他鼻青脸肿的回来了,刚到门口,一时没站稳差点倒下,吓得韩桂芳惊恐不已,慌忙将他搀扶进屋,问他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韩勇跌跌撞撞地去洗了把脸,痛得他龇牙咧嘴,一阵抽搐,而后去沙发上坐下,让韩桂芳去把正红花油拿来。韩桂芳从电视柜里翻出半瓶正红花油,打算帮他擦拭伤口,却被他自己抢了过去,边擦边骂娘。 “爸,您跟人打架了?”韩桂芳猜来猜去,得出这么个结论。韩勇没好气地说:“打什么架?老子打人去了。不长眼睛的东西,老虎不发威,还当老子死了!要还在当年,老子早把他给卸了。”她更是惊讶,虽然不清楚父亲究竟跟谁打架,但责怪道:“爸,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冲动呢?” “冲动?老子忍了好久了。”原来,韩勇今天一大早出门后就去了正德建材市场,找到了光头所在的商家。当时,店里有几个客人正在跟店员谈生意。他进去后径直称要找老板,一个年轻的姑娘过来问他有什么事。 “让你们老板出来,有大生意要跟他亲自面谈。”韩勇的样子也不像做大生意的,小姑娘上下打量着他,说老板不在。韩勇一听这话,顿时就来了气,怒骂道:“老板不出来,老子今天就把店给你砸了。” 小姑娘见韩勇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才慌忙给老板打电话。老板十来分钟后现身,一见韩勇,立马嗤笑道:“这不是韩总他爹吗?您老怎么有空来店里啦?哦哦,替韩总还钱是吧?欢迎欢迎!” 韩勇阴沉着脸:“钱早晚会还,不过还钱之前,我们得解决清楚你把韩志飞打伤的事。”老板点燃一支烟,吐了个烟圈,眯缝着眼说:“您有什么证据是我把韩总打伤了?谁干的,您找谁去呀。” “你把打人凶手交出来,我送他去派出所,今天这事就算完了。”韩勇死死地盯着老板的眼睛,老板不屑一笑:“我是做正当生意的,又不是黑社会。还是那句话,谁打伤韩总,您找谁去。”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韩勇咬牙切齿,老板冷笑道:“怎么着,您一把年纪了,不会也打算进医院陪韩总住几天吧?”韩勇一听这话,就再也没忍住,一把抓住老板衣领,随后一拳打了过去。 老板没想到他还真敢动手,脸上挨了一拳,顿时脑子里就变得晕晕乎乎的了。不过,他毕竟年轻,很快稳住阵脚予以反击,跟韩勇扭打在了一起。 韩勇虽说年纪大了,也好多年没跟人打架,但基础还在,每一次挥拳都直击对方要害。老板被揍得几乎没了还手之力,有店员见状打算上来帮忙,韩勇抓起近前的烟灰缸,指着老板的头怒喝道:“谁再上前一步,老子就废了他。” 店员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动。韩勇也已经伤痕累累,可他坚挺着,质问老板是不是派人打伤的韩志飞。老板躺在地上不敢动,哭丧着脸说:“韩志飞欠债不还,我只能让人上门要债呀。” “欠债不还,就把人往死里打?”韩勇怒目圆瞪,“你给我听好了,咱们韩家的人不是任你欺负的,你最好让打人的那小子回来自首,要不然老子让你这个店以后做不成生意。还有,你们把我儿子打成那样,现在还躺在急救室,这笔账你最好算清楚,不然老子下次来,也在你头上开个瓢。” 这时,有人打算报警,但被老板呵斥住了。老板无力地说:“你们欠债不还在先,我们把人打伤之后,这下扯平了。”韩勇却道:“扯平了?你们打人这是犯罪,要坐牢的。想扯平,门儿都没有。你最好把下毒手的人交出来,要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他已经跑了,我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老板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我没让他打人,他非不听,现在好了,钱没要回来还犯了事儿。我妈在屋里差点没被他气死,脑梗塞,现在还躺在医院,也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原来,光头是他亲弟弟。 韩勇了解清楚情况后,放开了老板,再次警告他:“你最好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把打人的事情处理清楚,要不然这个事情没完。” 就这样,韩勇替韩志飞出了口恶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此时,韩桂芳得知事情经过后,眼睛都红了,一边给他擦药一边心疼地说:“爸,您以后可不许再干傻事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等妈回来我们怎么跟她交代?” “你想多了,想当年老子年轻那会儿,一个打十个。”韩勇咧着嘴,还在满嘴跑火车,“咱们老韩家的人,不能被外人欺负……这次去平山县找到了崔山林,要不是看在你妈的份上,他们当年那么欺负你妈,我绝不放过他。” 韩桂芳还没机会好好问问平山县的事,这会儿正好跟父亲打听。韩勇三言两语将如何找到崔山林的过程讲给她听后,她忍不住感慨道:“没想到妈还有个亲弟弟。记得有一次我问过妈的娘家人,她说自己是个孤儿,生下来就没见过爹娘。妈为什么要说谎呢?” 韩勇擦拭完伤口,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崔洁当年的遭遇,突然感觉脸上的伤口更疼了。 第88章 家花和野草 韩勇今天打了一架,消耗了不少体力,擦了药后就回房休息去了。韩桂芳独自坐在沙发上,正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件事说给谭启发听时,谭启发打来了电话,告诉她韩志飞已度过危险期,让她跟父亲不要太过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韩桂芳放下了心,又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谭启发说:“这个还不清楚,估计得要一段时间。你怎么听起来声音不对,出什么事了?” 韩桂芳愣道:“没什么事呀。”谭启发却说:“不对,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快跟我说说……是不是爸又惹什么事了?”她没想到他一张嘴就猜了个准,朝着韩勇房间方向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你说对了。爸今天找去建材市场,把打伤二哥的那个老板给打了。” 谭启发大惊失色,骂道:“胡闹。你怎么就没拦着呢?”韩桂芳不悦道:“我要知道爸出去跟人打架,我能不拦着吗?他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伤,我这才知道他一早出门做什么去了。” 谭启发憋了口气,打探韩勇现在怎么样。韩桂芳不屑一笑:“他还能怎么样,刚擦了药,说是累了,进屋去睡下了。”谭启发叹道:“你说你爸这性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一把年纪了还去跟人打架,先不说犯不犯法,就说要是被人给打了,他这身子骨能挨几拳?” “爸这还不是为了替志飞出气。”韩桂芳百无聊赖地说,“这事儿也没惹出多严重的后果,过去了就过去吧,你也别怪爸。你看志飞九死一生,现在还躺在医院,换做是你,你能忍着什么事都不做?” 谭启发不想跟她争论是非对错,因为争论到最后,就变成了家庭矛盾,最后舔着脸去赔罪的还是自己。但他提醒韩桂芳,从现在起,务必盯紧韩勇,别让他再惹麻烦。 “有个事你想过没有?”韩桂芳转移了话题,“志飞毕竟是兰兰她爸,现在躺在医院,又离兰兰这么近,你就不打算让兰兰知道?”谭启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经她这一提醒,沉吟道:“就怕兰兰她妈不愿意。” “愿不愿意你得问了才知道呀。”韩桂芳说,“兰兰她妈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差不多的时候让她带着兰兰去医院看一眼,也不是多大的事。再说了,兰兰这孩子跟她爸感情深,志飞要是见了她,说不定就会更快好起来。” “你这张嘴啊,要说能说会道还屈才了。行吧,说不过你,我跟世川商量商量再说。”谭启发刚挂上电话,从陈雪办公室回来的韩世川就约他出去找地方填饱肚子。 二人来到医院外面,随便找了家吃饭的小馆子,等上菜的功夫,韩世川说:“二哥情况基本稳定了,但至少还要观察两天才能转出icu。姐夫,你工作忙,要不吃完饭先回吧,我一个人留下来照顾二哥够了。” “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谭启发忽然坏笑起来,韩世川不明所以:“什么叫着急赶你走?这不是……”谭启发打断了他:“别说了,咱妈都是男人,你心里想什么姐夫又不是看不明白。” 韩世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瞪着眼睛诧异地问:“姐夫,你这是话里有话呀。”谭启发笑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作为你姐夫,有些话得提醒你,你是有老婆和孩子的人,可别犯糊涂。” “你……”韩世川陡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叹了口气,“姐夫,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唉,你看这事整的,纯属误会,天大的误会。” 谭启发接过话说:“怪就怪陈医生对你太热情了,所以说能不让人误会吗?你自己有分寸感就行。好了,不说这个事了。现在跟你聊聊另外两件事。” 韩世川正襟危坐,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谭启发说的第一件事,是关于韩勇找上门把人给打了。韩世川跟他此前听说这事时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张着嘴,一脸的不信任。 “桂芳跟我一说,我也不信。你说爸都那么大年纪了,竟然还敢单枪匹马冲上去找人打架……”谭启发话未说完,韩世川抢白道:“那不是打架,是替二哥出气、报仇。对方有报警吗?” “没有报警。如果报警了,所长估计早给我打了电话。”谭启发叹道,“可不管怎么说,找上门打架都属于寻衅滋事,造成严重后果的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韩世川却说:“没想到爸的血性还在。想当年,据说他在水泥厂那会儿,就是个不服就干的主。” “听起来你还挺为爸自豪的。”谭启发微微一笑,“爸也受了伤,不过不严重,我让桂芳这两天把人给看紧,免得又惹出幺蛾子就麻烦了。” 韩世川缓缓点了点头,问他另外一件事是什么?谭启发为难地说:“桂芳在电话里跟我说,志飞现在这个样子,想让兰兰来医院看一眼,兴许志飞心情一好,能康复得快一点。” 韩世川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也担心徐若兰不让。谭启发说:“若兰倒是应该不会阻止,我就怕兰兰看到她爸这个样子会不好受。”韩世川说:“那就等志飞从icu转出来再说吧。” “刘娜和宇儿回去有些日子了吧?你成天待在这边也不是个事,等志飞转到普通病房后,你就回去上班吧。”谭启发吃着小菜,“嗯,味道还不错,这两个咸菜,跟你姐的手艺有一比。” 韩世川想起昨天刘娜打电话来跟他说的事,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原来,刘娜在电话里跟他说了刘蓓和王晓斌的事,而且刘蓓突然借口自己有事,竟然又独自出门去了。刘娜虽然没问她具体是什么事,但隐约能猜到她可能做什么去了。 刘蓓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总算赶到了云口县,也就是王晓斌此次出差的地方。她到了云口县之后,直接给王晓斌打电话,问他在干什么?王晓斌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说:“刚忙完工作,正在赶去村里。怎么了,有事?” “你猜我在什么地方?”刘蓓打这个电话时,正在云口县政府大门口,王晓斌开玩笑问:“你不会在云口县吧?”刘蓓假笑道:“你怎么知道啊,咱俩也太心有灵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 “你真的来了云口?过来有事?”王晓斌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夸张,也充满了怀疑。刘蓓说:“我有个闺蜜是这边的,她叫我过来玩两天。我一听你正好也在,就赶了过来。”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过了大约十秒钟才又传来王晓斌的声音:“我刚请示了领导,说今天不回县城了,大约半个小时后,直接回市区。蓓蓓,我这边忙着呢,你在那边安心玩两天再回吧。” “晓斌,我来都来了,你就不打算见我一面?”刘蓓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委屈和不甘,王晓斌却压抑着声音说:“对不起啊蓓蓓,这边确实脱不开身,领导今天还要急急忙忙赶回市里开会。我挂了啊。听话,家里见。” 刘蓓听见他挂了电话,内心一阵抽搐,独自在车里坐了许久,连车都没下,然后掉转车头,踏上了返回市区的旅途。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大傻逼,一时没忍住呜呜地抽泣起来。既然车上就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干脆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心里竟然好受多了。 傍晚时分,刘蓓回到家时,刘娜刚做好饭,她开了大半天的车,虽然很饿,但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这是怎么了,就饱了?”刘娜早就感觉她有事,现在更加确定,她说:“你们吃吧,我不大饿。”刘娜劝道:“不饿也得吃点啊。不吃饭,烦恼就没了?”这话说进了刘蓓心里,但她只是笑了笑,便起身进卧室去了。 “姑姑这是怎么了?”韩宇问,刘娜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赵云芝插话道:“不吃饭就让她饿着,饿了自然会吃。”刘娜想了想,说:“你们先吃吧,我进去看看她。” 刘蓓此时正拿着手机发呆,她很想再给王晓斌打个电话过去,可又鼓不起勇气。此时,听见刘娜进来,方才收回心思。刘娜走到她背后,问道:“找晓斌去了?没见着人吧?” 刘蓓没吱声。刘娜走到桌前,拿起相框,看着二人甜蜜幸福的笑容,沉声说道:“一个人如果想要用谎言骗你的话,会有千种方法。如果你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还会有万种方法去继续欺骗你。” 刘蓓依然陷入沉默中,但从刘娜手里拿过相框,看着王晓斌那张笑容可掬的面孔,苦笑道:“也许这句话是对的。”刘娜问她什么话,她说:“出轨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你有证据啊?”刘娜在她身边坐下,“你想过没有,这次如果确凿了,打算怎么办?继续原谅他?”刘蓓痛苦地摇头道:“我不知道,也没想过。”刘娜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了,劝她离婚,或是继续容忍?刘蓓将相框放下,回想起当年一心要跟王晓斌结婚,遭到父母反对时,还差点反目的往事,不禁叹道:“要是当年听爸妈的话,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刘娜和韩世川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所以不清楚刘蓓和王晓斌的事。此时,听她如此一说,忍不住问:“爸妈当年也不同意你们俩的婚事?”刘蓓点头道:“是啊,他们觉得晓斌是农村出来的,没什么前途,不答应我们在一起。后来,直到晓斌提拔了,才勉强同意。” 刘娜也想起了自己和韩世川的婚姻:“没想到我们俩都有类似的遭遇。”刘蓓却说:“我们俩不一样,至少现在的你是幸福的。姐夫的工作虽然没有晓斌那么光鲜,可姐夫人不错啊,对你也好,更不会去招惹路边的花花草草。所以,跟我对比,你赢了。” “我俩是亲姐妹,没有谁输谁赢,只有我们俩都把日子过好,才是最大的赢家。”刘娜又安慰她,“兴许这一次是你搞错了,等确凿时再说吧。” 这时,外面传来王晓斌的声音,他进屋没看见刘娜,也没见到刘蓓,于是问赵云芝:“蓓蓓去云口县她闺蜜家玩去了。姐也不在家吗?”韩宇大声喊道:“妈、姑姑,姑父回来了。” “蓓蓓也在?”王晓斌很惊讶,当他看见刘娜和刘蓓双双从屋里出来时,像见了鬼似的,“蓓蓓,你不是去了……云口县吗?”刘蓓淡然一笑:“本来是打算去找你的,你又不在,我就回来了。” “去都去了,怎么不多待两天。”王晓斌满眼心疼,“这一去一来路程可不短,你一个人开车,累坏了吧?下次想去什么地方玩,叫我一起呀。两个人换着开车……” “吃了吗?没吃赶紧吃点吧,饭菜都凉了。”刘蓓打断了他,“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市区的?”他回想片刻:“差不多一个小时前吧。” “看样子我跟你前后脚回来嘛。我在从云口县回来的路上,往市区方向发生一起车祸,现场好惨,好像有人员伤亡,你们遇到了吗?” “车祸?”王晓斌迟疑了一下,“没注意呢,大概什么位置?”刘蓓说:“距离市区大约两公里处。”他又想了一下,说:“没看见,是不是我们经过的时候,车祸还没发生呢。不对呀,你既然跟我前后脚回来,我也应该遇到车祸才对。你记错时间了吧?” “我想想……你进城时车祸应该还没发生,可能我比你晚一点。”刘蓓云淡风轻地说。 “你没什么事吧?以后自己开车出门,一定得注意安全啊。”王晓斌去餐桌上坐下,吃了几口菜,“这两天在外面吃得太好了,感觉整个人又胖了一圈,得控制饮食了。” “外面的饭很好吃吗?”刘蓓的口气突然变了,“我姐辛辛苦苦做了饭,你好歹吃点吧。”刘娜说:“没事,不饿就少吃点,饿了就多吃点。”王晓斌不解地看着刘蓓:“你这是怎么啦?说话时带着刺,遇到事了?” 刘蓓没理他。赵云芝在一边说道:“外面的饭再好,有家里的香吗?” 第89章 父女情意浓 韩志飞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后,人已经醒来,但还插着氧气,虽然睁着眼睛,就是不能说话。 谭启发在外面给家里打电话报喜,韩世川此时在病床前陪着韩志飞,问他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如果能听见就眨眨眼。 韩志飞眨了眨眼。韩世川又说:“现在我会问你几个问题,如果我说对了,或者你同意,就眨一下眼。如果我说错了,或者你不同意就眨两次眼。” 韩志飞又眨了眨眼。韩世川的第一个问题,自然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把韩志飞打伤,虽然他们已经知道是谁,但还需要伤者的口供。 “打伤你的人是上次找你要债的那些人吧?带头的是不是那个光头?”韩世川看着他,还没等到答案,谭启发回来了,他也听见了韩世川的话。韩志飞眨了一次眼。韩世川转身冲谭启发说:“打人的就是上次那个光头,现在有证据了。” “好,我待会儿给局里汇报,立即发通缉令。”谭启发安慰韩志飞,“放心吧志飞,打伤你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接下来,韩世川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想见兰兰吗?”韩志飞没有任何动作,迟疑了片刻,先是眨了一次眼,紧接着又眨了两次眼。 谭启发不明所以,扭头看了韩世川一眼。韩世川神情凝重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很想见兰兰,但又担心她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很伤心,对吧?” 韩志飞眨了一次眼。韩世川顿了顿,说:“要不这样吧,等过两天你稍微好点,能说话了,我再联系兰兰她妈妈。” 韩志飞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双目无神,忽然连眨了两次眼。谭启发问道:“什么意思?”韩世川叹道:“你想马上见到兰兰?”韩志飞果然眨了一次眼。韩世川冲谭启发点了点头,把他拉到一边:“姐夫,志飞想见兰兰,要不你去跟她妈妈说说?” 谭启发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漠然的韩志飞,沉声说道:“但愿兰兰是志飞的救命药吧。”他转身离开后,韩世川转身冲韩志飞说:“放心吧,兰兰很快就会来看你。” 谭启发开车来到徐若兰家敲开门时,徐若兰见到他显得无比惊讶:“姐夫,你怎么来了?” 谭启发说:“我来看看兰兰。”她将谭启发让进屋里,韩美兰看见他,亲热地叫他大伯。谭启发把她搂在怀里,感慨道:“有些日子不见了,又长高了!见到大伯,开心吗?” 韩美兰点了点头,却又立马问他:“我爸没跟你一起来看我吗?”谭启发跟徐若兰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道:“看看、看看,兰兰心里还是只有爸爸。”韩美兰似乎并没听见他说什么,又自顾自地说道:“爸爸骗人。他说过要来看我的,但一次也没来过。” “兰兰乖,先去玩吧,我跟你妈妈说说话,说不定你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了。”谭启发这话令韩美兰开心不已,蹦蹦跳跳地跑去了一边。 徐若兰在他对面坐下,从女儿身上收回目光,问道:“姐夫,你今天是特地过来还是顺路看我们?”谭启发笑道:“有区别吗?”徐若兰顿了顿,笑道:“好像是没什么区别。” “其实我,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们,已经来县城好几天了。”谭启发此言一出,徐若兰随即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接着说:“我、世川,我们俩是陪志飞来的。他在县医院住院。” 徐若兰脸色一沉,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谭启发说:“被打成重伤,大出血,差点没救过来。”徐若兰紧紧地捂住了嘴,瞳孔放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谭启发安慰道:“不过已经没事了,今天脱离了危险。本来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个事,可他突然想见见兰兰,我才不得不跑一趟。” 徐若兰呆愣了好一会儿,问他是什么人打伤了韩志飞,人抓到没有。谭启发说:“已经锁定嫌疑人,但人跑了,局里会马上发通缉令。放心吧,人跑不了。” “按理说,兰兰应该去看看她爸。”徐若兰沉吟道,“可我担心她会伤心 你也知道她对她爸的感情。”谭启发也担心,但在来的路上已经考虑好了:“跟兰兰聊聊吧。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也许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还是问问她吧。” 徐若兰于是将女儿叫了过来:“兰兰,大伯今天过来,是有事想问你。”韩美兰巴望着她:“你是想问我要不要跟你去巴山镇?”谭启发忍俊不禁:“虽然不是去巴山镇,但大伯可以带你去看爸爸。” “好啊,那你不用问我了,我什么都同意。”韩美兰像个可爱的精灵,令谭启发内心犹如波浪翻滚。他将韩美兰拉在怀里,又说:“可在去见爸爸之前,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你爸爸生病了,住院了。爸爸的样子可能会让你……很担心。” 他话没说完,韩美兰便抢着说:“我保证不害怕,也绝对不哭。”谭启发于是说道:“好,大伯这就带你去见爸爸。”在去医院的车上,韩美兰又问谭启发:“爸爸生的是什么病呀?病得严重吗?” 谭启发说:“其实也不是生病。你爸爸呀,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就把自己给伤了,脸也肿了,身上还有不少伤,然后就被送进了医院。”她叹道:“唉,爸爸怎么这么不小心。等会见了他,我得好好给他说说。” “你打算跟爸爸说什么呀?”徐若兰问。韩美兰说:“老师教过我们,走路不许蹦蹦跳跳的,眼睛要看路,不然就会摔跤。”谭启发笑道:“好好,待会儿见了你爸,你一定要好好说说他。对了,爸爸现在还不能跟你说话,但能听见你说话。待会儿你想跟爸爸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他能听见。” 韩世川在谭启发出门后,陪了韩志飞一会儿,出门给刘娜打了个电话过去,跟她替韩志飞报了一声平安。刘娜听说韩志飞已经脱离危险,长长地松了口气,又问道:“二哥多久可以出院?” “还说不准,得看二哥康复的速度。”韩世川说,“姐夫刚才接兰兰去了,二哥见了女儿,心情一好,说不准明天一早就能出院了。”刘娜听见他还有心情说笑,然后问他旁边有没有人? “神神秘秘的。就我自己,有什么事,说吧。”韩世川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刘娜是把自己关在卧室打这个电话的,但仍旧压低声音说:“蓓蓓这两天遇到了点儿事,心情不好,我打算陪她出去散散心。” 韩世川一猜便知道刘蓓心情不好与王晓斌有关,刘娜没有承认也没否认,但说道:“我想带她来巴山镇待两天,会不会太打扰?”韩世川一口应下,并说道:“太好了,蓓蓓能过来,我是求之不得啊。” “可我又担心都走了,妈一个人在家……”刘娜左右为难,韩世川说:“那就带妈一起过来呀。”刘娜说:“我也想过,但是妈肯定不会答应。” “这个时候,让妈一个人留在家里,也确实不太放心。”韩世川这时看到谭启发回来了,“姐夫带着兰兰回来了,我得挂电话。你再好好想想吧,做做妈的思想工作,要是她同意一起过来,你提前跟我说。” 韩美兰虽然与韩世川仅见过一面,可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喊着“三叔”,小跑着过去扑进了他怀里。谭启发笑道:“这孩子,真逗人疼。唉,见了我都没这么亲热。”徐若兰也看出来她特别喜欢这个三叔,跟在他身后讪笑道:“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谭启发让她先走:“也对。我都差点把最重要的这层关系给忘了。” 韩世川拉着韩美兰,轻手轻脚地来到病房门口,透过门缝,她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韩志飞,然后推开门,一步步慢慢地走了过去。他们仨站在门口目送着韩美兰进屋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韩美兰安静地望着韩志飞微闭的双眼,并没有出声,而是轻轻地拉过他的手,然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韩志飞感受到有人握着他的手,于是缓缓睁开了眼,扭头看见站在床前看着自己的女儿,随即瞪大了眼,目中含笑,并放出晶莹的光泽。韩美兰见爸爸睁开了眼,这才问道:“爸爸,你好点了吗?” 韩志飞不能说话,但眨了眨眼。韩美兰又说:“爸爸,我知道你还不能说话,你听我说就行了。大伯说你走路不小心摔跤了,是这样吗?老师跟我们说,走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然就会摔跤。” 韩志飞使出浑身之力,终于抬起了手,但很快又无力地垂下。韩美兰见状,又说:“爸爸,你躺着别动。你要赶紧好起来,才能陪我玩呀。” “医生怎么说,还要多久才能出院?”徐若兰问,韩世川说:“今天刚从icu转出来,估计还要些日子。嫂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不是想着二哥见了兰兰心情会好一些,也许会康复得快一点,也不会打扰你们。” 徐若兰淡然一笑:“没事。志飞毕竟是兰兰她爸,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兰兰应该来看看。”谭启发推开门缝朝屋里看了一眼,欣慰地说:“瞧,父女俩聊得多好,多开心。” “二哥能讲话了?”韩世川有些惊讶,谭启发笑道:“兰兰在说,志飞在听。”徐若兰靠着墙壁,目光望着走廊尽头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韩世川问她:“嫂子,你进去看一眼吗?” 徐若兰转过身来,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还是不进去了,我……我见不得他这个样子。” “也好,等志飞康复得差不多了,你有空再来看他。”谭启发替她说道,“志飞刚醒来不久,不能打扰太久。世川,去把兰兰带出来吧。” 韩世川进屋去后,谭启发又冲徐若兰说:“若兰,这次又辛苦你跑这么一趟。回去后,希望继续保密,不要让兰兰知道她爸因为什么住院。” “知道了姐夫。”徐若兰感慨不已,“韩志飞有你这个姐夫,还有世川这样的弟弟,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谭启发却叹道:“要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了。志飞本来可以走得更远,但有句话怎么说的?德不配位。他要是一门心思放在生意上,生意不会破产,家也不会散。” 徐若兰看了他一眼。他接着说:“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志飞的事,不止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当然也包括我。”徐若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也有责任。后来我也认真反省过了,要是当初我没有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多看着他点,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不,责任不在你。”谭启发道,“你得明白一个道理,男人是管不住的,尤其是面对外面五颜六色的诱惑时。就像很多小偷一样,有不少人不是惯犯,都是顺手牵羊,即兴作案。” 徐若兰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苦笑道:“所以,志飞他变成今天这样,还是他自己没能经受住诱惑。若兰,每个人都会犯错,有时候给他一次机会,他就会从偏离的轨道上找回正确的路。” 徐若兰总算是明白了他的心思,眼神决绝地说:“姐夫,你别劝我……”谭启发说:“我没劝你。不过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既是给他机会,也是给你自己机会,同时也是给兰兰机会。” 韩世川进屋后,跟韩美兰说:“兰兰,爸爸今天累了,你也跟爸爸说了很多话,爸爸得休息了。三叔先带你出去,过两天妈妈再带你过来看爸爸,到了那时候,爸爸就能给你说话了。” 可是,韩美兰却一动不动,依然握着韩志飞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扯着稚嫩的声音说道:“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着爸爸。” 韩世川不得不拉过她的手说:“兰兰,妈妈在外面等你呢。现在跟妈妈回去吧,爸爸也累了,需要多休息才能尽快好起来。” 第90章 缘分的天空 徐若兰曾经是韩志飞公司的前台,虽说俩人一个是员工,一个是老板,可情窦初开的徐若兰每天看见韩志飞进进出出,有时候忙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的情景,便不由得对比自己年长五岁的男人暗中生了情愫。 可这毕竟是职场,俩人身份又悬殊挺大,徐若兰从来就没有真正对这份感情抱有希望,直到某天晚上,韩志飞应酬后醉醺醺地回到公司,在办公室呕吐不止,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徐若兰那天下班时将手机掉在了公司,晚上回去取手机时,偶然看见韩志飞办公室的灯居然还亮着。她记得下班时公司所有的灯都已经关了,于是特意过去看了一眼,没想到正好看见韩志飞端着个脸盆哇哇地吐个不停。 那天晚上,徐若兰没有离开公司,陪了韩志飞一整个晚上,还连夜去买了醒酒药。这天之后,俩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没过几天,韩志飞将她提拔做了自己的私人助理。如此一来,他俩走得更近了,工作和生活中相互交叉的部分便常常混淆在了一起。 二人真正在一起的那天,徐若兰记忆犹新。那天晚上,她陪着韩志飞去应酬,没想到会被人轮番着灌酒。她虽然能喝一点,但酒量有限。韩志飞替她挡了不少酒,结果又是酩酊大醉的一夜。 事后,徐若兰在送韩志飞回去的路上,韩志飞借着酒劲儿,问她有男朋友没有。她回答说没有,还开玩笑让他帮自己介绍一个。 “你这么好看,又会照顾人,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韩志飞在路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徐若兰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忽然抓起她的手说:“我没娶你未嫁,要不然你就委屈一下做我女朋友?” 徐若兰并未抽回手,只是问道:“韩总,你是真想娶我,还是只想逢场作戏?”韩志飞一听这话,立马对着星光熠熠的天空发誓:“我韩志飞发誓,要是对徐若兰不是真心,就让我生意破产,后半生疾病缠身,不得终老。” 这誓言太毒辣了,就连徐若兰听着都觉得瘆得慌,慌忙阻止了他:“我信你了,以后可不许发这样的毒誓。”韩志飞欣喜若狂:“你的意思是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徐若兰点了点头,韩志飞将她紧紧抱住,还激动地说道:“我明天就去你家提亲……” 就这样,二人迅速“闪婚”,婚后的日子过得挺幸福,没过多久,徐若兰就怀了孕,辞职做了全职母亲。可她没想到的是,没过两年,韩志飞就将当初对着夜空繁星许下的诺言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当然,老天爷也惩罚了他,不仅让他破产,而且还让他瘸了一条腿。 如今,徐若兰每每想起这些事情时,总感觉韩志飞那天晚上所发的誓,老天可能全都听见并且记下了,所以在他背叛家庭之后,誓言才会一一兑现。 她从回忆里走出来时,又想起了兰兰的奶奶,问谭启发有没有最新进展。谭启发将他们去平山县的事跟她说了后,她异常惊讶地问:“妈竟然还有个亲弟弟?” “是啊,这么多年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就连爸都不知道。”谭启发使劲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只可惜妈并没有回去,也没有新的线索,加上正好接到电话,得知志飞被打住院,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唉,妈真是个苦命人。”徐若兰叹道,“可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谭启发说:“你有这份心就不错啦。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你跟志飞离了婚,韩家的事已经与你无关。所以你不用愧疚。”她苦笑道:“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以后我是不是也该叫你一声谭警官?” “你呀……”谭启发哑然失笑。这时,他已经开车将她们母女俩送到家门口。徐若兰打算带着女儿下车,上车后就一直不开心的韩美兰突然开口问:“大伯,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去医院见到爸爸呀?” 谭启发回头笑看着她:“等你爸能说话的时候,大伯第一时间来接你。”韩美兰说:“大伯,你可要说话算数。”谭启发故意不高兴反问道:“大伯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啦?听妈妈的话,大伯很快就会来接你。若兰,辛苦你了,志飞那边你也不用太担心,有事我给你打电话。兰兰,再见!” 韩美兰目送着谭启发开车离开后,冲徐若兰说:“妈妈,我觉得爸爸不是走路摔跤了。”徐若兰愣道:“为什么呢?那你觉得爸爸发生了什么事?”韩美兰说:“我觉得爸爸应该是被坏人欺负了。” 徐若兰没想到女儿小小年纪,心里竟然跟明镜似的,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她不悦地说:“爸爸是不是欠了别人好多钱,他没钱还,所以才被坏人打了。” 徐若兰心里一痛,停下脚步,蹲下身来看着她:“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是你爸爸。大伯是警察,一定会将打伤你爸爸的坏人抓起来。”韩美兰点了点头,又说:“妈妈,你能不能帮帮爸爸,我不想他再被坏人欺负。” 徐若兰紧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的话。韩美兰又说:“爸爸现在没钱还给那些坏人,他们还会欺负爸爸。妈妈,你帮帮爸爸吧。等我长大了,挣了钱就还给你。” 这一刻,徐若兰还打算继续坚硬的心,彻底被女儿的话给融化了。她紧紧地抱着女儿,为女儿的懂事而伤感,强忍着才没让泪水落下来。 韩勇已经好几天没出门晃悠了,今天吃过晚饭,跟韩桂芳说了一声,就踩着拖鞋去了广场,打算趁着天黑前,溜达一圈就回来。 这两天气温已悄然降了些,外面也没那么燥热了。韩勇漫步到了街心公园,到处都是老熟人,一见他就纷纷围上来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人好心,也有人是出于好奇,更有少数人则是心怀不轨。 “年纪大了,走着走着就摔了一下。”韩勇试图用谎言去掩饰真相,谁知就有人大笑道:“没想到当年勇猛无比的韩勇同志也有服老的时候啊,稀奇,真稀奇。” 韩勇不屑道:“我孙子比你儿子都高,你说我能不服老吗?”这时,人群中又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你这个孙子自小就没回来看过你吧?除了姓韩,还认你吗?” “放你娘的屁。我韩勇的孙子不仅姓韩,眼睛、鼻子、嘴巴……哪儿哪儿都是我孙子。”韩勇骂人的时候也带着笑,上次被他打过的老周正在跟人下象棋,忽然半开玩笑地来了一句:“老韩,你这脸不像是摔了,倒像是被人打了的吧?” 韩勇双眼一抡,像是要发火,但又笑道:“老周,看你这话说的,我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年轻那会儿,一言不合就开干。现在凡事都要讲法,你敢跟人随便动手吗?有本事就动一下试试,我保证你还没到家,民警就追上门来了。” “那你上次还敢冲老周动手。”有人当众起哄,老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韩勇叹道:“冲动,那天喝了点酒,对不住了老周。你要是不痛快,就给我两巴掌,我保证不还手。” “老韩,我怎么感觉你这是在给我下套呢?我给你两巴掌,你这刚摔了一跤,万一朝地上一躺,再也起不来,我不就跟着进去了。不值当,不值当。”老周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顺便也把韩勇给诅咒了。韩勇哪能听不出来,可他并没有反驳,随即抓起棋盘上的一个卒子,朝着老周面前一丢,大叫道:“将军!” 老周顿时火冒三丈,骂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怎么还动上手了?”韩勇嘿嘿一笑,背着双手转身便走,还一边唱了起来。 “大叔!”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从侧面传来,韩勇被惊得一个激灵,等他看清来者时,随即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胡家豪今天骑车从这里经过时,忽然想起韩姝曾带他来过这个街心公园,于是将车停在路边,打算过来回忆一下跟她的美好时光,没想到刚好撞见韩勇跟人打嘴仗。 韩勇得知他来这里的目的后,不禁叹道:“韩姝走了之后,连个电话也没有,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胡家豪似是不信,问道:“她出门这么久没有一点儿消息,您就不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韩勇此时领着胡家豪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可女大不中留,由她去吧,只是委屈了你……家豪,叔知道你对韩姝的心意,别管她了,也别惦记着她了。她就是个没良心的,不配你这样对她。” 胡家豪确实委屈,自从韩姝不辞而别的那天起,他心里就空了,干任何事都打不起精神,这两天才慢慢找回自我。可他听了韩勇一番话之后,又说:“韩姝有她自己的理想,可能觉得我会拖累她,或者害怕跟我在一起后,会被永远困在镇上吧。叔,我不怪她,和她相比,我就是个没有抱负的废人。真的,我也从来没有恨过她,就是经常想起她,就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你这是什么话?巴山镇有什么不好的?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还容不得她韩姝瞧不上。”韩勇没忍住骂了起来,“家豪,叔看好你,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虽然叔很想有你这个女婿,可叔没这个福气……听叔的话,忘了她吧。” 胡家豪没想到韩勇竟跟他如此坦诚,顿时百感交集,要不是碍于男人的面子,恐怕就哭了出来。他强忍着悲伤,突然冒出个大胆的主意,冲韩勇说道:“叔,我向您保证,一定会把韩姝找回来。” 刘娜给韩世川打过电话之后,就一直在想该怎么跟母亲提起想带她去巴山镇散心的事,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就算自己去跟母亲说,母亲很有可能非但不答应,还会把她骂一顿。她想来想去,脑子里就像塞满了浆糊。可是,她很快就想到了办法,决定让刘蓓去找母亲说。 “我可不敢!”刘蓓一口回绝了她,“我都还没想好要不要跟妈说实话。姐,我觉得还是算了吧,不跟妈说去巴山镇的事,也别带妈去了。” “可妈现在这个样子,她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刘娜不同意刘蓓的法子,“你去跟妈说说吧,万一她要是答应了呢。就算不答应,妈心疼你,也不会骂你。”刘蓓却说:“那你怎么不自己去跟妈说?就算不答应,也顶多骂你两句,又不会缺胳膊少腿。” 姐妹俩你来我往地斗着嘴时,韩宇正在楼下陪着赵云芝散步。他们走了两圈儿,赵云芝忽然问他:“巴山镇好玩吗?”韩宇谨记妈妈跟他说的话,要避免跟外婆提起巴山镇以及巴山镇的事。此时,他面对外婆的问题,憋了好一会儿才实言相告:“妈妈不让我跟你说巴山镇。” “傻孩子,为什么呀?”赵云芝自从刘仁君过世之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精神也垮得厉害,大不如以前了。韩宇说:“妈妈怕你听说巴山镇的事不开心。外婆,这是为什么呀?巴山镇不是爸爸的老家吗?你为什么就不喜欢那儿?” 赵云芝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说道:“外婆不会不开心。跟外婆说说巴山镇的事吧。” 于是,韩宇就把自己之前去巴山镇的所见所闻一一说给赵云芝听,还提到了韩勇,以及与韩家所有相关的人和事。 “外婆,该说的我都给您说了,您可不许让我妈知道。”韩宇最后还不忘叮嘱赵云芝,赵云芝苦笑道:“你这孩子,古灵精怪的,哪来的这么多心思。外婆答应你,你今天跟外婆说的所有的话,你妈妈都不会知道。宇儿,你跟外婆说实话,你更喜欢爷爷还是外婆?” 韩宇被问住了,闷了半天才说:“外婆,我都是大人了,你还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赵云芝笑道:“很奇怪吗?虽然你没回答外婆的问题,可我知道你不喜欢外婆。以前啊,外婆确实做过一些让你爸妈,还有你讨厌的事,但外婆现在知道错了,你可以原谅外婆吗?” 韩宇看了外婆一眼,俏皮地说:“爷爷和外婆,我都喜欢。” 第91章 计划出门游 韩世川许久没有与医院联系,上午接到人力资源部的最后通牒,让他回去上班。还差最后两天,一晃他就快脱离工作岗位整整一个月。 他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正当理由继续留在巴山镇,亦或说就算有理由,他也必须回到工作岗位了。他陪在病房,看着戴着氧气罩,依然无法开口讲话的韩志飞,陷入两难境地。 谭启发早上出门去见了个老朋友,刚回来就看出韩世川心事重重,随即问他是不是有事。韩世川一开始还嘴硬,谎称自己并没有事。 “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明明有事还非得说没事。”谭启发道,“是不是家里有事?或者单位有什么事?对了,你出来太久了,就算把一年所有的假加起来也不够了吧。志飞已经脱离了危险,有我陪着就行,你得赶紧回去上班。” 韩世川被他看穿心思,不得不坦诚刚刚接到单位打来的电话。谭启发说:“那就别愣着了,工作的事不能耽误,何况你已经休了太长时间的假。”韩世川还在犹豫,谭启发又说:“我知道没找到妈,你心里一直放不下。我跟你保证,没有妈的消息,我会一直找下去,但凡有一点点消息,我都不会放弃。” 韩世川看着韩志飞,轻叹道:“打伤二哥的凶手也还在逍遥法外……”谭启发说:“局里上午已经把通缉令发出去了。放心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任何消息我第一时间打给你。回去后安心工作吧,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韩世川还打算先回镇上当面与父亲告别,谭启发却说:“走吧,不要再耽搁了。路上给爸打个电话说一声,爸不会怪你的。” 就这样,韩世川握了握韩志飞的手,心情复杂地说道:“二哥,你安心养伤。等你身体康复之后,一定要好好生活。我还是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认真替兰兰着想。” 韩志飞眨了眨眼,同时从眼里流露出一丝笑容。韩世川告别谭启发,直接去了车站,然后踏上了回宜江市的火车。火车启动前,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韩勇此时正在摇摇椅上睡午觉,被电话闹醒时,迟疑了一下才接听。 “爸,您午睡呢?”韩世川问,韩勇嗯了一声。韩世川开门见山地说:“爸,我接到单位通知,得回去上班了。本来还打算回来看看您再走,但时间特别急,这次就先走了。等两天有空再回来。” “走吧,你也该回去了。”韩勇平静地说,“回去好好工作,没事别经常往家里跑。你妈的事……这些日子让你操心了,不管还能不能找回来,我想她都不会怪你了。” 韩世川听见这话,不禁鼻子一酸,用力闭着眼睛,极力控制伤感,叮嘱父亲要保重身体:“宇儿回去后,每次打电话过来都念叨您,说是这次回来时间太短了。爸,宇儿上学之前,我会再找时间带他来看您。” 韩勇微微叹息了一声,说:“你给我孙子带句话,让他不要惦记爷爷,爷爷身子骨好得很。爷爷要看着他长大,还要亲眼看着他念大学,娶孙媳妇……” 韩世川将脸转向窗外,望着站台上那些前来送别,依依不舍的人,内心早已泛滥成河。 这个点儿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刘娜还是想刘蓓跟母亲提提一块儿去巴山镇的事,于是在饭桌上不停地给刘蓓使眼色,但刘蓓却装作没看见似的,只顾着埋头吃饭,也不吱声。 “妈,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韩宇意外捕捉到了刘娜的小动作,她慌忙掩饰道:“刚才做饭时,被油烟熏了一下,还有点不适服。”韩宇于是打算起身去给她拿毛巾,她忙说:“已经没事了,吃饭吧。” “姐,你看宇儿多懂事,多心疼你。”刘蓓故意说道,“哪像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全推给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我这个亲妹妹。” “你……”刘娜被她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刘蓓坏笑道:“我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刘娜无奈地笑了笑:“你对,你全都会。算了,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我也不绕弯子了。妈,我们打算出门去玩两天,也打算带您一块儿去散散心。” “太棒了,妈妈,你们打算去哪儿呀?”韩宇迫不及待地问,刘娜却说:“能不能去,还得看你外婆的。外婆去的话,我们就去。要是外婆不想去,那旅游的计划就泡汤了。” 韩宇一听这话,立即求着外婆,希望外婆可以答应一起去旅游。赵云芝并没有直接回复,而是反问他们打算去什么地方。 刘娜和刘蓓对视了一眼,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刘蓓抢着说:“本来我姐提出了几个地方,比如上海、三亚,还有成都、北京等大都市,可我觉得那些地方除了比宜江市大一点,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而且人多,无论去到哪儿都是人挤人。再说了,去那些地方,无非就是逛逛街什么地,并不怎么好玩。我觉得吧,倒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带您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刘娜很快就明白了刘蓓的心思,忍不住给她抛了个媚眼。她笑了笑,接着说:“我做了一些攻略,宜江市周边虽然也有我刚刚说的这种地方,可人也多,风景也并不怎么好看。后来,我想起宇儿跟我念叨过的巴山镇,那边的风景可是一绝,加上姐夫也正好在那边,我们过去也有人照应,多好啊。” “巴山镇?你们打算去巴山镇?”韩宇瞪着眼睛,刘蓓还以为他不喜欢,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离开座位,兴高采烈地跑到外婆身边,从后面搂着她,欣喜地说:“外婆,您就答应了姑姑吧。您是不知道巴山镇到底有多美,要不是被我妈非要拉着回来,我才不想回来呢。” “宇儿想去,那就去吧。”赵云芝脱口而出,韩宇夸张的大呼小叫:“外婆,您太好了,等去了巴山镇,我给您当向导。” 刘娜和刘蓓没想到母亲竟然如此爽快就同意了,疑惑之余,也不禁对母亲的改变感到欣慰。赵云芝接下来却叹道:“我知道你们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我没事的,其实你们不用管我,我能照顾自己。宇儿,外婆年纪大了,去巴山镇得坐好长时间的车,可能会受不了。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在家也挺好的。” “外婆,坐火车可好玩了,一点儿也不累。”韩宇忙不迭地劝道 “而且路上的风景也特别美,保证您去了不会后悔。” 赵云芝欣慰地笑道:“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孝心。这两天,我认认真真地想过了,你们的爸比我先走,留下我一个人,我更应该好好活着,亲眼看着你们都好好的。娜娜、蓓蓓、宇儿,你们放心去吧,我在家会好好的。再说了,你们要不放心,让晓斌下班了,方便的时候过来陪我说说话不也挺好嘛。” “妈,其实不是我们想去玩,主要是打算带您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散散心。您要是不去,多没趣呀。”刘娜的话也是刘蓓的意思。刘蓓跟着说道:“自从姐嫁给姐夫,您跟爸一次也没去过巴山镇……过去的事都不提了,从现在起往前看好吗?您这次过去,一是散散心,二是跟宇儿的爷爷奶奶见上一面,亲戚之间总是要走动的嘛。” 赵云芝看看刘蓓,又看看刘娜。刘娜忙附和道:“对呀,刘蓓不说我差点忘了。上次回来时,宇儿他爷爷还跟我说,有机会带您跟爸去巴山镇住上一段日子呢。您是不知道,那边的空气是真好,哪像城里,一出门吸的全都是尾气。一进门,楼上楼下,左邻右舍就算见了面也跟生人一样。唉,没意思。” 赵云芝眼里闪烁着丝丝笑意:“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也经历过。当年,我跟你爸也住在乡下,后来你爸进城工作,我们才从乡下搬到城里。后来,你们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走了,我们就再也没回去过。现在回头想想,住在乡下的那段日子,是真的开心啊。” “外婆,你也在乡下住过呀?”韩宇显得很是惊讶,赵云芝说:“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乡下人?其实我们家祖祖辈辈也都是乡下人,要不是你外公有机会进城来工作,外婆可能还住在乡下呢。” 韩宇没再说话,眼睛里却装满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赵云芝忽然又冲刘娜说去:“娜娜,对不起。我跟你爸这些年对你和世川……我们不是人啊。等世川回来,妈要亲口跟他道歉……” “妈,您别说了。”刘娜红了眼眶,“我们不怪您和爸,你们也是希望我嫁个好人,过上好日子。是我和世川不争气,没能达到您和爸的期待。真的,我们从来没怪过你们。妈,这个事过去了啊。这次您得跟我们一起去巴山镇,这是我跟蓓蓓的意思,也是世川的意思。他说了,您要是答应过去的话,他会给您最盛大的欢迎仪式。” 赵云芝大笑起来,但笑着笑着眼睛也红了。韩宇在一边插话道:“外婆,让您去巴山镇,也是我的意思。” 就在这时,传来开门的声音,原来是王晓斌来了。他一进门就说:“我在门外就听见笑声了,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晓斌,这才中午,你回来做什么,下午不上班了吗?”刘娜这话也是帮刘蓓问的。他自己走过来添了碗饭狼吞虎咽起来,还边吃边说:“姐,你这厨艺,我们家蓓蓓猴年马月才学得会呀。” “姐问你话呢,你大中午地跑回来做什么?”刘蓓这两天都没怎么给他好脸色,虽然嘴上没再追问上次出差的事,但一直放在心里。 王晓斌咽下一口饭菜后说:“这两天不怎么忙,我休两天假,在家陪陪你和妈。”韩宇惊诧道:“我们打算带外婆去巴山镇,你休假了,不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了吗?” “真的吗?”王晓斌看着刘娜和刘蓓,刘蓓不想搭理他,刘娜只好说:“嗯,刚才正在商量,好不容易说动妈一块儿过去。” 王晓斌却说:“不对呀,按理说,世川这两天应该回来上班的。你们要是过去的话,不就跟他错过了?” 刘娜愣道:“他跟你说的吗?”王晓斌道:“医院的郑副院长上午给我打的电话,人事已经通知了世川,让他赶紧回来上班。要是两天后还不见人,恐怕谁也保不住他的饭碗了。” “那、那赶紧给世川打电话呀,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赵云芝唉声叹气,“娜娜,工作的事可不能开玩笑。你辞职了,要是世川也没了工作,你们一家子人可该怎么生活?” 刘娜看了一眼时间,应道:“先吃饭吧。吃过饭我去给世川打电话。”韩宇叹道:“看来我们计划的巴山镇之行,还没开始就要泡汤了。” “没事,先联系你爸再说。”刘蓓安慰他,“就算这次去不了,下次也可以去呀。”王晓斌却说:“好不容易说动妈也去,那就别等下次了。就算世川回来工作,那不还有我吗?我跟你们一起过去,那边政府有朋友,吃喝玩乐都会提前安排好。” “晓斌,不用这么麻烦。去了巴山镇,还用你安排的话,那就太不像话了。”刘娜说,“再说了,你跟政府里的朋友打招呼安排,对方要是公款安排,那不是要犯错?如果让他自己掏钱安排,我们这么多人,那得把人打扰成什么样。” 王晓斌尴尬地笑了笑,又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绝不犯错误。” “王晓斌,我提醒过你好多次了,没事少在外面吃吃喝喝,更不许……”刘蓓话没说完,王晓斌就拦住了她:“蓓蓓,你吃饱了吗?我还饿着呢。” 第92章 突然的惊喜 韩世川下午四点多到达车站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医院。他刚开始来到办公室时,一个人也没有,看了一眼原封不动的办公桌椅,正打算去人力资源部,马月拿着一叠病历回来了。 “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马月一抬头看见韩世川,声音里顿时充满了惊讶。韩世川冲她点了点头,道:“有两天了。主任不在?”马月有些惊讶,眉目之间藏着一丝疑惑,似乎想问他既然早回来了怎么不上班。 韩世川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说:“家里有些事,回来后处理了一下。” 马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方向,说:“我之前走的时候她还在办公室。这个点儿,说不定出门办事去了吧。师父,昨天听主任讲,人力资源部跟她打听了你的情况,你这是休完假,回来上班的吗?” 韩世川不置可否,顿了顿才说:“那你先忙着,我去人力资源部一趟。”他正打算出门时,主任风风火火地回来了,看见他时也愣了一下,但随即打了个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车就赶了过来。”韩世川摸了摸额头的汗水,王主任点了点头:“我得马上出门,你明早来办公室找我。”王主任回办公室换下自己的衣服,紧跟着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随后,韩世川也打算回家去,却被马月叫住:“师父,这段时间您不在,科室里有些变动,您应该还不知道吧。” “别叫我师父,以后还是叫我老韩吧,直呼其名也行。”韩世川道,“发生什么事了?”马月犹豫不决,好像不好怎么启口。韩世川又催了她一遍,她才说道:“这段时间,正值暑假,患者激增……主任从别家医院挖了个人过来,大概率是要、要顶替您的岗位。” “应该的。”韩世川听闻这话,并不多么吃惊,他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大踏步离开了,出了医院大门后,拦下一辆出租车,打算直接回家去,但转念一想,刘娜和韩宇很有可能并不在家,于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刘娜接到他的电话时又惊又喜,“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呢?”韩世川听见她心情不错,于是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想你了吗?” “既然想我了,那就赶紧回吧。”刘娜顺着他的玩笑说道,韩世川继续开玩笑说:“夫人让我赶紧回来,我敢不回来吗?” 刘娜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了,正色道:“我听说单位给你电话了,让你回来上班?”韩世川故作惊讶地问:“消息挺灵通呀,谁跟你说的?” “除了你妹夫还能有谁?”刘娜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韩世川坐正了身子,反问她:“你们在家吗?”刘娜说:“不在家,在妈这儿。你还没告诉我,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韩世川叹道:“暂时可能还是回不来。二哥还没出院,待两天再说吧。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啊。”刘娜还想说什么时,听见他已经挂了电话,打算再打过去时,外面传来了韩宇叫她的声音。 王晓斌自从中午回来后,就一直在跟刘蓓讨论,严格来说是争论要去巴山镇旅游的事,他铁定心要跟着去,刘蓓却让他继续回去上班。俩人说着说着,各自的嗓门就大了起来,韩宇才敲门让刘娜出来当和事佬。 “这有什么好争的,再说还不一定去呢。”刘娜说,“等我跟世川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吧。”王晓斌却说:“他在不在巴山镇,我们都可以去嘛。我来安排所有的事,包括车辆、导游什么的,完全都不用你们操心。” 刘蓓咧嘴一笑,轻蔑地说:“这是我跟姐、妈,还有宇儿的旅行,你怎么就这么热心啊?真的不用你去,我们都是无业游民,你一个大忙人,跟着我们瞎晃悠什么。” “看你这话说的,我不去的话谁照顾你们?世川又忙,肯定没空陪同。我就不同了,这次是全职陪同,保证把你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王晓斌说完这话,又转向刘娜,“还有,这趟出去,费用我全部负担。你赶紧把身份证号码发来,我这就让人订票。” “不用这么着急吧,妈还没答应一块儿去呢。”刘娜讪笑道,“你们俩也别争了,有这个劲儿先去把妈的思想工作做通吧,我这边先跟世川聊聊。”王晓斌却叹道:“除了妈的思想工作我做不了,别的事我义无反顾。蓓蓓,这个艰巨的任务,要不就交给你了。” “我不去,你们谁爱去谁去。”刘蓓话音刚落,韩宇抢着说:“你们不去,我去。”他说着就打算去敲外婆的房门,谁知还没来得及举手,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毫不犹豫地改变方向,径直奔向门口。 无力的仨都在想会是什么人登门拜访时,传来了韩宇惊喜的欢叫声:“爸,你怎么回来了。妈,爸回来了!” 刘娜极不信任,直到韩世川的身影果然闯入眼里,她和刘蓓、王晓斌两口子几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韩世川看见他们这副表情,早在意料之中,所以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将韩宇搂在怀里,问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唉,只有惊吓和意外。”韩宇忽然变了口气,轻声叹道。韩世川问他怎么了,他不悦地说:“你自己问妈妈。”他这才将目光转向刘娜,刘娜刚才被他这个惊喜惊得还没回过神来,所以此刻并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韩世川拉着她的手,目光温柔似水:“这还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嘛。”刘娜看了刘蓓和王晓斌一眼,嗔怪道:“你要早说回来,这俩就不会争一下午了。” 韩世川一头雾水。韩宇又抢着说:“我们原计划带着外婆去巴山镇看你的……”韩世川眼里洋溢着笑容:“那就去呗,这有什么可争论的?” 刘蓓和王晓斌有些不好意思。刘娜话锋一转,问韩世川饿不饿?然后打算去做饭。韩世川说:“你先跟我进来,我跟你说点事。”刘娜于是跟他进了卧室。他反锁了门,转身就将她紧紧抱住。 “想死你了。”韩世川跟她分开这么久,此刻要不是外面还有人,恐怕早就……刘娜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又怕外面听见,于是问他:“你不是有事要说的吗?” “待会儿再说!”韩世川还打算进一步,刘娜抓住他的手说:“别闹了,妈快起床了,出去跟妈打个招呼。”韩世川这才收回手,跟她说起自己刚刚去了医院的事。 刘娜问他怎么谈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没怎么谈,王主任让我明天一早去找她。不过,马月跟我说了件事……部门刚招了个人,应该是要顶替我的岗位。”刘娜转过身去整理着床铺,轻松地说:“顶就顶吧。你之前不说打算自己出来单干吗?” 韩世川讪笑道:“这事不急,可以从长计议。等明天去见了王主任再说吧。”刘娜却说:“那可不行,你得先定下单干的心,然后才有底气跟她谈。如果要给你调换到一个不适合你的岗位,那就干脆辞职算了,继续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韩世川又从后面轻轻搂着她,问道:“你就不怕我辞了职,家里一时半会儿可能没什么收入?”刘娜不屑道:“目前也没有用钱的地方,再说这几年也存了一些钱,够用了。” “存了多少啊富婆?那以后也要你养我了。”韩世川确实不知道家里有多少存款,他只管把每个月工资上缴,怎么用全是刘娜做主。刘娜笑道:“反正饿不着你。” 二人从屋里出来时,刘蓓不怀好意地问了一句:“姐、姐夫,你们俩就不饿呀?”韩世川接过话说:“今天不做饭,我请大家出去吃。” “哎呀姐夫,你回去了这么久,刚回来怎么也算是半个客人,哪能让你破费。”刘蓓转向王晓斌,“还愣着做什么?现在这个家里就你还在上班,有收入,不该你请客呀?” 王晓斌大笑道:“我请,当然我请。我知道有个不错的地方,这就带你们去尝尝。宇儿,快去叫外婆。” 韩世川忙说:“不说了我请吗,怎么又让晓斌破费?蓓蓓,这次我来吧,下次晓斌请。”王晓斌却说:“都是一家人,吃个饭谁请不一样。宇儿,赶紧的,去叫外婆起床。” 赵云芝看见韩世川,并没有问他怎么突然回来,而是问他母亲找到没有。韩世川很是感到意外,因为丈母娘从未关心过他老家的事,但随即摇了摇头,又说:“爸和姐夫他们会一直找下去。” “我跟你妈差不多年纪吧?”赵云芝又叹息道,“人都有老的时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出个门都不知道怎么回家了。要是哪天我出了门,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妈,您身体好好的,怎么会这么想呢?”韩世川安慰道,“我觉得娜娜说得对,您也应该出门去走走,散散心,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嘛。” 赵云芝挥了挥手:“再说吧。你也回来上班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刘娜顺着她的话说道:“你明天去单位,处理好工作的事。宇儿还有一个月假期呢,还有的是时间。” 王晓斌却说:“可我的假期就那么几天,你们可得趁着我休假的时候……”刘蓓打断了他:“没事你休什么假呀?明天先回去上班吧。你把假期留着,等哪天我们决定去的时候再休也不迟。” “行行行,都听你的。”王晓斌拿出车钥匙,“走吧,先吃饭。世川好不容易回来,今天替你接风。其他的事,之后再说吧。” 他带一家人吃饭的地方是位于城边上的农家乐,农家乐伴山而建,后面山上还有一条小道,小道上有不少客人在散步。进入内室后,里面装修的古色古香,店里墙上挂着不少原生态的装饰品,比如蓑衣、斗笠,还有叫不出名字的一些玩意儿。 韩世川一眼就认出了这些老物件,他小时候几乎全都见过,后来长大了反而很少接触过了,此时不禁感慨万千。王晓斌在他背后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有些眼熟?” “没想到宜江市还有这种地方。你怎么找来的?”韩世川有些惊讶,王晓斌说:“很久以前来吃过饭。差不多有大半年了吧。饭菜的味道不记得了,但这些装饰一直没忘记,也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那些老物件,可遗憾的是现在基本上都消失了。” “有点意思。”韩世川叹道。刘娜和刘蓓也对这些物件充满了新奇,恨不得取下来穿戴一番,可显眼处张贴有“禁止触碰”的提示语。 “这个东西啊,以前老家还见过呢。老板还真是有心人,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赵云芝又冲韩宇说,“再过些年,你们下一辈人都见不着这些了。” “这些我在书上见过,不是原始人用的吗?”韩宇似乎见怪不怪,众人不禁大笑。韩世川说:“你爷爷奶奶也用过。”赵云芝说去:“你的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也用过。” 很快,一位长相和气质都不错的女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一见王晓斌便笑容可掬:“王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我好提前安排好呀。” “就是带家人出来吃个饭,你麻烦给安排几个特色菜就成。”王晓斌好像跟她很熟,她忙说道:“好勒,保证让你满意。哟,这是嫂子吧,早就听王哥提起过你,真好看。” 刘蓓被她当面夸奖,顿时却感觉浑身不自在,讪讪地笑了笑,说:“不愧是做生意的,嘴可真甜。”老板也笑道:“嫂子也不错啊,能说会道的。” “我说你们俩就别互相吹捧了。”王晓斌交代刘娜和刘蓓跟着老板去点菜,然后将韩世川拉到农家乐后面的小道上,说是有事要跟他聊聊。 “我感觉这个老板跟你挺熟的,你还是半年前来过,她都能一眼认出了你。”韩世川在说这话时,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不禁一阵恍惚,虽然有些不确定,但总感觉就是她。 王晓斌笑道:“你可别小瞧这些生意人,别说半年没见,就算一年不见,他都能一眼就认出你。”韩世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问他找自己做什么。王晓斌说:“你回来工作的事,怎么说着的?” 韩世川却反问道:“郑副院长都跟你说了?”王晓斌一愣:“什么?” 第93章 聚会夜惊魂 韩世川于是将自己回城后,第一时间直奔医院了解到的情况跟王晓斌说了。王晓斌道:“我知道,郑副院长跟我透过气。本来按照医院规章制度,你这种情况即使不被辞退,也是要有别的处理措施的,现在只是给你调整岗位,还算仁至义尽了。” “我明白!”韩世川打量着这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小道,金色的夕阳透过枝叶,正好落在他脸上,不禁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跟大姐和二哥在森林里玩耍的情景,同样的羊肠小道,只是更窄;同样的丛林,只是更稀疏。 “每天忙于工作,忙于各种各样的应酬,心累啊。能在繁杂的城市边缘找到这么一个相对宁静的地方,也算是心有所属。”王晓斌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疲惫,“世川,你先回去上班吧,之后的事慢慢再说。放心,事在人为,所有的事都有变数。” 韩世川沉吟了片刻,却说:“晓斌,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和刘娜商量过,这个班其实上不上都无所谓了,等到差不多合适的时机,我打算出来单干。” “是吗?”王晓斌有些意外,“你跟姐同时辞职,考虑过风险没有?”韩世川说:“当然。不过也没说马上辞职。晓斌,你不用替我们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说如今这个社会,干点什么养活不了自己。就拿我来说吧,要是开个心理咨询室,肯定比上班收入高得多。娜娜的话,有教师资格证,办个培训班,虽说苦点累点,赚得也不会少。” 王晓斌听他如此一说,满脸欣慰:“既然你已经做好打算,那我也只能支持你们了。需要我帮忙,比如说办证之类的事,需要跟相关部门打招呼,尽管开口。”韩世川感激不尽,叹道:“你已经帮我够多的了。”王晓斌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今晚的饭菜确实可口,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一边吃饭一边谈笑风生,好不开心。赵云芝欣慰地说:“老头子走了之后,家里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热闹过了。” “妈,您喜欢热闹的话,以后我们多抽空陪您。”韩世川几乎按捺不住讲出自己也可能要辞职的话,但他知道这话一旦出口,势必会打扰大家吃饭时的雅兴,所以就暂时压在了心底。 吃粉吃到一半时,王晓斌突然接到个电话,声称正好有朋友也在这里吃饭,过去打个招呼马上就回,然后就起身离座而去。赵云芝喊道:“你快点回来,我们等你。” “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刘蓓给母亲夹了些鱼肉,“妈,您多吃鱼。听说老年人多吃鱼可以提高记忆力。” 刘娜噗嗤一笑:“不是说鱼的记忆力只有七秒,人吃鱼怎么能提高记忆力?”刘蓓讪笑道:“鱼的记忆力只有七秒,跟人多吃鱼可以提高记忆力完全就是两码事。你听说过深海鱼油里面有种物质叫dha吧,这种物质的功效就是防止智力下降、健忘和老年痴呆。而鱼类就是这种物质的重要来源之一。” “真有这么厉害的话,我让世川从医院给妈买点鱼油回来。”刘娜说,韩宇插话道:“怪不得老师一让我背诵课文,我就老是犯糊涂,背了这里忘了那里,今天背了明天又忘了。看来我这记忆力吃点那个什么鱼油也不错,说不定学习成绩从此以后突飞猛进。” “总算找到学习成绩不好的理由了?好好,妈妈给你也买点。要是以后再学不好,看你还有什么理由。”刘娜笑道,刘蓓接过话道:“小孩子吃点也不错,至少没什么坏处。”韩宇赞道:“姑姑,你懂的可真多。对了,你上学那会儿,学习应该挺好的吧?” “那还用说。别看姑姑现在赋闲在家,一事无成,可要说当年的学习成绩,那可不比你妈妈差。”刘蓓说起这话时又忍不住叹道,“姐,你说我读了那么多书,什么都不做,是不是浪费了一身好本领?” “晓斌待遇好,你们暂时又没有孩子,可以说是一点儿压力也没有,上班才是浪费时间,工资不高,还没自由,不然我也不会辞职。你就安安心心在家继续做你的大小姐吧。”刘娜拿自己的经历说事,刘蓓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姐,你不是打算创业吗?要不我入个伙?” 刘娜还以为自己听错,迟疑道:“你没跟我说笑吧?”刘蓓啧啧道:“你是不信我想做点事,还是不信我没能力做点事?姐,你可别小看人,我要真的想做好一件事,那就一定能成。” “蓓蓓,我信你一定可以做好。不过,你想过做什么,以及自己适合做什么?”韩世川的问题令刘蓓暂时性地陷入困境,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还没想好,但又说道:“姐能做的事我就能做,姐想好了做什么,我就跟她做什么。姐,我信你。” “我想做的事你还真不一定能做。”刘娜冲韩世川笑了笑,“但我还没最后决定,等我具体考虑好之后再跟你说。” 赵云芝在一边说道:“你们俩,打小吃饭的时候就不认真吃饭,有什么事不能等吃完饭再说?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嘛。”韩世川忙说:“对对对,民以食为天,吃饭最大。” “晓斌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赵云芝抬头朝着门口望了一眼,韩世川说:“会不会在喝酒?我过去看一眼。”他离开包厢后,出去转了一圈,几乎将所有有人的包厢都看了个遍,但都没看到王晓斌的身影,不得不先回去。 “晓斌呢?”刘娜问,韩世川皱眉道:“没见人影。不知道是不是恰好去了卫生间。”刘蓓不由分说,起身朝外走去:“我去看看。”她也到处转了一圈,但没见王晓斌的身影。她正打算给他打电话时,他从拐角处现身了。当他看见刘蓓时,迟疑了一下,随即满面春风的小跑过来,问她怎么出来了? 刘蓓狐疑地看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去哪儿了?”他看样子没喝酒,笑嘻嘻地说:“幸好今天开了车,不然二两酒肯定是躲不过去的。” “我问你刚才去什么地方了?”刘蓓咄咄逼人,王晓斌道:“不跟你说了嘛,有几个朋友,过去打了个招呼。”刘蓓却说:“既然是你的朋友,带我去认识认识吧。” “算啦,你都不认识。”王晓斌说着就打算拉她回去,她却不依不饶地说:“见了面不就认识了吗?”她说着就往王晓斌刚才回来的方向而去,王晓斌只好跟了上去,然后走去其中一间包厢门口,正打算敲门时,却被她拦住。她听见包厢里面传出的欢笑声,顿了顿,又说:“走吧,不想见了。” “你这是怎么了?”王晓斌紧跟在她身后,她头也不回地说:“明明是你自己说要陪家人,好好地吃个饭,怎么转眼间又跑出来应酬?刚说的话就忘了?还指望你去巴山镇……” 王晓斌忙陪笑道:“我这不是没喝嘛。真的,一口没喝。老婆,别生气了。别让妈和姐、姐夫误会我欺负你。”刘蓓驳斥道:“你平日里欺负我还少吗?”他无奈道:“你这就算是血口喷人了。我要敢欺负你,恐怕是不打算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包厢,刚坐下,谁知又有人推门而入,来者是他们之前都见过的农家乐老板。她笑盈盈地问道:“不好意思,今天店里有点儿忙,怠慢了各位。不知道饭菜合不合胃口?” “色香味俱全!”韩世川由衷地夸道,赵云芝也笑着点了点头,表示饭菜的味道不错。刘娜问道:“老板是哪里人?做这个店花了不少心思吧。” “老家是兰山的,不过来宜江市很多年了。”老板自我介绍的时候,不经意间瞟了王晓斌一眼,“对了,就在王哥老家隔壁,两个县隔着一条河,中间有座桥连着。” 王晓斌忙不迭应道:“是,我们老家算是邻居。周总,你看看还有没有特色菜,再上两个。” “这种小事哪要王哥吩咐。已经安排了,厨房正在准备。”周总笑眯眯地说,又将目光转向闷声不语的刘蓓,“嫂子,饭菜合胃口不?要是不满意,尽管开口,我让师傅按照你的口味重新做两个菜。” 刘蓓这才说道:“不用那么浪费,饭菜挺好的。再说我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周总却说:“你们是第一次来,再说都是王哥的家人,绝不能怠慢了。” “让厨房把已经做好的菜端上来吧,不用再加菜了。”王晓斌让周总去忙的时候,她才款款而出,慢慢地退了出去。 他们吃完饭离开时已经天黑,周总亲自送他们出门时,一个劲儿地叮嘱王晓斌小心开车。回到车上,刘娜远远地看见周总渐渐远去的身影,忍不住说道:“这个周总,也太贴心了吧。” 王晓斌苦笑道:“她呀,就是个热心人。上次跟我一块儿去吃过饭的朋友,后来几乎又再去捧过场。也是没办法的事,服务行业嘛,不仅要产品好,更要服务好,这是走到任何地方都亘古不变的真理。” 韩世川也附和道:“也是,很多生意都是做的回头客。要是产品不好,服务也不好,去过一次之后,肯定不会去第二次。娜娜,你不是打算自己创业嘛,今天就给你现场上了一课,课程的名字就叫做服务行业如何做好微笑服务。” 一席话,惹得众人大笑。 “这个周总,不仅长得好看,气质也算上乘,给她加分不少。”突然,刘蓓冒出的这句话,像是一颗冷凝器,立即让车里的空气瞬间又变得一团冰冷。 今儿晚上,王晓斌开车将韩世川一家人先送回家之后,然后才陪赵云芝回去。 韩世川回到久违的家,洗完澡朝床上一躺,便张开四肢叹道:“还是家里的床舒服。”刘娜笑道:“我还担心你在老家待久了,回来后一时半会儿还不习惯。” “怎么会不习惯,有你和宇儿在的地方才是家。”韩世川说完这话,刘娜就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不屑道:“没想到你这才回去一个月,嘴都变甜了。” “你怎么知道我嘴变甜了?不尝尝怎么知道。”韩世川说着就坏笑着把嘴凑了过来,但被她一把掀开,但她终究敌不过他浑身之力,被他得逞,然后气喘吁吁地躺在那儿,闭着眼睛,一脸倦容。 韩世川满脸惬意,毫无睡意,睁着眼睛,转身看着刘娜,说:“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刘娜嗯了一声,问他什么不对劲。他翻身坐了起来,说:“今天农家乐那个周总,我觉得她跟晓斌的关系非同一般。” 刘娜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然就睁开了,也翻身坐了起来,精神抖擞地说:“你不提这个我还差点忘了。先就准备问你的,都怪你猴急。我也觉得这个周总跟晓斌关系不简单,绝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 “是啊,不简单。”韩世川想起王晓斌说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的话,就觉得这话不真,“我出去找了晓斌一圈儿,几乎每个包厢都找遍了,但都没看见人影。”刘娜狐疑地问:“你想说什么?”他说:“你心里在想什么,就是我心里想说的什么。” 刘娜不可思议地叹道:“这个周总确实有点姿色,可晓斌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我们这么多人眼皮底下……”韩世川不屑道:“这叫什么?这就叫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你上次不是见过那个女人吗?好好想想,是不是她?”刘娜的提醒让韩世川再度陷入沉思,他第一眼看到周总时,也感觉有些面熟,由此而回想起之前跟王晓斌一块儿吃饭的那个女人,但总觉得似是而非,不敢确定。 “蓓蓓也有所察觉,以她的性子,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刘娜唉声叹道,“这个王晓斌……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大胆,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就敢乱来,还当着妈的面。” 韩世川说:“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的事,你就算自行脑补一本小说的情节,他也不会承认。” 第94章 杂事一箩筐 翌日一早,韩世川来到医院,跟王主任进行了一场早就要开始的谈话,用王主任的话说,他要是再不回来上班,丢掉的就不止是一份工作,而是他的人品,以及在整个圈子的口碑。 韩世川面对她讲出的大道理,不免笑道:“王主任,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您也挺忙的,不如直奔主题吧。”王主任不悦道:“我跟你说的就是主题。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就不明白我们这些过来人的一番苦心?” 韩世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过去一个月时间,因为家里有事,所以耽搁了工作。那个……我听说部门来了新人。主任,您不如直说吧,我接下来该去哪个部门报到?” “马月跟你说的吧?这孩子,还是太实诚,一点儿事也藏不住。”王主任叹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就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世川,虽说你有时候对待工作的态度确实有些问题,但你人不错。本来按照相关规定,你这种情况是要被辞退的,但我念及这么多年同事情谊,给领导真实反映了你的情况,所以上面决定仅仅给你调整岗位,而不追究其他责任。” 韩世川竖着耳朵,仍然想知道自己将被调整到哪个部门。王主任却说:“至于你会去哪个部门,我也不清楚,那是上面的事,你得自己去人力资源部。他们应该给你打过电话了吧!” 韩世川真后悔一大早跟她在这儿浪费了半天时间,随即起身,本来打算说一声感谢之后径直离开的,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另外的话:“王主任,您也该退休了吧?为医院付出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该休息时就好好休息,别用脑过度,对身体不好。” 王主任目送他离开,回味着这番表面关心的话语,忽然感觉话里有话,顿时就不淡定了,眼里流露出一丝阴沉的表情。 韩世川去了人力资源部,得到的通知是自己被安排去了档案管理室。他听到这个结果,顿时就有些发懵,但很快就乐了,因为医院档案馆的工作不仅上班时相对轻松,而且平日里也挺自由,有事的话随时请假,不像在临床一线,一个萝卜一个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 当然,档案室这份工作也有它最大的缺点,就是工资低,并且没绩效,用科室工作人员的玩笑话来说,就是“穷得稳定”。 韩世川当天就上班去了,可干坐着,一点儿事也没有,直到午饭时间到了,他去医院食堂吃了个饭,然后又回到办公室,趁着没有其他人在时,才给刘娜打电话汇报自己新的工作情况。 “你喜欢这份新工作?”刘娜问,韩世川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只要是上班,去任何地方都一样。”刘娜听出他有些不甘心,打算劝他两句,他又接着说:“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事。娜娜,你不是打算创业吗?想清楚做什么了?考虑清楚了就赶紧动起来吧。” “放心吧,我有自己的打算。”刘娜宽慰道,“世川,别忘了,你还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我也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我们都是四十岁的人了,如果还有没实现的愿望,为什么不去努力一把?再过几年,就算还想做点什么,可能也就有心无力了。” 韩世川挂了电话之后,认真咀嚼着刘娜的话语,回头看着身后高高的档案柜,突然感受到了无尽的压力,不禁长叹了一声。接下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离开沧水县时因为太过匆忙,故没来得及跟陈雪告别,这会儿静下心来,才想起该给她打个电话道一声再见。 陈雪在韩世川离开后去过病房,从谭启发口中得知他匆忙回去了原因后,猜到他应该很忙,所以也没打电话过来,此时听见他的声音,开口就问:“终于想到给我打电话了?看样子工作上的事都处理好了吧?” 韩世川跟她解释了一番自己不辞而别的事,叹道:“虽说是回来上班了,但领导对我的岗位进行了调整。”陈雪得知他一个如此优秀的心理医生竟然被调去档案室,顿时就为他打抱不平。 “其实也不算多大事,难得落个清闲,还有空多思考一下人生。”韩世川的玩笑话却惹恼了陈雪,她不悦道:“你是个心理医生,就应该站在一线。韩世川,你不能糟蹋了自己的职业。既然那里已经没了你的容身之处,换个地方吧,是金子去哪里都能发光。” 韩世川忍不住苦笑道:“我跟你的情况不一样。我有老婆孩子,我做任何事情之前,还得考虑他们……”陈雪打断了他:“对,就你有老婆孩子,就你有家庭。算了吧,就当我没说。你好自为之。” 韩世川听她愤怒地挂了电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举着手机,自嘲地笑了笑,可已经不想再回过去,倒是回味着陈雪的话语,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韩志飞今天早上摘除了氧气罩,精神一下子变得好多了,还跟谭启发说了声谢谢。谭启发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说:“你没事就好。接下来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韩志飞无力地说:“都行。”谭启发笑了笑,说:“那就先说坏消息吧。”他说的坏消息是韩志飞还得继续住院,至于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得根据他的康复进度再决定。 “好消息是我接到所里通知,今天之内必须赶回去。”谭启发说出这句话时,韩志飞道:“没事,你回吧,我一个人能行。”谭启发笑道:“既然我说的是好消息,自然就不是我要回所里的事。” 韩志飞没完全康复,脑子本来就不大好使,听了他这番话,更是一头雾水。谭启发一脸的神神秘秘,正打算跟他摊牌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他回头看见来者时,笑道:“好消息来了!” 韩志飞也看清了来者,眼里顿时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要不是身体动弹不得,恐怕早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徐若兰走到谭启发面前,说:“你有事尽快回去吧。放心,我留在这儿,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谭启发感激不已:“实在是太麻烦你了,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 徐若兰看了一眼床上的韩志飞:“跟我还客气什么,正好我人在县城,也方便。”韩志飞听了这番话,也算是明白了谭启发所谓的好消息,顿时内心如风暴来袭,上下左右翻飞。 谭启发于是冲韩志飞使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抬高音量说道:“志飞,我走之后,这两天若兰照顾你,你可得安心养伤,千万不要再惹乱子。若兰,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等我忙完所里的事马上赶回来。” 徐若兰将他送到门口时,他再次叮嘱道:“志飞伤口愈合还需要一段日子,你再怎么恨他,也希望暂时不要刺激他。” 徐若兰点了点头,目送他远去之后,转身看了韩志飞一眼,韩志飞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但又咽了回去,别过脸去,不敢再与她直视。她不动声色,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再次回过头来,她这才说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能过来照顾你,全是看在兰兰的份上。我说过,我们虽然离了,可你还是兰兰她爸,现在是,将来也是。” “对不起!”韩志飞从喉咙深处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随即又滚落两行热泪。徐若兰见状,有些不耐烦了,沉声斥责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意思吗?安心躺着吧,希望你赶紧好起来,这样我就能早点回去照顾兰兰。” 为了照顾韩志飞,她不得不将女儿送去了母亲家。韩志飞闻言,更是没忍住嚎啕大哭,可他又不敢太用力,因为脸上未愈合的伤口会被扯着疼痛。 徐若兰想起谭启发临走前的叮嘱,待他止住哭声,方才无奈地骂道:“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现在受了打击,变得比个女人还不如了?是,你确实受了打击,可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又做错了什么,兰兰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你这样欺负?” 韩志飞红着眼眶,好像并未听见她说什么。其实,他将徐若兰的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字眼像针锥一样,刺得他浑身血流不止。他明白,自己只是不敢再去面对那一切。 身后忽然又传来敲门声,进来的是医院附近饭馆的伙计,谭启发跟饭馆老板订好了俩人的一日三餐,老板每天准时让伙计送过来。 徐若兰从伙计口中得知谭启发如此细致的安排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可接下来,她面对一个非常艰难的问题,那就是韩志飞的双手都打着石膏,动弹不得,所以也无法自己进食。 她打开饭盒后,犹豫不决后,不得不亲手将饭菜喂进韩志飞口中。起初,韩志飞还扭过头去不肯张口,直到徐若兰说道:“你如果不吃,我就花钱请个陪护来照顾你。” 韩志飞极为艰难地咽下了第一口饭菜,但咀嚼得如此缓慢。徐若兰又不得不耐心等着,当她喂下第二口时,手机响了,是韩美兰拿外婆电话打过来的。 “妈妈,你在医院照顾爸爸吗?”韩美兰开口就直奔主题,徐若兰嗯了一声。韩美兰又问:“爸爸好点了吗?我可不可以跟他说话?”徐若兰看了韩志飞一眼,低声说道:“爸爸在吃饭呢。” 韩美兰却不依不饶地说:“妈妈,你把电话给爸爸,我要跟爸爸说话。”徐若兰被女儿纠缠着,无奈之下只好将手机递到韩志飞耳边:“兰兰的电话。”韩志飞忙不迭地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兰兰,我是爸爸,我是爸爸。” 韩美兰听见父亲的声音,自然是又惊又喜,几乎在原地又蹦又跳,连连嚷道:“爸爸能说话了,爸爸好了……”韩志飞听见女儿狂热的尖叫声,鼻尖又涌起一股酸涩的味道,差点没忍住又落泪。 徐若兰从他耳边抢过手机,对那头的女儿说:“爸爸累了,得赶紧吃完饭休息。你在家要听外婆的话,妈妈可能要在医院待几天,等爸爸出院了,妈妈就回家。”谁知,韩美兰问她:“等爸爸好了,你可以带爸爸一起回家吗?我想看看爸爸。” 徐若兰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字,担心女儿又提一些让她为难或是无法满足的要求,故很快挂了电话。 韩姝跟随陈琨完成了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专题采访后,在后期的制作中,陈琨说话算数,决定让她出镜,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讲述母亲突然之间离家出走的事,然后引出整个采访。 韩姝没想到陈琨之前只是随口提过此事,最后竟然要来真的。虽说她本人是非常愿意的,因为这期节目呈现的结果,可能直接影响到她能否转正。可她还是有所顾虑,在答应陈琨之前,决定先跟韩世川沟通一下。 韩世川下班后,直接去了丈母娘家吃晚饭,饭后正要回家去,突然接到韩姝用新的手机号码打来的电话,他一开始看见这个号码时,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慌忙说道:“你总算是打电话来了。快跟我说说,现在怎么样了?” 韩姝听见三哥焦急的声音,自然也是无比激动。她应道:“我很好,一切都好,找到了在电视台上班的工作,正在见习。三哥,家里一切都好吧?有妈的消息了吗?” “嗯,都好,除了还是没有妈的消息。”韩世川道,“对不起,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前两天已经回宜江市了。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没有放弃,姐夫一有消息就会联系我,到时候我会第一时间赶回去……”韩姝却先哽咽起来,痛苦地说:“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当初一走了之,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你们,是我太自私了。” 韩世川听见她的抽泣声,也不禁一阵难受。 第95章 上海的电话 刘娜得知打电话来的人竟然是韩姝时,立即便要韩世川问她在什么地方。韩世川虽然早已知道韩姝人在上海,但一直瞒着所有人,此时冲刘娜笑了笑,又对韩姝说:“你嫂子让我问你现在人在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 韩姝听见了刘娜的声音,内心深处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着,眼角也泛起了晶莹的泪光,沉默了片刻才说:“二哥,我想你们了。”韩世川叹道:“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身边也没个朋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二哥,有个秘密,我谁都没说。”韩姝终于决定将跟谭佳在上海偶遇的事讲给韩世川听。韩世川虽有些惊讶,但立即会意,又立马问她是不是一开始就是奔着谭佳去的。 韩姝委屈不已:“二哥,我跟佳佳真是偶遇。不过现在经常能见面。对了,你还没见过佳佳吧?”韩世川道:“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见过,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韩姝叮嘱他说:“我跟佳佳在上海碰到的事,她一直帮我瞒着大姐和大姐夫。二哥,到时候要是他们问起,你可别说漏嘴。”韩世川无力地指责她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位置,可谓煞费苦心。 “我还不是担心爸知道我在上海后,会麻烦你们大家不远千里来找我。”韩姝将压抑在心里许久的委屈和苦水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刘娜在一边等着韩世川,韩世川见状,跟她比划了个手势,便进卧室去了,关上门后说道:“就算爸知道了,你人已经在上海,他还能把你给绑回来?” “爸还真做得出来。”韩姝道,韩世川问:“那你现在打电话回来,还打算让我继续帮你瞒着爸?”韩姝刚刚洗完澡,这会儿边擦拭头发上的水珠,边说道:“其实我打电话回来,是因为工作上有个事需要跟你商量。” 韩世川不明白她的工作怎么会需要跟自己商量。韩姝这才一五一十地将她需要出镜,并在电视屏幕上讲述母亲的事道了出来。韩世川脑子有点晕,制止她说:“你等等,我先捋捋。你的意思是做了一期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节目,怀疑母亲也是患了这个病才迷路,所以回不了家?” 韩姝应道:“这次做节目时,我们采访了不少国内着名的专家,根据他们提到的相关症状,我高度怀疑妈也是患了这个病。”韩世川将目光透过窗户,投射到城市的夜空之上:“实话跟你说吧,妈离家之前,去医院做了个检查,确定是患了阿尔茨海默病。” 韩姝几乎被惊掉下巴,无力地说:“二哥,这个病不仅不可逆,而且随着时间越久,情况会越严重。妈都失踪一个多月了……二哥,我真的好担心……” 韩世川又听见了她的哽咽声,却无从安慰,因为他的担心不比她少,只能说道:“希望老天有眼,能保佑妈平平安安的。” “二哥,我决定了,一定要上电视讲述妈的事,并发布妈的照片,让更多知道这个消息,或许还有一些希望。”韩姝说完这话,又让韩世川将自己在上海的事告诉给父亲,“算了,不瞒着了。再怎么瞒,也瞒不了一辈子,总有一天,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韩世川如今更为担心的并非父亲,而是胡家豪:“家豪知道你去了上海,一定不会罢休。以他的性子,到时候肯定会追过来,你打算怎么办?”韩姝何尝不担心这个,可目前母亲的事最重要,她别无选择了。 “二哥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韩世川指的是她心里究竟还有没有胡家豪的位置。她一时之间陷入了极为矛盾的境地,但又说道:“不会的,家豪不会来上海的。他要在家里帮阿姨打理车行的生意。” “我说的是如果。假如他来找你,你想好该怎么做吗?”韩世川的口气听起来咄咄逼人,实则是为韩姝着想,她也听了出来,不得不说:“我考虑不到这么多了,等事情发生了再说吧。” 韩世川叹了口气,带着责怪的口吻说:“韩姝,感情的事并非儿戏。我劝你在做选择时,一定要认真考虑后果。如果真的对他已经没有感觉,我的建议是大大方方发个短信,或者打电话去跟他挑明,你这样玩失踪算怎么回事?” 韩姝面对韩世川的提醒和指责,伤感道:“当年你跟嫂子的婚事,不也遭到好多阻拦吗?但最后你们不也还在一起了?”韩世川糊涂了,诧异地问:“你的意思是有人阻止你跟家豪?” 韩姝笑了笑:“阻止我跟家豪在一起的不是人,而是现实。我想出来,可他会永远待在巴山镇。”韩世川总算是明白了她的话,脑海里蹦出“代沟”二字,却又说:“你问过他的想法吗?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会为你做出改变的。” 他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你离开以后,家豪好几次来家里打探你的消息。这孩子实诚,你一句话也没留下就不辞而别,我担心他会一直等下去……” “他这是死心眼!”韩姝笑了,但又立即想起了那张傻乎乎的脸,内心一阵痉挛。韩世川苦笑道:“那也是遇到你之后才变得死心眼。家豪是个聪明人,而且骨子里是自由并向往自由的,我觉得你们俩也算是同一类人。” 韩姝顿了顿:“算了吧,这跟是不是一类人并没有多大关系。家豪注定是要留在巴山镇,帮阿姨打理车行的。二哥,不说他了,你给爸打个电话,提前跟他说说我的情况,让他也有个心理准备。合适的时候,我再打给他。” “节目大概什么时候播?”韩世川问,韩姝说:“正在做后期,快的话,大概一两周之内吧。” 韩世川又叮嘱了她一些话,但也无非是注意安全之类的。他听见韩姝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消失、离去,再到四周变得一片静谧,过了许久才从夜色之中将目光收了回来,走出这个房间时,发现刘娜还坐在先前的位置,另外的几个目光也聚焦在他身上。 “姐夫,你这个四妹挺有意思啊,敢作敢为,敢冲敢闯,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一下。”刘蓓这话是笑着说的,带着戏谑的口吻。韩世川听出了调侃的味道,也忍不住笑着说:“那是因为她还没嫁人,要不然哪会这么洒脱。所以说,想要自由,也必须要有个前提条件。” “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刘娜早就迫不及待,韩世川道:“韩姝要上电视了……”他把事情经过一说,王晓斌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看电视的人多,让她在电视上讲讲阿姨的事,说不定就有人见过阿姨。” “事情的症结不在这里。”韩世川无奈道,“刘娜也知道,我爸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就不想这个事弄得人尽皆知。之前家豪在网络上发帖的事,不也闹得沸沸扬扬,爸知道后大发雷霆。” “对了,你说起家豪……韩姝就不怕家豪知道她在上海后追过去?”刘娜的话又引起刘蓓的好奇心,紧跟着打听家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去上海。 韩世川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有空让你姐专门给你讲讲。”刘蓓的八卦之心疯长,继续追问道:“我知道啦,你们说的这个家豪是不是韩姝的男朋友?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姐,反正刚才也晚了,回家也做不了什么,你就给我好好说说他俩的爱情故事吧。” 在回去的路上,刘娜感慨道:“韩姝确实挺厉害的,为了完成梦想,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如愿以偿了。”韩宇问:“小姨上了电视,是不是就成了名人?” “是啊,你小姨要成大明星了。”韩世川摸着儿子的头,“宇儿,做人啊,不一定要学习多好,但一定要有目标。在追求梦想这件事情上,我们都得跟你小姨好好学习。” 他们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韩世川估计父亲已经歇息,于是决定先不跟他说韩姝的事,而是打给了谭启发。谭启发正在洗澡,手机放外面茶几上。韩桂芳看到是韩世川打来的电话,于是帮他接了。 “川儿,你怎么回去也不跟姐提前讲一声呢?”韩桂芳并没有责怪他,韩世川还以为自己打错了电话,看了一眼号码,才确定是谭启发无疑,惊讶地问:“姐夫怎么在家,什么时候回来的?二哥这就出院了吗?” 韩桂芳坐在沙发上吹着风扇:“你姐夫下午回镇上的,回所里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晚上刚到家,在洗澡呢,等他换身干净衣服了跟你聊。志飞哪能这么快好呀,不知道还得躺几天。” “没人在医院照顾二哥?”韩世川正问着,谭启发出来了。韩桂芳说:“你跟你姐夫说吧。”她把手机递给谭启发:“川儿打来的。” 谭启发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韩世川说:“我哪里知道你回家了,是有事跟你说。”谭启发问他什么事。他却再次问道:“你请人在医院照顾二哥?” “你先跟我说什么事,我再跟你说谁在医院照顾志飞。”谭启发不急不躁,韩世川只好叹道:“韩姝给我打电话了,你知道她在哪儿吗?上海,她已经入职一家电视台。” “是吗?很不错呀。”谭启发由衷地赞叹道,但随即问道,“她去了上海,有跟佳佳见面吗?”韩世川道:“见过啦,俩人很久之前就见上了。佳佳没跟你说吧?” “这……佳佳这孩子,口风怎么这么严,硬是一个字没讲。”谭启发啧啧不已,“肯定是韩姝叮嘱她了,故意让她别跟家里说。” 韩世川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弄弄这个,一会儿又弄弄那个。他打开冰箱,准备拿瓶水喝,才发现没了。 “韩姝怕你们知道后,肯定会跟爸说。不过今天韩姝打电话过来,也没想瞒着大家了。”韩世川接下来就将韩姝要上电视的事和盘托出,谭启发毫不犹豫地说:“这是好事啊,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所以这个事得你去亲自跟爸讲,一是韩姝要上电视讲妈的事情,二是让爸放宽心,不要担心韩姝,更不要妄想着去找她。她现在发展的不错,让她去闯一闯吧。” 谭启发应道:“这两件事都包在我身上了。放心吧,所有的责任我一人承担,绝不牵连到你。”韩世川苦笑道:“我不怕担责,就是懒得跟爸解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对了,赶紧跟我说说二哥吧。” 谭启发走去韩桂芳身边坐下,韩桂芳则换了个方向,将双脚放在了他腿上。他拿起桌上她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你猜猜谁在照顾志飞?”韩世川听他这么问自己,迟疑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你怎么说动二嫂的?” “我没怎么说呀。”谭启发道,“就说所里有事,需要麻烦她帮忙照顾志飞几天,她就去了。”韩世川发出了无尽的感慨:“你说二哥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珍惜。” “过去的事,志飞应该也很后悔吧。”谭启发道,“我觉得若兰对志飞还是有感情的,要不然一个死了心的女人怎么会再去照顾前夫,换做是我,肯定做不到。”韩桂芳踹了他一脚,他露出了抱歉的笑容。 韩世川也做不到,别说他一个男人做不到,女人就更做不到了。刘娜给他递过来一杯刚刚泡好的茶,他刚要端起喝上一口,她提醒道:“烫嘴,先凉凉再喝。” “二嫂也有可能是看在兰兰的份上吧。二哥毕竟是兰兰她爸,父女俩的感情又这么深。”韩世川实话实说,谭启发却道:“不管若兰出于什么原因,多给他们二人创造时间相处,总归是有合好的机会的。” “你真觉得二哥和二嫂还有机会?”韩世川问,谭启发说:“机会肯定有。再说两个人还有兰兰,孩子那么可爱,总归多替她考虑考虑吧。” 两个大男人在电话里替他人的感情操心起来,坐在各自身边的女人则竖起耳朵听着,直到他们挂断电话,韩桂芳讥讽道:“没想到我老公不仅是个警察,还是个情感专家。我怎么早没发现呢?” “那是因为你没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谭启发话音刚落,又被她踹了一脚,他忙转移了话题:“韩姝去了上海,跟佳佳还见上了……” 韩世川刚放下手机,刘娜便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你这个心理医生,应该拯救过不少离异妇女的婚姻吧?”韩世川忍俊不禁:“你还别说,一年之中,少说也有千儿八百的。” 第96章 人生加减法 谭启发去所里之前,给韩勇带去了韩桂芳做的早餐。韩勇一大早起床,正打算去外面小摊吃碗面条,没想到有人主动将早餐送上门来了。 “桂芳就怕您出去吃,一大早就催我给您送过来。”谭启发将韩桂芳亲手做的早餐打开,有稀饭和馒头,还有热气腾腾的水饺。韩勇边吃边说:“往后不用这么麻烦,跑来跑去折腾人,大街上想吃什么都有。” “那街上卖的有自己做的干净吗?”谭启发驳斥道,“让您到了饭点儿就过去,反正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可您又嫌麻烦。” 韩勇喝着稀饭,吃着馒头,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抬头看了谭启发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谭启发讪讪一笑:“您有话就直说。” “没话呀。你有事去忙吧,我吃完自个儿收拾。”韩勇耷拉着眼皮,馒头吃了一半,饺子没动,稀饭见了底。谭启发却说:“今天过来,除了给您送早餐,还有另外的事要给您汇报。” “这个家我现在做不了主,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不用跟我汇报。”韩勇这话明显还带有情绪,“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现在只负责管好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 谭启发示意他再吃两个饺子,他却抹了抹嘴说:“饱了。留着中午热热吃吧。”谭启发于是没再强迫他,帮着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好,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过来,是有两件事要跟您汇报,关于志飞和韩姝的,您想先听哪个?” 韩勇顿了顿,不屑道:“都不想听。”谭启发叹道:“爸,您这张嘴,就跟我审过的不少犯罪嫌疑人一样,比石头还硬,明明早就打算交待问题,可这心里啊,还死犟着。” 韩勇听他如此一说,作势要将他推出去,可他反而一屁股坐下,笑着说:“我今天既然来了,要是完不成任务,回去就得被您姑娘骂。” “那是你的事,碍不着我。”韩勇嘴上这么说,但把手上的动作收了起来,“男人怕女人,这在韩家行不通。你怕媳妇,是你没用。” “没用就没用吧。”谭启发笑了笑,“桂芳的脾气随您,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把她给惹急了,往小里说家里鸡飞狗跳,往大里说拍屁股走人,这到最后不还得是我到处去找。” 韩勇听明白他是在内涵自己,于是不再吱声了。谭启发这才言归正传:“世川被单位叫回去上班,我这边所里也有事,就都提前走了。志飞现在还躺医院,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专门请了人照顾他。” 韩勇自然有些惊讶,张了张嘴,却又做出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谭启发早就习惯和摸透了他的心思,故又接着说:“放心吧,我请去照顾志飞的这个人,比任何人都合适。” 韩勇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他说的这个人是徐若兰,憋了半天才问:“你逼她了吧?”谭启发哑然失笑:“我是警察,又不是土匪,还能把枪抵在她脑门上?” 韩勇轻声叹了口气,再也不说一句话。谭启发则早已看穿他的心思,淡然笑道:“我知道您跟妈都很满意若兰,要不是志飞鬼迷心窍搞出那么多事,兴许二人也不会走到离婚那一步。我也是想给他们创造机会,看看还能不能让这段婚姻起死回生。” 病房里,韩志飞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又好了不少。徐若兰刚刚给他喂早餐时,他还躺着,吃完早餐后,不仅能坐起来,还能不费力气的正常讲话了。她陡然明白他可能在跟自己装,有些不悦,还说:“看样子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自己能吃能喝,不用人照顾了吧?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照顾兰兰了?” 韩志飞作势要抬起胳膊,却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龇牙咧嘴地叫嚷起来:“不行不行,疼、疼死我了,胳膊动不了。”徐若兰看他痛苦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女儿兰兰的声音。徐若兰一愣 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可韩志飞惊喜不已,脱口而出:“兰兰,你怎么来了?” 韩美兰是跟着外婆来的,余文秀无奈道:“兰兰一大早就闹着要过来,说是想你跟……她爸……”徐若兰还没来得及搭话,韩美兰便朝着韩志飞扑了过去。韩志飞好想张开双臂将女儿搂进怀里,可无奈是真的抬不起双臂,只好任凭女儿搂着自己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又亲。 韩志飞的心早已融化成水,顺着内心深处那条复杂的情感之河越飘越远。徐若兰和余文秀在一边看着父女俩如此腻歪,一个心如止水,一个黯然神伤。 “爸爸,你好了吗?”韩美兰心疼地看着韩志飞手腕上的石膏,泪水涟涟。韩志飞安慰她别哭:“爸爸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候陪兰兰玩,好吗?” 韩美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徐若兰:“妈妈,我已经长大了,不用你照顾,你也不用担心我,安心在医院照顾好爸爸就行了。” 徐若兰摸了摸她稚嫩的脸蛋,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却像有根绳索在反复拉扯。 谭启发本来是翘着二郎腿的,此时换了个坐姿:“另外一件事是关于韩姝的。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她去什么地方了吗?昨天晚上刚刚得到确凿证据,她人在上海,而且入职了电视台,现在干得挺不错,所以您压根儿不用担心她。” 韩勇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但转瞬即逝。谭启发接着说:“最重要的是她跟佳佳还联系上了,现在俩在上海学习、工作,也算彼此有个照顾。”韩勇双目盯着正前方某个位置,许久都未曾动一下。 “爸,开心不?”谭启发故意这样问道,韩勇收回目光,使劲闭了闭眼,刚刚额头上紧绷的皱纹,这会儿也慢慢舒展开了。 谭启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待会儿所里还有个会。还有个事,跟您长话短说吧。韩姝在电视台做了个节目,跟老人有关。她打算趁着这个机会,上节目讲讲妈的事。” 韩勇额头上的皱纹又锁在了一起。谭启发见状,忙解释道:“现在全国每年有不少老人因记忆力下降或者失忆,出门后找不到回家的路,然后就迷了路,再也回不去了。妈也是患了这个病,所以韩姝想要通过这期节目,引起全社会对老年人的关注,尽量减少或杜绝类似的事再度发生。” 韩勇脸色凝重,依然不吱声。谭启发于是故意抬高音量说:“爸,韩姝出息了,要上电视了,到时候全国人民都能看到她,这得跟您和韩家长多大的脸呀。” 韩姝刚才正在跟着陈琨做后期,陈琨得知她答应上节目的决定后,很是开心,同时也私下告诉给她一个好消息:“台里刚刚开了会,决定从四名见习记者中留下一个人提前转正,这对你来说是个大好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韩姝听到这个消息,半是欣喜半是惊讶。她不明白为什么暂时只转正一个。陈琨说:“因为刚好有一个人辞职,空出了一个岗位,所以台里才决定提前转正一个。韩姝,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这期节目对你的意义就更不用我多说了吧。” 韩姝略显失落地说:“他们也挺优秀的。四个人一个机会,不管谁上,对另外仨来说都……”陈琨叹道:“你呀,还要我怎么提醒你?心肠太好,这是职场大忌,很容易被人利用。” “利用就利用吧,说明我还有值得被人利用的地方。”韩姝咧嘴一笑,“琨哥,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陈琨喝了口咖啡,道:“你说。” “我无意中听见王永平那打电话……家里供他读书欠了一屁股钱。他妈妈又病了。这些日子,他白天见习,晚上在一家做宵夜的店里打工,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一点。”韩姝声音凝重,“琨哥,他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我想如果是我提前转正,能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他?” “你……你认为这种机会还可以谦让?”陈琨放下咖啡,“先不说你能不能得到这个机会,就算得到了,你认为还可以像一件东西一样推来推去?韩姝,我知道你好心,可有些事并非好心就能解决问题。倘若王永平不适合这份工作,就算将他留下来,将来也会被淘汰。” “可王永平的业务能力并不差,至少不比我差。他毕业于很牛的大学,那所大学的新闻专业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韩姝仍在替他说话,并强调他人品也没问题,“琨哥,我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让他认真准备。对了,这次不是仅仅提前转正一人嘛,剩下的又没有说要被淘汰,所以说我还有机会。” 陈琨万万没想到她会作出如此选择,出乎意料的同时,又不禁万分感慨:“我就不该多事跟你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从老家大老远跑来上海,就是为了追逐自己的梦想,现在机会摆在面前,很快就要实现了,你却要拱手相让。你这种性格,怪不得会被人背后暗算。” “暗算?”韩姝笑了,“没这么严重,顶多算是恶作剧。我还是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多,比如说你,我们萍水相逢,而你却无私无畏,一次次的帮我,这又是为什么呢?”陈琨几乎无言以对,但面对她恳切的目光,又不得不笑道:“因为你是个好心人,行了吧。” 陈琨对这个女徒弟实在是又爱又恨,之前的谣言对他毫无影响,韩姝也选择沉默,似乎与她无关。说实话,他很喜欢和欣赏她这种不羁的性格,而且非常希望她能尽快留下来。可如今她站在三岔路口,却选择了一条与他想法相悖的道路,所以他决定瞒着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帮她。 中午时分,韩姝刚吃完饭,就接到谭佳电话,约定好晚上一块儿吃饭。韩姝下班后又加了会儿班,方才急急忙忙地赶去见面。谭佳等了她大半个小时,这会儿正在看书,目光平静,并不显得多么着急。 “不好意思,耽搁了一会儿,饿坏了吧?”韩姝一坐下就着急点餐,谭佳却晃了晃手里的书说:“不饿,我有精神食粮。”韩姝笑道:“那你得拿去后厨,让师傅清蒸或是煎炒,不然咽不下去。” 谭佳乐不可支,放下书,一本正经地说:“小姨,今天约你出来,除了吃饭,还有个非常重要的事。” 原来,她上午接到母亲的电话,问起她和韩姝。 “我问我妈怎么知道你也在上海,可她就是不说。”谭佳很是郁闷,“小姨,我跟你保证,肯定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你。” 韩姝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不禁笑道:“我说的。”谭佳惊讶道:“你不是不想让家里知道你在上海吗?”韩姝说:“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于是将自己要上电视的事全都讲了出来,谭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一上午都在担心到底谁走漏了风声,原来是你自己。” “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韩姝怪不好意思的,“这两天忙晕了头,各种事情堆在一起,也没空给你打电话。” 俩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提前转正的事。谭佳喜不自胜:“小姨,你太厉害了,非你莫属呀。早知道就请你吃大餐,庆祝庆祝。” “别急着庆祝……”接下来,韩姝于是将今天跟陈琨说的那番话又讲了一遍。谭佳并没有质疑她,反而说:“我非常理解你,因为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 去年下半年,在争夺学校特等奖学金时,谭佳与另外一名同学同时被提名。后来,她在了解竞争对手家庭非常困难的情况后,主动放弃了特等奖学金。 “那个同学从小就没了父母,是爷爷奶奶靠捡破烂把她养大并送进大学的。”谭佳说,“她为了节约钱,每顿饭都只吃很少,而且基本上都是素菜。特等奖学金对她很重要,所以我最后放弃了竞争。不过没关系,在今年上半年,我又获得了一等奖学金。” “真厉害,不愧是巴山镇的学霸。”韩姝忍不住赞叹道,“也是我们韩家的骄傲,所以小姨要向你学习。”谭佳道:“小姨,你是最棒的。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只要是一心向善,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老天自有安排。” 第97章 水泥厂往事 韩世川总算是回到了正常的工作状态,可这个新岗位不能仅仅用清闲来形容,从早坐到晚,一坐一整天几乎都寥寥无事,茶叶倒是浪费了不少。 下班时,韩世川刚打算起身离去,办公桌上电话突然响了,竟然是马月打来的:“哎呀师父,幸亏你还没走,要不然又得麻烦您跑回来一趟。”她在电话里说,市卫健局要来检查全市青少年心理健康发展状况,需要查看市医院心理科建科以来所有涉及青少年的档案。 “很急吗?明天早上上班后我给你找吧。”韩世川说着就打算继续下班,谁知道马月说:“师父,等不了啊,真的很急。我们也是刚刚接到的电话,明天一早八点半就要去市卫健局。所以得麻烦您今晚上把档案整出来。” 韩世川放下电话,无奈叹息起来,还忍不住苦笑道:“清闲了一整天,临下班时来活儿了。”他只能在电脑里挨个儿查询,又按照查询结果去档案架上将档案挨个儿取出来。 宜江市人民医院建院三十年,心理科建科五年,原本以为档案不多,可一搜索下来,好家伙,要从几千份档案里将涉及青少年心理健康的档案再翻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韩世川没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弄,只能挨个儿去翻,直到晚上七点钟刘娜打电话过来,才想起忘了打电话回去。 “哎呀,不好意思,刚下班接到个急活儿,今晚估计得通宵了。”韩世川停下来接电话,顺便喝了口水。刘娜这会儿正做好了饭,皱着眉头说:“以前在临床也很少见你通宵加班呀。现在调到档案室了,原本想着会更轻松一点,怎么刚去就要通宵?” 韩世川无奈笑道:“你们吃吧,不用等我了。顺利的话,明天早上应该可以共进早餐。”刘娜问他晚饭怎么解决,他说:“不饿,待会儿再说吧。叫个外卖就解决了。” 刘娜挂断电话后,不禁苦笑起来,冲屋里人说:“世川今晚上通宵,吃饭就不等他了。”刘蓓疑惑地说:“档案管理员也要急着救命?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通宵加班去弄?还不吃饭,不睡觉,这破工作要是换做我早就干不下去了。” 王晓斌说:“暂时先忍忍吧,有机会我找医院领导说说。”刘蓓催道:“那你赶紧去找呀。姐夫是个医生,不是看守档案馆的。我怕他再待几天,会变成废物。” “那倒是不至于,你姐夫还没这么脆弱。”刘娜坐下吃饭,“其实他也在做新的打算。先干着吧,等他想好了再说。” “世川跟我聊过了,好事多磨,不要急于一时。”王晓斌将赵云芝的碗端过来,替她挑了好些菜,“妈,都是您爱吃的,您多吃点。” 赵云芝欣慰地点点头说:“晓斌说得对,工作上的事不要着急,慢慢来。娜娜,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把宇儿的户口转过来,什么时候有空了去办了吧。” 本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刘娜却愣住了,但她随即说道:“我这两天就去办。宇儿,还不快谢谢外婆。”韩宇俏皮地说:“多谢外婆收留。” 赵云芝被他这话逗乐:“瞧你这孩子。晓斌,有机会的话,尽快跟医院领导打个招呼,让世川回他自己的岗位去吧。”王晓斌忙不迭地说:“会的、会的。但也不能操之过急,您看世川这刚调岗,没几天又要调回去,外人看了还不得说闲话?所以说啊,得再等等。” “晓斌说得有道理。医院人多口杂,操之过急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刘娜又冲王晓斌说,“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其实我觉得也不用特意去做什么,有机会跟领导提一句,能办就办,不能办也无所谓。” “放心吧,官场上弯弯拐拐的,门道很复杂,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王晓斌讪笑道,“最近听说医院有人事变动,等定了再说吧。” 韩勇昨晚睡觉之前,又独自就着花生米小酌了两口,一晚上睡得特别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敲门声惊醒时,一看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老韩,你在家呀?”来者是街道办主任廖艳梅,韩勇年轻那会儿跟她都是水泥厂的工人,所以认得她,但以前有事几乎都是崔洁出面,所以他跟廖艳梅并不算有多熟,甚至连话也没讲过几句。 韩勇打量着廖艳梅,问她什么事。廖艳梅朝屋里看了一眼,问:“崔洁不在吗?”韩勇听她问起崔洁,愣了愣,问:“你找她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刚休了半个多月的假,到儿子工作的地方看孙子去了。回来一问,才知道崔洁竟然有段时间没去跳舞了,今天从这里过,顺便上楼来看一眼。”廖艳梅还在四处瞅来瞅去,“她出门去了吧。没事,等她回来,麻烦你跟她说,老年舞蹈团的姐妹们都挺想她的,让她有空的话,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大家。” 韩勇愣道:“什么老年舞蹈团?”廖艳梅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说:“崔洁真没跟你说过?唉,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就跳个舞嘛,锻炼锻炼身体,多好啊,怎么还瞒着家里人呢。” 韩勇摇摇头道,又追问道:“她什么时候参加的你那个老年舞蹈团?”廖艳梅顿了顿,却说道:“算了,你还是等她回来再亲口问她吧。” “崔洁她……她可能……”韩勇目光游离,声音低沉。廖艳梅诧异地问:“崔洁她怎么了?”韩勇无力地叹了口气,转身进屋时说道:“崔洁离家出走了。” 廖艳梅一听这话,慌忙跟进屋去,着急忙慌地追问崔洁的事,当听说崔洁一个月前离家出走了,至今杳无音信时,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她背着家里偷偷去看过医生了,说是患了失忆症。”韩勇坐沙发上,一脸阴沉,“可能是出了门,不记得回来的路了吧。” 廖艳梅满脸的不可思议:“崔洁身体看起来好好的呀,怎么可能失忆呢?我可是一点儿也不信。老韩,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欺负她了,她才离家出走?” 韩勇一听这话,立马瞪着眼睛,扯着嗓子嚷道:“廖艳梅,你可别血口喷人。崔洁离家出走,跟我毛关系都没有。” “哼,就算她没有患什么失忆症,早晚也会被你气得离家出走。”廖艳梅丝毫不给他面子,是因为对他过去的事一清二楚,“当初还在水泥厂的那些年,你欺负她的事还少吗?你对她做的缺德事还少吗?” 廖艳梅也是在知道崔洁的事情后,悲愤之余才说出这番话。韩勇本就是个暴脾气,顿时也来了火,怒声质问道:“你把话说清楚,谁做缺德事了?” “说的就是你呀。那我就一一说给你听听。”廖艳梅也不客气了,一股脑儿将当年的一些事全倒了出来。 全国的下岗潮从一九九三年开始,但因为巴山镇水泥厂污染严重,所以被上级部门责令整改,同时要缩减产业。如此一来,势必就要裁员。 当年,水泥厂的裁员开始以后,那些平日里表现不大好,经常消极怠工,而且喜欢打架的那一批人,就成了最先要被裁减的人。想都不用想,韩勇就在此列,不仅如此,还排在前几名。 那天下午,裁员名单还没公示前,韩勇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小道消息后,真正是气愤不已,把自己灌了个半醉,然后抓起一把菜刀就打算去找厂长拼命,但幸亏被崔洁给拦住。 “你放开我,放开我。他凭什么裁老子?不让老子有饭吃,老子就让他没命再吃饭。”韩勇挥舞着菜刀,一不小心划伤了崔洁的手掌,顿时血流如注,他这才稍微消停下来。 “我求求你,求求你别闹了。你要是出了事,我跟孩子们可怎么办呀?”崔洁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求求你不要再闹了,就算不为我着想,也多替孩子们考虑考虑吧。” 韩勇已经被酒精熏红了眼睛,以他的性子,要不是崔洁拦着,他还真敢冲到厂长家里对人动刀,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那天晚上,崔洁守了韩勇一夜,几乎没敢合眼,直到第二天早上去了厂子,回来时带回个好消息:“裁员名单出来了,你弄错了,没有你。” 颓废不已的韩勇顿时一跃而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问她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错,就贴在厂子外面呢。”崔洁话音刚落,韩勇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他跑到厂子的公告栏一看,果然没有自己的名字,但很快却发现崔洁赫然在列。他脑子顿时有点懵,又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几遍,才敢最终确认没看花眼。 崔洁在忙活家务时,韩勇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一见她就问:“你怎么没说看到自己的名字了?”崔洁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平静地说道:“我都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跑了。” “不行,我得去找厂长,他凭什么把你给裁了呀?”韩勇的暴脾气又窜了上来,“老子怀疑是没给他送点什么吧。净他娘的欺负老实人。” “裁了就裁了吧,多大点事儿呀。”崔洁云淡风轻地说,“我都想好了,我一个女人,在家做做家务,照顾照顾孩子多清闲呀,好多人都求之不得呢。” 那个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也没人帮着带,确实够难的。韩勇听她如此一说,仔细想想也是,于是就没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 事到如今,韩勇对当年的事依然记忆犹新,如在眼前,此时被廖艳梅一提醒,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那次裁员,真正被裁的应该是你。”廖艳梅这话一说出口,韩勇立马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差点没从座位上弹起来。廖艳梅全然不在乎他的感受,接着说:“我记得那天早上,崔洁一大早就去了厂子里,然后红着眼睛找到我,跟我说她被裁了。” 实际上,廖艳梅当时是女工组的负责人,她昨天晚上已经提前获悉裁员名单,崔洁根本就不在被裁之列。 “我再三追问,崔洁才跟我说了实话,还让我替她一辈子保密。”廖艳梅谈起那段经历时唏嘘不已,“是她去找了厂长,为了代替你被裁员给厂长下跪。厂长这才改变主意。” 那天晚上,崔洁几乎整宿未眠,思来想去,最终拿定主意,决定用自己换韩勇。第二天一早,她直奔厂长办公室,谁知说明来意后,厂长勃然大怒,还将她骂了一顿。 “你当我这里是什么?放牛场吗?是你想谁来就来,想谁下岗就谁下岗的地方?要不我这个厂长换你来当?”厂长阴沉着脸,“你家那个韩勇是个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就是想着你还不错,这才没将你一块儿给裁了。” 崔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厂长,我知道韩勇不成器,可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不能被裁,他要是没工作了,我们家就垮了。” 厂长却依然不松口,崔洁只好拿谎言骗他:“我身体不好,我有病。厂长,您把我留下来,我也干不了重活儿。韩勇身上虽然有不少坏毛病,可他身体好啊。而且我可以劝他以后好好工作,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就这样,厂长答应了她的请求。 韩勇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这辈子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仅惶恐,而且羞愧,但也有不相信。廖艳梅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就连我当时听崔洁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对,你们俩是夫妻,可你配得上她吗?你当年怎么追到她的,应该快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吧。” 韩勇像个木偶,呆呆地坐那儿一动也不动,在他记忆深处,第一次见到崔洁时的情景,就像被烙铁一样印在了心上。 第98章 人生苦与悲 崔洁喜欢跳舞,而且跳得相当不错,水泥厂成立舞蹈团之后,她首当其冲就被吸纳了进去。那时候,青春靓丽的崔洁,成为厂子里很多单身男青年迷恋或暗恋的对象,每逢厂子里举办文艺活动时,台下不少男青年都会直呼崔洁的名字,韩勇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韩勇在厂子里是出了名的刺头,到处惹是生非,人见人恨,却又人见人怕,就像过街老鼠,但又无人敢打。若在以往,他是不屑于参加厂子相关文艺活动的,可老是听人提起崔洁的名字,那年中秋节就窜了过去。 崔洁那天晚上是领舞,她究竟跳了什么,韩勇没认真看,也没心情看。整个活动,他的目光都停留在崔洁的脸上,想入非非,迷恋彻骨。也就在这个晚上,韩勇悸动的心里萌生出一个特别大胆的想法,他要追到台上那个令他如痴如醉的女人。 要知道,那个年代和那个年纪的韩勇,就连走过的路,别人都不愿意再去踩着他的脚印再走一遍,因为觉得恶心。可他就偏偏敢定下如此宏伟的目标,而且还真就付出了行动。 一开始,韩勇就拿出了自己的无赖劲儿,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去她住的地方等待,每天下班时也会去她经过的途中守候。可如莲花一样洁白的崔洁哪会跟他这种人接触,面对他的步步紧逼,不得不步步退让,以至于后来都不敢独自上班了。 韩勇从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女人喜欢过,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自然不知该如何去追求她,没想到一下子用力过猛,把她给吓到了。 后来,韩勇在外面跟人发生冲突,被人给打伤,回去躺了几天,崔洁好久没见他人影,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忽然有一天,韩勇再次出现在崔洁面前时,崔洁正跟工友们一起有说有笑,一见他,脸色立即变得僵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打算从他面前绕过去,却被韩勇给拦下了。 “韩勇,你到底想干什么?”说话的人是廖艳梅,“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要是敢再纠缠崔洁,我就报警。” 韩勇并不搭理她,而是看着崔洁说:“这几天,我认真考虑过了,之前是我太混蛋,没考虑你的感受。我今天过来是想要跟你说,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打扰你,祝你幸福。” 心地善良的崔洁,此时听了他的话,心里反而掀起了涟漪。廖艳梅见状,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别听他的鬼话,他这是又在糊弄你呢。” 韩勇却一言不发,转身便风度翩翩地离开了。崔洁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自己太过分。廖艳梅转身看着她说:“崔洁,你可不能给他给骗了。韩勇是个什么玩意儿,全厂的人都知道。他今天给你演这么一出,就知道你好骗,肯定又在耍花样,你可别心软。” 韩勇听她讲到这里,又忍不住想要反驳,可廖艳梅完全不给他机会,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反问道:“你敢保证自己没耍花样?” 韩勇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抬了抬手,欲言又止。他叹了口气,在心里承认自己在追求崔洁这件事上确实耍了花样。原来,他这两天躺家里养伤时,竟然慢慢琢磨出了一些道道。虽然毫无恋爱经验,可他脑子还算活络,决定以退为进。于是才想出了主动去找崔洁的主意,并当面说出了那番不会再打扰她的话。 果然,崔洁上当了,反而觉得自己拒绝他,就是伤害了他,心里还隐隐有了一丝愧疚感。后来再见到他时,见他只是远远地看自己两眼,甚至很想为之前的做法说一声抱歉。 这天晚上,崔洁跟廖艳梅去镇上逛了一圈,回来时突然下起雨来,俩人又没带伞,只好去街边的屋檐下躲雨。不多时,过来两个撑伞的陌生男子,非要让她俩跟自己共一把伞。她俩自然不答应,男子开始动手动脚。崔洁被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吱声。廖艳梅胆子大,反抗起来,但毕竟是女流之辈,很快就没了招架之力。 “乖乖地跟哥哥走,哥哥请你们吃饭不好吗?”其中一名男子伸手想要抚摸崔洁的脸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哪里来的狗东西,敢在这里撒野。”紧接着,这俩男子就被打翻在地,连滚带爬的逃之夭夭,连雨伞也忘了带走。 “你们没事吧?”来者问完这话,立即惊讶地叫了起来,“怎么是你呀?”崔洁也认出了救她们的人,她没想到竟然是韩勇,顿时又是惊讶又是羞愧。韩勇问她们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崔洁说:“我跟廖姐去镇上逛了会儿,没想到回来时遇到下雨。刚才在这儿躲雨时,就遇到了那俩、俩流氓……” 韩勇骂了那俩几句,然后捡起雨伞递给二人,并叮嘱她们赶紧回去。崔洁见他也没雨伞,于是说:“我跟廖姐共一把伞就行了,你拿一把回去吧。”韩勇拒绝了她,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大踏步冲进雨中,一溜烟功夫就跑远了。 这件事情之后,崔洁对韩勇的态度发生了一八百十度大转变,不仅不避开他了,反而有时候还主动靠近。 “崔洁太善良了,因为你那次救了她,所以觉得你是个好人,之后对你的态度就变了。”廖艳梅叹道,“一开始我也没多想。过了很久,那是你在跟崔洁处对象后,我无意中看到你跟那天晚上骚扰我们的俩人一块儿喝酒,这才明白崔洁上了当。” 廖艳梅在说出这句话时,眼神有些迷茫,她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跟崔洁道出真相。韩勇忍不住笑了起来,也问她为什么没将这件事讲给崔洁听。 “是啊,为什么呢?”廖艳梅自言自语,就算此时此刻让她再去回忆当年的想法,她依然无从谈起。 韩勇被她当面揭穿,便再也不犟嘴 却苦笑道:“本以为天知地知,没想到还是穿帮了。”廖艳梅说:“你做过什么,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好人有好报,这话错不了。” 韩勇听出她在拐弯抹角地骂自己不是好人,他不屑一笑:“你骂的对,我就不是个好东西。那时候年轻嘛,看上了崔洁,就一门心思想把她追到手。可像我那种人,就像过街老鼠,而崔洁就像个明星,怎么会看得上我?我不耍点手段,说不定现在还在打光棍。” “你这种人坏得很,就算不祸害崔洁,也会有别家姑娘被你祸害。”廖艳梅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老韩啊,再去翻那些旧账也没什么意思。崔洁是个好人,她当年从那么多追求者中选择了你,也是看在你能保护她的份上。可现在她人不见了,就说明是你没保护好她,你觉得自己不应该努力把她找回来吗?” “我找过了,怎么没找呢?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韩勇有气无力,想要证明自己努力过,可廖艳梅说:“你没把人找回来,就说明老天爷还在考验你。崔洁是个好人,从来没做过坏事,善良了一辈子,老天爷不会惩罚她的。老韩,看在崔洁为你生了四个儿女的份上,继续去找吧,一定可以把她找回来的。她这辈子已经很不幸,受了太多苦……” 四个儿女!这话就像是一把铁锤,重重地擂在韩勇的胸口上。他双目无神地叹道:“是啊,崔洁给我们韩家生了四个儿女!” “崔洁被裁员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了。”廖艳梅努力回忆着,“记得后来又过了很久,我在街上遇到她时,她背上背着老四,手上拉着老三,感觉就像是变了个人……” 那天,廖艳梅正去镇上办事,走在路上,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回头看到廖艳梅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心里不禁一阵抽搐,还将她拉到一边的饭馆里请他们吃了顿饭。 “崔洁,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廖艳梅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那个美丽动人的姑娘,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此时,她想起那个依然成天吊儿郎当,只知道喝酒打架的韩勇就一肚子怒火。 “他对你不好吗?”她问崔洁,崔洁摇头作答,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可她已经猜到,这种沉默的意思,定然是他对自己不好也不坏。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语,谁知道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洁那天跟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好着呢。”可是,廖艳梅完全看不出来她到底哪里好了。崔洁又说:“孩子是我自愿生的。日子暂时是苦了些,可等熬过去,以后老了,儿女成群,就好过了。” 韩勇起身去给她倒了杯凉开水,她伸手接了过来,浅浅地抿了一口,轻叹道:“韩家现在也算是儿女成群,三代同堂。老韩啊,你知道崔洁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她自己一直还有愿望没有实现吗?” 韩勇皱起眉头,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她放下水杯,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当年舞蹈团所有成员的合影。那时候崔洁还是领舞,所以站在队伍的正中间,笑靥如花。 “那时候的崔洁,真年轻,真好看。”廖艳梅举着照片,感慨不已,“老韩,说实在的,那时候真就没一个人觉得你配得上崔洁,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韩勇不明白自己今天听了这话,不仅生气,反而还有些洋洋得意。廖艳梅也笑了起来:“没办法,你这个人就是鬼点子多。现在不是常有人说嘛,好女孩都喜欢坏男人。你这个人,当年就是坏男人的典型代表。崔洁啊,就是上了你的当,把自己一辈子都给搭进去了。” 韩勇被她说得心花怒放,但反驳道:“崔洁跟着我也没受多大罪呀,不信你问问她……”他这话还没说完,发现自己失言,立即便收了声。 “受没受罪只有她自己知道。”廖艳梅说这话时,又想起那天看到崔洁独自带着俩孩子在街上艰难行走的情景。韩勇问她:“你说崔洁有跳舞的梦想,这个我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她跳舞确实好看,当时也正是因为看她跳舞,我才被迷上的。可人要吃饭,要结婚生子,跳舞又没钱,可以让她不吃不喝吗?” “老韩,你这话我怎么就这么不爱听呢?”廖艳梅抬高了音量,“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成天去麻将馆混日子?”韩勇脱口而出:“你不说了嘛,混日子。” “我跟崔洁一样,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现在年纪大了,儿女都不在身边,每天就是做做饭,有空了去跳跳舞,跟一群老姐妹拉拉家常,这又怎么了嘛。”廖艳梅叮嘱他,“崔洁离家出走,可能就是因为你对她太苛刻了。等她回来后,你不能这么往死里管她,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什么吧。” “我……”韩勇还想狡辩,廖艳梅打断了他:“这个事就不说了。还有个事你应该也不知道吧。” 这事还得从廖艳梅那次在街上偶然遇见崔洁时说起。原来,崔洁那次去镇上,是打算去新开的菜市场租个摊位做生意。 “我不知道崔洁后来到底做没做成,但是过了好久,我去那个市场买菜时,特意去找了一圈,也找人打听过了,都不知道她。”廖艳梅回忆道,“她跟我说,当年被裁员后,本来就打算做点小本生意,那也算是她的一个愿望吧,可不知道后来怎么就没做成。你知道吧?” 韩勇脑子里慢慢浮现出那个画面,崔洁跟他商量出去租个摊位做生意的事,但被他拒绝。 “做生意?做什么生意?”韩勇顿时火冒三丈,“我的工资养不起你跟孩子吗?好好在家待着,管好孩子,管好一日三餐就够了。” 崔洁还想争取一下:“你放心吧,我做生意绝不耽误家里的事。”韩勇却说:“那也不行。你嫁给了我韩勇,就得在家里好好待着,卖什么菜?丢人现眼。要是被人知道,那还不得笑话我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 廖艳梅见他半天不吱声,又重复道:“这人上了年纪,转眼各奔东西,想做点什么就让她去做吧。人生苦短啊,一辈子睁眼闭眼就过去了。” 第99章 摔倒的人生 廖艳梅离开时已近午时,她朝着这个空空荡荡的屋子再环顾了一圈儿,叹道:“家里没个女人,总觉得冷火秋烟的,是吧?” “是是,是有点,冷冷清清的。”韩勇讪笑道,“所以啊,当年我才死皮赖脸地把崔洁追到手,然后为韩家生了四个孩子,这不就热闹起来了。哎呀,你看这都中午了,要不留下来对付一口?”廖艳梅问道:“你会做饭吗?” “做饭倒是不会,可煮碗面条还是不在话下的。”韩勇起身,还真打算进厨房去下面条,廖艳梅挥了挥手说:“你慢慢煮吧,我得回家了。老田做好了饭,等我中午回去吃呢。对了,土豆焖土鸡,是不是听着就觉得香?” 韩勇使劲抽了抽鼻子,虽然没有言语,可眼里却流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廖艳梅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说道:“这男人啊,也该学学做饭。要不然全指望女人才能吃上一口热乎饭,等哪天女人不在了,不得饿死!” 韩勇转身回到厨房,打算下面吃,这才发现自己连续吃了几天面条,就连面条都没了。他又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也是空空如也。他无动于衷地站在冰箱前,任凭阵阵寒气迎面扑打在脸上,心里更是一阵冰冷。 片刻之后,韩勇关上冰箱门,来到客厅的沙发上,正打算坐下,屁股即将挨着沙发时,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于是又缓缓离开,头重脚轻地走向门口,准备下楼去外面街上吃点东西。 今天的太阳并不是很毒,但直接照在身上,还是让人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痛。 韩勇下楼后,顶着日头朝不远处的早餐店走去,忽然头一晕,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隐隐约约,他听见了摩托车的轰鸣声,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叫他,但很快就闭上眼睛,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勇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时,脑门处仍在隐隐作痛。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和担心的声音:“大叔,您醒啦?您没事了吧?”韩勇顺着这个声音,缓缓转动目光,于是就看见了守在身边的胡家豪,顿时才明白自己晕倒后,是他帮了自己。 他支撑着坐了起来,看着胡家豪担心的表情,说:“我没事了。你怎么来了?唉,多亏你来了,要不然我躺在外面,晒都被晒死了。对了,你怎么来了?” 胡家豪听他声音清晰,表达准确,感觉确实没什么事了,这才放下了心,说:“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韩姝给您打电话回来没有。”韩勇一猜他就是为这个事而来,正打算跟他说实话时,突然胃痉挛,痛得他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大叔,您这是怎么了?”胡家豪被他的样子吓得站了起来,韩勇痛苦地说:“没吃早餐,胃里不舒服。”胡家豪打算去找些吃的,可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说:“吃的都没了,刚才出去,就是要去街上买。” 胡家豪听懂了他的话,让他先躺下,自己马上出去买饭菜回来。韩勇被他搀扶着慢慢躺回到沙发上,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 “老田做好了饭,等我中午回去吃呢。对了,土豆焖土鸡,是不是听着就觉得香?”“这男人啊,也该学学做饭。要不然全指望女人才能吃上一口热乎饭,等哪天女人不在了,不得饿死!” 他耳边回荡起廖艳梅临走前说过的那些话,突然间越发思念起崔洁来,并且是从未有过的思念。 “老婆子,你到底去哪儿了呀?一个多月了,是死是活总得给我个准信吧。”韩勇平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起来。他躺下之后,胃痉挛的状况有所缓解,但依然不舒服,恶心,想吐。 胡家豪是骑车去买饭菜的,前前后后仅仅花了差不多十分钟。韩勇狼吞虎咽了两口,差点没噎着。胡家豪慌忙去给他倒了杯凉开水,他就着水才把饭菜咽下去。 “大叔,您慢慢吃。”胡家豪环顾四周,“您看现在屋里就只剩下您一个人了。要不这样吧,从明天起,我每天中午点好外卖,让人准时给您送家里来。” “你这孩子……”韩勇放下筷子,“叔昨晚喝了点酒,睡过了头,要不然也不会不吃早餐。今天多亏你来了,要不然叔就在大马路上睡过去了。” 胡家豪沉默了片刻才说:“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要不然韩姝在外面也无法安心工作。”韩勇听他如此一说,还以为他也有了韩姝的消息,但又一想,他要是有了韩姝的消息,今天可能也就不会登门拜访了。 “大叔,阿姨有音讯了吗?”胡家豪并没有追问韩姝的消息,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崔洁身上。韩勇边吃饭边闷闷地摇了摇头,然后开始思考该不该将韩姝去上海工作的事跟他说。 “叔,您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给我打电话。我骑车的话,来得快。”胡家豪打算起身告辞,韩勇却突然叫住他,他回头问道,“叔,您还有事?”韩勇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以后不用再点外卖,叔自己出去吃。” 在那一瞬间,韩勇原本打算将韩姝的消息告诉给胡家豪,可他忍住了。他没考虑原因,只是单纯觉得暂时不该透露韩姝的行踪。胡家豪离开之后,他在心里默默地叹道:“如果你们缘分真的还没尽,那就看你能不能在电视上遇到她了。” 今天是周日,韩姝与谭佳约了饭,就在外滩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这地方湖南菜味道还不错,俩人之前来吃过两次。 “小姨,你那节目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播呀?”谭佳问,韩姝说:“快了,正在做后期。”谭佳又说:“我跟宿舍的姐妹们可都夸下了海口,大家都等着看你的节目呢。” 韩姝乐不可支,自谦道:“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候万一效果不理想,可就丢死人了。”谭佳却说:“怎么会呢?小姨你那么优秀,我相信你。” “也就你觉得我优秀。这世上优秀的人太多了,何况是大上海,到处都是高学历的优秀人才,我就一个本科生,拿什么跟他们比。”韩姝刚刚说的这番话,实际上也是她到达上海这么多天以来最深的人生感悟,“佳佳,你选择读研是对的,小姨全力支持你。” 谭佳点了点头,脸上现出一丝甜蜜幸福的笑容。韩姝问她乐什么。她笑嘻嘻地说:“明海明天要来上海看我。”韩姝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个陆明海究竟是谁,但很快就想起了这个名字,笑着说:“看把你开心的,以前没来看过你呀?” “当然来过,但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谭佳解释,“小姨,我还想着到时候让你跟他见上一面,顺便帮我把把关。” 韩姝噗嗤一笑:“这有什么好把关的,爱情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你自己喜欢就好。不过,小姨倒是可以请他吃个饭,毕竟人家远道而来。”谭佳却说:“你请吃饭呀?那不行,得明海请你。” “谁请都一样,等他明天人到了再说吧。”韩姝给她碗里夹菜,“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多吃点。” 傍晚的沧水县,笼罩在金色夕阳下,金碧辉煌。韩志飞想要出门透口气,徐若兰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只能遂了他的心意,找护士借了一辆轮椅,将他推到了外面广场上。 韩志飞眯缝着眼,抬头迎着夕阳望去。虽是夕阳,但依然明亮,他却丝毫没感觉到刺眼,一直盯着看,仿佛那些光镶嵌在了眼底。 徐若兰站在右侧,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可也没心情叫醒他,直到夕阳慢慢跌落到天边,他才感叹了一句:“真好看啊!”徐若兰闻言不禁一愣,随即带着讥讽的口吻反问道:“都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情欣赏夕阳?” 韩志飞淡淡一笑,答非所问:“夕阳确实很美,可惜转瞬即逝。趁着它还没落山之前多看一会儿,不然很快就看不见了。”徐若兰仿佛听出了弦外之音,深沉地说:“很多东西都是拥有时不懂得珍惜,等失去以后开始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韩志飞的目光随着夕阳消失的地方慢慢变得阴暗,“太阳明早会照常升起,你明天还可以推我出来看朝阳吗?” 徐若兰别过脸去,紧咬着嘴唇,半晌无言。 “对不起,我……”韩志飞吞吞吐吐,“你带着兰兰离开后,我实在是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所以我打算选择离开。可老天爷只废了我一条腿,说明我罪不至死。这些天,你为了照顾我,忙里忙外,让我感觉我们就像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我说过,这次能答应姐夫来替他照顾你,全是看在兰兰的份上。”徐若兰不屑一笑,“韩志飞,你就别做梦了。好好想想你对我对这个家做的事,换作是我,根本就没脸再提,你竟然还敢……” “若兰,我知道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们的家。今天是我真心给你道歉,你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我们曾经也那么幸福过的份上,给兰兰一个完整的家?”韩志飞几乎是哭丧着脸,然后做出要从轮椅上站起来的样子,“我给你跪下了,只要你能重新接纳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这时,来来去去的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这边。徐若兰怕他做出过激的事丢人,慌忙将他按在轮椅上,然后朝着病房的方向推了回去,直到关上房门后才稍显愤怒地质问道:“韩志飞,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想给兰兰一个完整的家,就想弥补你,难道也有错吗?”韩志飞的声音好像是从胸膛里被挤压出来似的,可徐若兰直接拒绝了他:“我说过,不可能了。如果你继续胡搅蛮缠,我马上就回去。” 韩志飞背对着她,半天没吭声,肩膀忽然一上一下,继而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徐若兰想起谭启发临走前叮嘱她不要让韩志飞太过激动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又降低音量说道:“我们已经分开了,兰兰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你说得对,兰兰确实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可我也是人,我也需要正常活着。我不能仅仅为了兰兰有个完整的家而毁掉自己的正常生活。” 韩志飞听懂了,她不会为了女儿而委曲求全。他不禁苦笑道:“我懂了!”徐若兰却语气平淡地反驳道:“你不懂,因为你心里从来都只有自己。如果你真的懂了,就不要继续沉沦,继续做个废人,而是努力站起来,为女儿做个表率。” 韩志飞抹去眼角的泪光,说:“我想上厕所。”每次他去卫生间时,她都在门外等着,让他自己尽力起身进去。 这次也一样,徐若兰正等在门外,突然听见一声惨叫,她被吓到了,顿时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可她只是迟疑了几秒钟,还是推开了厕所门。 韩志飞没注意地板上的积水,突然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后脑勺撞在厕所墙壁上,顿时就流了血。 徐若兰慌忙去叫医生,经过检查,伤得并不深。医生给他上了药,缠了绷带,然后才有空指责他们:“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伤口再正一些,你下半辈子恐怕就要在医院躺着了。还有你,身为患者爱人,他去卫生间,你就不能跟着进去?两口子还有什么没看过的。本来就是重伤入院,万一要是再摔出个好歹,你这个当老婆的就要照顾他下半辈子,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我不是……我们……”徐若兰想辩解,却被医生制止:“明天一早再过来换药。我可提醒你,不许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韩志飞被她推着离开了医生办公室,回去的路上没忍住笑了起来。徐若兰知道他在笑什么,于是呵斥道:“有这么好笑吗?”韩志飞继续笑着,又叹道:“你说我以前从来没进过医院,也没机会让你伺候过我。没想到这都分开了,还能有这样的待遇。对了,你看人家医生都看得出来我们是俩口子。若兰,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我保证会好好待你……” “这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徐若兰扶着他去床上躺着,“我们俩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100章 婚姻的假象 周一上午十一点钟,韩世川接到陈雪的电话时,脑海里瞬间蹦出之前给她打电话时被骂的情形,这会儿一听见她的声音,立马就开玩笑说:“陈副院长上次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认认真真考虑了一下,你说的没错,我……” “韩世川,你有完没完,没空跟你贫嘴。”陈雪打断了他,“你现在干嘛,上班吗?”韩世川苦笑道:“这个点儿,当然在上班。” “好!”陈雪仅说了一个字就挂了电话,弄得韩世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道:“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传来敲门声。韩世川回头一看,只见陈雪正站在门口冲他笑着,他又惊又喜,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你。怎么,不欢迎吗?”陈雪的口吻像是开玩笑,韩世川忙说:“欢迎、欢迎,就是太突然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让我也有个心理准备嘛。” 陈雪正要去他办公室,他却说:“乱得很,不进去了。马上饭点,我请你出去吃饭。”陈雪却非要进去看一眼他的办公场所,一边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刚下车就直接赶了过来。来之前不是已经提前给你打电话了嘛,所以不叫突然袭击。” “你这……我的意思是出发之前就应该给我打个电话。”韩世川笑道,“我也好下楼去迎接你嘛。”陈雪在办公室环顾了一圈,说:“不错嘛,环境清幽,人员简单,最适合养老了。” 韩世川见她当面讥讽自己,不免苦笑道:“杀人嘛还是不要诛心的好。”陈雪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再说了,你这个大心理医生,就算要诛心也是你诛他人之心。” “我现在是档案馆管理员,与心理医生没有半点关系。”韩世川说,“来都来了,要不坐会儿,先喝杯清茶,等会儿再出去吃饭。” “不喝了。你打算请我吃点什么?”陈雪问他,又自说自话,“唉,好久没回来过了,刚才在车上匆匆忙忙看了一眼这个城市,好像变化挺大的,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对了,你还记得学校门口那些小吃吗?要不去那边转转吧,顺便找寻找寻当年的记忆。” 韩世川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如此雅兴,问她是否确定想过去?她说:“你要是不想去,那就算了。” “看你这话说的,陪你走一趟吧。话说回来,我也很久没回去过了。”韩世川和陈雪一块儿下楼时,正好遇见马月。马月看了一眼时间,问道:“韩老师,您这是要出去?” “对,来了个朋友,出去吃个饭。”韩世川在说这话时,马月的目光已经转向陈雪,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很快又朝韩世川说,“韩老师,有个档案要得急,需要十二点之前送过去……” 韩世川明白了她的话,为难地看了陈雪一眼,陈雪笑了笑:“没事,工作要紧,我去楼下等你。” “去办公室等吧。”韩世川说,“可能要一小会儿。”他们一同回到档案室后,韩世川根据马月的要求查阅档案,陈雪在一边静心等着,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来分钟。她亲眼目睹了韩世川工作的全过程,觉得表面上虽然看起来简单,实际上也挺繁琐的。 此时,俩人正坐在出租车上前往宜江大学,陈雪透过车窗打量着她生活和学习了四年的城市,好多熟悉和不熟悉的建筑,都令她回忆起精彩纷呈的大学时光。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突然来了宜江?公事还是私事?”韩世川问,她说:“公私兼顾。一是回来看看这个自己待了四年的城市,二是参加全省的一个培训,要待五天时间吧,周末才走。” “那我可要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韩世川说,“这两天想吃什么,想去哪儿,需要我作陪的,尽管开口。”陈雪却开玩笑问:“你跟一个异性走得这么近,嫂子没意见?”他笑道:“没问题,我提前报备。再说了,她对我绝对信任,这是维系夫妻关系的基本原则。” 陈雪尴尬地笑了笑,赞道:“不错啊,看来这些年从婚姻中学到了不少。” “怎么样,感觉变化大吗?”韩世川转移了话题,陈雪收回目光说:“还好,没想象中变化大。对了,今天看了你工作的过程,怎么觉得一点儿都不简单呀。” 韩世川哑然失笑,叹道:“你总算是说了句中听的话。很多人都觉得档案馆的工作千篇一律,实际上繁琐得很。尤其是有时候档案要得急时,经常需要通宵加班。”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去临床一线,待在档案馆既浪费精力,也浪费时间。”陈雪的表情非常坚定,“跟领导申请申请吧,要是不成,就换个地方呗。你是不了解情况,现在虽说感觉人员过剩,实际上有经验的少之又少。比如就拿沧水县和巴山镇来说,那可是一才难求。世川,要不你考虑考虑回去工作吧,别看地方小,但绝对有你发挥和成长的空间,尤其是你这种大医院过去的。” 韩世川闻言,眼前一亮,但随即又默默地叹了口气:“哪能说走就走啊,老婆孩子都在这边,尤其是孩子要上学,这事儿没办法解决嘛。” “只要你想,就一定有办法。不就上学嘛,沧水县又不是没有学校,而且那边的教学质量还挺不错的。”陈雪眉色飞舞,“真的,我劝你认真考虑一下,以人才的方式引进,会有不少优惠政策。” 说话间,就到了宜江大学外面,谁知道那些商贩都不见了,校门口空空荡荡,人迹寥寥。韩世川一拍脑袋,懊恼道:“不好意思,我忘了现在正是暑假期间,学生这个时候几乎全离校,平时那些卖小吃的商贩自然也就转移阵地了。你忘了,我们当年上学的时候也这样,他们就像候鸟似的,放假的时候飞走,开学的时候又飞回来。” 陈雪自然也没想到这些,不过她并不气馁,站在大学校门口,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隔壁班上的沈浩?”韩世川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但他自然记得沈浩,也是学医的,平日里喜欢恶作剧,刚上解剖课那会儿,经常不知道从哪里弄些人体模型来吓唬女生,陈雪就是被吓的其中一个。 “当然记得,几乎所有女同学都讨厌他。那时候,如果要取笑或者吓唬哪个女生,就说要把她介绍给沈浩当女朋友。听说他大学毕业后回了老家,就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也不知道还在医院工作没有。我还很想知道哪个倒霉姑娘嫁给他了呢。”韩世川依稀还记得他的样子,个子不算高,也不胖不瘦,还留着络腮胡。 陈雪接过他的话说:“是啊,沈浩大学毕业后就回了老家,不过毕业后没几年就辞了职。后来就自己做起了生意,还算混得不错。” 韩世川诧异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跟他还有联系?”她笑道:“嫁给他的那个倒霉姑娘就是我!”韩世川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出来,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陈雪莞尔一笑:“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吧?”韩世川说:“我还真的蛮有兴趣的。对了,前面不远就有家馆子不错,要不去那儿吃饭,边走边聊。” 二人沿着马路边朝着前面慢慢散步,陈雪讲起了那段陈年旧事。 陈雪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异,她跟着母亲生活。后来,母亲又嫁了人,生了个儿子,从此以后就冷落了她,除了没让她饿着,别的方面基本都不管她。 后来,陈雪考上了大学,母亲和后爹都建议她不上学了,希望尽快找个工作赚钱。她没有答应,跟母亲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上大学那几年,她一次也没回去过,几乎跟家里断了所有联系,学费和生活费也都靠勤工俭学和奖学金。 大学毕业后,陈雪去武汉找工作,租了个房子,没想到邻居竟然就是沈浩。这段姻缘就阴差阳错的开始了。本来她不想招惹他,但因住在隔壁,俩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又是同学,慢慢的很多事情就交融在了一起。 “有时候我做了饭,沈浩就会以各种理由过来蹭。他出去吃饭,偶尔也会叫上我……”陈雪回忆起租房的那段日子,眉眼之间溢满了笑容。看得出来,她很怀念那段时光。 俩人在武汉都是异乡人,身边除了彼此便再也没有别的朋友,所以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也都是对方。一来二往,渐渐的一些微妙的情愫在二人之间不知不觉泛滥开来。 他们正式在一起,还是因为陈雪得了一场大病,住院将近一个月,沈浩就在医院整整照顾了她一个月。那段日子,陈雪过得很痛苦,身边除了沈浩再无其他亲戚朋友。沈浩就像完完全全变了个人,将陈雪照顾得无微不至,买药拿药,买饭送饭,简直就像父亲照顾女儿。 陈雪从小就没见过父亲,以至于缺少父爱的她,在沈浩身上感受到了父亲般的温暖,也让她感觉自己突然之间变成了个孩子。 “就这样,我们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其实沈浩这个人不坏,准确来说还是个好人。我们结婚后,他担负起了作为一个丈夫的全部责任,而且做得很好。”陈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清泉流水,温柔而又充满了力量,“后来,我们俩走到离婚的地步,我的责任最大,为了有时间照顾家里,他甚至从医院辞职了……” 陈雪和沈浩当年都在医院上班,但因为俩人都太忙,无瑕照顾家里。后来,有了孩子,只能请了个保姆,但保姆非常不负责任,将孩子照顾得很不好,沈浩于是就辞了职,专职在家照顾孩子。 “本来我们俩之间,如果说非要一个人选择辞职的话,应该是作为母亲的我。”陈雪的目光掠过凌乱的城市街头,“可沈浩并没有跟我商量,就独自承担了这一切。说实话,我很感激他为这个家庭的付出。” 韩世川听她一路上说了这么多,对沈浩的固有印象也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可反而更加疑惑,果真如此的话,陈雪为什么还要跟他离婚?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陈雪苦笑道,“婚姻的问题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沈浩辞职后,一直照顾到孩子上了学,他就开始做生意。他是个聪明人,生意很快就上了正轨。” 沈浩的生意越做越大,应酬自然也渐渐多了起来,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陈雪是个非常敏感的人,慢慢开始厌烦,开始疑神疑鬼,两个人之间争吵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感情也随着争吵开始变淡。 “后来,为了减少争吵,他开始经常借口应酬不回家。其实我知道,以前是真应酬,后来是假应酬。我也对这种无休无止的争吵感到厌倦。”陈雪的眼中充满了忧伤,“所以,我提出了离婚,结束了婚姻,也结束了争吵。他也没挽留,只提出要孩子的抚养权。现在回头想想,却依然不明白我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原本好好的婚姻,怎么就会走到尽头?” 韩世川深吸一口气,摸了摸鼻梁,问她想孩子吗?陈雪正要朝前迈步,恍然间便收了回来,迟疑着放慢了脚步,双眼向上九十度望着天空,似乎在犹豫着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韩世川又说:“我也是一个父亲,哪有父母不在乎儿女的?” “是啊,怎么能不想孩子呢?”陈雪轻叹道,“可是也只能想想,距离太远了,顶多视频看看。过两天是孩子生日,本想着过去陪孩子过生日的,又被这个会给耽误了。” 韩世川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抬头一看,大约两百米处就是他们要去吃饭的地方。他说:“大学时经常从那家馆子门口过,但没钱,不敢进去。后来工作了,发工资了,还特意去吃了一餐,你还别说,味道真不错。” 第101章 突然的意外 韩世川和陈雪有说有笑,那情形如此欢乐融洽,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二人是一对恋人。就快他们要到达目的地时,刘娜跟刘蓓刚巧从不远处开车经过。俩人上午去了趟教育局,给韩宇咨询转学事宜。刘蓓忽然朝着马路对面人行道的方向大声尖叫起来:“姐,你快看那儿是不是姐夫?” 刘娜顺着她的目光,果然看到了韩世川,也看到了跟他有说有笑的陈雪。 “姐夫今天不应该在上班吗?怎么会有空出来溜达。”刘蓓将车停在路边,刹那间就像想起了多么吓人的事,“姐,姐夫该不会、不会背着你跟别的女人……”刘娜盯着他们二人进了饭馆,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讪笑道:“别胡思乱想,你姐夫不是那种人。请异性朋友吃个饭很正常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刘蓓却说:“但你看他们俩刚才那亲密劲儿,像是普通朋友关系吗?从医院来这边,距离不近呢。姐夫可真有时间和闲心。”刘娜让她开车回家,她却说:“不行,我得给他打个电话,到底有没有问题,一试就出来了。” 刘娜还没来得及阻止,刘蓓已经将电话拨了出去。韩世川和陈雪刚坐下,正在点菜,看见刘蓓打电话过来,于是起身出门后才接听:“怎么啦?”刘蓓看着刘娜,问他在什么地方。 “吃饭呢。”韩世川道,“有事?”刘蓓接着说:“我在医院看个朋友,有点事想找你帮忙。你要在医院的话,这就上来找你。”韩世川愣了愣,道:“我在外面跟朋友吃饭呢,得要一会儿才回。你要不急的话,晚上回来说?” “跟谁吃饭呀姐夫?男的还是女的?大中午的外面这么热,肯定是陪女的吃饭,姐知道吗?”刘蓓在说这话时,声音里充满了调侃。韩世川笑道:“别闹了,那边等我吃饭呢。手机快没电了,先挂了啊。” 刘蓓听见他挂了电话,于是冲刘娜做了个怪相。刘娜不以为然,催促道:“开车吧大小姐。”刘蓓不悦地说:“你就真不担心姐夫?”刘娜说:“有什么可担心的,跑这么远过来吃饭,八成是当年大学时候的同学回来了,请人家吃个饭再正常不过了。” “你们俩不是校园恋情吗?如果真是同学,你应该也认识吧。”刘蓓开着车,嘴里还停不下来,“姐,这种事一定得扼杀在萌芽状态,否则会酿成大错。” 刘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跟晓斌现在没事了吧?”刘蓓听她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不免哀叹道:“我们俩姐妹,怎么都这么命苦。当初选择另一半时,都算是瞎了眼。” “又胡说。”刘娜责怪道,“世川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还是多操心操心晓斌吧。”刘蓓一听她提起王晓斌,目光立马变得阴沉下来,许久没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姐,上次晓斌我们去的那家农家乐,你还记得吧?” 刘娜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你后来又去过了吧?有没有查到什么?”刘蓓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又无奈笑道:“你都看出来了?”刘娜说:“瞎子都看得出来,晓斌跟那个周总关系不简单。” “是啊,王晓斌现在撒谎的技术越来越差了。”刘蓓那次回去之后,脑海里时不时地浮现出农家乐的那个周总,总觉得她跟王晓斌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于是几天后又叫上几个朋友特意去了一趟,表面吃饭,实则是为了一探虚实。 那天,刘蓓特意化了妆,还改了个发型,谁知还是被周总一眼就认了出来。周总依然无比热情,将她待如上宾,安排了最好的包厢,并亲自陪同点菜。 “周总,您眼力劲儿可真好。我今天这副打扮,有朋友第一眼都差点没认出来。”刘蓓故意这样说,谁知周总四两拨千斤,十分轻巧地说:“服务行业,没有点眼力劲儿可不行。过目不忘是最基本的本事。别说你是跟晓斌一块儿来的,就算是……不好意思,习惯了。王副部长工作之外不让人称呼他官职。” 刘蓓表面装作云淡风轻,内心却泛起涟漪,本来想说她“晓斌晓斌的叫的太亲热了”,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周总有心了。我们家晓斌毕竟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是要多注意形象,免得被人抓到把柄,到时候被穿小鞋就不值当了。” “是是。以后你有空常来,也不要叫我周总,多生分呀。我叫周欢,以后你叫我名字就行。”周总拉着她的手,“我应该比你大,你要是不嫌弃,叫我欢姐也行。很多客人跟我熟了,也这么叫。” 刘蓓事后仔细一想,才觉得周欢当着她面称呼王晓斌叫晓斌,不仅仅是习惯。刘娜听她如此一说,深沉地说道:“这个叫周欢的女人不简单啊,你得多长个心眼儿,别被晓斌的甜言蜜语给骗了。” “我还能怎么办?上次的事我原谅了他,要是再实锤,我们俩指定就过不下去了。姐,跟你说句心里话,我不怕离婚,只是觉得俩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分开的话,会留下太多遗憾和回忆……”刘蓓眼眶红了,扭过脸去不敢让刘娜看到。 从小到大,刘娜很少见她哭过,这会儿见她满脸凄然,心里也隐隐一痛,安慰她不要想太多:“有些事情啊,如果不逼自己一把,你就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能量。” “可是姐,我真的很怕失去这段感情。要是没有了晓斌,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以后的生活。”刘蓓常常在想,要是有一天真的跟王晓斌离了,将来或许还会再婚,当另一个陌生男人闯入自己的生活时,她该如何将王晓斌的身影和痕迹,以及味道彻底赶出自己的生命? 刘娜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所关注的点在于当下:“蓓蓓,事情还没走到那一步,不用太悲观。或许晓斌跟那个周欢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要不然晓斌怎么会把一家人都带过去吃饭?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刘蓓恢复了正常表情,“这种事,按理说应该努力瞒着才对。他又不傻,怎么会这么的明目张胆?” “所以啊,先不要着急,等有了确凿证据……”刘娜话没说完,突然脑子里嗡嗡作响,顿觉天旋地转,胸口处涌起一股巨痛。她整个人前倾,几乎趴在车上,从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叫声。 刘蓓被吓得半死,可这个路段又不能停车,只好边开车边问她怎么了。刘娜已经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刘蓓心脏怦怦乱跳,脚下也几乎不听使唤,差点就撞上前面的车。她努力调整好情绪,压抑着声音说:“姐,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韩世川和陈雪喝着啤酒,品尝着可口的饭菜,聊着大学时光,分享着人生履历,气氛十分温馨。 “你说人生是不是太奇妙,大学期间,我跟你虽然也认识,但没说过几句话吧?”韩世川感慨道,“没想到大学毕业这么多年后,竟然又见面了,而且还是在遥远的巴山镇。” “这不就是缘分嘛。”陈雪笑了笑,“这些年,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认识的人,就算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即使每天擦肩而过,兴许也认不出来彼此。可有些人,就算相隔十万八千里,如果老天爷非要让他们见面,也会想尽办法让他们见上。” 韩世川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像你跟沈浩一样,上学时估计全校没一个人会把你们俩凑成一对,没想到毕业后竟然结婚了。这就不仅仅叫缘分,而是良缘了。” 陈雪不想再提她那段过去的感情,又将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你老婆叫……刘娜对吧?我不记得上学那会儿是不是见过她,哪天叫她出来一块儿吃个饭,咱们来个校友聚会呗。” “就我们仨呀?”韩世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叫什么聚会。老丈人前不久刚走,刘娜这段日子几乎都陪着她妈。这样吧,我回去问问她的意思。” “这样啊,那算了吧,下次。什么时候你们回巴山镇,我们再聚。”陈雪举起了酒杯,“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认真考虑一下。”韩世川不解地问:“什么事?”她说:“工作的事呀。等你回了巴山镇,不仅工作舒心,离家又近,保证工作一段时间后,你会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 “有这么厉害吗?”韩世川轻笑道,“看来你打算留在那边了?”她一本正经地说:“还在考虑之中,反正一个人也是无牵无挂,在哪儿都一样。我虽然是挂职,但县里的分管领导和医院领导已经不止一次跟我谈话,如果想留下来,会给我最便利的条件和最大的发展空间。” 刘蓓以最快的速度将刘娜送到了离她们最近的宜江市第二人民医院,缴了费,办理了住院手续,这才感觉浑身无力,像被掏空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应当给韩世川打个电话,可竟然显示关机,怎么也打不通。 在那一瞬间,她想起来医院之前,曾在途中看到的韩世川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的情景,不禁怒火中烧,若是他此时正站在面前,她定然会忍不住一巴掌扇过去。 此刻,她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感笼罩,突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依靠谁。她想起丈夫王晓斌,自然而然又想起周欢,以及那次抓到王晓斌出轨的情形,不由得一阵恶心。 大约半个小时后,医生把她叫去了办公室,问她是患者什么人。她从医生脸上看到了凝重的表情,不由得一阵紧张,忙说道:“我是她亲妹妹。医生,我姐她到底怎么了?” 这位医生大约五十岁上下,一看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他一边在纸上飞速写着什么,一边问她:“患者之前有过异常情况吗?比如说跟今天一样突然晕倒。” 刘蓓不知道,也不曾听说。医生收笔,将刚刚写字的纸张递给她说:“目前也只是初步诊断,还需要做几个检查,才能最终确定病情。” “医生,我姐她到底患了什么病?”刘蓓追问,“您放心,我能挺住。”医生沉吟道:“经过初步检查,怀疑是乳腺癌。”刘蓓还以为自己听错,当她明白过来时,眼前一阵恍惚,几乎站立不稳。 “别激动,别紧张,还要作进一步检查才能最终确诊。”医生慌忙起身将她搀扶着坐下,“乳腺癌也分良性和恶性,如果是良性的,经过治疗就没事了。万一是恶性的,也能通过手术治疗,存活率还是比较高的。” 刘蓓跌跌撞撞地来到病房,看到病床上的刘娜,心里难受不已。可她怕刘娜担心,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问道:“姐,好点了吗?” 刘娜刚醒过来,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她微微点了点头,打算坐起来,但被刘蓓按住说:“姐,你别动。医生刚才说、说你最近太累了,身体的某些指标有点不正常,还需要作进一步检查。” “不就是累了吗?哪里还要检查。没事了,回家吧。”刘娜说着又想要起身,刘蓓坐在床上,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终于还是没忍住,泪水断了线似的哗哗地打湿了脸庞。 刘娜惊讶不已,又笑着问道:“怎么了蓓蓓,姐又没什么事,看把你心疼成这样。”刘蓓几乎没忍住跟她说了实话,可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情感,抹去泪水说:“姐,听医生的吧,再做个检查,咱们就回家。” “你是不是听医生说过什么了?”刘娜盯着她的眼睛,她心里藏着事,面对刘娜咄咄逼人的目光,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别过脸去,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刘娜没再追问,也将目光转移到了窗口方向,望着窗外炽热的阳光,葱茏的绿树,缓缓说道:“其实,一个月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 第102章 老年舞蹈团 刘娜云淡风轻的样子,让悲伤过度的刘蓓不仅更加痛苦,还多了一些害怕。她觉得刘娜太过反常。在她印象中,正常人得知自己患了癌症后,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姐,你别害怕,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什么病都有希望治好的。”刘蓓试图安慰她,最后却感觉连自己说的话都不大敢信。 刘娜却笑了笑,说:“我咨询过医生了,说很难治。蓓蓓,别跟任何人说我的病。”刘蓓大惊,抓着她的手:“姐,你不能放弃,一定会有办法治好的。不行,我得给姐夫打电话。” “别,不要让他知道我的病。”刘娜近乎哀求,刘蓓举着手机,无力地说:“我现在就是想打他电话,也打不通了。”刘娜疑惑地看着她。 刘蓓本来不想在这个时间刺激刘娜,但看着刘娜的眼睛,又不忍心骗她了,只好说道:“之前给姐夫打过电话之后,再打过去就关机了。” 刘娜眼里飘浮着一丝疑云,但转瞬即逝,笑着说:“肯定是手机没电了。”刘蓓不悦道:“没这么巧吧。要真是吃个便饭,也不至于关机,肯定有鬼。”刘娜目光深沉地说:“别胡思乱想,我信你姐夫。” “我以前也信王晓斌。”刘蓓不以为然,“我发现啊,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擅长伪装自己,要不是亲眼所见王晓斌跟那个女人……我也不信他会背叛我。” “怎么又在胡思乱想。既然你已经给他机会,就再看看吧,如果他还是没有改,打算继续欺骗你,姐支持你离婚。这种婚姻,继续下去没什么意义,到头来你会越来越受伤。好了蓓蓓,听姐的话,替姐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跟任何人讲。”刘蓓连连摇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不治了吗?” “姐一直在吃药呢。”刘娜说,“医生给开了药,保守治疗。”刘蓓哽咽着,紧紧地捂着嘴,担心自己会哭出声。刘娜反过来握着她的手说:“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既然没办法控制,就顺其自然吧。” 她第一次晕倒之后,抽空去医院做了个检查,被确诊了乳腺癌。一开始,她也怕得要死,偷偷哭了好几场。不过倒不是害怕治不好,而是担心韩世川和韩宇父子俩,想着要是自己突然之间没了,他们该怎么度过余下的人生。 再往后,她跟着韩世川回了趟巴山镇,在亲眼目睹崔洁离家出走,和韩勇冰释前嫌,以及见识到秦大发和郑晓丽二人平静质朴的小日子等一系列事情过后,她的内心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以前的日子,每天都忙忙碌碌的,表面上是为了事业,为了家庭。可后来仔细一想,除了那点微薄的工资之外,我还得到了什么?”刘娜在说这番话时,眼神灵动,“在经历那些事情后,我算是看明白了,趁着还年轻,还有动力,去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吧。要不然等我五十岁时,再想去为自己的梦想而拼搏时,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刘蓓面对这个熟悉的人,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像是不认识她了似的。刘娜轻声叹息了一声,又目光笃定地说:“你们可能都以为我辞职是一时冲动吧?其实并不是,那会儿遇到了太多事情,而且几乎每件事随时都可以让人崩溃。所以,我才决定辞职了打算找个项目,做点小生意,慢慢悠悠地过完后半辈子。” “姐,你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怎么也不跟我们说?”刘蓓心里堵得慌,刘娜苦笑道:“没什么好说的,都已经过去了。蓓蓓,遇到事情不要太委屈自己,不然会憋出病来的。你最近和晓斌之间的事,认真理性对待,尽快处理吧。” 刘蓓点了点头,说:“姐,你暂时就别想着开店的事了,必须先治病,其他的事之后再说。”刘娜做出要起身下床的样子:“没事了,回家吧。” “姐,你不能就这么出院。”刘蓓试图阻止她,她却精神抖擞地说:“听姐的,姐没事。姐一定会看到宇儿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的。糟糕,妈和宇儿应该还没吃午饭,我得赶紧回去。” 刘娜都这样了,还想着母亲和儿子没吃午饭。刘蓓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泪水在心底放纵奔流起来。 韩世川和陈雪共进了一个快乐的午餐。这顿饭一直吃到快两点半,他又打车将她送去下榻的酒店,然后才赶回医院上班,回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电。 “等你回了巴山镇,不仅工作舒心,离家又近,保证工作一段时间后,你会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独坐在办公室里,脑子里不经意间又浮现出陈雪跟他说过的那番话,想起巴山镇,这才想起这次回来之后,还一次都没给父亲打电话。 韩勇刚才正在广场上看人下棋,忽然接到韩世川打来的电话,忙离开人群,来到广场边上没人的地方接通了手机,但没说话。 韩世川没听见父亲说话,但隐隐听见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嘈杂声,这才问道:“爸,您在外面呢?”韩勇嗯了一声,问他:“有事吗?”韩世川笑了笑,说:“没事就不能给您打个电话?”韩勇道:“那你走的时候也没想到跟我说一声啊,现在想起来了?” “唉,那天突然接到单位电话,走得急,就没跟您说。”韩世川笑着解释,“姐夫回来替我跟您讲了的吧?”韩勇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责怪他不辞而别,又问他:“上班了吧?” 韩世川应道:“回来第二天就上班了。爸,我走的这两天,有没有妈的消息?”韩勇眼前忽然闪过廖艳梅上次登门的情景,随后说道:“你妈的事,就别操心了。你离家远,工作又忙,好好上班吧。” 韩世川心里一阵难受,瞬间又感觉被掏空了似的,但他担心父亲觉察到自己情绪的变化,于是努力压抑着声音说:“爸,这些年,我都没能陪在您跟妈身边。我在想,等找到妈,你们一块儿来我这里住上一段日子吧,要是住得习惯的话,以后就不回去了。” 韩勇顿了顿,又笑了笑,说:“太远了,得坐多久的车呀。算了,等找到你妈再说吧。”韩世川很明显听见了他情绪的变化,虽然没见其人,可通过声音传递过来的情感,也会让人很开心。 “好好,您保重身体,我晚些时候给姐夫打个电话,问问二哥和妈的情况。”韩世川正要挂电话,韩勇叫住了他,问:“宇儿快开学了吧?”韩世川说:“还有一段时间。”韩勇顿了顿,又问:“宇儿上学之前,你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韩世川明白父亲到底想说什么,随即说道:“又想宇儿了吧?宇儿上学之前,我们尽量再回来一趟。”韩勇却说:“没事,你们要忙的话就别来回折腾了。等下次放假再说。” 韩勇挂了电话之后,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失落感,举目四眺,一时间不知该去什么地方,竟然有种茫然失措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再次想起廖艳梅,于是打算去社区看一眼。 从广场到社区居委会,步行差不多一刻钟,穿过马路,再过两个巷子就到了。 韩勇很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上次到这里,忘了是什么时间,也想不起做什么事。他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好不容易看到个社区工作人员,上去问了才知道老年舞蹈团的位置。 果然,他沿着工作人员所指方向,朝着不远处另一栋房屋寻了过去,人还刚近,就听见一阵充斥着浓浓民族风的音乐声。音乐声来自房屋二楼,越走近,音乐声越大。 韩勇沿着逼仄的楼梯间到了二楼,那音乐声震耳欲聋,但很有节奏感。他怕打扰到屋里正在排舞的人,于是放低了脚步,蹑手蹑脚靠近窗口,侧身躲在墙壁后面,斜着眼朝屋里瞅着。 屋里差不多有十来个穿着统一服装的老人,正在领舞的带领下,一个姿势一个姿势地练习舞蹈动作。虽然看起来有些笨拙,但有模有样。那一刻,他竟然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崔洁,也像眼前这群人一样,在宽大的舞台上旋转跳跃着,尽情绽放着优美的舞姿。 韩勇沉浸在回忆里,不知不觉竟像进入了梦境,又像回到了当年。 “崔洁、崔洁……”那年的中秋晚会,崔洁在舞台上闪闪发光,一颦一笑,一步一动,都深深牵引着台下观众,尤其是男性观众的目光,情到深处,纷纷发出阵阵叫好声和欢呼声。 韩勇当时也坐在台下,任凭海浪般的声响在耳边回荡,却安静的像个木偶,直到崔洁演出结束,众人高呼“再来一个”时,他方才回过神,望着崔洁的身影从视线中渐渐远去,直到最终消失于幕后…… “你谁呀?”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声,把他吓了一跳,“好啊,你个老色鬼,敢躲在这儿偷看。” 韩勇正要解释,谁知就看到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他慌忙抬起胳膊阻挡。屋里的人或许也听见了叫声,纷纷冲了出来,将韩勇围在中间好一顿花拳绣腿。 韩勇好不容易逮着个缝隙钻出来,厉声呵斥道:“别打了,是我!”有人骂道:“打的就是你。”紧接着另外一个声音嚷道:“怎么是你呀?别打了,都别打了。” 认出韩勇的人正是廖艳梅,她阻止了这群老人。韩勇刚刚挨了好多拳,不过幸好那些拳头都没劲儿,他才没受伤。此时,面对一群人质疑的目光,忍不住骂道:“你们也太狠了吧。”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除了廖艳梅,也有人认得韩勇。韩勇揉着疼痛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开口,廖艳梅又问道:“你是为崔洁来的吧?” 韩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其他知道崔洁离家出走这个事的人,也纷纷问他有没有崔洁的最新消息。韩勇叹道:“要是有了消息,我还会跑这儿来吗?” “唉,这个崔洁,一个人能跑去什么地方呢?”有人叹息,也有人啧啧地说:“一想起前不久还跟她一块儿排舞,我这心里就难受。” “是啊,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呀。”还有人问他报警没有,有没有去崔洁以前常去的地方找找。 韩勇感觉自己就像个罪犯,被一群人围着审判。廖艳梅阻止了众人的叽叽喳喳,对他说:“你等等,我把崔洁的演出服给你带回去。”她从屋里衣柜里取来崔洁穿过的舞蹈服递到韩勇面前,“你带回去,等她回来再给她。” 韩勇双手捧着这套舞蹈服,心里五味杂陈。他从不知道崔洁偷偷来这里跳舞,所以也没机会看她穿着这套衣服跳舞。不经意间,脑海里又浮现出崔洁当年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时的情景,心脏猛的一痛。 “老韩,别太担心了,人早晚会回来的。”有人安慰道。韩勇长叹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望着那些神色各异的目光说:“要是有崔洁的消息,麻烦说一声。” “我们会一直等她回来,舞蹈团随时都留有她的位置。”廖艳梅把他送到楼梯口,“老韩,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人一生平安。” 韩勇头重脚轻地走下楼梯,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离去。他双手捧着崔洁穿过的舞蹈服,感觉如有千斤之重。 “唉,真可怜。”有人目送着韩勇离开后,忍不住感慨起来,“想当年,她可是水泥厂的厂花。不知道怎么就瞎眼嫁给了韩勇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是啊,记得当时只要她一登上舞台,台下那些男人就跟疯了似的。”一个充满了讥讽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当时还有传言,说是韩勇有天晚上把她给……那个了,生米煮成熟饭,她不得已才嫁了。” “还有这回事?我怎么没听说?”一个质疑的声音忽然笑了起来,“你该不是嫉妒人家比你好看,又比你跳舞好看,抢了你的风头,这才故意胡说八道造谣吧?” “切,我会嫉妒她?想当年,我年轻那会儿也不比她差呀,追我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大几百。”这个声音反驳道,“所以说啊,这嫁人可真得睁大眼睛。你们看,崔洁嫁了老韩后,有过上几天好日子吗?到头来还把自个儿给弄丢了,太不值当了!” “好了,都少说两句。人家都这样了,你们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就不怕遭报应?走走走,跳舞去。”廖艳梅把她们骂了一顿,正打算转身回屋去,但又满脸阴沉地说,“今天不跳了,回家!” 第103章 黑暗中的光 黄浦江的风一吹,白日的暑气尽数消散。吹得人黑发飘扬,也吹得人心旷神怡。 此时,夜幕下的餐厅里,尽是白天忙碌的人儿,只要往那儿一坐,再多的苦累也会随着夜风飘散在酒精里。 此刻,三个人的聚会正在一家西餐厅进行。韩姝独坐,在她对面的是谭佳和她下午刚从北京过来的男朋友陆明海。陆明海高高瘦瘦的个子,戴着副眼镜,书生模样十足。 “有眼光呀,挺帅的!”这话是韩姝第一眼看到陆明海时偷偷跟谭佳说的,谭佳乐不可支,骄傲地说:“那是当然,你可以怀疑我的美貌,但绝不能怀疑我的审美。” 此刻,陆明海看上去依然有些腼腆,他们虽说已经见面一个小时,但还是陌生人的感觉。谭佳也看出了尴尬,笑着说道:“小姨,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个他呀?” 韩姝原本没想,被她这一提醒,难免就不得不去想。她在想胡家豪到时候要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她,会不会追到上海来。假如他真的追了过来,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谭佳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慌忙收回心思,问拘谨的陆明海家是哪里的?陆明海推了推眼镜,说:“陕西的,安康,小地方。”韩姝知道那个城市,与湖北相邻,但没去过。 “那个地方很漂亮呢。”谭佳接过话说,“明海一直说要带我去看看,就是还没机会。”陆明海笑着说:“不是没机会,是你自己非要说什么结婚之前不去。” 谭佳脸上一阵燥热,嗔怪道:“谁说要跟你结婚。”气氛总算是稍稍活跃起来。陆明海又推了推眼镜,讪笑道:“是谁说这辈子非我不嫁的?”她几乎把脸埋去桌子下,其实不是害羞,而是幸福。 韩姝故意唉声叹息道:“有些人啊,没经父母允诺,竟许下儿女私情。要是大姐和姐夫知道了,一定会哭晕在厕所吧。” “小姨,亏我还把你当成好姐妹,你就这样对我呀?”谭佳故作生气样,又挽着陆明海的胳膊,偎依在他肩头,“对,我就是要非明海不嫁。再说了,明海这么好,爸妈怎么会不答应我嫁给他呢?” 服务员将他们点的餐食端了上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上。陆明海笑道:“小姨还在这儿呢,你也不害臊。”韩姝说:“对呀,赶紧吃完东西恋爱去吧,我可不想继续当你们的电灯泡。”她举起饮料,“明海,欢迎你再次来到上海,我们仨以饮料代酒,碰一下吧。” “谢谢小姨,谢谢佳佳。”陆明海放下饮料,又开始替谭佳切牛排,谭佳满脸幸福。韩姝作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然后只顾埋头吃东西。谭佳从他手里接过切好的牛排,又给他喂了一块。他赞叹道:“好吃!” 韩姝装作视而不见,但实在忍无可忍,苦笑道:“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秀恩爱了?”谭佳说:“我们这个不叫秀恩爱,而是叫撒狗粮。” “好你个谭佳,信不信我待会儿出门就给姐夫打电话?”韩姝的威胁起不了任何作用。谭佳说:“恋爱自由时代,大学生现在都可以结婚,我谈个恋爱又怎么啦。” 陆明海忍俊不禁,说:“你就别逗小姨玩了。小姨是长辈,总得给点面子的。”谭佳忙说:“好吧,我给小姨面子。来,张开嘴,我喂你吃牛排。” 吃到一半的时候,韩姝问出了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明海,你研究生毕业后,打算留在北京工作,还是打算来上海?”陆明海抬起头跟谭佳对视了一眼,说:“这个问题我跟佳佳早就谈论过,她正在考北京那边的研究生,我在北京等她,然后打算一块儿留北京吧。” “小姨,等我去了北京,你也过去吧。北京的机会也挺多的,而且那么多的电视台,以你的能力,那不是抢着要签你呀。”谭佳诚心诚意邀约韩姝,韩姝却提出了灵魂拷问:“万一佳佳没考上北京的研究生,你们有没有想过该怎么办?” 谭佳和陆明海又对视了一眼,陆明海抢着说:“佳佳学习那么棒,年年都拿奖学金,怎么可能考不上呢?”谭佳顺着他的话说:“第一次考不上,还可以考第二次嘛。总之,我会非常努力的。” “对,总之我会在北京一直等着你。”陆明海这口气,相当于在发誓。谭佳又紧紧地贴着他,冲他幸福的一笑,对韩姝说:“小姨,就这么说定了啊。将来我要是去了北京,你得跟我一块儿走。我可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边,孤零零的,多没意思。” “我猜你是害怕去了北京,小姨不能照顾你了吧!”韩姝开玩笑说的话,惹来了谭佳的反驳:“我有明海照顾就够了。我是怕你一个人待在上海,没人照顾,多可怜呀。” 当天下午,韩世川下班后直接去了丈母娘家。当时,刘蓓在厨房帮刘娜做饭,只有赵云芝和韩宇在客厅。他跟二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去厨房看了一眼,抽着鼻子说:“真香啊。需要我帮忙吗?” “下班了?出去等着,马上开饭。”刘娜把他推了出去,刘蓓不悦地说:“姐,你就不想问问他今天跟谁吃午饭?为什么还要关掉手机?” 刘娜笑道:“你怎么又来了?待会儿可别乱说。”刘蓓责怪道:“你就护着他吧。” 开饭时,赵云芝问王晓斌怎么还不回来吃饭,就在这时,他打电话回来说有应酬。刘蓓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嘀咕道:“又是应酬,说是不回来吃饭了。一天到晚,比市委书记都忙。” 众人围在桌上吃饭时,韩世川忽然发现刘娜脸色有些不对劲,忙放下碗筷,用手摸着她的额头,说:“没发烧呀。你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刘娜把他的手拿开,说:“我哪有不舒服,好好的。赶紧吃饭吧,吃完饭还得回家去呢。” “姐,你们晚上就不回了吧。跑来跑去,也不嫌麻烦。”刘蓓担心刘娜的身体,刘娜却说:“吃完饭,走走路,顺便锻炼锻炼身体,多好。” “蓓蓓,你姐今天没什么事吧?”韩世川还是不放心,刘蓓张了张口,差点没忍住质问他中午跟哪个女人共进午餐的事情时,刘娜说:“世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变得疑神疑鬼了?都说了我没事,怎么还问。” “好好,不问了,吃饭吧。”韩世川又冲韩宇说,“今天给你爷爷通了电话,爷爷问你上学之前还有没有可能再回去一趟。” “真的吗?”韩宇脸上写满了欣喜,但又眼神黯淡地说,“你肯定不会有时间带我回去。妈妈,你不是说要跟姑姑去巴山镇的吗?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刘娜和刘蓓对视了一眼,说:“等妈妈处理好手头的事再说吧。”韩世川问:“有什么事没处理好的?”刘蓓抢着说:“今天上午,为了韩宇转学的事,我陪姐去了趟教育局和公安局。” “是吗?事情还顺利吗?”韩世川放下筷子,满脸期待地望着刘娜,刘娜还没来得及开口,刘蓓又抢着说:“没办好。估计难办。” 韩世川愣住:“宇儿的户口转到妈这边也不行?”刘娜缓缓摇头道:“本来是可以的,但遇到了新的问题。” 原来,市公安局那边已经暂停所有该区域的户口迁移,至于原因,并没有明说。 “没有明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韩世川疑惑不解,刘蓓插话道:“等晓斌回来后再问问吧,他可能知道原因。” “什么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宇儿的户口暂时转不过来,他就没办法上学。”刘娜忧心的是这件事。她今天从教育局和公安局出来后,心里就一直憋闷,越想就越是担心,突然晕倒可能也跟这个有关系。 在回去的路上,韩宇始终沉默着,韩世川扶着刘娜,刘娜冲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将韩宇也一把揽住,笑盈盈地说:“儿子,你不会是在担心上学的事吧?刘娜,你看宇儿开始有烦恼了,说明他长大了,懂事了。” “是啊,宇儿长大了,已经是大人了。”刘娜附和道,“懂得替父母分忧了。以后要是爸妈不在你身边,遇到事也能学会自己担当了。” 韩宇这才说话:“爸、妈,新学校万一上不了,我还是回原来的学校去吧。”刘娜愣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转学的吗?”韩世川也接过话道:“对呀,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其实也不是非得要转学,我不想你们再为我上学的事操心了。”韩宇这话说得他俩心里隐隐一痛,韩世川问刘娜:“是这样吗?”刘娜说:“对呀,宇儿又没有违法乱纪,学校也没开除他。只是他自己不想继续在那个学校,想换个新的环境。” 韩世川沉吟道:“儿子,没关系,转学的事咱们继续努力,能转就转,万一要是真不能转的话,那就继续读原来的学校。大不了爸找人给你换个班。” 一件纠缠刘娜许久的事就如此轻易处理了,她心里长长得松了口气。晚上躺在床上,她偎依在韩世川胸膛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俩人许久未说话,却都没有睡意。也不知过了多久,韩世川问她:“睡着了吗?”刘娜嗯了一声。韩世川轻笑道:“就知道你也睡不着。聊聊吧。”刘娜迷迷糊糊地问他聊什么。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儿子今天的举动,实在是太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了。” 刘娜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不解地问道:“儿子懂事了,不好吗?”韩世川无奈叹息道:“不是不好,是不太好。从心理学角度出发,一个人明明是个非常坚持的人,如果突然放弃了坚持,也就是说妥协了,尤其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这说明他的内心受到了冲击,懂得了进退。” “这不也说明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吗?”刘娜更是疑惑丛生,韩世川苦笑道:“可我不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就成天将自己裹在虚伪之中,做任何人事都要看他人脸色。他明明很想要的一件东西,明明很喜欢的一件东西突然被迫放弃……娜娜,当年我俩结婚那天晚上,被迫背井离乡,你还记得那种感受吗?” 刘娜早就不愿去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此时睡意朦胧时,听他再次提起过去的事,于是装作没听见似的。他明白她在想什么,不由得笑道:“我是不想宇儿从小就委屈自己。我们这一代人,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也压抑的太久。可我们的孩子不能继续压抑了,他得释放天性,自由率性,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来过好这一生。” 刘娜忍不住笑出了声,继而问道:“宇儿上学的事,你还另有打算?”韩世川说:“我觉得吧,还得再努力努力。既然宇儿想转学,我们俩也不能无视孩子的请求,凡事设身处地地想想吧。换作你我,长期在一种极度压抑的环境里生活,能好好工作吗?” 刘娜似乎听出了言外之意,问他:“调岗后,感觉怎么样?”他反问:“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刘娜道:“假话吧。”韩世川不免笑道:“假话就是档案馆的工作相对来说简单,真话就是非常的枯燥无趣。” 实际上,这两句话都是真话,只不过表现了一件事情的正反两面性。 刘娜梦呓般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总能想到办法解决的。世川,这段时间以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一起经历,也一起挺了过来。你觉得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老天正在惩罚我们?” 韩世川从来就没往这上面想过,可此时听刘娜一说,陡然间竟然也有类似感觉。虽然他是无神论者,但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亲吻着她的额头:“娜娜,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一切,也许是正在渡劫。我们上学那会儿读过一篇文章,叫什么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放心吧,很快就会好起来。” “你竟然还记得那篇文章。不过你好像记错了,应该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刘娜的笑声,在夜色中飞扬。 夜色又陷入宁静,整个世界睡着了似的。韩世川也以为刘娜进入了梦乡,怕自己稍微一动就惊醒她,于是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打算迎接明天的太阳。 “自从妈离家出走之后,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半点音讯,感觉大家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现在也渐渐没了激情。”刘娜的话也许是说到了他心口上,顿时令他感觉像是被刺了一刀,刚刚袭来的那一丝丝睡意,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刘娜换了个姿势,又问道:“假如有一天我也离家出走了,你们找了我很久也没有找到,到后来,会不会也会慢慢失去耐心。” “怎么又胡思乱想了。”韩世川嗔怪道,“你好好的,怎么会离家出走呢?妈那是因为病了,出门后迷了路。” “我也可能会病,会迷路呀。”刘娜不依不饶,想知道答案。可韩世川憋了许久才冒出来一句:“放心吧,只要有我在,这种事就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刘娜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想起自己的病,想着自己很可能会丢下他们父子俩先走一步,被黑暗包裹的心脏便如鼓点一般咚咚地敲了起来。 第104章 尿毒症患者 第二天早上,刘蓓从睡梦中醒来时,竟然发现王晓斌不在身边,本以为昨晚没回来,去客厅看到他正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就知道他肯定又喝了不少酒。 此刻是早上七点半,再过半小时,王晓斌也该起床上班了。刘蓓犹豫着是否该唤醒他时,他翻了个身,忽然醒了,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打算再眯会儿时,扭头看到刘蓓正静静地看着自己,连忙起身冲她笑了笑,说:“早啊。怎么不多睡会儿?” “这又是喝了多少?早晚有一天要把自己喝出个好歹。”刘蓓嘴上骂人,却转身去厨房烧开水,打算给他冲一杯蜂蜜水解酒。 王晓斌去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从卧室出来时蜂蜜水和面包已经摆放在桌上。他很享受这般待遇,也习惯了这般待遇,喝着香甜的蜂蜜水,吃着松软的面包,啧啧道:“谢谢啊蓓蓓,喝了蜂蜜水,胃里舒服多了,有你真好。” “现在知道我对你好了?”刘蓓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吃,“一天到晚这么喝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他苦笑道:“没办法的事,干我们这个的,陪吃陪喝是必修课。甭管你当多大的官,上面总有比你更大的。所以啊,想要不应酬,那就只能不干这个活儿。” “那就不干了呗。”刘蓓随口一说,王晓斌也随口一应:“行,等哪天实在是干不动了,我就辞职在家,等你养我下半辈子。”刘蓓知道他又在满嘴跑火车,于是付之一笑:“得了吧你,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让你不干了,那不是要你的命。” “你不用陪我,再去睡会儿吧。我吃完就上班去。”王晓斌话音刚落,刘蓓就没好气地说:“你现在是多跟我待一会儿都觉得烦了吗?”王晓斌忙解释:“看你又胡说什么呢。” 刘蓓见他吃得差不多时,这才言归正传:“有个非常重要的事,你帮忙打听一下。”王晓斌拿纸巾擦嘴,问她什么事。她说:“韩宇想转学,打算把户口转妈这边来。我们昨天去了公安局,说暂时不让转……” 王晓斌明白情况后,轻描淡写地说:“行,上班就问。对了,好好的,韩宇为什么要转学呀?”刘蓓起身说:“好好上班去吧,不该问的别问。”他苦笑道:“行吧,不问了,算我多嘴。” 浑身打满石膏的韩志飞,现在几乎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坐轮椅去外面转转,徐若兰只能继续充当保姆。 一大早,韩志飞吃过早餐,又打算出去晒晒太阳,谁知医生进来说要拆石膏。他愣了愣,却说:“我感觉还不太行,要不等两天再拆吧。”医生道:“别的病人都巴不得尽早拆了回家去,你这个人还蛮有意思的。怎么着,裹着一身的石膏,真觉得自己是兵马俑了?” “医生,我真、真的觉得还可以再等等拆……”韩志飞还想坚持,医生不耐烦地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赶紧去换药室。”徐若兰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分说便将他推了过去,又问医生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后天吧,最迟大后天。”医生叮嘱他,“差不多该出院了,回家后多休息,估计还要恢复个把月时间。” 韩志飞拆下石膏后,整个人感觉轻松多了,但还是不能正常行走。徐若兰只好勉为其难,打算搀扶着他回病房。他却称自己好久没活动筋骨,想出去转转。 “医生说了,让你多休息,好得快。”徐若兰极不情愿,韩志飞却死皮赖脸地说:“医生说的是出院后要多休息。” 徐若兰无奈,只好顺了他的心意,搀扶着他右边胳膊,小心翼翼,朝着门口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过去。韩志飞许久没跟她如此靠近,那种熟悉的味道和感觉,又令他再次回忆起二人曾经的幸福时光。 “那次我喝醉酒后摔伤,也是你没日没夜地照顾我……唉,我就不是个东西,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往死里折腾。若兰,我……”韩志飞站在空旷的广场上,撕心裂肺地感叹了一番。可话没说完就被徐若兰阻止:“你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不觉得太晚的吧?” “若兰,我是真的后悔了呀。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你答应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真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命。”韩志飞眼里噙满泪水,徐若兰一看他又在演苦情戏,忍不住嘲笑道:“跟你结婚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竟然会演戏呢。” 韩志飞还没来得及收回眼泪,又被徐若兰泼了一瓢凉水。徐若兰不想再看他演戏,又打算扶他回病房时,忽然母亲打来了电话:“不好了,兰兰尿血了。我正送她来医院,你去门口等我……” “兰兰她怎么了?您别急,我这就去门口接您。”徐若兰脑子里顿时轰隆一声炸开,情不自禁便放开了韩志飞,然后急匆匆朝医院大门口小跑了过去。韩志飞几乎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差点没倒下,但最终还是挺住了,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瞪着惊恐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兰兰怎么了?” 很快,余文秀就带着韩美兰坐出租车到了,徐若兰从她怀里接过女儿,又急匆匆地朝着医院里面奔了进去。 韩志飞没有离开,一直在原地等着,终于看到徐若兰抱着女儿急匆匆的小跑过来,本想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事,可徐若兰压根儿就像没看到他一样,很快就从他面前冲了过去。 “妈,兰兰到底怎么啦?”韩志飞好不容易拦下跟在后面不远处的余文秀,余文秀停下脚步喘息道:“兰兰早上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尿血了。”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韩志飞一听这话,也呆住了,眼里闪烁着惊恐的表情,心里一急,打算跟上去,谁知一转身就栽倒了。他紧咬着牙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重新站立起来,然后移动小碎步,极为艰难地朝着屋里走去。 徐若兰挂了儿科的号,将女儿的情况跟医生说明后,医生让她先去给孩子查个血常规和尿常规,等结果出来再作进一步检查。 她带着女儿做完两项检查后,坐长椅上等结果时,问女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兰兰不说话,只是摇头作答。 “对、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兰兰。”余文秀在一边默默地抹眼泪,“老天爷啊,咱们兰兰是个好孩子,希望你保佑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只要孩子没事,我宁愿用自己的阳寿……” “妈,您别说了。”徐若兰阻止了她,又安慰她,让她别太担心,安心等结果出来。 韩美兰忽然问:“爸爸呢?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徐若兰这才想起韩志飞,余文秀忙说:“兰兰,你别动,外婆这就去叫爸爸过来。” 她正要转身离去时,韩志飞忽然现身。他其实早来了,刚刚一直躲在墙角边,也清楚地听见了丈母娘说的那番话,不由得一阵害怕,不敢与女儿见面。此时,听见女儿要找他,这才不得不出现在女儿面前。 韩美兰看到韩志飞,立即就像变了个人,全身充满了力量,从徐若兰身上下来,拉着他的手问:“爸爸,你好了吗?”韩志飞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坐下,将女儿抱在怀里,脸贴着她的头发,疼爱地说道:“爸爸没事了。你也会没事的。” 韩美兰忽然说:“爸爸,现在我也病了,不就可以来医院陪你了吗?以后你就不用害怕一个人了。”韩志飞一听这话,眼眶又红了,更加紧紧地搂着女儿,又怜又爱地说:“爸爸不怕。爸爸也不用你陪着,等会看过医生后,你就跟外婆回家去。爸爸很快就能出院了,到时候就能陪你好好玩了。” “爸爸,我想去巴山镇,我想爷爷奶奶了。”韩美兰在说这话时,眼眶也红了,泪水在不停地打转儿。韩志飞连连点头说:“好、好,爸爸答应你,出院了就带你去巴山镇看望爷爷奶奶。” 韩美兰虽依然红着眼睛,可眼里含着笑容,像只温柔的羔羊,紧紧地偎依着父亲,迟迟不肯放手。徐若兰扭过头去,故意不看他们。余文秀看到这一幕,也早已泪水涟涟,胸口处痛得似要撕裂。 在等待结果的二十分钟里,韩美兰便在韩志飞身上偎依了二十分钟。检查结果出来后,徐若兰独自去找医生时,余文秀这才有机会问韩志飞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早上刚拆了石膏。医生说这两天就能出院了。”韩志飞把女儿的手捧在手心,女儿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余文秀轻声叹道:“兰兰对你呀,是真的贴心。志飞,虽然你之前做了对不起若兰的事,只要你肯改,就算是为了兰兰,妈也支持你们复婚。” 韩志飞眼前一亮,惊讶地问:“真的吗?妈,其实我也跟若兰谈过了,可她……” “若兰的脾气我了解,你也了解。你想复婚,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做通她的思想工作。”余文秀道,“你可得加把劲。放心吧,妈也会帮你的。” “谢谢妈!”韩志飞感激涕零,“对不起,是我对不起若兰,对不起这个家,也对不起您。”余文秀笑了笑:“不要再说对不起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徐若兰将检查结果递给医生,医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脸色越来越凝重,她的心情也越发紧张。医生异常严肃地看着她问:“你是孩子的妈妈吧?” “是,我是。”徐若兰还不知道结果,就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果然,医生沉重地说:“检查结果不容客观,各种指标都不正常,初步怀疑孩子患了尿毒症。但要最终确诊,还得作进一步检查。” 徐若兰顿时天晕地旋,脑袋里一片空白,差点就晕了过去。她浑身颤抖,无力地趴在桌上,直到听见有人叫她,她才缓缓睁开眼,回应着医生的目光,急促地喘息道:“我没事,没事。医生,我女儿还小,她的人生刚开始,麻烦您救救她,救救她……” “你别急,我理解你的心情。”医生安慰道,“跟你一起来的,还有另外的人吗?”徐若兰的脑子慢慢变得清醒,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说:“我没事。您有话直接跟我说。” 医生再三确认她真的没事之后,这才说道:“尿毒症也分早中晚期,所以还得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别耽误时间了,马上做检查去吧。” 徐若兰拿着医生开的检查单,头重脚轻地回来时,余文秀忙问她结果。她从韩志飞手中接过女儿,说:“还要做几个检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自己带兰兰去就行了。” 韩志飞从她脸上看出了不对劲,在她带着兰兰离开之后,自己来到儿科诊室,自我介绍后,医生跟他讲了实话。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猛然紧缩,就像变成了一个狭小的盒子里,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医生,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他打起精神,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假如是晚期,该怎么办?”医生脱口而出:“换肾!你是孩子的爸爸,我理解你的心情,孩子病了,你们很着急,可着急也没用啊。放宽心吧,等结果出来,我们再根据病情确定治疗方案。” 韩志飞却好像并未听见医生在说什么,又缠着他问道:“换肾的话,是不是需要配型?”医生点了点头。他又说:“我的肾可以吗?” “我说你……怎么就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呢?”医生满脸无奈,“或许孩子的病情还没到那一步,别尽往最坏的结果想。” 韩志飞却表情严肃地说:“你就告诉我,我的肾可以吗?”医生不得不回答他:“匹不匹配,首先还得看捐献者身体是否健康,然后还得做配型。不过,父子和父女关系的话,成功率当然是匹配度最高的。” 韩志飞脸上现出了灿烂而又欣慰的笑容,起身冲医生深深地鞠躬,然后说:“我的两个肾非常健康,都可以给我女儿。” 医生被他这话说的愣住,随即问他:“两个肾都给了女儿,你不活了?”韩志飞重重地摇头说:“为了兰兰,别说是两个肾,我的心脏,眼睛……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她。” 医生似乎也被他这话感染,没再说多余的话,只是让他出去等结果。他离开前又强调:“医生,我就在这儿住院。如果我女儿需要换肾,麻烦第一时间跟我说。” 第105章 老同学聚会 韩美兰以为晚上就可以回家,没想到妈妈给她办理了住院手续,还说要陪她住在医院。她虽然年纪尚小,可立马就感觉到事情不正常,当时就被吓哭了,泪水涟涟,让人心疼。 韩志飞刚从外面进来,忙抱着她说:“没事的兰兰。爸爸一个人住医院多没意思,现在有你陪着我,爸爸再也不害怕了。”韩美兰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就不哭了,趴在他脖子上低声说:“原来爸爸也是胆小鬼呀。那我就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吧。” 徐若兰看着父女俩如此和谐的画面,悬着的心虽落了地,却又五味杂陈。韩志飞转身看着她说:“要不你跟妈今晚先回吧,我陪着兰兰就行。明天一早你再过来。” 徐若兰说:“还是算了吧。你自己都是个病人,还需要人照顾,怎么照顾人?”韩美兰却说:“妈妈,你回吧,我可以留下来照顾爸爸的。”徐若兰苦笑了一下,还想说什么时,余文秀拦着她说:“就让志飞陪着兰兰吧,刚才出来的急,也没给兰兰带换洗的衣服,你正好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早上再过来。” 徐若兰在他们仨笃定的目光中,只好无奈地说:“兰兰,晚上睡觉可不许打被子。要是想上厕所了,就叫爸爸陪你。”韩美兰乖巧地说:“知道了妈妈。妈妈再见,外婆再见。” 徐若兰和余文秀走出病房后,刚关上门,便看到韩美兰跟韩志飞玩闹起来。她透过门缝,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虽然一言不发,眼神却出卖了她的内心。余文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声叹道:“骨连着骨,筋连着筋,有些东西是天生剪不断的。” 徐若兰听懂了母亲的话,不悦道:“妈,您又在想什么呢?兰兰的身体都这样了,谁有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好好好,就当妈什么都没说。”余文秀耷拉着脸不再理她,转身走了。她从病房里收回目光,又为女儿的病情担忧起来。 韩世川下班前接到陈雪的电话,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饭,还说有两个惊喜送给他。他不好推辞,只好跟刘娜请假。刘娜正在做饭,听说他不回来吃晚饭,以为又是加班,于是说给他留饭。 “不用了,朋友来出差,晚上说一起吃个饭。”韩世川解释,刘娜想起之前跟他一起吃饭的那个女人,半开玩笑地问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 韩世川笑道:“女的。放心吧,你老公我是唐僧,纵然有千百只蜘蛛精,我也稳如泰山。”刘娜道:“唐僧结婚生子吗?” “好啦,不跟你说了,晚上家里等我。”韩世川挂了电话后,刚好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他刚上车,马月也跟了进来:“师父,这个点儿太难等车了,顺路带我一程吧。” 韩世川愣道:“你去哪儿呀?这万一不顺路呢?”马月却说:“没事。师傅,您照直往前开,我看差不多的时候就喊停。” 刘蓓听见刘娜跟韩世川通电话,进来问她:“姐夫不回家吃饭?”刘娜应道:“说是有朋友过来出差,晚上要一块儿吃个饭。”刘蓓反问道:“你信吗?八成还是那个女的。姐,你问他去什么地方吃饭,我们这就赶过去……” “好了蓓蓓,去收拾桌子,马上开饭了。”刘娜又问王晓斌回来没有,刘蓓说在楼下了:“姐,你就真的这么信任他?我跟你说过,男人这种东西,真的只有挂在墙上才会老实。” 这时候,外面客厅传来王晓斌的声音:“唉,还是家里的饭菜香啊,还有家的味道。宇儿,你爸还没下班?”韩宇说:“没呢,应该在堵车。” 刘娜这时候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出来说:“世川晚上有事,不回来吃饭了。”王晓斌“哦”了一声,接着说:“对了姐,蓓蓓让我帮忙问宇儿转户口的事,确实转不了。” “到底什么原因呀?”刘蓓问,王晓斌说:“虽然没有准确消息,但据小道消息,妈住的这个房子,以及周围这一片老房子,可能要拆迁了。” “怪不得不让转户口进来。”刘娜惊叹道,刘蓓问她韩宇上学的事怎么办。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再说吧。反正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我跟世川再好好商量一下。” 半道上,马月忽然问韩世川:“师父,你这也不是回家的方向呀。有约会?”韩世川笑道:“对,跟我老婆约会。”马月于是说道:“多好啊,换了个工作,开始享受生活了。” 韩世川没有再搭理她,匆忙赶到吃饭的地方,陈雪早到了。她身边还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韩世川竟然一眼没认出来。 “老同学,你是真没认出我呀?”中年男子一开口,韩世川脑子里立马闪现出一张面孔,惊讶地张大嘴,如此熟悉的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最后却只叫出一个字:“洪……洪……” “洪天歌。”陈雪脱口而出,韩世川记忆深处这才浮现出一个完整的形象,惊叹之余与他紧紧相拥,感慨道:“天歌啊天歌,你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啊?原本那么帅气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成了油腻大叔?” 洪天歌是韩世川的同班同学,大学那会儿又高又瘦,帅气逼人,惹得多少姑娘春心萌动,江湖上还送他一外号叫天哥。 “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啊。”洪天歌松开韩世川,“你倒是没怎么变,看来工作不累,家庭幸福。” 韩世川苦笑道:“你说对了,跟大学那会儿一样,没什么进步。”洪天歌叹道:“谦虚啦。大学毕业这么多年,跌跌撞撞,头破血流,总算领悟到一个道理:不变多好啊,不变才是坚守住了初心。” 陈雪在一边插话道:“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坐下来边吃饭边聊天?”洪天歌于是举起早已倒满了酒的酒杯说:“老同学好不容易见了面,得喝点。” 韩世川不喝白酒,故有些为难,陈雪见状,忙说:“天哥,你喝白的,我跟世川啤酒的陪你。” “行,随意!”洪天歌很爽快,仨于是举杯敬酒,一块儿喝上了。 韩世川问他俩是怎么遇上的?陈雪说:“我们一直都有联系,之前就知道他在宜江,所以打了个电话就约上了。”洪天歌接过话道:“毕业那会儿,我基本上要了全校所有美女的电话……哈哈,开玩笑。我跟陈雪之所以还有联系,也是因为我跟沈浩关系不错,后来他俩结婚时我还去了。我也是刚从深圳回来半年,不知道你在宜江,不然早跟你联系了。” “你大学毕业后就去了深圳?没干与专业相关的工作?”韩世川之所以这样问,是觉得他不像个医生。洪天歌笑道:“有眼光,一看我这个样子就不像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天哥毕业后就去了深圳,虽然没当医生,可工作也跟医院有关……”陈雪替他解释,韩世川这才知道他毕业后去了深圳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干了几年后,因为经常游走在灰色地带,东窗事发进去蹲了两年,半年前出狱后才来到宜江。 韩世川没想到洪天歌竟然遭遇了这么多事,不禁有些戚戚然,谁知洪天歌笑道:“别人进去都瘦了,只有我吃得香睡得香,体重大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那两年上哪儿度假去了。你们还别说,有之前的朋友遇到我,问我怎么突然失踪了两年。我说出国深造去了,他们竟然也信。” 一席话,惹得二人也失声大笑。 “哎呀,不聊过往,抬头挺胸向前看。来,为我们多年后的重逢干杯。”洪天歌人胖了,说话时声如洪钟,性子也变得更为豪爽,一口喝下半杯酒,吧唧着嘴,“世川,我听陈雪说你现在工作也干得不如意,要不出来咱俩一起干?医院的待遇虽说不低,可要比我那个生意,就差得太远了。你要过来,我保证你一个月的收入顶你一年半载。” 韩世川有些错愕,但只是笑了笑,问他现在在做什么。他说:“老本行,不过不再越界,老老实实做生意,清清白白做人,违法乱纪的事绝对不干。” 韩世川何尝不清楚这个行业的深浅,不当即便一口回绝了他,称自己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先不说专业吧,就说这要打开市场,不得经常出去应酬?应酬就要陪吃陪喝,你看看我,像是能陪人吃喝的人吗?” “吃吃喝喝你不在行。没关系,这不有我吗?干这个的,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绝对有你的立足之地。”洪天歌说,“你在宜江市深耕多年,总该认识很多医疗领域的人嘛,这就是你的价值。只要把人叫出来,剩下的事交给我即可。” 陈雪忍不住问:“你刚才不还说要清清白白做生意嘛,怎么又在动歪脑子?”洪天歌解释:“这不叫动歪脑子,谈生意嘛,总该是要坐下来才能谈嘛。可是坐也是有讲究的,你不能去人家办公室,人家也不可能去你办公室,所以饭桌上才是谈生意最好的场所,很多生意都是这样吃吃喝喝谈成的。” 陈雪和韩世川对视一眼,说:“今天不谈这些,以喝酒为主,可以聊大学,也可以聊各自的生活,就是不许再聊生意。” “行,听你的。”洪天歌话锋一转,提起了沈浩,“出来后还没跟他联系呢,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呀?” 陈雪直言好久没跟他见面,也好久没联系:“他手机没换号,你可以直接打给他。”洪天歌点点头,又叹道:“没想到你们俩也步了我的后尘,真够可惜的。不过我比你们好点,虽然结了婚,可一直没要孩子,所以离婚就变得特别简单,一拍两散的事,彼此都不耽误。” “你也四十边上了吧,结婚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想要个孩子?”韩世川有些好奇,洪天歌却说:“我跟她结婚前就说好了不要孩子。你没必要这么惊讶吧,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了,现在丁克的家庭多了去。很多人都想明白了,过好自己这一生比什么都强。生个孩子,将来要是没能力的话气死爹妈,有本事的话上交国家,自己可是一点儿好处都沾不上边。” 仨人这顿饭吃了很久,直到快八点半时才散场。洪天歌喝了不少,走路时有些摇晃,离开前,又冲韩世川说:“老同学,我跟你说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想清楚了第一时间联系我。” 陈雪目送他打车离开之后,叹道:“我是说他怎么非要让我约你出来吃饭,还以为真是想续续同学情,没想到是要拉你入伙。不,应该是下水。世川,你可千万不要答应他。医疗器械这个行业的水太深,根本就不是你这种性格的人能玩得转。” 俩人谁也没提回去的事,沿着夜色下的街道散步。韩世川也喝了几瓶啤酒,眼睛有些模糊,脑子有些迷迷糊糊。他说:“天哥也是一番好意。不过你放心吧,就像你说的,我就不是做那种生意的料,条件再诱惑,我也不会去的。” “我就担心你一时心软应了下来。真是的,要不是看在他跟沈浩关系不错,又是同学的份上,我真不会搭理他。”陈雪紧跟着还给他说抱歉,觉得是自己处事不当,“你在医院工作了这么多年,他做的那个生意有哪些门道,不用我说了吧,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给折腾进去。” “明白、明白。”韩世川苦笑道,“不说他了。你今天打电话的时候,不说有两个惊喜吗?另一个是什么?” “第一个不算惊喜,是惊吓!”陈雪双眼迷离,“我回酒店后,特意给沧水县人民医院院长打了个电话,跟他大致说明了你的情况,院长非常欢迎你回去工作,让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回去面谈,而且保证会让你满意。” 韩世川确实被这个消息惊到,他一方面没想到陈雪办事效率如此之高,另一方面更没想到沧水县那边的反应也是如此诚意满满。 “怎么啦,又被吓到了?”陈雪看了他一眼,“别给自己压力,好好想清楚以后的路,这样才不会迷路。” “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韩世川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性,陈雪却说:“我希望你这句话不是托词,更不是拒绝。” 韩世川嘴角边带着一丝笑意,目光却如这夜色一般深沉。 第106章 争争又吵吵 韩世川打车将陈雪送到酒店,回家时已将近十点。韩宇已经睡下,刘娜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闻到他一身酒味儿,抽着鼻子,不悦道:“这是喝了多少啊?赶紧洗澡去。” “没喝多少!”韩世川陪着陈雪走了一段,早清醒了,“不好意思,今天遇到个老同学,多喝了两杯。”刘娜好奇地问:“你的老同学,我不认识?” 韩世川去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下半瓶,然后才说道:“你应该还记得。洪天歌,有印象吧?”刘娜惊讶不已:“就是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天哥?” 韩世川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现在的洪天歌呀,早就发福了,估计得有两百斤吧。已经不是当年的天哥啦。”刘娜撇了撇嘴,问他们俩是如何凑到一起去的。韩世川这才将陈雪搬了出来。 刘娜对这个叫陈雪的校友倒是没什么印象,不过又问他怎么跟她联系上的。韩世川这才一五一十地将俩人第一次在巴山镇相遇,再到几天前她来宜江市出差,俩人吃了个饭的情况一一道了出来。 谁知,刘娜不仅丝毫也不觉得惊讶,反而轻描淡写地说:“这个老同学不错嘛。人家在巴山镇帮了你那么多忙,以后说不定还要麻烦人家,哪天叫她一块儿吃个饭吧。要是不愿意去外面,家里也行。” “跟我想到一块儿了。家里就算了,难得折腾,不如就去外面吃吧。”韩世川关上冰箱,又将没喝完的半瓶水放在桌上,“娜娜,你知道洪天歌今天为什么要组这么个局吗?” 刘娜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让他先去洗个澡,把身上的汗味儿和酒精味冲干净。韩世川刚才一时间几乎忘了她有洁癖,只好遂了她意。等他洗完澡出来时,刘娜却已经进卧室睡了。 他怕自己去床上睡觉会把她惊醒,于是蹑手蹑脚地从卧室出来,然后打算去沙发上将就一夜。刚躺下,忽然收到一条来自陈雪的信息,问他到家没有? 韩世川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好一会儿,正在想该如何回复时,陈雪又发来信息:“哪天方便,我请你和嫂子吃个饭吧。”他这才回复道:“来者是客,怎么能让你请。刚好刘娜也说要请你吃饭,不如就明天晚上吧。”她回道:“好,那明天联系。晚安!” 空调的噪音,加上酒精的麻醉,令他暂时无法入睡。他辗转反侧,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忽然听见卧室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刘娜,起身一看,谁知是韩宇。 “宇儿,你怎么起来啦?”韩世川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他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睡沙发呀?”韩世川说:“刚回来,你妈妈已经睡了。这不是怕打扰她嘛,就没进屋去睡。” “爸,今天吃晚饭时发生了一些事……”韩宇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但欲言又止。韩世川摸着他的头,好奇地问:“怎么了儿子,吃晚饭时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妈妈她因为爸爸没回去吃饭生气了?”韩宇忙不迭否认:“不是妈妈,是……姑姑和姑父。他们俩吵架了,所以妈妈也跟着不开心。” 韩世川想起刘娜的态度确实有些不对劲,这才明白了事情起因。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之前,众人正在吃饭时,王晓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就挂了,顺口说了句骚扰电话。可很快又响了起来。他看都没看便挂断,还尴尬地笑了笑,说:“现在的骗子也太猖狂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号码,一天到晚打个不停。” 可没过两分钟,他的手机又响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挂断,正打算起身去接听时,刘蓓开口了:“接吧,外音,我帮你骂他。” “算了,是领导电话,你们先吃着,我去接一下。”王晓斌又要起身,却被刘蓓抓住了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说:“这儿又没外人,不用回避谁。” 王晓斌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冷峻,眼看着就像要怒火冲天时,赵云芝插话道:“吃个饭都不得安宁吗?” “妈,没事。”王晓斌咧嘴一笑,“蓓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刘蓓冷笑道:“这话应该是我送给你才对吧。” “公事,听懂了吗?”王晓斌这话一说出口,刘蓓便不依不饶地说:“既然是公事,为什么不敢当面接听?还一次一次地挂断?你当我傻还是当我蠢?” 王晓斌耷拉着眼皮,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刘蓓又说:“既然是公事,敢不敢把手机拿过来,让我们都看看是哪个领导打来的电话?” “蓓蓓,做什么呢?别胡闹。”刘娜担心这样下去会激化矛盾,打算当个和事佬,谁知刘蓓就像是铁了心要把事情弄清楚,横眉冷对,半步不退。 赵云芝忽然扔下筷子,阴沉着脸进卧室去了。 “蓓蓓,吃饭吧,电话我不接了行吗?”王晓斌表面上像是退了一步,但在刘蓓眼中,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掩盖什么,更是怒火中烧,故陡然厉声怒吼道:“王晓斌,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蓓蓓,别闹了行吗?你看妈都没吃完饭……”王晓斌摆出求和的样子,刘蓓却冷冷一笑:“事情说不清楚,都别吃了!” 刘娜刚要开口规劝,刘蓓制止了她:“姐,你别说话。王晓斌,这日子还想不想好好过了?不想过的话,明天一早去民政局。” 王晓斌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眼里闪烁的已经不止是怒火,而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刘娜劝说刘蓓无效,只好跟他说:“晓斌,既然是公事,谁打来的电话给她看一眼吧。” 王晓斌的脸色慢慢变好,将手机放在桌上,打开屏幕,缓缓说道:“实话跟你说吧,农家乐的周欢打来的电话。下班时间,我本来不想接,谁知她打个不停,估计是遇到麻烦了,这才……” “你总算是承认了。”刘蓓苦苦一笑,“不说是同事吗?姓周的是你同事?”王晓斌无奈地回道:“这不是怕你误会嘛。” “怕我误会?还是怕我抓到你的把柄?”刘蓓气不打一处出,“你给我说清楚,跟这个姓周的女人到底什么关系?” 韩宇此时也在一边张着耳朵听,刘娜见状,不得不让他去卧室玩一会儿。韩宇虽然进了卧室,可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普通朋友啊。你不也认识吗?我不接她电话,就是怕你这个样子。”王晓斌尽量压低声音,“要真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我会把你们带过去吃饭?” “王晓斌,你还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呀?好,你要真没事,马上给她回电话,打开免提,让姐也听听你们到底聊什么。”刘蓓这一招倒是令王晓斌退无可退了。 刘娜在一边看着,以为王晓斌会进退两难时,他竟然真的把电话回了过去,而且还打开了外音。 “晓斌,不好了,出事了。你刚才可以来一趟吗?”周欢声音沙哑,好像要哭出来。 王晓斌轻声咳嗽道:“周总,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周欢依然急不可耐:“消防的工作人员刚刚就在店里,说存在消防隐患,要停业整顿。” 王晓斌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说:“没事,让他们查吧,你全力配合就是,明天我来处理。”他挂断电话,将目光转向刘蓓,才发现刘蓓正对他怒目圆瞪,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腾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晓斌,不好了,出事了。听听,叫得多亲热啊。一个女人,在你面前哭哭啼啼,她到底想干什么?你又是她什么人呀?王晓斌,周总等你救命呢,还不赶紧过去?” 王晓斌一脸的无奈,感觉在刘蓓这儿过不去了,于是向刘娜求救:“姐,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啊。我跟周总也算是半个老乡,她有事找我帮忙,再普通不过的事,可蓓蓓她……她非要把事情放大……” 刘娜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个事,从一个姐姐的角度出发,她不想他们夫妻二人闹得不可开交。可从一个女人和一个妻子的角度出发,对王晓斌的这种行为也是孰不可忍。 王晓斌见她不吱声,不得不叹道:“蓓蓓,我知道错了,忽略了你的感受。这样吧,我保证从今以后跟她断绝任何联系。” “王晓斌,你是人吗?觉得我还会信你?这些年,我对你一心一意,陪你一步步熬到现在。好了,你腻了,觉得我拖了你的后腿,看不上我了……”刘蓓仰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想想当年刚工作那会儿是个什么鬼样子?说你一穷二白不为过吧。我爸妈都不看好你,觉得你一个农村孩子没前途,没有未来,可我不嫌弃你,为了跟你在一起,不知道跟他们吵了多少次,翻过多少次脸。” 刘娜那些年和韩世川在外面租房住,不清楚刘蓓和王晓斌的事。可她听了这番话,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父母当年如何对她和韩世川的情景。 王晓斌忽然起身,紧紧地拉着刘蓓的手,眼里流露出情真意切的表情:“我记得我们经历的所有事,也记得你为我的付出。蓓蓓,这事过去了行吗?我保证……” “过不去,永远也过不去了。”刘蓓把手挣脱出来,“王晓斌,我受够了你的欺骗,马上去找你的周总,你的老乡。你走吧,你要不走,我走。” “刘蓓,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无中生有好吗?”王晓斌无力地叹道,“这些年,你总是这样疑神疑鬼,弄得我好累啊。我每天上班都已经够累的了,回到家还要还要看你的脸色,生怕哪句话,哪个不经意的举动就碰到了你的神经。有时候,我就连在家里走动一下,都得小心翼翼,怕被你嫌弃……”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尽显疲惫。又沉沉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可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就算我再能忍,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你说得对,这儿不是我的家,走的人应该是我。” “好了,该吵的该闹的都过去了,就此为止吧。”刘娜觉得差不多了,不想他们不止不休地争吵下去,“蓓蓓,听姐一句话,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聊。这么晚了,你让晓斌上哪儿去?” “姐,你就别和稀泥了,好好管管姐夫吧。姐夫这会儿在外面陪别的女人吃饭,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刘蓓竟然怼了刘娜这么一句,刘娜瞬间就懵了,但随即骂道:“刘蓓,你别太过分了。行,你们的事自己处理,我管不着。” 王晓斌不由分说,夺门而去。 刘娜进卧室将韩宇叫出来,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只留下刘蓓独自在客厅发呆,她无力地坐了下去,眼里噙满泪水,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冰冻了起来。 韩世川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才回味刘娜对自己的态度。韩宇问他:“爸,姑姑和姑父没事吧?” “没事的。”韩世川毫无底气,“爸爸妈妈有时候不也会争吵嘛。大人吵吵闹闹是家常便饭,很快就又会和好。”韩宇却说:“本来以为长大就没有烦恼了,没想到你们大人的烦恼比小孩子还多。” 韩世川不禁笑道:“是啊,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烦恼,成年人也有成年人的烦恼,但各自的烦恼又不一样。” “爸,你也有烦恼吗?你的烦恼是什么?”韩宇问道,韩世川轻声叹道:“爸爸当然也有很多烦恼,不过现在最大的烦恼是一直没有你奶的消息。” 韩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韩世川又问他现在的烦恼是什么。他说:“我担心你跟妈妈吵架。爸,我感觉到妈妈今天晚上特别不开心,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妈妈说什么,你都不能跟她争吵。” “放心吧,爸爸不会跟妈妈争吵的。”韩世川又摸着他的头,欣慰不已,“儿子,你真的长大了。” 第107章 孙女的病情 刘娜昨晚上太累了,早上天刚亮,睁开眼睛就收到了来自刘蓓的短信:“姐,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她没有回复信息,无力地放下手机,这才发现韩世川不在身边,支撑着起身,移步来到客厅,却也没见他的身影。 她看了一眼时间,知道他不会这么早就去上班,于是又推开韩宇的卧室门,果然看见父子俩躺在一起,不禁哑然失笑。 这个闷热的天气,好像要下雨。徐若兰早早地赶到医院,前脚刚踏进病房,还没来得及跟兰兰说句话,就被护士叫去了医生办公室。 韩志飞一边假装放宽心跟兰兰打闹,另一边却悬着心,暗自期待徐若兰会带回好消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此时,徐若兰已经知晓结果,正泪水涟涟地看着医生,希望医生给自己一点信心。可是,医生接下来的话更令她生不如死。 “我非常明白并理解你的心情,孩子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如果不换肾,就只能靠终身透析。”医生说,“不过,你也不用太悲观,因为孩子的病情还没到最严重的时候,如果要换肾,只需要换一个,基本上就不会影响正常。” 徐若兰将泪水憋了回去,问道:“换肾的话,需要等多久?”医生说:“这个就不确定了,现在全世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待肾源,有的可能要等好几年,有的可能一辈子也等不来。” 徐若兰的身体近乎僵硬,就连呼吸都感觉快要停滞,此时满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兰兰还那么小,她的余生该怎么办? “孩子的爸爸也在住院吧?”医生忽然问道,徐若兰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医生接着说:“如果孩子的亲人愿意移植,这是目前最快获得肾源的机会。” 徐若兰听了这话,猛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医生沉默了片刻,叹道:“实话跟你说吧,昨天孩子的爸爸找过我……这样吧,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有结果尽快告诉我。县医院没有肾移植的技术,但你们商量好了,我这边可以帮你们尽快联系到可以做肾移植手术的医院。” 韩志飞听见脚步声,扭头看到眼睛通红的徐若兰,心里隐隐一痛,立即便猜到了结果。他让兰兰自己先玩,然后将徐若兰拉到一边,低声安慰道:“没事,不就是肾移植嘛,我有两个肾,正好给兰兰一个。” 徐若兰毕竟是女人,对韩志飞就算有数不尽的恨意,此时听了他的表态,也不禁悲从心起,无力地摇头说:“我先给世川打个电话,他在市医院,认识的人多,让他帮忙问问。” 韩志飞没有反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头独自玩耍的韩美兰,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兰兰是我们俩的女儿,她有什么事,就算要我拿命去救,我都不会眨一下眼。若兰,我陪兰兰,你先去给川儿打个电话,看看他是什么想法再说吧。” 韩世川昨晚知道刘娜心情不好之后,连夜给同事发信息请了个假,直到八点仍未起床。刘娜不清楚他是什么情况,于是打算去将他叫醒,刚推开门,便听见他在接电话。 电话是徐若兰打来的,她在医院外面没人的地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此时,已经将女儿的情况全都告诉给了韩世川,但对方半天没有吱声。 韩世川这是被兰兰的病情吓到了,他没想到老天爷会跟他开这么大个玩笑,顿时就感觉被一双大手死死地掐住脖子,就快要窒息时,听见韩宇叫他,他方才有了知觉,冲儿子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安慰徐若兰说:“嫂子,你别太担心,我这就去医院,给兰兰找最好的医生。” 挂断电话后,韩世川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他像个木偶似的坐在床头,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直到韩宇问他:“兰兰妹妹生病了吗?” 他重重地吸了口气,正不知该如何告诉韩宇真相时,刘娜敲门进来了。她刚才听见了韩世川打电话,自然也很想知道兰兰患了什么病。 韩世川看了韩宇一眼,觉得还是不应该让他知道这些事,于是将刘娜拉到客厅,然后才告诉她事实。刘娜还以为自己听错,惶恐的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我上次见到兰兰时,她还好好的。”韩世川忍住悲伤,“本来今天请假在家陪你,但我现在必须去一趟医院。” 刘娜说:“你陪我做什么?我又没什么事。赶紧去医院吧。二哥和二嫂应该快急疯了。”韩世川本来想打听昨晚刘蓓和王晓斌之间的争吵,可这会儿没时间了,丢下一句“晚上见”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韩宇从卧室出来,缠着刘娜追问韩美兰的病情。刘娜怕吓到他,只轻描淡写地说:“兰兰可能是吃坏了肚子,比较严重,需要特效药。爸爸去医院给她买药去了。” 谁知,韩宇并不相信她的话,伤感地说:“兰兰的病肯定非常严重,绝对不是吃坏肚子这么简单,我刚才看爸爸差点哭了。妈妈,你给我说实话,兰兰到底怎么了。” 刘娜也为自己刚刚那番谎言而心虚,面对小大人似的儿子,沉吟道:“宇儿,你已经长大了,妈妈知道有些事瞒不过你……妈妈跟你说了实话,你可不许哭,要坚强一些。兰兰妹妹确实患了非常严重的病,但你放心,一定可以治好。” 韩宇是个阳光大男孩,内心深处藏着温柔和善良,此刻跟母亲建议将兰兰接到宜江市来治疗。刘娜感慨儿子与那个仅仅只见过一次面的妹妹的感情,摸着他的头说:“等你爸问过医生再说吧。” 韩世川到了医院后,找到了肾内科的陈主任,跟他把情况一说,陈主任让他先把检查结果发来看看。他回到办公室,第一时间给徐若兰打电话,转告了陈主任的意思。 “好好,我这就发给你。”徐若兰急不可待,韩世川又问她是否将韩美兰的病情告诉给家里其他人。徐若兰说:“我没有跟任何人讲,但不知道志飞有没有。” 韩世川提醒她暂且瞒着所有人,尤其是韩勇,免得他知道后担心。她应道:“行,我跟志飞说。”她将检查结果发给韩世川后,这才给韩志飞传达了韩世川的话。 韩志飞得知女儿重病之后,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实则内心已是万分焦躁,这会儿听了徐若兰的话,顿时就有些火大,不悦地说:“兰兰都这个样了,还用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吗?” 徐若兰明白这个“其他人”指的是韩勇,本来想骂他两句,可一想到女儿的病情,就没有心思了。她把兰兰抱过来,说:“你难道想兰全世界都知道兰兰病了?世川让我转告你的话我都转告了,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但有句话我得提醒你,兰兰爷爷打小就宠她,要是知道兰兰……你就不怕爸知道兰兰的情况后一激动有个三长两短?” 韩志飞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随即又说:“你说她爷爷宠她,可自从你们回来后,他有来看过兰兰一眼吗?”徐若兰冷冷地说:“你觉得应该怪谁?怪我还是怪兰兰?你那么个样子,老人家又年纪大了,你让他怎么来县城?还不是觉得自己养大的儿子不争气,尽做些败坏门风的事,没脸来见我们母女。” “你……”韩志飞被这番话几乎气得口吐白沫,就在火焰即将冲破胸膛之时,又被他用尽全力压了下去,脸上僵硬的愤怒一点一点消失,笑容渐渐浮现。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拉着韩美兰的手说:“兰兰,你看妈妈又生气了。哎,女孩子不能生气,尤其是小美女,一生气就不好看了。” “对呀,美女不能生气。妈妈,你也是美女,要是生气就不好看了。”韩美兰模仿着韩志飞的声音,徐若兰压抑在心底的不快,也随风飘散。 韩勇这两天右眼皮总是跳,没完没了的跳,睁着眼睛在跳,闭着眼睛也在跳。就算睡着了,偶尔也会因为剧烈跳动而把他惊醒。他心里七上八下,总感觉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却又不知是自己触霉头,还是有家人要触霉头。 上午十一点多,韩勇突发奇想,打算去韩桂芳出摊的地方看看,顺便跟她打听一些事情。他沿着街边步行了大约半小时,就看到了韩桂芳的摊位。他在马路对面远远地看着,只见摊位前围了几位客人在等吃的,待客人离开之后,他才穿过人行道靠了过去。 “老板娘,来根烤肠。”韩勇冲正埋头忙着准备食材的韩桂芳喊了一嗓子,韩桂芳听见这个声音,立即抬头“哎呀”地叫了一声,然后从摊位后小跑出来,连连说道:“爸,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转转?” 韩勇两只眼睛到处望来望去,又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没事出来走两圈,没想到一眨眼就走到你这儿来了。” “那还真是巧了,早上启发还跟我说,有些日子没见您了,什么时候把您接家里去做顿好吃的。唉,这有些话一说就灵。爸,您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我再有半小时差不多就卖完了,然后您跟我回家去,有好东西给您留着。”韩桂芳说完就又忙去了,“你饿吗?要不先给您来根烤肠垫垫肚子?” 韩勇说:“不吃!”韩桂芳道:“行,那您就稍等半小时。”韩勇今天过来找韩桂芳,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会儿见了面,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韩桂芳边干活儿边说:“志飞应该快出院了吧,启发昨天早上给他打了个电话,好像说已经拆了石膏,估计就这两天回来。” 韩勇一脸漠不关心的表情,继而问道:“启发有没有说,抓到打人的凶手没有?”韩桂芳说:“还没呢。通缉令都发了好几天,应该也快了。”韩勇没好气地叹道:“每次都是快了,也不知道到底还要多久。” “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打伤志飞的人跑不掉的。”韩桂芳笑道,“爸,您要是想知道志飞的情况,怎么不自己打电话过去问问?兰兰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在医院陪着她爸,您就不想兰兰,不想听听您孙女的声音?” 韩勇听出韩桂芳在内涵他,但他满不在乎地骂道:“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被他毁了,现在老婆没了,女儿也被带走了,害得我见不到兰兰,他是死是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韩桂芳知道他就是嘴硬,但并没有当场揭穿他,而是开玩笑说:“兰兰还小,总得有人照顾。她爸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跟着她妈肯定比跟着她爸好啊。” “再怎么说,兰兰也是我们韩家的人,当初我就不同意他们离婚时若兰把她带走。”韩勇仍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还曾打算争夺兰兰的抚养权,后来是谭启发和韩桂芳从中阻止,才断了他的念想。 韩桂芳苦笑道:“兰兰要真是跟了志飞,现在他住院了,两个都要人照顾。妈也不在,您打算一个人照顾兰兰?就不说别的,一天三顿饭也够您折腾的,再说就您那水平,弄出来兰兰也还不一定得吃。” 韩勇听了这话,又是半天不吱声,因为韩桂芳这话说到他心口上了。韩桂芳又笑道:“兰兰只是跟了她妈,您要是想她,随时可以去看。若兰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要是您觉得过去不方便,什么时候让启发给她打电话,让她把兰兰带过来玩几天也行。” “启发今天在所里吧?”韩勇问,韩桂芳说:“应该在吧。早上出门时没说要下乡。”她将一根刚出炉的烤肠递给他:“尝尝,这种新进的小烤肠,客人吃了都觉得不错。您也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韩勇接过烤肠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并没有立即给出评价,直到全都吃完。韩桂芳正打算再次问他味道怎么样时,突然来了一拨客人,等她送走客人时,一抬头发现韩勇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走了。 第108章 可怜父母心 谭启发没想到韩勇会来所里,诧异之余,忙问他有什么事。他一开始说没事,就是顺路过来看一眼。但紧跟着又说自己眼皮跳得厉害,心里不安稳。 “爸,眼皮跳那得去医院看看,您上派出所也解决不了问题呀。”谭启发给他倒了杯水,“您是在担心志飞吧?放心,志飞康复的差不多了,应当马上就能出院。” “打人凶手有消息了吗?”韩勇又问,谭启发说:“哪有这么容易。那小子精明得很,当天就溜出了巴山镇,现在通缉令一发,更是不敢露头。不过您放心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总不能躲一辈子。只要他一露面,马上就会被锁定。” 韩勇缓缓点了点头,又问:“他们都还好吧,有没有打电话来?”谭启发不解地问:“您指的是……川儿,还是韩姝?”韩勇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抬了抬胳膊,却又无力地放下。谭启发讪笑道:“他们都好好的,您不用那么担心。” “好、好,他们都好好的,那就好。我就担心你妈……”韩勇神情冷峻地叹息起来,“启发,按照你们的经验,这么久都没把人找回来,是不是……人没了。” 谭启发眼神一滞,随即苦笑道:“您看您,又开始胡思乱想。”韩勇却又说:“可我这眼皮跳得厉害。”谭启发不想继续跟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看了一眼时间:“您看这都快中午了,要不您去家里,让桂芳给您做饭。” “不去了,不去了。”韩勇颤巍巍地起身,“你们都忙去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有手有脚,能走能动,饿不死。” “爸,您这怎么又生气了呢。”谭启发起身,“算啦,还是我送您回去吧,要不然桂芳又该骂我了。” “得了吧,不影响你工作了。忙着,我先走了。”韩勇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派出所。谭启发追到门口,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午饭时间,余文秀从家里做好了饭,然后送到医院,看着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饭的情景,她不知道是该感到开心,还是该伤心。 “妈,您吃了吗?”韩志飞问,余文秀点点头说:“吃过了。你们赶紧趁热吃吧,别管我。”徐若兰道:“以后您别送饭了,医院外面有好几家饭馆,方便的很,想吃什么都有。” 余文秀却说:“外面的饭哪有自己做的健康。再说了,给兰兰治病指不定还要花多少钱,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韩志飞闻言,停了下来,默默地放下筷子,望着徐若兰悲戚的目光,轻声说道:“给兰兰治病的钱,我来想办法。”徐若兰缓缓咀嚼着饭菜,含糊其辞地说:“你自己还欠一屁股债……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兰兰治病的事,不用你管。” “兰兰也是我女儿,凭什么不用我管。”韩志飞怒火焚烧,声音压抑,“你说得对,我确实还欠了一屁股债,我没钱给兰兰治病,可是我有肾,我的肾可以给他。这是你有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余文秀一听这话,立即脸色大变,惊问道:“什么肾?你们在说什么?”韩志飞傻了眼,他不知道徐若兰对她隐瞒了韩美兰的病情,正打算要解释时,余文秀忽然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兰兰到底怎么了?若兰,你不是说兰兰的病不严重吗?” 韩志飞慌了神,支吾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徐若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挤出一丝笑容,冲余文秀说:“妈,您别听他胡说,他就是打个比方。他的意思是为了兰兰,什么都可以做。” 韩志飞忙不迭地解释道:“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谁知,余文秀并不信他们,悲叹道:“你们就跟我唱双簧吧,我还没老糊涂。若兰,你不跟妈说实话是吧……好,志飞,你跟妈说实话,妈能挺住。” 韩志飞看看徐若兰,又看看余文秀,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时,韩美兰忽然在一边扒拉着他的胳膊说:“爸爸,我想喝水。” “好好,兰兰要喝水呀,爸爸这就去给你倒水。”韩志飞总算找到机会逃离了母女俩的左右夹击。 余文秀的目光落在徐若兰脸上,一秒钟也不曾离开。徐若兰心虚,不得不看了一眼被韩志飞带去一边的女儿,低声说:“妈,别当着兰兰的面说。我已经联系了世川,等他回电话了我再跟您细说。” 韩志飞给兰兰倒了杯水喝,然后带她离开病房,父女俩的欢笑声在门外渐行渐远。 余文秀见韩美林被带出去,一听这话更是担心不已,连手指都在颤抖,双目无措,惶恐道:“这儿的医生治不了兰兰的病吗?”徐若兰在母亲的逼问之下,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别过脸去,又连连摇头道:“妈,您别问了行吗?” “我怎么就不能问了?我是兰兰的外婆,兰兰病了,我就不能知道她患了什么病吗?”余文秀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若兰,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难受,担心我无法接受。妈都一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你就跟我说实话吧。” 徐若兰心想早晚瞒不下去,于是一五一十地将韩美兰的病情讲了出来。余文秀紧捂着嘴,害怕自己哭出声来。徐若兰也跟着越发悲伤,可又不得不安慰母亲:“妈,您别这样,要是被兰兰看到,她会更伤心的。” 余文秀用胳膊擦去浑浊的泪水,哽咽道:“兰兰需要换肾,我给她。”徐若兰听了母亲这句不带半点犹豫的话,心里像被刀刮了似的,抓着她皱巴巴的手,缓缓摇头道:“妈,我明白您的心意,可……” “妈妈,外婆为什么哭了呀?”韩美兰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徐若兰慌忙转身走过去,蹲下身来抱着她说:“外婆没事。外婆听说兰兰病了,心疼你呢。” 余文秀也大声说道:“外婆没哭。外婆是大人,怎么会哭呢。兰兰,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乖乖的打针吃药,这样的话才能很快好起来。” 韩美兰乖巧地点点头说:“爸爸说了,只要我乖乖的打针吃药,等我的病好了,爸爸就和妈妈一起回巴山镇,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了。” 这番稚嫩的话语,让三个成年人的心瞬间都像冰淇淋一样融化了。余文秀心疼地抱起韩美兰,贴着她的脸蛋说:“所以啊,我们家兰兰一定要赶紧好起来,这样爸爸和妈妈才能永远在一起。” 谁知,韩美兰接过话道:“爸爸、妈妈,你们俩可要说话算数,等我好了,你们一定不许再分开。” 徐若兰和韩志飞在孩子和母亲的注视下,也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垂下了脸。 韩美兰见二人都不说话,撇嘴说:“爸爸、妈妈,你们答应我了吗?”韩志飞见状,忙说道:“爸爸答应你。”可徐若兰仍不作声,余文秀催促道:“若兰,你干什么,孩子问你话呢。” 徐若兰此刻内心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情愿给孩子肯定的答复,因为她明白自己一旦松口,就没了回旋余地。她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扰了所有人,徐若兰一看是韩世川打来的,慌忙示意大家别出声,然后一个人跑到边上接听,紧张地问:“世川,怎么样?” “陈主任看了兰兰的几个检查结果,又请科室人员进行了讨论,兰兰的情况还不算太坏……”韩世川得到消息后一秒钟也没敢停留,迅速给徐若兰回了电话,“不过,也必须尽早干预,陈主任建议你们把兰兰带过来做个详细检查,然后再决定治疗方案。” “好啊,我这边马上就可以去车站。”徐若兰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就带着兰兰飞过去。韩世川却说:“二嫂,不用这么着急,兰兰现在这么个情况,尤其要注意不能让她太受累。你今天可以先带兰兰去巴山镇,坐明天一早的火车过来。” “对对,先去巴山镇,明天一早再去宜江市。”徐若兰念叨着重复着韩世川的话,“好好,世川,真是太麻烦你了。”韩世川又问:“二嫂,二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如果不是因为兰兰,他应该就出院了。”徐若兰说,“这两天,他在医院陪着兰兰,兰兰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你跟兰兰来宜江,二哥他也一同过来吗?”韩世川又问,徐若兰顿了顿,反问道:“需要他一同过来吗?” 韩世川也停顿了几秒钟,说:“二哥毕竟是兰兰她爸,兰兰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有我在,有什么事也不用担心,但我觉得还是让二哥一起来吧。兰兰喜欢她爸,父女俩感情深,有二哥在,对兰兰的治疗有好处。” 徐若兰有些犹豫,韩世川又补了一句:“当然了,还得看二哥的身体状况,如果还没完全康复,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跟他谈谈。”徐若兰松口了,韩世川道:“你们到的时候应该是中午,直接来家里,我让娜娜准备午饭等你们。” “不用这么麻烦了吧。”徐若兰很难为情,韩世川笑道:“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你们就住在家里,我等会给娜娜打电话,让她给你们收拾房间。” 徐若兰实在是觉得太打扰韩世川一家人,但韩世川叮嘱她几句后就挂了电话。她转身回去将情况一说,余文秀便欣喜不已:“太好了,大医院的技术好。别耽搁,你们这就办理出院手续,马上出发。” “妈,不急,世川让我们先去巴山镇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坐火车去宜江。”徐若兰知道去巴山镇,途中顶多两个多小时,所以就不怎么着急了。 韩志飞一听要去巴山镇,立马起身说:“正好我早上就办理了出院。你们等我,我去取行李,这就跟你们一起走。”韩美兰也欢呼雀跃,不停地嚷着:“我要去巴山镇了,我要见到爷爷奶奶了。” 徐若兰叫住了韩志飞:“宜江你就不去了吧,世川在那边,有什么事他可以……”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志飞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行,我必须去。” “你身体能行吗?怎么就办出院了呢?”余文秀满眼担心,韩志飞说:“我早就没事了,想着继续住下去也是浪费钱,所以就办了出院,正好可以安心陪兰兰。” “若兰,既然志飞已经办理了出院,那就让他跟你们一块儿先去巴山镇吧,路上有个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余文秀的话刚说完,韩志飞已经转身出门取行李去了。 徐若兰眉目低垂,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余文秀催促她赶紧去办出院,她这才起身说:“妈,您先看着兰兰,我这就去。” 他们仨打算直接从医院去车站,余文秀将徐若兰拉到一边,红着眼睛说:“兰兰如果要换肾,你给我打电话,我去宜江找你们。” “妈,您别操心了,还得等检查结果才能确定治疗方案。您一个人在家里要好好的,有事打电话。”徐若兰抱着韩美兰走的时候,韩美兰回头冲余文秀说道:“外婆,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可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哦。” “兰兰,外婆记住了。你也一定要听爸爸妈妈的话,治好了病就早点回来。”余文秀不停地挥手,早已泪流满面。 在前往巴山镇的班车上,韩美兰很快就在韩志飞怀里进入了梦乡,他这才说道:“明天一早,还是让我陪你们一起去宜江吧。”徐若兰没搭理他,她心里想着事,一句话也不想说。 韩志飞看了她一眼,又说:“我跟你们去,万一需要换肾,我人在那儿,随时可以上手术台。”徐若兰怔了怔,叹道:“还没作具体检查,也许还没到那一步。” “那也不行,我是兰兰她爸,你一个人带她过去,我不放心。”韩志飞异常固执,“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你要答应我,到了巴山镇后,兰兰跟你走。你要不答应,兰兰跟我走。” “你怎么这么无赖。”徐若兰差点没忍住骂他,他却满不在乎地说:“为了兰兰,我还可以更无赖。” 第109章 中风的老头 巴山镇没变,还是从前那个巴山镇。 几年前,徐若兰遇见韩志飞后,从县城兴高采烈地嫁到了巴山镇。多年后,他们离婚,她又离开了巴山镇,不同的是心情不同,还带走了悲伤和一个女儿。 这一次,是徐若兰跟韩志飞离婚后第一次回来,当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时,因为女儿的病情,她的心情更为沉重。 刚才在来的途中,徐若兰已经和韩志飞达成一致,她答应让他一同去宜江市,他这才同意让兰兰跟她去酒店。可是,韩美兰不答应了,一下车就非要跟韩志飞走,还说要去看望爷爷。 徐若兰想起韩世川的叮嘱,担心韩勇知道兰兰的病情,于是跟兰兰商量说:“等我们治好了病,再去爷爷家好吗?” 韩美兰并不听,反而嚎啕大哭。无奈之下,韩志飞说:“让兰兰去看她爷爷一眼吧,到时候别说病的事,就说来巴山镇办点事,明天一早就走。”他虽然很不喜欢韩勇,也不想兰兰去跟韩勇见面,可拗不过女儿对爷爷的思念,这才不得不妥协。 徐若兰也理解女儿对爷爷奶奶的思念,毕竟从小就在老人的呵护下长大,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要说没感情肯定是假的。此时听了韩志飞的话,沉吟道:“兰兰,那你见着爷爷,千万别说你病了的事,不然爷爷可要伤心了。” 韩美兰非常懂事地点头说:“放心吧妈妈,我一定不会让爷爷伤心的。”于是,一家三口从车站出来后,径直打车去了韩家老屋。一路上,韩美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言不发,看着车窗外的小镇,仿佛有重重心事。 自从崔洁离家出走后,韩勇学会了煮面条,也学会了洗衣服。实际上,这些活儿在他跟崔洁结婚之前都会,了。自从娶了崔洁后,崔洁自告奋勇承担了一切家务,尤其是在下岗后,就更是不让他碰任何家务活,这样才让他渐渐的变成了一个废人。 韩勇那天将崔洁的演出服领回家后,亲手将衣服洗干净晾晒后折叠的整整齐齐,然后收进衣柜。后来,他又将演出服取出来挂在卧室。 也不知怎么的,随着崔洁失踪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发思念她还在身边的日子。虽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可当看见那套演出服时,还是难免心酸。于是,他又将演出服折叠后放进了衣柜。 这个点儿,韩勇还在午睡。他以前经常去麻将馆时并没有午睡的习惯,也是后来渐渐的不去麻将馆了,才改变生活习惯,每天基本上都会睡上一小会儿,有时候是中午饭后,有时候还得出门溜达一圈,然后再回来睡。 此时,想起躺在床上的老郭,心乱如麻。 今天中午,韩勇在外面看了会儿棋局,因为实在没忍住就上手了,结果就被呛了几句。按照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就此罢休,怒火一上来就把棋盘给掀了。这下可好,一场骂战差点没引起世界大战,幸好被旁边认识的人给劝住。 “不是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我可不惯着你。”说这话的人是个青瓜蛋子,四十来岁,或许是从外面回来的年轻人,所以不认得韩勇,这才跟他干了起来。 “小子,怎么说话呢。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再敢乱咬老子废了你。”韩勇怒目圆瞪,像要把人一口给吃了。 “哎呀老韩,你就少说两句吧,年轻人不认得你正常。走吧,回家去吧。”有人正在劝说韩勇时,他以前的麻将搭子老李突然出现,当着众人的面,啪啪给了年轻人两巴掌,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这是你韩爷,也是你敢顶嘴的?” 原来,这小子是老李他儿子,常年在外面讨生活,偶尔回来一次,自然不认得韩勇。此时 被他爹一顿臭骂,再也不敢多嘴,忙不迭地跟韩勇赔礼道歉。 韩勇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再由着自己性子来,大度地挥了挥手说:“大水冲了龙王庙,没事了。” 年轻人屁颠屁颠地走远之后,围观者也慢慢散去。老李缠着韩勇说:“老韩,下午有事不?没事的话过去打两圈?” “你们还玩呢?”韩勇言语中夹杂着一丝戏谑,也夹杂着一丝不屑,“不玩了,玩不动了。再玩下去,腰椎和颈椎就废了。” “你还别说,我这腰椎颈椎也时不时的疼那么一下,真是难受。”老李说完这话,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老郭的事你听说了吗?” 韩勇一愣:“老郭什么事?”老李唏嘘不已:“就前天晚上,老郭在麻将馆玩到十二点过,刚好胡了把好牌,谁知道一激动就晕了过去,送到医院后,命算是保住了。可人中了风,现在整天躺在家里,动不能动,说不能说,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顾,造孽啊。” “老郭他身体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中风了?”韩勇眼睛一热,想起那几个老伙计一个个不是死的死,就是残的残,心里就极为难受。 “他被送进医院那天,我还特意跟去看了一眼。老韩啊,咱们几个牌搭子,也才五六十岁的人,年纪说大也不大,怎么眼看着就一个一个都散了。你说人这辈子,到底图什么啊。”老李在说这话时,心里难过的不行,又不停地抹眼泪。 韩勇叹道:“是啊,图什么呢,也就图个乐呗!老李,有空吗?没事的话,一块儿去看看老郭吧。”老李沉重地说:“我不去。我怕看到他心里难受。”韩勇苦笑道:“陪我去一趟吧。人都这样了,比我们更难受。你就不怕这次不去,下次想去看他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 老李听他如此一说,仿佛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起身说:“行吧,陪你去一趟。去看一眼这个老伙计吧。” 老郭家就在镇上,离他们所处的位置不算太远,走过去的话二十来分钟。途中,老李愁眉不展,哭丧着脸说:“我那个儿子在东北成了家,这次回来打算让我跟他过去享福。你说东北那地方,听说一年四季冷飕飕的,又人生地不熟,我跟他过去做什么呀。也不知道是享福还是遭罪。” “你就知足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有儿子疼你,换做是我的话,早就屁颠屁颠地去了……”韩勇突然想起韩世川也曾让他有空去宜江市住一段时间,可他没答应。但在老李这件事情上,他是支持的,“去吧,去外面走走,见见世面。在巴山镇活了一辈子,你就不腻吗?” 果然,老李反问他怎么不去三儿子家里。韩勇笑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也想去,可儿子不邀请,我还能厚着脸皮自己去?”老李惊讶不已:“不会吧,你家老三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听说儿媳妇还是城里姑娘。他能有现在,好歹也是你供他上学,一步步走出来……” 韩勇打断他:“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你看老郭和老孙都这样了,往后少往麻将馆跑,保命要紧。”老李啧啧地说:“我现在可不敢再熬夜,但还是偶尔去玩两把,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到家,要不然家里的老婆子就要闹翻天。” 韩勇微微一笑:“有人管着多好啊,至少不会像老孙和老郭那样。”老李赞同道:“以前总嫌弃家里老婆子管着,干什么都不自由。现在看到那俩老家伙,才觉得有个人管着也还不错。对了老韩,你家崔洁还是没有消息吗?” 韩勇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脸扭到一边,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默不作声了。老李又说:“其实年轻的时候没怎么想明白,很多事情太较真了。比如我跟家里的老婆子结婚四十多年,争争吵吵了大半辈子,每次都争得头破血流,到头来还不是要在一口锅里吃饭。” 韩勇苦笑了一声,不由得想起自己跟崔洁这辈子,他俩倒是很少争吵,因为崔洁对他的怒吼或怒骂基本不接招,很多时候实际上都是他在吵在闹,而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二人到了老郭家时,门虚掩着,刚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他老婆子哭着骂道:“早让你注意身体,少熬夜,莫激动。你偏不听,现在躺在床上动不了,还得苦着我来照顾你。你这个样子,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以后可怎么活呀。” 紧接着,又传来老郭敖敖的叫声,虽然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可也猜到他在反驳老婆子。老婆子嗡嗡地抽泣起来,继而又骂道:“你别动了,我求你好歹吃两口吧,就算不想活了,也得做个饿死鬼。” 韩勇和老李心里堵得慌,互相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默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老郭,直到他老婆子转过身来,一见二人,立即怒目圆瞪,厉声质问他们怎么来了:“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走吧。” 她反手关上门,堵在门口,不让他们二人进去。老李理解她的心情,忙说:“都是老朋友,我跟老韩过来看看老郭。”她没好气地说:“没什么好看的,以后你们也不用来看他,就当他已经死了。” 韩勇因为这句刺耳的话而差点没发怒,但他咽下这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就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吧。老郭都这样了,看一次就少一次,以后再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老郭变成这样,也都是被你们害的。”她的口气越来越不好,“走吧,你们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家里了。要不是你们每次打牌都叫上他,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们要敢再来,我就去派出所告你们。” 老李平时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这会儿听她如此一说,再也忍不住反驳道:“你怎么血口喷人呢,这不是讹人嘛。老郭喜欢打牌,几乎整个巴山镇的人都知道,我还没说每次打牌都是他组局的呢。” “滚,给我滚出去……”她边说着边将二人朝屋子外面推去,谁知卧室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其间还夹杂着老郭嗷嗷的叫声。他老婆子立即惊叫起来,继而惊慌失措,转身朝屋里奔去。 韩勇和老李也跟了进去,只见老郭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叫声。他老婆子趴在地上,哭喊着打算将他搀扶起来,可他太重,一动不动。 韩勇和老李见状,赶紧上去帮忙,花了老大力气才将人重新抬回床上躺下。忽然,老郭紧紧地抓住了韩勇的手,嘴里嘟囔着他们听不明白的声音。 老婆子在一边默默流泪,老李说:“老郭啊,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听不明白呀。你想好好说话,就赶紧好起来啊。” 老郭依然像婴儿牙牙学语,不停地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但没人能听懂一句。韩勇反过来抓住他冰凉的手,无力地说道:“老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还想打麻将是吧?等你尽快好起来,我跟老李再陪你玩。对了,这不是三缺一嘛,没关系,我们再找个牌搭子。” 果然,老郭听了这话,再也不叫唤,安静地躺在那儿,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老婆子看到这一幕,又捂嘴嘤嘤地抽泣起来,难过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打麻将。你不知道是麻将害了你呀。” 可是,老郭就像没听见似的,脸色看上去比婴儿还要恬静。韩勇俯身下去,轻言轻语地说:“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快些养好身体,等哪天能动了,我跟老李在老地方等你。” 老郭这才再次发出嗷嗷的声音。老李紧跟着冲他老婆子说道:“老郭变成这样,也是极不情愿的事。他这辈子也没什么爱好,也就喜欢打打麻将。他是个要强的人,以前能动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不用别人插手,现在动不了了,需要人照顾,拜托你对他多一些耐心吧。” 老婆子又何尝不了解跟自己同床共枕了大半辈子的人,她骂他,只是恨铁不成钢,同时又为他变成眼下这个样子而心疼。她听了老李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去接了杯水,然后用吸管送到了老郭嘴里。 第110章 执着的父亲 韩勇下午看望老郭之后,或多或少受了些刺激,回到家就全身无力,像病了一样,迷迷糊糊地靠在摇摇椅上,脑子很沉,总感觉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想睡又睡不着,想醒又醒不过来。 “老韩、老韩……”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韩勇“嗯”了一声,那个声音越发清晰的在他耳边回旋:“老韩,别睡了,快醒醒,来客人了。” 韩勇在梦里沉沉地吐了口气,继续酣睡,谁知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竖起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敲门声继续,他这才从梦里出来,惶惶然起身,伸了个懒腰,按着酸痛的腰部,打着呵欠去开门。 “爷爷!”韩美兰像个精灵,忽然就出现在韩勇面前,韩勇使劲眨了眨眼,然后又掐了掐胳膊,这才明白自己并非做梦。可他又仅仅只看到韩美兰一个人,所以仍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韩美兰见韩勇不搭理她,又不安地问了一句:“爷爷,你不记得我了吗?” 韩勇看着满脸委屈的孙女,蹲下身,慢慢伸出手去,握着她的小手,端详着那张熟悉的脸,然后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道:“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看望爷爷呀!你跟谁回来的呀?” 韩美兰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可她没有挣扎,反而搂紧韩勇的脖子,偎依在他肩头说:“我跟爸爸和妈妈回来的。”她话音刚落,徐若兰和韩志飞的身影双双出现在门口,韩勇抬头看到二人时,微微迟疑了一下,将他俩从头打量到脚,继而起身,面色虽然诧异,但冲徐若兰点了点头,说了句:“回来了?进屋坐吧。” 韩美兰被韩勇拉着手进了屋,她望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又四处张望起来,然后问:“奶奶还没回家吗?” 韩勇正要转身坐下,听了这话又站直了身体,目光从韩志飞脸上慢慢转移到了徐若兰脸上,怪他们二人不该将崔洁的事告诉给兰兰。他俩都感觉到了一丝难以名状的责备,但韩勇很快收回目光坐下,又将韩美兰抱在膝盖上,轻言细语地说:“奶奶出远门去了,要是知道兰兰要来看她,应该早就回来的。不过没关系,你多陪爷爷几天,奶奶过两天就回来了。” 韩美兰扭头看了徐若兰一眼,徐若兰忙说:“爸,我带兰兰回来办点事,顺便回来看看您,明天一早就走。”韩勇迟疑了一下,让他们口渴的话自己去倒水喝,随后说:“有这么急吗?好不容易带孩子回来,多留几天吧。” “爸,今儿晚上兰兰跟她妈就住家里了,明天一早他们就得走。您不是想孙女吗?趁她们走之前……”韩志飞原本是按计划行事,却没想到韩勇根本就不听他说话,不仅打断了他,还说:“这儿没你什么事了。我说让兰兰多留几天就多留几天。若兰,你有事就去办,办完了事再来接兰兰。” “可是爸,我的事明天一早就办了,紧跟着要搭朋友的便车走。”徐若兰一开始撒了个谎,接下来就要用一连串谎言去继续掩饰。韩勇却说:“让你朋友走吧。你跟兰兰回来了,就在家里多住几天,哪天想走,我让启发开车送你们回去。” 徐若兰和韩志飞面面相觑,韩志飞还想说什么,韩勇挥了挥手说:“我请她们娘儿俩吃饭,你要是想去就一起去,要是不想去也没人勉强你。”徐若兰忙说:“哪能让您破费呢。外面热,这样吧,家里有菜吗?我来给您做顿饭。” 韩勇说:“很久没买菜了,出去吃吧,方便。”徐若兰想了想,说:“没事,家里也方便。兰兰,你跟爷爷在家玩,妈妈去买菜做饭。爸,给大姐和大姐夫打个电话吧,让他们也过来吃饭。” 徐若兰出去买菜时,韩志飞也跟了上去。她本来不想他跟着自己,但又一想他待在家里跟韩勇也不对付,只好勉为其难的默许了。 韩桂芳接到韩勇的电话时,没想到听见有人叫她大姑。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就辨认出是韩美兰的声音,别人是惊慌失措,她是惊喜失措。 “兰兰,你什么时候去爷爷家的。妈妈也回来了吗?”韩桂芳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还没等到答复,又急急忙忙朝着外面走去,“兰兰,你等着大妈,大妈这就过来看你。” 韩美兰把手机还给韩勇,韩勇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诧异地问:“这就挂了?”韩美兰点点头说:“大妈要过来看我。” 徐若兰来到过去常来的菜市场,有认识她的菜贩纷纷跟她打招呼,问她怎么这么久没过来买菜,她几乎只是以笑作答。 韩志飞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听闻过他家事的人,也纷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不是做装修生意的韩总吗?听说欠了一屁股债,跳楼自杀没死成,摔断了腿。” “他们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在一起了?” “该不是复婚了吧?哎哟,这婚离得有意思,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跟打仗一样。” 韩志飞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很想怼回去,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然没有了当初风头正旺时的那般霸气。 “恭喜你呀若兰,什么时候发喜糖呀?”一五十多岁的女贩子趁着徐若兰挑菜的时候开玩笑似的问道,徐若兰头也不抬地反问:“什么喜糖,你要再婚呀?那可得恭喜你。” 女贩子迟疑了一下才回过神,随即指着她鼻子骂道:“徐若兰,你胡说什么呢,信不信老娘撕烂你的嘴。”徐若兰双手捧着已经选好的菜,脸色阴沉,反问道:“不是你胡说八道在先吗?” “你个不要脸的,看老娘不打死你……”女贩子说着就打算动手,一巴掌扇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韩志飞挡在面前,伸出脸去替徐若兰接住。徐若兰见状,不由分说便将手里的菜扔在了对方脸上。 刹那间,菜市场变得纷纷扰扰,一片混乱。韩志飞和徐若兰趁机跑开了,远离菜市场后,看着没人追来,这才停下脚步。韩志飞脸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手指印,就像画上去的。 “谁要你多事。待会儿回去,爸要问起,你可别扯到我身上。”徐若兰指责韩志飞时,韩志飞摸着脸颊说:“那个八婆,要换在以前,看我不把她脸皮给扒下来。” “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韩总?”徐若兰不屑一笑,“做人啊,最主要是要认清现实,不要总活在过去。”韩志飞又不傻,面对她的讥讽,讪笑道:“对对,向前看,向前看。还买菜吗?” 徐若兰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朝着不远处的超市轻车熟路地走了过去。 韩勇陪着韩美兰在家里玩闹,韩美兰上厕所时,又尿血了,这可把他吓得不轻,顿时就魂不守舍地给徐若兰打电话。徐若兰刚好买完菜,打算结账回家,接到电话后,内心也恐慌不已,但她尽量压抑着害怕,反过来安慰道:“爸,您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韩勇怎么可能不担心,像是被打了一闷棍,怅然若失地抱着兰兰,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她有没有感觉不舒服。韩美兰摇摇头说:“爸爸妈妈说我病了,可我觉得自己好得很。” 韩勇愣了愣,又问她:“妈妈带你看过医生吗?”韩美兰又点点头说:“看过了,妈妈也说我没事。”他心里的疑惑更重,沉思片刻,继续追问道:“妈妈什么时候带你看的医生?” “昨天。”韩美兰脱口而出,“妈妈还说要带我去……”她话只说了一半,很快想起妈妈的叮嘱,立马缄口不言了。 “妈妈还要带你去做什么呀?”韩勇不解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目光既清澈又诚实:“妈妈不让我说。” 韩桂芳进门时,听见爷孙俩在聊天,想知道他俩这么久没见到底会聊些什么,所以第一时间并没有露面,而是躲在门口偷听。 “妈妈为什么不让你说?不对,妈妈那是不让你跟外人说,可我是爷爷,不是外人。所以,你可以跟爷爷说。”韩勇循循善诱,韩美兰陷入了沉默和思考。 韩勇见她还是不跟自己说实话,眉头一皱,又说道:“兰兰,你要跟爷爷说实话,这样才是好孩子。妈妈不让你说,是怕爷爷担心。可是咱们的兰兰生病了,爷爷能不担心吗?你告诉爷爷,妈妈是不是明天一早要带你去大医院看病?” 韩美兰毕竟是个孩子,面对“老奸巨猾”的爷爷,不出三招就坦白了。韩勇得知真真相后,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继而陷入悲伤和痛苦之中。可他又不敢让孙女发现自己情绪的异常,于是默默地咽下了悲痛。 在门口站了半天的韩桂芳,将爷孙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如同压着一块千钧重石,迟疑着不敢迈步向前。 “大姐,你怎么站门口不进去呀。”忽然,徐若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把韩桂芳吓得一个激灵。她转身看到提着菜的徐若兰,以及跟在后面的韩志飞,慌忙用笑容掩饰内心的尴尬:“买菜去了呀。快给我,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能让你做饭呢。” 徐若兰还没来得及拒绝,已经被韩桂芳抢走了装菜的口袋。韩桂芳进屋时,沉浸在悲伤中的韩勇这才抬起头来,满眼的失魂落魄,突然间失了语。 韩桂芳清楚韩勇为何会这副表情,可她不敢问,也不敢说,然后借口进厨房去做饭,徐若兰也跟了进去:“大姐,我来帮你。”韩桂芳拒绝了她,还把她朝客厅推去:“不用,你歇着去,好不容易回来了,陪爸多说说话。” “那……就麻烦你了。”徐若兰无奈退出了厨房,“姐夫回来吃饭吗?”韩桂芳说:“你和兰兰回来,他肯定要来。给他说了,下班就来。” 韩志飞带着韩美兰下楼玩去了,徐若兰在屋里转了一圈,打算帮忙收拾收拾,却被韩勇叫住:“别忙了,过来坐会儿。”她一看韩勇脸色如此沉重,忐忑地问:“爸,您有事呀?” 韩勇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深沉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兰兰到底怎么啦?” 徐若兰愣道:“爸,您怎么这么问……兰兰怎么啦?她好好的,没事呀。”韩勇眯缝着眼,缓缓摇头道:“你不用瞒着我,兰兰都跟我说了。她的病严重吗?算啦,我不问了,你就告诉我,打算带她去什么地方治病?” 徐若兰原本还想辩解,但在韩勇的逼视下,不由得垂下了眼皮,无力地说:“爸,您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瞒您了。是,兰兰的病情比较复杂,我已经与世川联系好,他帮兰兰找好了医生,明天一早就过去。” “世川?”韩勇略显惊讶,“你一个人带兰兰过去?”徐若兰坦白还有韩志飞。韩勇没好气地骂道:“他自己都一身麻烦,陪你们过去能做什么,帮倒忙?不行,他就别去了,还是我去吧。我陪你跟兰兰过去,有个什么事需要帮忙的,我还能搭一把手。” 徐若兰很是惊讶,她没想到韩勇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去宜江。她打心底里对韩勇充满感激,可之前已经跟韩志飞达成一致,只能婉言拒绝了韩勇:“爸,您年纪大了,还是不要来回奔波了吧。志飞毕竟是兰兰她爸,兰兰也想他一块儿过去,您……” “他是兰兰她爸,我还是兰兰她爷爷呢。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陪你们去宜江。”韩勇的口吻不容置疑,态度也如此执着。徐若兰不知该如何跟他继续聊下去时,谭启发下班过来了。他刚才在楼下与兰兰打闹了一会儿才上楼,见韩勇与徐若兰正聊着,跟她打了声招呼,说:“你们继续,我去给桂芳打打下手。” 韩桂芳刚才在厨房里忙着,实际上已将外面二人的谈话听了个真切,这会儿见谭启发下班过来,忙拉着他低声问:“你见着兰兰没有?” “见了呀。志飞带着她在楼下玩呢。”谭启发说,“怎么啦,神神秘秘的?”韩桂芳三言两语跟他解释不清楚,只是提醒他刚才别去客厅凑热闹。 第111章 达成了协议 韩家已经许久没像今天这般热闹过了,虽说家庭成员仍是不齐,可说话的人一旦多起来,空气也仿佛变得越发热情。 要换在往日,韩勇定然是要喝上两口的。可他今天不仅滴酒未沾,而且眉目之间深藏着一丝忧郁。饭桌上的气氛也较为凝重,所有人都埋着头,却又不动筷子。 韩美兰毕竟是个孩子,见大人都不吱声,终于没忍住好气地问道:“是不是大姑做的饭不好吃,所以你们都不吃?”所有人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不知该如何接过这话。 “好了,你们不说,我说。”韩桂芳是家里的大姐,觉得该是自己站出来的时候了,“明人不做暗事,兰兰的事我先前进来时在门口偷听到了。若兰,没什么好担心的,有病治病,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我们全家人支持你。” “大姐、大姐夫,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着了,明天一早我和志飞就带兰兰去宜江,世川已经帮忙找好医生。”徐若兰顿了顿,“现在的问题是爸也要跟我们一块儿过去。我觉得爸年纪大了,来回奔波不合适。再说了,人去太多也不合适,所以……” “人去太多不合适,那就唯独多了我一个?”韩勇没好气地反驳道,“志飞不用去了,我去。我陪着兰兰,你们都可以放心。” 韩桂芳和谭启发对视了一眼。她刚才在厨房就让他到时候劝劝韩勇,他不大乐意。这会儿在她的暗示之下,依然装作没听见似的。韩桂芳于是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没想到竟然踢到韩勇脚上。 韩勇一猜就是他们俩口子在暗中搞鬼,不屑一笑:“这个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再继续讨论,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有些死气沉沉,韩美兰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的沉闷,于是随意吃了两口就跑一边玩耍去了,一直沉默着的谭启发这才说道:“爸,要不这样吧,您反正还没去过世川家,这次不如就顺道去看看吧。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 “那也用不着去这么多人。”韩勇说,“车费、住宿,那都不用花钱吗?多一个人,就得多不少开支。” “对对,这些花费也是要精打细算,不过我觉得志飞是兰兰她爸,他肯定是要去的。”韩桂芳继续做和事佬,“这样吧,我是家里大姐,爸这次来回的费用,我们包了。” “不是大姐,你……”徐若兰话没说完,就被韩勇打断:“你是大姐没错,但这来回的花费不用你们管,我负责。” “那这四个人的花销可不少。”韩桂芳开玩笑说,“您有这么多钱吗?”韩勇不悦道:“怎么是四个人了?我说过,志飞不去,这事不再继续讨论。” “志飞得去,您也去。”韩桂芳不依不饶,韩勇冷不丁起身,气呼呼地直奔卧室方向而去,重重地关上房门,留在外面的人不禁面面相觑,纷纷不知所以。 “唉,这个爸,怎么就不听劝呢?”韩桂芳无奈叹息,谭启发苦笑道:“我行我素,这才是最真实的爸。什么时候他老人家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那一定是受了刺激。” “说什么呢谭启发,没大没小。”韩桂芳骂了他两句,“志飞,这件事情我支持你。不管爸什么态度,你都得去。时间很紧啊,得尽快想办法做通爸的思想工作。” “爸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要想说服他,比登天还难。”韩志飞哭丧着脸,“大姐、大姐夫,爸听你俩的,你们去跟他好好说说。” 韩桂芳苦笑道:“他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话?要是韩姝在的话就好了,起码她说什么,爸还能听进去一些。” “韩姝有打电话回来吗?”徐若兰问,韩桂芳说:“打过,她去了上海,还跟佳佳见上了面。现在一家电视台见习,应该快要转正了吧。”徐若兰欣慰不已:“那可就太好了。她一直就想出去闯闯,可爸不让。就为这个事,她不知道私下跟我抱怨过多少回,这次总算是圆了梦想,希望她可以飞得更高更远吧。” 谭启发突然起身,谭启发拉着他,问他做什么去。他说:“你们继续,我去会会那个顽固的小老头。”韩桂芳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问他打算怎么跟韩勇聊。他说:“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嘛,我这辈子审过太多犯罪嫌疑人,对付爸这种人,不费吹灰之力。” “谭启发,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开始不把风了?你要是做不通爸的思想工作,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韩桂芳给他打了预防针,他笑道:“你们继续吃饭,继续聊天,等我好消息。” “爸,我进来啦。”谭启发提前打了个招呼,然后推门进去,又反手关上了门。韩桂芳冲徐若兰笑道:“别管他,吃饭吧。” “佳佳打算考研究生吧?”徐若兰问,韩桂芳说:“是啊,这不正在抓紧时间复习嘛。”徐若兰赞叹道:“佳佳和韩姝还真是好样的,以后都能出人头地。” “哎,出不出人头地就另当别论了,只希望她们俩离家那么远,以后能一直都好好的吧。”韩桂芳这话也说到了徐若兰的心口上,朝着正独自玩耍的女儿看了一眼,忽然垂下眼皮,无力地叹息了一声。 韩桂芳抓着她的手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需要我们出钱出力,只管开口。” “大姐,你们已经帮我们够多的了。”徐若兰眼眶红了,韩桂芳说:“这叫什么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一家人之间不许客客气气,有事尽管开口。谁家也不情愿遇到这种事。你看看兰兰多可爱呀,又聪明乖巧。不管花多少钱,我们一家人凑。就算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想尽办法治好,让她开开心心地去上学。” 一席话惹得徐若兰更是泪水涟涟,哽咽着不知说什么是好。韩志飞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也不搭话,就像个可有可无地透明人,而且目光似有痴呆迹象。徐若兰看了他一眼,想起曾经那个在巴山镇一呼百应,前呼后拥的男人,内心更是无比的失落。 韩桂芳从她眼神里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免叹道:“过去的事就不去瞎想了,日子总还得继续过下去。若兰,有些话大姐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你要记住,今后无论你在什么地方,也不管发生什么事,韩家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谭启发进屋去跟韩勇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然后双双开门出来。客厅的仨看到这一幕,均满脸诧异。谭启发大声宣布:“没事了,爸同意志飞明天一早跟着去宜江。不过,志飞你要记住,这次过去主要是为了治兰兰的病,凡事要听爸的指挥,就算有不同意见,最后也得以爸的意见为准。” 韩志飞面对这个霸王条款,脑子就像装了浆糊似的,半天没吭声。谭启发催促道:“你倒是说句话,表个态嘛,要不然接下来的事我就无能为力,只能听爸的安排了。” “行行,都听你的。”韩志飞终于开腔,但脸色十分不悦。韩桂芳见状,偷偷从背后拉了他一把,他这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一切行动听指挥!” “好了,接下来就要给世川打电话,让他做好接待准备。”谭启发拿出手机,“我打电话,桂芳你跟他讲。这是家里的大事,你这个大姐必须冲锋陷阵。” 韩桂芳迟疑了一下:“行,我来打这个电话。” 韩世川和刘娜这会儿正在前去跟陈雪见面的路上,路上堵车严重,几乎是走走停停,幸亏到吃饭的地方也不算太远,俩人才不那么着急。 几分钟后,韩世川接到了谭启发打来的电话,正要开口叫姐夫,一听声音又是韩桂芳的,忙改了口。韩桂芳问他是否已经下班,他说:“下班了,跟娜娜去见个朋友,吃个便饭。” “好啊、好啊!”韩桂芳舒心地说,“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是有事要给你说一声。”韩世川应道:“大姐,有什么事跟我直说呀,这么客气做什么?” “好,那我可就直说了。”韩桂芳看了众人一眼,“兰兰的病我们都知道了,若兰明天一早就要带她去你那里看病,这个事是你安排的,你应该最清楚吧。” 韩世川的瞳孔瞬间放大,随即不安地问:“爸也知道了吗?”韩桂芳道:“知道了,我们所有人刚才都在爸这里吃饭。” “那爸……他还好吧?”韩世川又问,韩桂芳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韩勇:“还好、还好,你不用担心。原计划是若兰和志飞带着兰兰去找你,可爸非要跟着来。我们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反正你们结婚后,爸还没去过你家,正好这次顺便过来看一眼。” “是吗,爸也来?”韩世川坐直了身体,“太好了,早就打算让爸过来住一段日子,也跟他说过,可他没同意。大姐,你帮爸多收拾几套衣服,这次既然来了,就多住上一段日子。” “好好,那我跟爸说。”韩桂芳喜笑颜开。不过,她又有些担心,“娜娜那边……没意见吧?” 韩世川拉着刘娜的手:“娜娜没意见,她也早就想让爸过来住一段日子,这次不就是大好的机会嘛。” “那行,我这就去给爸收拾行李,等他们买了票,再告诉你时间。”韩桂芳挂了电话之后,脸上乐开了花,屋里的气氛也变得更为融洽了。 不过,韩勇随即说道:“世川家里就去看一眼,我可不住家里。”韩桂芳不解地问:“怎么就不住家里呢?”他摆了摆手说:“刘娜爱干净,我们就不去给她添乱了。” 原来,他还记得刘娜的忌讳,经他这一提醒,其他人也有了印象。片刻之后,谭启发说:“去家里看一眼也行,到时候就住外面。一般情况下,大医院附近的旅馆多的是,住宿的问题完全不用操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娜娜的洁癖还没治好呢?”韩桂芳自言自语,“上次她回来,我也没觉得她有什么顾忌呀。” 谭启发说:“有些病不是肉眼可以看出来的。针对刘娜的洁癖,我之前跟世川交流过。世川说,洁癖是心理疾病。他不是心理医生嘛,这些年一直在给她治疗,说不定已经好了。就算没全好,也应该好得八九不离十了。” “不管好没好,反正我绝对不去家里住。”韩勇说,“你们也一样,都不许住家里。”韩桂芳劝道:“爸,您也别太固执,到时候再看吧。万一刘娜也请您去家里住,您就别推辞了,儿子和儿媳妇家里,有什么不能住的。” 韩世川冲刘娜笑了笑,舒心地说:“爸这次也要过来,太好了。我俩结婚这么多年来,爸妈一次也没来过家里,要是妈没有离家出走,和爸一起过来,该多好啊。” 刘娜问:“爸这次过来,是为了陪兰兰治病?”韩世川点头说:“是啊。兰兰的病不轻,还要作进一步检查,才能最终确定治疗方案。爸从小看着兰兰长大,感情深,也是担心她有个三长两短,这才非要一起过来。” “二嫂和二哥都来?”刘娜问道,她声音低沉,似乎在担心着什么。韩世川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言细语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娜娜,真没什么好担心,人总要试着走出这一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给你治疗,你自己也有感觉,上次回巴山镇,是不是以前觉得很脏的地方,其实并不那么脏了?” 刘娜陷入沉思。她明白韩世川想说什么,自己也很想跨过那一道鸿沟,可真正要面对时,却又觉得要走出那一步实在是太难了。 “放心吧,爸他们明天来家里作客,我会提前帮他们准备好干净拖鞋之类的物品,绝不会让你为难。”韩世川话音刚落,刘娜便痛苦地说:“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 韩世川淡然笑道:“我是你的医生,听我的,你一定会彻底好起来。” 第112章 磨破嘴皮子 陈雪比他们二人提前两分钟到达吃饭的地方。她第一眼看到刘娜,就有了些许印象:“大学时一定在某个场合见过,但就是突然想不起来了。” 刘娜对她的印象也是如此,似曾相识,却又印象不深。二人开始怀旧,聊着聊着就什么往事都扯了出来,比如某某的八卦,某某跟某某绯闻。 韩世川好久都插不上话,直到菜上来之后,他说:“别光聊天呀,边吃边聊。” “你怎么会大老远跑到巴山镇去呢?”刘娜似乎对她目前的状况很感兴趣,“适应那边的生活吗?”陈雪笑道:“我一开始也觉得不会适应,但没想到还不错,虽然工作条件艰苦,但压力小啊。” 陈雪跟她讲,自己之前工作的“三甲”医院几乎就没有休息时间,包括节假日也一样,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以院为家,这才渐渐冷淡了丈夫和孩子。 “是不容易,作为医生的家属,我是最有发言权的了。孩子从小学到初中,有些人都不知道学校大门朝哪边开。”刘娜看了韩世川一眼,“不过你们这个职业也是没办法的事,我非常能理解。” “理解万岁。”陈雪笑道,“我现在是真不打算回去了,跟县医院领导也申请了,他们表示热烈欢迎,还求之不得我能留下来。”刘娜赞道:“人才嘛,尤其是医学人才,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吃香,被称为抢手货。” “那也不一定,还有教师。据我所知,沧水县这些年来非常重视教育发展,尤其是教育人才的引进,据说条件非常好,总之就是给钱、给房,以及各种优惠倾斜。嫂子,你有在私立学校工作的经验,如果有想法,沧水县一定非常欢迎你。”陈雪一番话说得刘娜有些莫名其妙,她像是看穿了刘娜的心思,立马将话题转移到了韩世川身上,“世川现在医院的处境我知道,有句话叫树挪死,人挪活。既然在内部无从选择,为什么不跳出去看看?” 刘娜挑了一筷子青菜,然后吃了一小段,含在嘴里细嚼慢咽。韩世川见她不吱声,于是又冲陈雪说道:“吃菜。这家馆子的菜不错,据说厨师月薪两万请来的。” 陈雪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吃出来了,肯定不止两万,至少应该是五万。”韩世川给她碗里夹了些菜:“不管月薪多少,你满意就行。”她忙不迭地说:“好吃,很有特色。世川、刘娜,今天之所以想跟你们俩一起吃个饭,就是想跟你们好好聊聊天,看看你们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刘娜放下筷子,看看陈雪,又看看韩世川,接着说:“世川,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了?”韩世川愣道:“决定什么?”她说:“回巴山镇呗。我明白了,原来今天这个饭局是你主动组的吧?目的就是让陈雪做我的思想工作,然后跟你一起去巴山镇生活,对吧?” 韩世川不禁苦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真有这想法,早就自己跟你聊了。”刘娜于是一本正经地说:“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那就聊吧。”他问:“聊什么?”她说:“去巴山镇工作和生活的事呀。” 韩世川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惊讶地问道:“你答应了?”刘娜反问:“答应什么?”他叹道:“跟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没发现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话绕弯子。” “我可没心情跟你绕弯子。你是我丈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去什么地方还不是你说了算。”刘娜这话虽然没直说要随他去巴山镇,但已经表明了内心。 韩世川张着嘴,半信半疑:“娜娜,你真打算跟我去巴山镇?”陈雪忙不迭地补了一句:“嫂子不说了嘛,你去她就跟着去,你还不赶紧做决定?” 韩世川却陷入犹豫,冲刘娜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真的过去了,想要再回来,可就难了。” 刘娜轻描淡写地说:“既然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呢!”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其实我知道,你之前回巴山镇将近一个月,心早就飞了回去。后来虽然回来上班了,但单位给你调了岗,我就看出来你压根儿就不想继续待在档案馆。” “嫂子说得对,你是医生,怎么能待在档案馆浪费时间?”陈雪啧啧道,“今天这个饭算是吃对了。世川,嫂子现在给你机会,你赶紧表态呀。去还是不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嘛。” 韩世川陷入沉思,半天不吱声。刘娜冲陈雪笑了笑,问:“你现在一个人在沧水县,不想丈夫和孩子呀?”陈雪轻叹道:“离了,孩子跟他爸。”陈雪愣了愣,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韩桂芳和谭启发从韩家老屋回去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韩桂芳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是怎么说服韩勇的。谭启发一句话也不说,只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谭启发,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些放飞自我呢,是不是欠收拾?”韩桂芳这一开口骂人,谭启发才不得不换了副笑脸,摇尾乞怜似的说道:“桂芳,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都老夫老妻了,好歹我也是个警察,小心我告你袭警。” “我就袭警了,怎么的。”韩桂芳说着就又上手了,谭启发这才不得不跟她坦白是如何说服韩勇的。 当时,韩勇见谭启发进来,没好气地说:“你不用求情,谁来也没用。”谭启发笑了笑,说:“爸,我都还没开始说呢,您就打算赶我走?好歹给我个机会,也让我说两句吧。” 韩勇沉思片刻,反正觉得自己心意已定,无论谁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于是说:“行,那你就说吧。” 谭启发的目光突然落到桌上那套演出服上,好奇地拿过来看了一眼,问:“这谁的呀?”谭启发脱口而出:“你妈的。” “我妈的……”谭启发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问:“以前怎么从来没见妈穿过?您又是打哪儿翻出来的?” 谭启发不由得叹道:“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当他将如何带回这套演出服的过程一一道来后,谭启发咧嘴笑道:“爸,我怎么也从来没发现您还有干警察的本事呢。您就没有从那些大妈嘴里再问出点什么?” 韩勇摇头说:“问过了,没影。”谭启发将演出服整整齐齐地放下,又用手掌抹平,转身说道:“妈离开家也有一个来月了吧。唉,妈不在家,您一个人也过得不像日子。爸,您也体会到了吧,家里没个女人,还真不行。一个人吃饭,饭菜再好,它也不香。” “我一个人过得也还行。”韩勇向上翻起白眼,“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也没人管着,多好。” 谭启发见他还是如此嘴硬,轻声叹道:“您呀,就是爱面子,心里明明很想妈,也非常担心她,可嘴上就是死不承认。” “谭启发,你要没事就出去,我得睡了。”谭启发起身,打算把他给推出去,谭启发忙转移了话题:“那就不说您了,说说志飞吧。爸,您说志飞他要陪兰兰一块儿去宜江,那就让他去吧。” “他去做什么?你又到底想让他去做什么?”韩勇陡然抬高音量,“不成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带上他就是个负担,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谭启发却说:“爸,话可不能这么说。您要是再仔细想想,就明白我为什么非要志飞也跟去了。因为志飞自己的原因,若兰跟他离了婚。我明白您对志飞恨铁不成钢,可现在志飞知错了,想改正,想要挽回这段婚姻,难道您不支持?” 韩勇好一会儿没吭声,谭启发抱着双臂,在屋里走来走去,接着说:“您既然心疼兰兰,就应该为她的未来着想,从眼下来看,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才是迫在眉睫的事。志飞跟兰兰的感情没得说,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就不想让志飞和若兰复婚?” “复婚?有这个可能吗?韩志飞对若兰做的事,若兰会原谅他?”韩勇觉得不可思议,“你就别宽慰我了,要是我,既然离了,就绝不会再跟那种人复婚。好好的一个家,就被他亲手毁掉了,加上他现在一无所有,若兰会跟他复婚?” 谭启发面对韩勇的不信任,也觉得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他是奔着说服韩勇来的,于是轻笑道:“爸,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俗话说,孩子是维系婚姻关系的重要纽带,兰兰不就是他们俩复婚的纽带吗?” 韩勇像是有所触动,冷峻的表情稍稍有所缓和。他抬起目光,望着门口方向,似乎想透过门,看到门外的人正在做什么。 “看来你们都已经同意志飞跟着去宜江的方案,早就串通一气了吧,唯独把我瞒在鼓里?”谭启发的话令韩志飞哭笑不得,他说:“爸,您是不是太多心了?我和桂芳刚进门,也是刚才知道这个事,怎么就能串通一气呢?” 此时此刻,门外的人左等右等,都没见二人出来,等得有些心焦,确实正在讨论屋里的战况。 “爸这个人,真是年纪越大越固执。”韩桂芳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要是谈不拢,我就给韩姝打电话,让她来治治这个老头子。” “别。”徐若兰阻止了她,“韩姝那么远,这点事还是别给她添麻烦了。再等等,我相信姐夫。”韩桂芳嗤之以鼻:“也就你信他!” 韩桂芳得知韩勇接受韩志飞一同前往宜江市,竟然是为了让韩志飞跟徐若兰俩人重归于好时,一开始还不大相信。 “说明你还不真正了解爸这个人。”谭启发说,“老人家爱面子,他对志飞那么个态度,就是恨铁不成钢的表现。我跟他说志飞和若兰可能还有机会复婚,所以现在就要给他们俩多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到时候,加上兰兰在一边助攻,事半功倍。” 韩桂芳频频点头,却又问:“你说兰兰会助攻?她一个孩子能做什么?”谭启发笑道:“这你就小看兰兰了。别看她人小,其实她什么都懂。在我们所有人中,她是最希望父母复婚的人。” “我是问她一个孩子能做什么?”韩桂芳觉得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正好是红灯,谭启发停下车,扭头看了她一眼:“亏你还是当妈的人,怎么就不明白我说的话呢?兰兰她什么都不做,只要随时黏着二人,这就已经是最好的助攻了。” 韩桂芳愣了愣神,恍然大悟道:“我说谭启发,你这脑瓜子什么时候转得这么灵光了。这次让志飞跟着一块儿去,俩人共同经历过这件事情后,说不定等兰兰的病好了,他们俩口子真的就复婚了。” “说这话还为时过早。”谭启发变了个音调,“兰兰的病情复杂,也不知道结果到底怎么样。”韩桂芳立即“呸呸呸”,并又骂他:“你少给我说风凉话,兰兰的病必须治好。对了,我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兰兰治病估计得花不少钱,到时候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你别掉链子啊。” 谭启发苦笑道:“家里的钱不都在你手里嘛,怎么存怎么用都是你说了算,我什么时候管过你。再说了,兰兰不就是咱们自家的孩子嘛,她有什么需要,必须得全力以赴。” 韩桂芳顿时像个孩子一样,挽着他的胳膊娇羞地说:“真棒,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对咱们韩家人大公无私。”谭启发忙将她推开:“别闹,开车呢。” 徐若兰带兰兰睡觉后,喧嚣了半天的屋子终于也安静了下来。 夜深人静时,韩勇独自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谭启发临走时提醒他别忘了带身份证,他本来已经把身份证找了出来,这会儿刚躺下不久,又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身份证。 他重新躺回床上,又来回折腾了一小会儿,再次起身,翻箱倒柜找出存折,和身份证放在一块儿后,然后才再次回去安然躺下。 第113章 疾驰的火车 上午八点,巴山镇火车站映照在朝阳下,如沐金光。 谭启发开车将他们送到门口,叮嘱到达目的地后打电话回来报个平安,然后又抱起韩美兰,亲着她的脸蛋说:“兰兰,听爸爸妈妈和爷爷的话。等治好病,大伯和大妈做好吃的接你回来。” 韩桂芳给韩世川带了些土特产,都是韩世川喜欢吃的,用纸盒装好后,又用胶带贴上封口。谭启发叮嘱韩志飞下车时一定不要落下行李,兰兰插话道:“放心吧大伯,我会提醒爸爸的。” 火车缓缓驶出车站,敲击着铁轨,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徐徐离开。谭启发一直目送着火车离去,直到消失不见才开车回去。在去所里的路上,他给韩世川打了个电话。 今天周六,韩世川不用上班,一大早就陪刘娜去超市买菜。他接到谭启发的电话时,刚到超市没多久。 “爸他们的火车已经出发了。”谭启发说,“你可别忘了接站的时间。”韩世川笑道:“怎么会呢,我把闹钟都定好了,一秒钟都不会耽误。我和娜娜在买菜,回去就准备做饭,爸他们到家就开饭。” 谭启发欣慰不已:“有个事,你大姐让我给你说一声。这次兰兰过来治病,估计花销不少,吃的、住的,还有手术费……志飞和若兰的情况你也知道,应该没多少积蓄。到时候医药费不够的话,你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张口,等检查结果出来后跟我说一声,要多少钱大家伙儿一起凑。” 韩世川心里一阵悸动,顿了顿,说:“行,到时候再说吧。姐夫,谢谢你。这些年,你为我们家付出的太多了。”谭启发笑道:“谢什么,这不是我们该做的吗?何况我和你姐是家里最大的,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虽然条件没你们好,但遇到事一定不会退缩。” 韩世川内心翻滚起无尽的浪花,如万马奔腾。他挂断电话,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直到刘娜买菜过来,问他发什么呆,他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姐夫刚才打电话过来,说了一些话,让我感触蛮深的。” “姐夫说什么了?”刘娜一边朝前走去,一边挑选食材,韩世川说:“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会儿。姐夫这个人,不像是女婿,对韩家来说,比亲儿子还要称职。” “话说回来,姐夫这个人确实很难得,够得上中国好姐夫的赞誉。”刘娜赞叹道,“你姐这辈子算是嫁对人了,幸福指数超高。” “是啊,大姐跟着姐夫,这辈子虽说没能大富大贵,但平平淡淡多好啊。”韩世川眼里流露出羡慕的表情,“娜娜,你说我们俩真的回去了,也可以过上像他们一样的日子吗?” 刘娜看了他一眼,坏笑着问:“我一直在想个问题,陈雪这么想我们回去,到底是想你回去,还是想我们都回去?”韩世川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己慢慢想吧。”刘娜不搭理他了,继续去挑选新鲜的水果。韩世川很快会意过来,紧走几步,跟上去问道:“你这个人怎么也学会阴阳怪气了,陈雪一番好意,你却满脑子胡思乱想。” “她要是没离婚,我也不会胡思乱想。”刘娜看了一眼价格,被一斤六十元的热带水果价格给吓到了,“怎么这么贵,比肉还贵呢。你也不好好想想,陈雪为什么这么热心肠?单纯就是看在当年同学的份上?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韩世川迟疑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娜娜,你这是陪她看上我了?哈哈,吃醋了吧?”刘娜不屑道:“吃你个大头鬼。我是怕宇儿变成单亲妈妈。”韩世川不解:“怎么就变成单亲妈妈了?”她说:“自己慢慢琢磨吧。” 因为韩世川和刘娜跟陈雪的饭局,韩宇昨天晚上去了外婆家没回来,却又迟迟等不到父母来接自己,心里一着急,于是就主动打电话过去。 “妈妈,你们要是再不接我,我就自己坐车回去了。”韩宇手机没电,拿的是外婆的电话。刘娜却让他等着,说是很快过去。 夫妻俩买了菜,提着大包小包,打算先去接韩宇回来,然后再做饭。韩世川说:“宇儿要是知道爷爷要来家里,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要不接了他后,提前跟他说了吧。” 刘娜却道:“就是怕他太开心,才没跟他说。给他个惊喜不行吗?” 他们事先没有告诉韩宇爷爷要来的事,就是怕他惦记着急急忙忙回家去。韩世川叹道:“行,那就等惊喜吧。不过,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你是想问跟我妈说不说你爸来家里的事?”刘娜一下就猜中了他的想法,韩世川惊叹不已:“你怎么就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刘娜白了他一眼:“你才是蛔虫。” 韩世川忙赔礼:“我没有骂你。你不是语文老师嘛,这是比喻都听不出来?那你说到底要不要让妈知道我爸他们过来的事?”刘娜沉思片刻,无力地说:“当年因为我俩结婚的事,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双方父母也从没见过面。按理说,这次是个好机会,可我又怕……” “你是怕他们见了面后不对付?”韩世川看着车窗外迅速划过的风景,“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当年不管有多大的恩怨,应该也都过去了吧。再说,韩宇都上初中了,我俩也一把年纪了,他们还较个什么劲呢。” “难说,老年人跟孩子一样小气,有时候甚至更小气。再说了,我妈跟你爸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俩人一见面,要真是互掐,估计没人能拦住。”刘娜看了一眼时间,“我觉得还是先不说了。等爸到了,探探他的口风再说吧。时间不早了,待会儿接了宇儿,你们先把我送回家,然后就去车站等着。” “一点多才到呢,不用去这么早。”韩世川也看了一眼,“才十点半,从家里过去车站,算上堵车的话,顶多一个小时,不堵车四十分钟。我们十二点出发,还能提前赶到。” “你就不算算我们刚才去接宇儿需要花费的时间?”刘娜好像比韩世川还要心急,韩世川看穿了她的心思,说:“丑媳妇又不是第一次见公公,还怕了不成?” 刘娜冲他一笑,暗中掐着他胳膊上的肉,他痛得龇牙咧嘴,但碍于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又不好叫出声。 谁知,司机突然来了一句:“没事,想叫就叫吧,见多了,习以为常了。”刘娜这才松开,韩世川也终于叫了起来,还不停地揉捏着被她掐过的地方,试图减轻疼痛感。 “唉,我算是发现了,全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管他有钱没钱,有权没权,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都一个熊样。” 韩世川和刘娜相视而笑,继而彻底放飞自我,车厢里溢满了张杨的笑声。 他们到了赵云芝家,打算带韩宇回去时,赵云芝却不让他们离开,说是自己昨晚梦见了刘仁君:“你爸说要来找我,我一个人……” 这下可好,感觉像是走不了啦。刘娜说:“妈,今天家里有客人,我让蓓蓓过来陪您行吗?”刘蓓已经两天没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刘娜打电话过去时,才得知他人不在市区,明天才能赶回来。 刘娜跟韩世川对视了一眼,韩世川突然有了主意:“要不这样吧,让妈跟我们回家,晚上再送妈回来。”刘娜脸色狐疑,欲言又止。韩世川笑了笑:“没事,都这么多年了,让大家见个面也好。” “爸,外婆要跟谁见面啊?”韩宇听到了重点,韩世川冲他坏笑道:“暂时不能告诉你,等回家就知道了。” 赵云芝没有拒绝,听从了韩世川的安排,紧跟着就在屋里收收捡捡,最后还将泡好的茶和遥控器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说:“这都是你爸的,他喜欢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我给他放在原来的位置,怕他回来找不见。” 韩世川和刘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韩宇也紧紧地贴在了二人之间。赵云芝轻描淡写地说:“不用怕,这是你爸,他不会吓你们的。”刘娜苦笑道:“你刚才不还说怕吗?”她却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妈,爸都走了,不会回来了。您这……”刘娜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见,赵云芝却说:“我昨晚上还梦见你爸回家了。他没走,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说外面太冷了,睡觉不舒服,饭菜也不香,还是家里安逸。” 刘娜还想说什么,被韩世川用眼神制止,还说:“行了,就听妈的吧。赶紧走啦,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出租车将刘娜和赵云芝送到楼下后,韩宇也打算下车,却被韩世川拦住说:“你跟爸去火车站接人。”出租车继续朝前开时,韩宇难掩好奇心,自然问他要接什么人。他说:“不跟你说了嘛,暂时别问,到了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韩宇兴奋地盯着他的眼睛,“爸,你这是打算给我个惊喜吗?”韩世川点头道:“算是惊喜吧。不过,也可能是惊吓。” 火车还有半小时进站,韩勇眯了会儿,被一阵叫卖瓜子啤酒的声音醒来,发现火车还在疾驰,望着两边平坦的荒原大地,眉目之间藏着一丝平淡的笑容。 “爸,您饿吗?”徐若兰包里带了些零食,以备不时之需。韩勇答非所问:“快到了吧?”她应道:“差不多了,最多半小时。”他点了点头,然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们刚好买了四个座位,俩俩相对。韩美兰明明可以自己坐着,可韩志飞自从上车开始,就始终抱着她。中间兰兰睡着后,换徐若兰抱了会儿,可很快又被韩志飞接了过去。 韩美兰被他们刚才的说话声吵醒,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说:“我做了个梦,梦见韩宇哥哥了。”韩志飞道:“是吗?那你梦见哥哥什么了?”她说:“韩宇哥哥带我去游乐场玩,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 “这不是梦,因为你很快就能见到韩宇。等你治好了病,哥哥会带你去游乐场,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徐若兰从韩志飞手里将韩美兰接过来,“快要到了,爸爸抱了你一路,你现在可以自己坐会儿吗?” 韩美兰乖巧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又看着闭着眼睛的爷爷说:“爷爷跟我说过,三叔家住在大城市,房子可大可好了。等到了三叔家,还要带我去买好多好多的玩具。” “是吗?爷爷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徐若兰问。 “昨天晚上呀。”韩美兰直言不讳,“妈妈你去洗澡的时候,爷爷偷偷告诉我的。” “爷爷怎么忘了?”韩勇只是假寐,突然问道。韩美兰随即起身钻进他怀里,笑嘻嘻地说:“爷爷骗人,爷爷根本就没睡。”韩勇把她抱了起来:“爷爷本来睡着了,被兰兰给吵醒了。不过没关系,爷爷已经睡好了。等下了火车,你要什么爷爷就给你买什么。” 韩宇跟着韩世川到了车站后,已经等了十来分钟,心里早就焦躁不已。韩世川也不停地看时间,估摸着火车快到站时,忽然接到医院一位医生的电话,说是要找一份非常紧急的档案,让他马上过去帮忙查找。 “不是让你们周五之前来查询嘛,今天是周末,我们不上班。”韩世川很是无奈,医院大批人马上面临职称考试,上周一就通知所有医护人员需要查询履历的,必须赶在周五之前。 档案室属于医院后勤行政部门,所以周末是不用上班的。韩世川称自己有事走不开,让他们找另外的人去帮忙查询,但得到的答复是另外俩人一个不在市区,另一个躺在家里发高烧。 韩世川十分无奈,问对方能不能等下午再说。对方却称时间太紧,必须马上要,还说:“档案馆不就是做服务工作的吗?让你查个档案,这可是你的本职工作,给你半小时,要不然可就别怪我去找领导了。” “早就通知你们周五之前去查询,你这……我现在真的走不开。这样吧,给我两个小时时间,我把人接到送回家之后,马上过来……”韩世川电话还没打完,徐若兰的电话进来了,说是已经下了火车,正往出站口来。 第114章 亲家初相见 韩宇本来正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谁知道一抬头,竟然远远地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刹那间就傻了眼,惊呼道:“爸,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呀?” “不是说要给你惊喜吗?”韩世川冲迎面而来的人招手,“怎么样儿子,这个惊喜够惊吓吧?”韩宇差点没忍住哭出来,不停地念叨着:“爸,你跟妈妈太坏了,竟然都不跟我说。” “哎呀儿子,你竟然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动不动就哭。”韩世川现场教育儿子,“等你长大后就知道,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可是我看到爷爷和兰兰妹妹他们激动嘛。”韩宇一个劲地抹眼泪,韩世川摸着他的头说:“好了,擦干泪水,准备好迎接客人的到来吧。” 众人刚走出站口,兰兰就朝着韩宇飞奔了过来,然后被他抱起,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口里亲热地喊着“哥哥”,韩宇问她:“兰兰妹妹,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给你准备好吃的。” “我病了,爸爸妈妈和爷爷带我过来看病。”韩美兰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虽说是睡了一觉,可言语之间尽显疲惫。韩宇心里一沉,忙问她怎么病了,她却说:“我也不知道。” 韩世川跟所有人打过招呼后,接过徐若兰手里的行李,说:“都饿了吧?娜娜在家做饭,我们打车过去半小时,到家就能吃饭。”徐若兰说:“这趟过来,太麻烦娜娜了。” “二嫂,怎么又跟我客套呢?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爸,您和韩宇跟我一辆车。二哥、嫂子,你们带着兰兰,待会儿上车后和师傅说一声,跟在我们后面就行。”韩世川在前面带路,来到站前广场,拦下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回家去。 韩宇跟韩勇坐后面,乐得合不拢嘴,笑嘻嘻地说:“爷爷,您怎么来个突然袭击啊?第一眼看到您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到了巴山镇呢。” “你不回去看爷爷,爷爷就只能过来看你呀。”作为一个几十年没离开过沧水县的他来说,韩勇又望着车窗外的高楼大厦,眼里溢满了惊叹,“真大呀!”韩宇忙接过话说:“爷爷,您多待一段时间,我陪您到处逛逛,走遍宜江市。” “爷爷腿脚不好,要走遍宜江市,怕是没那个精气神了。”韩勇说完这话,又叹道,“怪不得韩姝总想着要出去。上海怕是比宜江市还要大吧?” 韩世川在前面听见父亲的感慨,笑着说:“不止是大,估计得有十个宜江市这么大吧。”韩勇啧啧不已,眼神越发复杂。韩宇说:“爷爷,等我长大了,带您去上海。” “好呀,那爷爷可就记住了。”韩勇开怀大笑,“爷爷争取多活几年,盼着孙子带我去上海见世面。” 后面车上,韩志飞想起自己五年前来宜江市的情景,但因为当时没有韩世川的联系方式,故兄弟俩没能见上面。他印象中的宜江市,除了车水马龙无非就是高楼大厦,与今日所见并无不同。 “爸爸,你在看什么呢?”韩美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只看到栋栋高楼。他笑着说:“爸爸看那些房子呢。”她问:“房子有什么好看的?”他说:“爸爸就喜欢看房子。你想啊,这些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前肯定什么都没有,然后建筑工人就在地上用一砖一瓦建起了这些高楼大厦,是不是觉得很神奇呀?” 韩美兰听得一知半解,但依然点头说:“知道了。爸爸,巴山镇的很多房子,是不是你修的呀?”韩志飞一愣,问是谁跟她说的。她看着副驾上的徐若兰说:“妈妈告诉我的。” 徐若兰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说话,总之就是没吱声。韩志飞心头一颤,不禁轻笑道:“爸爸以前是干装修的,不是修房子的。你看,这些高楼大厦,刚刚建起来时,外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也不好看。但是爸爸用各种涂料,就像你画画一样,将房子一打扮,就好看了。尤其是到了晚上,打开灯,就更好看。” “哦,我明白了,爸爸就是个魔术师。”韩美兰的话让韩志飞很是惊讶,惊讶于她的用词,用来形容装修工人,竟是如此的生动形象。 于是,韩世川又问这些话是谁告诉她的。她回答说是学校的美术老师。他又问她将来长大后想做什么。她脱口而出:“魔术师!我要做一个像爸爸一样的魔术师,将所有房子都涂上颜色。” 那一刻,韩世川的内心是骄傲的,情感是复杂的。他在想,要是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比如公司没有破产,也比如他没有跟徐若兰离婚……现在这个家该是什么样子?可是,所有的假设都不成立了,也都成了过去式。 徐若兰安静地听着父女俩的谈话,一开始觉得幼稚好笑,越到后来,却突然觉得那些笑话竟然刺得她心里隐隐作痛。 刘娜正在做饭,赵云芝忽然进来。她以为母亲要帮忙,说:“妈,您出去歇着,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可赵云芝并没有离开,而是这里看看,又那里看看,感觉对一切都很陌生。实际上,她上次来这个家,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妈,您有事?”刘娜毕竟是赵云芝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赵云芝的一举一动,很快就被她轻易捕捉到了。 赵云芝这才问今天要来的客人是谁。刘娜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转身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妈,其实也没打算瞒您,想着你们很快就要见面,所以就没说。世川刚才去车站接的人,是他爸。” 赵云芝的脸上本来就没有笑容,这会儿就像是抹了一层寒冰,更显得冷了。刘娜看出她不开心,却不以为然,一边继续洗菜做饭,一边说道:“这都十多年过去了,您还没放下呀?这次我们回了一趟巴山镇,和他爸之间过去那些不高兴的事,都已经一笔勾销了,要不然他爸也不会来宜江。” “他爸来做什么?”赵云芝问,刘娜说:“老二家女儿兰兰病了,世川帮她找了医生,这次过来主要是带兰兰看病。” “他们来了几个人?”赵云芝又问,刘娜说:“带孩子一起四个。”赵云芝轻叹道:“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刘娜说:“兰兰病得挺严重。没办法,她爸妈,再加上她爷爷都得跟着来。” “一家子人,你屋里住得下吗?”赵云芝话里好像充满了担心,刘娜说:“挤挤呗,再说兰兰住院后,她爸妈都得去医院照顾,就不用住家里了。” “今天晚上呢?就这么几个房间,哪里住得下?”赵云芝一边收拾灶台上的垃圾,“晚上你陪我回去住吧,让宇儿也过去,世川也过去,把房间留给你公公他们吧。” 刘娜还以为自己听错,一时间竟然忘了锅里正炒着菜,迟疑着问道:“妈,您说真的?”赵云芝说:“菜糊了!” 刘娜慌忙去关火,嘴里却笑嘻嘻地说:“知道了妈。多谢您,我替世川也谢谢您。” “手忙脚乱的,孩子都上初中了,什么时候能稳重点?”赵云芝帮忙将菜端上桌,又挨个儿摆放好,“孩子患了什么病呀?” 刘娜叹道:“初步诊断为尿毒症。”赵云芝顿了顿,说:“小小年纪,怎么会患这么严重的病呢!听说这个病不好治,严重的还要换肾,得花不少钱。” “听世川说过。”刘娜在炒最后一个菜,被还没散尽的油烟呛得咳嗽起来,“二哥家也是祸不单行,生意垮了,离了婚,现在孩子又……希望兰兰的病会尽快好起来吧。” “你说韩家老二离了婚?”赵云芝满脸疑惑,“那这次他们俩怎么会一起来宜江?”刘娜理解她的多心,笑了笑,说:“为了女儿嘛。两个人虽说是离了婚,可始终有个共同的女儿。” “也是,两个人之间不管发生什么事,孩子永远是第一位的。”赵云芝感慨道,“娜娜,谁家都会遇到难事。何况现在是韩家的事,你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原来,赵云芝一开始听见韩勇要来宜江时有些不开心,并非因为事情本身,而是怪刘娜没提前跟她说。 刘娜明白母亲的心思后,会心地笑了起来,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发现母亲好像渐渐地变成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她小时候印象里的母亲的样子。她端详着母亲的眼睛,欣慰地说:“妈,您一会儿跟世川他爸见了面,一定会聊得来的。” 赵云芝却神色冷峻地说:“当年你跟世川结婚的时候,我跟你爸的态度……你公公不会还记恨在心了吧?”刘娜淡然一笑:“您就别多心了,都过去十几年的事,何况又是亲戚,一直记着就不憋屈呀。”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刘娜应声而去,还冲赵云芝说:“他们到了。” 门一开,众人进门,换上刘娜早就准备好的拖鞋,然后两家人很快就融到了一起。 “亲家,这次既然来了,就住在家里,让世川和娜娜带你到处转转。”赵云芝对韩勇的态度,就像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韩勇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对方摒弃前嫌,不计过往,他自然也懂得退让,于是一脸笑容道:“哎呀,我们这么多人过来,就已经够麻烦你们了,哪里好意思还让他们陪着到处闲逛!”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常来。所以啊,这次过来一定要住些日子。”赵云芝这话是冲韩勇说的,也是冲韩志飞和徐若兰说的,“你们来一趟都不容易。世川、娜娜,先给兰兰治病,等兰兰的病好了,你们俩一定要陪兰兰她爷爷和爸妈好好到处转转。” 韩志飞和徐若兰均露出感激的笑容。刘娜插话道:“爸、二哥、二嫂,你们在宜江的这些日子,就住在家里。世川,妈说了,家里住不下,我们晚上就过去住,正好也可以多陪陪妈。” 韩世川没料到父亲和岳母见面时的场景竟然如此和谐,过去那些是是非非,顷刻间便如高墙倒塌,灰飞烟灭了。 “娜娜、阿姨,这次过来,真的是太打扰你们了。”徐若兰非常不好意思,“兰兰要住院,我得陪在医院,爸和志飞的话,就在医院附近开个小旅馆住吧。” “这是什么话,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赵云芝驳斥道,“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医院只能留一个人陪着,其余的人就回家里来住。” “就听妈的,来家里住。”刘娜摆好碗筷,招呼大家吃饭,“坐了大半天的车,都饿了吧,边吃饭边聊。”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其乐融融,大家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娜娜她爸跟你年纪差不多,可你这看起来比他精神好多了。”赵云芝今天奇怪,还喝上了酒,虽说喝得不多,但看得出来她挺开心,“娜娜她爸上个月刚走,也没机会跟你再见面了,我替他跟你喝一口吧。” 赵云芝说完这话,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韩勇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伤感,想起崔洁,感同身受道:“这人上了年纪,有些事情就会慢慢控制不住了。” “世川他妈妈有消息了吗?”赵云芝又问,韩勇摇了摇头,又闷头喝了一口。韩世川见状,忙说:“爸,别光喝酒,多吃菜。” “二嫂,饭菜合胃口吗?”刘娜见徐若兰好像没什么胃口,徐若兰收回心思,赞道:“娜娜,你真能干。这一桌子菜都是你一个人弄出来的呀!” 刘娜不好意思地说:“平时也没一次做过这么多菜,手忙脚乱地弄出来,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要是吃不习惯可一定要提出来,我下次争取改进。” “哪有啊,很好吃。你看兰兰都吃完一碗饭了。”徐若兰看女儿吃得香,也挺欣慰,可又为女儿的病情担忧。刘娜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没事的,市医院的医生都特别厉害。” 徐若兰笑道:“看出来了,也包括世川。”刘娜苦笑道:“他现在都不当医生了。”她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皆愕然。韩世川忙解释:“我是暂时不在临床岗位,被抽调去了另外的部门。” “那你以后还能当医生吗?”徐若兰又问,韩世川说:“当然能。今天不谈工作,只谈家事。来,赶紧吃饭,饭菜都凉了。” 第115章 老人的遗言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饭后,韩世川还打算带大家出去转转,但都喝了点酒,这个计划只好作罢。于是,所有人都在屋里耗了一下午,直到天黑。 七点多,夜幕已经沉沉降临,霓虹灯照亮了整个城市。刘娜和韩宇陪着赵云芝回家后,韩世川又耐心地告知了明天就医的注意事项,然后打算歇息,却被韩勇给叫住了。他转身朝着韩勇,面对面问:“爸,您还有事?” 韩勇拍了拍沙发,示意他坐。韩世川很听话,毕恭毕敬地说:“行,再陪您聊会儿。”韩勇晚饭时喝了点酒,但没醉,喝了口刚沏好的茶,问:“你的工作怎么回事?” 韩世川愣道:“原来您想聊这个呀?爸,真没事,就是调个岗位,正常的工作变动,这在医院叫轮岗。”韩勇微微一笑:“你真当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好好的一个医生,被调去档案室。你管这叫正常调动?” 韩世川眼看着瞒不下去,但又怕他担心,所以仍不打算说实话。谁知,韩勇叹道:“你妈的事,连累你了。”韩世川忙辩解:“不是,与这个无关。我这是因为……” “好了,不说这个了。世川,这次过来,看到你们俩口子过得不错,刘娜她妈也是个明白人,我也就放心了。”韩勇言语中满是欣慰,来之前他就老是担心因为当年的事,和亲家见面后肯定会尴尬,现在才打消了所有的顾虑。 韩世川明白父亲的心思,但他没点破,而是开玩笑道:“爸,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一旦跨过去了,回头再想想,其实那根本就不是坎,而是用来考验我们所有人的。” 韩勇若有所思,许久没吱声。韩世川看了一眼时间:“爸,明天还得早起去医院,早点休息吧。”韩勇说:“你先睡吧,我再坐会儿。” “您是不是择床,睡不着?”韩世川站了起来,“爸,要不这样,您明天就在家里待着,早上就多睡儿,睡醒了再起床。我给娜娜说一声,让她给您留早餐。然后让宇儿陪您出去到处走走。” “那不行,我得陪着兰兰去医院。算啦,睡吧,早睡早起。”韩勇说着也起身进屋去了,韩世川看他关了房门,不由得笑了起来。 宜江市人民医院,永远是如此忙碌,很多专家号都是一号难求,要不是韩世川早早地挂了号,打了招呼,恐怕他们这趟过来连号都挂不上。 韩美兰进去接受检查时,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候。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担心,中央空调里送出的冷气寒意逼人,沉默成了此刻唯一的标准动作。 韩世川忽然接到电话,电话是李副院长打来的,让他马上过去一趟。他跟父亲交待了两句,便急匆匆离开了。 李副院长办公室并没有其他人。韩世川敲门进去时,李副院长好像是在批复文件,却头也不抬地问:“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韩世川被问这个问题,自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仍旧毕恭毕敬地问:“李副院长有事请讲。”对方这才抬头看着他,说:“有同事让你周末来加个班,查找一下档案,你为什么不来?” 韩世川恍然大悟,昨天接过电话后,一顿饭吃下来,竟然把这个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他正要解释,李副院长挥了挥手说:“这个事情,当事人已经反馈到院办,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往严重里讲,是工作失职。小韩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昨天确实有点忙,一忙起来就晕了头。不好意思啊李副院长,不会再有下次了。”韩世川不想继续解释,决定以退为进。李副院长却说:“任何理由都不应该成为工作失职的借口。我会提议你的年终考核不合格。” 韩世川明白年终考核不合格意味着没有年终奖,也可能面临继续被降级或者调岗。他心里十分不好受,很想再据理力争,可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跟他说:“放弃吧,放弃吧!” 于是,他脸上的阴云转瞬即逝,云淡风轻地说:“我尊重领导的决定。如果没什么事,我出去了。”李副院长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个态度,脸色略微僵硬地说:“你也不要对我有意见,我完全是遵照院里的规章制度办事。如果有意见,可以跟院办提出来。” 韩世川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李副院长看着他的背影,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韩世川去了趟办公室,原本轻松的步伐,突然之间变得沉甸甸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除了他和沉闷的空气,以及那些一动不动的档案。他望着那些档案发呆,片刻之后,又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自嘲地笑了笑,出门离去。 韩姝今天休息,原计划吃个早餐后去南京路转转。她昨天还约了谭佳,可谭佳有别的事来不了。 陈琨的电话打了进来,韩姝有个不好的预感,今天的计划要泡汤了。果不其然,陈琨火急火燎地告诉她,让她马上下楼:“我五分钟后开车到楼下。” 韩姝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她只好立即出门,刚下楼就看到陈琨的车风驰电掣般疾驰而来。 “什么事呀琨哥?”韩姝问,陈琨说:“先上车再说。”原来,他们上次去私立医院采访过的那位老人,从昨天开始突然很想见女儿,茶饭不思,已经奄奄一息。 “你也知道,老人的女儿在国外,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来。本来已经买了机票,谁知遭遇台风天气,航班无限期延误。”陈琨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老人可能是不行了,几乎忘了所有的东西,但唯独没有忘记孙女,想见孙女最后一面。” 韩姝还清楚记得老人的面孔,以及老人把她错当成孙女的情景,一时间不禁五味杂陈。陈琨感慨道:“老人临终前想见唯一的女儿一面,我那个医院的朋友就想到了你,所以才不得不打扰你周末的休息时间。” “我们上次去的时候,老人不还好好的吗?”韩姝的心情特别沉重,她没想到生命竟是如此脆弱。陈琨叹道:“年龄大了,很多事情会失控,比如说生命。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逃不开的话题。韩姝,今天去见老人,现场可能会……你懂的。我会记录下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临终前的画面,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太过忘我,以至于忘了自己的身份。” 韩姝明白他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故心情更为沉重和压抑,剩下的路程,一直在想自己该怎样扮演好双重角色。 二人到达医院后,陈琨跟他朋友寒暄了两句,便带着韩姝进了病房。病房里有一股淡淡的药水味儿,老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输氧管,双眼紧闭,睡着了似的。 韩姝步履沉重地移步至老人床前,凝望着那张越发瘦削苍老的面孔,内心不禁一阵抽搐。这才多久啊,时光就让一条生命变成了这样。她提着陈琨特意为老人准备的蛋挞,轻声呼唤着:“奶奶、奶奶,我回来看您来了。您醒醒呀,我还给您带了蛋挞。” 终于,老人在她的呼唤声中缓缓睁开了眼,无力地抬起头来,想要触碰她的脸。她放下蛋挞,轻轻地握着老人的手,那瘦骨嶙峋般的感觉,刺得她就快要窒息。 “丫头、丫头……”老人的声音像蚊子,韩姝把耳朵贴了过去,“你长大了,奶奶再也不用担心你了。” 韩姝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决堤,哗啦哗啦打湿了脸庞。她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老人的手冰冷、干瘪。她难过不已,似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心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琨在一边记录下了每个细节,一个大男人,在这一幕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奶奶,您没事的,一定可以好起来。”韩姝的安慰苍白无力,老人的身体在颤抖,脸上现出一丝笑容,而后反过来抓着韩姝的手说:“丫头,你说过要带奶奶回家的,奶奶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呀?” 韩姝随即明白这是孙女对老人的承诺,于是连连点头说:“等您好了,我就带您回家去。奶奶,我答应您,我们一家人以后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好好,再也不分开了。”老人在说这话时,滚落两行热泪,又重复着这句话,“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 韩姝忽然感觉到不对劲。很快,老人的心电图变成了直线,滴答滴答的声音也变成了长长的滴声。 “奶奶、奶奶,您怎么啦?”韩姝亲眼看到老人沉沉地闭上眼睛,握着她的手也松开,胳膊无力地垂下,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 等候在外的医护人员进来,给老人检查了一番,然后回头冲韩姝说:“老人走了!”韩姝紧捂着嘴,早已哭成个泪人儿。这是她此生记事以来第一次直面死亡,宛如被万箭穿心。 陈琨强忍着悲伤,记录下医护人员为老人善后的情景后,正打算跟韩姝一同离开医院,却被他那位朋友叫去了办公室。 “我是秦楚河,也是陈主任的朋友。”他跟韩姝自我介绍,陈琨补了一句:“也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 韩姝收敛起悲伤,跟他握了一下手:“秦副院长好。”秦楚河面露笑容:“这里没有外人,叫我秦哥就行。今天的事,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韩姝微微点了点头。秦楚河接着说:“有个事,需要跟你商量一下。”原来,老人卧床之前,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于是口述了一些遗言,让他帮忙代笔记录了下来。 “老人的话是留给你的。”秦楚河拿出信封放在桌上,“可她说的话全都是留给孙女的。” 韩姝一时头晕,没听懂他的话。陈琨道:“是不是这个意思?老人错将韩姝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所以这封信既是留给韩姝的,也是留给她孙女的?” 秦楚河却摇了摇头说:“差不多,但并不准确。准确来说,老人的信是留给你的。”老人在口述遗言之前,突然恢复了一些记忆,并且非常清楚地指明要他将信交给韩姝。 “她……记得我?”韩姝无比惊讶,秦楚河说:“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在某些时候会记得一些事情,尤其是记忆深刻的事。老人那次跟你见面之后,肯定是真的将你当成了她的亲孙女,在清醒后依然还记得你,于是临终前的遗言,也是留给你。” “可她只是将我错当成了她的孙女,所以这封信还是留给她亲孙女的。”韩姝这次没理解错,可秦楚河说:“老人遗言里的第一句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那天,老人见了秦楚河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孙女,可我已经好多年没见她了,所以就当你是我亲孙女吧……” 韩姝听到这话时,心头又不禁一阵颤抖。那一刻,她再次想起了自己失踪多日的母亲,眼眶又红了。 “所以这封信也是留给你的。”秦楚河强调,“当然,因为事情特殊,你可以拒绝,或者我替你将这封信转告给老人在国外的亲孙女。” 韩姝紧咬着嘴唇,不知如何选择。从情感上说,她很想知道老人留下了什么话。可从理性出发,她又是万万不能看信里内容的。 陈琨看出了她的难处,忍不住叹道:“老人的子女应该是多年没回国了吧?所以老人已经忘了他们的样子,即使错把你当成了孙女,也打算一错再错。” “对,就是这个意思。”秦楚河道,“像老人这种情况,这些年我见过太多了。他们患了这个病,能记得的事情已经微乎其微。韩记者,这次你真是帮了老人和她家人一个大忙啊。” 第116章 微笑抑郁症 韩姝没有接受老人的信,秦楚河也没勉强她。她和陈琨一起离开医院后,陈琨在送她回去的路上,随意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妈妈有消息了吗?” 韩姝默默地摇了摇头。陈琨轻声叹道:“一晃,你也来台里不短了,有空的话回家去看看吧。”她沉沉地说:“不想回。” 陈琨笑了笑,问道:“你该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韩姝萎靡不振的心情立马变了,提高音量问:“你怎么知道?” “不会是真的吧?我乱说的。”陈琨颇感意外,“我很喜欢听这种故事,能不能说来听听?”韩姝原本不想将自己的家事讲给一个外人听,但他又说:“其实每个人都有过逃避的经历,有的是逃学,有的是逃班。有些是逃避家庭,还有的是逃避这个社会……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安于现状,想要去寻找自己喜欢的生活。你是哪一种?” 韩姝被他的话感染,反问道:“你有过这种经历吗?”他笑道:“当然有过。不过我是逃婚。”她万分惊讶,好奇地问:“为什么是逃婚?” “行,作为交换,我对你坦白吧。”陈琨的父亲是老家一家公司老板,为了生意,决定与另一位老板联姻。可他不喜欢那个女孩,所以忤逆了父亲之意,独自逃到上海,然后成家立业,亲手经营起了一个新家。 韩姝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陈琨竟然有比自己更精彩和传奇的经历,暗自惊叹之余,忍不住笑道:“没想到电影里的故事,竟然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了,而且还是我认识的身边人。琨哥,你不会看我心情不好,逗我开心的吧?” 陈琨哑然失笑,叹道:“我很少跟人说过我的经历,因为没人会信。果然,你也当成电影里的故事了。这个年代,别说是逃婚讲出来没人信,像你这种为了实现梦想逃离家乡的烂俗情节,自然也更不会有人信。” 韩姝自言自语道:“你是因为家人逼婚才逃离家。其实我离开家,也不仅仅是为了实现梦想。我爸他是一个非常严苛和固执的人,从我记事时起,他给我的印象就是非常霸道,蛮不讲理……” 韩美兰做完所有的检查时,已经是中午,因为结果要明天才能全部出来,所以韩世川就请所有人在外面附近商场吃了个便饭,然后再带他们逛了几圈才回家。 韩世川刚开门,突然就听见屋里传来刘娜的一声哀嚎,紧接着是韩宇的哭喊声:“妈,你怎么了?”韩世川被吓得都没来得及脱鞋,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客厅,只见刘娜像个木偶似的站在那里,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感觉像是中了邪。她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还亮着。 “娜娜,你怎么了?”韩世川慌忙扶着她,她似从梦里醒来,瞪着惊恐的眼睛,喃喃道:“我妈她、她自杀了……” “什么?”韩世川感觉像是遭了雷击,眼前一片恍惚,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站立不稳。 其他人听见这个噩耗,也同样被吓到,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自杀! 众人合力将刘娜搀扶到沙发上坐下,刘娜突然哇地哭了起来。韩世川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才回过神,起身要回去。 “快、快。世川,你们赶紧过去看看……”韩勇催促道,就在这时,刘蓓的电话打了过来。刘娜刚打算去拿手机,但被韩世川抢了过去:“喂,蓓蓓,妈到底怎么了?” 刘蓓一听是韩世川的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姐夫,你们快去二医院,我叫了救护车,正送妈过去。” 二医院的全称就是宜江市第二人民医院。韩世川忙问:“妈没事吧。”刘蓓说:“不知道,你们快点过来吧,我一个人怕……” “好好,你别担心,别害怕。我们这就赶来。”韩世川挂了电话,略微一思考,又让刘娜留在家里。可刘娜哪会同意,他只好带她一起去医院。 “世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个电话。”徐若兰在后面叮嘱道,“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韩世川和刘娜坐上了前去二院的出租车,路上不停地催师傅快点,又安慰刘娜不要太担心:“妈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刘娜呜呜地抽泣道:“都怪我,我要是再多待一会儿,等蓓蓓到了再走,妈也不会出事。” 三个小时前,刘娜陪母亲吃过午饭后,打算带着母亲一块儿回家做晚饭,但赵云芝今天不想再去。刘娜正感无奈,接到了刘蓓的电话,得知她两个小时到家,这才带着韩宇提前离开去买菜。 不久之后,刘娜回到家,正打算做饭,刘蓓进家门发现母亲躺在沙发上,手腕正流着殷红的血,一把小刀掉落在身边地上。刘蓓被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尖叫,继而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按照医护人员的指示给母亲包扎伤口后,紧跟着才给刘娜打电话。 “妈怎么会想不开走这条路呢?”韩世川搂着刘娜,刘娜跟他一样,百思不得其解赵云芝为什么会选择割腕自杀。刘娜痛苦地说:“我和宇儿走的时候,妈还好好的呀。” 韩世川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明白一个人在做出任何极端选择时,都会有一个特别的原因。可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丈母娘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才会选择走上绝路。 “我妈在我爸走了之后,情绪就有些不对劲。尤其是这两天,老说梦见爸回来了,晚上还不敢一个人在家。”刘娜喃喃自语,抹去挂在眼角的泪光,“希望妈不会有事。” 韩世川沉声安慰道:“放心吧,妈不会有事的。” 他们赶到医院时,赵云芝已经被送进抢救室。刘蓓正在外面来回徘徊,一脸泪痕,心力交瘁,看到他们俩,立即奔了过去,哭丧道:“姐、姐夫,你们终于来了。妈还在抢救室……姐,你说妈为什么要这样做呀?” “蓓蓓,你别着急,妈不会有事的。”刘娜毕竟是当姐的,自己悲痛不已,但还得尽力掩饰,然后去安慰妹妹,“这段时间,你发现妈有什么异常吗?” 刘蓓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中。她努力回忆着这些天来母亲的各种行为,好像父亲去世之后,一直是这个样子,而且近日来心情还在慢慢变好。 “妈之前说要跟我们一块儿去巴山镇旅游,说明她已经从爸离世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刘蓓深思熟虑道,“这两天,妈的心情好像越来越好,有时候说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时,还乐呵呵的。” 韩世川听了这话,眼前也浮现出赵云芝昨天在家里吃饭时,很少饮酒的她竟然跟韩勇喝了酒,而且在酒桌上还有说有笑,看来心情真的不错。 很快,医生出来告知他们伤者因抢救及时,并无大碍。赵云芝被送进普通病房后,他们也能面对面说话了。 此时的赵云芝,面色苍白,双目无神,不停地说:“我没用,活着什么都做不了。你们别管我,就让我跟老头子去吧……” “妈,您在说什么呀?”刘娜泪眼婆娑,紧握着母亲的手,那双手就像冰棍一样冷。赵云芝却依然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 韩世川半天没言语,过了好一会儿偷偷地溜了出去,然后来到医院心理科。他敲门时,一中年男子头也不抬地说:“进来!”可他没进去,继续敲门,那人才抬起眼皮,立即惊喜地站了起来,继而伸手迎了过去:“韩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人叫林俊生,戴着副眼镜,跟韩世川相识多年,虽然平日里见面不多,但都在同一座城市,加上又都是两家大型公立医院心理科工作,故有时候也交流病例。 韩世川直言不讳:“我丈母娘割腕,刚从抢救室转出来。”林俊生惊讶道:“老人家怎么回事?”韩世川回想着赵云芝的言行举止,叹道:“我初步怀疑老年人抑郁了。俊生,给老人家安排做个脑电图吧。” 林俊生应道:“行,马上安排。”他拿给韩世川一瓶矿泉水,韩世川拧开喝了一口,跟他寒暄起来:“最近工作怎么样?”林俊生是科室副主任,他推了推眼镜:“就那样吧。科室这两年效益不行,最近两个月又走了两个人,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赶你那里都差远了。” 韩世川苦笑道:“我现在都已经不在心理科了。”林俊生的双眼在镜片后更显得大了,满含惊讶和不信:“你不在心理科……转后勤了?” “档案室!”韩世川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别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不想提。”林俊生骂道:“让一个心理医生去档案室?脑袋是不是长屁股上去了?” “是我自己的原因。”韩世川不想将事情放大,林俊生忽然眼珠子一转:“韩兄,不如趁这个机会过来吧,他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现在二院正面临转型阶段,你过来大有可为啊。” 韩世川好奇地问他怎么转?他说:“二院将与宜江大学合作,以后作为该校的附属医院,将着力打造学术型医院。韩兄,我记得你发表过不少学术文章,很有见地,你过来的话,不仅是雪中送炭,更是锦上添花。” 韩世川听了他这番说辞,竟然有些心动了。可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问道:“作为高校附属医院,什么级别?”林俊生趾高气扬地说:“仍然是三甲医院,跟一院平级。” 韩世川沉吟道:“行,我考虑一下。” 在宜江市,一院的实力和名声自然超过二院,但二院从不服气。不过,在医务人员中早已形成偏见,几乎都觉得从二院跳槽到一院是人往高处走,反过来则是水往低处流。 韩世川回到病房,赵云芝似乎睡着了,他将刘娜叫了出去,说要给赵云芝做个脑电图。刘娜愣道:“你怀疑妈心里有问题?”他说:“抑郁症。妈的症状很像。” “不可能,妈这两天的精神状态好多了,还跟我们有说有笑的,你也亲眼看到了,怎么可能是抑郁症?”刘娜实在无法将母亲与抑郁症联系起来。 韩世川解释道:“有一种抑郁症叫微笑抑郁症,典型特征就是表面开朗、热情,内心悲伤、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时间一长还会出现思维、行为迟缓,能力下降等情况。” 刘娜第一次听见微笑抑郁症。韩世川继续道:“妈的症状还属于早期,等确诊后,必须尽快采取措施进行控制,要不然会越来越严重,后果会更加不可控制。” “妈怎么会抑郁呢。”刘娜仍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与她对抑郁症的理解,差别太大了。韩世川握着她的手说:“别担心,这个通过药物控制,效果还不错。我以前接触过不少这类患者,基本上都回归了正常生活。” 刘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然后问母亲怎么会突然抑郁。韩世川道:“这不是突然的病,而是长时间形成的。我估计妈的心里早就出了问题,只不过一直比较平稳。爸的离世应该就是妈病情恶化的转折点。妈这两天不是一直说爸回来了吗?晚上还不敢一个人在家。这都是导致病情恶化的外因。” 就在这时,王晓斌从不远处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人还未近便气喘吁吁地问:“妈怎么样了?”韩世川告诉他已经脱离了危险。他又说:“不好意思,接到蓓蓓电话时,我正在开一个特别重要的会议,刚结束就过来了。” “你要是工作忙,就不用着急过来的。妈这边已经没事了。”刘娜刚说完这话,刘蓓忽然在病房里叫她。众人赶紧小跑进去,才知道赵云芝吵着要回家去。 “妈,您别着急回去,还要做个检查。”韩世川劝道,可赵云芝非常固执,坚称自己没病,立马就要起身下地。 刘娜将她拦住:“妈,您不是老说在家里看到爸吗?医生说了,让您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再给您开些药吃,回家后就再也看不到爸了。” 赵云芝的目光看上去有些恍惚,但听了这番话后,又慢慢地躺了回去。 第117章 出轨的证据 途中,徐若兰给韩世川打了个电话,得知赵云芝已经安然无恙后,又叮嘱他和刘娜就在医院陪着,不用着急回来。 韩世川回头对刘娜一说,刘娜却让他回去安排大家出去吃饭,还说:“晚上我在医院陪着妈吧。明天等妈出了院,我就回来。兰兰那边的事比妈这边重要,医院你得回去亲自盯着。” 韩世川内心涌动着潮水般的感动,还想说什么时,王晓斌在一边插话道:“你赶紧回吧。晚上我跟蓓蓓也留下来陪妈。姐,家里要是有客人,你也回吧,晚上病房里用不着这么多人,我们俩在这儿就够了。” “晓斌,你晚上也回去休息,我跟蓓蓓白天不用上班,晚上不睡也没事。”刘娜的话似乎很有道理,王晓斌却说:“我那边你们不用操心,有事的话请个假就行了。再说了,你们俩晚上陪着这儿,万一有个什么事,身边没个男人也不行。对了,我跟医院这边打了个招呼,待会儿给妈换个vip套房,有陪护床和沙发,能睡两个人。” “不用换,这个双人病房的条件已经很不错啦。”刘娜说的是真心话,可王晓斌根本不听她的,说:“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妈在医院的所有费用你们也别管。” “怎么能都麻烦你!”刘娜很不好意思,韩世川也开玩笑说:“晓斌,你这又出钱又出力的,总得给我们也留点事情做吧。”王晓斌笑道:“看你这话说的,你们不是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吗?” “姐,要不就听晓斌的,晚上你跟姐夫回去,我们陪着妈就够了。再说套房也只能多住俩人,没必要多一个人挤。”刘娜也站在了王晓斌这边,刘娜实在拗不过他们,心里却还是想要留下来陪着母亲。 韩世川理解她的心情,见状只好说道:“要不这样吧,待会儿医生要给妈做脑电图,很快就会出结果。娜娜,我们一起等结果出来了再走吧,明天一大早你再赶过来。等我去医院把兰兰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再过来陪妈。” “这个倒是可以,世川毕竟是专业的,要不然等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你们再走也不迟。”王晓斌刚看了一眼时间,护士就进来将赵云芝推走做脑电图去了。 几分钟后,韩世川收到一条徐若兰发来的信息,说是她晚上做饭,让他们如果来得及的话就回去吃饭。 “二嫂做饭?这怎么行,二嫂第一次到家里是客,怎么能让她做饭呢。”刘娜很难为情,“你没打电话回去,说晚上出去吃饭的事?” 韩世川说:“这不还没来得及嘛。算了,既然二嫂已经在做了,那就让她做吧。正好大姐带了那么多我爱吃的,你不会做,又不大喜欢吃,我这不是有口福了嘛。” 刘娜又问他:“妈假如确诊为抑郁症的话,要在医院住多久?”韩世川说:“住个三五天吧,然后看情况就能回家吃药静养。不过妈的情况不是很理想,最近得每天有人陪。等后期慢慢好转的话,就可以独处了。” “没事,我给蓓蓓说一声,她反正没事。等妈回家后,晚上她陪着,白天我去。”刘娜说,“你别担心这事了,这段日子,你多顾顾兰兰那边。照顾妈,本来就是我和蓓蓓的责任。” “你这话我不爱听啊。”韩世川接过话说,“哎,回来了。你们陪着妈,我去看看结果。”他说完,一溜烟跑去了林俊生办公室。林俊生正在看片子,见他进来,将片子递给他说:“跟你想得一样。不过情况还算严重,通过仪器和药物治疗,能控制。” 韩世川端详着片子:“不错,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好。俊生,我妈要在医院住几天,后面有事可能还要麻烦你。”林俊生欣然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对了韩兄,之前跟你说的事,希望你认真考虑考虑,我可是拭目以待,静候佳音啊。” 韩世川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等我消息。”林俊生看了一眼时间:“快下班了,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坐?”韩世川知道他喜欢喝点,不免笑道:“今天恐怕是不行了。改日吧,改天我请你。” “行,希望下次喝酒的时候,你带给我的是好消息。”林俊生把他送到门口,“阿姨住这儿你尽管放心,有什么事我会盯着。” 刘娜和韩世川离开医院,回到家时,刚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味儿,韩宇听见开门,立马蹦哒过来,大声嚷嚷着:“爸妈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你们还没吃呀?不用等我们的。”刘娜立即进去打算帮忙,才发现饭菜已经上桌,就等开饭了。韩世川一看,咽着唾沫说:“哎呀,都是我爱吃的,还是大姐疼我。” “若兰早把饭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韩勇说,“赶紧上桌吧。哎,宇儿他外婆什么情况了?”韩世川说:“没事了,在医院住几天就回去。”韩勇疑惑道:“没事怎么还要住院?” “爸,我妈得了抑郁症,在医院住几天,做做仪器治疗就回家去。”刘娜抢过话说,“二嫂好厨艺呢,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世川,你不是说早就馋这一口了嘛,还不赶紧坐下。” 韩世川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再也停不下来。 “世川,明天你带若兰和志飞去医院拿兰兰的检查结果,我跟刘娜去看看你妈。”韩勇饭吃到一半时说道,韩世川看了刘娜一眼,刘娜忙说:“不用了爸,我妈已经没事了。您还是陪兰兰去医院吧。” “这个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也不要再劝我了。”韩勇的口气不容置疑,“要是放在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但是现在我们既然人在宜江,就不能当作不知道。” 刘娜还打算再说什么,韩世川用眼神制止了她:“行,就听爸的。明天我们兵分两路,都不耽误事。”徐若兰也说:“我觉得确实应该去看看阿姨。娜娜,明天兰兰她爷爷就代替我们一块儿去看望你妈,等哪天有空我再亲自去探视阿姨。” “二嫂,你们有心了。我替我妈心领了。”刘娜说,“目前来说,再大的事也没有给兰兰治病重要,所以啊,你们所有人的心都要放在兰兰身上。” 今天晚上,刘蓓和王晓斌陪在医院,她睡陪护床上,他躺沙发。这个点儿,赵云芝已经进入梦乡。刘蓓和王晓斌各自刷起了手机。大概十点钟,王晓斌先睡了差不多半小时,刘蓓起床上了个卫生间,也打算睡觉。 几分钟后,刘蓓从卫生间出来时,目光突然落在随意挂在座椅靠背的衬衣上。她想着他明天还得穿,于是打算去洗一把晾干。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流下。她正打算将衬衣衣领铺平拿到水龙头下冲洗时,双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关了水龙头,空气也仿佛停止流动。她的双眼定在衬衣衣领的那根长发上,用两根手指慢慢拈起,然后小心翼翼地举过头顶,拿到灯光下仔细观察起来。 这是一根半截黑色半截金黄色的长发,一看就是女人的,而且绝对不可能是刘蓓的。刘蓓拿着头发看了又看,越看越烦,越烦就越想将王晓斌叫醒问个明白。但她想起还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便暂时将这把火给压了下去,然后努力回忆自己认识的人中,究竟有没有这种发色的女性。 陡然间,她就想起了农家乐的老板周欢,可之前见过的周欢的头发并不是这种发色。 刘蓓虽然仍在气头上,但还是将衬衣给洗了,然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着,听着王晓斌的鼾声,渐渐的就越发没了睡意。 第二天上午八点,刘蓓还在睡梦中,刘娜就跟带着韩勇到了医院。这个时间点,赵云芝早就醒了。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见有人进来,方才缓缓起身。 “妈,您今天气色不错呀!”刘娜见母亲情绪和精神等各方面跟昨天相比都判若两人,欣慰不已,“您看谁看您来了。” 赵云芝见韩勇来看自己,顿时喜笑颜开:“哎呀亲家,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也不多睡会儿。”韩勇握着她的手说:“本来昨天就要来的,世川怕吵到你,不让。” “其实也没什么事,还麻烦你专门跑过来看我。”赵云芝看着缠在自己手腕上的纱布,“唉,我就是个麻烦人。大家都忙,现在却都要围着我转,我对不起你们呀。” “亲家,你千万别这么想,眼下养好身体最要紧。”韩勇陪着赵云芝唠嗑时,刘蓓和王晓斌也都起床了。刘娜见刘蓓的黑眼圈如此之重,担心地问她:“妈昨晚上是不是闹腾了?” 刘蓓打着哈欠,摇了摇头,转身洗漱去了。王晓斌见昨天穿的衬衣被洗了,冲刘蓓的背影笑了笑,然后穿在身上,抽着鼻子夸张地说:“满满都是爱的味道呀!” “晓斌,你赶紧上班去吧,白天我留下来陪妈。”刘娜见时间不早了,怕他上班迟到,他说:“行,那你给蓓蓓说一声,我就先走了。” 刘蓓在洗漱时,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昨夜在他衬衣衣领下发现的那根头发,此时又听见王晓斌离开的声音,当时恨不得将他拦下问个究竟。可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长长地吐了口气,望着镜子里面那张憔悴的面孔,默默地告诉自己:该来的总会来的! “亲家,以后可不许这样做了,身体是自己的,有什么过不了的坎呢?”韩勇在安慰赵云芝时,护士过来带她做仪器治疗去了。 刘娜冲韩勇说:“爸,谢谢您!”韩勇愣道:“谢我什么?”她说:“有您陪着妈说话,宽慰她,我感觉妈的心情好多了。”韩勇摆了摆手,苦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是一点儿没说错呀。你爸刚走没多久,你妈的精神也跟着垮了。人老了,最怕的就是迎来送往。娜娜,你们以后要抽时间多陪陪老人。” “嗯,知道了。”刘娜应道,“爸,您先坐会儿,等妈做完治疗回来,我就送您回去。”韩勇却说:“我不回。你也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自己坐车去找兰兰。” “那可不行,从这儿过去太远了,还是我送您过去吧。”刘娜坚持道,韩勇却说:“你陪你妈,我自己坐车过去。别看我是从小地方来的,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你还怕我走丢了?”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娜忙解释,“兰兰不是今天出结果吗?我也想过去看一眼,要是需要帮忙,多个人多双手,不更好嘛。” 韩勇见她也如此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刘娜的眼神突然落到刘蓓脸上,只见她靠在沙发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刘娜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韩世川的对电话打了进来。她猜到可能是兰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果然,韩世川声音低沉地告诉她,兰兰的检查结果很不理想。 “你暂时别跟爸说。爸要是问起,你就说结果还没出来。”韩世川是在没人的地方打这个电话的,专家正在会诊,讨论最佳治疗方案。 刘娜压低声音说:“爸刚才还说要过来看兰兰,那我该怎么跟他说。”韩世川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别管了。结果大概半小时后出来,我一会儿自己打电话跟他解释。” 刘蓓突然感觉有人朝自己走了过来,但她没有睁眼,依然还是那个姿势。刘娜在她身边坐下,沉声问道:“事情压在心里太久,会患病的。跟姐说说吧,说出来可能会好受点。” 刘蓓忽然趴在她肩头呜呜地抽泣起来。刘娜直言不讳:“是不是晓斌欺负你了?”刘蓓只顾着哭,而且哭得那个伤心,像是要把满肚子的痛苦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我明白了。”刘娜轻叹道,“这个事不能再拖了,晚些时候我找晓斌谈……”刘蓓这才止住哭声,跟她道出了那根头发的事。刘娜惊问道:“不是周欢,那会是谁?难道还有别的女人?” 第118章 父亲的心意 赵云芝在仪器治疗中出现了小问题,刘娜和刘蓓被护士叫了过去,回来时发现韩勇竟然不在病房,打电话过去却显示关机。 情急之下,刘娜给韩世川打电话,这才得知韩世川几分钟之前跟他通过电话,而且告知了韩美兰的检查结果,当即诧异地问:“爸会不会自己坐车找你们去了?” 韩世川心里也是一紧,但不解的是父亲为何要关机。不过,为了宽慰刘娜,他让她别太担心:“爸的手机可能没电了,又担心兰兰,所以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你安心陪妈,爸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此时此刻,徐若兰已经为韩美兰办理了住院,坐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透过门,看见跟韩志飞无忧无虑玩耍的女儿,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心情早已沉到谷底。 韩志飞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将女儿举高又放下,女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他脸上也乐开了花。 “兰兰,等你病好了,跟爸回巴山镇好吗?”韩志飞问韩美兰,韩美兰欢呼雀跃:“太好了。爸爸,妈妈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巴山镇吗?”他笑了,低声告诉她:“当然可以呀。不过,这话你得自己跟妈妈说。” 徐若兰在门外听见父女俩的对话,心里更是沉甸甸的,也更为女儿的病情担忧起来。 韩世川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出徐若兰心事重重,于是走到她身边安慰她不要太过担心兰兰的病情:“你看,兰兰跟她爸在一起的时候,多开心呀。” 徐若兰没做声,只是点了点头。韩世川在她身边坐下,说:“二嫂,我知道你很担心兰兰的病,我们也都很担心。我已经跟主任聊过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肾源,有了肾源,随时可手术。” 韩世川这话说的轻松,可真要等到肾源,也不知猴年马月。徐若兰已经跟医生谈过话,了解了换肾的情况,比如肾源,手术费用,后期费用等等。说实话,她挺心灰意冷的,可又别无他法,感觉只能听天由命。 韩志飞从病房里出来,对二人说:“我跟兰兰商量好了,以后由我在医院陪着她。川儿、若兰,你们晚上不用留在医院,回去住吧,有事我叫你们。” “那可不行,我得留下来。”徐若兰毫不退让,“兰兰一个女孩子,你虽然是她爸,可孩子已经大了,你留下来不方便。” 韩志飞摸着耳朵,带着哀求的口吻说:“若兰,你就让我留下来吧。兰兰长这么大,以前我忙着生意上的事,没多少时间陪她。现在有空了,就让我多陪陪她吧。” 徐若兰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也理解他的出发点,可内心就是放心不下将女儿和他留在医院。 韩志飞看着徐若兰,见她无动于衷,于是又转向韩世川求救。韩世川笑了笑,冲徐若兰说:“二嫂,要不就听二哥的,今晚让他留下来照顾兰兰吧。明晚你跟他换,要不然一个人长期熬夜也不是办法,别把身体累垮了。” “我能熬,以前刚创业那会儿,忙起来经常几天几夜不睡……”韩志飞又提起往事,徐若兰瞪了他一眼:“过去的事,你老是提它做什么?”韩志飞叹道:“不提了,不提了。反正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吧。” “行,正好我也还有点事,那我们就先走了,明早再过来。”韩世川说话的时候,徐若兰进去跟韩美兰打了个招呼。韩志飞忽然说了句:“川儿,谢谢你。” 韩世川从来没听韩志飞跟自己这样客气过,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但他随即冲韩志飞低声说道:“二哥,加油!” 徐若兰和韩世川走出医院大门后,韩世川再次给韩勇打了个电话,却依然显示关机。他握着手机,眼神黯淡无光。徐若兰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问他是不是兰兰的病情遇到了别的麻烦。 “不是兰兰,是爸。”韩世川这才将联系不上韩勇的事讲了出来。徐若兰又惊又怕:“爸怎么会联系不上了呢?”韩世川无力地摇头,又给韩宇打了个电话,问他爷爷是否已经回去。 “没回呀。”韩宇一听就觉察到了不对劲,“爷爷去哪儿了?爸,你把爷爷弄哪儿去了?”韩世川本来特别担心,可听儿子如此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宇儿,别担心,爷爷是大人,怎么能弄丢呀。一定是手机没电了,然后又没来过大城市,迷了路,说不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你给我妈打电话了吗?爷爷早上不是跟妈看望外婆去了吗?”韩宇思路清晰,韩世川忙说:“对对对,我得挂电话问问你妈。爷爷要是回了家,你尽快给我打电话。” 韩世川冲徐若兰摇了摇头,叹道:“没回家,估计也没去娜娜那边,要不然早给我说了。唉,你说爸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徐若兰也叹道:“是啊,操心的事怎么都挤一块儿了。你说这可该怎么办呀。” “这样,我们再等等,如果天黑之前爸还没音讯,就报警。”韩世川胸有成竹,“城里到处都是监控,爸凡是去过任何地方,都会被拍到。” 二人拦下出租车,打算先回家去等韩勇的消息,刘娜的电话不失时机地打了进来,得知韩勇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回家,脱口而出:“那得赶紧去报案呀。” “再等等吧,现在是六点半,八点之前,如果爸还没回来,再报警也不迟。”韩世川打算再等等看,谁知刘娜等不及了:“再等等?还等什么等。宜江市这么大,万一爸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赶紧报警去呀。” 韩世川这才不得不决定立即去派出所。派出所值班民警是个小年轻,问了他几个问题后,便让他们先回去。韩世川支支吾吾地问:“你们不是应该马上去找人吗?路上那么多监控,麻烦你们去查查,从我爸离开医院开始查……” “你们先回吧。”民警制止了他,“老人失联还不到十个小时,也许过会儿就自己回家去了,再等等看吧。” “同志,我爸年纪大了,又是第一次来宜江,完全不认识路,手机也没电关机了……”韩世川极力哀求,想要说服民警帮忙寻找父亲,可民警又问:“老人有病吗?” “病?没有,我爸身体很好!”韩世川实话实说,民警于是再次让他们回去,还说明天一早如果老人仍然没有回去,然后会立即展开调查。 韩世川还是不想离去,但徐若兰拉走。他很是气愤,责怪这些警察怎么如此不负责任。徐若兰说:“不到二十四小时,警察是不会立案的。先回去再说吧,也许爸过会儿真的就回去了。” 王晓斌还没到医院时,刘娜打算等等再走,但刘蓓听说韩勇联系不上了,于是催促她赶紧回去。她临走前叮嘱刘蓓:“这里是医院,妈的心情也不大好。晓斌待会儿过来,你可千万别跟他争吵。有什么事,等妈出院了我陪你解决。” “知道了姐,你就别担心我了,赶紧去吧。”刘蓓把她朝着门口推去时,王晓斌来了。他跟刘娜打了个招呼:“姐,听蓓蓓的,一会儿路上堵车更严重,赶紧回去吧。” “行,那晚上就辛苦你跟蓓蓓了。”刘娜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刘蓓脸上,又冲刘蓓使了个眼色,刘蓓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王晓斌扶着刘蓓的肩膀回到病房,刘蓓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开去,但想起刘娜的叮嘱,只好任凭他跟自己卿卿我我。 赵云芝刚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刚醒来就看到王晓斌又来了,不禁感慨道:“你白天上班,晚上还要来照顾我,真是辛苦你了。”王晓斌却说:“最辛苦的还是蓓蓓,白天晚上都在。” “唉,你们俩都辛苦。妈跟你们保证,以后绝不再做傻事,不让你们为难。”赵云芝说着说着眼眶红了,“本想一走了之,跟着老头子去了。这到头来走没走了,还把你们都给连累了。妈真是不中用了,老糊涂了。” “妈,您怎么又乱说,我和姐都是您女儿,这不是我们该做的吗?”刘蓓反驳道,王晓斌接过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不也是我该做的吗?只要您健康长寿,不管我们做什么都值得。” 刘蓓听了这话,心里也泛起丝丝涟漪,不经意间偷看了王晓斌一眼,刹那间有种幻觉,在心里问自己,这一次,难道我真的误会他了吗? 韩世川和徐若兰下了出租车后,火急火燎地朝着家里赶去,心里像被猫抓了似的。此时,夜色已经降临,整个小区也掩映在了夜色之中。从小区门口到楼下,要经过一个面积不大的花坛,花坛边摆放着两条石头长椅,长椅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身影,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发呆。 韩世川正脚步匆匆地朝着楼下赶去,忽然不自觉地收回了脚步,然后下意识地朝着花坛方向看去,在那三三两两的人影中搜索起来。 徐若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陡然间便瞪大了眼睛,惊喜地指着那个方向大声嚷道:“爸!那不是爸吗?”韩世川也看到了韩勇,虽然不敢完全确定,但还是认出了个大概,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韩勇的手,悲喜交加:“爸,您怎么在这儿不回家呢?可担心死我们了。” 韩勇看看他,又看看徐若兰,垂下眼皮,半天没吱声。徐若兰冲韩世川使了个眼色,轻言细语地问:“爸,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韩勇这才慢慢起身,面朝着她,满眼愧疚地问道:“兰兰她还好吗?” 徐若兰愣道:“好啊,跟她爸在医院呢。爸,您是因为担心兰兰,所以才……”韩勇转过身,留给二人一个背影。韩世川因为徐若兰的话,顿时也大概猜到韩勇为什么没去医院,也不回家的原因了。他恍然大悟道:“原来您是因为这个才……爸,兰兰现在住在宜江市最好的医院,给她治病的是最好的医生,您还担心什么呢?” 韩勇重重地吐出一个字:“肾!兰兰要换肾,我查了,要换肾可不是容易的事,没有肾源,兰兰怎么办?要等肾源,得多少年啊。” 韩世川没想到父亲竟然把这些事情都摸得清清楚楚了,不得不实言相告:“您说得对,换肾确实不容易,要等肾源,还要一大笔钱。兰兰目前状况不错,我们还有时间。” “不行,多等一天,我这心里就难受一天。”韩勇突然抬高音量,“若兰,我认认真真考虑了一下午,兰兰还小,她的人生才刚开始,以后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所以她的病情耽搁不得。” “是,不能耽误,所以我们这不是正想尽办法给她治疗吗?”徐若兰说,“爸,您的心意我懂,您是怕兰兰受苦。不过您放心吧,世川都说了,这里有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医生,兰兰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韩勇却缓缓摇头道:“所以我考虑一下午的结果,就是我明天去医院配型,我要把我的一个肾给兰兰。” 徐若兰和韩世川被这话给惊呆了,纷纷露出诧异和惊恐的表情。韩勇说:“你们别这么看着我,这是我的最终决定,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这个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爸,您一把年纪了,怎么能让您……”徐若兰感动之余,却断然无法接受韩勇的这份好意。韩勇却说:“就是因为我年纪大了,要两个肾也是浪费,所以给兰兰一个也没事。” “不行,我们不能要你的肾。爸,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不能接受。”徐若兰转向韩世川,“你快劝劝爸吧。” 韩世川轻叹道:“爸,我们都明白您的心意。对了,您刚刚不说已经查过换肾的相关资料吗?那您知不知道换肾者最高年龄是多少?” 韩勇愣道:“这个……我倒是没查。你少跟我扯犊子,只要身体健康,甭管他多大年龄都可以捐肾。”韩世川却说:“您今年六十九了吧?法律规定,超过六十岁以上的人,不能捐肾。” 韩勇瞪大眼睛,似乎不信。韩世川接着说:“我骗您做什么?您要是不信,明天去问医生就知道了。”韩勇却再次转身坐下,一脸痛苦地叹道:“兰兰该怎么办呀!” 第119章 天下父母心 韩志飞正在喂韩美兰吃早餐时,徐若兰和韩勇进来了。韩勇从昨天到今天早上,心里就一直压抑着,此时见到孙女,脸上立马堆满笑容,还在门口就大声喊道:“兰兰,看爷爷给你买什么了?” 原来,韩勇昨天下午心情压抑,离开医院后,走着走着,发现街边有家玩具店,顺便给兰兰选了个洋娃娃。兰兰看到洋娃娃,开心的在病床上蹦了起来。 大家都在陪兰兰玩耍时,韩勇悄然抽身离去,独自来到陈主任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陈主任道:“大叔,您说得对,六十岁以上的人,确实不符合捐肾规定。对了,韩志飞是您儿子吧?” “对,韩志飞是我儿子,兰兰她爸。”韩勇坦白,陈主任叹道:“你们父子俩啊,都想给孩子换肾。你们做长辈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捐肾是大事,也不是你们想捐就能捐的。” 韩勇大吃一惊:“什么,志飞他要……他找您来了,怎么说?”陈主任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才不已经跟您说了嘛,捐肾是大事,不是你想捐就能捐,还得配型。” “对对,我知道得配型。陈主任,那配型得多长时间?”韩勇继续追问,陈主任说:“最快得一周。大叔,您就回去安心等结果吧。您儿子已经申请了配型,一会儿就要做各项检查。一旦配型成功,就可以尽快安排手术了。” “那……配型成功率大吗?”韩勇依然无比担心,有问不完的问题,陈主任顿了顿,说:“实际上,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已经跟孩子父母解释过了。大叔,那我就看在跟世川是同事的份上,再回答您最后一个问题。捐肾的配型成功率一般分两种情况,如果是他人肾脏,一般成功率在50%左右。如果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由于子女有一半基因来源于父母,会降低排异反应的概率,通常配型成功率在90%至100%。” 韩勇半懂不懂,陈主任又补了一句:“简单来说,就是父女之间的配型成功率非常高。”韩勇半喜半忧,高一脚低一脚地朝着病房走去,忽然听见韩世川的声音。韩世川这会儿刚从办公室出来:“爸,您这是去哪儿了?” 韩勇停下脚步,指了指陈主任办公室的方向:“我去问了问兰兰的病情。”韩世川愣了一下,苦笑道:“爸,我知道您非常担心兰兰的病。其实您没必要这么操心,兰兰的病……” “我怎么能不操心?”韩勇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过往的人纷纷侧目。他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惊扰了他人,这才收敛脾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世川跟了上去。韩勇进入病房之后,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韩志飞身上。韩志飞倒是没察觉,可徐若兰和韩世川看到了。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正在猜度韩勇这个眼神的含义时,有护士在门口大声问道:“韩志飞在吗?做检查了。” 韩志飞忙不迭地放下孩子,一瘸一拐地离开病房,跟着护士走了。 “志飞他做什么检查?”韩世川诧异地问,“二哥他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徐若兰道:“没听他说哪里不舒服呀。”韩世川于是说:“没事,我过去看一眼。” “别去了。”韩勇忽然开腔,韩世川想起他刚进来时看韩志飞的眼神,于是凑过去问道:“爸,您是不是知道志飞他……”韩勇唉声叹息起来,转身看着二人:“我刚去问过陈主任,志飞他做配型去了。” “二哥做配型……”韩世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随即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二嫂,你知道这个事吗?”徐若兰没想到韩志飞之前说要给兰兰一个肾,这还来真的了。她点了点头,说:“他之前是说过,可我没答应。你说他现在都这个样子了,再少个肾,还怎么活?” 韩勇没做声,只是慢慢走到窗口,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眼里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水。 徐若兰接着说:“你去劝劝他吧,兰兰不能要他的肾。”韩世川沉默了片刻,说:“二哥是兰兰她爸,他有权力给自己的亲闺女捐肾。二嫂,实际上这个事情如果二哥已经做了决定,我们谁也阻止不了。” “我不想再欠他的。”徐若兰在说这话时,声音变得特别冷,“兰兰的病,我会想办法给她治。世川,麻烦你跟韩志飞说一声,就算他的肾能匹配得上,兰兰也不会接受。” “二嫂,你看这个事……”韩世川话没说完,韩勇转过身来看着他俩,沉重地说道:“本来我想给兰兰一个肾,可陈主任说我年龄过了,不符合捐赠规定。兰兰这个病挺严重的,而且等肾源的话,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若兰,我觉得志飞既然有这个想法,又是兰兰她爸,就让他先去做配型吧。” “我不想欠他的。”徐若兰眼眶红了,韩勇说:“这都是为了孩子,怎么就扯上欠不欠了呢?”徐若兰一边抹去泪水,一边说道:“韩志飞当初对我跟兰兰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一想起来就还恶心。爸,我是真不想欠他的,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可是二嫂,话说回来,这是目前能帮兰兰最好的办法。”韩世川理了理头绪,他是医生,比家里所有人都清楚兰兰病情的复杂性,如果要等待肾源,那是个未知的时间点。 “我想再等等,也许兰兰的运气没这么差。”徐若兰依然很固执,韩勇说:“不行,兰兰的病一刻也不能等。陈主任说,亲属之间配型成功率更高,所以志飞先做配型,如果配型成功,那就听他的,马上做手术。要是万一配型不成功,就再想别的办法。” “是,我也赞同爸的意见。”韩世川说,“二嫂,为了兰兰尽快好起来,无论你对二哥有什么成见,都暂时放下吧。” “兰兰虽然跟了你,可她始终是我们韩家的子孙。若兰,这次就算爸求你了,为了兰兰,好吗?”韩勇的声音微弱无力,那副低三下四的表情,是韩世川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的。 徐若兰似乎也被韩勇的样子感染,沉默着没再吱声。 “妈妈,你怎么啦?”韩美兰本来一个人玩得很好的,也许是意识到大人之间发生了不快和争论,也走了过来。 徐若兰将她抱起,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样子,内心又是一阵抽搐。韩勇趁机说道:“你看,兰兰多可爱呀。大人之间无论有什么过不了的坎,也得多替孩子考虑。” “妈妈,你要是不高兴,我们就回去吧。”韩美兰又一本正经地说。徐若兰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要回去呀?兰兰的病还没治好呢。”可韩美兰撇嘴说:“可妈妈不高兴,我就不想治病了。” 徐若兰没想到女儿竟如此体谅自己,在韩勇和韩世川的注视下,总算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韩美兰立马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脖子,亲了又亲,惹得她捧腹大笑:“好了兰兰,好痒啊。” 刘娜上午去二院时,王晓斌刚好下楼,打算打车上班去。他先看到的刘娜,老远就冲她打招呼:“姐,早啊。这么早过来呀。今天又要麻烦你了。”刘娜走过去说道:“晓斌,看你这黑眼圈,昨晚上妈又折腾了吧?” 王晓斌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是蓓蓓,她说下午喝了杯咖啡,睡不着,于是就缠着我讲话,不知不觉就过了十二点。” “这样啊。这个蓓蓓太不懂事了,不知道妈需要多休息呀。你赶紧上班去吧,我上去说说她。”刘娜目送他上出租车走远之后,想着之前刘蓓对他的态度,实在是想不明白刘蓓怎么又突然对他的态度变了。 赵云芝今天一早醒来,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好多了,而且与之前相比是从未有过的好,当着王晓斌的面,她就说要出院,但被他给拦下了。这不,他一离开,她又闹着要回家。 “妈,医生说了,您得在医院住个三五天,这才刚住了两天,着什么急呀?”刘蓓将她按在床上,“您要再这样,我就给姐打电话了。”赵云芝无奈地说:“我都好了。你看看我,现在生龙活虎的,比正常人还正常。” 刘蓓却说:“您这话别跟我说,待会儿医生来查房,您自己跟医生说。搞得我好像挺愿意整天呆医院似的。要是医生同意您老出院的话,我立马带您回家。” 赵云芝叹道:“妈就是觉得这几天住医院,你们白天晚上的陪着,也太难为你们了。”刘蓓说:“那您也不能就这么急着出院吧。您还没康复,万一回家又发病了怎么办?” “世川不是说,回家以后继续吃药,病情就会稳定嘛。”赵云芝小声辩解时,刚才在门外听了半天的刘娜推门而入,人未到声先至:“妈,我和蓓蓓又不用上班,每天陪着您多大点事儿呀。倒是晓斌,白天上班,晚上还要过来,真够难为他的。蓓蓓,对不起啊,要不是正好所有的事都碰到一块儿了,世川也能来打替。” “姐,你就别说姐夫了。老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他已经够累的了。”刘蓓帮韩世川说话时,心情仿佛格外好。刘娜笑着说:“蓓蓓,你姐夫听你这么为他着想,肯定会以为你没安好心。” 刘蓓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坏心。”这时候,护士又带赵云芝做仪器治疗去了,刘娜才有机会问:“听晓斌说,你们昨晚聊得很晚,都聊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刘蓓问,刘娜说:“刚上来时遇到晓斌了,他主动跟我说的。看来你们俩聊得挺好。”刘蓓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免笑道:“是还不错。” “头发的事过去了?”刘娜的重点在这里,刘蓓轻描淡写地说:“我昨天偶然翻到一句话,说是永远不要提前焦虑。一根头发丝而已,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当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吧。” 刘娜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姑且当作一种成长吧。刘蓓接着说:“其实并不是我的心变得更加宽容了,而是不想再整天疑神疑鬼,最后受累受伤的都是自己,而对方还以为你矫情。” “还是那句话,不论你做什么选择,姐都支持你。”刘娜去帮忙整理床铺,“我昨天还真担心你会因为头发丝的事当着妈的面跟晓斌争吵,看来是我多心了。” “放心吧姐,我这两天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以后都没有争吵。”刘蓓表情肃穆,“我并不是怕离婚,只是在一次次给他机会,可如果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迈出那只脚,我绝不会再忍。” 这两天,单位对新来的见习工作人员分别进行了谈话,内容自然是涉及到提前转正的事,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将会什么时候被叫去谈话,所以一个个忐忑不已。 韩姝是临时接到谈话通知的,她当时刚被安排了一个采访,内容是针对一起突发性的火灾。她接到电话时,也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马上回去接受谈话,但想着新闻现场转瞬即逝,所以立马决定先和同事一起出现场。 两个小时以后,韩姝结束采访回到单位,打算找人力资源部主管说明情况时,对方称谈话只有一次机会,何况已经结束。 韩姝有些失落,但想起之前就打算把机会让给王永平,很快也就释然了,继续回到工作岗位专心工作起来。 下午四点,谈话结果公布,提前转正人员竟然是为韩姝。很多人替她感到开心,认为实至名归,可只有她自己一头雾水,自言自语道:“我都没参加谈话,转正的人为什么是我?” 韩姝想找陈琨问个究竟,刚好主任也在。陈琨说:“主任刚好要找你。”韩姝清楚主任为什么要找她,所以主动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再仔细想想,为什么会是你?”主任笑看着她,她还是想不明白,主任这才说:“因为谈话只是烟雾弹。作为一名记者,就算天要塌了,也必须先把采访做完,懂吗?” 韩姝恍然大悟,惊讶地问:“那不是谈话,而是测试?”主任欣慰不已:“聪明人不用多言。所有人都接到了采访任务,但除了你,他们都放弃采访接受了谈话。恭喜并欢迎你正式成为我们的新同事。”陈琨道:“好好干,千万别给我这个师父丢脸。” 韩姝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越发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第120章 情感背叛者 周五的天空,果然比其他上班日要好看。韩姝被转正一事很快传遍了单位,虽然不少人对一个没有参加谈话的人转正抱有异议,可她听从了陈琨的提醒:不逃避,不解释。 下班后,韩姝约了谭佳,打算跟她庆祝,可谭佳因为有事又爽了约。她独自回到出租屋,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一时之间却不知该打给谁。她的内心在悸动,很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父亲,但这又是她最不想联系的人。 忽然,她想起了旧的手机号,已经被她放一边许久布满了尘土。旧手机号码上有她的许多老朋友,但同样也有她不想和不敢联系的人。 不过,就在今晚,在这个无人可以联系的孤独夜晚,她将旧卡插进了手机,几秒钟后,噼里啪啦蹦出无数条信息。她大致扫了一眼,除了垃圾短信,其余的几乎全都来自胡家豪。 “我又想你了,非常非常想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联系我,每一秒钟我都在期待着。”“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了你,梦见我骑车带着你在旷野上飞奔。”…… 韩姝没有看完,因为每看一条,心里都像是被刺了一刀。看着那一眼也看不到底的短信,她心里开始变得灼热、沸腾,继而燃烧。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手机丢在一边,想入非非。无边无际的想,想得天花乱坠,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竟然有人打电话进来,陡然响起的音乐,把她惊得一个激灵。她抓起手机,盯着屏幕上胡家豪不停闪烁的名字,感觉像是在做梦。 接,还是不接?此时对她而言是个非常难以抉择的问题。换句话说,她不想接听,又不愿意挂断。可是,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刺耳。 韩姝定定地看着雪亮的屏幕,双眼也感觉到了微痛。她实在按捺不住,迟疑着,慢慢地伸出手去,鼓起勇气,打算接听电话时,铃声戛然而止。她正在左右为难,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几秒钟过后,有一条短信如利剑刺入眼中,当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信息时,顿时感觉呼吸已停滞。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韩姝坐了起来,感觉自己浑身在颤抖,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仿佛近在眼前。惊慌失措之余,她终于拨回了那个号码。 一秒钟,短短的一秒钟,胡家豪就接听了电话:“喂,是你吗?韩姝,是我呀,你终于给我回电话了。” 韩姝听见那个急切而又熟悉的身声音,刹那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胡家豪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在激动跳跃。他屏住呼吸,压抑着声音说:“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吗?” 韩姝当然知道他一直在试图联系自己,而且从他发来的短信看,他几乎是一天发一条,有时候还是两条。 “外婆走了,后天的大夜。”这是胡家豪刚刚发来的短信,也是他此刻再一次亲口跟她说的话,“外婆临终前拉着我的手,问你去了什么地方。她很想在离开前最后再看你一眼……” 韩姝听见胡家豪的声音在哽咽,心里更是宛如刀割。可她又能做什么呢?一句“对不起”成了她最好的回复。 “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胡家豪抹去泪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不想跟我在一起。没关系,我们以后继续当普通朋友吧。不过,你不许不接电话,不许不回我消息。” 韩姝眼眶也红了,简直哭笑不得,轻声叹道:“谁讨厌你了,你怎么这么傻呀?”他果然傻笑道:“今晚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韩姝心里是无比沉重的,也充满了悲伤。胡家豪又说:“我不问你去了哪里,但如果你有空的话,还是要多回来看看大叔。你走了之后,我去看过大叔。大叔一个人在家,情况不是很好,蛮孤独的。” “知道了。”韩姝点了点头,“家豪,我跟你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们的理想和追求都不一样,就算我们勉强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幸福,所以请不要怪我跟你不告而别。” 胡家豪听了这番话,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你的梦想从来都不在巴山镇,所以我理解你,也一直支持你出去。” “我不仅仅是为了追求梦想……”韩姝还想进一步解释,胡家豪抢白道:“我也知道,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真的,今天你能给我回电话,我已经很开心,也特别谢谢你。” 韩姝依然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了沮丧,她知道如果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休,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复杂。所以,她话锋一转,问道:“外婆身体很好的,怎么会突然就……” “是的,从我记事时起,外婆就没生过病,就连吃药都很少。”胡家豪之前得知外婆因为摔了一跤被送进医院时,还觉得外婆很快就能出院回家,“没想到再也没能回去。” 那天,躺在病床上的外婆,拉着胡家豪的手说:“外婆这辈子除了没能看到孙媳妇,也没有其他遗憾了。家豪,你能让外婆最后再看韩姝一眼吗?” 胡家豪眼前再次浮现出外婆弥留之际说出的那番话,当时心都碎了。他不敢跟外婆说实话,只好撒谎说韩姝出了趟远门,还说马上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 可是,外婆没能等到韩姝,终究还是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韩姝哭了,紧捂着嘴,却又害怕哭出声。胡家豪似乎感觉到她在哭泣,于是安慰道:“没事,我跟外婆说了,你哪天回来,一定会去看她的。” 韩姝哭得更加厉害,连连说着“对不起”。胡家豪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不用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好了,已经打扰你很久了,我得去陪着外婆了。再见。” 胡家豪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也早已泪流满面。他躲在黑暗中,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的模样,别过脸去,面朝苍茫大地,心情浮浮沉沉。 韩姝趴在床上放声大哭了一场,虽然自己跟胡家豪的外婆仅见过一两次,可外婆对她就像亲人一样,总是让她偶尔会想起,并将老人当成了自己的亲外婆。 说起外婆,韩姝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在她六七岁时的样子,有一次还跟母亲打听外婆,却被告知已经死了。当她继续追问外公时,很少对她发脾气的母亲,竟然将她痛骂了一顿,还让她以后不许再问。 从那以后,韩姝再没敢在母亲面前提起外婆,就好像她从来就没有过外婆似的。 而今,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叫过外婆的人,却在仅见过一两次面后,忽然又永远离开了。韩姝在心里回忆起外婆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空已大亮。她望着阳光明媚的天空,忽然有一种冲动。 谭佳昨晚上因为一个课题,加班到挺晚,早上被电话吵醒时,还以为在做梦,迷迷糊糊地说:“小姨,我昨晚十二点才睡,能让我再睡会儿吗?” “佳佳,有个特别重要的事想问问你的意思。”韩姝开门见山,谭佳有气无力地说:“能不能等我睡醒再问呀。”韩姝像是没听见她说话,继续说道:“我打算今天回巴山镇,你想跟我一块儿回去吗?” 谭佳立马睡意全无,从床上一跃而起:“你说真的?”韩姝道:“当然是真的。今天走,最迟下周二回来。” “我跟你回去。”谭佳是个行动派,说走就走,电话还没放下,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俩人约定见面地点,半小时后在前往火车站的大巴上见了面,急急忙忙地赶去车站,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小姨,怎么突然想回家了?”谭佳自问自答,“哦,我知道了。出来这么久,肯定是想家了。”韩姝道:“是啊,出来有些日子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谭佳转身,一脸坏笑地看着她:“小姨,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会选在今天回去?”韩姝不好跟她讲胡家豪打电话来的事,只是告诉她自己提前转正了的消息。 “厉害啊小姨,你太优秀了。”谭佳紧紧地抱着她,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不起啊小姨,你昨天给我打电话,我没能出来陪你庆祝,是真有事……” 韩姝笑道:“没什么好庆祝的,喊你出来,只是因为好几天没见你了。”谭佳叹道:“这两天实在是太忙了,连吃饭睡觉,满脑子都在想课题的事。不过经过昨晚的加班努力,终于结束了。” 火车在轨道上一路狂奔,俩人有说有笑,这种感觉可真好。 “你的那位回京了吧?”韩姝问,谭佳知道她问的是谁,突然之间却有些不开心了。韩姝一问之下,才知道二人不欢而别。 原来,谭佳偶然发现有女孩子给陆明海发暧昧信息,她追问什么情况。陆明海只说是系里的一个女孩子喜欢他,总缠着他,可他根本就不喜欢对方。 谭佳本来想要信任他,但心里却又七上八下,想看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他把手机给我了,但聊天记录全都删了。”谭佳苦笑道,“他还说之所以删掉聊天记录,是因为怕我看到误会。” “误会?既然怕我误会,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的微信?”谭佳自然不再信他的鬼话,他却说:“我不喜欢动不动就删别人的微信,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再说了,我又不喜欢她,是她喜欢我。我作为一个男人,如果删掉她的微信,不显得自己很不礼貌很没有肚量吗?” 谭佳在一刹那几乎就信了他的话,可是很快就回味过来,要求他当面删掉对方的微信。陆明海拒绝了她,并说:“我们是异地恋。你知道维系异地恋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信任。信任没了,两个人的关系也就结束了。” 谭佳原本对他无比的信任,但此时此刻,她却感觉自己就像陷入了无底深渊,周围一片漆黑,完全分辨不出真实和虚幻。 韩姝没想到外表文质彬彬的陆明海,竟然是个花心大萝卜,不禁感慨道:“还真是没看出来呀!” 那天,俩人大吵了一架,陆明海连夜离开上海,回了北京。后来,谭佳几次联系他,都没有回应。又过了两天,陆明海终于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分手吧!” 谭佳仿佛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局,可她不甘心,一开始还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发信息,后来发现电话被拉黑,微信被删。她这才明白,俩人是真的结束了。 “让她删那个女生的微信,他说不礼貌。删我的微信,把我电话拉黑,却这么果断。”谭佳早就为此哭过一场,此时跟韩姝聊起时,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韩姝紧紧地搂着她,想起自己的恋情也是一团乱麻,不禁感慨道:“没事的,不爱就不爱了吧,大不了以后等我俩老了,寻一处无人打扰的清幽之地,一块儿出家为尼。” 谭佳收敛起悲伤的情绪,缓缓说道:“怪不得有句话叫智者不入爱河,现在觉得挺有道理的。”韩姝想起自己此行回老家的真实目的,决定跟谭佳实言相告。 “你……”谭佳顿时几乎说不出话来,“小姨,你既然已经决定快刀斩乱麻,为什么还要特意回去一趟?”韩姝说:“这是两码事,家豪的外婆走了,我得回去送老人最后一程。正好我跟他上次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这次回去,也打算跟他当面解释清楚,希望可以好聚好散吧。” 谭佳问:“小姨,他外婆刚去世,你跟他提分手的话,会不会太残忍了?”韩姝被她这个问题问住,可她想了想,笑着说:“也许吧。长痛不如短痛,我怕这次回去如果不跟他说清楚,他会很久走不出来。” 谭佳听说胡家豪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给她发消息,也不管她是否能收到,当即就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小姨,我怎么就碰不到那么好的男孩子呢?”谭佳又哭又笑,韩姝开玩笑说:“你要是喜欢,小姨介绍给你?对呀,他应该比你大不了多少,说不定你们俩真成了呢。” “少来了。”谭佳知道她在开玩笑,“不过,像他这样的珍稀动物,介绍我认识认识,我倒是挺有兴趣的。” 第121章 家里的味道 巴山镇的风里,夹杂着淡淡的清香。韩姝和谭佳一下火车,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些味道里,也包含了泥土的芬芳。 “这是家的味道,和上海的味道完全不一样。”韩姝深深地吸了口气,谭佳叹道:“半年没回家了,真好,真踏实!” 韩桂芳正在做晚饭,传来敲门声,还以为谭启发下班回来,嘟囔道:“这么大个人怎么又忘了带钥匙,一天到晚丢三落四的。”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去开门,当看到站在门口的韩姝时,还以为自己老花眼,直到韩姝叫了她一声“姐”,她这才反应过来,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欢呼道:“韩姝,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姐,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嘛。”韩姝站在门口没动,韩桂芳拉着她说:“站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呀,正好赶上饭点,马上开饭。” 韩姝却说:“姐,我就不进来了,我得回家去。”韩桂芳惊讶道:“都到了家门口,怎么就不进来呢?先吃饭,一会儿让你姐夫送你回去。”韩姝噗嗤一笑:“姐,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跟谁一块儿回来的?” 韩桂芳愣道:“你姐夫?”她刚说完这话,谭佳从韩姝背后窜了出来,韩桂芳瞳孔瞬间放大,瞠目结舌,继而搂着女儿喜极而泣。 “妈,你哭什么嘛。”谭佳笑着说,“小姨,你看我俩一块儿回来,妈好像不大欢迎我们。要不咱俩回上海吧。”韩桂芳这才破涕为笑,将二人迎进屋里,嗔怪道:“你们俩还跟我搞突然袭击,万一我没做饭,你们到了不是要饿肚子呀?” 谭佳嬉皮笑脸地说:“我鼻子可灵了,还在上海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这不就正好赶上了嘛。”韩姝接过话说:“佳佳经常念叨着家里的饭菜,一念叨就流口水。姐,你是不知道,在回来的火车上,就念叨了整整一路,说好久没有吃上你做的饭。” “馋猫。赶紧的,先去洗个手,妈再去弄个菜,马上吃饭。”韩桂芳说着就进了厨房,韩姝跟在她身后阻止道:“姐,真的不用了。你看桌上都好几个菜了,根本就吃不完,你就别忙活了。” “你别管,今天你跟佳佳好不容易回来,我多弄两个菜。你出去等会儿,马上就好。”韩桂芳说话间已经忙活开,韩姝只好退了出去,看见谭佳正在偷吃桌上的菜,不禁叹道:“看来你是真馋了。” 谭佳囫囵道:“又馋又饿。唉,小姨,那火车上的饭菜能吃吗?又贵又难吃。咱们回去的时候,得找个保温盒,把这饭菜满满的装上,路上饿了就不用花钱去吃那些难吃的盒饭了。” “你真这么打算呀?好主意。”韩姝开怀大笑,“一份不够,得两份。”谭佳说:“不行,两份不够,得四份。咱俩到上海了,把剩下的两份热乎热乎,不又可以多吃上一顿妈妈的味道呀。” “亏你想的出来。”韩姝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谭启发惊喜的声音:“哎呀,我这是眼花了吗?你们俩什么时候回来的?” 谭佳听见谭启发的声音,顿时就像个孩子,一阵风似的冲到他面前,跟他紧紧地抱在一起。谭启发乐不可支,却把她推开:“儿大避母,女大避父。都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你是我爸,我抱抱怎么啦?”谭佳不由分说又将他紧紧抱住,“爸,我可想死你们了。”这一次,谭启发没有将她推开,也迎接了她的拥抱,叹息道:“大半年没回,爸也想你呀。” 韩姝被晾一边儿半天了,看见父女俩腻腻歪歪,实在忍不住才说道:“姐夫,你就没看到这儿还有个人吗?”谭启发这才哈哈大笑,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我说韩姝,你还知道回来呀?” “姐夫,你什么意思呀?”韩姝道,“巴山镇是我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谭启发盯着她的眼睛:“你还知道巴山镇是你家。那你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偷偷摸摸的?走了这么久,电话一个没有,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韩姝就知道他在这儿等自己,笑道:“我要不偷偷摸摸的走,爸会让我走吗?”谭启发质问道:“你还笑得出来!就不怕爸担心你?” “我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可担心的。”韩姝避开他的目光,“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待会儿还得麻烦姐夫你送我回去,看我当面给爸解释。” 谭启发放下手包,韩桂芳出来了,让大家伙儿都上桌吃饭。谭佳接过韩姝的话说:“一会儿我也去看看外公。”韩桂芳不经意地看了谭启发一眼,谭启发说:“不用去了,你外公不在家。” “外公不在家?是找外婆去了吗?”谭佳的问题同样也是韩姝的疑问,韩姝眼巴巴地看着他,想要知道答案。可谭启发全然不再理会二人,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吃起了菜。 谭佳急了,将目光转向韩桂芳。韩桂芳说:“暂时还没有你外婆的消息。外公不久前去了你三舅家……”韩姝从她眼里看出了端倪,可她收住话匣子,没继续说下去。 “三舅没什么事吧?”谭佳这话不像是在提问,而是自问自答,“外公从来没去过三舅家吧。也对,该去走动走动。” 韩姝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父亲去宜江并非为了走亲戚,更不是去串门。果不其然,谭启发放下筷子,双手抱在怀里,一脸严肃地看着二人,缓缓说道:“有个不好的消息,在我告诉你们之前,希望做好心理准备。” 谭佳看了韩姝一眼,韩姝屏住呼吸,双目肃穆,心里早已涌起暗流。谭启发轻咳嗽了两声,这才道出实情:“兰兰病了,挺严重的,县医院治不了,只能去大医院。” “什么病呀?”谭佳焦急地问道,谭启发说:“尿毒症,已经确诊了,得换肾。”她和韩姝都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轻,脸都变了颜色。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患这个病呢?”谭佳差点没哭出来,韩美兰可可爱爱的样子在她心头隐隐浮现。 韩桂芳也唉声叹气道:“你们也别太担心,大医院的医生很厉害,兰兰不会有事的。”谭启发顺着她的话说道:“川儿给找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昨天还打电话了,说是在做配型,等结果出来就能手术。” “配型?”韩姝知道配型是什么意思,“这么快找到肾源了?”谭启发双手捧着脸颊,无力地说:“兰兰他爸要给她一个肾。” 韩姝感觉胸口被堵住,快要窒息。她垂下眼皮,再也说不出话来。谭佳虽说年纪也不小了,可她哪里经历过这些事情?这会儿早已被泪水打湿了脸庞。 “就怕你们给我来这么一出。”谭启发一边叹息一边安慰她们,“这是目前能治疗兰兰的最好办法。如果不是她爸愿意给她一个肾,照这样等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等到肾源。” 韩桂芳说:“韩姝,既然人都回来了,给爸打个电话,关心关心兰兰的病情吧。虽说我们隔了这么远,帮不上什么忙,可……”韩姝打断她说:“姐,我回上海之前,打算去一趟宜江。” “你有那么多时间吗?”韩桂芳担心地问,“刚上班就请假,领导不会说什么?”韩姝说:“我刚刚已经转正了,回来前给领导请了假,多待一两天没关系。” “要是有空,过去看一眼也行,毕竟兰兰这次不是小手术。”谭启发接过话说,“你们俩能抽空一块儿回来看看,我们挺高兴。事不宜迟,你们的时间都很紧,不如这样吧,明天一早你和佳佳去宜江,看过兰兰后就回去上班。你毕竟刚上班,不能请假太久。佳佳也是,正在复习备考,不能耽搁太久。” 韩姝没吭声。谭佳看了她一眼:“爸、妈,小姨这次回来,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完,我们再去看望兰兰。” “别的什么事?”韩桂芳问,韩姝没打算瞒着他们,沉吟道:“家豪他外婆走了,老人家临终前想见我一面,没等着。老人明天入土为安,我得去送老人最后一程。” “这样啊,那得去。”韩桂芳拿起筷子,“别光顾着说话了,赶紧吃菜,都凉了。”她给韩姝和谭佳碗里夹了好多菜,都堆了起来。谭启发好像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菜,又放下筷子,问韩姝跟胡家豪现在的进展。 “没什么进展。”韩姝直言不讳,“我离开之后就跟他断了联系。这次要不是他外婆去世,我们恐怕也不会再联系。” 谭启发讪讪一笑:“你们俩之前不是处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闹僵了?”韩姝道:“没闹。”韩桂芳也跟着问:“那是怎么回事?听说他把房子都买了,人家是奔着跟你结婚去的。” 谭佳见韩姝半天不吱声,满脸为难,忙从中说道:“爸、妈,你们能不能别问了。小姨自己的事,她有分寸的。” “妈不是要管你的事,就是想知道你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韩桂芳苦口婆心,“韩姝,我们都觉得家豪不错,是个可靠的人,也值得你托付终身……” 韩姝忽然笑了笑,但笑容里夹杂着一丝苦涩:“对,不止你们,我也这么认为。可有些事情,并不是大家理所当然的那样……姐、姐夫,你们早就知道的,我一直想离开巴山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家豪的人生目的地就在巴山镇,就算他自己不想,他家里也会给他安排的妥妥当当。比如说买房子这事,真的让我感觉到了压力和恐惧。我在想,假如哪天我真的住了进去,是不是一辈子就被困在房子里了?可我还年轻啊,我不想被房子和婚姻给困住了。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甚至都还没开始工作。” “人生到最后,本来不就是柴米油盐吗?”韩桂芳愁容满面,“你也年纪不小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能理解我今天说的话了。” “但愿吧,但我现在还想为自己的梦想拼一把。”韩姝说,“至少将来等我回头再看自己走过的路时,不会觉得后悔。” “妈,你是不知道,小姨单位这次仅有一个提前转正的名额,好多人盯着,可领导最后还是选择了她。”谭佳眼里燃烧着火焰,别提有多自豪,“你们现在知道小姨有多优秀了吧?” “是吗?唉,韩姝打小就聪明,做什么都能成。”韩桂芳也很欣慰,“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韩姝,大姐看好你,好好干,以后给咱们老韩家长脸。” “小姨,听到没有,得给你们老韩家长脸。”谭佳嬉笑道,“等我研究生毕业,我也留在上海,到时候我也努力努力,争取给我们老谭家长长脸。” “你不打算去北京了?”韩姝脑子短路,突然脱口而出。谭佳赶紧给她使了个眼色,反问道:“我去北京做什么呀?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多好。尤其是有小姨你在,到时候咱们俩一起打拼,争取在上海滩闯出,不,应该是打出一片天地。哎,怎么说着说着,像演女版的《上海滩》了。” 谭启发听着女儿的玩笑话,也不禁苦笑道:“爸不指望你出人头地,也不指望你给咱们老谭家长脸,平平淡淡过好这辈子就够了。” 晚饭后,韩桂芳背着韩姝给韩世川打了个电话,问兰兰的情况怎么样。韩世川告诉她一切都好,配型结果也还没出来,得继续等待几天。 “川儿,有个事提前跟你说一声。你跟爸也说一声,让他有个心理准备。”韩桂芳支支吾吾,韩世川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紧张地问:“什么事呀姐,你可别吓我。” 韩桂芳笑道:“别担心,家里没事。”韩世川听说是韩姝和谭佳从上海回来,打算去宜江看望兰兰,这才松了口气,忙说道:“太好了,好多年没见过佳佳,让她们什么时候过来,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也好去接站。” 第122章 外婆的丧礼 因为老人去世,老远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清晨的玉河村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 韩姝怀着沉痛的心情刚踏进灵堂,跪在地上的胡家豪立即便瞪大了眼睛。胡家豪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直到韩姝朝老人拜了三拜,熬了两个通宵的他才认出了她,慌忙起身走过去,惊讶之余,感动地说:“没想到你会回来送外婆最后一程。” 韩姝伤感道:“没想到外婆走得这么突然。我既然知道了,无论多远都是要回来的。”胡家豪道:“我替外婆谢谢你。” 这时,胡梅走过来拉着韩姝的手,本来就已经红肿的眼睛,这会儿又红了:“外婆临终前一直在念叨你,说是闭眼前想再看看你。妈,您看到了吗,韩姝回来看您来了。” 韩姝听她如此一说,眼眶也红了,看着老人的照片,泪水涟涟。胡梅赶紧抹去泪水,拉着韩姝来到外面空地上,心疼地问道:“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也不给阿姨打个电话?你告诉阿姨,是不是家豪欺负你了?” “没有,他没有欺负我。”韩姝缓缓摇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离开巴山镇的原因。胡梅见她面露难色,于是没继续追问,又问她:“这次回来还走吗?” 韩姝此时虽身处朦胧的晨光之中,但依然感受到了她灼热的目光。她轻声回道:“打算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一早就走。” “这么急呀,不多留几天?”胡梅回头看了一眼,“阿姨很久没见你了,想跟你好好聊聊。等今天把外婆送上山,跟阿姨吃个饭再走吧。” 韩姝说:“不用了阿姨,家里这么多事,您先忙着。我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一定约您吃饭。”胡梅无奈地点了点头,又轻叹道:“你一个人在外面,也没人照顾。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尽管给阿姨打电话。” “放心吧阿姨,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韩姝心里涌起阵阵暖流,在胡梅身上,她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你……好吧。我去叫家豪出来,记住阿姨的话,有事一定要记得给阿姨打电话。”胡梅说完就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韩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内心一阵惆怅。 胡家豪透过微光,看着俩个相对的身影,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却依然满眼担心。他看到母亲和韩姝分开后,便朝着韩姝走了过去。 韩姝知道他会来找自己,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没有逃避,迎着他的目光,且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胡家豪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既然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去车站接你。” “昨晚到的。”韩姝也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波澜不惊,“外婆刚走,你和阿姨都忙,哪里好打扰你们。” “打算什么时候走?”胡家豪知道她这是借口,迟疑了一下,又问出了和母亲一样的问题。韩姝的答案和之前一模一样。他于是说:“走的时候,让我送你吧。” “不用这这么麻烦,也没什么行李,我打个车就过去了。”韩姝简单直接的回复令胡家豪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了片刻,再次请求道:“还是让我送你吧。” “真的不用了,家里这么多事。外婆刚走,阿姨肯定很伤心。你还是在家多陪陪阿姨吧。”韩姝说完这话,冲他说了句“对不起”。 胡家豪似乎愣了愣,但随即带着笑意问道:“为什么要对不起?没关系。无论你想为什么事跟我说对不起,都没关系。” “家豪,你能不能不要……不要对我这么好。你越是这样,让我对你更加愧疚。”韩姝沉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不管我做什么事,你都不会怪我,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敢跟你当面告别,不敢接你电话,也不敢回你消息吗?” “我知道。”胡家豪重重地说出三个字时,仿佛用了很大的劲儿。韩姝却反驳道:“你并不知道。”他仰起头,望着沉沉的天空,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你说得对,以前我确实不知道,以为自己喜欢上一个女孩,只要一心一意对她好就够了。后来,直到你悄悄离开,一句话也没留给我的时候,我思考了很久,才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风一吹,韩姝感觉到了丝丝凉意。胡家豪见状,忙说:“冷吗?我们进屋去吧。”她摇了摇头,说:“就在这儿说说话吧,我不冷!” 胡家豪没再坚持,揉了揉疲惫的双眼,一脸的悲伤:“一会儿就该送外婆上山了。外婆走的那天,妈给我打电话,说你从今天起就没有外婆了。我当时哭得差点没晕过去。韩姝,你走的那天,我也哭了。真的,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忽然失去了方向,没有了生活的目标。” 韩姝说:“你家有车行,你平时得跟着阿姨多学习怎么管理车行的生意。等以后阿姨交给你的时候,你才能打理好生意。”胡家豪说:“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接手车行的生意。韩姝,你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我不想靠家里,我想要的一切,都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赚回来。” “我知道,可你终归是要留在巴山镇的。”韩姝仍然心平气和,“家豪,听我一句,阿姨年纪大了,就你一个儿子,你多帮帮阿姨吧。” 胡家豪郑重其事地说:“你走了之后,我反省了很多,也跟我妈认真谈过了……我不会接手车行的生意,还让我妈把订的房子退了。我妈答应了我,以后不管我想做什么,想去什么地方,她都会支持。” 韩姝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可她突然感觉自己是个罪人,愧疚的再也说不出话来。胡家豪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慌忙解释:“韩姝,你千万别误会,我做出这些决定,全都是发自内心想要作出的改变,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家豪,我们今天不谈这些了。”韩姝转身望着天空,太阳像个火球冉冉升起,映红了她的脸。她伸出手,举到眼前,作出要将太阳抓住的动作,然后捧在手心,感叹道:“今天的太阳真好!”又回头看着胡家豪:“我一个人待会儿,你别管我了,去陪陪阿姨吧。” 胡家豪感觉继续聊下去也已经无话可说,只好说道:“行,那你自己先待会儿,我先过去……” 韩姝迎着朝阳,脑海里不经意间浮现出跟随胡家豪第一次来玉河村的情景,那天外婆的笑容格外灿烂,就像依然定格在眼前似的。突然,她身后传来一声呐喊:“时辰已到,上山啦!” 老人在村民的帮助下,入土为安了。 韩姝望着一点点垒起来的坟墓,不禁浮想联翩。她想起人这一辈子,最终也都是尘归尘土归土,不禁黯然伤神,眼里漂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水。胡家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轻声说道:“你能来送外婆最后一程,外婆没有遗憾了。谢谢你。” 韩姝回过神来,慌忙别过脸,擦去眼角的泪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叹道:“好了,外婆入土为安了,我也该走了。” “真的不打算多留两天?”胡家豪眼里深藏着留恋之情,韩姝说:“这次回来,带周末一起才四天假。今天下午,我还得去宜江市处理点事。” 胡家豪眉目低垂,像是还有话要说。韩姝看了他一眼:“家豪,外婆刚走,阿姨心里肯定不好过。你多陪阿姨说说话,多宽慰宽慰阿姨。” 胡家豪点头道:“行,我知道了。那个……韩姝,能不能给我留个地址。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找你。我只想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心里才会安稳。” 韩姝明白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的去处,不过她忽然想跟他开个玩笑,于是说道:“对不起,现在还是不能告诉你。不告诉你,并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打算给你个惊喜。” “惊喜?”胡家豪不懂她的意思,韩姝笑了笑,说:“对,惊喜。好了,我就不跟阿姨当面告别了,麻烦你跟阿姨说一声,下次回来,我再去看她。走了!” 她转身离去,胡家豪忙跟了上去,再一次说要送她走。可她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了,后会有期!” 谭佳还以为她们今天可以多待一天,明天一早再出发去宜江市,谁知道韩姝回来后,说是已经买了下午两点的火车。 “小姨,不用这么赶吧,大半年没回来,我还想多待一天。”谭佳挽着她胳膊哀求,她说:“我也很想多留一天,可宜江那边是什么情况也还不清楚,万一有事情给耽误了,就得推迟回去上班。” “佳佳,就听你小姨的,什么时候有空了随时回来。”韩桂芳又在忙着准备午饭,“给你爸打个电话,就说你们下午的火车,让他回来吃饭,再送你们去车站。” “不用了妈,让爸安心上班吧。我跟小姨吃完饭自己坐车过去就行了。”谭佳跑进厨房,打算帮母亲干点什么,却被赶了出去。韩桂芳说:“去给你爸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不说不让他回来了吗?跑来跑去的多麻烦呀。”谭佳这是心疼她爸,可哪里又知道做父亲的,想再跟女儿好好吃顿饭,然后亲自把她送到车站呢? 韩姝努了努嘴说:“不懂事。让你打电话就赶紧打吧。你说你这一去大半年见不到人影,你爸他不想你呀?” 谭佳回味过来后,呛道:“小姨,你还说我呢。你当初瞒着外公偷偷跑出去,就没想过外公有多担心你呀?”韩姝一脸严肃的表情:“你可别扯上我。我那跟你完全是两码事。” 谭佳不屑地说:“我发现你跟我妈一样,说不过我的时候,就拿出长辈的姿势来了。”韩姝笑道:“我本来就是你长辈,你有的选吗?” “对,既然我没得选,那我就不选了。”谭佳说着就拨通了谭启发的电话,谭启发那边乱糟糟的,听起来周围有好多人。她问:“爸,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吵?” 谭启发此时正在处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俩男子因为一点小事动了刀。他接到报警电话和同事赶过去时,俩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人胳膊上血淋淋的,另一人脸上的刀口子正往外渗血,把脸染得血红。 谭启发呵斥双方把刀放下,但无人听话,他只好跟同事来了个硬碰硬,三两下就把斗殴双方按住了,不过他手背上也在墙上摩擦时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谭佳打来电话时,谭启发刚处理完现场,得知女儿叫他回去吃饭时,瞬间就忘了疼痛,大声说道:“等我,二十分钟内回来。” 谭佳挂断电话后,自言自语道:“爸在干什么呢,像在菜市场。”韩桂芳听见后笑着说:“你爸昨晚睡觉后还在唠叨,说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马上又要走,让我给你们多做些好吃的。得,这会儿该不是给你们买好吃的去了吧。” “爸昨天不还让我们早点回上海去嘛。韩姝,你这刚上班,别耽误工作;佳佳,你不正复习考研嘛,别耽误学习。我还以为他真的铁石心肠呢。”谭佳模仿谭启发的口气,惹得韩姝和韩桂芳捧腹大笑。 谭启发在街边找了个地方,用自来水将伤口冲洗一下,然后撒了些烟丝,几分钟就止了血。当他急匆匆开车赶回家时,饭菜刚好全部上桌。 “姐夫,你手怎么啦?”韩姝一眼就看到了他受伤的手背,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擦伤。”谭佳凑上去抓着他的手,担心地问:“这是擦伤呀?妈,你快看爸,又受伤了。” 韩桂芳闻讯而至,看了一眼伤口,又见他早上出门刚换的衣服变得脏兮兮的,于是阴沉着脸,盯着他的眼睛问:“又惩恶扬善去了?” 谭启发讪笑道:“两个混小子打架,动了刀。我们接到报警电话,难不成还不去呀?”韩桂芳没再说什么,只让他赶紧将脏衣服换了。他说:“早上刚换的,再穿一天吧。” 韩桂芳却不由分说将他推进卧室,他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听你的还不行吗?”韩桂芳嘀咕道:“一把年纪了,还动不动把自己搞得一身的伤,真不知道图什么。” “妈,你得多说说爸,让他悠着点,又不是小年轻了,还整天的冲锋陷阵。”谭佳记事时起,就经常看到父亲一身伤痕的回家,也早就习以为常。 韩桂芳叹道:“你爸能听我的?这辈子他谁的话都听,就是不听我的。”韩姝忍俊不禁:“姐夫以后要是再不听话,就罚他不许吃饭。”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多饿他两顿就听话了。”韩桂芳苦笑道,“饿坏了你姐夫,爸要是知道了,能饶过我?” 第123章 欢乐一家亲 谭启发开车将二人送到车站后,眼里流露出依依不舍,反复叮嘱途中安全,以及到了宜江来个电话。谭佳刚走了两步,又转身回到他面前说:“爸,你以后工作时能不能注意保护自己,成天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有意思吗?”谭启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行,爸记住了。” “你得发誓!”谭佳不依不饶,谭启发讪笑道:“发什么誓呀,这玩意儿不准。”谭佳却说:“我不管,反正你得发誓。”谭启发无奈地说:“好,我发誓,以后工作时一定小心,不许再受伤。” 谭佳这才满意地离去,走了老远,回头一看,父亲还站在原地。她和韩姝冲他频频挥手,他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时,一转身,才发现自己眼角已湿润。 火车徐徐离站,几分钟后,韩姝透过车窗,忽然看到离轨道不远的乡村路上立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靠在一辆熟悉的摩托车上,正朝着这边不停的挥手。 胡家豪通过谭启发知道了韩姝离开的时间,但他不敢当面送她,只好骑车等在火车经过的途中,也算是送别韩姝了。 韩姝认出了胡家豪,那一刻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谭佳看到了那个挥手的人,又看看韩姝,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小姨,他就是喜欢你的那个男孩子呀?真浪漫。”谭佳好奇而又兴趣盎然地感慨起来,韩姝泪眼婆娑,趴在桌上半天没吱声。谭佳笑道:“小姨,你是被他感动了呢,还是觉得拒绝了他,心生愧疚?” 韩姝没有答案,也无从回答她的问题,当火车开进隧道时,车厢里变得一团漆黑,她趁机擦干了泪水。等火车驶出隧道时,眼前豁然开朗,她仿佛没事人一样,一脸笑容地迎着谭佳的目光,问道:“不记得那天是谁说的智者不入爱河?” “我说的。”谭佳笑吟吟地说,“话虽如此,可你也挡不住他人爱你的心呀。说实话,虽然我遇到了渣男,可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真爱的。比如刚刚骑着摩托车追赶你的帅哥。” 韩姝脸上一阵燥热,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思绪凌乱,心情翻飞。 韩世川提前半小时等候在站口,当韩姝和谭佳闯入眼帘时,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彼此。他上下打量着谭佳,啧啧地叹道:“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要不是跟韩姝一起,就算在大街上擦肩而过我也认不出来。” “三舅好!”谭佳亲切地望着他,眉目之间依稀还是小时候的样子,韩世川连连说道:“好好,佳佳好。舅妈说了,今天要请你们在外面吃饭,二舅和外公已经等着了,我们一到就可以开饭。” “三哥,你就没看到我吗?”韩姝站那儿没动,韩世川这才将目光转向她,一脸严肃地说:“爸听说你要来,一整天都没有好脸色。待会儿见到爸,你可得作好心理准备。” 韩姝满不在乎地说:“就你们成天哄着他,我可不怕。再说了,他要是怪我,不开心的话,我看看兰兰就走。” “你可不许这样啊。自从妈离家出走之后,爸的脾气已经改了很多。”韩世川拦下一辆出租车,在车上叮嘱她,“你当初一声不响地走了,爸也没说什么。你现在回来,总得给爸个交代吧。爸毕竟是长辈,我们该低头时还是要低头的。” “外公有这么吓人吗?”谭佳忍不住问,韩姝说:“不是吓人,是烦人。爸从来没有骂过你,所以你感觉不到我这些年在家里是怎么过的。” 韩世川制止了她:“好了,过去的事都别说了。今天你们从上海不远千里回来也不容易,到时候别又争争吵吵的。兰兰今天也在,你二嫂也在,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啊。” “小姨,听见三舅的话了吧,一会儿可千万别跟外公置气,无论他说什么,一个字:忍!”谭佳的话逗笑了韩姝,她说:“我又不是忍者神龟。” 韩世川说:“为了兰兰,那就做一回忍者神龟吧。”韩姝叹道:“妈就是忍气吞声一辈子。现在好了,忍不下去了,离家出走了。” “三舅,你说外婆那么大个人了,一个人能跑哪儿去呢?一个多月了吧,她在外面住哪里,吃什么,有没有生病?”谭佳唉声叹息,又自言自语道,“外公也是的,怎么会把外婆给弄丢了呢。” 韩世川带着二人到达吃饭的地方时,大家都到了,难免好一阵寒暄。韩姝和谭佳这次过来就是探视韩美林,一见她就问东问西,看她精神状态还不错,心里也乐乎。 “兰兰,小姨相信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韩姝抱着韩美兰,韩美兰跟她亲了又亲。 “哎呀,这多少年没见,佳佳一晃眼都长成大姑娘了,真好看。”刘娜拉着谭佳的手,又冲韩姝说,“韩姝,我是怎么都没想到你们俩竟然会在上海那么大个地方遇到。快跟我们说说,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偶遇的。” 谭佳于是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韩姝进来后还只叫了韩勇一声“爸”,然后就没其他交流了。这时候,韩世川过来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慢慢悠悠地来到韩勇面前坐下,问道:“爸,您最近还好吧?” 韩勇“嗯”了一声,便再无言。韩姝笑了笑,就像来之前想好的那样,干脆豁出去了,大大咧咧地说:“爸,您要是还怪我当初不辞而别,想骂就骂吧,我洗耳恭听,接受您的教育就是。” “你是在跟我说话呢?受不起。”韩勇嘴上虽这样说,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韩姝故意轻叹道:“有些人啊,就是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了又后悔莫及。” 韩勇眉头一皱,这下子来劲了,问她什么意思,还说:“你这是话里有话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话吸引了过去。韩姝说:“我话里没话呀。”韩勇扫视了众人一眼,阴沉着脸说:“今天你们都在,我再重申一遍,你们的妈离家出走,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爸,您这话怎么又扯到妈身上去了?”韩姝故作惊讶,韩勇抡着眼睛:“那你刚才的话,什么有些人啊,就是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了又后悔莫及……” 韩姝大笑道:“爸,您误会了。唉,您太敏感,我那是说我自己呢。我的意思是我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您一见我就甩脸子,那等我一走,您又整天缠着二哥、三哥、大姐的问东问西,这不就是后悔莫及嘛。” “对对对,韩姝就是这意思。”韩世川忙着圆场,韩勇的脸色才稍稍好转,瓮声瓮气地说:“人都齐了吧,开饭吧。”刘娜说:“行,还有两个菜,咱们边吃边等。” 这一家子人,今天聚拢了大半,自然是要喝点的,可韩志飞一口也不能喝,因为配型的检查还没做完。 “爸,今天高兴,韩姝和佳佳又大老远从上海专门赶来,要不您讲两句吧。”韩世川提议,韩勇却摆了摆手说:“我就不讲了,吃饭吧。” “怎么能不讲呢?今天我们一大家子,虽然人不齐,但有从巴山镇来的,有从沧水县来的,也有从上海回来的,能在宜江市一起吃个饭真的特别不容易,所以您必须得讲两句。”韩世川话毕,韩姝接上他的话说:“爸,您是家长,高低还是说两句吧。” 韩勇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清了清嗓子,说:“既然都让我讲,那我就讲两句吧。第一句,希望兰兰尽快康复。第二句,今天这顿饭,我来安排,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他真就只讲了这两句话,然后在众人诧异地的目光里举起了酒杯。韩姝不解问道:“爸,您真的就讲两句?”韩世川跟着说:“第一句我们都赞同,但第二句话您得收回去,都到了宜江,哪能让您破费。娜娜,待会儿先去把单买了。” “听我的,我再重复一遍,今天这顿饭谁也别跟我抢。”韩勇在众目睽睽之下抬高了音量,“这些日子,我们吃在娜娜家,住在娜娜家,已经够麻烦你们了。所以今天这顿饭,你们谁要是跟我抢着付钱,那就是不给我老韩头面子。” 于是,没人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大家把酒言欢,聊聊家常,聊聊生活,聊聊未来。 韩姝坐在韩志飞身边,见他坐这儿除了吃菜,一句话也不说,于是低声问他:“二哥,想什么呢?”韩志飞赶紧摇头道:“没想什么。”她又问:“配型结果出来了吗?” 韩志飞没想到她也知道这事,微微一愣,沉声说:“医生今天给兰兰做了检查,各项指标都比较正常,说是等我那个配型结果一出来,很快就能手术。” “兰兰有你这个爸,挺好!”韩姝诚心实意地赞叹道,“二哥,兰兰这次手术需要花不少钱吧?”韩志飞听她提起钱的事,苦笑道:“还没来得及打听,不过应该不少。” 韩姝于是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他手里:“明天一早我跟佳佳就要回上海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张卡里有一些钱,是我见习期的工资,加上佳佳平时奖学金省下来的,不多,但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不行,我不能要。”韩志飞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明白了怎么回事。徐若兰忙说:“韩姝,你这是干什么?你刚上班,用钱的地方多,快收起来。” 韩姝和谭佳对视了一眼,说:“二嫂,这是我跟佳佳的一点心意。兰兰治病要花不少钱,我们也帮不上多少忙,所以你们一定要收下。”谭佳连连点头,附和道:“小姨要说的就是我想说的,这是我跟小姨的一点心意,钱不多,希望兰兰可以尽快好起来。” “你们把钱收起来。”韩勇开口了,“现在还不知道手术到底要多少钱,等到了要花钱的时候再说吧。” “爸,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了,您让二哥二嫂把卡收起来吧。”韩姝向韩勇求救,韩勇一脸的无动于衷,她只好又将目光转移到韩世川身上,“二哥,这卡你先帮忙收着,到时候需要用钱的时候,卡里这点钱多多少少也能救救急。” “这个……”韩世川很是为难,也不好将卡接下来,韩勇又发话了:“韩姝,你刚上班,没什么钱。佳佳就更不用说了,自己都还在上学。兰兰的病确实得花不少钱,但不用你们俩操心,我们有自己的打算。” “对对对,我们有自己的打算,给兰兰治病的钱够用。”徐若兰示意韩姝将银行卡收回去,又在她耳边低声说,“听话,别惹爸生气。” 韩姝只好将银行卡收了起来。当天晚上,韩世川在外面给她和谭佳开了宾馆,送她们过去住下时,路上还在开导她们,让她们俩别多想。 “爸这个人就这样,就算心疼一个人,也是用别人很难接受的方式。”韩世川说的这番话也正是韩姝想说的,她不悦道:“我还不知道他吗?妈就是受不了他这个脾气,才被气得离家出走。” “外公心肠是好的,就是有时候说话难听点。”谭佳还在帮韩勇说话,韩世川附和道:“对对,你外公就是这么一个人。韩姝,妈离家出走这个事,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动不动就往爸身上扯。” “我哪敢当他面说,也只能在背后发发牢骚。”韩姝面色不快,“三哥,这卡你还是帮忙收着,兰兰治病用得着。” 韩世川说:“这个事我站爸那边,你跟佳佳目前都没有收入,留着钱防身吧。兰兰治病确实要花一些钱,不过你放心,我们这一家子人,东凑西凑,怎么着也能凑出来。” “哎呀二哥,你听我的,这张卡里钱不多,差不多两万块吧,也就是我跟佳佳的一番心意。”韩姝硬是把银行卡塞进了韩世川手里,“先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让爸知道,等到需要用钱的时候再给二嫂。” 韩世川拗不过她俩,只好答应暂且帮忙收着。韩姝又说:“我已经买好明天上午十点的火车票,你就不用过来了,我们自己坐车去车站。” “真要这么着急走?”韩世川想让她们再多待一天,“爸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也想你们再留一天。” “下次吧,后天得上班了。”韩姝无无奈道,“兰兰手术后,给我们报一声平安。”韩世川应道:“行,既然要工作,那就不留你们了,以后有机会再过来,下次一定要多住几天。” “三舅,今天怎么没见韩宇呀?”谭佳突然问,韩世川抱歉地说:“宇儿今天去同学家了,本来寻思着明天过来见你们,谁知道你们这么快就要走。” “没事,下次再见吧。三哥,时间也不早了,回吧。”韩姝把他送到门口,他临走前又转身看着她,叮嘱道:“有空的话多回家看看,回不来也别忘了经常打电话,跟爸多说说话。” 第124章 坏事不由人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放在韩姝身上,一点儿也不为过。 今天是韩姝正式上班第一天,为了迎接新的生活和工作,她精心穿戴了一番,精神饱满地踏进了办公室,跟旧面孔的新同事们打过招呼,在大家的恭喜声中来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座位。 十分钟后,她收到陈琨发来的信息,让她去办公室一趟。她对这位师父感恩戴德,打算有空请他吃个饭的,此时正好去他办公室当面邀请。 “吃饭的事不急,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陈琨之前已经第一个给她贺喜,所以恭喜的话就没再说,“让你来是有个事需要你亲自去一趟。” 原来,此前他们采访老人的子女回了上海,她孙女知道韩姝所做的一切后,非要跟她见一面,并当面表示感谢。 韩姝想要拒绝,因为觉得只是举手之劳。陈琨说:“我也跟她讲了,可她说,虽然你是举手之劳,对她而言却是大事。” “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聊聊,见面就不用了吧。”韩姝还是觉得见面没什么意义,陈琨苦口婆心地说:“我要不是一会儿有个会,就陪你一起过去了。就这样说定了啊,我给你约的是上午十点,一会儿赵女士会给你打电话告诉你见面的地点。” 韩姝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九点三十五分,刚回到座位上,打算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一个陌生电话就打了进来。她迟疑了一下才接听,对方果然是赵女士,寒暄了一阵,说想见她,就在离电视台不远的一家咖啡厅。 韩姝下楼,步行三分钟就到了。这个点,店里人不多,她一进门就看到有位女士在冲她挥手。 “韩记者,你好,我是赵美婷。很高兴你能抽空见我。”对方之前在电话里已作自我介绍,此时见面,又再一次自我介绍。她跟韩姝差不多年龄,也许在国外待过多年,言谈举止有一种西方人的感觉。 “奶奶突然走了,这是我没想到的,不然早就提前回来了。”赵美婷满脸伤感,“听到奶奶病重的消息,我跟爸妈第一时间打算回国,突然又遇到台风,这才没来得及见奶奶最后一面。” 这番话,韩姝之前已经听过了。赵美婷再一次对她表达感激之情,并说:“今天,我也是代表我的父母前来见你,他们原本打算来亲自感谢你,但因为奶奶的后事还没处理完,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没关系,其实你也不用专门过来的。”韩姝喝着咖啡,“真的,我其实并没做什么。” “那可不行,不能当面给你道谢,奶奶会怪我的。”赵美婷伤感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出国了,所以我是被奶奶带大的。从小到大,我跟奶奶的感情很深,当我高中毕业时,爸妈要我去国外上大学,我一开始是拒绝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不舍得离开奶奶。可后来还是没能拗过爸妈……” 赵美婷出国后,因为各种原因,大学期间一次也没能回国,大学毕业后,她趁着暑假回了一次上海,跟奶奶待了三个周,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奶奶。 “后来,奶奶病了,健忘症,那个病好像是叫阿尔茨海默病吧?奶奶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唯独只记得我了。”赵美婷娓娓道来这些往事时,声音低沉,“可我因为各种事情耽搁,在奶奶住院后,一次也没能回来探视。韩记者,我听说奶奶将你当成了我,临终前也是你替我陪着奶奶走完了最后一程,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她说完这些话,不知从包里取出个包装严实的东西推到韩姝面前:“韩记者,你帮了我们家太多,我们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所以这是一点点心意,希望你可以收下。” 韩姝连忙推辞,还说不管是什么她都心领了,但肯定不能接受:“我们是有规定的,绝不能接受被采访对象和家属的任何礼物,请你理解。” 赵美婷低声说:“这个礼物跟你想象的不一样,所以你一定要收下。放心吧,绝不会让你难做 更不会让你违反规定。” “那你得告诉我,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韩姝非常坚持,赵美婷说:“相信我,这是我和外婆一起送给你的礼物。”韩姝看着她真诚的目光,终于决定收下这份礼物。 俩人又聊了许久,就那么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仿佛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并互留了联系方式,然后各自道别。 韩姝想着吃了午饭再回办公室,于是在附近吃了碗面,半小时后,她前脚刚踏进办公室的大门,就接到单位纪检监察室金主任的电话,让她即刻过去一趟。 她原本以为是与工作有关的事,谁知道竟然是有人举报她收受被采访对象的礼品。她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蒙了圈,莫名其妙地问道:“不好意思,我想知道我收了哪位采访对象的什么礼物?” 金主任将电脑转过来,指着刚收到的一张照片说:“自己看看吧。”韩姝看清照片后,悬在心头的石头轰然坠地,但略微一沉吟,假装很担心和紧张的样子说:“这个人是我朋友,并非被采访对象。朋友送给我礼物,我为什么不能收?” 金主任笑了笑,问:“小韩啊,你是刚刚转正吧?”韩姝说:“对,今天第一天正式上班。”金主任收敛笑容:“第一天上班就被人举报收礼,我工作了几十年,可是第一次遇到。” 韩姝仍然装作不想承认,反而要金主任拿出更多可以证明她收礼的证据。金主任说:“必要证据,我当然可以给你,但如果你主动承认,念在你是初犯,可以酌情处理。” “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韩姝依然很固执,做出一副要对抗到底的样子。 金主任叹道:“行吧,既然你要证据,那我拿给你。”随后,他竟然放出了韩姝和赵美婷见面时所有谈话的录音。刹那间,韩姝脊背直冒冷汗,实在想不明白是谁策划了这一切。 金主任见她半天不吱声,以为实锤,于是将电脑转了回去,一脸严肃地说:“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认了,您打算怎么处罚我都行。不过,我想知道是什么人拍的照片,录的音?”韩姝的戏演的很真,一脸的不甘心和愤怒,“金主任,我知道您不会告诉我。这样吧 您能不能跟我去一趟办公室,我会把收的礼品交给您。” 金主任眯缝着眼问:“为什么非要我去办公室?我就在这儿等着,赶紧去拿来上交吧,到时候我们会根据礼品价值,决定对你的处罚措施。”韩姝却说:“您不亲自下去盯着,就不怕我调包?” 金主任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挺有道理,于是决定跟她走一趟,到了办公桌前,一眼就看到了照片里那个小盒子。 “打开看看吧。”金主任打算现场办公,韩姝将盒子交给他说:“您先验证一下,包装完好无损,没有打开过吧?” 这时,好几个同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了过来。 金主任检查了一遍包装,说:“对,没打开过。我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打开。”在得到韩姝允许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装,然后露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的竟然是一张照片。 韩姝看到照片上的人时,像是被刺了一下,也傻了眼,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拿起照片,端详着照片上赵美婷和她奶奶的合影,尤其是老人慈祥的笑容,她整个人瞬间回到了第一次采访老人时的情景。她又将照片反过来,看到背面手写着“谢谢你”三个字时,不由得眼眶红了。 金主任知道自己误会了韩姝,尴尬地笑了笑,冲围观者说:“有些人成天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我劝某些有心人,以后少给我搞三搞四,都散了吧。”韩姝将泪水憋了回去,冲金主任说:“这就是我今天收到的被采访对象的礼品,有问题吗?” “没问题。”金主任肯定地说,“放心吧,今天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个说法。” 这一幕,也被人群之后的陈琨看在眼里,待众人散去之后,他给了她一个眼色,她紧跟着就去了他办公室。 “不错呀小韩,今天这个事办得漂亮。”陈琨赞许道,但随即话锋一转,问她怎么会被人跟踪录音和偷拍。韩姝无奈地说:“我要是知道有人跟踪,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 陈琨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狐疑道:“到底是什么人处处针对你?你有得罪谁吗?”韩姝沉默了一会儿,说:“算啦,我以后多注意点就是。” “今天赵女士留给你的照片,是个很好的素材,我建议可以补拍一些镜头,到时候编入视频中。”陈琨第一眼看到照片时,脑海里立即就蹦出了这个点子,韩姝眼前一亮,赞叹道:“师父,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不急,慢慢来,等你工作久了,逐渐养成了新闻思维,遇到任何事多想一想,就会蹦出很多新颖奇怪的念头。”陈琨说完这番话,又问她这趟回家的情况。 韩姝知道他问的是有没有母亲的消息,心情瞬间又跌入了谷底,轻声叹道:“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陈琨安慰道:“别灰心,还是那句老话,吉人自有天相,相信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韩志飞接到电话,一大早就被陈主任单独叫去了办公室,前脚刚踏进屋就急急忙忙地问是不是配型结果出来了。 陈主任点了点头但没说话,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难言之隐。韩志飞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担心地问:“陈主任,是有什么问题吗?”陈主任双手平放在桌面,面色为难地说:“体检结果确实出来了,不过出现了一些问题。” 韩志飞更加诧异,疑惑地问出了什么问题:“配型不成功?”陈主任忙摆手道:“还没到配型那一步。今天只是出了体检结果,你的肾出了点问题。” “我的肾有问题?”韩志飞一听这话,随即就像屁股下装了弹簧,啪一下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陈主任,我虽然废了一条腿,可我的肾一点问题都没有。” 陈主任眉头紧锁,示意他坐下后,心平气和地说:“你别激动,先听我说。体检结果显示,你的左肾有损伤,准确来说,是慢性左肾功能不全。所以啊,你现在只剩下一个肾是健全的,无法给你女儿捐肾。” 韩志飞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那兰兰怎么办,我女儿怎么办?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往死里惩罚我?我以前确实做了错事,但我已经知错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能原谅我啊?” 陈主任可能是类似的场景见过太多,无动于衷地看了他半天,待他缓和情绪后才说:“你们做父母的,也不要这么悲观,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等肾源吗?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兰兰能等到吗?”韩志飞忽然跪下,“陈主任,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的女儿。” 陈主任慌忙将他搀扶起来,叹道:“我也很想救你女儿,可你知不知道,每天在医院,在家里排队等待肾源的有多少人?” 韩志飞紧紧地抓着陈主任的手:“我的身体真的挺好的,这些年从来没进过医院。麻烦您再给我做个检查,我的肾绝对没问题。”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必须相信医院。我们这儿是宜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全市最好的医院。”陈主任苦口婆心地解释道,“你先回去吧,跟家人好好商量商量,看看后续打算怎么给孩子治疗。” 韩志飞欲哭无泪,哀求道:“陈主任,麻烦您给指条明路,要治我女儿的病,还有没有其他办法?”陈主任说:“你女儿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除了换肾这一条路,别无他法。” “那……如果不换肾,会有什么后果?”韩志飞非常艰难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陈主任说:“要是不积极治疗,可能一两个月时间。如果积极治疗,有可能十多年或者更长。在这期间,如果等到合适的肾源,也可以随时做移植手术。” 韩志飞头重脚轻地走在街边,车流从身边如水般掠过。他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浑身无力,随意找个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看着匆匆走过的人影,双眼渐渐模糊。 第125章 不理想结果 韩世川打了好几个电话,韩志飞都没接听,直到快午时,才终于看到他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口,跌跌撞撞的差点摔倒。韩世川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慌忙过来扶着他去坐下。 “怎么了二哥,发生什么事了?”韩世川还不知道他去了医院的事,韩志飞却愁眉苦脸,一句话也不说。韩勇刚巧从卧室出来,看见韩志飞一副病殃殃的样子,便没忍住,厉声呵斥道:“快说呀,遇到什么事了?” 韩志飞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一个大老爷们儿哭得撕心裂肺,将徐若兰也招惹了出来,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二哥,你别哭了呀,到底怎么回事呀?”韩世川的劝说无济于事,韩志飞哭得更厉害,徐若兰忽然之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支支吾吾地问:“你是不是去医院了?” 韩世川心头一惊,恍然大悟,在韩勇的注视下,低声问道:“二哥,体检结果出来了吗?”韩志飞这才收敛哭声,无力地说道:“陈主任说我坏了一个肾……” “什么叫坏、坏了一个肾?”韩勇有些不大明白,韩志飞忽然暴怒道:“坏了一个肾,就是坏了一个肾,也就是我不能给兰兰捐肾了……不,我还有一个肾是好的,我还能把这个肾给兰兰。” 韩世川彻底明白了怎么回事,说道:“你先别急,我打电话问问陈主任。”韩志飞制止了他:“别问了,我刚从陈主任那里回来……”他将陈主任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韩勇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兰兰的病该怎么办?” 韩世川安慰了他几句,又说:“爸,您先别急,兰兰的病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一会儿再去医院跟陈主任聊聊。二哥、二嫂,你们在家陪着爸,我马上去医院一趟。” “你别去,去了也没用。陈主任说了,要彻底治好兰兰的病,只有换肾这一条路。”韩志飞此时已冷静多了,他将悲伤和无助全都压在心底,“我想好了,为了兰兰,别说是肾,就算是命,我都可以给她。川儿,你去跟陈主任说,让他安排配型吧。” 韩世川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的味道。他能理解韩志飞的心思,可还是泼了一瓢冷水:“二哥,你要真这样做了,兰兰长大后,会一直活在愧疚中。难道你忍心她这样过一辈子?” “可我要是不救她,她还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吗?”韩志飞又哽咽起来,“我反正已经是个废人,也欠她们娘儿俩的,就当我再为她们做点事吧。” “我们不需要。”徐若兰一口回绝,眼眶却是红的,“你自己好好活着吧,兰兰的病我去想办法。就算要等,我会陪着兰兰等下去。不管多久,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会等下去。” “二嫂,你千万要挺住,我们一家人都不会放弃……”韩世川本想是安慰徐若兰,却也说不下去了。他不敢看父亲眼里的伤心和失望,扭头出了门。 “爸,我出去一下,您看着点兰兰。”徐若兰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跟了出去。韩世川正在等电梯,回头看到是她,说:“二嫂,我去医院找陈主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应该会有办法的。” “我跟你一起去。”徐若兰说,韩世川知道她心急,也不好劝阻,只好答应。到了医院后,韩世川先是跟陈主任聊了会儿韩美兰的病情,得知不换肾也能保守治疗时,冲徐若兰说:“二嫂,要不我们听医生的,一边保守治疗一边等待肾源。” 徐若兰却出人意料地说:“陈主任,给我做配型吧。”韩世川惊讶道:“二嫂你……”徐若兰轻描淡写地说:“兰兰不是他韩志飞一个人的。我已经想好了,如果能配型成功,我给兰兰一个肾。” 陈主任看着韩世川,韩世川不知该怎么说。徐若兰道:“陈主任,孩子是我的,听我的。”陈主任沉吟道:“行,既然你是孩子的母亲,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并非你们是母女关系就一定可以配型成功。” “我知道,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徐若兰毫不犹豫地说,“麻烦您尽快给我安排体检吧。”陈主任说:“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尽快安排体检,最迟明天一早。” 韩世川沉默了片刻,说:“陈主任,麻烦也给我安排体检吧。”陈主任惊讶地看着他,不明其意。徐若兰瞪着惊恐的眼睛问道:“世川,你身体不舒服?” 韩世川笑了笑,说:“二嫂,我想好了,给我也做个配型吧,我跟兰兰配型成功的几率应该很大。”徐若兰一下子慌了,随即拒绝了他:“不行。你不能这样做,就算能配型成功,兰兰也不能要你的肾。” 韩世川苦笑道:“二嫂,这都什么时候了,都是一家人,有些话就不用我多说了。陈主任,安排我们俩一起做检查吧。” “不行,世川,你不能……你也没必要这样做。”徐若兰一激动就站了起来,“你要这样,我马上就带兰兰回去。”韩世川很是无奈:“二嫂,给兰兰治病不是你跟二哥的事,而是我们全家人的事。所以,这个事你也不用再坚持了,就让我跟你一起做配型吧。我们俩谁配型成功就用谁的肾。” 徐若兰还想再说什么,陈主任说:“这样吧,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你们私下先商量好,然后再给我结果,行吗?” “陈主任,不用商量了,给我们安排检查吧。”韩世川的声音非常坚定,陈主任的目光落在徐若兰脸上,徐若兰沉默着,内心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世川,我替兰兰感谢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行,你说,我听着。”韩世川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徐若兰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说:“第一,如果我的肾配型成功,必须用我的;第二,就算最后必须用你的肾,必须先经过娜娜同意。” 韩世川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都听你的。”徐若兰却又补了一句:“今天从医院回去,你就要跟娜娜说清楚。如果娜娜不同意,麻烦陈主任随时给他停止体检。” 陈主任似乎在欣赏一场二人转,看看徐若兰,又看看韩世川。韩世川在二人的注视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从陈主任办公室出来后,韩世川勉为其难地说:“二嫂,我知道你是个原则性非常强的人,但现在必须以兰兰的病为重,其他的事还是不用那么较真吧。” 徐若兰听明白了他的话,无奈地说:“当初你二哥在外面有了人,还背着我把那个人带回家里。我也想退一步,但这种事只有一次和无数次。我跟他离婚,也是迫不得已,要不然以后我可能会继续活在无尽的深渊里。我也知道,爸因为我非要离婚怪我,觉得是我毁了这个家。” “爸并没有怪你呀,他怪的是二哥。”韩世川从韩勇对韩志飞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徐若兰讪笑道:“虽然他嘴上没说,可有些事是不能光看表面的。”韩世川秒懂,只好叹道:“也许吧,爸可能也是恨铁不成钢。” “这件事,算我欠你们韩家的。我知道你是为兰兰好,但你真的不用再为我们付出更多了。这种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了,所以也不想再欠。”徐若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倒是让韩世川心里充满了愧疚感,他想了想说:“二嫂,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们换个方式吧。这件事是我自己的决定,与韩家无关……兰兰是我侄女,她那么天真可爱,我喜欢她,也心疼她,所以一切都是我自愿。你一定要说欠与不欠,那就算是欠我韩世川一个人的。” “你可以这样说,可其他人会这么认为吗?对不起,我实在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徐若兰的话令韩世川无所适从,可他笑了笑,说:“走自己的路,让他人去说吧。我们做正确的事,问心无愧就行。”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徐若兰坐在后座,双眼透过玻璃,窗外的风景倒映在她浑浊的眼球上,仿佛落下了一抹星海。 赵云芝今天出院了,王晓斌亲自来办理了住院手续,缴纳了所有费用,并亲自开车将他们送回家。 赵云芝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一路上有说有笑,不禁感慨之前自杀完全是一时糊涂,还坦言这次住院对于自己是新生,回家后一定会好好生活,再也不给子女找麻烦。 “妈,您不如换个环境吧,去我们家里住。反正我也工作忙,经常加班出差,正好您也可以多陪陪蓓蓓。”王晓斌的话理由十足,“要是您经常一个人在家,蓓蓓和姐又不能天天陪着您,不是更担心嘛。” “这个主意好。”刘蓓赞道,“姐,你要是想妈,以后就直接去我们家。”刘娜说:“好是好,可妈到你那儿去后,屋里就经常没人,空久了也不大好吧。” “这个没事,妈平常想回家住的话,我们随时回去。”王晓斌搭话道,“让妈换个环境,比什么药都好。妈,您是怎么想的?” 赵云芝喜笑颜开:“都听你们的。”王晓斌于是将车开上了左转车道,兴高采烈地说:“那我们就直接回家去。” “娜娜,这几天也辛苦你了,我现在出院了,又住在晓斌他们家里,你就别去了,回家多陪陪世川老家来的亲戚。”赵云芝的话逗笑了刘娜,刘娜说:“您自己都是个病人,就别跟着操别人的心了,世川他爸和二哥二嫂也不是客人,不用我整天陪着。他们也知道您住院,不会怪我的。” “他们怪不怪你是他们的事,你该怎么做是你的事,可不能失了分寸。”赵云芝说出这番话语后,王晓斌也不禁笑道:“妈说得对,我还是顺道送你回去吧。世川要上班,家里没个主人的话,是有点不像。” 于是,刘娜就在家门口下了车,回到家里,只见韩勇和韩志飞在发呆,韩宇陪韩美兰在一边玩乐。她觉察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韩勇发生了什么事。 韩勇唉声叹息,扭过脸去,并不吱声。她又问韩志飞,韩志飞也深深地叹了口气,正要解释时,韩世川和徐若兰推门而入。 “娜娜?你怎么回来了,妈在医院不用人陪了?”韩世川不知道赵云芝今天出院,当得知她出院后住进了刘蓓家里时,让刘娜过几天也去把人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刘娜笑着说:“这点小事还用你操心呀?看妈自己的,万一她在那边住腻了,想过来就过来吧。正好蓓蓓经常一个人在家,她和妈也互相有个照应。对了,你跟二嫂刚才是去医院了吗?” 韩世川点了点头,又看了徐若兰一眼,然后说:“对,去见了陈主任一面。”刘娜又问:“体检结果出来啦?”她问出这个问题时,又看了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韩勇和韩志飞一眼,陡然间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韩世川冲她使了个眼色,说:“今天晚饭吃什么?我帮你打下手吧。”刘娜明白他的意思,却问他今天怎么没去上班。韩世川说:“没什么事,跟同事换了个班。”刘娜于是说:“那你陪我买菜去吧。” 徐若兰张了张嘴,打算说要陪她去,但想起韩世川那个眼神,又将未说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刘娜跟着韩世川下了楼,并没有立即去买菜,而是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问他体检结果到底什么情况?韩世川神色冷峻地说:“不理想……”当刘娜得知实情后,也难过地说:“怎么会这样,兰兰的病该怎么办呀!” 韩世川闷闷不乐地说:“二嫂打算去做配型,要是成功了,就给兰兰移植。”刘娜愣了愣,感动不已:“二嫂也太难了。但愿结果是好的吧。” “娜娜,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韩世川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刘娜想都没想便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呀,跟我还藏着掖着。” 韩世川深深地叹了口气,方才说:“我也想做配型!” 第126章 人生两难处 明明晴好蔚蓝的天空,刘娜忽觉得乌云密布,仿似一阵狂风暴雨落在心头,顿时就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你、你哭什么呀?”韩世川手忙脚乱,“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刘娜眼泪巴巴的大声嚷道:“没得商量,我不同意。” “你都没听我解释……”韩世川表情复杂,“二哥坏了一个肾,另一个肾就不能再给兰兰了。二嫂要去做配型,如果成功,那就没事了。可万一要是不成功,那就得……” “就得你去吗?就得你当英雄冲上去吗?”刘娜平日里虽然不是个特别冷静的人,但也很少如此冲动过。她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韩世川为难地说:“虽说我们不是看着兰兰长大的,可现在兰兰需要一个肾救命,我作为兰兰她三叔,亲三叔,能不管不顾吗?” “我知道你是她三叔,可你也有老婆孩子,你就不能多替我们想想?爸他们来宜江住家里,我二话没说。我每天白天去医院照顾我妈,晚上回来做饭,照顾他们起居,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刘娜边说着又在抹眼泪,“我甚至还在想,兰兰手术费不够,我们还有点积蓄,也能帮忙凑凑……能做的我们都做到了,可你现在还打算给兰兰一个肾。世川,你是医生,不知道少一个肾会有什么后果吗?” “正因为我是医生,所以才知道只有一个肾也能活,而且对身体基本没什么影响。”韩世川说得头头是道,“顶多就是免疫力下降,身体抵抗力下降,我平时多注意就会没事。” 刘娜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话吗?”韩世川没有逃避她如刺的目光,她冷冰冰地问:“照你这样说,人只要一个肾就能正常活着,为什么上帝要给人造两个肾?” 韩世川瞬间感觉自己这个学了几年医学的人被问住了,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刘娜见状,补了一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的身体要是垮了,宇儿以后该怎么办,谁来照顾他?” 她说完转身便要离去,但被韩世川抓住胳膊:“娜娜,能不能再认真考虑一下,兰兰也是你的侄女呀。”刘娜挣脱了他,径直朝着小区大门方向而去,韩世川迟疑了一下,不得不紧紧地跟了上去。 刘娜刚走没两步,忽然胸口处涌起一股巨痛,她蹒跚着停下脚步,按着疼痛的地方,顿觉呼吸困难,额头上随即冒出豆大的汗珠。 韩世川被吓得不轻,以为是自己刚刚跟她说的事刺激了她,慌忙道歉,并把她搀扶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歇息。 “对不起,娜娜,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我不该……”韩世川说不下去了,刘娜的情绪慢慢稳定,但胸口处仍像是憋着一口气出不来。韩世川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几分钟后,她直起了腰,脸色苍白,无力地说:“我也是做母亲的,怎么能不体谅你的心情?可你这样做……那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实在是无法接受。” “我知道,我知道……”韩世川连连点头,声音低沉,不敢再刺激她。韩姝沉默了片刻,接着说:“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也看不得孩子受苦受罪,可帮人有度,你不能以牺牲自己的健康为前提。” 韩世川尽量压低声音说:“可要是没有合适的肾,兰兰怎么办?她还只是个孩子呀,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不管,你不能这样自私。如果钱不够,你把家里所有的存款拿出来给她我都没有二话。”刘娜依然态度坚决,韩世川听见“自私”这两个字,忍不住苦笑道:“如果不救兰兰,我不是更自私了吗?” “行,就你大义,就你豪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管不着你,也不想再管。”刘娜转身便走,韩世川叫她不住,只好小跑着跟了上去,拉着她的胳膊劝道:“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 刘娜走了几步,又转身问他:“爸知道你的决定吗?也同意你这样做?”韩世川默默地摇了摇头。她出了小区后,径直拦下一辆出租车就离开了,韩世川问她做什么去,可出租车已经一溜烟跑远了。他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家去,韩勇问刘娜怎么没一起回来,他用临时编织的谎言说:“娜娜刚才接到朋友的电话,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 徐若兰却看穿了他的谎言,但这些话不能当着韩勇的面说,回到房间后,给他发了条短信:“不要忘了答应我的话,不要因为这个事惹娜娜生气,快去哄哄她。” 韩世川不知该如何回复她,拿着手机,感觉浑身不得劲儿。韩勇忽然问:“吵架了?”韩世川一时之间几乎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否认道:“没呀,我俩吵什么架呀,好好的呢。” “去找她吧,好好哄哄她,让她回家来。”韩勇不听他解释,“刘娜成天伺候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没有半句怨言。换句话说,她没有义务这样做,全都是看在你的份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韩世川怎么突然觉得这话不像是韩勇的风格,但他没点破,应道:“行,我去找她。” 刘娜没地方可去,她虽然从小就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但小时候的朋友早就没什么联系。以前上班时,还有几个能说上话的同事,可自从辞职后,几乎跟所有同事也断了联系。所以,她离开家后,唯一可去的地方就只有娘家了。 她坐在出租车上,满脑子都是韩世川今天跟她说的事,心乱如麻,一直恍恍惚惚的,直到出租车停下,她才想起母亲去了刘蓓家住,不得不又让司机继续朝前开。 赵云芝听见敲门声,开门看到竟是刘娜,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这不是刚回家吗,怎么又来了?”刘娜满脸不开心地进屋后,一屁股坐下,唉声叹息起来。 “你这是……到底出什么事啦?”赵云芝在她身边坐下,缠着她不停地问道。刘蓓听见说话声,从卧室出来,看到刘娜,也跟赵云芝一样的惊讶:“姐,家里没出什么事吧?跟姐夫吵架啦?” 刘娜被刘蓓一眼猜中心思,满肚子的委屈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刘蓓不由分说便指责韩世川这事做的不对:“姐夫这是被猪油闷了心,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可是你老公,宇儿的爸爸。就算是亲戚,也没有这么帮人的吧,还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刘娜哭丧着脸说:“这不就是嘛,他要做任何事我都支持他,现在还要给人捐肾……”刘蓓接过话说:“姐,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同意。先不说只有一个肾了,对他的身体和以后的生活有没有影响,就说下次如果有人需要他的心脏,他也要给吗?” 刘娜听她这么一说,更是眼泪巴巴地流个不停。刘蓓见赵云芝半天不说一句话,忍不住说:“妈,您怎么就不表个态呀?” “世川他爸知道这个事情吗?”赵云芝问,刘娜愣道:“应该还不知道。”赵云芝于是说:“这样说来,是他自己的主意。你跟他聊过了吧,他怎么说的?” “爸不知道,他自己的主意。”刘娜摇了摇头,赵云芝沉默了片刻,说:“既然是世川自己的主意,跟他好好谈谈吧。你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我跟他说。” 刘娜却不答应,她怕母亲和韩世川话不投机,到时候争吵起来,又会引发更多矛盾。赵云芝说:“放心吧,我跟他好好说,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刘娜说:“他在家里陪爸。等我冷静一下,自己回去跟他聊吧。”赵云芝却说:“你要是能聊好,还会跑过来哭哭啼啼?” 刘蓓顺着母亲的话说道:“妈说得对,你跟他聊,他会先入为主,觉得你做得不对。我们跟他聊,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而且三个人一起给他施加压力,他才不敢一意孤行。” 谁知道,这话刚说完两分钟,韩世川便突然而至,他看到仨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知刘娜对另外二人道出了事情真相,于是说道:“娜娜,跟我回家去吧,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还是别麻烦妈和蓓蓓跟着操心了。” 刘蓓一听这话,立马就来了脾气:“韩世川,你这话什么意思?哦,你现在要把你的一个肾捐出来救你侄女,就不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了是吧?” “蓓蓓,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韩世川的解释,在刘蓓听来实际上就是辩解。刘蓓毫不客气地指责他说:“你这样做,有考虑我姐的感受吗?”韩世川道:“我就是因为考虑了你姐的感受,才作出这样的决定。” 刘蓓和刘娜都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一直没说话的赵云芝这时候开腔说道:“那就说说你的想法吧。”韩世川轻叹道:“我们家四姊妹,大姐已经出嫁,韩姝将来也是要出嫁的,她们俩没义务为兰兰的事操心。现在二哥只剩下一个肾,捐不了了,如果我不站出来,兰兰的病该怎么办?” 赵云芝缓缓点头道:“这个理由也算是个理由,但没法说服我们,毕竟兰兰不是你女儿,你没必要非得这么做。”韩世川忙说:“我懂,我明白!可是妈,我们设身处地的想想,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永远一帆顺风,如果有一天蓓蓓也需要帮助,我和娜娜是该帮还是不帮?” 这个问题属于灵魂拷问,刘娜看了刘蓓一眼,刘蓓忽然脸涨得通红。赵云芝也分别看了二人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平淡的表情:“世川这话话糙理不糙。”刘娜极力反驳道:“妈,您糊涂了吧,这是打算支持他?” 赵云芝深深地叹了口气:“世川,妈内心里很想支持你,但妈要问你个问题。”韩世川道:“妈,您说。”赵云芝目光深邃:“你是医生,肯定也知道捐出一个肾后,会对你的身体留下后遗症。虽然现在看不出来,可妈问你,要是以后你的身体出了问题,打算怎么办?” “对呀,你去问问你二嫂,要是你的身体因为只有一个肾而出现问题,他们会不会帮你,会不会照顾你?”刘蓓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刘娜虽然没言语,可她的眼神也出卖了她的心思。 韩世川顿了顿,说:“一个肾不会对身体有影响。”赵云芝说:“妈在电视上看过,有个捐肾给他弟弟的人,后来出现了肾衰竭……”韩世川忙说:“这个只是个别现象。” “个别现象也是现象,你就能保证这个个别现象不会选中你?”刘蓓的话刹那间令韩世川无言以对,可他经过短暂的沉思,依然无奈而又固执地说:“我没得选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兰兰病了,明明自己可以帮忙,却什么都不做。” “你已经做了很多呀。你帮兰兰找医生,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后期如果需要钱,你也可以给……你都做了这么多,还不够吗?”刘娜的话让韩世川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姐,你太纵容他了。”刘蓓音量翻倍,“姐夫,你赶紧回去照顾你的家人吧。姐,这儿才是你的家,你的家人都在这儿,所以你不用回去了。” “蓓蓓,你说什么呢,少说两句。”赵云芝制止了刘蓓,又冲韩世川说,“我们的态度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家里还有客人,你先回吧。娜娜,你也跟着一块儿回去吧。” “姐,你千万别回去。”刘蓓拉住了刘娜,“韩世川,你自个儿回吧,我姐这段日子就住我家了。你要是想捐肾,那就去捐吧,也没人碍着你了。” 韩世川听了这番话,并没有生气,只是作出起身欲走的样子,见刘娜不看他,也一动不动,于是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我走了。” 第127章 天生是坏种 刘蓓没想到韩世川竟然还真的走了,忍不住又在背地里指责了几句,还说:“姐,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成心不想跟你过了?” 刘娜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无奈且痛苦地闭上眼睛,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妈,您倒是看看该怎么办呀。”刘蓓觉得赵云芝该出马解决这件事,赵云芝却默不作声,起身进屋去了,只留给她们一个颤巍巍的背影。 韩世川从丈母娘家出来后,也不想回家,脑子里塞满了浆糊,像个幽灵,沿着马路边头重脚轻地游荡着。 对他来说,做出给兰兰捐肾的想法,也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何尝不清楚作出这个决定的后果?那必然会伤害刘娜,肯定也会伤害这个家庭,可身为韩家人,自己有得选吗? 韩勇忽然打电话过来,让他赶紧回去。他听见父亲焦急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韩勇已经挂了电话。他一秒也不敢继续逗留,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家,刚进门就看到韩勇那张紧绷的脸,便预感大事不妙。 “怎么了这是?”韩世川小心翼翼地问,韩勇没搭理他,徐若兰也不说话。最后,他把目光落到了韩志飞身上,韩志飞抬起无精打采的眼皮说:“川儿,我们商量过了,这件事不许你掺和。” 韩世川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如此着急让他回来,他在父亲身边坐下,表情凝重地说:“除了我,还有选择吗?我不去做配型,兰兰的病怎么办?” “你要是这样做了,你的家就散了。”徐若兰语重心长地说,“我也是女人,知道娜娜是怎么想的。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我是刘娜,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兰兰的病我们自己想办法,明天一早我就去做配型,如果成功,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万一不成功,那我就陪着兰兰等,老天爷不会这么绝情,一定会给她一个肾的。” “我……”韩世川刚说出一个字,就被韩勇挡了回去:“你先不说话。家里现在遇到这么个情况,逃避也不是办法。今天我们开个简单的家庭会议吧。我先说两句吧。” 韩世川又想表达自己的想法,却被韩勇一语呵斥道:“让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兰兰的病必须得治,这个是不用考虑的,现在的问题是肾源的问题,我因为年纪超了,不能用。志飞只剩下一个好的肾,也用不了。若兰是兰兰的妈妈,明天去做配型,如果成功,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如果不成功,我们一起陪兰兰等,不管是一年还是两年三年,我们都会等下去。” “爸,我想好了,我去做配型,成功率更大……”韩世川还在坚持,韩勇骂道:“以后不许再提这个事,一会儿去把刘娜接回家,好好跟她说,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哪里错了?”韩世川高声争辩,“我没有错。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至于这样吗?”徐若兰不想他们父子俩继续争吵,使出了杀手锏:“我说一句吧。我们当初离婚时,兰兰已经判给了我,所以现在我才是兰兰的监护人,她的病我自己治,不用你们任何人操心。我明白你们的心意,但我心领了。世川,你更没有义务这样做,如果你非要坚持,我马上带兰兰走。” “二嫂你……”韩世川悲叹无语,谁知韩勇也说:“要是你们家里也乱了,我也没脸继续待下去。” 这时,韩美兰从卧室推门出来,站在门口,望着客厅里各不相同的几张表情,慢慢走到母亲面前,拉着母亲的手说:“妈妈,你们别吵架了。我不想治病了,我想回家!” “兰兰,不治病怎么行呢?”徐若兰挤出一丝笑容,“我们没吵架,只是在聊天呢。你跟哥哥进屋去玩吧。”韩美兰却眼泪巴巴地说:“我都听见了。妈妈,我真的想回家,我想外婆了。” 徐若兰紧紧地搂着女儿,安慰道:“等兰兰把病治好了,我们就回去。你要是想外婆了,我们一会儿就跟外婆打电话。” “妈妈,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哭了。”韩美兰好几个晚上睡得正香,忽然被妈妈的哭泣声惊醒。徐若兰贴着她的脸,泪水又在心里暗自滑落。 韩世川听着母女俩的谈话,心如刀绞。 午饭时间,韩姝刚坐下不久,正在埋头吃饭,忽然感觉有人在自己对面坐下。她一抬头,发现是孙雅倩,立即面露异色。原来,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俩人就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尤其是孙雅倩打电话威胁她之后,她从内心里就开始对此人避而远之了,同时也对这种人有种无形的恐惧感,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对方,又会惹来麻烦。 “提前转正了,恭喜你呀。”孙雅琪的话令韩姝暗自吃惊,可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孙雅倩端坐着,一脸平静地看着她,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禁笑着说:“我是真心实意恭喜你提前转正。”韩姝这才说了一声“谢谢”。 孙雅倩见她压根儿不想搭理自己,却仍然一动不动。韩姝慢慢抬起头来,迎着她的目光,突然感觉她像是变了个人,至少不像以前那样让人难以接近,或者咄咄逼人了。 “其实我今天过来找你,是打算跟你告别的。”孙雅倩的话令韩姝不禁一愣,却又迟迟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孙雅倩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菜叶放进嘴里,咀嚼着咽下后,然后才继续说道:“我要走了。所以今天这顿饭,是我跟你一起吃的第一顿饭,也是最后一顿饭。” 韩姝看出她不像是开玩笑,终于忍不住问她要去什么地方。她笑着说:“出国!”韩姝不解地看着她,她接着说:“去英国。我爸本来希望我大学毕业就出去,但我一开始并不想出去,打算留在上海工作。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和学习,我觉得自己还是不大适合这个行业,这才答应爸出国去。” 韩姝回想起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孙雅倩随即笑道:“放心,与你无关。”韩姝迟疑了一下,说:“你很优秀啊,为什么要走?” “优秀?算了吧,说实话,你才是我见过的优秀的人之一,虽然来自于一个偏远小镇,但你身上的干劲儿和对工作的真诚是我永远都学不来的。”孙雅倩目光真诚,“这次你被提前转正,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韩姝没想到她竟然会对自己说出一番如此坦荡的话语,微微叹息道:“有些事情……对不起,我……” “不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孙雅倩大大咧咧的样子,让韩姝看见了另外一个她。她忽然间提起了有人举报韩姝和陈琨之间关系不纯,以及韩姝收受被采访对象礼物的事,又叹息道:“我明白,你怀疑这两件事都是我做的。” 韩姝到目前为止,确实依然怀疑她,且仅仅将她当作唯一的怀疑对象。不过,此时听她这么一说,才感觉自己似乎错了。果然,孙雅倩说:“一开始,我确实嫉妒过你,也很不服气,因为你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选题。” “我没有抢,你误会了,而是……”韩姝打算解释,孙雅倩却阻止了她:“我知道,不然今天也不会来找你。”韩姝舒了口气,紧跟着问道:“所以暗中举报我的两件事,都与你无关?” 孙雅倩轻描淡写地说:“你不了解我,暗中举报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完全不是我的风格。从小到大,我如果想要某件东西,一定会光明正大争取。” 韩姝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眼睛,试图证明自己没有听错。孙雅倩笑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都是打算离开的人了,还有必要撒谎吗?”韩姝收回目光,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那会是谁?” “这个嘛,如果我告诉你答案,你或许会更加吃惊。”当孙雅倩还只说出这句话时,就已经把她给吓到。她再一次定定地看着对方,想要分辨这话的真伪。 孙雅倩苦笑起来,叹息道:“经过这件事情后,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尤其是当我去找琨哥聊过之后,更加觉得人性实在是不敢揣摩,否则一定会颠覆你的认知。” “你去找过琨哥?”韩姝越发疑惑,孙雅倩不置可否道:“当然,我去找琨哥说明了一切,琨哥也很坦白地跟我说,阿尔茨海默病这个选题,选你是对的。他还说,下次如果有别的选题,如果觉得我比你合适,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 “只选对的,而且对事不对人。这是琨哥的做事风格。”韩姝记得陈琨说过这话,“雅倩,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坦诚的跟我聊这些。”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吃完饭陆陆续续离开。孙雅倩扫了周围一眼,拿出手机,给她看了一张照片。她惊恐地盯着照片上的人,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是不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觉得自己的好心被辜负了?”孙雅倩的声音听上去像在笑,但仔细一听,却又充满了苦涩,“昨天,金主任在办公室当面打开了你收到的礼物,当我知道真相时,真的特别感动,尤其是我找琨哥了解到你在这次采访中的付出时,对你是又爱又恨。” 韩姝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孙雅倩忙说:“你别误会啊,我恨你是因为你太优秀……照片上这个人暗中对你做出这些事,应该也是太过恨你吧。” “可我对他从来都没有任何恶意……”韩姝将手机还给她,“他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他的敌人?”孙雅倩收回手机,缓缓说道:“我那天无意中拍到这张照片,并得知真相时,确实被吓到了。尤其是琨哥告诉我,你还曾打算将提前转正的名额给他时,我当时就被恶心到了。” 原来,孙雅倩手机拍下的照片里面的人,正是王永平。不仅如此,她还看到王永平跟踪韩姝进入咖啡店。 “这一切已经真相大白,接下来的事情,金主任会处理的。”孙雅倩说完这话,立即又解释,“我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所以你不用感谢我。对了,之前偷拍和诬陷你跟琨哥的人,想必也是他。” “我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韩姝依然不愿相信王永平是那样的人,孙雅倩道:“嫉妒呗,有些人天生坏种,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韩姝缓了口气,又问:“你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金主任了?”孙雅倩毫不掩饰道:“当然,对于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我想每个人对他都会零容忍。” “遭了!”韩姝瞪大了眼睛,孙雅倩不解地问:“什么遭了?”韩姝于是将王永平家里的情况说了出来:“如果他被开除,无法转正,以后可该怎么生活?他妈妈的病又怎么办?” 孙雅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继而说道:“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韩姝叹道:“他一定非常需要这份工作。雅倩,能不能去找金主任……”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跟琨哥一样,只选对的,何况他大错特错,错得离谱,还连累了我。”孙雅倩打算离开,“韩姝,这是职场,不是校园,一味的同情心软,最后倒霉的将会是你自己。” “可是……”韩姝还是觉得这样做对王永平太过残忍,孙雅倩制止了她:“你还是把自己的一片善良用在对的事情上吧。对了,我今天已经办完手续,明天就不来了。希望有缘再见吧。” 韩姝目送着孙雅倩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她脑海中浮现出对王永平的印象,那个外表质朴,孝顺,毕业于名校的男孩,表面看来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恶意,可谓人畜无害,为什么暗地里却是那样一个人? 有些事情,看不明白的时候充满了好奇,而一旦看明白了,又陷入自我怀疑。所以,这个世界,让韩姝在越来越看不明白的同时,更觉得匪夷所思。 第128章 夫妻同心圆 今天是个极为普通的日子,可对于徐若兰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一天,她不住的祈求老天,希望结果是好的,否则女儿便可能进入等待肾源的漫长周期。 一大早,她就来到医院准备配型前的各种检查。原本她打算独自前往,但韩勇非要吩咐韩志飞陪她一起。陈主任耐心给她讲解检查相关事宜后,正打算安排下去,谁知韩志飞突然再次提出配型一事。 “你这不是胡闹吗?我再强调一遍,你这种情况,我们是不建议肾移植的,否则就是在拿你的性命开玩笑。”陈主任没空再跟他多费口舌,可他央求道:“我已经是半个废人,活着也是个累赘,就让我拿这半条命去救我女儿吧。” 徐若兰这两天早已身心疲惫,听见这番话,原本不想搭理他,谁知他又转头求她给陈主任好好说说。她顿时火冒三丈,火焰就快要烧到眉毛,可在这种场合又不得不强压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怎么又来这么一出?我自己的女儿自己救,今天过来体检配型,不就是为了救兰兰吗?你又跟着瞎折腾什么。你这样做,不是在救兰兰,而是在浪费时间。” 韩志飞耷拉着脸说:“你就让我把肾给兰兰吧,兰兰也是我的女儿呀。我现在活着也没意义,还不如让兰兰好好活下去……” “你够了。”徐若兰终于忍无可忍,“你忘了世川怎么跟你说的,要是兰兰将来知道是她爸拿命换自己活着,她会有多愧疚?你打算毁了她的人生吗?” 陈主任看了一眼时间:“好了,这里是医院,先别吵了。我已经安排下去,你马上做检查去吧。”徐若兰忙点了点头,临走前又让韩志飞先回家去,可他坐那儿一动不动,像个木头,并未听见她说什么似的。 徐若兰前脚刚离开不久,韩世川收到陈主任的信息,就立即从办公室里赶了过来。他将韩志飞带走之后,为难地说:“昨天不都已经商量好了嘛,怎么又为难陈主任呢?像你这种情况,医院是不会同意你做肾移植的。” “可若兰还要照顾兰兰,要是她的身体垮了,兰兰以后该怎么办?”韩志飞指着自己那条残疾的腿,“我这辈子已经是半个废人,我的人生已经毁了,什么都做不了,就不能让我再为女儿做最后一件事吗?” 韩世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怒视着他骂道:“二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就叫最后一件事了?你的人生还长,兰兰的人生更长,你是她爸,你得陪着她好好活着。” “可我还能做什么?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像什么……”韩志飞挣脱开去,“我求求你们,都别再给我希望了。我现在还活着,是因为兰兰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要是兰兰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就更没意思了。” 韩世川被他气得几乎没忍住破口大骂,可他又担心火上浇油让事情更加失控,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哥,别闹了啊,二嫂已经体检去了。退一万步说,万一配型不成功,这不还有我吗?二哥,我跟你保证,我有两个肾,给兰兰一个,一点问题都没有。” 韩志飞眼里噙满泪水,无力地说:“我谢谢你,但你没必要这么做。你不能为了治好兰兰的病,最后跟二哥一样妻离子散。”韩世川听了这话,回想起昨晚去见刘娜时二人的谈话内容,顿时宛如卸掉了压在背上的一座大山。 韩世川从丈母娘家回来不久,被众人一番“攻击”之后,被迫又回去找刘娜。当他带着韩宇敲开门,出现在刘娜面前时,韩宇一下子就使出了苦肉计,哭丧着脸抱着她问:“妈,你这是不打算回家了吗?” 刘娜将韩宇拉进屋里,韩世川正打算跟上去时,却被刘蓓拦在门外。刘蓓抱着双臂挡在他面前,毫不客气地说:“我姐说了,绝对不会跟你回家,所以你请回吧。” 韩世川了解她,知道她这是在跟自己闹脾气,不免笑道:“我是来跟你姐赔罪的,让我进去跟她聊聊吧。”刘蓓瞪着眼睛:“你少来。又想拿花言巧语骗我姐原谅你。我姐吃你这套,我可不吃。” “我真是来赔礼道歉的。”韩世川解释,“之前是我没考虑周全,回去后我爸、二哥和二嫂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所以我……” “所以你醒悟了,不打算逞英雄捐肾了?”刘蓓横眉冷对,又指责道,“我可告诉你,要是你敢骗我姐,我饶不了你。”韩世川苦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姐?” 就在这时,刘娜过来了,冲韩世川说:“我们出去聊聊吧。”于是,二人来到楼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聊开了。 刘娜开门见山地问:“是爸让你来的吧?”韩世川应道:“是!”刘娜又说:“所以你是被爸骂了,然后才改变主意?从你内心出发,你还是打算捐肾?” 韩世川顿了顿,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娜娜,你给我出个主意,如果换作是你,你打算怎么办?”刘娜沉吟道:“你走了之后,我考虑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兰兰的病需要尽全力去治疗,我也知道你作为韩家的一份子,就像打仗一样,必须得作出应有的表率,遇到事得身先士卒地冲上去。” 韩世川从侧面安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感受着她流水般的话语。她缓缓摇了摇头道:“跟你结婚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你?所以我知道自己劝不住你,你真的考虑好了一切事情,包括无法预知的后果,那就去做吧。” “娜娜,我……”韩世川没想到她竟然改变了主意,她转身朝向他:“我不想有一天因为我阻止你而耽搁了兰兰的病情,然后你们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俩可能也会过不下去了。” 韩世川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动情地说:“结婚前我给你的许诺,永远不分开的许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刘娜自然记得那些所谓的海誓山盟,回想起这些年俩人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眼眶不由得湿润了,责怪道:“亏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呀,就算忘记所有的事,也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韩世川又叹道,“我这样做,不止是为了救兰兰,也是为了救我二哥。要是兰兰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二哥现在这么个情况,肯定就活不下去了。这十多年,我没有回过一次家,家里全靠二哥照顾着,他是在替我尽孝。所以,他现在遇到了事,我能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吗?” 刘娜沉默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又陷入了沉思。 韩世川接着说:“我爸年纪大了,不能捐肾。二哥肾坏了也不能捐,现在还不让我捐肾给兰兰,不是摆明了把担子压到二嫂一个人肩上吗?娜娜,你也是女人,一定能体谅二嫂的压力和绝望,在这个时候,我们不帮她谁会帮她?” 刘娜这才喃喃道:“所以,我没打算继续阻止你,如果你想好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韩世川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泪流满面地说:“谢谢你,娜娜,真的,我替我二哥二嫂,还有兰兰感谢你。” 刘娜轻轻将他推开,轻声说道:“妈今天状态又不大好,我和宇儿今晚留下来陪陪她,你先回去吧。对了,这个事我暂时瞒着妈和蓓蓓,你跟她们说话时别说漏了嘴。” “妈不是好了吗?”韩世川担心地问,刘娜说:“可能因为你今天说要捐肾的事刺激她了吧。但是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韩世川指着自己胸口说:“放心吧,等这件事情过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妈。” “得了吧你,少在这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刘娜让他赶紧回去,怕韩勇又担心。 韩世川感激涕零,并保证如果徐若兰的肾配型成功,他就会放弃捐赠。他在回去的路上,也想好了要瞒着家里其他人,所以此时面对韩志飞,郑重其事地撒了个谎:“二哥,对不起,我很想捐一个肾给兰兰,可……”韩志飞忙说:“你没有错,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兰兰的病是我跟她妈妈应该负责的事。” 当天,徐若兰做完体检,与一直等候着她的韩志飞离开后,韩世川找到陈主任,说明来意,陈主任惊讶地问他是否真的考虑好了。 “这件事可不是小事,你打算一直瞒着家里人?”陈主任反问他,并劝他还是先跟家人商量好,不然到时候又会惹出一堆意想不到的麻烦。 韩世川说:“不瞒您说,我老婆已经同意,其他人的意见不重要。”陈主任见他目光恳切坚定,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道:“行,那我马上给你安排体检。” “陈主任,还麻烦您替我保密。”韩世川不忘叮嘱,陈主任笑着说:“放心吧,我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王晓斌昨天半夜过后才回家,今天又是一样,并且连续两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后就直接躺沙发上睡觉,一夜到天明,第二天准时上班。 刘蓓特意起了个早,把刚从宿醉里睁开眼睛,打算冲个澡换一身衣服再去上班的王晓斌拦在了家里。王晓斌满脸倦容地望着她:“不好意思,这两天应酬太多了,回家太晚,不想打扰你,就睡外面了。” 刘蓓压根儿不在乎他睡哪里,就算他现在通宵不回,她也不会有半句抱怨的话。她听了他这番充满歉意的话语,不屑地笑了笑,说:“跟你说个事。我跟我姐打算开店做生意,但是还缺点本钱。” 王晓斌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说:“好呀,做生意好,尤其是你们俩一起做生意,那简直就是一往无前啊。有句话怎么说的,叫姐妹齐心,其力断金。”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刘蓓一脸的不耐烦,王晓斌忙说:“当然有认真听你讲话。不对,是我掉了哪句话吗?”刘蓓重重地吐了口气,极力压抑着不让怒火发泄出来,然后心平气和地说:“前年,你拿了家里三十万,说是要投资一个朋友的生意,这都差不多三年过去了,连本带利应该赚了不少吧?” 王晓斌瞬间变了脸色,但立即露出一脸的笑容,说:“是是,赚了一些,但不多。家里一直也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你要是不提起这个事,我还险些忘了。” “三天时间够了吧?”刘蓓这话像是在商量,实际上是下了最后通牒。王晓斌愣道:“三天……有点紧,我得去找对方先聊聊,不一定三天时间能将钱拿回来呀。这么多钱,按照正规程序,应当是要提前申请,中间肯定有不少流程。” “王晓斌,这个我可不管,最多再给你两天时间。”刘蓓仰着头,“当初可是你拍着胸脯跟我打保票,说是你朋友的产业,什么时候用钱,随时可以把钱拿回来。” 王晓斌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对,我好像是有说过这话。但是,你也知道,场面上的话嘛,人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然后我就原话转达给你了。” “你什么意思,这笔钱有可能拿不回来了?”刘蓓脸色大变,“王晓斌,我可不管你怎么做,要是你拿不回来这笔钱,我就自己去讨。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丢了你的脸。” 王晓斌叹道:“这不又没说拿不回来,你看你就生气了。唉,这样吧,待会儿我直接过去,舔着这张脸,看看他们给不给我面子。” 韩世川上班去后,刘娜也起床了。她其实早就被二人给吵醒,也依稀听见了他俩刚才的谈话内容。 “蓓蓓,我听见你说要钱做生意,你打算做什么生意呀?”刘娜很好奇,“之前你就说要跟我一起做生意,我可没答应。主要也是最近家里事情太多了,暂时没空。” “姐,我做什么生意呀,就算要做,现在也没心情!”刘蓓没好气地说,“王晓斌从家里拿走三十万存款,说是给朋友公司投资打理,并且分红可观,稳赚不赔,我这才答应了他。但我这两天越想越不对劲,两三年了,一分钱分红没看到,他这是投资吗?” 刘娜皱着眉头问:“你是担心这笔钱打了水漂?”刘蓓叹道:“我不知道,但就是感觉这笔钱去向不明。尤其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觉得心里慌。姐,你说他真拿钱投资去了吗?” 刘娜愣道:“不是投资,那是?”刘蓓眼里阴云密布:“谁知道。反正我得赶紧把这笔钱收回来,要是真出了问题,我跟他没完。” 第129章 闯祸的孩子 假期快接近尾声,但韩宇的新学校还没有联系好,刘娜本来打算抽空跟韩世川好好聊聊,但大家这段日子都因给韩美兰治病这事搅得焦头烂额,所以学校的事就暂时被她放在了心底。 一大早,刘蓓跟她倾诉王晓斌拿走三十万存款去投资的烦心事后,突然听她唉声叹气,于是问她是不是还在为韩世川要捐肾一事心烦。 刘娜苦笑道:“我们聊过了,他答应我,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刘蓓不解地问:“算他还有点良心。那你还有什么心烦的?” 刘娜于是提起了韩宇上学的事。刘蓓“哎呀”地叫了一声:“你看我差点把这个事给忘了。姐,没关系,这事我正巧帮你打听过了,虽然户口转不去妈那边,但我这边可以呀。” 刘娜眼前一亮,但眼里瞬间燃起的光又随即熄灭。她摇头道:“你是宇儿他姑姑,这种关系应该是不能挂靠户口的吧?” 刘蓓得意洋洋地笑了,说:“要不说我刚才怎么帮你打听过了呢。孩子读书,虽然户口不能直接转入姑姑名下,但可以通过户口挂靠的形式将户口迁入过来,从而满足就近上学的需求。” 刘娜惊叹不已,仿佛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刘蓓眉色飞舞地说:“宇儿的户口迁入过来后,就可以就近去宜江市三中上学了。” “蓓蓓,你可是帮我解决了大麻烦呀。”刘娜兴高采烈,但刚刚高涨的情绪又跌入谷底,“这件事你跟晓斌商量了吗?他会同意吗?” 刘蓓哑然失笑:“姐,你想得太多了。这个家还轮不到他做主,再说宇儿将户口迁移过来,就是为了方便上学,他能有什么意见。就算有意见,最好也给我憋回去。” 刘娜却说:“那可不行,你得先跟他通个气,我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你们俩口子又吵吵闹闹。还有,你以后得改改脾气,毕竟现在还在一块儿过日子,千万别因为宇儿的事闹得鸡飞狗跳。” “好了姐,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处理跟他的关系。”刘蓓拿起手机,在购物网站上刷个不停。刘娜说:“我去叫宇儿起床,你们早上想吃点什么,等妈起床了我一块儿弄。” 上海今天又下雨了,虽然雨不大,但一场雨过后,将连日来的高温也冲洗走了。 韩姝上午去见了个采访对象,中午去了单位就近的面馆,正一边刷手机一边吃面,一抬头,忽然看到了王永平。王永平戴了一顶帽子,像是在找人,两只眼睛在店里喵来喵去,很快就跟她对上了。 韩姝原本就想主动给他打招呼,可还没来得及张嘴,王永平已经朝她走了过来,然后径直在她面前坐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令她心里直发毛。 王永平昨天早上上班,金主任就找他谈了话,然后回到办公室便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跟任何人都没打招呼,就像空气一样离去了。当时,韩姝也在,她还打算去跟他说说话,并送他离开,可看见他眼睛里冷漠的表情,只好打了退堂鼓。 对于王永平被离职这事,虽然与韩姝没有直接关系,可她又觉得还是跟自己多多少少有关。所以,当王永平坐在她对面时,她脑子里立即想到的便是他肯定是来报复自己。 她面色紧张,表情僵硬,在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他一眼。 “对不起。”王永平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忽然又跟她道歉,反倒是令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随即讪笑道:“王永平,大白天的,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王永平摘下帽子,脸色痛苦地说:“韩姝,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明天就要离开了,走之前来见你一面,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那些无耻自私的无脑行为。” 韩姝听他这么一说,也彻底放下了戒备心,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其实我也一直挺好奇的。行吧,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针对我?” 王永平娓娓道出了他的家事,其中就包含他打电话那天,韩姝偷听到的内容。他讲完自己的家庭情况后,忽然眼眶红了:“我因为嫉妒你,才背地里做出了那些缺德事,你却还在领导面前要把转正的名额给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妈。” 韩姝缓缓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妈,更对不起你自己。”王永平无力地点头说:“你说得对,我寒窗苦读了多少年,考上了上海的大学,从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走出来,毕业后就一心想着要留下来……” 韩姝给他点了一碗面:“还没吃午饭吧?先吃碗面填饱肚子。”王永平确实肚子饿了,也不再跟她客气,吃了两口面,接着说:“毕业这么久,我才发现自己的理想已经被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了。上海这个地方,确实挺大挺繁华,也确实挺吸引人,可我慢慢发现,我并不适合这里。” “没有适不适合,只有喜不喜欢。算了,反正你已经打算离开,就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了。”韩姝于是问他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他放下筷子:“回老家。我打算回到老家县城,考个公务员什么的,离家也近,还能方便照顾我妈。” “不错啊,阿姨应该挺高兴你的选择。”韩姝赞许道,他却又痛苦地说道:“可我又实在不甘心呀,我努力了那么多年留在大城市的梦想,现在应该算是彻底碎了。你为什么要来上海?” 韩姝已经不止一次被人问起这个问题,她也无数次回答这个问题,每次的答案都一样,所以这次也是轻描淡写地说:“在老家镇上呆腻了,就想换个环境活一次。” 王永平轻笑道:“好吧,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像你那样任性,在一个地方呆腻了,就可以随心所欲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我明天一早的火车,那我就祝你在上海顺风顺水,一往无前吧。” “我也祝福你回到老家,可以顺顺利利地考上公务员,为人民服务。”韩姝举起水杯,“以水代酒吧,敬你!” 王晓斌今天不仅没加班,反而还提前回家了。他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味儿,还咋咋呼呼地嚷道:“姐,咱们家好久没闻到过油烟味儿,也只有你做的饭菜能勾我的胃。” 刘娜笑着说:“那以后就早点下班,多回家吃饭。外面的饭哪有家里香,成天把自己喝成那样,身体受得了吗?”王晓斌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姐,我也想准点上班,准时下班,可每天那么多的接待工作,我哪能想走就走啊。” “姐,你可别劝他了,这都是借口。”刘蓓从卧室出来,她刚去看了一眼赵云芝,赵云芝半小时前说是困,就进屋睡觉去了。 王晓斌苦笑道:“我也想是借口,要是借口可以让我准点上下班,谁不想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 “你少来。”刘蓓骂他,转而问他那笔钱的事。王晓斌无奈地说:“我早上去了那公司,可老板出差,说是去了香港,回来得十天半个月。” “还真是巧了,你就编吧。”刘蓓一脸的不开心,“行,你说十天半月就十天半月,我等着。” 刘娜做好了饭,刚上桌,赵云芝忽然从卧室出来,然后径直去桌上坐下,还抽着鼻子说:“做好了饭,也不叫我,不想让我吃饭呀。” “这不是看您刚睡半小时嘛。”刘蓓挽着她的胳膊,赵云芝笑嘻嘻地说:“下午觉,能睡多久?哎,晓斌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刚好赶上饭点儿了吧。” 王晓斌给她碗里夹了些菜:“本来今天也有应酬,可我推了。连续两天烂醉如泥,再这样下去,感觉自己都要废了。妈,我以后尽量多回家陪您老吃饭。” “你就别给妈灌迷魂汤了。”刘蓓满脸不悦,“对了,正好你今天也在,有个事通知你一声。” “通知?你看你这话说的。说吧,什么事?”王晓斌吃着菜,“蓓蓓,你就不能跟姐学学怎么做菜吗?往后你一个人在家时,就不用成天点外卖了。” “我看你是自己想吃现成的吧,想吃就自己去学……”刘蓓话说一半,想起刚才没说完的事,“王晓斌,你别老是打岔呀,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王晓斌放下筷子,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刘蓓这才一口气把要将韩宇户口迁移过来的事。王晓斌忍不住笑道:“就这事呀。你看看你,这么个事还用通知我吗?宇儿不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嘛,你压根儿就不用跟我说,我还能不同意呀。” 刘娜忙说:“那我就替宇儿谢你们了。”王晓斌却问:“这个法子好呀,怎么以前没想到?”刘娜笑道:“这还得多亏蓓蓓,要不是她想到这个办法,我还在为宇儿上学的事发愁。” “户口迁移应该不麻烦吧,等明天上班了我问问公安局那边。”王晓斌很爽快接下了这个活儿,一直在闷声不响吃饭的赵云芝突然开口了:“都怪妈不好,要不然宇儿上学的事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妈,您看您又给自己身上乱揽责任了。”刘娜接过话来,“那房子要搬迁,又不是您说了算。再说了,宇儿上学的事,归根到底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得自己先想办法解决。” “姐这话我爱听,人与人之间啊,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王晓斌说,“虽说话难听,但这就是当下的现实。不过啊,话说回来,宇儿这事不是亲戚朋友的事,是我们自家人的事。” 刘蓓将这话刚听到一半时,差点就没忍住又要怼回去,幸好王晓斌又不失时机地补了最后一句,这才幸免于难。 “宇儿呢,怎么还没回来?”赵云芝吃饭吃到一半,才想起韩宇这么晚还没回家。刘娜说:“您就别操心他了,他今晚又去同学家住了,先打电话问他,他说不回来吃饭,估计今晚又在同学家住上了。” 赵云芝叹道:“宇儿虽说上初二了,可骨子里还是个孩子,这些半大小子混在一起,别在外面闯祸。” “妈,您看您又来了,真是操不完的心。”刘娜给她碗里夹了些她喜欢吃的菜,“宇儿不会招惹别人,除非有人招惹他。他跟玩得好的朋友在一起,不会有什么事。” “就怕有坏小子招惹他呀。”赵云芝话音刚落,刘娜的手机响了。她拿起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问她:“请问是韩宇的母亲吗?”刘娜愣道:“是,我是。”对方说道:“我是沿河路派出所的,你儿子跟人打架,把人给打伤了,请尽快过来一趟吧。” 刘娜放下手机,双眼瞪得像铜铃,而后一边朝着门口奔去,一边惊呼道:“宇儿跟人打架,进派出所了。”屋里其他人听见这一声惊呼,顿时都傻了眼。刘蓓跟着说了一句:“哎呀,妈您这张嘴简直就是开了光呀。” “哪个派出所呀,我送你过去。”王晓斌丢下碗筷就跟了上去,刘蓓叮嘱赵云芝一个人在家慢慢吃饭,也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刚刚还热闹的屋子,顷刻间就只剩下赵云芝自己了。她瞅着空荡荡的客厅,哪里还有半点胃口。 王晓斌开车送二人急匆匆赶到沿河派出所,见到了韩宇和另一个孩子,以及这个孩子的母亲。刘娜看见儿子胳膊上都是伤,另外一个孩子竟然是陈志浩,而且脸上也有伤,再一看那孩子满脸悲愤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开口就遭到一阵辱骂,骂她为人父母,不管教孩子等等,别提有多难听。 刘娜先不管谁对谁错,主动赔礼道歉,谁知她更起劲:“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儿子下手一次比一次狠,这次我不把他送进大牢,我就改名换姓。” 刘蓓早就听不下去,怒火一上来没控制住,将陈志浩他妈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王晓斌拦着,恐怕会把对方祖宗十八代挨个骂一遍。对方被骂得无力还口,只好怒气冲冲地说:“好呀,你们占着人多欺负我们娘儿俩是吧?等着,都给我等着。” 民警等他们双方闹够了,这才出面说道:“俩孩子都没成年,所以这次以批评教育为主。你们当父母的,也该好好管管孩子,别等以后惹出更大的乱子,后悔就来不及了。好了,在这儿签个字,没事就带着孩子回吧。” 第130章 无奈的结果 原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谁知道陈志浩的父亲突然一头窜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质问是谁打伤了他儿子。 陈志浩一见他爸,立即扑过去哭做一团,他母亲顿时就有了底气,指着刘娜说:“就是她儿子把你儿子给打了,上次打你儿子的也是他。陈刚,你今天要是不替你儿子出了这口恶气,我跟你没完。” 陈志浩之前就说过自己父亲叫陈刚,果然不是胡说八道。刘娜盯着这个叫陈刚的男人,只见他慢慢松开陈志浩,扭过头去,将目光转向了刘娜。 “不好意思啊孩子他爸,我替孩子给您赔不是……”刘娜话未说完,王晓斌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哎呀陈总,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幸会呀!”陈刚循着这个声音望去,当看清跟自己搭腔的人时,那张原本怒气冲冲的面孔立即堆满了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忙不迭上前去紧紧握住王晓斌的手,又惊又喜地说:“王副部长,您怎么会在这里呀。” 这一幕,将所有人都看傻了眼。陈志浩的母亲见状,只好暂时拉着儿子站在一边,也不敢再大放厥词。 “今天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今天俩孩子不懂事。唉,不过孩子嘛,打打闹闹也正常。我们小时候不也这样,成天就是给父母惹是生非。不过应了那句古话,叫不打不相识。”王晓斌跟陈刚寒暄起来,陈刚忙说:“可不是嘛,小时候淘气,我这个儿子就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淘气。这次啊,肯定是臭小子先动的手。唉,这小子从小被他妈娇惯,养成了坏脾气。王副部长,我替我家小子给您赔不是了。” “没事,刚刚不是说过了嘛,小孩子打打闹闹正常,就是没想到还闹到派出所了。”王晓斌笑道,“你来之前,大家已经和解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吧。” “不行,哪能说过去就过去呢。”陈刚满脸堆笑,“这样,明天,不,等您哪天有空,我来组个局,大家坐一块儿吃个便饭,加深加深感情,也让这两个孩子加深加深友谊。” “这两天确实有点小忙。来日方长,有机会再说吧。”王晓斌跟他告辞,然后带着大伙儿上车,打算回家去。陈刚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并远走之后,这才带着妻儿回到车上,然后发了好一通脾气,将他们母子俩骂了个狗血淋头。 “看你把孩子骂的,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人呀?”陈志浩他母亲被骂得闷了半天才敢问,陈刚冷冷地说:“市委组织部副部长。” “一个副部长就把你吓成这样?”他老婆满脸不屑,陈刚没忍住又把她骂了一顿:“你知道个屁,民不与官斗,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了?这人怎么说得清,现在是副的,说不定哪时候就正了。再以后,万一官运亨通,那可就说不准了。总之,往后让你儿子离那小子远一点,千万不要再招惹他。” 刘蓓上车后,越想就越来气,自然也忍不住问那个陈刚是什么玩意儿:“尤其是他那个老婆,今天要不是你拦着,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一个企业家,钻石王老五。唉,都是孩子嘛,差不多就行了,没必要闹得不可开交。”刘娜又问韩宇伤口痛不痛,韩宇摇了摇头。她没有当着王晓斌和刘蓓的面问他今天发生的事,也是想着孩子大了,爱面子。谁知道,下一秒刘蓓却先帮她问了。 在韩宇的讲述中,事情的前因后果慢慢展开。 原来,韩宇今天约出去玩的同学叫孙博文,二人没想到会偶遇上陈志浩。当时,陈志浩也在跟自己的两个朋友约着一块儿玩。 两边的人遇见后,又都是同班同学,就免不了也凑到一块儿,问题自然也就出在了这里。 “韩宇,早让你别招惹我,听说你已经被学校开除,一想到下学期就再也见不到你,我可真难受啊。”陈志浩在说这话时,一脸得意的表情。 韩宇并没有被开除,而是自己想要换个环境,所以就解释了几句。陈志浩却得寸进尺,坏笑道:“解释就是掩饰,被开除就是被开除。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就这样,韩宇气不过,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 “该打,欠揍。”刘蓓得知事情经过后,没忍住又骂了起来,“跟他妈一样,长了一张欠揍的嘴。” 王晓斌问道:“韩宇要转学,就是因为上次跟陈刚他儿子闹的?”刘娜叹道:“就是啊。上次也是那孩子先招惹宇儿,可那班主任就觉得打人的孩子是过错方,宇儿这才……” “没事啊,多大点事。宇儿要是还想在原来的学校继续念下去,我去找学校领导说一声,大不了换个班,换个班主任。”王晓斌的好意,刘娜只能苦笑道:“本来我以前也跟你想的一样,想着给宇儿换个班级就行。可我后来仔细一想,换个学校吧,我放心,宇儿上学也安心。” “王晓斌,这事我姐已经决定,你就别跟着再出馊主意了。”刘蓓回头看了刘娜和韩宇一眼,“姐,户口迁移的事,我哪天跟你一块儿去办。” “行行。”刘娜应道,“晓斌,今天的事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在,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这也是赶巧了。”王晓斌说,“没事,陈总会好好教育他儿子的,以后就算宇儿回原来的学校,那小子也不敢再招惹你。” 韩宇回到家,赵云芝见他受了伤,不由得老泪纵横,又指责刘娜放孩子一个人出去玩。刘娜本想反驳,但一看她这副模样,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轻言细语地说:“知道了妈,以后听您的,您别哭了成吗?” “妈,时候不早了,您进屋去睡吧。”刘蓓嘀咕道,“您一天到晚啊,真是操不完的心。” 宜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应该算是整个城市人流量最大,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徐若兰每次来到医院,看到进进出出的人,心里就不由自主的发慌,尤其是看到那些病殃殃的患者,她心里就难受,仿佛有口气堵在胸口始终出不来。 今天也是体检结果出来的日子,为了避免韩志飞跟着又惹出幺蛾子,韩世川早上出门前随便撒了个谎,然后就跟徐若兰来医院见到了陈主任。 陈主任见了二人后,开门见山地说:“今天叫你们二人过来,就是体检结果出来了。长话短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韩世川和表情凝重的徐若兰对视了一眼,徐若兰紧张地说:“您……您先说坏、坏消息。不,您还是先说好消息吧。”她在说这话时,感觉整颗心脏扭成了一团。 “二嫂,你别急。”韩世川安慰道,又冲陈主任说,“您就一块儿全说了吧,我们挺得住。” 陈主任这才实言相告:“孩子是o型血,你是o型血,但孩子的妈妈是a型血。所以……” “所以我不能给兰兰我的肾?”徐若兰惊恐万状,韩世川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无比惊讶,但随即轻松地说:“二嫂,这不是还有我吗?这本来就是备选方案嘛。我们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万一你的肾配型失败,那就用我的。” 徐若兰却掩面而泣:“我是兰兰的妈妈,为什么我会配型失败?”陈主任解释道:“a型血和b型血父母生的孩子可以是a型、b型、ab型,也可以是o型血。非常巧合的是你女儿是o型血,而且要等到这个血型的捐赠者,比其他血型更难。” “二嫂,别伤心了,这不至少还是好消息嘛。”韩世川安慰道,“陈主任,您看下一步我们应该准备什么?” 陈主任还没来得及开口,徐若兰忽然拉着韩世川离开了办公室,说有事跟他商量。韩世川知道她打算跟自己说什么,不由得叹道:“二嫂,你别劝我,我跟娜娜都已经商量好了,接下来就听医生的安排吧。” “不行,我明天一早就带兰兰出院,我会陪着她等下去。”徐若兰推着他朝外走去,“我相信兰兰会等到的。” “二嫂,你就别固执了。刚刚陈主任已经说过,要等到o型血的捐赠者有多难啊。”韩世川还想劝她,“刚好我是兰兰她二叔,又正好配型成功,我目前就是最好的人选……” 徐若兰之所以答应他去做配型,一是因为他太过坚持,二是因为她自信作为母亲,可以与女儿配型成功。没想到,老天爷最后却跟她开了这么大个玩笑。 徐若兰刚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行李。韩勇和韩志飞不明所以,一问之下,知道配型结果出来,这才理解徐若兰为什么要收拾行李回家。 “二嫂,你就这样回去,兰兰的病怎么办呀?”韩世川刚才在回来的车上又劝了一路,可徐若兰的脑袋就像被上了锁,怎么也打不开。 韩勇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边,眉头的皱纹顷刻间像是又多了几条。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让我去呢?我是兰兰她爸,我得拿自己的命去救她。”韩志飞忽然疯了似的发出一声哀嚎,还不住地拉扯着头发。 韩世川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劝他冷静,可他立即就要去医院。韩世川说:“二哥,你就别折腾了,就算去了医院,医院也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好了,都不说了。”韩勇颤巍巍地起身,“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回去吧。兰兰的病,我们再想别的办法。”韩世川慌忙拦住他:“爸,您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吗,我给兰兰一个肾。”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捐肾是大事,你又是一家之主,万一因为这个事拖累了你的身体,刘娜和宇儿该怎么办?”韩勇叹道,“若兰,你也别怪我不让世川给兰兰一个肾,这件事我一直在考虑,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可各家有各家的责任,等回去后,我们一边等肾源,一边找中医给兰兰治疗。我认识一个非常厉害的老中医,他一定会有办法治兰兰的病。” “世川,爸说得对,你肩上的担子重,不能为了给兰兰治病而影响了自己的身体和家庭。你一片好意,我们心领了。”徐若兰再次拒绝,“爸,我也打听过,厉害的中医可以治疗兰兰的病。就算无法彻底治好,也可以给我们等待肾源赢得时间。” “行,那就这么决定吧,明天一早回巴山镇。”韩勇说,“你给刘娜打电话,让她晚上带宇儿回家住,我得跟孙子说说话。”韩世川还打算坚持,谁知刘娜竟然就带着韩宇回来了。 韩宇刚才在门口正好听见韩勇说要回巴山镇,进门就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快走:“兰兰妹妹的病治好了吗?” 韩世川让韩宇去卧室陪韩美兰玩,刘娜也问出了和韩宇同样的问题。韩世川正打算跟她解释,韩勇抢白道:“配型失败了,我们打算明天一早就回去。这些日子打扰你们太多了。” 刘娜似是不信,韩世川眼神复杂,不知该如何回复她。徐若兰此时在一边说道:“娜娜,兰兰的病你就别再操心了。我们打算回去找中医看看,然后一边治疗一边等肾源。” “怎么会都配型失败了呢?”刘娜觉得不可思议,又将目光转向韩世川,韩世川正打算实话实说,徐若兰又道:“娜娜,我们今天不谈这个事了。明天早上就要回去了,这些日子住你们家里,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以后要是回了老家,一定要去县城找我。” “嫂子,看你这话说的,去了县城的话,肯定要找你和兰兰的。”刘娜又拉着徐若兰的手,“嫂子,兰兰的病,你也不要太心急,现在医学发达了,以前那些治不了的病,现在都能治了。” 徐若兰冲她感激地笑了笑,说:“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韩宇在卧室里陪着韩美兰堆积木,这款积木还是她来了后,他特意买回来的。几天时间里,她已经堆了好多不同的模型。大人刚才在外面说话的内容,她都听见了。 “哥哥,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可我有点舍不得你。”韩美兰说,“你什么时候会去看我呀。”韩宇的好奇心再次被打开,他不知道爷爷他们要突然带兰兰回去,所以问她:“你的病已经治好了吗?” 韩美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韩宇于是又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想了想,说:“我跟妈妈说我没有病,妈妈却非要说我病了。” 韩宇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对,兰兰身体棒棒的,根本就没有病。兰兰,你走的时候别忘记把积木带回去,哥哥放假了就回来看你。” 第131章 别离时难别 韩勇突然提出明早启程回家,把韩世川和刘娜打了个措手不及,俩人还计划着处理好韩美兰的事情后,带他去市区几个打卡点转转,可计划不如变化快,只能放弃。 晚上,所有人歇息后,俩人才相拥而眠。可韩世川睡不着,心事重重,又唉声叹气。 “你还在担心兰兰的病呀?”刘娜明知故问,韩世川说:“怎么能不担心,可又帮不上半点忙。你说爸为什么就不让我给兰兰一个肾?” 刘娜沉默了片刻,梦呓一般地问道:“你真想知道?”韩世川愣了愣:“你话里有话呀。”刘娜轻声叹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可能也只有你和二哥看不透。爸这个人啊,有自己的小算盘。” 刘娜说,韩勇不让韩世川给兰兰一个肾,是因为兰兰毕竟是个女孩,而且父母离婚后又跟了她妈妈,跟韩家的关系又断了一层。 “二哥已经那样了,现在韩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捐了肾,以后有个三长两短,宇儿可怎么办?宇儿现在作为韩家的一根独苗,爸是不会允许第三代人受到任何影响的。”刘娜这一席话直接让韩世川破防,他一骨碌起身,定定地看着她,像是不认识了似的。 刘娜回应着他的目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也只有你没看出来爸的心思。”韩世川却问:“想必你也早看出来了吧?这才表面同意让我给兰兰一个肾,但你很清楚爸不会同意,所以就干脆做个顺手人情?” 刘娜转过脸去,却被韩世川抓住胳膊,冷冷地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合着这么些天,是在跟我演戏呢。刘娜,我怎么从来没看出来你是这个人呀。” 空气开始变得冰冷,怒火在空气中逐渐蔓延。 刘娜也动了怒,不悦道:“随你怎么想吧。反正这次我觉得爸做的对,你现在是韩家唯一可以指得上的人,也是我们这个小家唯一的支柱……” “什么叫唯一指得上的人?我大姐,还有韩姝不是韩家人吗?”韩世川努力压抑着嗓门,担心被隔壁房间的人听见。刘娜说:“大姐已经嫁人了,韩姝早晚也得嫁人,他们的孩子不姓韩。” “你……”韩世川几乎快被她给气死,“刘娜,如果你要这样说的话,那我问你,你跟刘蓓也都是嫁了人的,所以以后你们家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那得看什么事。”刘娜轻描淡写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的原底线都是不能影响宇儿。”韩世川听到这儿,忍不住干笑了两声,随后关了灯,重新躺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刘娜无法合眼,她平躺在床上,双眼凝望着黑暗深处,内心如有暗流汹涌。她从开始到现在,其实一直没有真正同意韩世川给韩美兰捐肾,主要原因还是自己的病,她担心一旦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如果他的身体也垮了,韩宇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如此漫长的人生,究竟谁陪他一起走过? 所以,韩世川猜中了她的心思。她明白如果自己阻止他捐肾的决定,一方面以他的性格,绝对会跟她闹个鸡犬不宁。另一方面,她如果公开阻拦,以后跟韩家人怎么相处? “对不起,我没有选择。”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在微微颤抖,“如果你一定要怪我,那就怪吧。”韩世川闭着眼睛,听见刘娜轻飘飘的话语,浑身无力,根本不想搭话。 第二天上午,刘娜独自起床去买菜时,韩世川仍在酣睡中。其实,刘娜离开时他已经醒了,但心里窝着一丝不快,所以一动未动。 饭桌上,也许是马上要分别的缘故,气氛有点压抑。韩世川见状,说:“爸,要不要喝点?”韩勇摆了摆手说:“不喝了。”韩世川眼神黯淡地说:“这么多年,您第一次来家里,也没陪您好好转转。要不您再留几天吧。” 徐若兰附和道:“对呀,您回去也没什么事,多留几天,让世川不忙的时候带您到处走走看看。既然来了,就少留点遗憾吧。” “就听二嫂的,您再待几天,就算我没空,也可以让宇儿陪您。”韩世川看了刘娜一眼,“娜娜昨天晚上还说,您好不容易过来一趟,真的应该多留几天,要不然下次再要过来,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不留了!”韩勇轻叹道,“这两天,我老是梦见你妈,她一直在跟我说话,可我又一句话也听不见。出来的这些天,启发那边也没有你妈的半点儿消息。得回去了,我怕你妈突然回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大伙儿听了这话,都默默地垂下了眼皮,刚刚升温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冷了。韩勇意识到了桌上的变化,忙说:“不说这些了,都好好吃顿饭吧,下次要聚在一块儿,估计就是春节了。” “爷爷,我一放寒假就去巴山镇看您。”韩宇说,“昨晚您可是答应了我,等我放寒假的时候,您要亲自来接我去巴山镇。” 韩勇爽朗大笑:“爷爷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说话算数。”昨晚上,爷孙俩共卧一榻,促膝长谈,半宿未眠。 “宇儿哥哥,你回去了可一定要去找我。”韩美林乖巧地看着他,“我答应你,会听妈妈的话,好好治病的。” 韩世川听了这话,心里隐隐一痛,摸着她的头,心疼地说:“兰兰真棒!”就在这时,刘娜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徐若兰面前,徐若兰惊问道:“娜娜,你这是在做什么?” 刘娜笑着说:“嫂子,这张卡里有两万块钱,是我跟世川的一点心意,兰兰治病指不定要花多少钱,你跟二哥可千万别推辞。” “不行,这个钱我不能要。”徐若兰一口回绝,“这次过来已经够麻烦你们了,哪能再要你们的钱。” 韩世川对刘娜的举动有些吃惊,因为她在此之前没跟他通气。不过,他很快释然,笑容可掬地说:“二嫂,你们别嫌少,赶紧拿着吧。” 徐若兰还想拒绝,韩勇开口道:“这是世川和娜娜的一片心意,又不是给你们的,是给兰兰治病用的,拿着吧。” “太多了,这可使不得,我不能收……”徐若兰仍在推辞,刘娜说:“这些年,我跟世川省吃俭用,虽说存的不多,但兰兰也是我们家孩子。嫂子,兰兰的病我们也帮不上忙,这点钱你先收下,往后兰兰治病要是还缺钱,跟我们讲一声。” “若兰,收下吧。兰兰的病,我们全家人都得出力。”韩勇这样说,徐若兰才勉为其难地收下,感激地说:“那我就听爸的,先替兰兰收下了。” 韩世川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去了卧室,然后也拿了一张卡出来,递到徐若兰面前。众人都不解地看着他,他实话实说道:“这可不是我的私房钱,是韩姝和佳佳上次来给我的,卡里也有她们留给兰兰的两万块钱。” “这些钱我们真的不能要,你得帮我还回去。”徐若兰感动的一塌糊涂,“韩姝刚上班,佳佳还在念书。我怎么能拿她们的钱。” 韩世川笑着说:“我也是这样跟她们说的,可韩姝说她钱够用,佳佳每年也都有奖学金。俩人加起来两张嘴。这不,我说不过她们,只好替你先收了起来。” 徐若兰眼眶红了,捂着嘴嘤嘤地抽泣起来。刘娜安慰道:“嫂子,你别这样,爸刚才不是说了吗,给兰兰治病,我们全家人都得出力。韩姝和佳佳既然有这个心,你也别驳了她们的心意,就收下吧。” 也许是心灵感应,韩姝竟突然打来电话,韩世川将电话给了徐若兰,说:“赶巧了,你跟她说两句吧。”徐若兰接过手机,刚一开口,韩姝就听了出来:“嫂子,你跟二哥在一起呀?” 徐若兰收敛了感动的心情,说:“都在家呢,爸也在。”韩姝原本是打算跟韩世川打听兰兰病情的,于是就干脆直接问了。徐若兰说:“暂时没有合适的肾源,我们打算吃过午饭就回去。” 韩姝愣道:“怎么会这样,配型不成功吗?”徐若兰“嗯”了一声,赶紧转移了话题:“世川刚才把你和佳佳留下来的钱给我,但我不能要,我让世川寄给你。” “千万不要。”韩姝慌忙阻止了她,“嫂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呢,这是我跟佳佳给兰兰的,虽说兰兰暂时不能动手术,但手术迟早都会做的。这两万块钱你拿着,先给兰兰存着也好。再说了,你要是把钱退回来,佳佳也要怪我。” 徐若兰果然也说不过她,只好收下这片心意,寒暄了两句,然后将手机还给韩世川。韩世川说:“大家都在呢,你要不要跟爸爸也说两句。”韩姝刚说道“好呀”,忽然有人叫她,说是有个突发事件,让她马上出发,她跟韩世川讲了一声,便匆匆忙忙挂断电话出了门。 韩勇正眼巴巴地看着韩世川,见他挂了电话,一丝失望转瞬即逝。韩世川看出了端倪,忙替韩姝解释了一番,韩勇说:“忙吧,让她忙。现在去了上海,连跟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爸,您别多心啊,韩姝刚才确实有采访。您是不知道,她现在是记者,哪里有突发事件,就得第一时间赶过去。”韩世川看了一眼时间,“都差不多了吧,时间不早了,得出发了。” 一家人将他们送到楼下,然后拦下两辆出租车,打算一块儿送他们去车站。韩勇说:“又不是不知道路,浪费钱浪费时间的,你们就别去车站了。” 韩宇和韩勇依依惜别,又拉着韩美兰的手说:“记住哥哥的话,寒假再见。”韩美兰应道:“我等你回来看我。” 于是,就此别过。一家三口目送着出租车渐渐远去,各自都有些失落。出租车消失不见后,韩世川转身拉着刘娜的手说:“谢谢你啊。” 刘娜故意将目光看向别处,也不搭理他。韩宇在一边问道:“你谢妈妈什么?”韩世川说:“因为妈妈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而那件事是我从来没想过的,而且也弥补了我的某些遗憾。” “我可不是替你着想,所以你不用谢我。”刘娜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地握着。他讪笑道:“我明白。对了,妈这两天精神不是不好吗?现在没事了,我们去陪陪妈吧。” “你上班去吧,妈那里不用你陪,我跟宇儿去就行了。”刘娜说着,就跟韩宇转身上楼,韩世川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哀求道:“你们可别打算抛弃我,我今天跟定你们了。” 一家人刚回到家里,韩勇忽然打来电话,韩世川还以为他们遗漏了什么东西,谁知韩勇说:“没漏什么。这段日子打扰你跟刘娜了,也让你们破费了不少。你们住在城里,吃的喝的用的,一睁开眼都要花钱,宇儿现在也正是用钱的时候……爸在枕头下放了五千块钱,你去取出来补贴家用。” 韩世川懵了,赶紧去韩勇住过的卧室,果然从枕头下找到个袋子,里面装着一叠钱。他心里难受不已,痛苦地说:“爸,您住我家里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还能让您花钱?您要这样的话,当初还不如去住酒店。这个钱我不能要,您等着,我这就给您送去车站。” “川儿,爸明白你的心意。可这个家毕竟不是你一个人的。刘娜跟着你这些年也不容易,这些日子,她妈也病了,一天到晚得两边跑……虽然她嘴上没说什么,但我这个做家长的不能不懂事。”韩勇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对了,这次走得急,也没时间跟亲家打招呼,你过去的话帮忙带个话,让她有机会去巴山镇住一段日子。” 韩世川百感交集,将这五千块钱拿到刘娜面前。刘娜听说是韩勇留下来让他们补贴家用,而且是因为觉得打扰了他们,她顿时就没忍住抬高了音量:“爸怎么能这样呢?住在自己儿女家里还要给钱,这不是太见外了吗?” 韩世川苦笑道:“老年人嘛,不都是处处为子女着想?”刘娜印象中,十多年前的韩勇全然不是这个性子,现在却变得像是另一个人了。她自言自语道:“不是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爸这些年怎么变化这么大?” 第132章 抑郁症来了 刘娜和韩世川带着韩宇去买了菜,打算过去给赵云芝做饭。正在去家里的途中,快到楼下时,韩世川接到刘蓓的电话,哭哭啼啼地称赵云芝晕了过去。 “摔倒了吗?”韩世川惊问,刘蓓否认,并说:“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韩世川叮嘱她让赵云芝平躺,万万不要移动。几分钟后,当他们急匆匆赶到屋里时,赵云芝已经醒来,坐在那儿,像个木雕,一动也不动。 “你们总算来了,可吓死我了!”刘蓓见他们这么快就到了,顿时悲喜交加,差点没忍住又哭出来。虽然从她打电话到现在为止,才过去了大约三分钟,可她感觉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分钟。 韩宇见此情景,也被吓得手足无措,哭着问外婆怎么啦,可赵云芝就像完全听不见有人在跟自己说话。 “妈,您这到底是怎么啦?”刘娜也被吓得不轻,见赵云芝双眼无光,定定地望着某个方向,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除了空气和洁白的墙壁,其他的什么都没看见。 韩世川将刘蓓拉到一边,低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刘蓓说:“妈午睡后,我也去睡了会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听见妈一个人在客厅哭。我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妈一见到我就晕了过去。我当时被吓着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才给你们打电话。” 韩世川了解情况后,转身回到赵云芝面前,让刘娜去陪着韩宇,然后在赵云芝眼前打了个响指。赵云芝这才收回目光,失魂落魄般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眼睛里才有了一丝光亮,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刚来。宇儿,快过来叫外婆。”韩世川冲韩宇说道,韩宇过来叫了一声“外婆”。赵云芝很快应下,又看到了刘娜,说:“你们都来了?” “妈,您是不是又梦见爸了?”刘娜满眼担心,胡乱猜测。赵云芝自言自语道:“谁说我梦见你爸?没有,没有梦见你爸。” “那您哭什么?”刘蓓还处在母亲刚才的状态里没有完全走出来,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您刚才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那个样子可吓死我了。妈,您到底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赵云芝却轻描淡写地说:“我哪有想什么,就是想哭,那就哭了。”刘蓓还想问什么,被韩世川用眼神制止。他眼前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水,然后冲刘娜说:“妈应该饿了,我去帮你做饭。宇儿,你陪外婆说会儿话。” “姐夫,我给姐打下手吧,你陪妈说说话。”刘蓓说着就去了厨房,韩世川回头看了一眼赵云芝,低声说:“妈的病严重了。蓓蓓,妈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药?” 刘蓓被问得一愣,模棱两可地说:“应该有好好吃药吧。”韩世川不解:“什么叫应该?”刘蓓解释,她每天只叮嘱母亲按时吃药,但她究竟有没有吃药,却不清楚。 韩世川满脸问号,错愕道:“我怀疑妈没有吃药。”刘娜惊叹道:“怪不得。妈下午还没吃药吧,你刚才去拿给她,盯着她,看她还能有什么小动作。” 于是,刘蓓遵照吩咐取药去了。 刘娜问韩世川:“妈到底怎么回事呢?从医院回来之后,当时整个人精神状态挺好的呀,那会儿还说自己全好了呢。” 韩世川说:“妈患的这个抑郁症叫微笑抑郁症,展现给外人的始终是最阳光的一面,但自己却在心里默默承受着那些糟糕的烦心事,时间久了,不把自己憋坏才怪。” “可妈现在也没什么烦心事呀。除了还不习惯爸的离开,还能有什么烦心事呢。”刘娜还是一副想不通的表情,韩世川提醒她小点儿声音:“先让蓓蓓盯着妈好好吃药,过两天再看看要不要上医院。” 刘蓓倒了杯温开水递到赵云芝面前,让她服药。赵云芝却把药放一边儿说:“知道了,待会儿再喝,你帮娜娜做饭去吧。” 刘蓓说:“不用我,姐夫在帮姐呢。”赵云芝于是也不再搭理她,跟韩宇两个无边无际,东扯西拉地聊着。过了两分钟,刘蓓再次提醒她喝药。她有点不耐烦:“知道了。” 刘蓓见状,于是多了个心眼儿,起身去了卧室,果然从门缝里偷看到赵云芝将药包起来揣进了荷包。她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云芝面前,伸出手说:“拿出来吧。” 赵云芝故作惊讶,满眼不解地望着她。她没好气地说:“妈,就您那点小动作,都是我小时候玩剩下的。现在被我抓了现行,还想狡辩。我说妈,您病了就得好好吃药,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刘蓓小时候病了,又怕吃药,所以经常把药藏起来,谎称自己已经把药吃了。 “我没有病。”赵云芝扭过脸去,从荷包里掏出药放在桌上,“没病吃什么药呀。”刘蓓一想起这些被她偷偷丢掉的药,就更是火大,可她又不敢冲母亲发火,只好向着厨房的方向嚷道:“姐、姐夫,你们快过来看看,妈她不吃药,还把药偷偷藏起来……” 刘娜和韩世川早就躲在厨房偷听外面的谈话,这会儿听见刘蓓叫喊,立马一头窜了出来。韩世川忙说:“知道了,别嚷嚷,生怕大街上听不见呀。妈不想吃药,那就不吃,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蓓没想到他会如此说话,顿时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着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娜也慌忙用眼神示意她别再说话,还把她叫去厨房:“世川是心理医生,你别打扰他,让他给妈看看。” 韩世川坐下,问韩宇刚才跟外婆聊什么呢。韩宇说:“没聊什么,瞎聊。”他紧追不舍:“瞎聊聊什么呢。”韩宇笑问道:“爸,你什么时候改行当警察了呀?问东问西,也不怕招人烦 ” “这样跟爸说话,我要是改行当了警察,第一个抓你。”韩世川明明开的是玩笑,赵云芝却忽然护着韩宇说:“你凭什么抓我孙子。你要敢抓他,我跟你没完。” 韩世川笑道:“妈,您听不出我在跟宇儿开玩笑呀。”赵云芝却说:“开玩笑也不行。我就这么一个孙子,谁敢欺负他,我跟谁拼命。” “行行行,不开玩笑了,不开玩笑了。”韩世川见她一脸严肃,只好也一本正经起来,“妈,您得答应我,从今天起必须好好吃药。” “我都说了我没病,为什么会吃药。”赵云芝扳着个脸,“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吃。”韩世川被韩宇使了个眼色,韩宇秒懂,于是冲赵云芝说:“外婆,您刚才不还说要亲眼看到我上高中,念大学。将来还要亲自送我去大学吗?” 赵云芝满脸堆笑:“是啊,外婆一直盼着这一天呢。”韩宇于是趁机说道:“那您就得乖乖吃药,等您病好了,我才能安心学习。” 赵云芝像个孩子一样,撇了撇嘴,这才把药服下。韩世川说:“宇儿,以后每天你都要监督外婆好好吃药。妈,您还记得医生说过的话吧,您要按时吃药,而且要连续服药两个月,然后再看情况,决定是不是要继续服药。” “你不就是医生吗?这些都是你说的吧?”赵云芝服下药后,忽然问起韩美兰的病情,得知父母和爷爷已经带着她离开宜江市回了老家,担心地问:“孩子的病治好了吗?” “兰兰的病情比较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妈,您就别操心了,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养好自己的身体,要不然我们做子女的,一天到晚跟着担心,也不能好好上班。”韩世川说完这番话,又叹道,“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无法逃避的。爸已经走了,我知道您一时半会儿无法走出来,可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不还得继续好好生活吗?所以您也要尽快走出来,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赵云芝的脸色又变了,布满悲伤,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韩世川光顾着房子,说:“我爸早上走的时候,还让我跟您说一声,让您有空的时候去巴山镇住上一段日子,那边开阔,不用整天呆在屋里,对您的病有好处。” 韩宇眼前一亮,随即插话道:“外婆,要不趁我上学之前,陪您去巴山镇散散心吧。您是不知道,那边是真的非常不错,空气新鲜,保证您过去待几天后,心情会变得非常愉快。” 韩世川知道儿子喜欢巴山镇,但没想到他的喜欢已经超离了普通的喜欢,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爱,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热爱,几乎可以感染所有听他描述的人。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宇儿,你要是做通外婆的思想工作,爸就允许你上学之前再去巴山镇玩两天。”韩宇的表情又亮了,缠着赵云芝,一个劲儿地哀求她去巴山镇,试图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她。可她讪笑道:“外婆也想去。可你想想,奶奶还没回家,你爷这次回去,还要继续找你奶,哪有时间搭理我们呀。我们要现在过去的话,不是给你爷添乱吗?” 韩宇听懂了外婆的话,只好将目光投向韩世川。韩世川忙说:“没事,到时候妈妈也去,不就有人照顾你跟外婆了嘛。可惜我今年已经没有假期了,要不然就能陪你们一块儿过去。” “世川,现在娜娜也没了工作,你可不能再任性了。”赵云芝叮嘱他,“工作不好找,钱不好挣,宇儿还在上学,花钱的地方多……” 韩世川苦笑道:“妈,您就别替我们操心了。心里有数,心里有数啊。”然后逃也似的回到了厨房。刘娜忍不住笑了起来:“让你去开导开导妈。怎么着,反过来被妈给教育了吧!” “有其女必有其母。”韩世川此话一出,刘娜不悦道:“姐夫,你说我姐就说我姐,别把我扯进去。”韩世川大笑道:“没说你,就说你姐。” 谭启发接到韩世川的电话后,早早的就等在了出站口。没人知道他会来接站,当看见她时,一个个都感到意外。 “川儿要是不打电话通知我来接站,我哪里会知道你们今天回来。”谭启发笑着说,徐若兰道:“姐夫,又麻烦你了。”他说:“麻烦什么?跟我还这么客气。都饿了吧,桂芳已经做好了饭,就等你们到了就开饭。” “我都好久没吃大姑做的饭了,好想吃啊。”韩美兰一番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谭启发说:“大姑知道兰兰要回来,今天特意做了你喜欢吃的红烧排骨,还有西红柿鸡蛋。” “哇,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韩美兰吧唧着嘴,不停地咽唾沫。徐若兰说:“这孩子,一回家念叨最多的,就是大姑做的好吃的,从小被她大姑给宠坏了。” “这次好不容易回家了,就多待几天吧,让大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谭启发说完这话,又侧目看了韩勇一眼,“爸,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没有放弃,每去一个地方,都打听妈的消息,可是……” 韩勇缓缓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你妈没事。”众人纷纷错愕,以为他知道些什么,谁知他说:“我想起一件事。十多年前,你妈病过一次,而且病得挺严重,差点就人没了。我当时找过一算命先生,先生给算了一下,说是她命不该绝,虽说近七十岁时会遇到一劫,但最终都会顺顺利利地挺过去。”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谭启发说,“可是爸,那算命先生的话哪能信。妈有没有事,他都能猜到一半,这个只是机率问题,与他算命无关。” 韩勇却说:“那算命的说你妈近七十岁时有一劫,这不是算准了吗?”谭启发无言以对。徐若兰接过话说:“不管算不算得准,但借他吉言吧,但愿妈是真的平安无事。” 韩桂芳早就做好一桌子饭菜等候大家了,一进门就直接上桌,一边拉家常一边吃饭,不过都好像暗中约定好了似的,谁也没再提起韩美兰的病情。 “爸,您也是第一次去宜江吧,说说看感觉怎么样?”韩桂芳问,韩勇说:“房子密密麻麻的,跟插笋子一样,又多又高。那汽车也是一辆接着一辆,街上到处都是人,跟蚂蚁差不多。” “您还蛮会打比方嘛。川儿就没带您到处走走?”她打破砂锅问到底,韩勇说:“转了。太大了,转得我头晕。”大伙儿哄堂大笑。 第133章 寻找黄半仙 韩勇好不容易想起来的那位绰号叫黄半仙的算命先生,早些年住在镇上一栋偏僻的木板房里,他不像其他算命先生一样,每天去大街上支个板凳,然后等待客人上门,反而只是在家里坐着,前来找他的人就已经踏破门槛。 十多年前,韩勇带着病入膏肓的崔洁去黄半仙算过,黄半仙算出她命不该绝,后来果然治好了,且活蹦乱跳了这么多年。这一次,他还是因为崔洁的事再去找那位黄半仙时,才得知黄半仙几年前回了乡下老家,如果要找他,就得舟车劳顿去乡下拜访。 韩勇苦闷无比,为了找到崔洁,他四下打探,才好不容易打听到黄半仙老家在麻柳溪村的大概位置,村子离镇上六十多公里,开车得两个多小时。 谭启发事先并不知道他要去麻柳溪村做什么,更奇怪还带着那么多的礼品,还以为是拜访老友。直到开车把他送到,才知道大老远跑过来所为何事,一时之间纵然有太多的不情愿,可木已成舟,只能将错就错。 黄半仙的家,就在麻柳溪边的一棵大树下,房子很旧,墙壁都被烟火熏的漆黑了。 韩勇打听到了黄半仙家的位置,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尽数提进昏暗的屋里,前脚刚至,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老伙计,你总算找上门来了。” 他听出是黄半仙的声音,却不由得一愣,当看见坐在角落里的人影正是黄半仙时,惊喜之余忍不住叹道:“哎呀,您老可真难找啊。我打听了好些个人,才找到您老家来。” 当年,韩勇第一次去见黄半仙时,黄半仙约莫六十来岁,如今应该是奔向八十的人了,依然声如洪钟。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来寻老夫,是为找人吧?” 韩勇更是惊讶,欣然道:“您可真是活菩萨。我今天过来见您,确实是为找人。”黄半仙一手扒拉着下颚上毛茸茸的胡须,另一只手掐指算了片刻,抑扬顿挫地说:“你要找的人已经失踪一月有余了吧!幸亏今日来寻老夫,否则就迟了。” 韩勇大惊失色,急于想知道崔洁去了何处,如今是否安全。黄半仙静如磐石,半晌未语。韩勇不敢吱声,在一边静立等候。 谭启发原本是不打算跟来的,可他在车上坐了会儿,不大放心,于是也晃晃悠悠地寻了过来。此刻,他在门外将屋里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正打算进门,却被黄半仙喝住:“闲人免进!” 这一声呵斥,直接吓得谭启发将还未完全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韩勇知道是他,也转身冲着门口嚷道:“快快,听半仙的,赶紧去车上等着。” 谭启发无奈之余,只好转身离开了大门。可他并没有立即回车上去,而是在不远处大树下来回溜达,忽然看见个三十出头的村民,于是将其拦了下来,问道:“老乡,你们村里那个黄半仙真的蛮厉害吗?” 村民满脸不屑,直言道:“厉害个屁。”谭启发疑惑不解:“那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来找他算命?”对方瞅着黄半仙住的方向,满眼轻蔑地说:“你们也是被骗来的吧?实话跟你说,黄半仙早些年靠一张嘴确实糊弄了一些人。后来,听说他给一小混混算命,说别人要发大财,结果那人没几天就被公安给抓了。没过两年,小混混从牢里出来,直接把黄半仙一条腿给打折,黄半仙就变得又瞎又瘸了,现在大家都不叫他黄半仙了。” “那叫他什么?”谭启发兴致勃勃地问,对方说:“黄瘸子。”谭启发还想问什么,这人又补了一句:“你是来找黄瘸子算命的吧?唉,我劝你们赶紧走吧,别又被他给骗了。” 韩勇此时正洗耳恭听黄半仙指点崔洁去向,当得知崔洁人还活着,并且再过几天就会自己回来时,不禁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却又问:“不知半仙能不能跟我说说她人在哪里,我也好去找。” 黄半仙摇头说:“凡事都有自己的命数,如果她不想让你找到,你永远也别想找到,就算迎面走过,那也不会相认。如果命中注定会让你找到,就算远在万里之外,你们也终会有再见之日。” 韩勇听得云里雾里,却感觉蛮有道理,于是再次道谢,还说:“十多年前,也是您指点迷津,我家老婆子捡回了命。这么多年,我都记着您的恩情。要是这次老婆子能安然回家,我再来拜谢您。” 随后,他掏出早就备好的红包递到黄半仙面前,毕恭毕敬地说:“我给您带来的烟酒茶,全放外面了。这里还有我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黄半仙挥了挥手说:“去吧,回家静候,他日之后,你要找的人自会现身。”于是,韩勇打算将红包放下,忽然被人从背后夺走,回头看见是谭启发,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呵斥道:“谭启发,你干什么?” 谭启发道:“爸,您还真打算把这么大个红包给他呀。”韩勇舔着脸,左右为难,随即冲黄半仙道歉,还请他大人不计小人过,而后扳着个脸让谭启发将红包拿过来。 谭启发转身出了门,不仅没将红包还回去,还打算将他带来的烟酒茶一同带走。韩勇一把抓住他,厉声怒吼道:“你真是无法无天了,连黄半仙都敢不敬。” “爸,这个人就是个骗子,不是给您说了,他那不是算命,是赌命。您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被他给骗了呢?”谭启发站在原地,“您知道村里人现在都叫他什么,黄瘸子。您又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瘸子?” 韩勇愣了愣,却又蛮不讲理地指使他:“把红包给我,东西留下,回车上等我。”谭启发满脸无奈:“爸,您真的打算靠这个人找到妈?这都什么年代了,您怎么还会相信算命先生的这一套。” “你知道个屁。”韩勇骂完,打算从他手里抢夺红包和礼品,无奈他个子比韩勇高,力气比韩勇大,韩勇根本就有心无力,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竟然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谭启发被韩勇这个举动惊得瞠目结舌,他自从认识这个男人以来,就没见韩勇掉过一滴泪水,更别提像刚才这样放肆哭泣了。所以,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过分了,只好将礼品和红包递回到了韩勇面前。 这时候,因为动静闹得太大,陆陆续续有村民围了过来。韩勇将礼品和红包拿给黄半仙后,跟着谭启发回到了车上。 途中,二人许久没讲话,直到慢慢悠悠地前面来了辆农用车,谭启发不得不将吉普靠边停着,韩勇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别怪爸,爸也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去找黄半仙算算你妈的去向。” 谭启发刚才离开之后,也大致明白了韩勇的心思,接过话道:“我明白,您不就是想求个心安嘛。对了爸,您是怎么找到这个黄半仙的?以前就找他算过?” 韩勇眉头紧锁,轻叹了一声,缓缓讲出了当年崔洁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撒手人寰,最后听人介绍去找黄半仙给她算了一命,得知她命不该绝,这才继续寻医问药。 “当时你妈觉得自己治不好了,我也绝望了。后来找黄半仙算了一命,黄半仙说你妈没事,并且一定可以救过来……也正是因为他这句话,我们才有了信心。”韩勇说完这番话,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妈什么时候大病过,我怎么不记得?”谭启发努力在记忆里搜索,但毫无印象。韩勇说:“你妈怕你们担心,都让瞒着呢。” 谭启发暗自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他一眼:“黄半仙那是胡诌的,他怎么可能算得准。”韩勇睁开眼睛:“我知道。可就是因为他这句话,我们才没有死心。启发,今天的事你也别怪我,我也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了。你妈离家一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能不急吗?可是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了个遍,还能有什么办法?” 谭启发总算是明白了韩勇的心思,他今天来找黄半仙,实际上也并没有抱着多大希望,只是为了寻求心理上的安慰。他踩下油门,车辆继续前行,叹息着问道:“黄半仙最后怎么跟您说的?” “你妈没事,说是过几天就自己回来了。”韩勇眼前浮现出一丝明亮的光,“我也觉得你妈没事,前两天做梦的,她还跟我说,让我好好的,过几天就回。” 谭启发轻笑道:“您既然梦见了妈,就没问问她老人家去什么地方了?”韩勇声音低沉地说:“怎么没问,问了好几次,可每次她要跟我说的时候,梦就醒了。” 徐若兰原本要带着韩美兰回县城去的,但被韩桂芳给留了下来,加上韩美兰也不想走,徐若兰只好勉为其难的决定再留几天。 这天下午,徐若兰和韩美兰反正闲得没事,于是陪着韩桂芳出摊去。韩桂芳推着三轮车,兰兰坐在车上,徐若兰跟在一起,边走边聊天。 “记得以前,兰兰最喜欢跟我出摊了。在边上坐着等我,一坐就是一下午。”韩桂芳想起往事,不禁感慨连连,徐若兰忍不住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做的东西好吃。她那也是为了吃东西方便。” 韩桂芳也笑道:“兰兰喜欢吃才好,说明客人也喜欢吃。她是我的第一位客人,先替我尝尝,我才放心。”徐若兰回头看了一眼双眼迷离的韩美兰,舒心地说:“兰兰从小到大,你带她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吧。” “有,反正我也不忙,佳佳在外面上学,常年不在身边。你姐夫也是早出晚归,有兰兰陪我说说话,多好。”韩桂芳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可惜老天爷不长眼睛,让兰兰患了这么重的病。” 徐若兰无力地叹道:“是啊,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我有信心,兰兰一定会等到合适的肾源,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一定会的,我们还要亲眼看到兰兰长大后出嫁呢。”韩桂芳的玩笑话惹得徐若兰捧腹大笑,说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老了,头发也白了,眼睛也花了。” “人不都要老的嘛。”韩桂芳说过,“佳佳马上要读研,毕业后还要找工作,等稳定下来后再结婚。唉,少说还得七八年,也可能十来年。你说我跟你姐夫要抱上孙子,不知道猴年马月了。现在的孩子呀,一个个都不着急,哪像我们那时候,有些人十来岁就结婚生孩子了。” “晚点结婚也没什么不好。懂事了,就会对婚姻更加慎重。”徐若兰说,“佳佳在大学谈恋爱了吗?” “我没好问,她也没说。”韩桂芳若有所思,“她现在回家次数少,你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问多了她也烦。” “现在不流行一句话嘛,叫什么没谈过恋爱的大学是不完美的。所以大学生谈恋爱很正常,佳佳要是真谈了,你跟姐夫也要坦然面对,千万不要学有些家长棒打鸳鸯,这样会破坏亲子关系。”徐若兰的话勾起了韩桂芳的回忆。 去年春节,谭佳年前从上海回家过年,几乎每天都会把自己锁在房里跟人煲电话粥。韩桂芳和谭启发怀疑女儿谈了男朋友,于是打算跟她求证,并好好谈谈。谁知,谭佳矢口否认。 “佳佳的举动,完全就像是恋爱了,可她就是不承认,我跟她爸也没办法。”韩桂芳说,“其实吧,我跟她爸也不是死脑筋,万一她要真的谈了,那就光明正大的谈。” 徐若兰笑着说:“可能她还有顾虑吧。比如说觉得俩人的关系还不稳定,或者说她对这段感情也还存怀疑。大姐,如果你真想知道,我觉得你倒是可以问问韩姝。她俩现在都在上海,佳佳要真是恋爱了,韩姝肯定知道。” “韩姝跟佳佳哪像长辈和晚辈,年龄相差也不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像一对亲姐妹。她就算知道,也不会跟我们说的。”韩桂芳在说这话时,眼前浮现出韩姝跟谭佳前不久回来时的情景,笑容溢满眼帘。 第134章 再一次失恋 韩桂芳刚支好摊位,就有客人光顾,这一忙就是十来分钟。徐若兰带着韩美兰在一边玩耍,直到韩桂芳忙完,她才凑过去说:“大姐,你这生意真不错呀,摊位刚支起来,就没断过客人。” “都是回头客。”韩桂芳骄傲地说,“基本上来吃过一次的,都会喜欢上这一口。这些年啊,我这小本生意,也全靠他们这些熟客撑着。” 徐若兰明白,所以说道:“姐,你就没想过开个店?成天这么风里来雨里去,不仅生意做不大,人也累。” “你不是第一个跟我提这个事的人。”韩桂芳说道,“要开店,哪能这么简单啊,要有合适的地方,还要启动资金,到时候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还得招人。” “这不都事在人为嘛。”徐若兰说,“大姐,我支持你,希望尽快看到你的美食事业能发扬光大。”韩桂芳突然将目光落到她身上:“若兰,你有兴趣跟姐一块儿干吗?” 徐若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我哪里能行。虽然我现在暂时还没工作,但主要是我人不在这边……”韩桂芳说:“这不是问题呀,你带着兰兰搬回来呗。哎呀,这个办法好。若兰,你要是答应跟我一起开店,我就更有底气了,接下来开店的事真的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徐若兰陷入沉默里。韩桂芳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轻叹道:“你跟志飞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俩的事我也不想掺和,也掺和不了。放心吧,姐只想跟你一块儿开店,真没别的心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若兰忙解释,“姐,其实我挺心虚的,又没有你这样的手艺,真怕帮不上你忙,所以开店这个事,你得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炒菜做饭不是有我吗?咱俩分工,我主内你主外,生意一定红红火火。”韩桂芳又看着韩美兰说,“兰兰也离不开她爸,你把她放这边,大家平时都可以帮你带孩子,多好。” “姐……”徐若兰眼睛忽然微红,“姐,其实当初我跟志飞离婚,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和韩姝。不过你别误会,我也不是说其他人不好,大家都挺好的,但我能说上话的,就只有你们姐妹俩。” 韩桂芳笑道:“我明白。你看你,就是太心善,动不动就落泪。你跟志飞虽然离了,可你始终是韩家人,我的好妹妹,韩姝的好姐姐。” 韩姝正走在下班的路上,接到谭佳的电话,可谭佳一言不发就开始哭,而且哭得别提有多伤感,她劝都劝不住。 “你在哪儿呀,我马上过来找你。”韩姝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谁知,谭佳好不容易忍住眼泪,呜咽着说:“小姨,你快回来吧,我在家里。” 韩姝愣了一下,随即加快了脚步,同时让她哪儿都别去,在家等着就是。她急匆匆赶回家时,谭佳的眼睛还红肿着,泪眼婆娑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佳佳,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韩姝上下打量着,又感觉她不像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再一细问,才知道她失恋了。 韩姝有点懵,她记得上次谭佳就说对方已经把她的微信拉黑,还说是已经分手,怎么这又要分一次? “上次没有分成,后来他又把我拉回来了。”谭佳哭哭啼啼,“可这次他真的跟我提出分手了。小姨,我好难受啊,感觉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韩姝也不说安慰的话,只是一言不发地搂着她,让她趴在自己肩上放声大哭,直到她哭累了,然后才精疲力竭地坐了下去。 韩姝给她递了张纸巾,她擦去残留的泪水,却仍旧说不出话来。韩姝终于开口说道:“既然不爱了,那就放手吧。你没听过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吗?” “我没有强求,就是心里憋屈得很。”谭佳在这段感情里投入太多,而且还打算跟随陆明海去北京读研,可如今一切都成了镜中月水中花,她能不伤心吗? “他这次跟你提分手的原因是什么?”韩姝问,谭佳哽咽道:“他说我们之间太远了,一年也见不上两次,不想浪费时间在一段不知道结果的感情上。” “距离,这是异地恋最大的问题。”韩姝想起戴眼镜的陆明海,不禁苦笑起来,“你以后找男朋友,别找小四眼和小白脸,不可靠。”谭佳一脸悲伤地说:“可他以前对我挺好的。他说将来要娶我,办最盛大的婚礼……呜呜,他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呀。” “另结新欢了呗,上次你也看到别的女孩给他发的消息了。所以这次以距离提出分手,只是借口。”韩姝说,“你呀,在这段感情里投入太多了,所以最后吃亏和受伤的都是你。那个小白脸跟你分手,那是他没眼光。佳佳,别伤心了,随他去吧。你要相信,在某个地方一定有更适合你的男生正朝着你迎面走来。” “可我就喜欢他。”谭佳一开口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你不知道,当年在大学时他有多么优秀,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围着他转,可她从那么多喜欢她的人中选了我……” 韩姝沉吟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刚刚说是他选择了你,说明你们俩的爱情一开始就建立在不公平的基础上,也早就注定了今天的结果。” “可我还是放不下,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里都是他的影子。小姨,你说我该怎么办呀?”谭佳说完这话,立马又起身,“小姨,我得去北京找他。我得让他知道距离不是问题,让他再等等我,我马上考研。等我考上研究生,就能去北京跟他永远在一起了。” 韩姝简直哭笑不得,自己从小跟谭佳也算是一块儿长大,对她的性子也算了解。在她记忆里,谭佳是个非常独立的女孩,也有自己的思想,可为什么如今一遇到感情上的挫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不该这样,以后也不许这样。佳佳,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男孩子,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不值得。”韩姝把她按在座位上,“你这次要是真去了北京,求着他回心转意了,或者说以后你们俩真结了婚,你觉得你会幸福吗?” 谭佳满脸痛苦,双目无神,坐那儿一动不动。韩姝看了一眼时间:“唯有美食可以治愈一切的不开心,你还是个小姑娘,别把自己搞得像个怨妇。那边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小姨带你过去尝尝。” “可人家刚失恋,哪有心情吃甜品。”谭佳的嘴与腿根本不一致,一边在拒绝,一边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韩姝出了门。 徐若兰和女儿在巴山镇的这段日子,一直住在韩桂芳家。她每天都帮着韩桂芳做晚饭,韩桂芳有几次不让她进厨房,她还生气了。 “姐,你要是再赶我走,就是嫌弃我做饭不好吃。”徐若兰洗菜时,水花溅到了脸上。韩桂芳苦笑道:“我以前也没少去你家吃饭啊。志飞啊,真是不懂得珍惜。说实话,那些年你陪着他一块儿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还要照顾家里,多辛苦。你为那个家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志飞现在把你给弄丢了,后悔了。我也看得出来,他想挽回你,挽回那个家。若兰,姐说这个话,你别有压力。志飞现在这个样子,撑不起一个家,也没能力给你和兰兰幸福。” 徐若兰正不知该如何接过这话时,谭启发下班回来了。他先抱起韩美兰亲了亲,然后走到厨房门口,抽着鼻子说:“两位大厨,又在弄什么好吃的?” “姐夫,下班了?”徐若兰跟她打了个招呼,“大姐说你成天在外面跑,辛苦了,今天特意买了牛肉,做土豆牛腩。” “哎呀,好久没吃这个菜了。你大姐总嫌牛肉贵,不舍得买。”谭启发说的是实话,韩桂芳笑道:“别听若兰的,这个土豆牛腩可不是专门做给你吃的,是兰兰爱吃,我才去买。不过今天牛肉降价了,就多买了一些,待会儿你也解解馋。” “看来我还得感谢兰兰。那我陪兰兰玩会儿,辛苦两位大厨了。”谭启发陪着韩美兰在客厅玩,韩美兰时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半个小时后开饭,谭启发用土豆牛腩拌饭,一口气就干完了一大碗饭,还说:“要是早知道有这么好的菜,今天怎么着也该把爸带过来。” 韩桂芳和徐若兰对视了一眼,惊讶地问:“你今天跟爸在一块儿?没去上班?”谭启发忙说:“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今天下午,我被爸拉去当司机了。” 他将韩勇带他去麻柳溪村的事说了出来,韩桂芳得知韩勇竟然找算命先生算母亲的去向,忍不住叹道:“你看你看,爸找不到妈,这都快急疯了。” “你不急吗?”谭启发道,“妈都离家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爸嘴上装作一点儿事没有,其实心里比我们任何人都要着急。” “可爸再着急,也不能去找算命先生吧,那不就是骗人的吗?”韩桂芳埋怨道,“爸是不是还给了算命先生不少钱?” “岂止是钱,还买了上好的烟酒茶。”谭启发啧啧道,“那大方劲儿,别提啦。”韩桂芳脸上蒙着一层阴云:“亏你还是个警察,眼睁睁看着爸被骗,也不拦着,气死我了……” 谭启发无奈道:“我拦得住吗?你是没看见,爸竟然因为我拦着不让他给钱,一个大男人还哭了。说什么还不是因为找不着妈着急,这才有病乱投医。你们说,我还怎么劝?要是再劝下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心疼钱,这不就成了赤裸裸的道德绑架嘛。” 徐若兰半天没说话,这会儿才笑着问道:“姐夫,爸找了算命先生,怎么说起的呀?”谭启发一听这话,更是忍不住连连摇头,深恶痛绝道:“黄半仙满口胡言乱语,就没有一句实诚话。他说什么不用找,妈平安无事,过两天就会自个儿回来。爸问他妈去了什么地方,在哪个方位,他一概不说。” “他要真这么说,过两天妈要是没回来,我就陪爸找黄半仙把钱和礼品要回来。”韩桂芳一想到父亲被骗,这会儿觉得饭菜都不香了。 谭启发咽下一口饭菜,正在细嚼慢咽,忽然想了什么,问韩桂芳道:“十多年前,妈有患过一次重病吗?”韩桂芳被他问得一愣,思虑片刻,缓缓摇头说:“不大记得了。你怎么问起这个?” 谭启发若有所思道:“在我的印象里,妈平日里好像连重感冒都没有过,可爸今天怎么说妈十多年前重病了一场。也正是因为那场重病,爸带妈去找黄半仙算了个命。黄半仙当时称妈没事,后来就果然康复了。所以,爸才会信黄半仙的话……” “怪不得爸这次又去找黄半仙算命。”韩桂芳嘀咕起来,又努力在记忆里搜索起来,可结果还是毫无印象,“妈病重过一次,我怎么会不知道?十多年前,韩姝那会儿应该也还在上学,家里长年就只有爸妈俩人。” 谭启发说:“要真是这样的话,爸妈就是故意瞒着我们的。唉,我们做子女的也太失败了,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爸妈是怕你们担心。”徐若兰说,“妈这个人就是这样,怕给子女添一点儿麻烦,有什么事宁可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承受,也不愿打扰我们。” “若兰,你不用自责,那时候你都还没嫁过来。”谭启发半开玩笑地说,“要愧疚也是我跟桂芳愧疚。” 徐若兰回忆起当初和崔洁之间点点滴滴的往事,心头又泛起涟漪。她摸着韩美兰的头说:“就不说妈怎么待我这个儿媳妇了,她对兰兰的好,真是刻在骨子里的好……唉,有时候一想起那些事就想哭。” 韩桂芳笑吟吟地说:“若兰,你这话可是一点儿都不假。有些事我一直没当着人说过,就连启发都不知道。妈对你这个儿媳妇的好,有时候连我这个当女儿的都嫉妒。” 他们一聊起崔洁,就再也停不下来,那些关于崔洁的往事,就像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得闪现于眼前,那么近,却又那么远。那么清晰,却又那么模糊。 第135章 夜宿拘留所 今天的晚饭,吃得既轻松又沉重,离家一个多月的崔洁,成为了饭桌上的主题。他们聊得越多,就越是感觉她似乎从未真正离开过。 谭启发今天开车去了麻柳溪村一趟,又累又饿,刚吃饱喝足,放下碗筷,打算陪韩美兰去一边玩,忽然接到孙副所长电话,得知韩勇竟然进了派出所,当即就晕了头。挂断电话后,仍在回味孙副所长的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了,有案子?”韩桂芳见他表情不对,他并未给她答案,只说是所里有事,得赶紧回去一趟。韩桂芳对他说走就走的工作作风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叮嘱他小心开车,早去早回,要是回不来也要打个电话。 谭启发急急忙忙赶去所里,刚进门,就看见韩勇脸颊淤青地坐在那儿,又注意到现场还有另外一个满脸漆黑的中年男子,胳膊上似乎在流血,于是诧异地问道:“就你们俩打架?” “他先动手打我,我正当防卫。”中年男子这话一说出口,韩勇就又没忍住破口大骂:“狗日的死骗子,打的就是你。” 孙副所长立即制止了他继续骂人,还让谭启发先自行处理。谭启发于是将韩勇带去另一个房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你就不关心我的伤势?”韩勇没好气地质问道。于是,谭启发问他伤得严不严重。韩勇耷拉着眼皮骂道:“我没事。你还是去问问那小子伤得严不严重吧。” 谭启发看出来了,他这是在跟自己胡搅蛮缠,忍不住苦笑道:“爸,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年轻那会儿一样,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有意思吗?” “那小子活该,敢骗我,也不看看我是谁。今天要不是有人多管闲事报警,老子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韩勇说起这话时,依然气鼓鼓的,两只眼睛瞪得像青蛙。 谭启发在进一步的询问中,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韩勇从麻柳溪村回来的途中,一路上听见谭启发絮絮叨叨的声音,本来还不太笃定的内心,开始渐渐变得狐疑起来。 于是,等车到了镇上,他将谭启发打发离开之后,便独自找到之前黄半仙居住算命的小木屋,再次见着给他透露黄半仙老家在麻柳溪村的中年人,打听黄半仙被人打成瘸子一事。 “你到底见没见着黄半仙?”对方答非所问,他说见到了。对方又问他:“既然见到了,那就是缘分。黄半仙给你解决你要问的事了吧?既然已经圆满,那不就得了!” 韩勇点了点头,却再次问道:“黄半仙被人打折一条腿,到底是不是因为他没有给人算准?”对方愣了一下,叹道:“你到底打听这个做什么?”韩勇于是说:“我就想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算准。” “要是不能算准,他能叫黄半仙吗?当年你老婆子大病一场,黄半仙算到她性命无忧,这不都兑现了吗?”这人夸夸其谈的时候,韩勇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事?” 这人实话实说:“黄半仙跟我说的。”韩勇瞪着眼睛:“你不说不认识黄半仙吗?”于是,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就是黄半仙被人打瘸,不敢继续留在镇上骗人,只好逃到乡下老家躲了起来。 不过,黄半仙仗着之前坑蒙拐骗和察言观色的本事,有些事竟也在他的胡言乱语中,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故也有了些名气,时常有回头客寻他算命,于是就在镇上留下了一个托儿,有人来找他时,托儿就将地址给了人家,之后赚到钱,就俩人四六分。 韩勇就是这样被骗的,他打算找到证据后再去麻柳溪村找黄半仙算账,谁知这个托儿见来者不善,又是个老头,于是就想吓唬吓唬他。 “我说你这人是专门找事来的吧?”托儿怒目圆瞪,“我好心告诉你地址,你也找到了黄半仙他人。怎么着,现到头来还嫌我多管闲事了?”韩勇道:“你们俩是一伙的吧,敢合起伙来骗老子的钱。你马上给黄半仙打电话,让他乖乖把钱退回来,要不然等我找上门去,连他两条胳膊也给卸了。” 气氛都烘托到这个地步了,再不动手的话,也显得这人太窝囊了吧。于是乎,俩人就抱到一块儿扭打起来,因为动静太大,很快就有人报了警。 谭启发明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差点没忍住大发雷霆,可面对韩勇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得不将火焰压了下去,无可奈何道:“现在人家要告您先动手,您说说该怎么办吧。” 韩勇不屑道:“他们还骗人在先呢,我不打他打谁。要不是我手下留情,非把他也给整残了。” “您呀,活了大半辈子,这逞能、不服输的本事却是一点儿也没退步。”谭启发叹道,“您就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得把骗子给我好好收拾一顿,然后再把钱给我要回来。”韩勇这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谭启发瞪眼道:“我问的是您先动手打人这个事怎么办?” 韩勇固执地说:“这个人跟黄半仙是一伙的,都是骗子,我揍他一顿还算是轻的。谭启发,你不会要抓我坐牢吧?” 谭启发道:“孙副所长给我打电话说,您去找人算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没人逼你。现在人家答应退钱,可前提是您打人在先,必须得关几天。” 韩勇腾地站了起来,直面他怒吼道:“你敢!”谭启发回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警察,您打架斗殴,按照相关法律法规,就得关您几天。” “你……谭启发,你是警察吗?有你这样不分是非黑白的警察吗?你要是敢关我,我跟你没完没了。”韩勇扯着大嗓门,差点没把派出所的楼给震垮。 谭启发不想跟韩勇争吵,丢下一句:“您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吧,过几天我来接您回去。”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韩勇没想到他竟然跟自己来真的,顿时就傻了眼,破口大骂道:“谭启发,你还是人吗?你虽然不是我亲儿子,可我平时也待你不薄呀。你要是敢关我,以后别说认得我。” 谭启发不管不顾地离开了这个房间,然后有另外的人进来将韩勇给带走了。韩勇这个时候似乎才觉察到事情不妙,冲着谭启发大喊大叫,可他就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一下。 “真关?”孙副所长问,谭启发道:“打架斗殴,怎么不能真关?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冲动,得让他长点记性。”孙副所长苦笑道:“你就不怕老头子回去收拾你?” 谭启发叹道:“先公事公办,回去后老爷子想怎么收拾我都行。”他嘴上虽这么说,更大的担心却在后面,回到家里,面对韩桂芳,缄默再三,才迫不得已将事情一一道来。 韩桂芳平日里也不大发脾气,可这会儿听说韩勇竟然被关进了拘留所,硬是没忍住将谭启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质问道:“你说爸都快七十岁的人了,你把他关进去,他受得了吗?” “你以为我愿意?”谭启发心里也不舒服,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猜到回家后定然会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自己,也打定主意不吭声,不顶嘴。 “你马上去所里把人给我接回来。”韩桂芳脸色铁青,“爸的身体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谭启发叹道:“这派出所又不是我开的,是我说想关就关,想放就放的?” “我不管,要不然这日子跟你没法过下去了。”韩桂芳开始哭哭啼啼,刚进屋去打算睡觉的徐若兰听见争吵,本来想着两口子吵吵闹闹一会儿就会没事,于是不打算出来插手。可耳听着俩人越吵越厉害,只好出来劝解。 “什么事呀姐夫,我刚才在屋里就听见你好像说爸怎么了。”徐若兰问,“爸没事吧?”韩桂芳呜咽道:“怎么会没事?爸都给这个白眼狼给关了起来……” 徐若兰细问之下,得知事情经过后,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劝哪边了。因为两边出发点不一样,各自都有道理,劝任何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所以她索性就不吱声了。 谭启发看出了她的为难,只好主动跟韩桂芳道歉,却又说道:“爸今天去找人打架,不仅把别人给打伤了,还把自己也给弄伤了。他先动手打人,本来就理亏。从我的立场出发,我是警察,不可能不公事公办。可我又是女婿,不能眼睁睁看着爸一把年纪了还像年轻那会儿一样冲动。你说要是之后哪天又去惹事,惹出更大的麻烦,到时候无法收场该怎么办?” “那你就不能把他带回家再好好教育?”韩桂芳依然不理解他,他只好继续苦口婆心的解释:“孙副所长打电话让我过去处理这件事,按照相关规定,本来是要关至少五天,可看在爸年纪大了,答应就关两天。桂芳,我知道你担心爸,可要是不关他两天,他根本就不长记性,回来后还会继续我行我素,到时候有我们受的。” 韩桂芳沉默了片刻,问道:“看守所条件好吗?有睡觉的地方吗?会不会饿着?”谭启发苦笑道:“你就别操心了,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到时候我亲自去接爸出来。” “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韩桂芳抹去泪水,“我看你们俩这梁子是结下了,本来好好的关系,以后该怎么相处啊。” “放心吧,我有办法,保证老人家不会怪我。”谭启发说完这话就进屋去了,徐若兰这才开口说道:“姐,你也别太担心了,姐夫这样做,也是为爸着想。两天时间很快的,睡一觉就过去了。” “唉,爸这个人一辈子要面子,虽然性子冲动,有时候也跟人动手,可还从来没被关进去过。你说他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留下这么个案底,想想就替他不值。”韩桂芳耷拉着脸,唉声叹息着。 徐若兰安慰道:“今天这个事也不能全怪爸。爸也是因为妈的事愁得焦头烂额,这一时心急就做出了出格的事。唉,虽说只是在拘留所关两天时间,可这两天也够他受的了。” “可不是嘛。”韩桂芳也愁得眉头都舒展不开了,“哎哟,夜这么长,爸一个人怎么熬得过来呀。” 月光皎洁,长夜漫漫。 韩勇躺在简易的床铺上,并无半点睡意。他刚开始对谭启发将自己关起来还有些怨恨,可冷静下来后一想,才觉得今天这个事确实是自己太过冲动。 在这个宁静的夜里,他想起了许多往事,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的记忆回到了当年还在水泥厂上班那会儿,自己跟崔洁刚谈恋爱没多久。 那天傍晚,韩勇陪崔洁练完舞蹈后,打算带她去镇上吃晚饭,俩人来到一家饭馆,点了两个菜。在等上菜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韩勇,双眼始终停留在崔洁脸上,把崔洁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真好看。”恋爱中的韩勇,像个半大孩子,“我做梦都没想到这么好看的姑娘,竟然会成为我的女朋友。” 崔洁被他夸得脸颊绯红。韩勇继续说道:“崔洁,你以后能不跳舞了吗?”崔洁闻言,立马变了脸色,惊讶地问他什么原因。 韩勇不悦道:“你这么好看,成天在舞台上跳来跳去,被台下一群大男人围着看……你是不知道,那些臭男人每次看见你时,眼珠子都绿了。” 崔洁明白他的心思后,不禁哑然失笑,感叹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女孩子一样小气。再说了,舞台上又不止我一个人,那是集体活动,也是厂子里的活动,如果我中途突然不想跳舞,从舞蹈团辞职,那别人会怎么看我呀?再说了,我又是领舞,要是我不跳了,一时半会儿哪儿去找领舞的?” “我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你,反正我就是不喜欢那些男人盯着台上的你看。”韩勇咬牙切齿地骂道,“要是再看,我就把他们的眼珠子一颗颗抠出来,然后放进油锅里煎熟了吃。” 崔洁被他这话给逗乐了,笑着说:“那你得吃到明年这个时候了。”韩勇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满脸醋意,正打算发牢骚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第136章 唯利生意人 那天,三个小混混跟韩勇打了一架。半小时前,他们混进厂子里,亲眼目睹了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崔洁,于是带待她离开时就一路跟了过来,并跟进饭馆对二人出言不逊,言语轻佻之时,被韩勇抓起身边的椅子就扔了过去。 那一场架,虽说是三打一,可年轻力壮的韩勇并没有吃亏,要不是崔洁拦着,还险些出人命,最后被及时赶来的民警带去了派出所。那是韩勇这辈子第一次去派出所,还是在崔洁的陪同下过去的。民警在了解情况,做了笔录后,很快就让他们俩回去了。 “韩勇,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可不许再动手打人了。”崔洁在回去的路上劝他,可他说:“我虽然能打,可我并不喜欢打人。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是那些小混混先动手我才还手。要不是被你拦着,我非得一人卸一条胳膊。” 崔洁明白他今天被迫动手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又感慨道:“韩勇,你以前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了。所以你要答应我,不管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考虑后果。” “行,记住了。”韩勇拉着她的手,“等你嫁给了我,很快我们家就不止两个人了。”崔洁愣了愣,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又红了。 韩世川从昨晚想要联系韩勇,但一直打不通电话。今天一大早,他先打韩勇的手机,仍然不通,这才联系韩桂芳。 韩桂芳正在做早餐,没想到韩世川会打电话进来。她意识到这个电话八成与韩勇有关,心里想着该怎么跟他解释,就在这时,谭启发听见电话响了不停,过来问她怎么不接。 “川儿的电话。他肯定已经给爸打过电话,但没人接。”韩桂芳嘀咕道,“这不,电话就打给我了。我不接,接了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你接吧,想好该怎么跟他解释。” 谭启发一拿起电话,便主动问道:“川儿,你是不是找爸有事,但是电话一直打不通?”韩世川没想到是他接听的电话,又听他这样问自己,便大致猜到父亲出了事,顿时被惊得瞠目结舌,慌慌张张地问:“姐夫,爸他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谭启发实言相告:“爸在派出所。”韩世川结结巴巴地问:“爸、爸他真出事了?”谭启发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就是跟人打了一架,先动的手,被关了两天。放心吧,没什么大事,明天就去接他老人家回来。” 韩世川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谭启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他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沉重地叹息道:“爸怎么这么糊涂呀。不管发生什么事,怎么能跟人动手呢?这次是他运气好,万一遇到个身强力壮的对手,不是要吃大亏?” “川儿,你比你姐明白事理,也更加理解我一番苦心。”谭启发苦笑道,“爸这次动手打人,虽然没惹出大麻烦,但我跟所里领导商量过了,决定关他两天,让他长长记性,免得以后又惹出幺蛾子。” 韩世川应道:“姐夫,你做得对。爸这个人,年轻那会儿就喜欢逞强好胜,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性子还是没怎么改。” “对了,你找爸有事?正好我一会儿去所里转告给他。”谭启发问,韩世川回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好几天没给爸打电话了,问问他怎么样。没想到就这么两天没联系,就惹了麻烦。对了姐夫,以我对爸的了解,他出去后肯定要去找算命的要钱,你可得把他给盯紧,别又惹出乱子。” 谭启发道:“放心吧,我也早就想到了,已经做了安排,等爸明天一出来就给他个惊喜。家里最近还好吧?” “蛮好的。”韩世川应道,“二嫂和兰兰还没回县城吧?兰兰的精神状态怎么样?”谭启发道:“还没起床。兰兰状态不错,有时候看着她开开心心的样子,实在无法想象她怎么会病了呢。” 韩世川又叹了口气,问起韩志飞,并压低声音说:“你提醒一下二哥,趁着二嫂和兰兰在巴山镇时,多陪陪她们母女俩。人心都是肉长的,万一二嫂心里一软,又看在兰兰的份上,回心转意了呢。” 谭启发笑道:“这还用你说。我跟你大姐都替志飞操着心呢。对了,跟你说个事……”他要说的是之前因上门暴力逃债,将韩志飞打成重伤逃跑的光头徐迟已经被列为全县“严打”的重要在逃人员之一,“放心吧,这个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韩世川是在去医院上班的出租车上打这个电话的,到了医院门口,刚下车,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定睛一看,才认出是洪天歌。洪天歌笑容满面地跟他打招呼,握着他的手说:“我来看个病人,想着你在这家医院上班,正想着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问候一声,谁知道你就现身了。” “要不要去办公室坐坐?”韩世川本来就顺口说了一句,洪天歌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揽着他肩膀就朝大门口走去,还说:“相请不如偶遇,正好有事要跟你聊。” “有事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还非得亲自跑医院来堵我?”韩世川本来说的是玩笑话,洪天歌不由得大笑道:“老同学,瞧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来堵你啦。我今天真的是特意来看个病人,顺便跟你偶遇。” 韩世川办公室还是那么乱,他也无心收拾,洪天歌前脚刚至,便捂着鼻孔说:“我说川儿,你这办公环境也太差了吧。去我那儿,跟我一块儿干,我给你整个三十平方米的豪华办公室,不仅能办公,还能支下一张床。对了,如果想运动的话,再摆一些运动器械,比如跑步机、桌球之类的……总之,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满足你,包括温柔乡哦。” 韩世川讪笑道:“天哥,我知道你有实力,可再有实力也不能这么瞎折腾吧,浪费。”洪天歌轻描淡写地说:“什么叫浪费?你喜欢那就不叫浪费,有句话叫有钱难买心头好。川儿,我们也都四十左右的人了吧,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岁?该享受那就得享受,千万别委屈自己。” 韩世川整理办公桌,并没搭理他。他接着絮絮叨叨起来:“你看你,当年上学时要多优秀有多优秀,现在又是一个堂堂的大医生,竟然被委屈待在这种破地方,你心里舒坦吗?” “这个地方挺好的,没什么压力,基本上可以准时下班,回家陪老婆孩子吃上一口热乎饭,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韩世川的声音听起来像白开水,洪天歌不屑一笑,道:“你要这样想的话,我今天还真要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天哥,我这不是还要工作嘛,要不咱俩换个时间再继续掰扯?”韩世川今天确实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洪天歌却话锋一转,说:“算了,今天就不跟你掰扯了。聊聊正事吧。” 韩世川愣道:“你找我还能有什么正事?”洪天歌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找你不是正事了?而且今天我还要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以后我找你都是正事。” 韩世川被他这话逗乐了:“行行行,那你说说看,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正事?”洪天歌一张嘴,果然再次提出让韩世川跟他一起做医疗器械生意的事。 “这个事我认真考虑过了,而且是翻来覆去的想,还是觉得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感觉天哥信任,可我担心会连累你将来的上市计划,你还是应该去找一个会做生意,跟你志同道合的人。”韩世川这番话既将洪天歌吹捧了一番,又等于正大光明地拒绝了对方。 洪天歌在商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早就是个老油条,此刻听了韩世川这番话语,不禁苦笑道:“我说老同学啊,到现在你还没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吗?金钱至上,唯有你实现了财富自由,方可人身自由。到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事都要看他人脸色行事。” 是啊,金钱是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想获取的东西,有了足够的金钱,可以衣食无忧,也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韩世川自然深谙这个道理,可他上次聚会回去后,左思右想了许久,又跟陈雪在电话里聊了一次,这才彻底放弃了跟洪天歌合作生意的念头。 “天哥,看在咱们老同学的份上,你就放过我吧。我要是做生意的料,早就跟你一样下海了。”韩世川诚心诚意地说道,洪天歌干笑了两声,道:“看来你确实对做生意一事知之甚少。我记得上次聚会时就跟你聊过,我们俩合作,你根本就不用怎么操心,平日里的工作也很简单,就是负责联系宜江市医疗战线上的同仁,找机会安排各种局,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了。” “我知道,我知道。”韩世川连连点头,“咱俩同学几年,在学校接触也不算太多。毕业后更是这么多年没联系,所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平日里不大喜欢应酬,除了工作就是家庭,跟医院领导什么的也几乎没接触,更别提和外面其他医院有多少交集了。所以啊,是真的帮不上你,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韩世川,你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话呢?我拉你入伙,不仅仅是为了我的生意,也是为了让你换一种更加美好的生活。你说你成天待在这个地方,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有意思吗?不过,如果你觉得自己并没有浪费时间,我以后绝不再打扰你。” 韩世川正在考虑该如何回复这番话时,医院心内科的毛主任突然登门,说是要查阅一些资料。韩世川让他稍等片刻,就忙活去了。几分钟后,当他拿着资料回来时,没想到洪天歌与毛主任已经聊得火热,就跟久已相识的老友。 “韩医生,你这个大学同学很厉害啊。”毛主任说这话时,眼里充满了赞许,洪天歌忙说道:“毛主任过奖了,那您先忙,我二十分钟后去办公室找您。” 韩世川看到这一幕时,内心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毛主任离开后,他才问洪天歌:“你跟毛主任之前认识?”洪天歌笑道:“从没见过,何谈认识。” “那你们俩刚才聊得那么火热。”韩世川诧异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好奇心。洪天歌神神秘秘地说:“这就叫社交。当你掌握了正确的社交手腕,就可以在一分钟内将从未见过的人变成你的朋友。” “确实厉害,可惜我怎么学都应该学不会。”韩世川,“恭喜他结识了毛主任,也许他能帮你。”洪天歌却说道:“学不会没关系,不是有我在吗?你不也看到了,只要你牵线搭桥,剩下的事全交给我。再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之后给我电话,别让我失望哦。” 洪天歌离开后,韩世川独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不由得陷入沉思中。他了解自己的性格,确实不善于表达和交际,更不善于去巴结领导,溜须拍马,要不然以他的资历和能力,至少都是主任级别了。 当然,刘娜也不愿他变成那样的人,更不喜欢那种活在虚假谎言中的生活,这也是导致他如今碌碌无为的重要原因之一。 有一次,刘娜得到一个参与年级主任竞聘的机会,她想去试试,可又知道除了能力,还要有活动力,所以就跟韩世川商量要不要也跟其他人一样去上面走动走动。 “你真的很想当这个年级主任?”韩世川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难住了她,她思考了半天才说:“其实也不是很想,只不过有个机会摆在那里,总得去试试吧,不然浪费可惜了。” 韩世川笑道:“不会浪费,因为总有人会当上这个年级主任。还有,如果你是靠送礼来赢得这个位置,在以后的工作中,每次面对那些你送过礼的人,都会觉得低人一等,根本就无法正常开展。这样的话,你觉得舒服吗?” 也正是因为这种思想左右着韩世川的想法,在他自己的职业规划中,也提醒自己永远不要为了得到任何东西而去牺牲自己的人格。 “就算你得到了,你也不会开心!”韩世川想到这句话时,更加笃定了自己的选择。 第137章 天上掉馅饼 韩勇在拘留所待了两天,竟然精神抖擞,满面红光,神采奕奕。谭启发亲自去接他出来时,还小心翼翼的,本以为他会又将自己臭骂一顿,谁知他不仅没有骂人,反而说:“在里面睡了两天,没想到还挺舒服的。” 谭启发听了这话,反而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上了车后,诧异地问:“爸,您该不是在里面被关了两天,糊涂了吧?”韩勇笑道:“我是老了,可还没老糊涂。这辈子啊,没想到还能第二次进拘留所……” “您之前也进过拘留所,什么时候的事?”谭启发更加诧异,“应该是年轻那会儿吧。您跟我说说,那次又是犯了什么事?” 韩勇深深地叹息道:“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真是年轻,跟你妈也是刚认识,热恋中,整天的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有一次啊,几个小混混欺负你妈,被我好一顿收拾,然后就都被抓进了派出所。不过那次是你妈陪我去的,也没关多久,做了个笔录就没事了。” “哎哟,真浪漫。没想到您对妈还上演过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呢。”谭启发忍俊不禁,“爸,妈年轻那会儿是不是特别好看。您又是怎么追到妈的?” “当然好看,不止年轻那会儿,现在也好看呀,可惜岁月不饶人。你妈那会儿是水泥厂厂花,又是舞蹈团的领舞,好多单身男青年都想打她的主意,幸亏我动作快,要不然她哪能跟我。”韩勇洋洋得意,骄傲地笑道,“不过,你爸我年轻那会儿也不差,那叫一个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要不然你妈能瞎了眼看上我?” 谭启发差点没憋出内伤,扭头看了他一眼,也笑道:“爸,我信,真信,尤其是您风度翩翩,现在也不差呀。你跟妈那会儿肯定就是传说中的男才女貌,不过没证据呀,有图才有真相。” 韩勇沉吟道:“行,家里有我跟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什么时候你过来,我拿给你看。”谭启发惊喜不已:“我还真想看看您跟妈年轻时候的样子。可我进这个家几十年了,桂芳怎么也没跟我提起过照片的事。” “他们都没见过,被你妈当宝贝一样地藏着,只有我知道藏在什么地方。”韩勇摸了摸肚子,“饿了,桂芳做好了饭吧?拘留所里什么都好,就是饭菜差点意思。你跟所里领导讲讲,把伙食水平提高点儿。” “您老还真把那儿当成家了。”谭启发苦笑道,“爸,下不为例啊。您一把老骨头,要是再跟人动手,可就不是拘留一两天的事了。对了,待会儿去了家里,桂芳肯定还要嘀咕,您老别还嘴,闷声受着就是。” “受着、受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行了吧。”韩勇道。 果然,韩桂芳一见韩勇,就嘀嘀咕咕了半天,一张嘴就像长在他身上似的。韩勇果然也听了谭启发的话,就像没听见一样,只顾陪着韩美兰乐呵。 过了好一会儿,谭启发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收了声,然后转身取出个信封塞进他手里,他怎么看着信封如此眼熟,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给黄半仙的钱,随后将目光转向谭启发,谭启发笑吟吟地问:“惊喜吧?” 谁知,韩勇却问送出去的烟酒茶怎么没一起拿回来。谭启发苦笑道:“爸,您也太贪得无厌了吧?能把钱给您拿回来就不错啦。” “爸,那些烟酒茶,启发不是拿不回来,而是看人家又瞎又瘸,可怜他,就留给他了。”韩桂芳说,韩勇大度地挥了挥手说:“给了就给了吧,也不值几个钱。” “爸,您喜欢喝茶,我待会儿上街给您买点。但烟少抽,酒少喝,我记得这是妈之前经常在您耳边唠叨的话。”徐若兰的话又勾起了韩勇的思绪,无力地叹道:“是啊,以前听着心烦,现在想听却听不见了。” 韩世川突然接到郑副院长的电话,让他马上去办公室一趟。他放下手里的工作,敲开郑副院长办公室的门时,郑副院长好像在等他,朝他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坐吧。” 韩世川看着那张笑脸,突然有些忐忑不安。他很少见郑副院长如此笑过,不仅如此,对方的口气还如此亲切:“小韩,最近工作怎么样,档案室应该没有你在临床忙吧?” “还好还好。”韩世川忙不迭地应道,“您找我过来是……我应该没犯错误吧?”郑副院长摆了摆手说:“没有,别误会。之前把你调到档案室,虽然不是我的意思,但我考虑到那个部门清闲,也正好适合你修身养性,所以也没反对。” 韩世川讪讪地笑了笑,口是心非地说:“是,确实很清闲,基本上不用加班,每天还能准时下班陪老婆孩子,多好。” “不过,你毕竟是学医的,待在那个地方太浪费人才了。”郑副院长说,“所以啊,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把你放下临床岗位去,这样才能让你大显身手,为医院发展做贡献啊。” 韩世川来之前并没有想到郑副院长找他过来是为这件事,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也并不觉得有多诧异,沉默了片刻,说:“谢谢您的抬爱,让您费心了。不过,我觉得自己刚到档案室不久,很多工作也慢慢上手了,您又把我调回去的话……” “你是不是担心回到以前的科室,不好开展工作?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郑副院长笑道,“这次你不回心理科,去门诊部吧。门诊部副主任下周调去别的岗位了,刚好空缺。那个位置也适合你,每天虽然也是跟患者打交道,但没以前那么忙,还解决了职位和待遇问题,一举多得啊。” 韩世川无比惊讶,他没想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真的会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了,别多想了,今天叫你来就是这个事,忙去吧。今天周二,你在档案室站好最后一班岗,明天开始交接工作,下周一直接去门诊部报到。”郑副院长的话完全不容置疑,他其实还没想清楚究竟该不该接受这个好意,但也只好暂时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后,韩世川都在想郑副院长为什么突然帮自己,莫非是王晓斌背后帮忙?他打算下班后和刘娜一同去跟王晓斌聊聊。 午饭时间,韩世川去了食堂,在饭桌上听同事闲聊,第一次听说医院院长因工作原因调走,他很诧异,还跟人打听是什么时候的事。 “师父,你去了档案室,不该连消息也被封锁了吧?”马月跟他打趣道,“人事调动可都是劲爆消息,何况是院长的调动。上个星期就传遍了,你竟然都没听说。” “是吗?”韩世川不是装作惊讶,而是确实挺惊讶,自己几乎每天身在医院,却连一点风声都没听见,不免笑道,“我现在啊,一心只管档案室,两耳不闻窗外事。” 没想到,马月接下来又给他传达了另外一个消息,称院长位置空缺,几个副院长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这会儿估计已经暗流汹涌。师父,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千万别站错了队。”马月半开玩笑地说,韩世川讪讪一笑:“我站什么队。倒是你,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别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师父,你这算是还在关心我吗?”马月的话令韩世川苦笑起来:“早跟你说了,以后别叫我师父。我现在就是个小小的档案室管理员,要查档案尽管找我,师父的话,以后还是别叫了。” “看来你还是在为之前的事怪我。”马月满脸无奈,似有难言之隐,可韩世川并没有再搭理她。 韩世川下班后打算回家,路上收到刘娜的消息,让他直接去刘蓓家吃饭。他赶去时,王晓斌还没到家,一问才知道王晓斌今晚又有应酬,可能要晚点回家。 “妈今天精神状态怎么样?”他去厨房给刘娜打下手,刘娜说:“还是那样。听蓓蓓说,今天又一个人在那儿哭了小半天。你不是心理医生吗?怎么妈吃了几天药,症状还是没怎么缓解?” 韩世川无奈地说:“个体差异吧。没事,我再给妈换换药,先吃几天观察观察,如果还是没改善,就只能入院配合做仪器治疗。” “这儿不用你帮忙,去陪妈说说话吧。”刘娜说,“妈今天除了哭,就再也没说一句话。你去试试,看能不能跟她聊聊。” 韩世川想起今天郑副院长找他的事,想听听刘娜的意见。刘娜听他要被调去门诊部当副主任,诧异之余也觉得好奇:“难道真是晓斌在背后使了劲儿?” “我猜也是晓斌。娜娜,你觉得我该去吗?”韩世川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你知道的,这突然天降富贵,我这个人胆小,心虚。” 刘娜笑道:“你那不是胆小,是不想给晓斌添麻烦,不愿意欠太多人情。”韩世川叹道:“还是你了解我。门诊部副主任的位置刚刚空缺,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说如果真是晓斌背后帮忙,先不说我欠了他多大个人情,就说他自己也得欠人人情吧。现在以我们的能力,还不了,真的还不了。” “那就等晓斌回来后问问再说吧。”刘娜回头看了一眼母亲,韩世川心领神会,于是丢下手里的活儿走了过去。 韩宇刚才也缠着赵云芝说话,可她依然像没听见似的一言不发。刘蓓刚给赵云芝沏了杯热茶,她接过茶杯,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双眼又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了。 韩世川从她手里接过茶杯放在桌上,轻言细语地说:“妈,您这两天梦见爸了吗?我昨天晚上梦着了爸,跟他老人家说了一晚上的话。” “你爸他说什么了?”赵云芝眼里立即有了光,屋里另外的人没想到韩世川一开口就让她说话了,纷纷朝他露出了钦佩的目光。 韩世川接着说:“爸跟我说,他在那边挺好的,让我们不要担心。妈,爸还让我转告您,让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担心他……” “老头子怎么每次都不跟我说话呢?我见着他,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赵云芝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韩世川见状,忙拿起纸巾帮她擦去泪水,安慰道:“妈,您怎么又哭了呢?爸跟我说,因为每次跟您说话您就一直哭,所以爸才不想理您。” 赵云芝闻言,立马收敛泪水,只是哽咽着,连连点头说:“不哭了,再也不哭了。老头子,你以后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别打扰孩子们。” “妈,爸还托梦给我,让我监督您好好吃药,这样才能把病治好。”韩世川完全将赵云芝当成了孩子,连骗带哄的,没想到她还真吃这一套。刘蓓在一边看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赵云芝表情凄迷地说:“老头子,我不是不想吃药。可我吃了药,就算好起来,那不也是一个人吗?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但只要一想到你还活着时候的样子,心里才会好过点。老头子,你要是在那边闲得无聊,就找我说话,我不忙的,只要你找我,我什么时候都在……” 韩世川听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不禁动容道:“妈,我们不工作的时候都会陪着您,您不要胡思乱想。对了,您不是还想去巴山镇看看吗?等您好了,我陪您去。” “不去了,身子骨不行了,走不动了。”赵云芝哀叹道,这段日子,她早就感觉到自己不对劲了,吃喝不香,睡觉不踏实,成天的胡思乱想…… 韩世川安慰道:“没事的,您只要认认真真吃药,很快就能好起来。宇儿,你每天都要多陪外婆说说话,有空的时候可以陪外婆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韩宇懂事地说:“从今天起,我就住在这儿,每天陪外婆说话,带外婆出去散步。外婆,您要是饿了,我就请您吃好吃的。” 韩世川欣慰不已,又说道:“妈,您听到了吗,宇儿以后陪着您,您可一定要好好吃药,到时候宇儿也陪您去巴山镇,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 第138章 夜色蔓延时 在韩世川的安慰和劝说下,赵云芝的精神状态大为好转,晚饭时不仅多吃了两口,还跟大家有说有笑地聊起了家常。 刘蓓偷偷跟刘娜说:“姐夫这个心理医生没白当,三言两语就让妈的心情好了起来。”刘娜轻笑道:“你姐夫可是科室病人最多的医生,要不然也不会被其他人嫉妒,最后遭到排挤去了档案室。” “那是他们眼瞎,早晚会用八抬大轿将姐夫给叫回去。”刘蓓笑道。 韩世川给赵云芝碗里夹了些菜,又提醒她:“您每天除了按时吃药,还得认真吃饭,这样才会慢慢恢复精气神。” “嗯,听你的,多吃点,才有力气去巴山镇。”赵云芝的话令韩宇喜笑颜开,他也给她碗里一个劲地夹菜,还说道:“外婆,我就快要开学了,您能不能赶在我上学之前去巴山镇呢?” 众人大笑。刘娜说:“就你这点小心思,谁还不清楚呢!妈,您别听他的,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别噎着,一顿也别吃太多,不容易消化。” “知道啦,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啰嗦。”赵云芝嗔怪道,突然又问起给韩宇转户口的事。刘蓓看她碗里没饭了,于是一边起身去添饭,一边说道:“这事您就别操心了,我让晓斌去办的,这两天应该差不多了吧。” “晓斌一天到晚的忙,你就不能不麻烦他。”赵云芝放下筷子,忽然又提起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你们俩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就打算这样一直不要孩子过下去?等你们俩年纪都大了,想要孩子的时候就晚了。” 刘蓓不悦道:“又来了,又来了。姐、姐夫,你们看妈两天一小催,三天一大催,这事不是早就跟您报备了嘛,晓斌现在正处于事业发展的高峰期,哪有心思生孩子呀。” “那生孩子又不是晓斌的事,到底影响他什么了?生了孩子后,他忙他的,我帮你带孩子有什么问题吗?”赵云芝越说越激动,“你爸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可能就是没看到你们的孩子吧。” 韩世川见赵云芝情绪不对,立马拦着刘蓓,责怪道:“你别惹妈不开心了。赶紧给妈道歉。”刘蓓只好说道:“妈,对不起,我不该……” “对不起有什么用?要真知道自己错了的话,就赶紧生个孩子。”赵云芝注视着刘蓓,“我今天当着你姐和姐夫的面把话放在这儿,今年之内要是没怀上,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了。” “妈,您怎么越来越不讲道理了?”刘蓓向刘娜求救,刘娜和韩世川对视了一眼,叹道:“妈虽然说的是气话,可你们俩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要个孩子?蓓蓓,等晓斌回家跟他好好商量商量。你也年纪不小了,再等两年就成了大龄产妇,到时候不仅生孩子危险,有可能连孩子都不健康。” 刘蓓被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面对姐姐蛮有道理的指责,还能说什么呢? 韩世川见好好的气氛又因为这件事降到了冰点,只好又充当起和事佬,问韩宇道:“你想小姨给你生个弟弟还是妹妹?”韩宇说:“当然是妹妹。”韩世川又问:“为什么呀?” “你看兰兰妹妹多可爱,要是生个弟弟,跟我一样调皮的话,那不就完蛋了?”韩宇的话惹得众人捧腹大笑,气氛又稍稍活跃了些。 饭后,刘蓓去厨房和刘娜一块儿收拾餐具时,刘娜又跟她说:“妈今天跟你提的这个事,你跟晓斌认认真真地聊聊吧。妈也一把年纪了,也就这个心愿,你们俩早晚反正都会要孩子的,干嘛还要等?” “实话跟你说吧,我还没玩够,感觉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要是真生了孩子,还不知道是他养我还是我养他。”刘蓓的玩笑话并没有让刘娜发笑,反而指责道:“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事都有第一次,表面上感觉带孩子很可怕,人累心也累,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姐,跟你说实话吧,其实看见韩宇,我还真的蛮想要个孩子的,不过跟晓斌一起生活太累了,一点儿安全感也没有。”刘蓓换了副口气,“在他的事没查清楚,和他的心没完全收回来之前,我绝不会要孩子。” “你还怀疑他在外面有情况?”刘娜顿了顿,“都这么久了,你的怀疑有证据了吗?”刘蓓苦笑起来:“证据一定会有的。等有了证据,铁定要跟他一拍两散。” 刘娜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是真没说错呀。” 晚上八点半,刘蓓给王晓斌打了个电话,打算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谁知电话一开始打通了,但半天无人接听。过了两分钟,她再打回去时,竟然显示关机了。 刘蓓心里开始变得烦躁,又一连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显示关机。刘娜安慰她:“可能是没电了吧。别急,估计一会儿就回过来了。” “他的电话从来不关机的。”刘蓓冷冷地说,脸上阴沉的表情,像随时都可能会有一场暴风雨。韩世川担心地问:“会不会喝醉了,要不要我去看一眼?” “别管他。成天就知道喝喝喝,最好醉死在外面别回来了。”刘蓓心里憋闷,诅咒起王晓斌来。刘娜指责她:“怎么说话呢,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对你有什么好处?日子还过不过了?” 韩世川也劝道:“别发火,这不还不知道原因嘛。你有他同事的电话吗?要不打电话过去问问?”刘蓓不耐烦地回道:“不想打。” “蓓蓓,妈今天刚好点,你少给我胡来,别又惹妈不高兴。”刘娜骂道,“给晓斌同事打个电话,万一他要是喝醉了,就让世川去接。” 刘蓓无奈,只好在手机里挨个儿翻电话号码,谁知还没翻到,一个陌生号码突然闪现在屏幕上。她以为是王晓斌同事打来的,谁知对方声音低沉地问:“请问是王晓斌的爱人吗?” “我、我是,请问晓斌他怎么了,您是?”刘蓓听声音就感觉不对劲,在刘娜和韩世川的目光注视下,变得更加忐忑不安。果然,对方说道:“我是市纪委的,王晓斌有些问题正在接受调查,麻烦你明天一早给他送一些换洗的衣服。” 刘蓓脑子里嗡嗡作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对方挂电话许久之后,她才在刘娜的声音中清醒过来。刘娜摇晃着她的胳膊:“怎么了蓓蓓,晓斌出什么事了?” “谁打来的电话,晓斌是不是喝醉了,你把地址给我,我这就过去接他。”韩世川说着已经起身。刘蓓无力地拦下他,缓缓摇头道:“他没有喝醉,是被、被纪委带走调查,还让我明早给他送一些换洗的衣服……” 韩世川和刘娜也都被这话吓得目瞪口呆,他们都清楚纪委是什么地方。刘娜紧张地问:“那人有说晓斌犯了什么事吗?” 刘蓓眼眶已经红了,仍然只是以摇头作答。刘娜稍稍冷静后,让韩世川找人打听打听王晓斌到底犯了什么事。韩世川万分为难:“这种事,我找谁打听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认得官场上的人。” “那怎么办,就这样干等着?”刘娜在屋里来回走动,“蓓蓓,你有没有认得其他人,打电话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蓓却只是以泪洗面。这时候,赵云芝本来已经去睡下,也许是听见外面的哭声,从卧室出来,看着他们仨,问道:“又怎么啦?” 韩世川和刘娜几乎同时愣住,韩世川随即明知故问道:“没什么。妈,您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刘娜上前去扶着她说:“晓斌在外面喝酒,蓓蓓打电话过去跟他争吵了两句,已经没事了。” “喝就喝吧,又不是第一次了。”赵云芝说,“他大小也是个领导,应酬多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不能多体谅体谅他?” “蓓蓓,你听见妈说的话了吗?”刘娜故意当着赵云芝的面指责了刘娜两句,“妈,您看我都骂她了,回屋睡吧,我们陪蓓蓓再说会儿话。” 赵云芝刚回卧室关上门,谁知韩宇也从屋里出来,他问小姨怎么哭了。刘娜慌忙用手势示意他小点儿声,然后将他推回卧室,低声说道:“宇儿,小姨遇到点事儿,心情不好,爸爸妈妈陪她聊会儿就没事了。你赶紧睡觉,别又把外婆给吵醒了。” “妈,你就别骗我了,是不是小姨跟姑父吵架了?”韩宇一脸认真地问道,刘娜只好说:“姑父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所以小姨生气了,就吵了两句。” 韩宇叹道:“姑父也真是的,经常惹小姨生气。等他回来,你得帮小姨好好说说他。”刘娜苦笑道:“知道了,大人的事你就别跟着操心了,赶紧睡吧。晚安,明天见!” 这又是个不眠之夜,他们仨在客厅里坐了整整一夜,每个人都在猜想王晓斌到底犯了什么错,今天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被纪委请走问话去了。 一个政府部门的官员被纪委请去,事情绝对不简单。虽然韩世川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可他思虑再三,已经意识到王晓斌这次估计是遇到了麻烦,而且麻烦还不小。 刘娜陪在刘蓓身边,让她将头枕在自己肩膀上,直到晨曦微露,浑浑噩噩过了一夜地刘蓓忽然像是受到了惊吓,激烈颤抖了一下,随后起身进屋收拾了几件衣服,便急匆匆朝着门口走去。 韩世川和刘娜不敢怠慢,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到了车库,刘娜想要找出车钥匙,才发现忘在了家里,于是又打算回去取钥匙。韩世川拦着她说:“一夜都没怎么睡,还能开车吗?”刘娜接过话道:“对,不开车,打车过去。” 出租车上,刘娜陪伴披头散发的刘蓓坐在后座,直到车辆到达目的地,谁都未曾说过一句话。下车后,二人将刘蓓送到门口,说明来意,本以为可以跟王晓斌见上一面,谁知门卫仅仅拿走衣服,然后便让他们回去。 “让我见他一面吧。”刘蓓还抱有一丝希望,门卫依然回复说见不了。她蹲在地上,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刘娜和韩世川搀扶着她,劝她回去等消息,她哭着哭着,忽然疯了似的,冲着门口方向大声骂道:“王晓斌,你个混蛋,你不是人,现在好了,把自己给折腾进去了吧。早让你好好多做人,怎么就不听我的呢!” 刘娜和韩世川劝了他许久,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她给劝住了。可她不想回家,于是就近找了个公园坐了下来。实际上,刘娜和韩世川也不想回去,怕赵云芝又问东问西,早晚会露出破绽。 公园里晨光熹微,有不少早起的人儿正在锻炼,那些画面,显得如此和谐。 刘蓓和刘娜坐在石头长凳上,韩世川在一边走来走去。刘蓓傻了似的,坐那儿发呆。刘娜斟酌许久,才跟她说道:“蓓蓓,你也不要太心急了,晓斌兴许就是被叫去谈话,或者是配合调查,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家了。” 刘蓓依然没吱声。韩世川于是也在一边安慰道:“娜娜说得对。晓斌从政这些年来,平时低调的很,应该没做出违法乱纪的事。可能就是被别人的事情受到牵连,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刘蓓从遥远的地方收回目光,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缓缓摇头道:“这些年,晓斌整天在外面吃吃喝喝,你要说他没问题,我都不信。” “那吃吃喝喝也不算多大问题呀。”刘娜道,“顶多就是个公款吃喝,那也不是他一个人吃的呀。再说了,那不也是为了工作吗?” “哪有那么多需要吃吃喝喝的工作?”刘蓓一激动,又抬高了音量,“我早就劝他,少去外面应酬,那些做生意的狐朋狗友请他吃饭喝酒,仅仅就是吃饭喝酒这么简单吗?这些年,新闻里爆出的事情还少呀。” 刘娜和韩世川听了这番话,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可我劝得了他吗?”刘蓓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晓斌的问题大了,绝不仅仅是吃喝,还有……” 她其实想说的是王晓斌婚外情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连同咽下去的还有护悔恨的泪水,不禁又苦笑道:“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第139章 虚无的谎言 赵云芝虽然老了,也病了,可并没有完全糊涂。从昨晚开始,她就觉察到事情不对劲。今天一大早起床,她发现除了韩宇,其他三人都不在家,本就悬着的心一下子悬得更高了。 她独自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定地等着他们仨回家,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听见开门的声音。 此时才上午七点半。韩世川一进门就看到了形单影只的赵云芝,他迟疑了一下,随即笑容满面地走过去,老远就说道:“妈,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赵云芝的目光一开始是落在他脸上,继而又慢慢转移到了紧随其后的刘蓓和刘娜身上。他们在回来之前已经打定主意将王晓斌的事暂时瞒着赵云芝,此时面对她狐疑的眼神,一个个心里却有点七上八下,生怕她看出点什么。 谁知,赵云芝一开口就戳穿了他们的心思:“说吧,晓斌他怎么了?”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刘娜和刘蓓,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韩世川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妈,您怎么会这么问,晓斌他没事呀。” “你们就别瞒着我了,我又不瞎。”赵云芝目光凌厉,“从昨天晚上就觉着你们不对劲。晓斌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就跟我直说,我能挺得住。” “晓斌他真的好好的,在上班呢。”刘娜接过话说,想要转移话题,“妈,您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去给您做。” “我不吃。”赵云芝满脸不悦,“你们不跟我说实话,从现在起一口都不吃。”刘娜没办法,只能一个劲给刘蓓使眼色。刘蓓虽然心情也特别压抑,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到赵云芝面前说道:“妈,您这辈子总有操不完的心,不累吗?” 赵云芝阴沉着脸,深深地叹息道:“你们姐妹俩都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心里有事,妈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知道,你们怕妈担心,所以不好的事就全都瞒着妈。可你们能瞒着妈一辈子吗?如果能,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他们面对赵云芝咄咄逼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皮。赵云芝接着便默默地盯着他们仨,再也不吭声。 韩世川冲刘娜和刘蓓摇了摇头,为难地说:“妈,其实晓斌是遇到了一点点麻烦,但我向您保证,他绝对不会有事,很快就会回家。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今天晚上等他回来,出去吃饭庆祝一下。” “对对对,世川说得对。”刘娜又一次忙不迭地接过了话,“妈,您看您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刘蓓却问道:“姐、姐夫,你们怎么不问问我想吃什么?”刘娜道:“我们家里,现在妈最大,所以凡事都得听妈的。” 赵云芝看着他们仨一唱一和,神色稍稍有所缓和。韩世川看了一眼时间,说道:“我得上班去了。妈,您别为晓斌的事操心了。怎样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这才是您最该考虑的事。” 朝阳初升,阳光普照。本该是美好的一天,这个家却因为王晓斌的事而陷入了短暂的漩涡之中。 韩世川早早地来到医院,准备跟部门主任交接工作,还说了一通感谢这段日子照顾之类的话。没想到主任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没接到电话吗?” 韩世川愣道:“什么电话?”主任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讪讪地说:“昨天晚上十二点,郑副院长打电话给我,说你继续留在档案室工作。” 韩世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和不解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心思。主任笑了笑,说:“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建议你去找郑副院长,解释权在他那里。” 一切发生的如此不可思议,也如此的猝不及防。韩世川虽然对门诊部的副主任兴趣不大,可自己被人当猴耍,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犹豫再三,决定去找郑副院长问个明白。 郑副院长正在接电话,时而还放声大笑,见韩世川进来,这才三言两语结束了谈话之后,冲韩世川说:“不好意思啊小韩,太忙了。对了,本来打算上班后找你的,你看我这都忙晕了头,把找你的事给忘了。你们主任将大致情况跟你说了吧?” 韩世川见他如此从容不迫,似乎也没有一丝丝尴尬,原本想讨要个说法的想法,也瞬间改变了,忙应道:“说了、说了。我来找您也是为了这个事,我……” “小韩啊,实在是不好意思,本来你的事我只需要跟上面说一声就行,但没想到上面有其他想法,就只能暂时先委屈你。”郑副院长在说此番话语时,眉宇之间才隐隐现出一丝愧疚,“不过你放心,你的事我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说。” 韩世川等他说完后,才讲出自己先前没说完的话:“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说一声,就算上面没有别的想法,我也没打算去门诊部。” 郑副院长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最后却在韩世川的告辞声中闭上了嘴。韩世川刚走到门口,却又被郑副院长叫住:“那个……小韩,我昨天晚上听说了王副部长的事,他现在怎么样了?” 韩世川停下脚步,转身迎着他的目光,迟疑道:“晓斌他暂时还没有回来,纪委那边应该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吧。” 郑副院长脸色肃穆,冲他挥了挥手,他脚步轻盈地走出了这扇门,对昨天和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如坐过山车般的经历,顿时已经了然于胸。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洪天歌突然打来电话,说要请他吃个饭。他还没来得及拒绝,洪天歌抢着说:“放心,这次不是拉你合伙,是为了感谢你。”韩世川诧异不已,问他为什么要感谢自己。他说:“见面再告诉你。我定好位置,下班后不见不散。” 整整一天,韩世川都有种魂不守舍的感觉,主任坐他对面,看了他好几眼,然后才安慰他说:“小韩,虽然我不知道郑副院长昨天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有句话我想告诉你。在你身上发生的任何事,都是注定的,所以不存在好与坏,坦然面对就是。” 韩世川苦笑道:“主任,让您见笑了。其实今天这个事从开始到结束,作为当事人的我都是一头雾水。不过,直到刚刚去见了郑副院长,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您说得对,凡事想开一点,坦然面对就是。” 下班后,韩世川如约而至时,洪天歌已经早到,一见他立马迎了上去,就像遇见久违的老友,喜滋滋地说:“我还担心你不肯赏脸啊。快上座,菜已经上齐,咱们边吃边聊。” “就我俩?”韩世川环视着硕大的包房,洪天歌笑道:“你还想见谁呀?” 韩世川忙解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包房太大,就我俩吃个饭,太浪费了吧。洪天歌拉着他坐下:“不浪费,一点儿也不浪费。今天要请韩医生吃的这个饭,必须有规格,上档次。” 韩世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听他的话,坐在了主宾位置上,然后说道:“咱俩之间,你没必要搞这么大阵仗,有话直说嘛。” 洪天歌这才一五一十将今天摆宴的原因告知。原来,他那天遇见的毛主任,已经跟他达成了合作,答应每年从他进一批医疗器械,而且数量不小。 韩世川叹道:“我可什么都没做,你应该感谢毛主任才对。”洪天歌摆了摆手,说:“毛主任那边自然是要感谢,但今天的议题主要是为了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认得毛主任,是这个道理吧?不过,你也别多想,今天请你回来就是吃个便饭,往后还得兄弟多多帮衬才是。” 韩世川无奈道:“天哥,我可早就跟你说明白了,我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真的可能帮不上你。”洪天歌笑道:“对呀,我知道。所以今天也不谈生意,只谈同学情。不过,这瓶酒已经开了,今天必须不醉不归。” 韩世川这两天也确实被一些连乱七八糟的事所累,没有经受住洪天歌的规劝,于是就端起酒杯喝上了。谁知,这一喝就停不下来。洪天歌也是个眼尖的人,竟然从他喝酒的样子,看出他有心事。 韩世川不胜酒力,一时间没把控好,就将王晓斌被纪委叫去的事讲了出来,还叹息道:“现在家里已经乱了套,丈母娘病了,受不得刺激,也不知道晓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洪天歌竟然大笑道:“你就为这个发愁?想知道你家那个王副部长的情况?多大点事啊。等着,我打个电话给你问一嘴。” 韩世川当他是开玩笑,所以只顾蒙头吃饭。可没想到他还真打了个电话,聊了会儿后,转头冲韩世川说:“问到了。”韩世川眯缝着眼,醉眼蒙眬地问:“问什么了?” “不是你让我打听王副部长的情况吗?我帮你问了。”洪天歌解释,“实话跟你说吧,情况不太好。王副部长的问题不小,八成是……” 韩世川一听这话,顿时酒醒了大半,瞪着眼睛问:“你刚才说什么?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晓斌他到底怎么了?”洪天歌咽了口唾沫,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接着说:“王副部长的问题,虽然还没有正式通报,但我私下打听了一下,问题挺大,估计不是仅仅谈话这么简单。川儿,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川的酒劲儿一下子全醒了,但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儿,半天说不话来。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不知回去后该如何跟家里人解释王晓斌的事,尤其是赵云芝,要是知道结果后,定然是无法接受的,一旦受了刺激,病情加重,麻烦就大了。 洪天歌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这种事情呢,除非他真正清白干净,否则谁也控制不了,也想不了任何办法。你回去后只能跟家人实话实说,让他们坦然面对,接受现实。” 韩世川端起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又重重地叹息起来。他一身酒气地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也是估摸着赵云芝在这个点儿应该歇息了,却没想到除了韩宇,所有人都在等他。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那个洪天歌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酒量,怎么能这么灌你酒呢?”刘娜上去扶着他,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上坐下,笑着说:“没事,就喝了不到半斤。” 刘蓓去给他冲了杯蜂蜜水,他看着她,想起洪天歌告诉自己的事,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世川,是你早上跟妈说晓斌今天会回家,这都快十点了,怎么还没见到影儿?”赵云芝注视着他的眼睛,他喝了两口蜂蜜水,又张开嘴,将满肚子的酒气呼了出来,然后才说道:“妈,我晚上跟朋友喝酒,忘了跟您说,晓斌他下午被安排到省城学习去了,估计得大半个月才能回来。他本来也想给家里打电话说一声,但因为是封闭式学习,手机没收了。” “对对,妈,封闭式学习,所有通讯设备都要上交。”刘娜也附和道。谁知,赵云芝苦着脸叹道:“你们都骗我吧,使劲儿地编瞎话骗我。晓斌出事了,还不是小事。老头子,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 已经两天没哭过的赵云芝,这会儿没忍住又哭哭啼啼起来,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丧气话。刘娜和刘蓓慌忙一左一右陪着她,劝说着,但好话说尽,口水说干也无济于事。 刘娜不停地冲韩世川使眼色,韩世川却闭着眼睛,假装没看见似的。刘娜忍不住过来推了他一把,他才不得已起身,慢慢走到赵云芝面前,轻声安慰道道:“妈,您别哭了。跟您说实话吧,晓斌他一时半会儿可能真回不来了!” 第140章 疯了的女人 赵云芝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表情,缓缓起身,默默地朝着房间走去,虽是轻轻关上门,但在关门的那一瞬间,发出的轻微声响仍像一记重锤击在众人耳膜上。 刘蓓没有哭,甚至连一丝泪光都没有。她刚才从韩世川口中得知王晓斌的情况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那儿,像个不会动的木偶。 刘娜扶着她的肩膀,正在心里组织话语,打算好好安慰她一番,谁知她眼里忽然渗出一丝惨烈的笑容,说:“姐,明天一早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韩世川去洗了个澡,也洗去了一身的酒气,回到卧室,见刘娜在发呆,于是将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说:“今天主任跟我说了一句话,大概意思是在你身上发生的任何事,都是早是注定的,所以不存在好与坏,坦然面对就是。” 刘娜问他什么意思?他将不能去门诊部的事情讲了出来。刘娜不屑地笑了笑:“跟晓斌有关系吧?”韩世川道:“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我跟你想的一样。” “不去就不去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刘娜接过话说,“晓斌这次的事也是前车之鉴,欲望太多,终归不是好事。一旦走错了路,偏离轨道,想再回来,就难了。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坦然面对吧。” 韩世川叮嘱她这两天要好好陪着赵云芝和刘蓓:“妈受了刺激,情绪很不稳定,我担心她又做傻事。蓓蓓的话,虽然今天晚上不哭不闹,可我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对了,她不是说让你明天陪着去个地方吗?你得盯紧点,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一大早,欢欢农家乐刚开门不久,刘蓓就开车带着刘娜赶了过来。刘娜虽然没好具体问她来做什么,但也隐隐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周欢在屋里听见大清早竟然有客人来,出门看到二人,脸上随即写满了惊讶,但随即笑脸相迎,热情地与二人打招呼。 “我是说昨晚上做了个美梦,没想到一大早就有稀客临门。”周欢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天生的。刘蓓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抱着双臂,盯着她的眼睛,不愠不怒地说:“周总这一脸的笑容,要是我是个男的,恐怕也很难拒绝呀。没想到我们会是你今天的第一波客人吧?” 周欢愣了愣,笑言道:“妹妹,你可真会开玩笑。这么早,你们俩应该不是特意过来照顾我生意的吧?” 刘蓓环转身朝着四周环顾了一圈,抑扬顿挫地说:“以前倒没仔细观察,今天一看,你这地方挺大呀。投了不少钱吧?” 周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继而笑了笑,说:“妹妹,你今天过来,不会是打算给我这个小小的农家乐投资吧?”刘蓓微微一笑:“我倒是想,只不过我一个没工作的人,哪有钱投资啊。这些年,靠着省吃俭用,虽说是存了一些钱,可晓斌竟然背着我都借了出去。唉,现在想收回来,可惜晓斌说借钱的人跑了路,连影子都找不到。” “是吗?”周欢脸色略显尴尬,“王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让人给骗了呢,也太不应该了吧。” “我也想不明白,所以就找人暗中调查了一下,没想到还真让我查到了一些线索。”刘蓓又仰头望着眼前这栋小楼,“周总,我记得上次来,你的头发染了色的,怎么又染回来了?” 周欢见她言语之间似乎毫无逻辑,感觉像是在东扯西拉,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反问道:“是吗?我都不太记得了。妹妹,你真是好记性。不过我不染发,只是有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换个假发,同时也换个心情。” “这个是你吧?”刘蓓亮出手机上的照片,赫然便是周欢戴着金黄色假发的照片。周欢盯着照片看了半晌,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又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妹妹怎么有我的照片呀,什么时候拍的?” 刘娜想起刘蓓在王晓斌衣服上发现的那根金黄色头发,不禁暗自惊叹。刘蓓收回手机,又环顾四周一眼,正色道:“这个地方位于城郊,地段虽然比不得城中心,但应该也投资不小吧?周欢,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一阵晨风掠过,时间瞬间凝固,空气也仿佛变得冰冷。 周欢的目光一点点变得阴郁,继而眉目低垂,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刘蓓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欢,你跟王晓斌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是他出资帮你开了农家乐,而这笔钱,属于我们夫妻共同财产。我劝你一周之内将他给你的所有钱全部还回,否则我就去报警告你诈骗。” 原本一身女强人气质的周欢,面对刘蓓的数落和指控,忽然捂嘴抽泣起来,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刘蓓冷笑道:“王晓斌就是被你这个样子吸引的吧?别演了,我可不吃你这套。” “我要见晓斌!”周欢的样子确实像极了演员,说话间便已止住哭声,且面带笑容,“见不到他,你提的任何条件我都不会答应。” 刘娜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的怒火差点就窜上头顶。她将火焰压了下去,冷冷地说:“别做梦了,王晓斌这辈子都来不了了,你也见不到他。” 周欢脸色大变,惊恐地问道:“晓斌他怎么了?对,我得给他打电话。”她颤抖着拨出王晓斌的电话,却显示已关机,这才慌了神,不经意间便抓着刘蓓,不停地问王晓斌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蓓奋力甩开她,又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在她脸上留下了五根深深的指印。周欢似乎被打懵了,捂着脸,瞪着眼睛许久没吱声。 “实话跟你说吧,王晓斌已经被纪委带走了,虽然我暂时还不清楚他犯了什么事,但纪委的工作人员很快就会查到你身上。”刘蓓脸色铁青,“他已经完蛋了,我的家庭和婚姻也完蛋了,接下来我会申请跟他离婚。周欢,这些年他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最好一分不少地退回来,要不然我会让你进去陪他。” 刘娜从未见过刘蓓如此冷酷的一面,不过也理解她的行为,一个再柔弱的女人,被逼到这个份上,还没疯就已经够能忍了。 “记住我给你的最后期限,一周之内我要是见不到王晓斌背着我私下转给你的钱,你一定会后悔。”刘蓓丢下这句话,打算跟刘娜转身离去,没想到周欢竟然狂笑不止。 刘蓓和刘娜对视了一眼,回头看着这个疯子般的女人,还以为她真疯了。可她们二人并不言语,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终于止住笑声。 “你以为装疯卖傻就可以不退钱,那就大错特错了。现在王晓斌出了事,你以为装疯卖傻就可以置身事外,蒙混过关?”刘蓓不屑一顾,谁知周欢冷笑道:“我明白,你是他王晓斌明媒正娶的女人,而我只是外人口中的小三。你说得对,王晓斌给我的钱,确实是你们夫妻俩的共同财产,可如果他的钱并不是给我一个人用,结果又会怎样?” 刘蓓糊涂了,刘娜也糊涂了。二人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成了傻子。刘娜盯着她的眼睛,质问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她再也没逃避,反而直直地迎着她们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跟晓斌有个孩子呢?” 刘蓓如被五雷轰顶,一阵眩晕袭来,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刘娜慌忙扶着她,然后怒声质问周欢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周欢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阴云,皮笑肉不笑地说:“虽然你们已经听清了我的话,但我不介意再说一遍。我和晓斌有个两岁的儿子,他投资的所有钱,都是给他儿子的。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此刻,真正轮到刘蓓疯狂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愤怒的火焰几乎快将他燃烧。她无力地抬起胳膊,但刚举起一半又沉沉放下。随后,她全身颤抖,像一滩烂泥坠落在地。 “你怎么了,蓓蓓、蓓蓓……”刘娜撕心裂肺,发出阵阵惨叫,可是刘蓓已经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宜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经过医生检查,已确定刘蓓因急火攻心才陷入昏迷,很快就会醒过来。 韩世川这才有空跟刘娜打探刘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刘娜心里仍在隐隐作痛,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启口,但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才不得不将事情经过慢慢道来。 “晓斌他、他跟那个女人……有、有……”韩世川支支吾吾,口齿不清。他大口呼吸着,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快要爆炸,幸亏靠着墙壁才没有倒下。 刘娜哽咽道:“蓓蓓该怎么办,她怎么能够咽下这口气,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呀!”韩世川紧紧地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骂道:“王晓斌那个混蛋,我要去检举他,让他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刘娜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她也想骂人,可就算将王晓斌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那又如何?她现在除了担心刘蓓,还有年迈的母亲,要是母亲知道王晓斌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有了个孩子,她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去,还能活吗? 所以,他们商量着,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赵云芝知道,就算一辈子瞒着都行。 刘蓓醒来的时候,脸色依然苍白,眼里依然噙满泪水。刘娜轻声叫她,她别过脸,就像没听见似的。刘娜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跟你在一起。” 韩世川已慢慢冷静下来,见刘蓓始终不开口,于是说道:“蓓蓓,我已经了解了整件事。那个叫周欢的女人,不一定说的是真话。她可能就是拿这件事吓唬你,让你放弃对她追债。” “是啊,我跟世川商量过了,周欢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她这是故意骗你。”刘娜顺着韩世川的话往下说道,“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如果是真的,不仅要王晓斌自己亲口承认,还要做亲子鉴定。” 刘蓓忽然又呜呜地抽泣起来,蜷缩着身体,压抑着声音说道:“不要问他,也不要去找孩子。我不想听,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 刘娜还想说什么,被韩世川阻止。他说:“蓓蓓,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医生问问你的情况。”刘蓓忽然起身,眼里燃起火焰,嘴上却冷冷道:“我要回家!” 刘娜和韩世川明白,此时的刘蓓情绪不稳定,所以断然是不能让她回家的。韩世川也看透了她的内心,所以劝她暂时留在医院观察观察。 “蓓蓓,听话。妈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又会胡思乱想。”刘娜的规劝,在一刹那就引爆了刘蓓,她忽然怒目圆瞪,指着二人咆哮起来:“你们就知道担心妈,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啊,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呜呜,你们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就不怕我也有个三长两短吗?好啊,这是你们逼我的。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会安心吧!那我就死给你们看。” 二人怔怔地看着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她一跃而起,然后朝着窗口扑了过去,幸好窗户只能半开,她迎头猛烈撞击,但无济于事,很快就抓狂了。 刘娜和韩世川将她拉回来,死死地按在床上,她用尽全力想要反抗,还把韩世川的胳膊咬伤。韩世川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看着留在胳膊上鲜红的齿印,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她这才安静下来。 刘娜紧紧地抱着她,问她这是怎么了,她却只是傻笑着,眼里流露出渗人的光。 “蓓蓓,你别这样,别吓我,姐姐带你回家好吗?”刘娜早已被她的行为举止吓得手足无措,可她似乎听不懂自己的话,除了继续傻笑,一句话也不说。 韩世川盯着刘蓓的眼睛,内心在剧烈颤抖,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猜测她受了严重刺激,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于是走上了极端。 “世川,你不是医生吗?蓓蓓她到底怎么了?”刘娜哭喊着,“你快帮帮她,帮帮她呀。” 韩世川感觉自己面对这些个烂摊子,似乎已经无能为力。他伸出手去,试图与刘蓓进行交流,谁知她突然被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朝后退缩,嘴里还念叨着:“你是谁?你这个坏人,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第141章 男孩要远行 刘蓓疯了,已经被送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刘娜连死的心都有了,好好的一个家,四口人在一个多月内,死的死,病的病,疯的疯,如今已只剩她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刘家到底做了什么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刘娜欲哭无泪,因为泪水早已流干。 韩世川紧紧地搂着她,想安慰她,可该说的话已经说尽,此刻能做的,就是陪着她,让她从最难熬的深渊走出来。 这两天,他们最不敢面对的就是赵云芝,每次过去,她都会问刘蓓什么时候回来,王晓斌到底怎么样了。这两个问题就像两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无法逃避。这又是两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可躲得了一天,躲得了一周,但能躲得了一世吗?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又何尝不是。”韩世川无力地叹道,“蓓蓓跟晓斌现在都闹成这样,家也散了。我真怕妈那天知道了真相,受不了这个打击……” 刘娜沉沉地闭上了眼,心里一阵抽搐,令她痛不欲生。谁知,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韩宇惊恐的叫声,紧接着就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二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刚奔出卧室,就跟韩宇撞了个满怀。 “怎、怎么啦?”韩世川拉着韩宇,韩宇满脸惊恐,指着赵云芝房间方向,支支吾吾的,早已经说不出话来。 刘娜头皮一麻,慌忙朝着赵云芝的卧室冲了过去,刚到门口,看到那一幕,也抱着头,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整个人就瘫了下去。 韩世川瞪着眼睛,看见赵云芝躺在床头,割破的手腕已经被血染红。地上躺着一把小刀,刀锋上血淋淋的,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殷红的光。 韩宇嗡嗡地哭着,嘴里念叨着“外婆”,不敢走近过来。刘娜浑身无力,爬到床前,抱着母亲已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嗓子都沙哑了。 韩世川心里也像被刀刮了似的疼,可他现在是这个屋里唯一的男人,不仅自己要坚强,还要尽全力去安慰刘娜。他搀扶着浑身冰冷颤抖的刘娜,深切感受到了她在面对死亡时的无奈。 “没事、没事,救护车很快就到了……”韩世川已经拨打了120,当救护车赶来时,医护人员在查看赵云芝的情况后,冲他摇了摇头,然后将赵云芝的尸体抬走。 一场大雨袭击了宜江市,一场死亡带走了这个家里仅剩不多的温暖。 刘娜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才支撑着处理完了赵云芝的丧事,然后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倒头便睡。 就在今天晚上,从半夜时候开始,刘娜突然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头昏脑胀,一阵一阵的抽搐,之后又感到恶心想吐,于是起身跑去卫生间呕吐不止。那一刻,她还以为是感冒或者吃错了东西,刚直起腰,忽然眼前一黑,缓缓倒了下去。 熟睡中的韩世川听见一声响动,还以为自己做梦。但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将他唤醒,他猛然睁开眼,才发现刘娜不在身边,想起刚才那声响动,慌忙起身直奔卫生间,当看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刘娜时,刹那间就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娜娜、娜娜,你怎么啦?”韩世川虽然慌乱,可他是医生,一边将刘娜平放在地上,检查她的生命体征,一边拨打120叫救护车。救护车带来之前,韩宇也被惊醒,见此情景,顿时急得手足无措,眼泪巴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救护车在几分钟后到达,韩世川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万年。此刻,他独坐在医院急救室外,形单影只,想着与他仅一门之隔的刘娜,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来医院之前,他将韩宇独自留在了家里,许久之后,突然接到韩宇打来的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哭声。 “怎么了宇儿,你怎么哭啦?”韩世川担心不已,却又分身乏术。韩宇止住哭声,问起刘娜的情况。韩世川这才松了口气,骗他说妈妈没事,还让他赶紧去睡觉。 韩宇虽说还是个孩子,可他这些日子连续亲眼目睹家里的变故,幼小的心灵也在不断承受着无形的压力。尤其是在今晚,刚送走了外婆,母亲又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他的精神也快处于崩溃边缘,浑身被恐惧包围。 韩世川挂断电话后,整个人也快支撑不住,感觉身体就像是被掏空。此时,他心里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只要稍微再用点力就会断裂。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溜走,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凌晨三点。韩世川困得眼睛都快抬不起来,可他一秒也不敢合眼,好不容易等到急救室的大门徐徐打开,立即变得完全清醒,急急忙忙起身时,因坐得太久,双腿发麻,一时没站稳又跌落回长椅上。 “何主任,我老婆她怎么样了?”韩世川急不可耐,负责抢救的何主任说:“人已经醒了,暂时没事了。” 韩世川压在心上的石头轰然落地,正长长地吐了口气,谁知何主任又说:“但你爱人的情况有些不对,最好再作进一步检查。” 韩世川听出了言外之意,忙问道:“何主任,因为岳母刚刚走了,我老婆这两天没怎么休息好,应该是太累了,所以才晕了过去。” 何主任沉默了片刻,说:“你是医生,咱们也是同事,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你爱人的情况不像是操劳过度才晕过去。行了,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明天一早给你爱人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半小时后,刘娜从急救室转入了普通病房。她双眼微闭,脸色苍白。韩世川坐床边,紧紧地握着她冰冷的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疼得像被钳子紧紧箍着。 天快亮时,韩世川实在是没撑住,就趴在床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自己头上抚摸。他缓缓睁开眼,见刘娜正睁着虚弱的双眼看着自己,顿时睡意全无,一骨碌坐起来,惊喜地说道:“你醒啦?” 刘娜轻轻点了点头。韩世川忙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她张了张嘴,忽然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疼痛,疼得她龇牙咧嘴,不停地吐着凉气。 “娜娜,你这是怎么了啊?”韩世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幸亏刘娜喘了两口气,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摸着她的额头,感觉有点发烧,将护士叫来一问,才知道昨晚进来就发了高烧。后来打了针,退了烧,谁知道一大早又发起烧来。 他想起何主任昨晚让给刘娜做个全面检查的事,正待跟她说起,护士却说何主任已经做了安排,等查房结束后就带她去。 护士离开后,韩世川见刘娜正看着自己,于是笑了笑:“娜娜,别担心。何主任说了,既然来了,就做个全面检查,排除一下身体别的毛病,要是发现问题,就刚好一块儿给治了。” 刘娜轻叹了口气,无力地说:“其实有个事,我一直没跟你说。”韩世川愣道:“什么事呀?”她沉沉地吐了口气:“之前还没辞职的时候,有两次正上着课,突然就晕了过去。同事将我送到学校医务室,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后来,又晕过几次,我才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她说到一半,又咳嗽起来。韩世川忙扶着她,又给她喂了口水,她慢慢平静下来后,才接着说:“世川,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 韩世川听见“乳腺癌”三个字时,感觉像被针刺了一下,又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随即理了理思绪,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乳腺癌?” “我。我病了!”刘娜强撑起一口气,“我得了乳腺癌,怕你们担心,就一直瞒着。”韩世川张大了嘴,几乎被这个消息惊掉下巴,继而握着她的手,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娜虽然状态很不好,可她依然一脸轻松地说:“没什么,别担心。我一直在吃药……”韩世川更是满脸错愕。这么久以来,他从来不知道刘娜偷偷吃药的事,此时听她一说,更觉得自己不是个人,愧对了她。 他别过脸,捂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哭声。 刘娜拉着他的手,眼睛里流露着一丝笑容:“世川,你也别怪我瞒着你。你看,这一两个月来,你一天到晚跟着妈离家出走的事操心,工作也不顺心,所以才没跟你讲。” “可你病了,还病得这么严重。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我呢?”韩世川心里堵得慌,“娜娜,我是医生,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我说?你现在病了,得赶紧治呀。这次既然已经住进来,那就办住院,先把病治好才能回家去。” “听你的。”刘娜这次没有反对,“你别不开心了,我住院好好治病行了吧。”韩世川心里仍在隐隐作痛。她又说:“可你得答应我,得好好回去工作,不用整天陪着我。” 韩世川急了:“我还工作什么呀?必须请假陪你。”刘娜摇头道:“你要不答应,我就不治了。”他迟疑了一下,只好软了下来:“行行,我答应你还不成吗?” “宇儿还没开学,他成天自己在家也不是个事。”刘娜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我考虑过了,宇儿一直还想去巴山镇,不如就先把他送去,等过段日子再把他接回来。” 韩世川倒是没考虑这么长远,但在听了刘娜的话之后,又想起韩宇上学需要转户口的事还没处理好。不过,他现在还没心情和精力想这个事,于是就答应了刘娜:“也好,宇儿上次过去也没好好玩,就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圆了这个梦想吧。妈也说过好几次要跟宇儿一起过去,可没想到……” 刘娜眼里划过一道阴云,但转瞬即逝,平静地说:“那就让宇儿帮妈去完成这个梦想吧。” 当天,韩世川去将韩宇接来医院,又安排好刘娜的治疗后,就打算乘坐当晚的火车去巴山镇。临走前,韩宇拉着母亲的手,仍然放心不下她的病。刘娜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宇儿真的长大了,知道担心妈妈了。放心去爷爷家吧,等妈妈好点就接你回来。” 韩宇还是依依不舍,韩世川拉着他说:“宇儿,快跟妈妈说再见吧,不然要误车了。”韩宇这才红着眼睛松开刘娜的手。在他离开的时候,刘娜也扭过脸去,眼角泛了红。 韩世川在跟韩宇一块儿去火车站的路上,韩宇始终没说一句话。韩世川明白他的心意,摸了摸他的头:“宇儿,妈妈没事的。我把你送去巴山镇后,明天一早就回来继续照顾妈妈。” 韩宇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话了:“爸,我想跟你商量个事。”韩世川问:“你是不是不放心妈妈,不想去巴山镇了?” “那倒不是。妈妈病了,你得每天陪在医院,我一个人在家,你们俩还担心。”韩宇说,“是这样的,妈妈一个人在医院,我也放心不下。要不这次我自己坐车去巴山镇吧。” “什么?”韩世川惊讶不已,“不行、不行。从小到大,你从来就没有自己出过门,又是大晚上的,我不放心,得送你过去。” 韩宇却说:“我马上满十三岁,都是大人了。而且我带着手机呢,随时都可以联系,等我一下车就给你打电话。爸,就这样说定了,你一会儿给大伯打个电话,让他差不多的时候去车站接我就行了。” 韩世川听了这番话,开始有所动摇。韩宇又说道:“爸,你就让我一个人去吧。我都这么大人了,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出去闯一闯吗?你不是总说每个男孩最后都是要长大的,但要成为一个男人,必须经历风雨和磨练吗?” 韩世川被这话乐得大笑起来,他已经好几天没这么开心过了,琢磨了一会儿,严肃地问韩宇:“儿子,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韩宇重重地点头道:“当然啊,从来没这么确定过。” 父子俩在车站分别后,韩世川看见韩宇进了车站,又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给谭启发打电话。谭启发听说韩宇要乘坐今天的火车去巴山镇,惊讶之余忙问起发生了什么事。 “刘娜住院,宇儿没人照顾。”韩世川轻描淡写地说,“我本来要送他过来,但他非说自己一个人可以,就只好依了他。” 韩桂芳听谭启发说韩宇要一个人来巴山镇,也被惊得站了起来,然后就催着谭启发立即去车站,而且要跟他一起过去。 “早着呢。人刚出发,得四个多小时才到。”谭启发苦笑道。 第142章 疯狂的少年 韩世川带着儿子离开之后,刘娜睁着眼睛,望着斜上方的灯光,心里忽然充满了期待。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究竟是韩世川的回来?还是明天的到来? 一个月之前,自从她查出自己患了乳腺癌之后,医生建议她尽早手术治疗。可她在询问医生得知自己尚处于病情早期,加上害怕会切去乳房,并且就算切掉了以后也可能会复发,于是就瞒着所有人开始偷偷吃药,寄希望着药物可以治愈疾病,或者至少能延续生命。 这段日子以来,她无数次想着自己的将来,也思虑活着和死去,看着父母一前一后永远地离开自己,妹妹又在一个男人的欺骗下变得疯疯癫癫,她一点一点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开始想要陪儿子久一点,也希望可以康复后照顾妹妹,这才答应韩世川住院治疗。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韩世川回来了。刘娜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一开始还以为是护士,但随即似乎又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转头时竟然看到韩世川,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一个人回来。 “你……宇儿呢?”刘娜惊讶之余,努力坐了起来。韩世川连忙过去搀扶着她,故作神秘地笑了起来:“猜猜看?” “你们不是去巴山镇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刘娜眼里的疑惑,就像一层厚厚的迷雾,“宇儿呢?回家了?还是去同学家了?”韩世川摇头否认之后,她陷入了无尽的猜测中。 韩世川见她确实猜不出来,还一脸的焦虑和担心,这才说出了韩宇独自乘坐火车去巴山镇的事。刘娜被这个消息惊得瞠目结舌,脸上写满了不信,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没事的娜娜。宇儿长大了,懂事了,说你一个人在医院不放心,让我回来多陪陪你。”韩世川解释,“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离开父母去远行,父母该放手的时候就应该放手。再说他带着手机,到了巴山镇火车站,姐夫在那儿等他。放心吧,保证会安全到达目的地。” 刘娜愧疚不已,连连怪罪是自己不好,要不然韩宇就不会没人照顾了。韩世川拉着她的手:“娜娜,你真的不用自责。宇儿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人出过门,这次机会正好,让他锻炼锻炼,多好。” 事到如今,刘娜也只好接受这个现实。韩世川看着她疲惫的脸色,轻声叹道:“娜娜,你怎么这么傻?既然早就知道自己病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早点告诉我的话,至于拖到现在吗?” 刘娜紧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笑着说:“世川,我这不是听你的话住院来了嘛。”韩世川点了点头:“接下来,就要好好听医生的话。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当天晚上,俩人聊了许多,聊自己也聊家人,聊生活也聊工作。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蓓蓓,她一个人住在那里,也没人陪着……”刘娜神情恍惚,“我现在就这么一个妹妹了!都怪王晓斌,要不是他,蓓蓓也不会变成那样。” 在韩世川心里,始终有一杆秤。王晓斌这个人身上虽说有太多缺点,也做了对不起刘蓓的事情,但他孝顺父母,在这个家的任何人需要帮助时,都会毫不犹豫的尽力而为。不过,这些话他不敢当着刘娜的面讲出来。 “你说宇儿一个人坐火车,他会害怕吗?”刘娜满面愁容,又想起韩宇自己在火车上孤孤单单的样子就无法合眼,非要等他平安到达的电话才放心睡觉。 “怕什么,朗朗乾坤之下,还怕被人拐走呀!”韩世川笑道,“宇儿多聪明的人,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火车在夜色下狂奔,宛如巨龙破雾。韩宇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已经对着窗外的夜色看了许久。今天是他一个人独自离开父母远行,既有点兴奋,又有些忐忑。不过,才刚离开父母,就开始想念了。想着想着,眼眶又红了。 “孩子 你怎么了?”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他早就注意到韩宇是一个人乘车,而且情绪有些不对。 韩宇面对老者的关心,却并未搭理对方,因为韩世川临走前叮嘱过,让他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说话,更不许跟陌生人走。所以他就没吱声。 老者笑道:“哎哟,还挺警惕。孩子,爷爷是好人,跟爷爷说说话。你这是逃了学,背着父母一个人出门?”韩宇只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望去窗外。 “你这孩子,跟我家孙子一个样。”老人无奈笑道,“孩子,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呀?到站了有大人接吗?” 韩宇仍然不吱声,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快到巴山镇,然后拨通了谭启发的电话:“大伯,我还有半小时就到了,你到了吗?” 谭启发这会儿也正打算出门,忙说道:“宇儿啊,你别急,我和你大妈正要出门,马上去车站。你到了后直接去站口就能看到我们。” 韩宇挂了电话后,冲老人说道:“我大伯是警察,在巴山镇火车站等我。”老人笑眯眯地说:“原来你是去巴山镇啊。我也是去巴山镇,那待会儿到站后,我们一块儿走?” 韩宇固执地说道:“我知道路,自己能走。”老人赞叹道:“你这孩子真不错,出门在外,警惕性高,这是好事。我那个孙子要是能有你一半就好了。” 火车到站后,韩宇起身就走,老人急匆匆跟在身后嚷道:“你这孩子练跑步的呀?慢点儿,等等我这个老头子。” 这个点儿,到巴山镇的人不多,稀稀拉拉的。韩宇在前面疾走,老人在后面紧追。韩宇一看到谭启发,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下子就扑进了他怀里,说是有坏人追自己。 “什么坏人,哪有坏人啊?”谭启发话音刚落,老人也到了面前,韩宇扭头说道:“就是这个人。” “哎呀,我说你这个孩子,跑什么呢?不说了下车后跟我一块儿走吗?”老人说完这话,一抬头看见谭启发,惊讶道:“启发,是你呀?这是你家孩子?” 谭启发一眼没认出对方,直到老人自我介绍了一番,他才认出来:“原来是二娃他爸呀。好久不见您了,又是大晚上的,差点没认出来。” “哎呀,这孩子聪明。我还担心大半夜的孩子一个人走丢,让他等我一块儿出站,那家伙撒腿就跑了。” 谭启发和韩桂芳刚刚看到韩宇飞奔出站,还以为他是急于跟见到他们二人,不禁哑然失笑。不过好歹只是虚惊一场,韩宇还跟老人道了谢,然后就上车回家去了,同时还给韩世川去了个报平安的电话。 当晚十一点刚过,韩世川接到韩宇的电话时,悬着的心才落地,转身跟刘娜一说,刘娜拿过手机,激动不已:“宇儿,你真到了呀?” “妈,我真到了,要不你跟大妈说话。”韩宇将手机递给韩桂芳,韩桂芳笑着说:“宇儿真到了,我们已经接上了他,你就别担心了。” 刘娜回头冲韩世川说:“宇儿是真长大了。”韩世川说:“现在的孩子不比我们那会儿了,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也更能适应当下的社会和环境。好了,现在宇儿也不在身边了,我们俩又可以过二人世界了。” 刘娜嗔怪道:“在病房里过二人世界,也只有你才想的出来。”韩世川却说:“只要有心,哪里都可以过二人世界。” 韩桂芳和谭启发在接到韩世川的电话后,就觉察到了不对劲,要不然也不会让韩宇独自一人来巴山镇,等到了他一问,听说他外公外婆家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后,俩人的心也跟着直往下沉。 “对了宇儿,你爸在医院陪你妈,你妈怎么病了?”韩桂芳问,韩宇道:“我问过了,爸就告诉我说妈没事,住几天院就能回家去。可我、我觉得他们在骗我,没跟我说实话。” 韩桂芳和谭启发也有这种感觉,韩世川在电话里对刘娜的病情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就觉着他没说实话,而且刻意隐瞒了什么。 第二天上午,韩桂芳给韩世川打电话时,刘娜刚好被带走做检查去了。她开门见山地问起刘娜的病情,韩世川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韩宇跟她说了什么。 “你别管宇儿跟我说了什么,就直接跟我说刘娜到底患了什么病?”韩桂芳有点生气,“你姐我不傻,不用瞒我。宇儿都跟我说了,我也知道了娜娜家最近发生的事。娜娜是不是受了刺激,才病倒的?” 韩世川沉吟片刻后,说:“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姐,我跟你说了,你别告诉爸。其实她在一个多月前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时,查出了乳腺癌。” 韩桂芳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一阵冰冷:“好、好好的,怎么会得那种病呢?”韩世川听出她的声音在颤抖,忙安慰她:“姐,你不用太担心,娜娜已经住院,接下来会作系统性的检查和治疗,很快就会没事了。” “癌症啊,能、能治吗?”韩桂芳语无伦次,“娜娜还那么年轻,宇儿也还小,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父子俩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呀?” 韩世川起身走到窗户边,透过玻璃,望着停靠在医院停车场上满满当当的车辆,时而有人来,时而也有人离开,感觉这些景象跟人生似乎并无两样。他不知该如何回复大姐的问题,故意转移了话题:“姐,娜娜生病的事,您可千万别跟爸说。要是爸问起宇儿怎么突然一个人回去,你就说宇儿想锻炼锻炼自己的独立能力。” “知道了,爸这边你就别担心了,好好照顾娜娜,有事打电话,不要一个人撑着。离家远,又人生地不熟的,有事想找人帮忙都难。”韩桂芳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串,“可离家再远,爸妈和兄弟姊妹永远都是你家人。” “知道了姐。”韩世川应道,“宇儿起床了吗?”韩桂芳道:“没呢。昨晚到的晚,到了后又吃了碗面,折腾到半夜才睡。让他再多睡会儿吧,等他醒了,我带他去爸那边。” 韩美兰一觉醒来,没想到会看见韩宇,还以为在做梦,环顾四周,一脸不信任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呀,宜江市吗?” 韩宇将她抱了起来,在小脸蛋上亲了又亲:“这里当然是巴山镇。”她于是欣喜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他说:“昨晚上,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开始做梦了,所以才没叫醒你。” 徐若兰也没想到韩宇会突然而至,并且还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巴山镇,各种复杂的表情顿时也写满了脸上,直到韩桂芳告诉她前因后果,她赞叹道:“宇儿真厉害,竟然敢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巴山镇了。” 吃过早饭后,韩桂芳让谭启发开车将韩宇和韩美兰兄妹俩送去韩勇那儿,谭启发却决定去将韩勇接过来,还问她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韩桂芳眼前一亮:“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你要是不提醒我,我还真就把这个事给忘了。”徐若兰也不解地问她什么事,她说:“爸今天过生日呀。你看我一天到晚也没忙什么,怎么就把爸的生日都给忘了呢。唉,一定是年纪大了。启发,你去将爸接过来,中饭晚饭都在家里吃,好好给爸过个生日。” “行,那我先去把爸接过来,然后去所里处理点事,中午再回来陪爸喝两盅。”谭启发说着就打算出门,韩宇和韩美兰也要跟着一块儿去接韩勇。 他们在车上商量了一下,决定给韩勇个惊喜,于是等车到了后,韩宇和韩美兰在后座等着,谭启发一个人上楼去叫韩勇。 谭启发刚起床不久,打算自己煮碗长寿面吃,见谭启发一大早过来,一猜就知道他来做什么,但却故意问道:“不上班呀,大清早过来有事?” 谭启发进厨房看了一眼案板上的面条,讪笑道:“一个人吃长寿面,还没人陪着喝两盅,有意思吗?” “有意思的很。”韩勇来了脾气,“你们都不记得我的生日,我就自己过吧。吃碗长寿面,喝口小酒,也挺美的。” 谭启发笑道:“怎来着爸,您还真生气啦?”韩勇没好气地说:“没工夫生气。” “走吧,桂芳都安排好了,今天好好给您过个生日。”谭启发说,“当然了,您七十大寿,一定少不了惊喜。” 第143章 热闹生日宴 韩勇佝偻着身体,猫腰钻进副驾,忽然被人从背后蒙住双眼。他笑问道:“兰兰也来了?”但他摸了摸那双手,随即又说,“不对,不是兰兰……” 谭启发说:“再猜猜!”韩勇冥思苦想了片刻,喃喃道:“不对呀,怎么像是宇儿的手。可宇儿在宜江市。” 谭启发笑而不语,韩美兰没忍住,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韩勇又摸了摸那双手,夸张而又笃定地说:“宇儿,真的是宇儿。怎么回事,宇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宇松开了手,叫了一声“爷爷”。韩勇回头看到果然是他,顿时被惊得就像返老还童了似的,眉色飞舞,手舞足蹈,要不是副驾上空间狭窄,这会儿恐怕早就上了天。 “宇儿,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呢。”韩勇还以为韩宇跟他父母这次是特意回来给他过七十大寿,内心暗自充满了喜悦。 可接下来,谭启发跟他说了实话,也顺便给他泼了一瓢冷水。他回头看了韩宇一眼,不可思议地问道:“宇儿,怎么就你自己回来呢?” “川儿和刘娜这两天忙,就让宇儿自己坐车过来了。”谭启发解释,“爸,您今天七十大寿,高高兴兴的啊。有您两个大孙子陪您一块儿乐呵,这是多好的事。” 韩勇像是没听见他说话,转而又问韩宇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一个人坐那么远的火车过来的?” “对呀,昨天晚上的火车,大伯和大妈去车站接的我。”韩宇此时回想起昨夜一个人的旅程,还略微有点兴奋。那可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独自旅行,足可以嘚瑟好一阵子了。 韩勇却开始骂韩世川:“他怎么回事呀,有那么忙吗?忙得连孩子都管不了啦。宜江市距离巴山镇那么远,大半夜让他自己坐车回来,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以后我还要一个人去很多地方呢。”韩宇忙解释,“爷爷,你就别怪我爸妈了,昨晚他准备送我回来,是我不让他送,非要自己回来。” “哟,宇儿,真的长大了呢,知道替爸妈说话了。”谭启发啧啧道,“爸,再过几年,您孙子就能陪您喝两盅了。” 韩勇的心情这才大好,爽朗大笑。 韩桂芳和徐若兰忙忙碌碌了一上午,快到中午时,谭启发下班回来,同时还带来了韩志飞。韩志飞手里提着两瓶好酒,朝韩勇面前一放,一句话也不说,然后转身坐下。 “爸,志飞为了给您庆生,特意去买了两瓶好酒。今天下午我也请了假,陪您好好喝两盅。”谭启发这话是替韩志飞说的,韩勇却说:“浪费那个钱做什么,家里不是有老山参泡的包谷老烧吗?那个多好。” 谭启发摇头道:“那个是不错,可今天是您七十大寿,必须喝点不一样的。再说这是志飞的一番心意,您必须得笑纳。” 就在这时,韩世川打电话过来,祝福韩勇生日快乐,还说这两天实在太忙,走不开,要不然一定亲自回来给他老人家庆生。 韩勇去问他:“你不是去了档案室吗,怎么还这么忙?”韩世川没想到父亲一开口就直击要害,迟疑了一下才笑着说:“档案室一般不忙,但这次正好遇到上面检查,已经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了。爸,今天不能陪您过生日,正好宇儿可以代表我跟娜娜,待会儿让他以水代酒,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你们安心工作吧,今天有人陪我喝酒。”韩勇说,“启发和志飞都在,喝酒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大姐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可惜你跟娜娜来不了。” “我们人不来,但心意必须到。”韩世川话锋一转,“爸,我给大姐转了两千块钱,您拿着买酒,或者别的吃的喝的都行。”韩勇一口回绝:“用不着,待会儿我让你大姐转给你。” “这是我跟娜娜的一片心意,您不能不收。”韩世川还想多说两句时,医生进来了。他担心说话时被韩勇听见,慌忙寒暄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韩勇让韩桂芳把钱转给韩世川,韩桂芳说:“我已经替您收下了。今天是您七十大寿,要是还回去,他们两口子该多心了。” 谭启发也附和道:“就是,人一辈子有几个七十岁?给您就拿着。” “对呀爸,我跟大姐和大姐夫一个意思,晚辈孝敬您,不管多少您都收下。”徐若兰说着,也拿出个红包,“爸,祝您生日快乐。” 韩勇却说:“这个我真不能要,志飞买了酒,心意到了就行,你就别破费了。”徐若兰看了韩志飞一眼:“他是他,我是我。” 气氛陡然有点冷,韩勇也愣了一下,随即讪笑道:“那我也不能收。兰兰接下来治病用钱的地方多,你把钱存着……” “爸,这是两码事,也不缺这点钱。”徐若兰将红包塞进他手里,“这是我和兰兰的心意,您必须收着。” 韩勇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大家的心意,酒桌上也在谭启发和韩志飞的陪同下喝了不少酒,满面红光,精神爽朗。 “今天有你们陪我过生日,我很高兴。”韩勇和谭启发喝了一口,放下酒杯,“但还是有遗憾,因为人不齐。你妈不在,韩姝不在,佳佳也不在……” 韩桂芳接过话说:“他们都忙嘛。不过您放心,今年过年的时候,一家人保证都会在,到时候齐齐整整的陪您过节。” 韩勇的电话又响了,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一看是韩姝,但他已经喝了不少,有些眼花,手忙脚乱地拨弄了好几下都没能接通电话。韩桂芳从他手里拿过手机,帮他接通后打开了免提。 “爸,祝您生日快乐!”韩姝这会儿刚下班,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他打了这个电话。韩勇脱口而出:“你还记得打电话呀?” 韩姝笑道:“从来就没忘记。我给您卡上转了两千块钱,您别嫌少,有空了去看看到账了没。”韩勇叹道:“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以后都不许再给我转钱。” “爸,我们实在是离家太远了,只能春节回来再给您补过生日……”韩姝话音未落,韩世川便骂道:“你这孩子,哪有补过生日的。” “是啊韩姝,生日只能提前不能推迟。”韩桂芳在一边说道,“你就安心工作吧,今天家里人多,会陪爸好好过生日的。爸刚才已经喝多了,喝得挺开心。” 韩姝早上已经跟韩桂芳打过电话,知道大姐和大姐夫今天给父亲安排了生日宴,于是又说道:“姐,谢谢你和姐夫给爸过生日,我们几个又都不在身边,辛苦你们了。” “你怎么跟我还客气啦?”韩桂芳拿过电话,“爸正跟你二哥和大姐夫喝酒呢,先不说了啊,有事打电话。” 韩姝却让她等等,她听出韩姝声音不对,于是走去一边问她什么事。韩姝犹豫了一下,说道:“本来我打算中午去找佳佳,然后一块儿给爸打电话,但她……她喝醉了,在宿舍躺着……” “佳佳怎么了,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韩桂芳一听女儿有事,被惊得立即身体僵硬,脑子里也嗡嗡作响。 原来,韩姝一开始给谭佳打电话,她半天没接。后来,她担心谭佳有事,于是又打了好几次,才终于接听。 “佳佳,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韩姝差点没忍住过去看她,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昨晚喝了不少酒,还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韩姝很快猜到她为什么喝酒,责怪道:“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把自己醉成这样,值得吗?” “我能怎么样,我已经很用力想忘记他了,可我还是忘不了,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小姨,我该怎么办呀?”谭佳声音低沉,有气无力。 韩姝理解她的感受,又无比的心疼。她不记得已经就这个事也不知安慰过谭佳多少回了,没想到这个恋爱脑还是身在死胡同,不知该怎么走出来。她想了想,问:“佳佳,你今天没课吗?” “有课,可我不想去。”谭佳哭丧着声音,“小姨,我昨天给他打电话,他在电话里骂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找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待我?我们以前不是好好的吗?” 韩姝安慰的话早就说尽,此时终于没忍住将她臭骂了一顿,还说:“你要是打算继续这样下去,以后别再找我。” 韩桂芳听了韩姝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来就不知道谭佳恋爱的事,更没想到女儿会因为失恋变得如此消极。 “佳佳从小就很要强,考试永远是第一名,怎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呢?”韩桂芳实在无法理解谭佳的改变,韩姝说:“就因为她从小一帆顺风,很少经历过挫折和失败,所以遇到事情就有了挫败感。” “我们离上海这么远,也做不了什么。”韩桂芳央求韩姝一定要好好劝劝谭佳,让她别再继续做傻事,“等会儿我也打个电话跟她说说话。唉,这孩子,可怎么办呀。” 韩姝说:“姐,你也别太担心了,给她打电话随便聊聊其他的话题,比如家里的情况,她的学习情况。可千万别提失恋的事,免得她又要伤心,我下班就去找她。” 韩桂芳接完电话回到饭桌上,谭启发随口问道:“跟韩姝聊什么聊这么久?”韩桂芳强颜欢笑道:“没聊什么。我们姐妹好些日子没打电话了,说说心里话也要跟你汇报?” 一席话,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饭后,韩勇和韩志飞都超量了,俩人一边一个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韩桂芳将谭启发叫去房间,问他:“你没喝多吧?”谭启发酒量不错,从脸上压根儿看不出喝了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你看我像喝多了的样子吗?” 韩桂芳道:“既然没醉,我跟你说个正事……”谭启发听说谭佳失恋,而且精神极度萎靡时,不禁皱着眉头问:“佳佳什么时候恋爱了呀?”韩桂芳拍了他一巴掌:“你别管女儿什么时候恋爱的,她现在失恋了,而且状态非常不好。你得想想该怎么劝劝她,可以让她尽快变得正常。对了,韩姝让我们别在她面前提失恋的事,你可别说漏嘴了。” 谭启发不由分说便将电话打了过去,一听见谭佳的声音,就问她在做什么,怎么连爷爷生日都没打个电话? 这会儿,谭佳已经起床,可依然无精打采,独自坐那儿一动不动,也不知该做点什么,听了父亲的话,忙打起精神,说:“爸,我这段日子太忙,把爷爷的生日给忘了。我这就打电话……” “先别打了,你爷他中午喝了不少,这会儿已经开始打呼噜。”谭启发说完这话,又问她最近生活和学习都怎么样。她迟疑道:“还好呀。” 谭启发却说:“我怎么听说你昨晚喝了不少酒,今天都没去上课,到底怎么回事呀?”谭佳知道是韩姝出卖了自己,可她不敢跟父亲说自己恋爱又失恋的事,只好撒谎称自己跟朋友聚会,喝了点啤酒。 谭启发深吸一口气,叹道:“佳佳,从小到大你都是个诚实的孩子,但你今天竟然跟爸说谎,爸很不高兴。” 谭佳没想到韩姝不仅出卖了自己喝醉酒的事,还出卖了她失恋的事,眼看着已经无法隐瞒,只好愧疚地跟父亲说对不起。 “你应该对自己说对不起。如果你因为感情的事而放纵自己,这是对你自己的极不负责。”谭启发抬高了音量,“你已经长大,不再是个孩子。恋爱是你的自由,但并不是你的全部。佳佳,不要因为一段感情就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投入进去,你永远要相信并记住一点,离开你的肯定就是不适合你的,真正适合你的也一定是最爱你的。” 谭佳听了父亲这番话,又呜呜的失声痛哭起来。谭启发还想再说什么,被韩桂芳将手机抢了过去:“佳佳,你别哭呀,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爸说得对,世界上那么多好男孩,分了就分了吧。” “妈,我知道了。”谭佳收敛了哭声。她刚才哭并非因为分手,而是确实被父亲的话感动,觉得自己太让他们失望了。 韩桂芳跟谭佳又寒暄了两句,叮嘱她不要自己闷在心里,一定要跟韩姝说。挂了电话后,盯着谭启发,揶揄道:“没看出来你懂得挺多呀,一套一套的,都哪儿学的?” 谭启发苦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失个恋都可以闹得满城风雨,还经常闹到派出所,那我们就得调解。久而久之,在调解中也就练顺口了。” 第144章 真相与欲望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找韩世川聊过刘娜的病情,让他们决定接下来的治疗方式。韩世川了解刘娜的心思,知道她不愿意动手术,于是想要寻求其他的治疗方案。 “早期乳腺癌,如果病灶没有浸润,可以考虑做保乳手术,单纯做乳腺腺体切除,保留乳头、乳晕,这样对于术后外形的保持上可以更好一点。”韩世川将医生的话转告给刘娜后,刘娜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原来害怕切除乳房的担心也烟消云散了。 韩世川却又在担心另外的事:“还有一周就要开学了,宇儿上学的事还没有着落。”刘娜叹道:“这两天我也在考虑,万一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就还是念原来的学校吧。” “看来目前也只能这样打算了。”韩世川说,“娜娜,我问过主任了 你后天做手术。这两天,你一定不要胡思乱想,保持一个好的心态非常重要。一个好的心态,比药还重要。” 刘娜笑道:“我之前有担心,但是现在一点儿也不担心了。不过,我也有担心……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蓓蓓,找医生问问她的情况?” 韩世川说:“你不说我也打算明天一早过去了,然后顺便也去看看晓斌。我已经以家属身份申请过了,纪委那边通知我明天上午过去一趟。” 刘娜欣慰不已,叹道:“希望蓓蓓能尽快好起来。世川,千万别跟她提我的病和住院的事,我怕她又担心。” 一大早,阳光就透过枝桠落到了斑驳的墙壁上。刘蓓背对着门口,很安静地坐在床头,面朝阳光明媚的窗外。窗外有棵苍天大树,大树的枝桠很是茂盛,已经快要延伸至窗口。 韩世川来见刘蓓之前,已经跟医生聊过,得知她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但不能再受刺激。他轻轻敲了敲门,但刘蓓丝毫没有反应。他慢慢移步至她面前,她从窗外收回目光,落到他脸上,竟然还流露出一丝笑容。 “蓓蓓,这两天感觉怎么样?”韩世川轻声问道。刘蓓的身体仿佛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双手手指也互相紧握着,缓缓点了点头,眼神虚无地说:“我想回家。” 韩世川一愣:“医生说你还没有完全康复,需要再住一段时间。蓓蓓,你姐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等你好了,我和你姐一块儿接你回家。” “我没事,我全都好了。姐夫,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你带我回家吧。”刘蓓轻声叹了口气,整个人的状态,比刚才进来时看上去确实好多了太,至少那双眼睛恢复了些许生机,还有了一丝灵动。 韩世川迟疑道:“蓓蓓,你的精神状态确实比之前好多了,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许多事情暂时无法放下,这才导致你太过担心和紧张。你得听医生的,好好吃药,好好吃饭睡觉,凡事都不要往心里搁。姐夫答应你,过两天医生说你真的没事了,就马上接你回家。” “妈没了,晓斌没了,家也没了。”刘蓓忽然情绪反转,双手捂着脸,声音沙哑,“姐夫,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 韩世川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可他无法给她答案。她忽然又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哭哭啼啼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人,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蓓蓓、蓓蓓,你别哭、别哭了。”韩世川劝道,“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与你无关。蓓蓓,你以后可千万别这么想。医生说了,你就是心思太敏感,把所有的错误都归于自己身上,积压太多,承受不了,才会造成神经断裂。” 刘蓓止住哭声,擦去泪水:“我不哭了,不哭了,也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姐夫,你带我回家去吧,我想我姐了,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韩世川理解她的心情,可不能让她出院:“蓓蓓,你听我说。你姐很好,家里一切都好。你姐本来打算今天跟我一块儿过来看你,但临时有事耽搁了。你得好好养病,医生说了,你的情况还算不错。如果你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回家。到时候,姐夫带你和你姐去巴山镇散心。” “巴山镇?”刘蓓喃喃道,“妈生前也想去巴山镇,可惜再也去不了啦。”韩世川安慰说:“妈在天之灵也希望看到你跟你姐好好的。等你们去巴山镇的时候,妈也一定可以看到。” 刘蓓脸上总算又现出一丝笑容,可接下来,她似乎终于问起王晓斌,这也是韩世川最怕她问起的人和事。 “我申请去看晓斌,已经被批准了。”韩世川问她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可以带话过去。刘蓓沉思片刻,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却只缓缓摇了摇头。 韩世川说:“我知道你怪晓斌,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蓓蓓,你们俩也做了这么多年夫妻……” “要不是因为他,我妈也不会走,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刘蓓紧咬着牙关,满脸无力,“你帮我带句话给他,让他交代清楚自己的问题,争取宽大处理……想当年,他从那么偏远的穷山沟考上大学,再走到今天,一步一步稳打稳扎,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 韩世川听了这番话,心里也涌起阵阵酸楚的味道。他见到王晓斌时,那个曾经红光满面的男人,此时已变得形容枯槁,双眼无光。 “晓斌,你还好吧?”韩世川明知道他不好,但还是这样问了。王晓斌挤出一丝笑容,声音还是中气十足:“还不错!” “听声音确实还不错。”韩世川稍稍放下了心,“之前我们就想来见你,但没获批准。这次来,也是想问问你的情况。” 王晓斌微微垂下眼皮:“蓓蓓她一定非常恨我吧?”韩世川沉默了一会儿,说:“最近家里出了一些事,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可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王晓斌一听这话,随即惊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韩世川缓缓说道:“妈走了!”王晓斌的瞳孔瞬间放大,瞪着眼睛许久没吱声,随即红了眼眶,怒吼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妈到底怎么走的?” 韩世川无奈地道出了实情,王晓斌痛苦万分,趴在桌上嚎啕大哭道:“对不起,是我害死了妈。我不是人,我畜生不如。” “人死不能复生。”韩世川心里也充满了悲伤,“晓斌,好好交代你的问题,争取宽大处理。”王晓斌紧紧地闭上眼,又长长地吐了口气:“我想见见蓓蓓,有些话想当面跟她说。” 韩世川无力地摇头说:“恐怕暂时见不上。”王晓斌道:“我知道她不会想见我,可我真的想要见她。” “妈走了之后,刘蓓她一时接受不了,受了刺激,这里出了问题。”韩世川指着脑袋,“正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心,我来这里之前,刚去看过她了,她接受治疗后,康复的不错,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几天就能回家。” 王晓斌紧握着双拳,面部扭曲,额头上和脖子上的青筋隐约可见,整个人就像是个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炸弹。他已经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来,那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几乎快要将他的心脏揉碎。 韩世川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实在想不出有用的话语去安慰他,索性就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世川,我是个罪人,以后可能也没有机会再照顾蓓蓓。你帮我带句话给她,如果有机会出来,我再当面赎罪。”王晓斌说完这话,就打算起身离去,但被韩世川叫住:“晓斌,我还有话问你。” 王晓斌收回脚步,重新转身坐下,迎着他的目光,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韩世川的原计划中,是没有这个问题的,可他实在想要真相,想要答案。 “晓斌,有件事我原本是没想问你的。可事到如今,我觉得蓓蓓太可怜了,她也有权力知道真相。”韩世川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平静,内心却早已波浪翻滚,“你跟周欢是不是已经好了很久?” 王晓斌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眼里流星般划过一丝惊讶,但随即否认了。韩世川笑了笑:“我没想到你会否认。”他强调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看来你对刘蓓的歉意,仅仅只是停留在嘴上。”韩世川唉声叹息,“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你走吧。” 王晓斌却没有动,空洞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韩世川,像是在思考,又像什么都没想。韩世川见他没有离开的迹象,于是又说:“晓斌,我从其他地方打听过你的事,据说问题不小。希望你好自为之,全力配合调查,争取早日出来。” 王晓斌微微一笑:“世川,其实我们俩是一类人,只不过你还没有机会踏出这一步。”韩世川来了兴致,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俩当年都是从小地方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后来分别娶了她们姐妹,又每天活在岳父岳母的白眼中。”王晓斌一脸漠然,缓缓道来,“这些年你也深刻感受到了吧,如果你不努力往上攀登,就会有数不清的各种藐视和恶毒的话语时常萦绕在你耳边。那些场景,你没有忘记吧?” 韩世川当然记得,而且记忆深刻。尤其是他与刘娜刚结婚时,一无所有,一贫如洗,在岳父母面前遭受了数不尽的白眼…… “晓斌,我经历过的困境,应该比你还要多。”韩世川沉吟了片刻,满脸苦笑,“至少你们没有经历过结婚后无家可回,生孩子后无人照顾的困境。” “你说得对,所以现在理解我为什么一直不敢要孩子了吧。”王晓斌接过话道,“在我知道刘娜有了孩子,她爸妈如何对待你们的情形后,就再也不敢要孩子了。” 韩世川听他如此解释这些年始终不肯要孩子的理由时,忍不住干笑了两声,继而很快又收敛了笑容:“如果真是因为这个理由,或许我能理解,蓓蓓也会原谅你。可真正的原因,或许并不是这个。” 王晓斌脸上又现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穿他的心思,讪笑着问道:“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原因?”韩世川回应着他的目光,一脸严肃地说:“如果我告诉你,周欢把所有的事都跟我们说了,你信吗?” “她不会!”王晓斌扬起胳膊,脱口而出,但也许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笃定,又很快换了副口气,“你要是听说了什么,不妨直接告诉我。” 韩世川没想到王晓斌竟然如此嘴硬,不禁感慨道:“我太小看你了。跟你认识了这么多年,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家人,没想到还是不了解你。” 王晓斌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眼里流露出一丝诡异的表情,眉目低垂,笑了笑:“世川,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要反驳你两句。你不是宜江市第一人民医院最牛的心理医生吗?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有学会怎么去真正洞察任性呢?如果你深入了解了人性,恐怕就不会混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吧。” 韩世川没想到他竟然会以此种方式来回应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又深深地叹息道:“我这个心理医生是治病救人的,并非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去选择了这个职业。所以,对我来说人性……” “好了,我不想再听你站在上帝的角度来指责我。”王晓斌打断了他,“别浪费时间了,跟我说说吧,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韩世川之前从刘娜口中听说王晓斌跟周欢竟然有个孩子时,差点被惊掉下巴。此时,他打算豁出去,也算是帮刘蓓探求一个真相。当他问出那个令自己都觉得难以启口的问题时,没想到王晓斌顿时勃然大怒,疯了似的怒骂道:“谁告诉你的,胡说八道。疯了,简直就是疯了……” 韩世川冷眼旁观,就像在欣赏一幕精彩的演出。火焰熊熊燃烧,爆发出各种各样的形状。王晓斌被怒火包裹,渐渐被吞噬,渐渐小失望,渐渐沉沦…… 第145章 流星与恒星 这两天,王晓斌面对纪委三番五次的调查时,非常不配合,不仅不主动交代自己的经济问题,也极力隐瞒了跟周欢有个私生子的事。不过,他没想到周欢自己竟然承认了。他迎着韩世川凌厉的目光,将周欢臭骂了一顿,而后惨笑道:“没想到到头来,我还是死在那个没脑子的女人手里。” 韩世川不解,无法理解他的言行。王晓斌见自己跟周欢的事瞒不下去,干脆跟他说了实话。 原来,王晓斌和周欢老家相邻,而且俩人还是小学、初中和高中同学,除开同学这层身份,可谓是青梅竹马。后来,王晓斌在一起应酬中,偶然遇见了在餐厅当服务员,且有几分姿色的周欢,有了之前的情感铺垫,两个异乡人一来二去就偷偷走到了一起。 “其实,一开始也就是图个新鲜,也就是大家常说的逢场作戏。没想到后来她怀了我的孩子,我知道的时候想要阻止,但已经无法终止妊娠,只能生了下来。”王晓斌陷入回忆里。他后来又想开了,人到中年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算是私生子,他也决定留下来。 “其实你跟蓓蓓本来早就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韩世川神情凝重,王晓斌冷笑道:“跟你说实话吧,我跟她之间的问题太多了。不,准确来说,是她的家庭问题太多,我不敢奢求有个孩子。” “孩子虽然不是维系父夫妻感情的唯一纽带,但可以让我们知道什么叫做责任。”韩世川并非想教育他,只是对他的言辞不敢苟同。 王晓斌不屑一笑:“如果不是因为责任,或者她跟她父母是一样的人,我早就跟她离了。”韩世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没有跟她离婚,是因为你害怕被离婚一事影响到你的仕途,对吧?” 王晓斌愣了愣:“有这方面的因素,但并不是最主要的。世川,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只可惜一路上无人帮衬,所以就算在一个小小的医院也会受人排挤,但这就是现实,弱肉强食,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基本无解。” 韩世川想起他对自己的一次次帮助,心里泛起一丝悲凉。王晓斌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苦笑道:“前几天,我为你的事找过郑副院长,让他把你从档案室调出来。他答应了我,而我答应他的条件,则是帮他在院长职位竞选时助一臂之力。如果我猜的没错,现在他知道我出了事,你的事也黄了吧。” “其实我在档案室挺好的,工作清闲,最主要是没压力……”韩世川点了点头,“不过我仍然要感谢你替我做的一切。”王晓斌摇了摇头:“很可惜没能帮到你。不过我也希望这件事可以让你看清这个社会的本质,像你我这种凤凰男,如果自己没有雷霆手段,这辈子想要有出头之日,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韩世川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因为他觉得三观不合的两个人,不管争论多久,最终也只会是分道扬镳。不过,为了刘蓓,他想知道王晓斌打算如何处理那个孩子。 “走到这一步,蓓蓓这辈子打死都不会原谅我,我了解她。”韩世川换了副表情,“她会跟我离婚,房子车子我都不会要,所以孩子的事,她也不许插手。”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背叛她,背叛你们的婚姻了。她已经原谅过一次,这次应该不会再给你机会了。”韩世川的话令他埋下了头。他紧咬着嘴唇,眼里流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韩世川提起了被他给周欢的三十万元钱,他顿了顿,问道:“是蓓蓓让你问我的?”韩世川否认,并说:“我替蓓蓓问。”王晓斌再次垂下了眼皮,好像在思索,过了片刻,抬起头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给蓓蓓带个话,那三十万就算是我留给孩子的。” “你……”韩世川一阵反胃,“你觉得这样做,对孩子就公平了吗?一个孩子,从小就在没有父亲的环境下长大,你知道这会对他的人生造成多大的影响?” 王晓斌脸上现出一丝残酷的笑容:“我这样做,恰巧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如果是我跟蓓蓓的孩子,当我身陷囹圄时,他的未来一定会受更大的影响。而我跟周欢的孩子,他的户口本上根本就不会出现我的名字。” “那你到底在图什么?”韩世川实在是不可理喻他的言行,王晓斌深吸一口气:“他毕竟是我的孩子,就算给我家留个种吧。” 韩世川听了这话,再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更不知该如何评价眼前这个男人了。他看着王晓斌一步步离开时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 刘娜得知韩世川今天跟王晓斌的谈话内容后,许久都未曾说过一句话,直到韩世川再次说道:“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得让蓓蓓自己决定。如果她想要回属于自己的钱,就一定可以要回来。” 刘娜痛苦地闭上眼睛,面露疲惫之色。韩世川告诉她,医生说刘蓓再住院观察两天就能出院:“蓓蓓这两天状态不错,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去接她回家。” 刘娜睁开眼睛,眼眶却红了。她曾以为刘蓓嫁给了爱情,全家人都对刘蓓嫁给王晓斌引以自豪,没想到仅仅过这么些年,这段感情竟然走到了末路,而这个家也因此陷入了绝境。 可是,谁都没想到,刘蓓第二天竟然从精神病院逃走了。韩世川接到医院电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惊问道:“刘蓓逃走啦?她怎么逃走的?” 随后,医生查看了监控,刘蓓趁着医生不注意,偷了一件制服,然后扮作医生逃离医院。 韩世川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刘娜,独自一人赶去医院,详细了解了情况。医护人员告诉他,刘蓓从昨天傍晚开始,就一直念叨着要出院。 “我们评估了她的病情,她暂时还不能出院。她在得知这个情况后,可能等不及,这才逃走。”医生的话让韩世川陷入沉思,可仍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逃走。 “对了,你昨天来之前,她除了不太说话,其他情况都比较正常,你好好想想,来探视时跟她说了什么?”医生的话提醒了韩世川,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忽然就有了方向,打车来到欢欢农家乐。 农家乐关门了,人去楼空,大门紧锁。 韩世川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周欢的动作如此之快,这才短短两天,竟然就将这一切都处理的干干净净了。 刘蓓除了会来找周欢,她还会去哪里?韩世川思虑再三,决定回家。可家里空空荡荡,乍一看,也无人回去。很快,他的目光落到了茶几上,陡然想起他那日将刘蓓的随身小包从医院带回家后,就一直放在那儿。 可是,手包并不在茶几上。他想起曾查看过包里的物品,其中有手机和身份证。 韩世川初步可以确定,刘蓓回过家,并且带走了手包。可她是如何进门的,难道钥匙一直放在身上?想到这儿,那天刘蓓晕过去后,他请拖车公司将刘蓓开去的车从欢欢农家乐拖回家时的情景又浮上心头。 那天,他在车上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车钥匙。现在回头一想,八成是刘蓓下车时顺手拔掉了车钥匙,而家里的门钥匙也跟车钥匙捆绑在一起。 韩世川经过这一番分析,基本上可以断定刘蓓逃离精神病院后,便径直回了家。可她从家里离开后又去了什么地方? 一个炸雷瞬间在脑海里炸开! 韩世川想起自己怕刺激刘蓓,对她隐瞒了赵云芝过世一事……他丝毫不敢迟疑,迅速赶去赵云芝家里,果然看到大门洞开,刚踏进门,就看到刘蓓跪在地上,面对母亲的遗照哭得撕心裂肺。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到刘蓓身后,也没惊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凭哭声萦绕耳边。刘蓓似乎长了后眼睛,知道他站在背后,悲伤地问道:“妈什么时候走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韩世川沉沉地吐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我……我怕你再受刺激。”刘蓓嘤嘤道:“妈走了,我却没能送她最后一程。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韩世川不知该如何继续跟她解释这一切,他明白此时的她很难理解自己的一片好心,所以只好缄默不言。 刘蓓慢慢起身,面向韩世川,求他带自己去母亲的墓碑。韩世川跟她一起下楼,又买了鲜花,然后驱车来到公墓,见到了赵云芝的墓碑。 刘蓓将鲜花放在母亲墓碑前,久久地矗立不动,哽咽着,泪水打湿了脸庞。韩世川立于她身边,凝视着墓碑上赵云芝的照片,她的音容笑貌仿佛仍在眼前。 “妈,对不起,是我害了您。”刘蓓终于开口说话了,“是我不孝……”她话未说完,又呜呜的抽泣起来,然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背后,天空阴沉沉的,依然闷热,依然热得人浑身难受。 “妈走的那天,很平静,没有受罪。”韩世川依然想用谎言来掩盖赵云芝自杀身亡的真相,刘蓓冲他说:“你先回吧,我想再多待会儿。” 韩世川说:“我没事,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我等你。”刘蓓苦笑道:“姐夫,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我没能送妈最后一程,今天过来,想陪妈说会儿话。” “这样吧,我在前面路口等你,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韩世川指的是下山的路口,刘蓓答应了他。 韩世川朝着路口走去,走了没几步,又回头看一眼,望着她孤独单薄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 “妈,您可以听见我说话吧?”刘蓓抚摸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您生前最疼我了,可为什么走的时候都不让我来送送您?” 一阵风吹过,周围的绿树发出簌簌的声响。 刘蓓转身望着疾风掠过枝叶的情景,欣喜万分:“妈,您是听见我说话了吗?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风突然止住。刘蓓眼里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当她再次转身面向墓碑时,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残酷。她冷冷地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王晓斌造成的。他亲手毁了这个家,毁了我,也毁了您,我一定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大约半小时后,韩世川等到了刘蓓,并将她送回了家。她忽然问起刘娜,韩世川说出了早就编织好的谎言:“这段日子,家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我让你姐带着宇儿回了巴山镇。蓓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事情已经发生,希望你能坚强一些,等熬过这段日子,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姐夫,你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刘蓓声音轻快,听起来好像是真的没事了。韩世川定定地看着她,缓缓点头道:“我相信你一定会尽快走出来的。” 韩世川回到医院时,刘娜吃了药,刚刚入睡。他没有惊扰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床前,端详着那张苍白的脸,大学里那个漂亮、热情、奔放的女孩,又清晰的在眼前跑来跑去。 “你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刘娜的眼睛,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韩世川揽着她的肩膀,看着在山尖跳跃的夕阳,讪笑道:“未来嘛,肯定跟这夕阳一样,美丽、火热。” 刘娜却说:“可也短暂。很快,黑夜就要降临了。”韩世川叹道:“是啊,世间美好的东西,往往都不长命,比如流星。不过,有句话好像说过,就算短暂,但只要曾经美丽过,绽放过,就已经足够了。” “将来毕业后,如果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你希望我们的爱情像流星,还是像恒星?”刘娜在问这个问题时,一本正经的表情差点让韩世川没忍住笑出来。他故意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希望我们的爱情既像流星一般绚烂,又像恒星一样长久。” 刘娜乐了,打趣道:“这世上的好事怎么可能都被你占全啊。”韩世川却说:“对呀,我就是个非常贪婪的人,尤其是在爱情面前,我更是贪得无厌。” 第146章 女人的对决 刘娜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从梦里醒来时,才发现韩世川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她看见他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不觉心里一暖,脸上一热,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世川握着她的手:“有一会儿了。刚才看见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刘娜眨巴着眼睛:“吃了药就想睡。”他点了点头,说:“正常。蓓蓓回家了。” 刘娜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时候回去的,她康复了吗?”韩世川道:“看样子还不错。她自己从医院偷偷跑出去的,然后去了妈家里。妈的事,她已经知道了,还去公墓跟妈说了会儿话。” “她人呢?”刘娜神情紧张,他说:“从公墓出来后,我就送她回家去了。我本来想带她来医院,可又担心她知道你住院的事再受刺激,就骗她说你带宇儿到巴山镇散心去了。” 刘娜的神情慢慢变得自若,轻叹道:“蓓蓓从小到大哪里经历过这些呀,真是苦了她。”韩世川起身给刘娜倒了杯水,喂给她喝了一口:“我担心蓓蓓接下去会去找周欢。”刘蓓眼神一滞:“对呀,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去找周欢。世川,我这儿不用你管,你赶紧去陪着她,别让她做傻事。” “已经天黑,她要真想去找周欢,应该也是明天的事了。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就过去找她。”韩世川道,“不过这件事还得跟你商量,你支持她去找周欢吗?” 刘娜被这个问题问住了,紧锁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却叹道:“我不知道!”韩世川说:“是啊,换做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毕竟、毕竟现在中间夹着个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刘娜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深知作为母亲的不易,也知道母亲为了保护孩子不受伤害,绝对可以做出任何事,“蓓蓓正在气头上,我担心她看到孩子,万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做傻事。” 韩世川闷闷地说:“希望周欢已经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城市,蓓蓓如果找不到他们母子俩,兴许就不会有事了。” 韩世川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刘蓓花钱请人查到了周欢在市区的住址,那是位于南华小区一单元503室,一套一百五十余平方米的房子。 周欢正在给两岁多的孩子准备辅食,突然传来敲门声。这些年,家里很少来客人,尤其是晚上,当然除了王晓斌。而且这么晚来这个家的人基本上都是他,他应酬后,喝了酒后,便常常只身来此处过夜。 当然,他也没有这个家的钥匙,担心回家被刘蓓发现。所以,周欢盯着门口方向,听着响个不停的敲门声,满眼诧异。几秒钟后,她迟疑着打开了门,当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时,顿时花容失色,正打算关门,却被对方用脚挡住。 刘蓓的双眼如一对寒光凛冽的刀子,径直刺向周欢的心窝。周欢被她逼得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时,只好一脸卑微的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 刘蓓冷冷一笑:“怎么,怕了吗?早知道会有今天,何必当初?”周欢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又无言以对。刘蓓环顾着这套房子,目光落到靠墙的沙发和茶几上,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欢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所以也不清楚为什么而笑。刘蓓收敛笑容,一字一句地说:“这套沙发和茶几是王晓斌最喜欢的,跟家里那套一模一样,没想到他竟然又在这儿买了一套。看来他的口味始终没怎么变。” 周欢明白了她的意思,哭丧着脸,也终于明白当初装修这套房子时,为什么王晓斌除了只关心沙发和茶几,并且是自己亲订之外,别的所有事都漠不关心,还让她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刘蓓从沙发和茶几上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到周欢脸上,端详着那张小巧而不失妩媚的脸,冷冰冰地问:“你真的爱他吗?还是只爱他的钱和权?或者说这个男人可以满足你的所有需求,包括农家乐和这套房子?” “房子是我自己买的。”周欢反驳道,“我爱他。我爱的当然是他这个人,与他能给我什么没有任何。”刘蓓一抬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她捂着脸,并没有反抗,但呜呜地哭出声来。 刘蓓刚才那一巴掌充满了愤怒,也充满了委屈,手掌又麻又疼。她冷漠地说道:“这一巴掌,是让你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周欢松开手,竟然又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前俯后仰。刘蓓几乎快要再次被激怒时,她终于止住笑声,讥讽道:“像你这种人,从来就只为自己考虑,也从来不知道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人到底想要什么。” 刘蓓竟然被问住,可她突然想听听周欢怎么说。周欢脸上的卑微渐渐消退,还洋溢着一丝笑容:“跟晓斌在一起的时候,知道他跟我聊起你的时候,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 刘蓓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周欢轻叹道:“其实,他从来没有说过你的不是。他经常抱怨的是你的父母,他们对他的态度,常常让他难以呼吸。就算你们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但只要想起你父母对他的态度,他就不想回家,因为每次面对你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你的父母。” 刘蓓脸上的颜色变得十分难看。她记忆里的王晓斌,每次下班回来,不都是满脸笑容的吗?所以,她不屑地笑道:“你以为就凭你一张嘴,就能让我相信王晓斌爱的是你?” “这个……难道还重要,还有意义吗?”周欢想起已身陷囹圄的王晓斌,“他短时间内应该是出不来了,所以他到底爱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也对!”刘蓓道,“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为了他。他这个人,在你之前也有过别的女人,还被我捉奸在床,那又如何?我依然可以原谅他。对了,那个女人和你还真有点像,所以说,你或许也只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 周欢脸色大变,安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忽然觉得自己太小看她了。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几乎同时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刘蓓随即起身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直奔过去,周欢试图拦住她,但被她狠狠地推去一边,然后推门而入。当她看到在床上放声大哭的孩子时,三步并作两步抢过去,一把将孩子抱起来,举在面前,死死地盯着孩子的眼睛。 那一刻,刘蓓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王晓斌,当即便再也忍受不了,扯着沙哑的嗓子,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又像是被堵住一样,怎么也出不来。 周欢紧跟着进了门,却只敢远远地看着,生怕她对孩子作出出格的举动。刘蓓面目狰狞、扭曲,似乎使出浑身解数,才总算将全身的怒火压了下去。 周欢悬着的心也终于缓缓落地,沉沉地吐了口气:“刘蓓,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你要恨就恨我和王晓斌……” 刘蓓将孩子放了回去,顿时有种身心俱裂的无措感。她来这里之前,已经想好要如何报复王晓斌,原计划带走孩子让他后悔终生。可此时此刻,当她看到可爱的孩子,瞬间改变了主意。 “放心,我不会伤害孩子,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刘蓓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孩子,她提出让周欢一五一十地写下王晓斌婚内出轨的事实,以及他在她身上总共花了多少钱。 周欢豁然顿悟,刘蓓这是打算要王晓斌的违规违纪的证据。可她不知道,这并不是刘蓓想要的全部。孩子在刘蓓手里,她不得不一一照办。当刘蓓从字里行间看到王晓斌这些年背着自己给她花了一百多万元时,心脏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王晓斌从家里的存款拿走三十万元给你,其他的七十余万元来路不明。我会将这份证据交上去。”刘蓓惨笑道,“他怎么对我,怎么对我们家,我就要他怎么偿还。” 周欢无力地垂下眼皮,喃喃道:“对不起,为了孩子,我不得不这样做。”刘娜不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你根本就不是他妻子,所以你不用给我继续演戏。” “都怪我,要不是我逼他,他也不会为了钱一步步走到今天。”周欢苦大仇深,“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吧。” 刘蓓却趾高气扬地说:“只要你合作,我绝不会伤害孩子。”周欢愣道:“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已经做了呀。”刘蓓却摇头道:“你以为这就完了?没这么简单……”周欢绝望了,问她还想让自己做什么。 “别急,等天亮你就知道了。”刘蓓拿着她写的揭发王晓斌的材料,又看了一眼满脸煎熬的周欢,心底涌起极大的满足感。 第二天上午,周欢在刘蓓的威逼之下,抱着孩子来到纪委大门口,声称要检举揭发王晓斌的罪行。 几个小时以后,快中午时,刘娜突然接到刘蓓发来的一条信息:“姐,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用担心我,你也多保重。后会有期。” 这一刻,韩世川正在喂刘娜吃药,她喝了口水,咽下药后,拿起手机,看见竟然是刘蓓发来的信息,慌忙打电话过去,但已经显示关机。 “怎么啦,谁发的消息呀?”韩世川见她脸色不对,她将手机递给他,他看了一眼信息,再次打电话过去,仍显示关机,不禁皱眉叹道:“这个蓓蓓,想干什么呀?” 刘娜捂着胸口,落寞的双眼望向窗外,被耀眼的光刺得猛然闭上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让她去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出去散散心也好。” 刘蓓这会儿已经驾车上了高速公路,汽车如离弦之箭在阳光下狂奔。她将音乐声开到最大,震耳欲聋。这一刻,她是放松的,血液里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身体里跳舞。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王晓斌做梦都没想到刘蓓会突然而至,此时正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俩人看着彼此,却都像不认识对方一样。不过,终究还是王晓斌先开了口:“你……最近还好吧?” 他明知故问,但看她的样子,又不像疯了似的。 “你觉得呢?”刘蓓冷冷地回应道,“不过我看你还不错,想必没怎么受苦。”王晓斌听出了讥讽之意,不免笑道:“到了这种地方,能不受苦吗?不过,多谢你还能来看我。” 刘蓓忽然咧嘴一笑:“感谢的话说太早了。王晓斌,我想问你个问题,跟我结婚这些年来,是不是觉得特别委屈?”王晓斌脸颊浮肿,双眼凹陷,笑的时候,感觉更像是胖了。可笑容很快消失,回应着那双太过熟悉,却又有一丝丝陌生的眼睛,沉声说道:“我从来都没后悔过跟你结婚……” “我问的是你跟我结婚是不是特委屈?”刘蓓怒目圆瞪,“要不然你也不会去找另外一个女人给你生孩子了吧?”王晓斌冷冷地看着她,被怼得哑口无言。 刘蓓的样子充满了愤怒,却又满眼无力:“你口口声声说不要孩子,是怕影响自己的工作。我一次次地信你,你却一次次地骗我,还给我挖了这么大个坑。要不是周欢告诉我,恐怕这辈子我都不会知道你王晓斌已经有了个儿子吧。王晓斌,我真想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王晓斌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看在一场夫妻的份上,求你个事,我们俩之间的事与孩子无关……” “不可能,我不可能放过他们母子俩。”刘蓓咬牙切齿,“你王晓斌想给自己留个种,我偏要毁了他。”王晓斌一听这话,突然就爆发了,怒气冲冲地嚷道:“你敢碰孩子,我绝不放过你。” “好呀,我已经动了,你打算怎么对付我?”刘蓓轻描淡写的样子,更是激怒了王晓斌,他恨不得将面前这个女人撕裂,但又拿她无可奈何。 刘蓓见火候已到,这才说道:“你保护的女人,这一次恐怕要亲手把你送进地狱了!” 第147章 相亲进行时 王晓斌从刘蓓口中听说周欢竟然一大早带着儿子前来举报他时,顿时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在他心里,就算全世界的人出卖自己,周欢也不会出卖自己,毕竟他是将所有一切都给了她的男人,而且他还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有学会怎么去真正洞察人性呢?如果你深入了解了人性,恐怕就不会混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吧。”这话是他冲韩世川说的。现在,他终于也知道自己错了。 很久以来,他觉得自己很懂人性,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人性,更是低估了一位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可以卑微和疯狂到何种地步。 接下来,轮到他疯了。他疯狂咆哮,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世界撕成粉碎。冷静下来后,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报应,什么叫做善恶有报。所以,他那颗绝望之心彻彻底底沉沦,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感觉身体里的灵魂早已脱离自己而去,剩下的已只有一层冰冷的躯壳。 刘蓓不知道自己会去向何处,可她就是想要离开宜江市,离开那个令自己伤透了心的地方。一路上,她将音乐声开到最大,身心沐浴在天地之间,那些不开心的事都被远远地抛在了无边的旷野之地。 在胡家豪的帮衬下,糊涂虫车行的生意越来越好,胡梅觉得儿子有能力独自打理车行的生意,于是有意让他接班。 可是,胡家豪拒绝了。当时,他正坐在胡梅面前吃晚饭,母子俩炒了三个菜,两荤一素,还开了两罐啤酒。 “这段日子,车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收入也一天比一天多,这都是你的功劳。”胡梅很开心,还举起了啤酒,跟他碰了一下。 胡家豪却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又自顾自地吃菜。胡梅怎能不理解儿子心里在想什么,可她不敢轻易去触碰他心底最柔软的位置。 “对了家豪,昨天李姐来店里跟我提起她女儿,跟你差不多年纪,在县城一中教书,工作好,人也长得也好看,去见个面聊聊吧。”胡梅像是很随意在聊这件事,实则蓄谋已久。 胡家豪随口拒绝道:“不去。”胡梅说:“为什么不去?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对象了。”胡家豪却说:“我现在忙事业呢,没心思想这事。” 胡梅放下筷子,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行,这次你必须听我的话去见见那个姑娘。我已经帮你答应人家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美家西餐厅。” “我不去。明天中午约了朋友有事。”胡家豪自顾自地喝起了啤酒,胡梅却一脸严肃地说:“必须去。把其他事情都推掉。人家姑娘明天特意从县城赶回来见你,你不去的话说得过去吗?” 胡家豪也放下筷子,迎着胡梅的目光,不悦道:“妈,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再说我还年轻,没玩够,不想恋爱。” 胡梅指责道:“什么叫没玩够,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承认自己说的是真话吗?”胡家豪听出了言外之意,可他不想反驳,作出要起身离开的样子,但被胡梅一把拉住胳膊:“你给我坐下。” 胡家豪只好收回脚步,百无聊赖地坐那儿,拿出手机把玩起来。胡梅看着他的眼睛:“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还是放心不下她?” “谁呀?”胡家豪没好气地问道,胡梅叹道:“就知道你还是对她不死心。妈也喜欢她,想她做儿媳妇。可妈是过来人,一个女孩子对你都绝情到这个地步了,你就算再做任何事,都没法感动她的。说白了,她心里已经没有了你,你就死了心吧。” 这一次,胡家豪却没反驳,而是重新拿起筷子夹菜吃,然后又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我又不傻,您刚才说的这些话,我都明白。” “既然明白,为什么不去见见田雨姑娘?”胡梅苦口婆心道,“我不管你心里还有没有韩姝,但田雨姑娘你必须见。有句话怎么说的?转移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胡家豪笑了起来:“妈,你知道的还不少。那我问你,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不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胡梅脸色变了,变得异常苍白,随即抓起啤酒猛喝一口,苦笑道:“妈都一把年纪了,还找什么呀。” “妈,你才五十来岁,怎么就不能找了?”胡家豪成功将话题转移到了胡梅身上,“我觉得我是真不急,倒是你得抓紧了,找个人帮你打理车行的生意,你也轻松一些。妈,你有没有什么条件,说出来我帮您参考一下。” “不找了,妈一个人把你带大,早就习惯了。”胡梅讪笑道,“家里如果突然再多个人,麻烦。”胡家豪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依你这样说,我要是找了个女朋友,家里不也多了个人吗?” “你那不一样。你们结婚后就出去住。”胡梅道,“妈可不跟你们一起住,有代沟,矛盾多。妈是过来人,理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思。你们也得多体谅妈。” 胡家豪却说:“那可不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一边,我的房子里永远,而且必须有你的房间,要不然我就不结婚。” 胡梅陷入了短暂的感动之中,可她的思维很快就回到了正轨:“家豪,你少跟我扯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的思路都被你带偏了。记住,明天中午,美家西餐厅,跟田雨姑娘好好吃个饭,好好聊聊。” 胡家豪见母亲心意已决,根本无法改变,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中午时分,美家西餐厅人不算多,空位不少。胡家豪没想到自己提前两分钟赶到时,人家姑娘竟然比自己先到了。 说实话,田雨长相清秀,一看就是小家碧玉型的姑娘,还戴了眼镜,言行举止有些拘谨。胡家豪也拘谨,他第一次出来相亲,而且是被逼出来相亲,所以感觉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子气。 俩人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又各自点了些吃的,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胡家豪在尽力寻找话题时,田雨比他先开口了:“我妈说你在阿姨的车行里帮忙,平日里挺能说会道的,今天怎么话这么少呀?” 胡家豪被这话问得哑然失笑,但随即说:“你跟我想象中差不多。”田雨似乎愣了一下,但又兴致勃勃地问:“在见面之前,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基本上就是这样。老师嘛,教书育人,肯定是知书达理的人。”胡家豪实话实说,谁知田雨又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象我会长什么样子?古板还是一脸严肃,一看就是让学生非常害怕……” 胡家豪忙摆手道:“没、没有。”他在撒谎,田雨也看出他在撒谎,忍不住笑道:“在成为老师之前,我也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非常古板,让所有学生害怕,可自从我当了老师后,才发现老师也可以非常活泼,可以跟学生成为朋友,或者兄妹、姐妹。” “是吗?太厉害了,学生一定非常喜欢你。”胡家豪由衷地赞叹道,“当年我上学那会儿,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有趣的老师,要不然复旦浙大轻松进,北大清华随便考。” 田雨被他这番话逗得捧腹大笑,俩人之间的距离,也慢慢拉近了。 “你们当老师的,平时肯定很忙,都没有多少休息时间吧?”胡家豪道,“瞧我,这不是废话吗?你是高中老师,肯定比小学和初中老师更忙。” “可不是嘛,所以平日里整天待在学校,面对的不是学生就是同事,想找个合适的人谈婚论嫁都难。”田雨轻声叹道,“我听我妈说,你自己当老板,时间相对自由,我觉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呀,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客人,忙起来的时候都没空吃饭。”胡家豪苦笑道,“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当老板自由,赚的又多,可谁知道老板肩上的压力,生意好的话还不错,要是没生意,到点了却要立马发工资,你会愁吗?” 田雨连连点头:“我能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不容易。”胡家豪跟着说:“所以啊,今天出来吃饭,都是百忙之中抽空出来,跟你见面后又得马上赶回店里帮忙。” “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田雨满脸歉意,“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要不你回去忙吧。”胡家豪迟疑了一下,笑道:“跟你开玩笑呢,哪有那么忙。我妈逼我出来相亲,所以我得再多待会儿,让她自己多忙会儿,也感受一下瞎操心的后果。” 他这句玩笑话又逗乐了田雨,俩人之间的距离又在谈笑风生中更近了一步,并互相加了微信。 “其实我并不喜欢做生意。”胡家豪已经彻底放松,开始无话不说,无话不聊,“要不是看在我妈一个人经营车行不容易的份上,我早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了。” 田雨好奇地问他喜欢的事情是什么。他说:“我大学时学的是设计,所以还是想做一份与设计相关的工作。”她又问:“具体是哪些方面的设计呢?”他想了想,说:“包括平面设计、环境艺术设计、装饰设计等等,其实还有很多……” “哇,听着就挺厉害的样子。”田雨赞叹道,“不过你会的这些,在巴山镇应该找不到心仪的工作吧。”胡家豪叹道:“倒也能找到,不过我已经毕业几年,尤其是设计方面的知识和理念更新换代太快了,所以我当年在大学学的那些基本已经过时。” 田雨一脸茫然,若有所思道:“那不是又得从头学起吗?”他说:“也不用全都从头学起,但是需要去进修学习,这些只有去大城市才能学到。” 这顿饭总体而言,吃得还算不错,最后是胡家豪买了单。俩人分别时,还约定以后多联系。回去后,胡梅一见他就将他拉进办公室,焦急地问他那姑娘长得怎么样,性格怎么样,进展怎么样。 “妈,你太心急了,就简简单单吃一顿饭,还能有什么进展?”胡家豪被她一连三问,差点回答不上来,“不过那姑娘给人的感觉还不错,知书达理,为人善良,就是感觉差点什么。” “是吗?第一次见面自然不可能全部了解清楚,既然第一印象不错,那就继续聊聊,多见几次面,感觉就会越来越好。”胡梅说着就要给李姐打电话报喜,想顺便问问田雨对胡家豪的印象,但被胡家豪给拦下了,他说:“妈,你就不能不插手我们年轻人的事吗?以前你可从来不这样的,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啊?” 胡梅轻声叹道:“你以前也不这样啊。自从遇到韩姝之后就变了,妈这不是担心你吗?”胡家豪揽着她的肩膀,许下海口说:“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虽曾经为情所困,但如今已经走出来。而且我保证会尽快给你带个儿媳妇回来。” “是吗?那就太好了。”胡梅喜不自胜,“能不能给妈透个底,这个人会是田雨姑娘吗?”胡家豪神神秘秘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胡家豪没想到当天晚上田雨就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我觉得你挺不错的,不仅长在我的审美上,而且人也风趣、优秀。不知道你对我感觉怎么样?” 胡家豪将短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复她。他对这个姑娘印象不错,但还是像他跟胡梅说的那样,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了几个字:“谢谢你对我认可。我对你的印象也不错,希望多多联系,加深了解。” “即将开学,我后天就要去县城了。今天你请我吃了饭,明天我请你吧。”田雨的直爽有那么一瞬间击中了胡家豪的心脏,他明白她说要请自己吃饭,并非是因为今天自己请了她,而是想要找机会再跟他见个面。所以,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148章 陌生的来电 傍晚时分,韩勇正在广场上带韩宇和韩美兰乘凉玩耍,看着孙子孙女追逐打闹,来回奔跑的身影,他那颗日渐苍老的心也跟着快乐起来。 “老韩,你这整天陪孙子孙女玩,好久没在麻将馆看到你了,有空也要多陪陪老伙计。我们这些老骨头,见一面少一面,以后哪天想见,说不定就见不着啦。”说话的是麻将馆的常客老刘,韩勇笑道:“都是老街坊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见一面少见一面有什么关系。老伙计,有空多陪陪孙子孙女吧,他们还小,要不等哪天我们走了,没几天就忘了我们这几张老脸。” “看你这话说的,人虽然走了,不还有照片吗?”老刘摇晃着头,“对了老韩,崔洁有信儿了吗?”韩勇摇了摇头。老刘又问:“那还找吗?”韩勇无奈叹道:“怎么能不找呀。” “前两天晚上在电视上看到的事,说的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趁着大人没注意,一不留神走丢了。后来,孩子也不知道就去了什么地方,反正就是已经离家很远了。”老刘慢慢道来,“后来,孩子经历了流浪、乞讨,一晃眼就二十多岁了。偶然一次,他在乘车经过一个村庄时,看到一座似曾相识的山,突然就有了记忆,说是小时候见过那座山。” 韩勇安静地听着,却听不明白这个故事与崔洁离家出走的事有什么关系。 老刘继续说:“你是不知道,就是靠着那座山,那孩子找到了家人。唉,人的记忆可真有意思。我的脑子里有时候也会突然蹦出好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可后来再去回想的时候,又什么都记不清了。” “你肯定是年轻那会儿喜欢过哪个姑娘,人家不搭理你。你就一直不甘心,都这把年纪了还想呢。”旁人听见老刘这番话,跟他打趣道。老刘打着哈哈:“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想当年,老刘我也是风流倜傥,英俊少年,惹得多少姑娘穷追猛打。” “那追你的姑娘肯定没有崔洁。”这人又讥讽道,老刘道:“那肯定没有。人家崔洁当年可是水泥厂的厂花。要不说老韩厉害呢,先下手为强,我们这些老光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韩勇听见这些玩笑话,不由得苦笑起来,也更加思念起崔洁。这时候,韩美兰跑了过来,趴在他怀里说:“爷爷,我好像看到奶奶了。” 韩勇一惊,但随即笑问道:“奶奶在哪儿呢?”韩美兰说:“刚才在那边,可又不见了。”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除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就只剩下昏暗的夜色。 突然,有电话进来。韩勇看着屏幕上陌生的座机号码,接听后却无人讲话。他一连“喂”了好几声,断定又是昨天差不多这个时候打来的同样的骚扰电话,于是骂骂咧咧地挂断了。 这两天,徐若兰每天一早开始跟着韩桂芳准备当天要出摊的食材,然后又跟她一块儿出摊,现场学习怎么接待客人,怎么做出客人喜欢吃的食物。 “卫生是第一位的,食材当然也要好。很多回头客给出的评价就是干净卫生,其次才是食材好。”韩桂芳一边给她示范,一边教她经营之道,“你可别小看我这做的是小本生意,麻雀虽小可五脏俱全,只要有一两个客人投诉,那就干不长远了。” “姐,以后等咱们开了店,生意做大了,客人也会慢慢多起来。到了那时候,那就不是小本生意了。”徐若兰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好多年没工作了,跟你出了几天摊,感觉状态慢慢回来了。” 韩桂芳叹道:“你本来不该跟着姐过风吹日晒的日子,可人这一辈子啊,哪有一帆顺风的。姐这么些年也是风里雨里过来的,到了这把年纪,孩子也大了,也没了别的念想,就希望家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徐若兰感同身受道:“姐,我真的挺羡慕你的,嫁给姐夫这个人,一辈子风平浪静的,多好。” 她不止一次当着韩桂芳夸奖谭启发,韩桂芳笑道:“以前还怪你姐夫没有追求,不思进取。现在想明白了,都是平头小百姓,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比什么都好。” “对了姐,要租个什么样的门面,你有想法吗?”徐若兰问,韩桂芳说:“位置不易太偏,可当街租金又贵。稍微差点的位置,人流量又不够。要想一下子就找到合适的地方很难,只能慢慢等,慢慢找。平时多留意,有些地方门面到期,或者老板想转租的话会在门口贴告示。” “那我没事的话就上街去转转,说不定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地方,马上就能开店了。”徐若兰斗志昂扬,韩桂芳笑道:“看样子,你真的已经等不及了。这些年,一个人带着个孩子,虽然没插手志飞生意上的事,也闲坏了吧?” 徐若兰点点头说:“只有亲自体验过,才知道家庭主妇真不好当。那些说容易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韩桂芳赞许道:“对对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前启发也经常说我不用上班,多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我就让他一个人带了几天孩子,做了几天饭,还要把屋里的所有家务活儿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后来就不说话了,也知道心疼人了。所以说啊,男人也需要教育,才能体会到女人的辛苦。” “可有些男人永远也改变不了,更别提想把他变好。你要是想要试图改变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到头来把自己改变了。最坏的结局就是我这种,不仅什么都改变不了,还把家给弄没了。”徐若兰指的就是韩志飞,“像姐夫这种男人,其实不用教,也不用去刻意改变他,因为他骨子里就是好男人,只需要稍加提醒,他就能变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 韩桂了她一眼:“若兰,其实我觉得所有人都可以改变,就算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那也很可能是时机没到。如果你再努力一下,也许就成功了。” “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算了,不想说他,还是聊聊我们俩的开店计划吧。前期需要投资多少钱,后期怎么管理,都需要认真规划,精打细算。”徐若兰很快就回避了这个话题,成功将韩桂芳引到了生意上。 韩桂芳说:“具体投入多少,也跟店面的位置有关。好一点位置的店面,租金肯定高。差一点位置的店,租金自然也就低。” “镇上客流量多的地方,客运站附近算一个吧。”徐若兰平日里也有注意,“不过车站附近的店面不仅不好租,价格也会贵得离谱。” “没事,慢慢找吧。不是有句话叫好事多磨吗?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定可以找到合心的店面的。”韩桂芳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令徐若兰也更加有了底气。 下午四点左右,韩桂芳和徐若兰就卖完了今天的食材,然后回家做好了饭,等待谭启发下班,以及韩勇带着韩宇和韩美兰过来吃饭。 谭启发先下班,没见韩勇他们,正打算打电话,然后开车过去接,韩宇的欢笑声就从门口方向传了过来,随后就看到爷孙仨有说有笑地来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呀?”谭启发问,韩美兰抢着说:“爷爷跟我和哥哥打了个赌,要是他输了,就请我和哥哥吃冰淇淋。要是我和哥哥输了,就罚我俩洗碗。” 谭启发饶有兴致地问他们之间的赌局是什么,三人相视而笑。原来,他们的赌局是这样的。韩勇连续几天接到同一部座机打来的电话,每次打过去虽然都通了,但无人说话。 “我赌那个电话今天不会再打来了。”韩勇说,谭启发愣道:“什么电话?”韩勇说:“骚扰电话,连续三天了吧,每天晚上七点左右都会打进来,但每次都不讲话,八成是恶作剧。” “要是今天那个电话再打进来,爷爷就输了,明天必须请我和兰兰吃冰淇淋。”韩宇说,韩美兰也一个劲地点头。 谭启发明白事情经过后,笑道:“想吃冰淇淋还不简单?明天我请你们吃个够。”韩桂芳刚好出来听见这话,叮嘱道:“可别吃太多冰冷的,小心拉肚子。” “又不经常吃,没事!”韩勇接过话说,“爷爷愿赌服输,绝不赖账。” 一家人围坐着吃饭时,离七点还差十分钟,三位参加赌局的人都打起了精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离七点越来越近,韩勇的手机一直没响。很快过了七点,手机依然没响,韩美兰嘟囔道:“哥哥,我们输了!” 韩勇爽朗大笑道:“输了就输了,没关系。爷爷明天照样请你们吃冰淇淋。”韩美兰却说:“我们输了,不能吃。”韩勇赞叹道:“还挺有骨气,这才是我老韩家的孙子,好样的。” “爸,您就别吹了,再吹就要飘上天了。”韩桂芳打趣道,“兰兰,想吃冰淇淋呀?大妈给你买。”徐若兰说:“姐,你就别惯着她了。不是我不让她吃,是医生不让吃冰凉的。” “爸,听到没有,医生不让吃,您可别偷偷让她吃。”韩桂芳叮嘱,“宇儿,兰兰不吃,你也别吃,要不兰兰该馋嘴了。” 谭启发已经许久没吱声,他在想韩勇接到的那几个骚扰电话。待吃完饭后,他将韩勇拉到一边,问他关于骚扰电话的事。韩勇疑惑地问:“骚扰电话不正常吗?有问题?” “您有没有打回去?”谭启发问,韩勇说:“第一次打回去过,但没打通。”谭启发让他将电话号码给自己,那是一串座机号码。他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这个电话号码,虽然电话通了,但自始至终也没人接听。 “你看嘛,我就说是骚扰电话。今天也没打过来,以后肯定也不会再打过来。”韩勇并没有将这个事放在心上,谭启发却说:“这个座机是属于沧水县内的号码,连续几天都在差不多的时间打给您,您就不觉得奇怪?” 韩勇愣了愣,诧异地问:“什么意思,一个骚扰电话有什么奇怪的?”谭启发重重地吐了口气:“会不会跟妈有关?”韩勇立即瞪大了双眼,但又疑惑地说:“如果是你妈,为什么打通电话又不说话?”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谭启发来回走动,“爸,您也别多想,我明天上班查查电话的来处,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爸、启发,你们聊什么呢?快过来喝茶。”韩桂芳泡了一壶热气腾腾的绿茶,将所有人都叫了过来,“有个事,今天跟你们通个气,想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和建议。” 韩勇和谭启发好奇地看着她,她和徐若兰对视了一眼:“若兰,要不还是你来说吧。”徐若兰却说:“姐,还是你说吧。” “神神秘秘的。看样子,你们俩这是打算瞒着我们做大事呀?嗯,茶不错,新买的吧?”谭启发喝了一口绿茶,沁人心脾。韩勇附和道:“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只要是对的事,我和启发肯定支持。” 韩桂芳于是将自己打算跟徐若兰一起开店的事托盘而出,谭启发略显惊讶,但随即说:“桂芳想开店的事想了很久,就是一直停留在嘴上。这次想必是真的考虑好了吧?” “以前不是只停留在嘴上,是条件不成熟。”韩桂芳道,“自从若兰从县里回来后,我俩就一直在聊开店的事。这些日子,若兰每天跟着我出摊,也熟悉了做餐饮店的一些流程,现在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所以跟你们报备一声,接下来就开始找合适的店面,等店面定下来后,就能开业了。” “这是好事啊。”韩勇道,“若兰没工作,跟你一起开店,也正好可以照顾兰兰,一举两得,多好!”谭启发赞同道:“我全力支持,要力出力。可要钱……桂芳,家里的钱都在你身上,你看看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想办法贷款。” “这些不用你操心,不用你出钱,也不用你出力,精神上支持就行。”韩桂芳和徐若兰相视而笑,徐若兰说:“开店的钱,我和姐每人出资一半,差不多就够了。现在就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店面。” “慢慢来,这么大个镇子,总会有适合你们开店的位置。”韩勇说,“说说你们的要求,我没事的时候去街上转转,找到了就告诉你们。” 韩桂芳说:“爸,您就别跟着操心了。”韩勇却说:“我反正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宇儿、兰兰,你们俩也得出力,从明天开始跟爷爷一块儿去镇上帮忙找店子。要是找到了,爷爷有奖励。” 第149章 谎言与秘密 刘娜的精神状态不错,可就是一想起刘蓓,就担心不已。这天晚上,她吃药过后就睡了,但刚睡了没多久,就从噩梦里惊醒,瞪着惊恐的眼睛,急促地喘息起来。 韩世川连忙轻拍着她的背,待她的情绪慢慢缓和之后,轻言细语地问:“做噩梦了?”她无力地说:“我梦见蓓蓓了,看到她一个人开车,开着开着,刹车失灵了,最后把车开到了悬崖下面。” “放心吧,这就是个噩梦,蓓蓓不会有事的。”韩世川握着她布满汗渍的手,“她这两天心情不好,等她稳定下来,心里的结节慢慢散了,就会打电话回来报平安的。” “你说她一个人会去什么地方呢?”刘娜愁容满面,“这么大人了,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世川,你再给她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接通?” 韩世川苦笑道:“按照你说的,每天早中晚和睡觉前各打一次电话,半个小时前刚打过,还是打不通。”刘娜痛苦地说:“爸妈都没了,我现在就这么一个妹妹,可还是没能照顾好她……你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跟爸妈交代?” “你现在的任务是要好好养病,把身体养好了,我就陪你去找蓓蓓。”韩世川劝道,“宇儿在巴山镇也好好的,一天一个电话,期待你尽快好起来。” “宇儿马上就要开学了,剩下没几天了吧?”韩宇上学的事,也是刘娜的一块心病,“你打算什么时候接他回来?” 韩世川陷入沉思,半天没吱声。刘娜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怎么啦,出什么问题了?”他想起昨天跟韩勇通话时,韩勇给他提了个建议。他看着刘娜的眼睛:“爸跟我说,要不就让宇儿在镇上中学先念着,要是他不适应再转回来。” 刘娜惊问:“你跟爸说我病情了?”韩世川说:“没有,哪敢跟他说实话,怕他担心。就说你身体不舒服,在医院住着调理调理。”她沉默了片刻,说:“我觉得爸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家里现在这么个情况,宇儿就算回来上学,也没人照顾他。” “是啊,我也认真考虑过了,就是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说。”韩世川笑了笑,“既然你也同意,那我明天问问宇儿的意思。”她说:“我猜宇儿不会有意见。他身体里果然流的是你们韩家的血,对你出生和长大的巴山镇的感情,真是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什么意思?你这词用的不对。”韩世川笑道,“娜娜,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应该是语文老师吧。”刘娜道:“什么叫应该是?没你这么寒碜人的啊,我本来就是语文老师。” “那你这一言难尽是什么意思?”韩世川挤眉弄眼,刘娜坏笑道:“你说宇儿从小在宜江市出生、长大、上学,直到上初中都没去过一次巴山镇,怎么就对巴山镇心心念念呢?而且仅仅去过一次,就……就……” “就不舍得回来啦?”韩世川抢白道,“那不正常嘛,他爹我的根在巴山镇,宇儿肯定也喜欢那里。打个不太确切的比方,每个人长大后,为什么对母亲的感情和对父亲,以及其他所有人的感情不一样?那是因为是母亲给了他生命呀,所以自打从娘胎出来,对母亲的感情必然会更加深沉。” 刘娜叹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宇儿会答应留在巴山镇上学?”韩世川点头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都不带丝毫犹豫的。”刘娜却想了想,说:“宇儿可能会同意,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儿子了。” “娜娜,我发现你现在想问题越来越悲观了。你好好想想,等你治好了病,不就又可以将宇儿接回来吗?”韩世川苦笑道,“再说了,宜江市和巴山镇就四个小时的车程,只要想见面,不随时可以见到嘛。” 刘娜看了一眼时间:“早点休息吧,你明天早上还得上班呢。”韩世川说:“没事,我给主任说了,有事随时叫我,没事我就在这儿陪你说说话,照顾你打针吃药,这叫家庭工作两不误。娜娜,对不起,以前总借口工作忙,把孩子和家务都交给了你,现在回头想想,是我太自私了。如果可以多替你分担一些,也许你就不会那么累,也不会把自己给累病倒了。” 刘娜从来没听他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不禁笑道:“你这一煽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你了。世川,其实你不用自责,我这病跟你没关系。医生都说了,主要是基因问题。” “基因是一方面……”韩世川说,“算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战胜病魔,重获新生。” 第二天早上,韩宇刚起床就接到了刘娜的电话,他听见母亲活力满满的声音,欣喜地问道:“妈,你好了吗?”刘娜应道:“好多了。宇儿,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好的不得了,就是总担心你的身体。”韩宇道,“妈,你真的好多了吗?”刘娜感叹道:“宇儿,你真的长大了,也懂事了。妈真的好多了,有你爸整天寸步不离地陪着,你就安心好好玩吧。” “嗯,知道了妈。”韩宇应道,“妈,你可要尽快养好身体。我还期待你赶在开学之前过来待两天,再一起回去呢。” 刘娜顿了顿,说:“宇儿,妈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是有事要跟你商量。”韩宇说:“妈,你说吧,我听着呢。” 于是,刘娜就昨晚跟韩世川商量好的事征求韩宇的意见,谁知韩宇没吱声。她还以为韩宇不同意,正要解释一番,韩宇忽然惊喜地问道:“妈,你说的是真的吗?” “宇儿,你答应了?”刘娜又惊又喜,“当然是真的。本来打算让你爸给你打电话,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我来打这个电话。当然了,要是你不同意,等开学的时候就回来,还是去之前的学校。” 韩宇兴高采烈地说:“我当然愿意啦。你是不知道,爷爷前天还带我去学校转了一圈,那学校真大,也修得好看,虽说比不上宜江市的学校,但也差不了多少。” 那天,韩勇还开玩笑问韩宇想不想来巴山镇上学:“你爸当年就是在这个学校上的学,然后又去县城读高中,最后考上大学,毕业后还在宜江市当了医生。你是不知道,当年你爸上学那会儿,这个学校还不像现在这样又高又大,就几间平房。” 韩宇望着父亲曾经就读过的中学,赞叹道:“爸可真厉害!”韩勇说:“你爸工作忙,你妈身体又不好。宇儿,你有没有想过,回去的话他们也没空照顾你,要不先在这里上学?如果不习惯,等你妈出院了,再让你爸接你回去?” 刘娜明白韩宇的心意后,也放了心,忙高兴地说:“你是不知道,我和你爸打赌,我说你不会同意在镇上上学,但你爸一口咬定你会同意,没想到你爸赢了。待会儿等你爸来了,我就把这个消息跟他说。” “还是我爸懂我。”韩勇笑道,“妈,那我们可就约定好了,我在这边安心上学,你在医院安心养病,等你好了就来巴山镇看我。” “那是一定的。”刘娜今天特别欣慰,心情也格外好,“宇儿,你要是不习惯就跟妈说,妈再想办法把你给转回来。” 韩宇挂了电话后,转身就跟韩勇报喜去了。韩勇得知他竟然可以留在巴山镇上学,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随即就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起来,兴奋地说:“我没想到你妈会主动答应让你在巴山镇上学。宇儿,我们这儿的中学,跟你们城里学校不一样,可以走读也可以住读。你想走想住都可以。走读的话,爷爷每天接你放学。” 韩宇说:“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住读,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走读,当然要走读啦。”韩勇一口应下:“行,那就这样定了。以后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随后,韩勇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韩桂芳,韩桂芳就开始犯嘀咕,觉得这件事情不大正常。她把房门关上,跟谭启发说:“你不觉得川儿和娜娜突然将宇儿送回来上学,不简单吗?” “想多了吧。川儿工作忙,刘娜住院,没人照顾宇儿,于是就送回来上学,有什么奇怪的?这不很正常吗?”谭启发不以为然,韩桂芳叹道:“换做是你,你会忍心丢下念中学的佳佳,一个人跑到几百公里去上学?” 谭启发皱了皱眉:“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佳佳了?再说了,佳佳现在上海滩,离我们岂止几百公里?” “谭启发,我说你有认真听我说话吗?”韩桂芳没好气地骂道,“佳佳那念的是大学。宇儿还在初二,能一样吗?你好好想想,如果娜娜仅仅就是身体不舒服,住几天应该就能回家了,怎么会突然将宇儿放在巴山镇上学?” 谭启发一边脱衣服准备睡觉,一边回应道:“兴许他们两口子有别的想法呢。你可别又问东问西的。你没听说现在好多城里孩子为了可以上重点高中,特意去乡镇或县城上初中,然后参加高考,据说上重点高中有什么名额限制。你怎么知道川儿和刘娜不是走的这条路?” 韩桂芳被他这番话说的愣住了,但她随即又摇头道:“要真是这样,川儿会跟我明说 不会藏着掖着的。我还是觉得不是这个原因,明天得打电话再问问川儿。” “桂芳,我说你怎么……行吧,要打你打,我可不打。”谭启发躺在床上,韩桂芳看了一眼时间,拿起手机说:“不行,我等不及了想,现在就打。” “都这么晚了,要不……”谭启发想要制止,可她已经把电话拨了出去。韩世川和刘娜还在说话,刚好就聊到韩宇在巴山镇上学的事,一看韩桂芳打电话过来,笑道:“姐,这么晚打电话,还没睡吗?” 韩桂芳语重心长地说:“有个事憋在心里,睡不着。川儿,你们让宇儿在巴山镇上学的事,我是越想越不对劲。你跟姐说实话,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韩世川就知道心思敏感的大姐,肯定会最先意识到他们将韩宇送回巴山镇上学的事不正常,没想到电话这么快就来了。他本来还想着蒙混过关,声称就是因为刘娜身体不舒服,打算再调理一段时间就出院,谁知韩桂芳骂道:“川儿,我是你姐,从小看着你光屁股长大。你跟姐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娜娜的病?” “真不是,娜娜她就是……”韩世川话没说完,刘娜忽然咳嗽起来,韩桂芳在电话那头听得一清二楚。她不想再听韩世川辩解,直截了当地说:“川儿,你跟大姐说实话,也让大姐心里有数。姐保证替你们保密,更不会让爸知道。” 韩世川将目光投向刘娜,刘娜冲他摇头。他还在组织语言,想要打消韩桂芳的疑虑时,韩桂芳又语重心长地说:“川儿,我们是一家人,长姐如母,妈不在家,有什么事你得跟我说。不管什么时候,有过不去的坎,兄弟姐妹都会帮你们一起跨过去……” 韩世川再也说不出话来,怔在原地发愣。刘娜忽然冲他伸出手,示意他将手机拿过来。他无奈地递了过去,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姐,是我。” 韩桂芳听见刘娜的声音,不禁为之一振,随即说道:“娜娜,还没休息呢?”刘娜开门直截了当地说:“大姐,我们家里确实出了一些事。我妈前两天刚刚走了,我妹也受了刺激,现在还躺在医院。我熬了好几宿,身体也查出一些毛病,真没时间照顾宇儿,这才把他送回老家。宇儿这段日子心情也不大好,我们也想让他换个环境……” 韩桂芳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叹道:“也是,所有的事都凑到一起了。娜娜,你可一定要挺住啊,赶紧养好身体。放心吧,宇儿在这边上学,我们帮你把他养得白白胖胖。” 刘娜挂了电话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笑着笑着眼眶又红了。 第150章 往事不可提 谭启发记挂着那个陌生的座机电话,一大早到了所里就开始查询,不仅查到电话来自沥川县秋水镇张官村,而且查到户主叫张翠芬。他再次拨出那个电话,响了许久却依然无人接听。 张翠芬究竟是谁?谭启发不记得曾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又等不及回家当面问韩勇,于是打电话过去细说了查询到的情况。韩勇听到张翠芬这个名字时,似乎迟疑了一下,但随即说不认得便立马挂了电话。 谭启发觉察到了异样,而且根据韩勇的举动,越想越觉得他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韩勇刚才心虚地挂了电话后,回想着谭启发刚刚电话里提到的那个人名,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并非害怕,只是不愿再提起。 “都断绝往来了这么多年,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韩勇拿出手机,盯着那个座机号码,实在无法想通这件事。原来,张翠芬是他大嫂,也就是他大哥韩远的老婆,但是好多年前跟韩远离婚后,就再没有任何联系。 韩勇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张翠芬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这么多年没有联系,又是怎么知道他的手机号码的?突然间,就像有个巨大的东西从天而降,然后落在他胸口,随即又发出轰隆一声闷响。 “启发,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说。”韩勇几分钟后又将电话打了回去,“这个电话可能跟你妈有关。” “爸,您别着急,我刚好也想到这个电话可能跟妈有关,正在过来的路上,马上就到了。”谭启发这会儿已经在快马加鞭地朝他那里赶,两分钟后就到了楼下。 韩勇没想到谭启发竟然这么快就出现,连忙拉着他说:“我怀疑这个电话是你妈打来的。”谭启发让他先别急,问道:“您先告诉我,这个张翠芬是谁,您认识吗?” 韩勇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全都跟他说的,但此刻被他一问,不禁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张翠芬是我大嫂。”谭启发愣道:“我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起还有个大哥?” “这个事说来话长……”韩勇双眉紧蹙,陷入了无尽的回忆里,“我有个亲大哥,他叫韩远……” 原来,韩远当年跟张翠芬结婚后,因为婆媳关系恶劣,整天吵吵闹闹,最终二人吵到离婚,在推搡中,导致孩子也流产了。那时候,崔洁也已经过门,受尽了婆婆刁难,所以私下跟张翠芬同病相怜,走得很近,还经常跟彼此诉苦。 “大哥虽然离婚,但从此以后也跟妈闹翻了,几乎再也没有往来。”韩勇想起当年的事,仍是记忆犹新,“你妈跟我老娘,也就是她婆婆关系也不融洽。后来你妈她一连给我们韩家生了几个孩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得不送回乡下让妈帮着带。” 那时候,崔洁刚生了韩姝,刚好遇到天寒地冻的季节,大雪纷飞,寒意逼人。韩桂芳和韩志飞跟着韩勇在镇上念书,韩世川还小,也不得不跟着崔洁回了乡下老家。 “后来,老娘走了,我们一家人也就搬来了镇上,再也没回去过。”韩勇唏嘘道,“韩远后来大病了一场,人也走了。这么些年,我也是第一次回去。” 谭启发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起过这些事,也包括韩桂芳,她似乎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大伯。 韩勇叹道:“大哥离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老娘身上。他恨我老娘让他没了孩子,跟我这个大哥也几乎全部断了联系,没了走动,所以桂芳他们四姊妹对这个大伯没有一点印象。” 接下来,又轮到谭启发唏嘘不已了。他没想到过去那些年,韩家竟然还发生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事。 “启发,我刚才说了这么多韩家过去发生的丑事,让你见笑了。”韩勇感慨道,谭启发摇了摇头,又说:“照您所说,这个张翠芬年纪应该不小了,得有七八十岁了吧。” “我哥如果还在世的话,比我大四岁。嫂子应该也差不多七十四五岁的样子。”韩勇思虑道,立即又言归正传,“这两天的电话都是从张翠芬家里打来的,但是我们失去联系这么多年,她没有我的手机号……” “那就很有可能真是妈打来的。”谭启发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我要的就是您这句话。爸,不管是不是妈,我们得赶紧去一趟。” 韩勇却自言自语道:“你说从巴山镇去张官村,少说也有百十里路吧,她到底怎么过去的?”谭启发接过话说:“怎么过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妈为什么要过去?而且一去这么久都没有音讯,但为什么又在这个时候突然打电话过来。对了,既然已经打通了电话但又不说话,发生了什么事?” 韩勇听他一口气提出了这么多的问题,不禁苦笑道:“看来不跑一趟张官村,你是过不去这个坎了。”谭启发道:“我们找妈找了一个多月,白跑了好多趟。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靠谱的消息,必须赶紧过去。”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韩勇问,谭启发说:“今天下午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明天早上吧,一早我就赶过去。爸,您跟我一块儿去吗?” 韩勇面色犹豫。谭启发问:“您是不想跟张翠芬见面?”韩勇叹道:“是啊,当年她跟妈吵得不可开交时,我……我……” 谭启发明白了他的心思:“行,我知道了。明天早上我先过去看看情况,有什么事及时跟您汇报。” 谭启发晚上下班后,打电话让韩勇过来吃饭,可他说今天有事就不来了。吃饭时,韩桂芳嘀咕道:“你就没问爸有什么事,饭都不过来吃了?” 谭启发笑道:“没问。爸要想说,不用我问。”韩桂芳又问韩宇:“宇儿,这两天跟爷爷在一起,发现爷爷有什么异常吗?”韩宇连忙摇头,可韩美兰突然来了一句:“我看见爷爷经常发呆,就像个木头人,一句话也不说。” “爷爷那是在想我奶,不是跟你说过了嘛。”韩宇也经常看见韩勇一个人坐那儿,半天不说一句话。 “兰兰,不要这样说你爷,不礼貌。”徐若兰教育完韩美兰,又叹道,“怎么能不担心呢。兰兰,你和宇儿多陪爷爷说说话,这样爷爷才不会经常发呆啦。” 谭启发吃着饭,心思如铁,半天没作声。韩桂芳看了他一眼,问道:“想什么呢,工作上遇到麻烦了?”谭启发连忙收回心思,放下筷子说:“桂芳,有个叫张翠芬的人,你听说过吗?” 韩桂芳闻言,立即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问:“启发,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人?”谭启发道:“看样子你还记得。”她再次追问道:“你怎么会问起他了?是谁跟你说起她了?” “张翠芬,谁呀?”徐若兰也好奇地问,韩桂芳这才坦言道:“我大妈……”当她说出张翠芬与他们韩家的关系时,徐若兰也惊讶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韩勇还有个亲大哥,自然也就不会知道韩远与张翠芬之间发生的事情了。 韩桂芳几欲开口,却又陷入沉默。她不知该怎么来描述张翠芬这个人,以及当年韩家发生的事。那时候,她已经长大,虽然记忆已不太深刻,但仍有些印象。 谭启发见状,冲徐若兰说:“这些事以后再慢慢说。今天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这两天,张翠芬家的座机给爸打了好几次电话,但又不说话,打过去又没人接。我今天跟爸商量过了,打算明天一早赶过去看看。” 韩桂芳和徐若兰对视了一眼,随即问道:“你怀疑是妈打的电话?”谭启发重重地点头道:“爸说了,他跟张翠芬好几十年没联系,她不可能知道爸的电话,很有可能是妈打来的。” “有道理,可是妈怎么会找那个张、张翠芬?”徐若兰的疑问也是韩桂芳的疑问,谭启发想起韩勇的话,于是轻描淡写地说:“爸说她们俩是妯娌,关系一直不错。所以,妈完全有可能去找她。” “对对对,有这个可能。”韩桂芳眉色飞舞,“妈没什么亲戚,如果没有回娘家的话,可能真的会去找张翠芬。启发,爸不跟你去吗?要不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吧。万一真的找到妈,正好带回来。” 谭启发却说:“明天还是我先去看看吧。从巴山镇去张官村,路不算近。妈如果真在那边,我再给你们打电话过去也不迟。” “大伯、大妈,你们是不是找到奶奶了?”韩美兰忽然问,韩桂芳给她解释说:“已经有了奶奶的消息,大伯明天去看一眼,兴许奶奶真的在那里呢。” 晚上歇息时,谭启发问韩桂芳对韩远和张翠芬有什么印象。韩桂芳沉吟了许久才说:“从我记事时起,就一直跟着爸在镇上念书,所以打小就很少回老家,对老家发生的事也不大清楚。” “那你对亲大伯也不熟?”谭启发有些惊讶,韩桂芳叹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真的很少见大伯。小时候倒是见过几次,但没什么印象了。后来也没怎么回去过,有时候想努力回忆大伯长什么样。唉,可是已经不大记得了。” “我听爸简单讲了一些当年发生的事,张翠芬和奶奶之间水火不容,最后还流了产,这才导致她跟大伯离婚。”谭启发道,“刚才在外面,当着若兰的面我没好问你。这些事情你应该不知道吧?” 韩桂芳惊问道:“爸跟你说的?”谭启发点了点头,叹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算了,睡吧,明天一早我赶过去,但愿这次不会白跑一趟。” “你等会儿。”韩桂芳拦着他,“你真不带我去?”谭启发说:“你不得照顾宇儿吗?若兰和兰兰也在,我俩要是都走了,家里没个主心骨……” “我想买点礼物去看看大妈。”韩桂芳目光黯然,“虽然我跟这个大妈没怎么见过,可她毕竟进过韩家的门,如今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生活的怎么样。” 谭启发了解她的心思,不禁叹道:“你呀,一辈子都这样,总是看不得别人受苦。这样吧,你的一番好意,我帮你带过去。明天早上,你看看要带点什么过去……” “我得自己去。”韩桂芳很少如此固执,“万一妈真的在那儿,回来的路上,不也需要人照顾嘛。妈都离开家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万一找到她,我得第一时间在她身边。” 谭启发见拗不过她,只好应下。谁知第二天早上,韩宇忽然喊肚子疼,还发了高烧,头昏脑胀。 “八成是昨晚睡觉时着凉了,得赶紧送医院去。”谭启发说,韩桂芳原本一心想要跟他去张官村,眼看这下走不了,只好放弃:“我送宇儿去医院,你赶紧出发吧。” “我先送你们去医院。”谭启发刚上车,没想到韩勇竟突然来了,说是有话要跟他说。 “爸,宇儿病了,我得先送他去医院,有什么话待会儿路上再慢慢说吧。”谭启发正说着,韩桂芳扶着韩宇从屋里出来了。韩勇赶紧上去问韩宇的情况,韩宇太虚弱,耷拉着眼皮,已经说不出话来。 在去医院的路上,韩勇摸着韩宇滚烫的额头,愁眉苦脸地问:“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烧呢?”韩桂芳安慰道:“您别太担心了,可能就是昨晚上睡觉时着了凉。” “爸,您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谭启发之所以这样问,是觉得韩勇是有预谋而来。果然,韩勇说要跟他去张官村。 “爸,您就别去了。宇儿病了,您留下来照顾他吧。”谭启发说,“桂芳跟我去,万一真找到妈,有她在,也方便照顾。” “我怎么就不方便照顾啦?”韩勇昨天想了半宿,还是决定陪谭启发一起过去,“桂芳,你照顾宇儿吧,我跟启发过去接你妈。” 韩桂芳苦笑道:“爸,听您的口气,已经确定妈在张官村了?”韩勇却说:“确不确定我也得去。”韩桂芳拗不过他,只好由他去,又叮嘱谭启发小心开车,找到了人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 第151章 漫漫寻人路 谭启发和韩勇将韩宇送到医院检查后,确定只是着凉感冒,这才放心离开。半道上,谭启发问韩勇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韩勇看着车窗外,回忆起自己的心路历程,无言地叹息了一声。昨天晚上回家后,他就独自在那张旧沙发上坐了差不多半宿,想起当年发生在韩家的那些事,就再也睡不着。 母亲叫赵丽华,是个非常强势,而且没有半点文化的女人,从小对他和大哥韩远都很严厉,动不动就非打即骂,家里随时就像装了个炸药包,一点就着,所以他们兄弟俩也慢慢养成了非常霸道的性子。 后来,兄弟俩长大了,也各自结了婚,可随之而来的则是纷繁复杂的婆媳关系。赵丽华和张翠芬之间但凡只要一点点摩擦,立马就会闹得鸡飞狗跳,而且互不相让,到最后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十里八村的村民闲暇时都拿这对婆媳作为饭后茶余的谈资。 “大嫂跟我妈俩上辈子应该是有仇,要不然怎么会进一家门,而且自从进门第一天开始就干上了,家里就再也没安生过。”韩勇想起一件事,那是大哥大嫂成婚后第二天,按照家乡的礼节需要回娘家,可没想到母亲竟然要他们改日再回去。 谭启发也知道这个礼节,所以觉得奇怪。韩勇叹道:“还不是因为妈太霸道,说家里亲戚都没走,一个人忙不过来,让他们留下来帮忙。” “那后来大伯他们回娘家了吗?”谭启发的好奇心越来越重,韩勇苦笑道:“怎么没回?虽然是回了,可大嫂一回去就住了好多天,说要她回来就得分家住。过了一段时间,大哥软磨硬泡才将大嫂劝回家,可那个年代,哪能说想分家就能分的?首先你得有多余的房子才成。” 后来,张翠芬和赵丽华在同一个屋檐下又住了好多年,几乎就是三天两头的争争吵吵,不得安生。 “后来,我受不了了,就离开了那个家,进了镇上水泥厂,然后慢慢的在镇上成了家,也很少再回那个家。”韩勇无力地笑了笑,“我妈这个人啊,性子太好强,什么事都喜欢争个输赢,有理的时候不饶人,无理的时候也要胡搅蛮缠。我爸他老人家这辈子过的苦啊,被我妈压了一辈子,还不到五十岁就走了。” 韩勇记得,父亲走的那天早上,外面下着大雪。他在门外叫父亲吃饭,可左喊右喊父亲都不作声,于是推门进去一看,浓浓的酒精味直窜脑门,差点没呛得他吐出来。 “我过去一看,老人家已经没气儿了。”韩勇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一想起父亲死在床上的样子,就感觉快要窒息。 谭启发还是没想明白老人家怎么突然就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爷爷是被奶奶给气走的?”韩勇叹息道:“老人家走的前一晚上,跟我妈大吵了一架,结果没吵过,然后就把自己关进屋里喝闷酒。我后来看到屋里地上倒着两个空酒瓶,估计是喝了不下两斤吧。” 谭启发明白了,老人家是喝酒过量,酒精中毒才过世的。他没见过奶奶,可是通过这件事,知道了奶奶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也大致能猜到丈母娘当年在家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离开巴山镇,一直朝南开,路上车不多,倒也顺顺利利。可他俩在路上聊的这个话题却如此沉重,不过也因为这些话题,让他们一路上没觉得有多难熬。 秋水镇面积不小,周围还有一大片湖泊,将半个镇子都围了起来,怪不得名字中有个“水”字了。谭启发和韩勇赶到镇上时已快中午,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唤,于是打算先找个地方对付一口,也顺便问问去张官村的路怎么走。 “老板,跟您打听一下张官村怎么走,从镇上过去还有多远啊?”谭启发吃面的时候,跟面馆的老板搭讪起来。老板一边下面,一边回头看了二人一眼,然后问他们去张官村做什么。 “走亲戚。”谭启发脱口而出,谁知道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慢慢悠悠地走到二人面前,好奇地问他们要找的亲戚叫什么名字。 谭启发和韩勇对视了一眼,问道:“老板,您难不成也是张官村人?”老板毫不隐瞒地说:“不然问你们找谁做什么。如假包换的张官村人,从小在张官村出生、长大,三十岁来镇上打工,后来积攒了一些钱,就开了这家面馆。” “老板,你以前说相声的吧?”谭启发打趣道,老板忙摆了摆手,笑道:“被您给看出来了。不过不是说相声,而是以前在县城卖过保险,练过几年嘴皮子。哎,你们到底去张官村走哪家的亲戚呀?说出来听听,我肯定认得。” “张翠芬!”韩勇问,“认识吗?”老板摸着脑瓜子自言自语道:“村里就几十户人家,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谭启发和韩勇几乎同时愣住,又不禁面面相觑。谭启发满脸疑惑地问:“您真不认识这个人?还是不记得村里有这个人?” “张翠芬差不多七十四五岁的样子……早些年嫁出去了,后来离了婚,又回了村。”韩勇在一边插话道,“老板,你好好想想,村里到底有这个人吗?” 老板又开始抓耳挠腮,若有所思地说:“真没这个人,也没听说过这个人。你们好好想想,会不会记错了名字。” 这下,轮到谭启发和韩勇傻眼了,他们大老远冲着一个电话号码跑过来,怎么会没张翠芬这个人呢? 老板接待客人去了之后,韩勇走言自语道:“那这个电话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查了嘛,明明就是张翠芬家打过来的。” 谭启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拿出电话,尝试着再次拨出那个号码,电话嘟嘟地响了好一阵,但仍然无人接听。 “这不……又白跑了一趟?”韩勇吃完面,放下筷子,“那张官村还去吗?”谭启发想了想,说:“既然来了,那肯定得过去看一眼。老板,张官村怎么走呀?” “进出镇子就一条独路,一直朝着前面开。再往前面两公里处有个岔道,往右边开,一直走到头就是。”老板应道,“差不多个把小时的路程,不过路不大好走,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得慢点开。” “行嘞,多谢老板啊。面不错,要是回来顺利的话,我们再过来吃面。”谭启发吃完面,付了钱继续开车赶路,根据老板指的方向,果然很快就到了张官村村口,将车停在路边,再穿过一座小桥,就到了村里。 “村子挺大呀!”谭启发环视着整个村庄,眼见着到处山清水秀的,不免感叹起来,又回头一想这么远的路,心想着崔洁要是真的在村里,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韩勇跟在他身后,高一脚低一脚地朝着村里走去。这会儿,他想着待会儿要是真的见到崔洁,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见面时该是怎样的一副场景。所以,他越想就越是心情复杂,心里也已经在暗自悸动。 韩宇输了液,没过多久就退了烧,但依然全身无力。中午时,徐若兰在家做好了饭,和韩美兰送到了医院,没想到韩宇刚吃了两口,又开始不停呕吐,把大家都吓坏了。 韩桂芳慌忙去喊来医生,医生过来检查了一番,称韩宇还是因为昨晚肚子受凉,伤害了肠胃,虽然输了液,退了烧,但肠胃功能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吃东西时才会呕吐。 医生离开后不久,又进来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韩桂芳看到那张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大姐,是我呀,世川的大学同学,陈雪。”陈雪刚才在外面看到了韩桂芳,所以才进来病房打招呼。韩桂芳听她一介绍,立马就有了印象,忙说:“我想起来了,是陈……陈……陈院长……对吧?” 陈雪蛮不好意思地说:“叫我陈雪就可以了。”随即又问韩宇怎么了。韩桂芳如此这般一说,她摸了摸韩宇的额头,道:“退烧就没事了,多休息休息,再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明天早上应该就可以出院。” “唉,你说这孩子昨晚上睡觉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又烧又吐的,爸妈离得远,我都不敢打电话过去跟他们说。”韩桂芳在一边念叨着,陈雪这才又多看了韩宇一眼,讶异地问道:“他是世川的孩子?” “哦,对对,还没跟你介绍。韩宇,世川的孩子,前两天刚从宜江回来。”韩桂芳忙给她做了介绍,陈雪却问:“这不是马上要开学了吗,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回来了?” 韩桂芳看了徐若兰一眼,无奈地说:“宇儿他妈妈住院了,世川又工作忙,这不没人照顾孩子,就让他自己坐火车回来待几天。” 陈雪又摸了摸韩宇的额头,叮嘱他安心休息,很快就能好起来。又回头冲韩桂芳说:“姐,您有事的话尽管找我,我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最里面左手边第一间。” “好呢好呢。”韩桂芳忙不迭地应道,在陈雪离开后,她才冲徐若兰说,“世川的大学同学,在卫生院当副院长。前不久,志飞从卫生院转到县医院,也多亏她帮忙。” “有个老同学在医院上班也挺好。”徐若兰笑道,“世川这个老同学还挺好看的,是镇上的人吗?”韩桂芳说:“外地来的,好像是从哪个市里的大医院下来挂职的。听世川说,在这边呆了几年,不想回去了,想留在县医院。” 徐若兰赞叹道:“从市里的大医院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挂职,还不想回去了?唉,真想不明白她图什么。”韩桂芳接过话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吧。有的人喜欢大城市,想去那里生活。也有人就喜欢小地方,觉得待在小地方生活没什么压力,舒坦。还有人从小地方去了大城市,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又觉得小地方好,这不后来又回来了?” 徐若兰想起了韩姝,忍不住问道:“姐,你后面这两句话不会是在说韩姝吧?我可觉得她好不容易出了,应该不会再回来生活。” “这事谁说的准呀,等着瞧吧。”韩桂芳笑道,“她刚去上海那么大城市工作,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等她累了,说不定就想回来。” “那佳佳呢?您想她回来还是留在外面?”徐若兰又问,韩桂芳道:“我从来不给她出主意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想去什么地方都行,我不出主意,也不碍手碍脚。” 陈雪从病房回到办公室后,给韩世川打了个电话。韩世川刚去办公室处理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正打算去病房陪伴刘娜,没想到陈雪会打电话来。 “陈院长,今天不忙吗,怎么有空想起给我打电话了?”韩世川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陈雪道:“别叫我陈院长,要叫也得加个副字。” 韩世川笑道:“以你的能力,很快就去掉副字了。”陈雪也笑了,说:“不听你讲笑话了,跟你说件正事。你儿子是叫韩宇吧?都快开学了,怎么突然又来了巴山镇?” 韩世川一愣,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记得你好像没见过宇儿吧?”陈雪没想隐瞒韩宇发烧住院的事,跟他一说,他果然无比惊讶,问韩宇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事了,在再留院观察观察就可以回家了。” 韩世川松了口气。陈雪又叮嘱他:“这事大姐没跟你说,是怕你担心。你可别跟她提我给你打电话告密的事啊。”韩世川苦笑道:“知道了。” “对了,听大姐说刘娜生病住院了,严重吗?”陈雪又问,韩世川迟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身体不舒服,住院做几个检查,再调理调理就能出院。” “世川,我感觉你没说实话。你可别骗我,刘娜要真是没什么事,你不会在快开学时将孩子送回来。”陈雪的话令韩世川陷入迷茫,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随即转移了话题:“这不宇儿一直想回巴山镇上学嘛,我和他妈妈一商量,就答应了。” 陈雪明显相信了这个答案,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欣喜地问道:“真的吗?那我跟你提过的回来工作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韩世川早猜到她会提起这个事,只能叹道:“一步步来吧。”陈雪却劝道:“既然先把儿子都送回来上学,你跟刘娜还不如商量一下,干脆一步到位,免得一家人又分隔两地。” 第152章 母亲的行踪 二人到达张官村后,一连打听了好几户人家,都没问到张翠芬究竟是谁,直到一位年长者提供了一条线索,让他们去找一位被大家叫做“张娘娘”的老人。 “张娘娘平日里几乎不出门见人,一年四季将自己关在屋里。”年长者告诉他们,“对了,她好像有严重的风湿病,双腿走不得路,村里还给了她低保。” “她有后人吗?”谭启发问,年长者说:“有个儿子,前些年有时候还回来看看她,但最近几年没见他回来过。” 于是,二人根据年长者的指引,抱着一丝希望找到了村头的张娘娘家。这是一栋破旧的瓦房,敲了会儿门,但半天没有回应。谭启发又等了片刻,稍微用力一推,门居然开了。 “有人吗?”谭启发大声问道,但无人应答,仅仅只有空旷的回音。韩勇不管不顾,就这么走了进去,然后大声叫喊着:“有人吗,屋里有人在吗?” “谁呀?”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另一间昏暗的屋里传来,把韩勇吓得一个激灵。紧接着,屋里的灯亮了。二人进屋去,看到床上坐着个老妇。老妇一头凌乱的白发,脸上满是皱纹,看着这两个突如而来的陌生人,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泽。 韩勇定定地望着老人,努力在记忆深处想要寻找当年对张翠芬的印象,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老人与她联系起来。 谭启发跟在韩勇身后,打量着房子和老人,但不知道面前这人究竟是不是张翠芬,于是看了韩勇一眼,想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你们找谁呀?”老人的声音依然苍老深沉,韩勇又朝前走了两步,离老人近了一些,再次仔细打量着老人,沉声问道:“老人家,您好。您是叫张翠芬吗?” “我是,你们是……”老人的答复令韩勇和谭启发为之一振,大喜过望。韩勇一步步来到老人面前,紧紧地握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问道:“大嫂,您好好看看我,还能认出来吗?” 张翠芬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将眼前人看得更清楚一点,最终却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得他。他于是抬高音量,自我介绍说:“我是韩勇啊。我大哥韩远,您还记得他吗?” 张翠芬听到这两个名字时,果然瞪大了眼睛,继而颤巍巍地念叨着:“韩勇、韩远?”忽然间就老泪纵横,哭着哭着,声音也变得嘶哑了。 韩勇眼眶也红了,他没想到几十年过后,还能遇到大嫂,这个早就跟韩家没了任何关联的老人,此刻跟自己一样,也早已步入古稀之年。 “大嫂,这是我们给您带来的礼物。”谭启发将韩桂芳准备的礼品拿了上来,张翠芬感激地说:“你们有心了。韩勇,你也老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十多年前,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剩下的都是碎影。 韩勇百感交集地说:“大嫂,这么多年没见,您也老了。”张翠芬感慨道:“都老了。唉,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 闲聊中,他们才得知张翠芬当年跟韩远离婚之后,独自去外面打工,闯了几年后再次结了婚,又生了子,丈夫在挖煤时遭遇事故,再也没能出来,她五十多岁时患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走路受阻,这才不得不回到张官村生活。 她听说韩远也在几年前因为一场重病撒手人寰时,忍不住流下了悲痛的泪水。韩勇替母亲跟她说抱歉,她却摆了摆手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提了,不提了。” “好,那就不提了。”韩勇强挤出一丝笑容,乐呵呵地说。张翠芬又问他家里的情况,他说:“都挺好,我有四个子女,两儿两女,三个已经成家,最小的大学毕业没几年,去了上海工作。对了,启发是我大女婿,在派出所工作。” 谭启发从他脸上看到了满满的自豪感。张翠芬连连说道:“好呀好呀,一大家子人了,热热闹闹的,真好。” “大嫂,其实我们今天过来找您,还有另外一件事。”谁知,张翠芬没等他说是什么事,就说:“你们来,是为了找崔洁吧?” 二人顿时面面相觑,谭启发兴高采烈地嚷道:“对对对。哎呀,太好了。看来妈真的来了您这儿。”张翠芬却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谭启发解释了电话的事,她又叹道:“你们要早来两天,就跟她遇上了。” “她走了?”韩勇惊诧不已,张翠芬道:“走了、走了。在我这儿住了一个多月,两天前刚走。”他又问崔洁去了什么地方。她说:“崔洁来找我的时候,说是慢慢记不住一些事情了。在我这里住了有一个多月吧,记性也是时好时坏。前两天,她又说记性越来越差,还要去个地方,好像要见个什么人……” “她没说要去什么地方吗?”韩勇迫不及待地问,张翠芬沉思片刻,摇摇头说:“她没说。”韩勇不禁长叹一声,陷入了迷茫之中。 “怪不得之前您之前接到过几次电话,但又没说话,可能妈只记得您的手机号码,但已经忘了您是谁吧。”谭启发的话令韩勇一阵伤感,“大妈,您这部作座机装了有多久了?” “好几年了。儿子去外面打工,一年也回不来一次,为了方便联系才给装上的。”张翠芬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 谭启发转身看到了桌上的座机,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能打出去,也能打进来,可就是打进来时电话不响,这才明白为什么好几次打过来时都无人接听。 “小问题,我看看能不能修好。修不好的话,一会儿我去镇上买台新的。”谭启发说话间已经摆弄起来,谭启发在一边儿陪着张翠芬说话,聊自己的家庭和子女,聊各自这几十年间的生活。 “哎呀,您这里可真难找,打听了好几个人,大家都只知道您叫张娘娘,最后问到一位年纪稍大的人,才找了过来。”韩勇说,“大嫂,我很奇怪,崔洁怎么会大老远找到您这儿来?” “当年啊,我和崔洁都是你们韩家的媳妇,私下也能说得上话。”张翠芬陷入回忆里,“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什么话都说。可能是我们在说话的时候,她记下了我的话。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我也差点没认出来。她就说好多年没见我了,专门过来看看我。” 韩勇更是感到奇怪:“她除了说过来看看您,就没说别的事了?”她缓缓摇头道:“没了。她在我这儿一住就是个把月,成天就是陪我说说话,做做饭。对了,我也问过她为什么出来这么久都不回去,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就说家里没什么事,想出来散散心,过段日子就回。” “这个崔洁,一把年纪了,跑这么远,到底在闹什么呢!”韩勇摸着耳根子,百思不得其解。张翠芬又紧锁着眉头说:“我记得崔洁做的饭特别好吃,可她这次过来,好几次做饭,都放多了盐。” “她在家做饭可不这样啊。”韩勇说话间,外面的座机突然响了。谭启发拍了拍手说:“电话已经给您修好了。往后您儿子打电话回来,您就能听见了。” “好、好,真是麻烦你了。”张翠芬说,谭启发回到屋里,他刚才听见了二人说话,紧跟着说:“妈从家里出来时,记性确实已经出了问题。在做饭的时候,可能忘了放盐,一不小心就多放了。咸死了,嘴里都是苦的。” 张翠芬忙不迭地说:“对对,你说对了。崔洁不止做饭时经常多放盐,有时候看到我,还像不认得我了。难怪,我就觉得她有时候奇奇怪怪的,就想着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病了。可她总说自己没病,你们看,还是被我说着了吧。” “是啊,她去镇上卫生院检查过,医生也说她患了健忘症,随着时间越久,记性会越来越差。”韩勇现在担心崔洁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她打电话给我,也不说话,说明连我都不大记得了。如果是这样,肯定也不记得回家的路。启发,你说她还能去哪儿呢?” 谭启发将目光转向张翠芬:“大妈,麻烦您好好想想,妈在您这里住了这么久,有没有跟您提起过还想去什么地方?或者说有没有跟您提起过特别的人和事。” 张翠芬正在冥思苦想时,韩桂芳给谭启发打来了电话,自然是问他们是否已经到了张官村,有没有找到人。谭启发走出去说:“已经到了张官村,可妈几天前已经离开了,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我跟爸正在问大妈,你就打电话来了。” “大妈……她现在怎么样?”韩桂芳问,谭启发回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说:“还行吧。不跟你说了,等找到妈,再给你电话。”她又追问道:“你们今天回不来了吧?打算住什么地方?” “今天估计回不了,住的地方看情况再说吧。”谭启发又问起韩宇的情况,韩桂芳如实相告,还叮嘱他说:“今天你一个人开了大半天车,挺累的吧。不如就在镇上找个招待所住下,要是知道妈去了哪里,明天一早再赶路也不迟。” “你就别操心了,心里有数。”谭启发对她的好意报之一笑,她又问:“我给大妈买的礼物都给她了吧,老人家还认得爸吗?” “哪能不认得,两个人一见面就聊个没完没了,当年的事,现在家里的情况,要是不急着找妈,感觉还可以聊个几天几夜。”谭启发这话丝毫没有夸大的成分,韩桂芳却笑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那个……” “好了桂芳,我知道你有一肚子话想问,等我找到妈,回来再跟你慢慢说。时间不早了,我进去问问情况。”谭启发不由分说便挂了电话,进屋时忽然见张翠芬又在呜呜的哭。他看向韩勇,韩勇声音低沉地劝道:“大嫂,过去的事不提了啊,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什么事都别往心里去。” 张翠芬擦去浑浊的泪水,又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我想起来了。崔洁在这儿时,经常朝一个方向念叨着'' 对不起''之类的话,我问她对不起谁,她就又不说话了。唉,你说她记性越来越差吧,可几十年前的很多事都记得清楚。你说她记性好吧,我问她住在什么地方,家里有些什么人,她又不记得了。” 崔洁住在这个屋里的另外一个房间。谭启发走进这个房间,房间里异常昏暗,大白天也像夜晚似的。他打开灯,方才看见屋里的陈设,除了一张床,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把断了靠背的椅子,椅子紧靠在床边。 他将被褥翻了个遍,想要看看崔洁是否会留下什么线索,结果却令他失望了。 “爸,您好好想想,妈为什么说对不起,又是跟谁说对不起?”谭启发在屋里转了一圈回来,“妈是个善良的人,从来没跟谁争吵过,就连爸您有时候冲她发脾气,她都不怎么顶嘴……” 韩勇没搭理他,在心里咀嚼着张翠芬刚才说的那番话,崔洁到底跟谁说对不起呢?张翠芬忽然问韩勇已经多久没回过老家了。韩勇愣道:“很久了。上次回去还是大哥走的时候,也已经五年多了。” “崔洁也回去了?”她又问。他无力地摇头说:“本来应该是要回去的,可那次好说歹说她都不回去。为这个事,我们还大吵了一架。” “我可从来没见妈跟您吵过架,是您跟妈吵吧。”谭启发笑道,韩勇骂道:“我说正事,你少插嘴。大哥走了,崔洁怎么能够不回去?说句实在话,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就不愿回去。” 张翠芬沉吟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当年我还在韩家时,跟崔洁走得近,就是因为我们经常被你妈骂。崔洁是个好人,没有跟任何人不对付,除了你妈……” “大妈,您的意思是妈她说的对不起,是对不起我奶?”谭启发的话,也正是韩勇心里所想,他瞪着惊恐的眼睛,喃喃道:“崔洁说的对不起,是对不起老娘?” 第153章 奔走在途中 也许是亲情还在,也许是长年孤独,总之相见时难别亦难,所有人眼里都噙满泪水。 晚些时候,二人离开时,张翠芬又哭了,抹着眼泪说:“这辈子,恐怕是再也见不着了。”韩勇红着眼眶,紧握着她的手,心里沉甸甸的,话语也沉甸甸的:“不会的大嫂,您要好好活着,等我们找到崔洁,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 谭启发给老人手里塞了五百元钱,叮嘱她自己平时要保重身体,想吃什么就去买。 他们走出屋子时,背后又传来张翠芬的痛哭声。韩勇转身望着门口方向,久久没有移步。谭启发明白他的心情,所以也不催他,直到他自己转过身,然后朝着停在村口的车辆走去。 “爸,今天不走了吧。”谭启发边开车边说,“从这儿开车去风口村,路不好走,估计至少得要三四个小时,等我们赶过去时,天都黑尽了。” 从上车就一直沉默的谭启发,无力地说道:“那就去镇上找地方住下吧,明天一早再赶路。”谭启发点了点头,又开玩笑说:“看来妈这次离家出走,是早有预谋啊。” 韩勇却叹道:“她想做什么事,怎么就不能跟我说?”谭启发接过话道:“爸,我问您一句话,就算妈真的跟您说想来看大妈,或者还想去做别的事,您会答应,或者亲自陪着她吗?” 韩勇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也或许不想回答,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里。不过,他把谭启发的问题听了进去,暗自思忖,很快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只是,他没有将答案说出来。 “爸,我心里还有个疑问。”谭启发看了一眼车窗外,“妈走了这么多天,您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包括妈可能回了娘家。可怎么就没想到妈会回老家去呢?” 韩勇半天不吱声。谭启发回头一看,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刘娜挺难受,恶心、呕吐、发热等症状全都一一出现,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一瞬间就摧毁了她的意志,她不想活了。 韩世川陪着她,却除了安慰,不能替她承受任何事。刘娜躺在床上,双眼凹陷,皮肤无光,十分虚弱。她已经好几餐没进食了,因为一闻到饭菜的味道就作呕,所以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 韩世川心里疼得几乎快要裂开,他紧握着刘娜冰冷的手,凝视着她的面孔,待她缓缓睁开眼睛,才劝她多多少少吃点。 刘娜无力地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化疗了,不想了,再继续下去我会死的。”韩世川最怕她有想要放弃的心思,他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再坚持坚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我真的快挺不住了。”刘娜流出了悲伤的泪水,“咱们回家去吧,我现在每一秒钟都生不如死……” 韩世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他了解这种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绝望,可就是无法放弃,因为明白放弃究竟意味着什么。 秋水镇海拔大约一千二百米,到了晚上温度骤降,俩人来的时候穿着短袖,虽然才九月底,可已有丝丝凉意。谭启发开了个标间,然后下去买了两小只瓶装的白酒,以及一些下酒菜。 “爸,我陪您喝点儿,暖暖身子。”谭启发打开白酒,“没想到白天还好,到了晚上会这么冷,失算了。” “宇儿怎么样了?”韩勇抽了抽鼻子,就着下酒菜喝了一小口。谭启发说:“下午桂芳打电话过来,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着凉感冒了。今天留在医院观察一夜,明天早上就能出院。” 韩勇又自顾自地喝了一小口,叹道:“你说你妈要是没去风口村的话,我们又该去哪里找她?”谭启发接过话说:“妈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不去风口村的话还能去哪儿?” “你妈她记性一天比一天差,连我都忘得差不多了,还记得风口村吗?”韩勇满眼担心,“要是迷了路,要想再找到她可就真难了。” 谭启发安慰道:“您别太悲观,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吧。对了,咱们家风口村还有其他的亲戚吗?”韩勇想了想说:“亲戚倒是没了,不过乡亲们都认韩家。要是你妈真去了风口村,肯定会有人收留她,那就不怕了。” “所以啊,明天一早我们尽快赶过去。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妈肯定去了风口村。”谭启发端起酒杯跟韩勇碰了一下,韩勇感慨道:“启发,有些话我一直不好跟你开口,今天就我们爷儿俩,我掏心窝子跟你说两句。” 谭启发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爸,您别整这么严肃,我害怕。”韩勇讪笑道:“这些年啊,自从你娶了桂芳,进了咱们韩家,我才觉得韩家有了主心骨。” “您和妈才是韩家的主心骨。”谭启发连连摆手,“我充其量就是个打酱油的。”韩勇反驳道:“怎么能是打酱油的?这么些年,韩家里里外外遇到任何事,哪一次不是你冲在最前面,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 谭启发笑道:“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嘛。”韩勇却说:“你为韩家做的已经太多了。你也看到了,韩志飞这些年给韩家做了多少事?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世川又离家太远,有时候想帮忙都帮不了。所以遇到什么事,都是你冲在最前面。” “爸,您不也说了嘛,我离家近,又是老大,遇到事我不冲在前面说不过去呀。”谭启发抓起两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桂芳是家里的老大,我不冲,难不成还让她去冲?所以我遇到任何事就冲在最前面,也是在替她冲。” 韩勇赞同道:“是,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桂芳没多少文化,也没有正式工作,但你是警察,有正式工作,从来都没嫌弃过她,我替她谢谢你。” 谭启发没想到韩勇今天就像是变了个人,竟然说出一番如此谦逊的话,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是见过张翠芬后,被老人家如今的困境刺激了。 果然,韩勇接着感慨道:“回想起大嫂当年还在韩家时,那时候大家多年轻。没想到啊,日子一晃就过去了,我们这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老太太,还能蹦哒几天?爸是真的老了,眼前的事记不住,过去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 “您身体好得很,往后少喝酒,少发脾气,长命百岁不是梦。”谭启发安慰道,“等把妈接回去,您跟妈以后就平平静静、和和气气的安享晚年,儿孙的事不要太操心。不是有句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要是喜欢操心,那就永远有操不完的心。” “唉,我也不想操心,可能不操心吗?你看看志飞现在这个样子,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能不操心?还有兰兰的病,孩子还那么小,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能不为她操心?”韩勇说着说着,就没控制住,差点一口气将白酒喝干,幸亏被谭启发给拦住:“您慢慢喝,喝完了就没了。今天可不能多喝,要是喝醉了会影响正事,明早还得继续赶路呢。” 韩勇很爽快地说:“行,听你的,不多喝。”谭启发赞许道:“您跟妈都年纪不小了,身体最要紧。跟健康相比,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这个晚上,俩人就着小菜,喝着小酒,聊着家长里短,然后各自和衣而卧,一觉睡到大天亮,离开秋水镇,直奔风口村而去。 经过一夜的留院观察,韩宇果然没事了。一大早,韩桂芳去给他办理出院手续后,正打算离开时,陈雪又出现了。她摸着韩宇的头说:“看吧,又活蹦乱跳的了。宇儿,没哪里不舒服了吧?” 韩宇笑着摇摇头说:“都好了。”陈雪叮嘱他:“天气慢慢转凉,最容易感冒了。往后睡觉要盖好被子,少吃冰凉食物。”韩宇应道:“谢谢阿姨。” “是啊,孩子不装病。”韩桂芳舒心地说,“陈院长,多谢你啊。”陈雪道:“我跟世川是同学,韩宇又是他儿子,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嘛。再说了,我好像也什么都没做。” “你哪能什么都没做?有你在,我这心里就踏实。”韩桂芳道,“陈院长,你家是外地的吧?在镇上也没个亲戚朋友,什么时候有空了,去家里吃饭。哎,我以前是不是说过这话?看你这不是也一次都没去过嘛。” 陈雪感激地说:“有机会了一定会去的。大姐,我送你和韩宇出去坐车吧。”她将二人送到卫生院门口,又帮忙打了车,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才回去工作。 韩桂芳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担心韩世川打电话过来,这会儿见韩宇真的没事了,悬着的心才落地。殊不知,就像是姐弟俩心灵相通,她正在想着这事,快要到家时,韩世川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韩桂芳没想到他开口就问韩宇是否已经康复出院,韩桂芳一猜就是陈雪跟他说了,不免笑道:“你那个老同学果然还是跟你说了。宇儿已经没事了,我们这不刚出院嘛,准备回家去。” 韩世川昨晚也是惦记了大半宿,一大早避开刘娜后,才敢打这个电话。他听说韩宇已经没事了,长长地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说:“姐,陈副院长是个热心肠,她是从市里到咱们县里挂职的,又被借调到镇卫生院帮忙。实话跟你说吧,她一直希望我回来工作,县里近年来对人才引进有很大的扶持政策。” 韩桂芳愣道:“是吗?那你怎么想的?”韩世川说:“这个事你也先别跟其他人说,免得又节外生枝。我其实一直在考虑,很犹豫,拿不定主意。” “这个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还关系到娜娜,确实得好好想清楚,必须得听她的意见,而且还要以她的意见为准。”韩桂芳考虑的比较周全,“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我等你的信儿。对了,娜娜的身体怎么样了?” 韩世川迟疑了一下,沉沉地嗯了一声,说:“还得住一段日子。”韩桂芳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但又回头看了韩宇一眼,才没继续问。 “姐,我昨晚上又梦见妈了。妈说她想回家,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让我们去接她……我正要问她在什么地方时,梦又醒了。”韩世川的话令韩桂芳内心一阵颤抖,终于没忍住道出了谭启发和韩勇又去找妈的事。 韩世川又惊又喜:“真的有妈的消息了吗?”韩桂芳道:“他们昨天早上走的,到了打电话来的那个地方,妈又走了。” “是吗?至少可以证明妈暂时没事。”韩世川本来是在办公室坐着打这个电话的,这会儿已经因太过激动站了起来,“他们下一站打算去什么地方,是不是已经知道妈在哪儿了?” 韩桂芳摇摇头道:“你姐夫还没跟我说,就说是如果找到妈,就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韩世川抑制不住兴奋,说:“姐,我先挂了,得赶紧给姐夫打个电话。” 这个点儿,谭启发和韩勇还在继续往风口村赶,他看了一眼时间:“爸,这都赶了三个多小时的路,要不要去前面歇会儿。”韩勇却说:“不歇,继续赶路吧。” 谭启发依了他,但又笑着说道:“我理解您的心情,可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这都快中午了,总不能饿着肚子赶路吧,先找个地方对付一口。” 就在这时,韩世川的电话打了进来,谭启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川儿该不会是知道我们有妈的消息了吧?肯定又是桂芳多嘴。喂,川儿,怎么了,有事呀?” “姐夫,你跟爸是不是找妈去了?”韩世川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谭启发大笑道:“就知道你姐憋不住跟你说了。对,我们有妈的消息,但是赶去的时候,妈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 “妈这些日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会一待就待了个把月呢?”韩世川满腹疑虑,谭启发说:“电话里讲不清楚,等什么时候见了面再跟你细说。” “你跟爸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韩世川在办公室来回走动,谭启发说:“我跟爸正在赶去风口村,怀疑妈回了乡下老家。” “风口村?”韩世川又抬高了音量,“唉,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回去过,也不知道老家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姐夫,你能确定妈一个人回了老家?” “不确定,但极有可能,所以我们得尽快赶过去看一眼。”谭启发说,“川儿,你安心工作,等我这边有了妈的消息,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韩世川挂了电话之后,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第154章 久别重逢时 韩桂芳和韩宇回到家时,徐若兰已经做好了饭。韩美兰拉着韩宇的手,问他是不是好了。韩宇将她抱起,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又甜又腻地说:“都好了,全都好了。” “宇儿哥哥,你以后可不许再生病了,要不然也没人陪我玩,好无聊啊。”韩美兰的话惹得大家捧腹大笑,韩宇说:“哥答应你,以后保证不会再生病。” “兰兰,宇儿哥哥着凉了,又发烧又吐的,你以后也不许吃冰的东西。”徐若兰拿韩宇生病住院的事教育韩美兰,韩美林噘嘴说:“宇儿哥哥生病,那是因为睡觉时没有盖好被子。” “你……”徐若兰几乎被她怼得无言以对,韩桂芳笑道:“宇儿哥哥虽然是没盖好被子着凉的,但医生说了,吃冰冷的也会感冒。小孩子一定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变聪明。” 大家伙儿正在围着桌子吃午饭时,韩志飞忽然一头窜了进来,韩桂芳连忙招呼他吃饭。他却将目光投向徐若兰说:“饭就不吃了,我打算带兰兰出去一趟,晚点再送回来。” 韩美兰听说韩志飞要带自己出去,顿时眼睛都亮了。徐若兰没做声,耷拉着脸也不理他。韩桂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他要带韩美兰出去做什么。 “姐,若兰,我就带兰兰出去转转,保证很快就送回来。”韩志飞近乎哀求,徐若兰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他:“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我保证不会再犯上次的错误。”韩志飞话音刚落,徐若兰便没好气地骂道:“你还敢提。” 原来,韩志飞几天前也带韩美兰出去过一趟,将她放在游乐场独自玩耍,他转身去给她买水喝时,再回来时竟然人不见了。当时就吓得他乱了分寸,找了好半天才把人给找了回来。 “幸好兰兰找了回来,要不然我跟你没完。”徐若兰仍在气头上,“上次就跟你说了,以后不许带兰兰出去。” 韩志飞哭丧着脸说:“上次的事真的只是意外,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弄丢兰兰了。”徐若兰的态度依然非常坚决,不同意他带韩美兰出去,他只好转向韩桂芳求救。 韩桂芳本来也无从插话,可面对韩志飞的眼神,只好问韩美兰:“兰兰,你想跟爸爸出去吗?”韩美兰忙不迭地点头说:“愿意。”她又问:“那你跟爸爸出去后,还乱跑不?”韩美兰连连摇头说:“不了。” 韩桂芳于是冲徐若兰说:“你看,兰兰都答应不乱跑了。上次的事就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志飞,我可警告你,你既然要带兰兰出去玩,眼睛就一刻也不能离开她,要是再发生上次的事,以后别说是若兰,我也不会答应你再接走兰兰。” “知道了姐,放心吧,保证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韩志飞拍着胸脯作了保证,便打算带着韩美兰欢天喜地的出去。韩美兰还没起身,却又被徐若兰按在椅子上说:“先好好吃饭,再出去玩。” 韩桂芳趁着这个空隙,问韩志飞最近在做什么。韩志飞说是在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菜。韩桂芳和徐若兰几乎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志飞,你什么时候租的摊位?”韩桂芳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也没听你说起过?”韩志飞浅笑道:“刚开始,生意也一般般。这不打算等过一段时间,生意慢慢好些了再跟你们说嘛。” 韩桂芳很是欣慰,赞许道:“不错,我看好你,只要用心做,就一定可以做好。对了,你在哪个菜市场租的摊位呀,都卖什么菜?姐来照顾你生意。” “什么菜都卖,什么好卖就卖什么。”韩志飞说,“镇上的便民菜市场,离这个地方有点远。你们买菜都不会跑那么远。” 韩桂芳知道那个菜市场,步行的话得二十来分钟,所以基本上没去过。韩志飞忙又补了一句:“下次有好菜的话,我给你们带点儿过来。” 韩志飞今天来接韩美兰出去玩,心情也是美美的,因为是他的生日,他没想跟其他人一起庆祝,唯独想女儿陪自己。 所以,他买了个小蛋糕,然后带着韩美兰来到之前当老板谈生意时曾光顾过的西餐厅,还点了一些吃的、喝的,这才对韩美兰说:“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韩美兰早就看见了蛋糕,想了想说:“不是我的生日,那就是爸爸的生日?”韩志飞欣慰不已:“对,今天是爸爸的生日,所以爸爸将你接出来陪爸爸过生日。” 韩美兰却问:“你为什么不让妈妈陪你一起过生日呢?”韩志飞愣了愣,无奈笑道:“我也想啊,可妈妈不会答应的。”她又问:“你不问妈妈,怎么知道妈妈不会答应?” 韩志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好说:“下次吧。下次爸爸过生日时,希望你和妈妈都在我身边。好了兰兰,我们吃蛋糕吧。” “爸爸,生日不是要许愿的吗?这样才叫过生日。”韩美兰提醒之后,韩志飞笑着说:“爸爸刚才已经许愿了,希望明年生日时,你和妈妈都可以陪在爸爸身边。” 父女俩开开心心地吃着蛋糕,高高兴兴地说了许多话,度过了一个非常完美的中午。随后,韩志飞又带她去买了一套新衣服,还带她去了游乐场……仿佛今天不是他的生日,而是女儿的生日。可是,他很开心 许久都未曾如此开心过了。 风口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跟村子的形状有关。整个村子三面环山,剩下的一边就像个风口子,一年四季风呼呼地刮着,故才得名风口村。 谭启发和韩勇到到达村子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他在韩勇的指引下直奔韩家祖屋。房屋挺大的,得有七八十个平方,还是上下两层,周围长满了杂乱野草,但屋子主体基本上还是好的,就是右侧的厢房破了一堵墙。韩远过世之后,祖屋里的家具都被村里有需要的人搬走,屋子也就空了下来。 “爸,这就是韩家的祖屋呀,可惜没人住,也没人管,都闲坏啦。”谭启发站在房子前感慨道,韩勇眼前浮现出当年韩家人丁兴旺的情景,也忍不住叹息一声,然后进屋去转了一圈。 因为长年遭受雨水冲刷,屋子里面早已破破烂烂,不能住人,也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谭启发跟着韩勇进了屋,环视着四周,眼神黯淡。 “老娘和爸就住那个屋。”韩勇瞅着右侧的房间说道,然后踩着吱呀响的楼梯上到二楼,二楼更是残破不堪。他指着其中一个房间叹道:“这个房间,以前就是我跟你妈结婚后住的。”谭启发从他眼角看到了一丝凄凉,他又指着另一个房间说:“这是大哥和大嫂住的……” 谭启发问韩远结婚后分了家,住到了哪个地方。韩勇苦笑道:“说是分家,哪有多余的房子。农村说的分家,就是分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楼上楼下住着,那就叫分了家。” 谭启发明白了,实际上韩远和张翠芬并没有从屋里搬出去,怪不得婆媳关系会越演越烈,最后闹得不可开交,二人以离婚收场。 俩人刚从屋里出来,突然一个声音迎面而来:“勇哥,真的是你呀?”紧接着,一个面色黝黑的男子就到了近前,一把抓住了韩勇的手,“我看到有车进了村,又有人朝着这边来了,就一路跟了过来。还以为是谁呢,没想到是勇哥你回来了。” 韩勇认出了他,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儿洪玉山,小他好几岁,从穿开裆裤那会儿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上次遇到洪玉山,也是韩远走的那天,俩人打了个照面,也没说上几句话,虽然时隔多年再次见面,感情依然不减。 “玉山啊,几年不见,我差点儿没认出来。”韩勇拉着他的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一脸严肃地说:“勇哥,我弄丢了你的电话。你要是再不来,我还打算去镇上找你。” 韩勇愣道:“见着你嫂子啦?”洪玉山重重地点头道:“对啦,嫂子已经回来几天了,也不认得我,成天天一亮就去大娘坟前坐着,我不去叫她她也不回……” 谭启发和韩勇喜出望外,立即要去找崔洁。洪玉山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问:“嫂子这是怎么啦,病了吗?怎么会大老远的一个人跑过来呢?” 韩勇无从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只好敷衍道:“等见了你嫂子再说吧。”谭启发跟在他身后风风火火地朝着不远处的半山腰上爬去,很快就看到了坐在夕阳下的那个熟悉的背影。 韩勇虽然已是七十岁的人了,可此时就像是重返了青葱岁月,双腿别提多有劲儿了,三下两下就窜到了崔洁面前,瞪着惊恐的眼睛,盯着那张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面孔,忽然就跪在地上,紧紧地抓着那双手,声嘶竭力地哀嚎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呀,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离家出走了呢。”韩勇眼眶湿润,“你让我们好找呀,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呢。” 眼前的人正是崔洁,她面无表情,呆呆地坐在赵丽华的坟墓前,望着突如其来的几个人,最后落到韩勇脸上,目光痴呆地问道:“你是谁呀?” 韩勇懵了,虽然之前就知道崔洁患了健忘症,可此时当面见了她,看到她竟然真的连自己都认不出来,顿时就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谭启发见状,蹲下身去,说道:“妈,是我呀,启发。”谁知,崔洁也颤巍巍地问他:“你又是谁呀?” 谭启发笑了笑,说:“妈,您真不认得我了?我是启发,您的大女婿。”崔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起来:“启发、大女婿……” “对呀,我是启发,您的大女婿。您好好想想,应该能想起来。”谭启发喜滋滋的巴望着她,她却扭过脸去看着红红火火的夕阳,夕阳落在她脸上,像泼了一层金黄色的油漆。 谭启发见她不说话,扭头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韩勇,无奈地叹道:“得,把我们都忘了。”洪玉山紧跟着说道:“嫂子自打回村里就这样了,谁都不认得。每天早上起床后,我伺候嫂子吃了点东西,然后她就自个儿来大娘坟头,一坐就是一天。快天黑时,我再来把大娘接回去吃晚饭。吃过饭后,再坐会儿就睡了。” “要吃饭了吗?”崔洁说着就慢慢站了起来,随后丢下仨朝着山下走去。 韩勇愣在原地,看着崔洁缓缓离开的背影发呆,直到谭启发拉了他一把:“爸,先回去再说吧。” 洪玉山的老婆正在做饭,也认得韩勇,又多炒了几个菜。崔洁像个孩子一样,坐在桌上闷声不响,只管埋头吃饭。 韩勇没有胃口,看着崔洁,一个劲的唉声叹气。谭启发见他不动筷子,忍不住说道:“爸,人是铁饭是钢,您这一天就吃了一顿饭,不饿呀?” “勇哥,多少吃点吧。”洪玉山劝道,“我知道你看到嫂子这样,吃不下饭。可嫂子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得……” “启发,你赶紧吃吧,吃完饭带你妈回镇上去。”韩勇打断了洪玉山,谁知道崔洁忽然看着谭启发问道:“启发,你怎么没去上班?” 所有人都呆住了。谭启发欣喜不已:“妈,您总算是想起我了呀?”韩勇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崔洁,你看看我,还能认得我吗?”可崔洁只是瞟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道:“你是谁呀?” 韩勇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无力地坐了下去。谭启发忙安慰道:“爸,妈这不是已经认出我了吗?慢慢来,我相信妈很快就能记起您的。” “是啊勇哥,您别急,嫂子会慢慢好起来的。”洪玉山也安慰道,崔洁忽然又望着四周,问道:“这是哪儿呀?你们是谁呀?” “大嫂,这是风口村,您在我家呢。我叫洪玉山,您还记得吗?”洪玉山大声问道,崔洁却不知在念叨着什么,也不回答他,又继续埋头吃饭。 第155章 喜讯满天飞 崔洁说什么都不离开风口村,谁也劝不动她,非要留下来。可韩勇问她打算留下来做什么时,她又像是想不明白,双眼迷茫,坐那儿闷声不语了。 既然暂时劝不动,也不能强求,只能在风口村暂住一宿,以待明日再做打算。 随后,谭启发就给韩桂芳打电话报喜了,韩桂芳听说真的找到了母亲,而且母亲回了老家风口村时,顿时喜极而泣。 此刻,徐若兰和韩宇、韩美兰也在身边,得知喜讯后一个个高兴的恨不得奔走相告,让全镇上的人都听到这个好消息。 “哎呀桂芳,我知道你开心、激动,可能不能控制一下情绪,等我打完电话,待会儿再哭呢?”谭启发半开玩笑的话语,却没能让她收敛激动,反而哭笑着说:“我高兴,我乐意哭,怎么啦?” “行行行,那你继续吧,我先挂了啊。”谭启发逗她,她这才止住哭声,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带妈回家呀?” 谭启发轻叹道:“这就是我打电话要给你说的正事。妈已经不认得我们了,也不跟我们走,非要留在村里。你说这可怎么办?”韩桂芳又问他崔洁在村里住在什么地方,谭启发提起洪玉山时,她忙说:“玉山家呀。唉,可真是麻烦他了。要不我明早赶过来,兴许妈还认得我呢!” “还是别了。妈现在病情加重,时好时坏的,你来了也没用。”谭启发说,“先待上一宿吧,万一妈又想到了什么呢?” “你说妈都不记得你跟爸了,又怎么记得从秋水镇去风口村的路?”韩桂芳终于停下了来回走动的脚步,谭启发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妈的记性时好时坏,要不然之前也不会突然就记得爸的电话号码了。你在家里安心等我电话就是。” “太好了,太好了。”韩桂芳喜不自胜,将韩美兰抱了起来,“奶奶要回家了,奶奶终于要回家了。”韩宇还从来没见过奶奶的真人,所以也是最激动的一个,急不可耐地问道:“奶奶今天能回来吗?奶奶这些日子在外面肯定没什么好吃的。大妈,是不是得做些好吃的,迎接奶奶回来呀。” “你这孩子,怪心疼人的。”韩桂芳欣慰不已,“不过你大伯打电话说,你奶今天可能回不来。等电话吧,他们什么时候出发,我们就什么时候开始做饭。” “姐,妈今天为什么不回来呀?”徐若兰问,韩桂芳说:“启发说妈不记得他们了,所以不跟他们走。没事,人找到了就行。对了,我得赶紧给川儿和志飞他们打电话说一声,让他们也放心。” “那我给韩姝打电话。”徐若兰说着就进屋去了。 韩桂芳打通韩世川的电话时,他正在病床前给刘娜喂一瓣一瓣切好的苹果。刘娜今天状态好了些,也有了点胃口,刚吃了两块,韩桂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大姐,是有妈的消息了?”韩世川忙不迭地接通了电话,韩桂芳道:“是啊,你姐夫刚打电话回来,说是找到妈了。”韩世川兴奋不已:“太好了,太好了。姐,妈什么时候回家?” 刘娜在一边听着,眼里也燃起了火焰。 “妈她不记得爸和姐夫了,这才不想跟他们回家。”韩桂芳实言相告后,韩世川惊问道:“不想回?这、这……姐,就算妈不想回,那也得先让她回呀。既然已经找到了,总不能听她的,还将她一个人留在风口村吧。” “是是是,谁说不是这样呢?”韩桂芳怎能不跟着着急,“川儿,你也别太担心,你姐夫说先在村里留一夜,没准妈什么时候就又想起他们了。好了川儿,你也跟娜娜说一声,我先挂了啊。” 韩世川打完电话,回头看着刘娜,还没来得及跟她报喜,她就说道:“妈找到了,这下你也松了口气吧。” “是啊娜娜,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月,总算是有惊无险。”韩世川满面春风,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在他身上体现无遗。随后,他就在病房里来来回回,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你能不能别转了,再转我头都晕了。”刘娜招呼他过来坐下,看着他的眼睛,“世川,你是不是想回巴山镇?” 韩世川没想到她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免尴尬地笑道:“被你猜到了。可我这时候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不行,等妈回了家,你也好点了,我再回去也不迟。” 刘娜却说:“我没事,医院有医生和护士照顾着,你就是待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世川,你回去一趟吧。这么多年没见到妈,现在好不容易把妈找到了,你怎么也得回去看一眼。” 韩世川心里实际上太想回去了,可他还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刘娜,所以又拉着她的手,笑容可掬地说:“娜娜,我多谢你替我着想。不过你现在这个情况,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还是再过两天吧。” “还等什么呀,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多了吗?”刘娜苦心劝道,“听我的,今天就回去。对了,我之前查阅过一些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资料,说是这个病可以通过心理辅导进行治疗,可以控制和缓解病情。妈现在还是阿尔茨海默病的初期,你不是心理医生嘛,得赶紧回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韩世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惊叹道:“不错啊娜娜,没想到你竟然背地里做了这么多功课。娜娜,谢谢你,真心实意的谢谢你。” 刘娜噗嗤一笑:“你看你,都老夫老妻了,还跟我客气呢。世川,听我的,今天晚上就回去。妈一把年纪了,你十多年没回去,还没来得及敬孝道,别到时候后悔。”那一刻,她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韩世川也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内心一阵颤抖,抓着刘娜的手上,不由自主地加了把劲儿,直到刘娜说:“你弄疼我了。”他这才松开手,柔情似水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娜娜,我韩世川何德何能,这辈子能娶到你这么好看善良的姑娘。” “好肉麻的情话呀!”刘娜捂着嘴忍俊不禁,韩世川却摸着她的脸颊,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说真的,一点儿玩笑都没开。” “好了,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刘娜开心不已,“宇儿也离开我们有些日子了,你这次回去顺便看看他,跟他待两天。别让他觉得我们都不想他,也不在乎他。” 徐若兰给韩姝打电话过去,她得知母亲已经找到时,当即喜极而泣。徐若兰明白她的感受,笑着说:“妈找回来了,是高兴的事,应该开心才对。” “好好,我不哭了,不哭了。”韩姝抹去泪水,破涕为笑,“嫂子,等妈哪天回家了,麻烦再给我说一声,我得请假回家看看。” “行,看把你给急的,妈一回家我就给你打电话,安心上班吧。”徐若兰宽慰道,韩姝挂断电话后,第一时间就给谭佳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这个喜讯。 韩桂芳给韩志飞打电话报喜之后,感觉韩志飞就像飞过来似的,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他先前只听见韩桂芳说母亲找到了,没听清楚后面的话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这会儿进屋后没看到母亲,还以为韩桂芳骗自己,顿时就急了,咋咋呼呼地问:“人啦?在哪儿呢?” “什么人啊?”徐若兰刚好从屋里出来,他反问:“不是说妈找到了吗?”韩桂芳哭笑不得,说:“是找到了,可还没回家。” 韩志飞愣了愣,他之前还不知道谭启发和韩勇出门找人的事,故又问:“既然已经找到人了,怎么还不回家?”徐若兰没好气地怼了一句:“喊什么喊呀?妈暂时还没有回来,自然有她没回来的道理。” 韩志飞不敢吭声了,只好又将目光转向韩桂芳。韩桂芳无奈道:“电话里话还没说完,你就着急忙慌地挂了。妈已经找到了,但还在老家风口村。妈健忘了,不认得爸和启发,说什么都不愿跟他们回来,只能暂且住一宿,明天看情况再说。” 韩志飞明白事情真相后,愁眉苦脸的哀叹起来。韩美兰过来拉着他的手说:“爸爸,你别伤心了,爷爷和大伯已经找到奶奶,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韩桂芳看到这一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徐若兰却没有好脸色,看着父女俩腻腻歪歪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了志飞,兰兰回来说今天是你生日,你怎么也不说一声?”韩桂芳责怪道,“也怪我,记不住那么多事。别走了,留下来吃晚饭,我多弄几个你喜欢吃的菜,就算陪你过生日了。” “不用了……”韩志飞想拒绝,韩美兰却缠着他说:“爸爸,你就留下来嘛。我们一起给你过生日。” 晚上的风口村,才是名副其实的风口村,风呼呼地刮着,刮得人心惶惶,心烦意乱。 八点多,崔洁已经睡下。洪玉山告诉他们,她几乎每晚都是这个点睡觉,而且早上七点左右准时醒来,吃完早餐后,就径直去赵丽华的坟墓前发呆。 “是啊,她在家也是这个时间睡觉、起床。”韩勇叹道,“看来这些习惯一直没变。玉山,这两天你嫂子住家里,打扰你了。” “勇哥,你跟我讲这话不是太见外了嘛。想想小时候,从光屁股开始,我就一直跟你后面跑。有时候被人欺负了,也是你替我出头。虽然长大后你离开了风口村,去了镇上,联系的也少了,但我们之间的感情一直在。这次嫂子突然回村,还把我吓了一跳,问她什么都不说,还以为你们俩闹了矛盾,嫂子才离家出走呢。现在看你接大嫂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韩勇忙解释:“没有矛盾,哪有什么矛盾。你嫂子这次是因为患了健忘症,出门后忘了回家的路……唉,一个多月了,哪里有消息,我们就第一时间跑过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总算是把人给找了回来。” “人上了年纪,各种各样的病就找上了身,我这不是一样嘛,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不舒服。”洪玉山摸着膝盖感慨道,“勇哥,我们都老大不小了。我知道你脾气大,性子躁,可现在不比年轻那会儿,气大伤身,气大伤感情。” 韩勇没有吱声,但脸色平和,已证明他将这话听了进去。洪玉山的老婆在一边插话道:“勇哥,你别听他张嘴就来,大道理谁不会讲?” “弟妹,听你这是话里有话呀。”韩勇笑道,洪玉山忙说:“勇哥,你别听她乱说,我……”他老婆打断了他:“你这个人啊,就是图嘴舒服,就几天前,不让你跟陈大力斗嘴,你偏不听,这不就又干上了嘛。” “你、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那是我想跟他吵?他寻上门找麻烦,我能惯着他?”洪玉山一说起这件事,就浑身所有毛孔都在喷火。 韩勇迟疑着问道:“你说的陈大力,就是小时候又高又胖的那个陈大力?”洪玉山没好气地说:“除了他还有谁?” “小时候你们就喜欢干仗,到现在还这样?这次又是怎么了?”韩勇印象中,陈大力小时候仗着人高马大,喜欢欺负人,瘦弱的洪玉山就是经常被他欺负的人之一。为此,韩勇后来还帮他出过头,和陈大力实实在在地打了一架,结果两败俱伤。不过,从那以后,陈大力就再也没敢招惹洪玉山了。 洪玉山说:“还不是因为我家的羊跑到他菜地里,把他的菜给糟蹋了。不过就吃了几口,我都给他道歉了。可他非揪着不放,要把吃菜的羊给宰了赔他。勇哥,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嘛。” “吃了几口菜就得赔一只羊?你赔他几颗菜不就成了嘛。”谭启发听不下去了,“这不是欺负人,这是没事找事。最后这个事怎么处理的?” “一直没处理!”洪玉山叹道,“陈大力隔三差五的跑来胡搅蛮缠,扬言再给我两天时间,否则就把我家菜地给铲平。” “他敢!”韩勇怒骂道,“明天我去找他,看他还剩几斤几两。从小就欺负人,一把年纪了还这样。启发,他要是敢乱来,带回去关几天。” 谭启发本来对陈大力的行为充满愤怒,但此时听了韩勇的话,又不禁苦笑道:“明天看看情况再说吧。乡里乡亲的,有些小矛盾正常,尽量低调处理吧。” 第156章 尘封的记忆 陈家在风口村也算是大户人家,陈大力的父亲以前是村支书,虽然已过世多年,但打小对他娇生惯养,让他养成了骄横跋扈的习性。 韩勇对这个陈大力很是了解,小时候为了替洪玉山出头,俩人互殴了一场,双方父母还为这件事翻了脸。不过,任凭陈大力的父亲是村支书,也怕难缠的赵丽华,被她好一顿臭骂,最后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韩勇还依稀记得母亲当年舌战陈大力父母的情景,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她还说谁敢欺负韩家的人,就跟谁拼命。所以,那也是韩勇与陈大力唯一一次干仗,后来双方见着彼此都绕道走。 如今的陈大力也是将近七十岁的人了,老婆前两年过世,留下他跟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一家人生活。陈大力瘦了,头发也变得花白稀疏,可精气神依然十足。 韩勇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第一眼没认出来,但是很快瞪大眼睛,惊讶地嚷道:“哎呀,这不是勇哥嘛,几十年不见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呢。” 韩勇听了这句不太好听的玩笑话,只是微微顿了顿,但并没有半点生气,也大笑道:“你都还活着,我怎么也得比你长命呀。”陈大力感慨道:“唉,都老了,一晃就老了,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我们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 “是啊,老伙计。”韩勇拍了拍他肩膀,扭头看着紧跟在身后的洪玉山,“我昨天刚回来,听说了你跟玉山的事,就说过来跟你聊聊,希望你看在我这张老脸上,跟他把事情谈清楚,一把年纪了,还为了这点小事扯皮拉筋,伤身体。” 陈大力的目光掠过韩勇,落到洪玉山脸上,这才明白韩勇为什么会突然登门拜访。可他忽然拂袖转身,冷冷地说:“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韩勇又看了洪玉山一眼,正打算再劝说陈大力时,洪玉山抢白道:“陈大力,我说你怎么净欺负人呢。不就吃了你两兜菜,你还非得宰我一只羊啊。真是的,多大点事儿呀,还没完没了了。” “那是两兜菜的事情吗?”陈大力怒视着洪玉山,干脆又冲韩勇说:“洪玉山的羊确实只吃了我几兜菜。可这是一次两次了吗?洪玉山,你自己说,这到底是第几次了?” 韩勇和谭启发听了这话,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如此说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谁知,洪玉山不屑地说:“陈大力,就算这不是第一次了,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腿站在羊身上,它想去你菜地,关我什么事?吃了你几兜菜,我就赔你几兜不就成了嘛,还非得宰我的羊。” “洪玉山,你什么时候学会恶人先告状了?”陈大力脸红脖子粗,“我懒得跟你胡扯。行,今天既然勇哥恰好在,那我们就让他评评理。” 原来,确实是洪玉山家放养在山坡上的羊好几次溜到陈大力的菜地里偷吃,前几次陈大力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后来同样的事又发生过几次。陈大力忍无可忍,去找洪玉山讨个说法。 “我不说了赔你白菜嘛,你还想怎么的?”洪玉山挺着脖子,“想宰我家羊,门儿都没有。谁敢碰我家羊,我就宰了他。” “玉山,怎么说话呢。先消消火。”韩勇阻止了洪玉山,又问陈大力为什么要宰羊。陈大力无奈地说:“他洪玉山三番五次不听劝,把我的话当放屁。谁稀罕你几兜菜?我看是不宰你一只羊,你不会长记性。” “你敢动我家羊,我敲碎你这把老骨头!”洪玉山大声嚷道,陈大力怒目圆瞪,喝道:“你看我敢不敢!” 此时,韩勇和谭启发都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洪玉山引发的冲突。 韩勇出面制止了二人的争吵,并说:“玉山,这个事说到底责任还是在你,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你给大力道个歉。大力,玉山的羊吃了你家几兜菜?你算算,他赔给你,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行吧?” 谁知,洪玉山拒绝道歉,陈大力也依然要宰他的羊。于是,二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起来。 韩勇见自己说话不好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事了,只好跟谭启发站在一边,看他俩继续争吵不休。 “算了爸,看来您这张老脸不顶用,走吧。”谭启发转身瞅了一眼苍茫的群山,“我去看看妈,您一块儿去不?”崔洁还是跟之前一样,一大早就去了赵丽华坟前。 韩勇没动,让他自个儿先去。谭启发爬到半山腰,看见像个石雕一样坐在那儿的赵丽华,于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是谁呀?”崔洁再次问出这句话,就像口头禅。谭启发苦笑道:“我是启发,您的女婿。” “启发、女婿?”崔洁念叨起来,谭启发突发奇想,问道:“妈,您还记得韩勇吗?”谁知崔洁立即瞪大了眼睛,抓着他的手反问道:“你认得韩勇?韩勇在哪儿呀?我到处找他,找了他好久……” 谭启发又惊又喜,没想到她虽然不认得韩勇,却还记得那个名字。于是,他抓住时机说道:“韩勇在下面呢,我带您过去行吗?” “好、好。”崔洁慢慢起身,眉宇间洋溢着笑容,在谭启发的搀扶下下了山,然后来到陈大力门前。 这时,陈大力和洪玉山还在争吵,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个将近七十岁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别提有多好笑。 谭启发将崔洁带到韩勇面前,她盯着韩勇看了半晌,眼里的表情飘浮不定。韩勇还以为她记得自己了,正指着自己的人脸想说点什么时,谁知她又转向陈大力,眼中随即亮起了灯似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后拉去,嘴里还说着:“韩勇,你怎么又跟人打架了。结婚那天,你不是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跟人打架的吗?” 在场之人都因为崔洁这个举动而变得不知所措,尤其是不明就里的陈大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傻了似的,支支吾吾地问道:“勇、勇哥,这不是嫂子吗?怎、怎么回事呀?” 韩勇有气无力,试图将崔洁拉开,可她却依然紧紧地抓着陈大力不松开。谭启发走上前轻言细语地说:“妈,您认错人啦。他是陈大力,这位才是韩勇。” 崔洁狐疑的目光这才慢慢转向韩勇,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努力想要想起那张脸,继而问道:“你真是韩勇?韩勇是我丈夫,可他、他也不长你那样呀。” 众人都被她这番话给逗乐了,也包括韩勇自己。他将她的手从陈大力胳膊上移走,笑着说:“我才是韩勇,你丈夫。你叫崔洁,不是还记得我的手机号吗吗?给我念念。” 崔洁来回转动着眼睛,迟迟没有说出那个号码,沉吟片刻后,却又摇头道:“不记得了!” “勇哥,嫂子这是不记得人啦?”陈大力停止跟洪玉山的争吵后,情绪总算是变得正常了。韩勇伤感地叹道:“是啊,什么都不记得啦。” 陈大力匪夷所思,直勾勾地看着崔洁,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她病了。 崔洁被韩勇拉着手,却冲陈大力说:“韩勇,以后可不许再跟人打架了。”陈大力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叹道:“听你的,不跟人打架。” 谭启发让韩勇带着崔洁先走,然后留下了洪玉山和陈大力:“我先说出一个解决办法,你们俩再看着办。玉山叔,你的羊糟蹋了大力叔家多少菜,就赔给他多少菜。但你得保证以后管好自家的羊,要是再闯进人家菜园子就真说不过去了,那人家要宰你家羊,你也就别拦着。” “行,看在你跟勇哥的份上,这次不跟你计较,可要是还有下次,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宰你的羊。”陈大力退了一步,洪玉山不屑道:“谭警官,你听听他怎么说的,气人不?还非要宰我的羊。陈大力,你还以为是你爹当村长那会儿,我呸!现在可是法制社会,你要敢碰我的羊,我跟你没完。” 陈大力听说谭启发竟然是警察,于是让他评评理。谭启发见二人没完没了,只好板着脸说:“这个事就此打住,我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你们还打算继续,请便。不过,要是闹出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就只能请两位叔去派出所处理问题了。” 谭启发这番话终于稳住阵脚,陈大力和洪玉山这才没再多言。在回去的路上,洪玉山说:“谭警官,还是你厉害,三言两语就帮我解决了大麻烦。” “玉山叔,我这可不是帮你,是为了让你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谭启发一脸严肃,“叔,这件事本来是您有错在先,要是人家真追究责任,那责任可全在您。” 洪玉山讪笑道:“我知道。可那畜牲又不懂事,我也不能随时都盯着吧。”谭启发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是好心,善意提醒您一句,千万莫让小事发酵,最后无法收场。我工作这么多年,类似的事情遇到的太多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有些明明是小事,各自退后一步就息事宁人了。可也有人不愿意退,最终闹得家破人亡。” “谭警官,我跟你说实话吧,那个陈大力从小到大欺负我,也不止一次了。我现在跟他对着来,就是气不过。”洪玉山憋了好一会儿,说出了心里话,“年轻的时候干不过他,现在他老了,总算轮到我收拾他了吧。” 谭启发忍不住笑道:“您也一把年纪了,还逞这个强。玉山叔,以后别闹了,都一个村的,年轻那会儿都年轻气盛嘛,打打闹闹正常。您昨天不还跟爸说生气伤身嘛。” 韩勇并没有带崔洁回洪玉山家,而是去了韩家祖屋。俩人并排站在房子前面,从背后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幅和谐的风景画。 “你还认得这个地方吗?”韩勇问她,她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这是你家呀?你带我来你家做什么,我要回去,我要回自己家。” 韩勇心里堵得慌,问她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她却又呆呆地站在原地,紧锁着眉头,陷入沉思中。韩勇沉沉地吐了口气,将胸膛里的郁闷全都排泄出去之后,方才又问:“你再好好想想,这儿是不是就是你的家?” 崔洁于是步履迟缓地朝着门口走去,每走一步,步履都显得如此沉重。当她将手掌按在门上时,突然像被施了定身术,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 韩勇默默地等在原地,望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无数个熟悉的画面如同电影片段似的从脑海里一一划过。他也希望崔洁可以跟自己一样重新唤起记忆,所以并未惊扰她。 崔洁眼前闪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那些画面中有她自己,也有许多她实在看不清的面孔,以及更多模糊的片段。 她推开门,走进昏暗的堂屋,失魂落魄般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仿佛触摸的并非冰冷的墙壁,而是一块块定格了记忆的碎片。 当年,崔洁在这栋屋子里生活的时间并不久,最长的一段日子,应该就是她生了韩姝之后。那时候韩世川也还小,为了让婆婆赵丽华帮忙照看孩子,不得不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风口村。 一只蝴蝶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扇动着翅膀,在昏暗的房屋里翩翩起舞,又循着屋顶有光的方向飞去。 崔洁的目光随着蝴蝶的离去,也默默地收了回来。恍然间,她仿佛听见了孩子的啼哭,于是循着这个声音四处张望,到处寻找。她穿过一扇门,像是穿越了一段时空,回到了当初依然年轻的时代。 韩勇也无声无息地跟了进去,安静地站在她背后,希望有奇迹发生。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崔洁突然望着楼梯间的方向呜呜地哭出了声。 他猜不透她想到了什么,但总归应该是唤醒了一些记忆。他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于是寄希望之后会有更大的惊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崔洁哭着,又说出了这句令韩勇摸不着头脑的话语,然后便又只剩下哭泣了。 一阵穿堂风从屋里中央掠过,崔洁忽然大声嚷着:“您别找我,不是我害您的……”然后转身便颤巍巍地朝着大门口方向逃了出去。 “崔洁,你怎么了?”韩勇不敢有丝毫迟疑,想要拦住崔洁,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胳膊。可崔洁仿佛受到了惊吓,双手捂着眼睛,浑身颤抖,梦呓一般的重复着先前那番话语:“不是我,不是我,您不要找我……” 第157章 过去和现实 瞧不起你,看不得你,更成为不了你,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 韩世川在前来巴山镇的火车上,快要到站时偶然从手机上读到了这句话,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话不是赤裸裸的在批判自己吗?这些年来,有很多他想成为的人,比如说自由的人,不为生活所累的人。可是,他成为不了那种人,现在成不了,将来也可能永远成不了! 他原本打算乘坐昨天晚上的烈火来巴山镇,但没买到票,只能选择一大清早的,到达巴山镇火车站时已是上午十点。他没有停留,下车后径直上了一辆经过风口村的班车。 在韩世川的记忆里,已经快忘了上次回风口村已是什么时候,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刚回来过。他站在村口,看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无一不勾起他的回忆。 小时候,他跟随母亲在村里生活了至少五年,还在村小上过学,一直到四年级时才转回到镇上。这五年的光阴,在他脑海里留下了太多了痕迹,有些已经忘记殆尽,有些则像被烙铁烙在了心里。 从村口进去,一条不宽不窄的路正好通到韩家祖屋,这条路从韩世川小时候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也从没变过。他踩在满是石头的路上,仿佛每个石子都是他小时候曾见过的。除了石子,还有软绵绵的泥土,风一吹,就扬起一阵尘烟,打着卷儿四散飞舞,又弥漫开去,最终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中。 十来分钟后,韩世川远远地看见了韩家祖屋,内心一阵激动,身体里每个细胞仿佛都在跳跃。他背着个包,包里是日常生活用品,虽然不太重,但也阻挡了他的步伐,要不然早就飞奔了起来。 短短几分钟后,他就已经站在祖屋前,凝视着自己小时候生活过和长大的地方,心如潮水,放纵奔流。 祖屋还是以前的祖屋,可祖屋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祖屋。韩世川看着被杂草包围,破破烂烂的祖屋,内心一阵伤感,顿觉有刀锋刺过眼睛,潮热奔袭而来。 他哭了。可他紧紧地闭了闭眼,挤出了两滴热泪,被风一吹就干了。他想进屋去看看,可就在他打算迈出脚步时,从大门口出来两个身影,定睛一看,那一前一后的竟然是母亲和父亲。 韩勇当时只顾着拦住崔洁,所有的心思也都放在她身上,谁知右侧后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爸、妈……” 他和崔洁双双扭过脸去,目光落在韩世川身上,脸上写满了惊愕的表情,失声叫了出来:“世川!” 韩世川紧走几步,站在母亲面前,望着母亲浑浊的目光,颤抖着问道:“妈,这些日子,您到底去哪儿了?” 崔洁听见面前这个人叫她妈,不由得一愣,转头看着韩勇,韩勇忙介绍道:“这是世川,你的儿子,韩家老三。” 崔洁又将目光转回到韩世川脸上,半信半疑地问他:“你是我的儿子?”韩世川拉着母亲瘦削的手,连连点头道:“对呀,我是世川,您的三儿子。” “我的三儿子?我有三个儿子?”崔洁的认知已经伴随着健忘症出现了问题,韩世川找神经内科医生详细了解过这些情况,当即笑道:“妈,您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我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崔洁紧锁着眉头,自言自语,“他们在哪儿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们?” 韩世川和韩勇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韩勇回头看着韩家祖屋,眉宇间藏着复杂的表情:“世川,还记得小时候跟着你妈在这儿生活的那些日子吗?” 韩世川点点头:“怎么能忘记呀?那时候,韩姝刚出生不久,妈带着我们两个从镇上回来过了好几年。” “是啊,那段日子,也是我跟你妈这辈子第一次分开。”韩勇陷入回忆里,“这次你妈离家出走一个多月,是我跟她第二次分开。” 韩世川问崔洁:“妈,您还记得当年在这儿住过的日子吗?”崔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莫名其妙地转身看着房子,最后莫名其妙地问韩勇:“你在这儿住过吗?” 韩勇无奈地苦笑了起来:“都不记得了!”韩世川搀扶着母亲,眼巴巴地说:“妈,小时候您带着我跟韩姝就住在这里,您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想起来。” 崔洁面无表情,嘴里嘀咕着什么,然后丢下二人,转身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妈,您去哪儿呀?”韩世川紧跟着追了上去,谁知崔洁头也不回地问他:“你是谁呀?”韩世川称自己是她儿子,她却摇着头说:“你不是我儿子。我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韩勇叫住了韩世川,韩世川停下脚步,看着母亲单薄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韩勇走到他身边,问他怎么回来了。 “您找到妈了,也不跟我说,还好有大姐做我的卧底。”韩世川笑道,“本来刘娜也要回来的,但医生不许她出院。” 韩勇问刘娜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韩世川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事,就是调理调理……亚健康,对,亚健康,过两天就出院。” 韩勇于是说:“你也看到了,你妈的病加重了,又不肯跟我们回家去,怎么办呀?”韩世川安慰道:“您别急,我这次就是为妈的事回来的。” “你有法子治好你妈的病?”韩勇迫不及待地问,韩世川说:“妈这个病治不好,但可以通过一些办法延缓病情加重,或者让她想起一些事情。我先试试看吧。” 谭启发从陈大力家里回来,没见到韩勇和崔洁,还以为韩勇又陪崔洁去了赵丽华坟墓前。洪玉山给他泡了杯热气腾腾的绿茶,告诉他茶叶是自家茶园里采摘,自己亲手炒制的。 “嗯,真香,怪不得口感这么好。”谭启发赞叹道,“没想到您还有这手艺。”洪玉山自豪地说:“这可是绝活,十里八乡没几个人会。家里还有一些,你们走的时候,给你装点带回去。” “这哪好意思。”谭启发平日里也喜欢喝点茶,“玉山叔,您还是留着自己喝吧,镇上买也方便。” “那买的哪有我亲手做的好!”洪玉山压低声音,“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就在这时,崔洁回来了,二人赶紧起身,紧接着韩勇也回来了,当跟在他身后的韩世川闯入视野时,谭启发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姐夫,我回来了!”韩世川主动跟他打招呼,又叫了洪玉山一声叔,洪玉山得知他竟然是韩勇家老三时,上下打量着他,百感交集地比划着叹道:“当年你可就这么小,没想到再见面时都成人了。” “三十多年没见了吧?可不止是成人了,儿子都快有我高了。”韩勇边说着,又将崔洁搀扶着坐下,“世川,还记得玉山叔吧?小时候你跟你妈留在村里时,玉山叔可是经常带你玩。”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韩世川回想起那时候的光景,自己经常光着屁股跟在洪玉山身后在田坎上跑来跑去,就像脱缰的野马,有趣极了。以至于此后过了许多年,他偶尔还会梦见当年的情景。 洪玉山大笑道:“叔也还记得呢。那会儿你小子就像只兔子,在田坎上跑的时候那叫一个快,比兔子还快。有一次啊,前一天刚下了雨,我在地里干活,你又去田坎上溜达,没想到脚下一滑,滚到田里,裹了一身泥。然后就又哭又闹,谁叫你都不起来,直到我把你妈叫了过来。” 韩世川还依稀记得那个事,不禁感慨万千,看着母亲说:“那天我调皮,惹妈生了气。我故意那样,就是为了让妈过来抱我。” “哎呀,你小子当时就几岁吧,竟然还有这么多心思,有脑子,怪不得长大以后会有出息。”洪玉山啧啧不已,韩勇说:“你就别夸他了。世川,你先不是说有法子治你妈的病吗?赶紧试试呀。” 韩世川握着母亲的手:“妈,您去过一个叫巴山镇的地方,还有印象吗?”崔洁眨巴着眼睛,轻声念叨着:“巴山镇?那是什么地方?” “您在巴山镇生活了大半辈子,在那儿遇到了我爸,然后成家立业,结婚生子……”韩世川试图通过往事勾起她的记忆,可她表情木讷,似乎仍是毫无印象。 谭启发接过韩世川的话,饱含深情地说道:“妈,您还记得曾在水泥厂工作过的事吗?”崔洁听见水泥厂三个字时,眼睛里突然泛起一丝明亮的光,就在大伙儿以为她想起了什么时,她眼里的光又转瞬即逝。 “崔洁,你在水泥厂工作了那么多年,真不记得了?”韩勇急促地问,“当年你还是水泥厂舞蹈队的领舞,你跳舞可好看了,迷倒了一大片小伙子。每次只要厂里组织文体活动,你一上台,下面就传来一片尖叫声,那些小伙子啊,一个个蠢蠢欲动,想要引起你的注意。” “对呀妈,您还记得是怎么跳的吗?”韩世川意欲启发她的记忆,“爸,您快说说,当年您是怎么追到妈的?” 韩勇本来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那段往事,可谭启发又在背后低声说道:“爸,赶紧说呀。妈快要想起来了。” 于是,韩勇放下身段,开始大讲特讲他当年追求崔洁的故事,那一幕幕往事,在他口中就像画面一样流淌出来,如同仍历历在目,崔洁脸上渐渐现出一丝笑容,那笑容温暖,仿佛可以融化世间的一切。 “你当年不止是厂花,就是放在整个镇子上,也没人比得上你。”韩勇越说越激动,越描述越放得开,“我记得厂子十年庆时,组织了一场盛大的联欢晚会,还邀请了镇上的领导。” 那次的联欢活动,可谓盛大无比,因为安排在户外,十里八乡的人都闻讯而来。 “据说好多人都是为你而来的。”韩勇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年的现场,那一刻,他在台下最好的位置,当崔洁上台时,台下掌声雷动,各种欢呼声和叫好声不绝于耳。 崔洁和舞蹈队的成员们在台上跳起了精美的舞蹈,那支舞蹈是她们特别为十年庆准备的,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排练,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那时候,我俩刚谈恋爱不久,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人还不多。那次联欢活动后,镇上一个领导找到厂子的领导,说是他儿子喜欢你,打算让你做他家儿媳妇。”韩勇说的这件事,最后自然是没成,“后来领导知道你做了我的女朋友,还把你大骂了一顿,让你跟我分手。” 崔洁一口回绝了领导的无理要求。后来,领导又找韩勇谈话,要他跟崔洁分手:“说是不要让我影响了你的进步,不要扯你的后腿。还说你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气得就差没冲那家伙动手,幸亏你及时赶来拦住了我。” “叫你不要打架,你偏不听我的。”崔洁忽然插了这么一句,“后来啊,领导威胁要把你开除,你还找人家里去了。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领导才没开除你。” 大伙儿没想到崔洁真的对当年的那件事有了印象,纷纷暗自窃喜。韩世川示意韩勇继续讲。韩勇从窃喜中收回心思,眉色飞舞道:“我那天晚上提着一瓶酒去了领导家,跟他说,你要么收下这瓶酒,要么就开除我。但你要想清楚,如果我走,崔洁肯定也会走,到时候镇上领导追问下来,可没你好果子吃。” 原来,韩勇不知从哪里听到一些传言,镇上的领导要厂子好好培养崔洁,今年代表镇上去参加县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于是就拿这个事与领导谈判。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嘛,我可没冲那混蛋玩意儿动手。”韩勇话音刚落,崔洁微微一笑,继而又问他:“你真是韩勇啊,我记得你了。后来,我俩结婚了,我嫁给了你,给你生了孩子……几个来着?我想不起来了。” 一席话,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韩勇眼眶红了,紧紧抓着她的手说:“好好,没有忘记我就成。你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了,咱们回家去吧。” “我什么时候出来的?这儿不就是我们的家嘛。”崔洁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他们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在我们家里?” 第158章 坦白的谎言 在现实与过去的纠缠中,崔洁累了。她没有午睡的习惯,然而因为折腾了许久,中午刚过,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韩勇守在崔洁床前,崔洁忽然说起梦话:“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崔洁、崔洁,你怎么了?”韩勇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在颤抖,可她很快又变得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像沉睡中的婴儿。 谭启发将韩世川叫去屋子外面,欣慰地说:“妈今天能慢慢记起一些事,多亏了你能及时赶回来。要不然,我跟爸拿妈完全就没办法。” 韩世川却叹道:“遗憾的是健忘症不能完全根治,只能暂时延缓。妈的病情幸好还处于早期,可能她自己去卫生院检查之后,得知自己会慢慢忘记所有的事,这才决定赶在记忆完全丧失之前,来弥补一些之前的遗憾。” 谭启发听他这样一说,于是道出了崔洁离家出走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没想到妈会跑那么远。先是去了秋水镇的张官村,在大妈家住了一个来月。” 韩世川好奇地问他口中的大妈是谁?谭启发反问他:“我没见过大伯,你也不记得了?”韩世川这才明白他指的是韩远,那么大妈定然也就是跟韩远离婚的张翠芬了。 “你是说妈离家出走这一个多月,一直待在大妈家?”韩世川皱着眉头,他实在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去找张翠芬,“大妈和大伯离婚得有好几十年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妈跟大妈还有联系?姐夫,你有没有问大妈,妈找她做什么去了?” 谭启发听他一股脑儿问了这么多个问题,忍不住笑道:“据大妈说,她当年嫁到韩家后,因为俩人都是儿媳妇,又有共同话语,所以私下关系最好。后来,大妈跟大伯离婚,妈和大妈也就分开了。可能妈觉得和大妈这么多年一直没联系,心里有遗憾吧。” “是啊,妈这大半辈子也是普普通通的大半辈子,能有什么特别遗憾的事呢?也许和大妈失联这么多年,正是她的遗憾之一吧。”韩世川摸了摸稀松的头发。这些日子,他感觉特别累,头发也一把一把的掉。 谭启发却反驳道:“你这话可就错了,我反而觉得妈这一生并不平凡。你看啊,妈当年是水泥厂的厂花,长得好看,舞也跳的好,那可是镇上的风云人物。后来嫁给了爸,替韩家生下了你们四兄妹,还辛辛苦苦把你们都拉扯大了。所以啊,我觉得妈这一辈子不仅不平凡,反而特别伟大。” 韩世川冲谭启发竖起了大拇指:“姐夫,说句实在话,我觉得我这个亲儿子赶你这个女婿差远了。我一直在想,必须送你一个中国好女婿的荣誉称号,这样才对得起你对我们家的付出。” 谭启发大笑道:“不必了,你也别寒碜我了,我担不起。再说,你姐是家里的老大,我是你大姐夫,我做的任何事,其实都是在替你大姐分担。” “那也是你在付出呀。”韩世川感慨道,“大姐嫁给你,这辈子值了!”谭启发慌忙制止了他:“别乱说话,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就这辈子了?我可告诉你,你大姐即将开创伟大事业,她的第二人生正要开始。” 韩世川夸张地问他韩桂芳要开创什么伟大事业,谭启发却神神秘秘地说:“你大姐不让说,我哪敢说?暂时保密,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对了,你从宜江回来,下火车就直接过来了吧?” “嗯,没回家,下火车就赶了过来。”韩世川说,“这不是担心妈嘛。昨天接到大姐的电话,就被刘娜催着回来,要不是没晚上的车票,估计半夜就到了。” 谭启发笑了起来:“我的意思是说你得去看看宇儿。这小子,表面坚强,装的像个男子汉。可他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那点小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宇儿他有什么小心思?”韩世川一开始还以为他指的是韩宇感冒肚子疼的事。谭启发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他想你们了,就是不说出来,也是怕大家担心。宇儿挺懂事的,他知道刘娜病了,在住院,所以之前不仅自己坐火车回来,而且在电话里也总是装作一副自己在这边很好的样子。” 韩世川怎能不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思,从他坚持要独自乘坐火车回巴山镇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儿子真的长大了,此时又听了谭启发的话,苦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总有一天都会离开父母的保护,独自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所以,早点放手让他飞翔,也不失为一种方式。” “嘴硬!”谭启发看了他一眼,“不过,宇儿在这边上学的话,你们可以尽管放心,除了给不了他这个年纪需要的父母之爱,以及城里的优越生活条件,别的方面你尽管放心。” 韩世川收敛了笑意,朝着前面走了两步,随手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又折断树枝上的叶片,握着光溜溜的树干,举在眼前:“有你跟大姐照顾着,我们当然放心。我希望宇儿也跟这段树枝一样,不管是长在树上,还是被折断,他永远都能有自己的用途。” 谭启发愣道:“你都把它弄成这样了,还能做什么?”韩世川笑道:“小时候,你没被父母拿这个收拾过?” “哪个男孩子没有被爹妈收拾过?”谭启发乐了,不过很快又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问,“川儿,刘娜到底什么病住院?事到如今,你应该跟我说实话了吧。” 韩世川内心一阵慌乱,眼神不断的闪躲:“她、她身体亚健康严重,不是颈椎疼就是腰不舒服,住院也就是调理调理。”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谭启发目光笃定,“我也是父亲,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让还没成年的孩子离开自己?所以啊,我猜你和刘娜应该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至少短期内没空照顾宇儿,我说的对吧?” 韩世川还打算继续狡辩,谭启发挥了挥手:“我猜你们遇到的棘手的事,应该与刘娜的病有关吧。我不强求你跟我说实话,但我还是希望你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扛,说出来,起码我这个当姐夫的可以帮忙出出主意。” 韩世川陷入了无比的犹豫和无尽的焦虑中,在这个家里,谭启发眼睛毒辣是出了名的。他知道瞒不过去,可还是不想说出真相让谭启发跟着担心。 “还是不想说?”谭启发话里带着气,“那就不说吧。既然你打算瞒着,那就一直瞒下去,以后也永远不要再说。” 韩世川听出谭启发这话是在跟他置气,张了张嘴,仍在犹豫时,谭启发的手机响了。电话是韩桂芳打来的,自然是问他崔洁的情况,得知母亲总算是记起了当年的一些事情,在电话那头乐得几乎没蹦起来。 “川儿今天过来了。”谭启发扭头看了一眼韩世川,韩桂芳愣道:“川儿今天去了风口村?他、他没回家,直接过去的?” 韩宇在一边听见她打电话,欣喜地问了一句:“爸回来了?”他说着就拿起手机,拨通了韩世川的电话。 韩世川接到韩宇的电话时,为了不影响谭启发打电话,朝着前面又走了几步,拿起手机就说:“宇儿,爸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等奶奶哪天自己愿意回来了,我就回镇上看你。” “爸,妈出院回家了吗?”韩宇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问题,韩世川没有骗他,也无心骗他。他又担心地问:“你不在医院,妈妈自己能行吗?” 儿子的懂事,令韩世川有些心疼。他轻声叹了一声,又强打起精神说:“妈妈好多了,能照顾自己。我回来处理好奶奶的事就马上回去陪妈妈。” 谭启发跟韩桂芳寒暄了一阵,便挂了电话,然后就一直看着韩世川,待他也挂了电话之后,疑惑地问:“姐夫,是不是大姐跟你说了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还没告诉我刘娜到底怎么了。”谭启发直言不讳,韩世川走近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跟另外的任何人说。” 谭启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韩世川这才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将刘娜患了乳腺癌的事实讲出来。谭启发还以为自己听错,支支吾吾地问:“你、你说什么?刘娜患的是、是乳腺癌?” 韩世川流露出淡淡的悲伤的表情:“她一个多月前觉得不舒服,自己偷偷去医院查了出来,这么久了,一直瞒着所有人。不过幸好还是早期,正在积极治疗。” 谭启发眼神肃穆,想起韩美兰在宜江市的那段日子,刘娜已经查出了乳腺癌,可她隐瞒了所有人,独自默默地承担着痛苦,不仅要照顾从巴山镇去的家人,还要替兰兰的病操心,他的心也跟着剧烈的抽搐起来。 “姐夫,你答应我的话可不许失言。”韩世川叮嘱他,“这也是刘娜的意思。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病了,更不想别人可怜她。” “这哪里是可怜,是关心。”谭启发陡然抬高音量,“刘娜太要强了,这样不好。这样的人喜欢把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容易得病。” 韩世川担心父亲听见,忙让他小点声:“姐夫,我明白你的心意,但这件事还是听刘娜的,暂时替她保密,不然她会怪我。” 谭启发沉默了片刻,又叹道:“我明白了。刘娜病了,所以你们把宇儿送回巴山镇上学。可我觉得越是在这个时候,一家人就越是应该在一起。刘娜怕孩子担心,所以瞒着他,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宇儿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怪你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宇儿懂事,应该会明白的。”韩世川说着连自己都心虚的话,实际上已经开始暗自考虑谭启发的建议。 秋高气爽的天气,到了傍晚,白天工作的人下班后,纷纷从屋里涌出来,好像到处都是人,一下子让人感觉镇子上突然一瞬间多了很多人。 韩宇已渐渐习惯凑热闹,而且净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不仅他自己喜欢凑,也带着韩美兰一块儿凑。俩人在扎堆的人群里尽情释放孩子的天性,忽而你追我赶,时而嬉戏打闹。 晚饭后,徐若兰承担了带孩子的任务,她跟韩志飞没离婚那会儿,虽然也经常带孩子出来溜达,但很少来这个广场,更多时候则是去游乐场之类的地方。 所以,她跟这附近的居民也不太熟,基本上都是只身一人待着,看着不同的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听着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故事,其中有他们自己的,但主要还是别人的。 韩美兰累了一身汗,回到徐若兰身边喝了口水,徐若兰又用特意带来的毛巾帮她擦去背上的汗水,然后问她还要不要继续玩会儿。 韩宇看到韩美兰去到一边休息,正打算过去找她,谁知不经意间感觉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正不知从哪个方向盯着自己看。他停下脚步,两只眼睛在人群中机警地搜索。很快,位于自己右侧方向,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那么随意地闯入了视线里。 “姑姑!”当他看清那张面孔时,失声叫了起来,随即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过去,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姑姑,你怎么到巴山镇来了?” 韩宇紧紧抱住的人正是刘蓓,她回应着他的拥抱,将脸贴在他头上,声音低沉而又深情地说:“姑姑想你了,来看看你!” “姑姑,你还好吗?”韩宇知道她之前被送进医院的事,刘蓓松开他,上下打量着他:“姑姑没事了。你呢,还好吗?” 韩宇应道:“我很好啊。姑姑,你怎么来的,坐火车吗?”刘蓓道:“姑姑开车来的,一路上去了好多地方,累了,现在打算回去了,临走前来看看你跟你妈妈。” 韩宇愣道:“我妈没来巴山镇啊。”刘蓓迟疑道:“你爸不是说你跟妈妈一块儿来巴山镇散心了吗?” 韩宇的思维高速旋转起来,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爸昨天倒是来了,可我妈没来。姑姑,你不知道我妈住院了吗?” 刘蓓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他的眼睛,眉头锁成了一条线,想起是韩世川谎称刘娜回巴山镇的事,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沉默了片刻,问:“你妈她怎么了,为什么要住院?” 韩宇看着她凝重的眼神,笑着安慰道:“我妈就是身体不大舒服。我爸说调理调理就可以出院了。” “你爸一个人来巴山镇,是不是找到你奶奶啦?”刘蓓一猜就对,韩宇露出夸张的表情:“姑姑,你怎么知道的?” 夜幕渐渐降临,最后一丝光亮悄然隐去。刘娜望着熙熙攘攘的人影,心情也如这夜色一样沉沦。 第159章 不清楚秘密 韩宇带着刘蓓出现在徐若兰面前时,把徐若兰吓了一跳,还以为只是遇到了一个长相相似的人。她做梦都没想到刘蓓会突然出现在巴山镇,寒暄了两句,就要带她回家去,可刘蓓拒绝了她。 “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看看宇儿,现在已经看到了,得回去了。”刘蓓拉着韩宇的手,“对了宇儿,马上要开学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韩宇称自己准备留在巴山镇上学时,刘蓓惊讶不已,问他是自己的意思,还是他父母的意思?他回答说:“是我们所有人的意思。” “是不是没有找好新学校?”刘蓓觉得不可思议,韩世川和刘娜怎么会同意他离开自己这么远?“你在这边上学,不是要跟你爸妈分开?他们俩可真够狠心的。” “是我自己同意的。”韩宇这话是在替自己辩解,也是在替父母分忧。刘蓓意识到徐若兰还在边上等候时,这才没继续在韩宇上学的事情上纠缠,转向她说道:“嫂子,天也黑了,你带宇儿和兰兰回家去吧,我得走了。” 徐若兰看着沉沉的夜色:“你好不容易来了巴山镇,都到了家门口,怎么能不进屋坐坐?再说天都黑了,就算要走也得等明天再走。” “嫂子,我今晚不走,就住在镇上酒店……”刘蓓话没说完,徐若兰已经抓住了她的手,生怕她突然转身跑掉似的:“蓓蓓,你是娜娜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亲妹妹。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跟我回家。还没吃饭吧,嫂子给你做晚饭。宇儿,你去叫兰兰,咱们回去。” 刘蓓实在拗不过她,只好遵令:“嫂子,你太客气了,我要是再拒绝,倒显得我不识抬举。不过,我把车停那边了,要不我们一块儿过去开车。” “这就对了,要不然娜娜知道你到了巴山镇,都没去家里吃个饭,我们怎么跟她交代。”徐若兰欣慰地笑了,“晚上也别去酒店,就住家里。虽说家里条件不如酒店,但胜在舒坦,还有人陪你说说话。” “就是太打扰你们了。”刘蓓真的是不好意思,徐若兰道:“你要再说这样的话,就真是见外了。对了,你一个人大老远开车过来,王副部长也放心啊?” 刘蓓听她提起王晓斌,内心五味杂陈。她自从离开宜江,一路上走走停停,边走边玩,目的就是想要忘记烦恼,忘了王晓斌对自己的伤害。所以,她已经好几天没听见那个名字了,此时再次被提起,迟疑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不放心,我经常自己一个人开车出来,都习惯了。” 韩桂芳见他们仨出门溜达了一圈,竟然带回个客人,这个客人还是刘娜的亲妹妹,顿时就热情的不得了,待为上宾,弄了好几个拿手菜。 这一下,刘蓓更是不好意思了,看着他们几个明明已经吃过晚饭,现在却又都要陪她一个人吃饭,连连说道:“你们都不吃,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下,这么多菜多浪费啊。” “不浪费,能吃多少是多少。”韩桂芳一个劲地给她碗里夹菜,“晃眼一看,你跟娜娜还真有点像。”徐若兰噗嗤一笑:“她们是亲姐妹,能不像嘛。” 这个时候,韩宇则躲进房间,正偷偷拨通刘娜的电话,跟她说了刘蓓到了巴山镇。刘娜正躺在床上无聊,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心里一喜,拿起手机,得知刘蓓不仅去了巴山镇,而且正在韩桂芳家里吃饭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宇儿,你、你没逗妈妈吧?姑姑真的去了巴山镇?”刘娜支吾着问,话语中满是不信任。韩宇忍不住笑道:“妈妈,你怎么就不信我呢?姑姑这会儿正在外面吃饭,要不等她吃完了,我让她跟你说话。” 刘娜这些日子一直试图联系上她,可她手机一直关机,此时终于有了她的消息,对她安全上的担心虽说是少了一些,可对她为何要去巴山镇的原因又多了更多猜忌。 “妈妈,你还在听吗?”韩宇见她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她收回思绪应道:“在听呢。宇儿,姑姑有没有跟你说去巴山镇做什么?” 韩宇想起刘蓓的来意:“姑姑听爸说我和你在巴山镇,她正好开车经过,顺便过来看看我们。”刘娜松了口气,刹那间所有的疑惑烟消云散了。 “妈,你好点了吗?”韩宇又关心起她的身体,她说:“好多了,你不用担心妈妈。你爸来了巴山镇,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知道爸来了巴山镇,中午就打给他了。”韩宇趴在床上,左右翻来翻去,“爸一下火车,就直接去巴山镇接奶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刘娜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宇儿,你待会儿给姑姑说,让她给我打电话,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找她。” 刘蓓的性子本来就外向,一边吃饭一边跟韩桂芳闲聊,一来二去,已经混熟了。她称赞韩桂芳做的饭好吃。徐若兰插话道:“大姐的厨艺,在我心里可是天花板级别的,我这段日子天天吃大姐做的饭,感觉都胖了不少。” “太夸张了。你们是经常在外面吃饭,腻了。偶尔换个口味,才觉得好吃。要是多吃两次,也会腻。”韩桂芳自谦,刘蓓却说:“那不一样。姐,你这手艺要是开个餐馆,生意肯定好的不得了。” 徐若兰和韩桂芳听了这话,不禁笑着对视了一眼。徐若兰坦白道:“不瞒你说,我和大姐正在找合适的地方,准备开个小餐馆。”刘蓓惊喜不已:“是吗?太好了。那以后可就有更多人有口福了。” “真会说话!”韩桂芳乐道,“蓓蓓,你是第一次来巴山镇吧?好不容易过来,一定要多住几天。川儿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韩宇从屋里出来,正好听见韩桂芳的话,于是顺着她的话挽留道:“姑姑,你就多留几天吧。等爸把奶奶接回来,正好可以坐你的顺风车回去。” “对呀,这孩子真会过日子。”韩桂芳乐不可支,“我待会儿给你爸打个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要是知道你也来了巴山镇,说不定会提前赶回来。” 崔洁下午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后吃了几口饭菜,就再也吃不下了,然后又去了赵丽华坟墓前呆坐。韩勇陪着她,直到天黑时才回来。 要变天了。夜色弥漫时,又起了风。风呼呼地吹,像有人在呜呜的哭泣。洪玉山早早地关上了门,风却又从门缝里吹进来,刺耳的声音,如同列车狂奔时的呼啸,令人耳朵发麻。 “真是要变天了,指不定晚上就会有大雨。”洪玉山说,“风口村不比镇上,一变天气温就降,你们可得注意保暖,小心别感冒了。” “我们倒是没事,就怕妈着凉。”韩世川刚才进去看了一眼,崔洁睡的挺香,好像并没有被风声影响。韩勇说:“她出门时带了衣服,都在包里,明早给她添上。” “爸,要不明天我们把妈接回镇上去吧,一直这样等着也不是个事。川儿也说了,妈这个病无法治愈,只能用药延缓。让妈先回家,在熟悉的地方待几天,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过两天再送去县医院,还是得找专门的医生给看看……”谭启发的建议却换来了韩勇的一声叹息。 韩世川看出了端倪:“爸,妈是不是跟您说了什么?”韩勇的思绪回到了下午,他陪着崔洁在赵丽华坟前发呆时,崔洁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你真是我丈夫?” “我……怎么,看着不像吗?”韩勇跟她开起了玩笑,她笑道:“不是不像,只是我不记得了。”韩勇愣了愣,握着她略微冰冷的手,望着身边的坟墓问:“你还记得这里埋的是谁?” 崔洁的瞳孔瞬间放大,眼球上燃起一束光,但那束光又转瞬即逝。她呆呆地望着冰冷的墓碑,无言地摇了摇头。 韩勇不理解地看着她:“怎么会不记得呢?既然不记得,怎么又会每天过来?”崔洁迟疑了一下,喃喃道:“我本来记得的,可突然又忘了。” 于是,韩勇说:“既然不记得了,那我们回镇上去吧。”崔洁好像并未听见他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墓碑,脸上全是匪夷所思的神色,和以前一样,起身走到墓碑前,亲手抚摸着冰冷的石头,唉声叹息道:“我的家在这儿,我不回去。” “你的家在巴山镇上,不在这儿。这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妈,你的婆婆,她已经过世很多年了。”韩勇扯着沙哑的嗓子,试图纠正她的认知和记忆,可她忽然又不断的重复起一句话:“我的婆婆,我的婆婆……” 韩勇以为她对赵丽华有了印象,随即又补充道:“对,你婆婆,我的妈。你记得她了吗?”崔洁猛然瞪大眼睛,浑身颤抖,手舞足蹈,惊慌失措的大声嚷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找我……” 她嚷着嚷着,音量逐渐变小,随后又呜呜地哭泣起来。 “你怎么了,到底对不起谁呀?”韩勇被这个问题迷糊了两天,可猜来猜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像崔洁善良了一辈子的人,究竟会做出对不起谁的事。 崔洁又梦呓一般念叨着:“对呀,我对不起谁了?我谁也没对不起呀。” “妈到底对不起谁呢?”谭启发冷不丁蹦出一句,打断了韩勇的思绪。韩勇喝了口热茶:“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跟你妈结婚大半辈子,你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她从来不跟外人吵闹,也就是偶尔看我不顺眼嘀咕两句。你们说像他这种人,能得罪什么人,会得罪什么人?” “看来妈对这件事的执念太深了,要不然也不会时不时的念叨。”谭启发抓耳挠腮,韩勇又变得愁眉苦脸,继而耷拉着眼皮:“她自打回到风口村,每天都去妈坟前一坐就是一天。所以啊,我想来想去,她说的对不起,是不是对不起我妈,她婆婆?” 谭启发随即附和道:“很有这个可能。妈当年和奶奶之间不是矛盾挺深的嘛。奶奶现在过世了,妈的记忆又出了问题,很可能想起了年轻那会儿跟奶奶置气,觉得对不起她。” “你这么一说就全都通了。”韩勇啪啪地拍了拍手,“我妈那个人强势,在家里就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刚好大嫂年轻那会儿也是个性子火爆的人,俩人一见面就着了火,不然也就不会有后来跟我大哥离婚那些事了。你们的妈呢,又是个好脾气的人,在我妈面前只能忍气吞声。” “照您这样说,那妈也没有对不起奶奶呀。”谭启发还是没想明白,不经意间扭头看了韩世川一眼,见他半天闷声不语,于是问他想什么想得那么入迷? 韩世川刚刚确实一直在想事情,听谭启发叫他时,依然心事重重。谭启发看出了不对劲,本来想继续追问,但见他似乎欲言又止,只好把所有想问的话暂时吞进了肚子里。 晚上,谭启发和韩世川睡一个屋里,一个睡床上,一个打地铺。韩世川一躺下就睡着了似的,一声不吭。谭启发知道他没睡着,正在酝酿该怎么启口,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韩世川看见来电的人是韩桂芳,于是扭头看了一眼谭启发,晃了晃手机问:“你是不是关机了?”谭启发笑道:“关什么机呀。你姐打你电话肯定就是找你,快接吧。” “姐,你找我还是找姐夫?”韩世川坐了起来,韩桂芳说:“找你,跟你说个事。”韩世川听说刘蓓来了巴山镇,咦了一声,却极不信任地问:“刘蓓怎么会来巴山镇?姐,你没逗我吧?” “逗你干什么?她刚吃完饭,正在客厅跟若兰说话呢。”韩桂芳朝门口望了一眼,“我跟你说啊,刘蓓这次过来,我打算多留她两天,等你从风口村接了妈回来,再坐她车回去。” 韩世川顿了顿,问她刘蓓怎么说。韩桂芳道:“她还没表态呢。我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然后才好留她。”韩世川想了想,说:“这样吧姐,这个事你就别管了。明天早上我打电话给她,问问情况再说。” “行,那你明天打电话自己问吧。妈睡了吗?”韩桂芳边说话边朝门外走去,韩世川说:“早睡了。跟姐夫说话吗?” “不说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韩桂芳挂了电话,去给刘蓓换上了新的被子。 谭启发看韩世川挂了电话,才问他家里是不是来了客人。他说:“娜娜的亲妹妹刘蓓。她前几天一个人开车离开了宜江,好久联系不上,差点没急坏娜娜,没想到她竟然到了巴山镇。” 第160章 归来的母亲 风越刮越厉害,风声疯狂地掠过房屋,感觉快要将屋顶掀翻。谭启发举目四望,感慨道:“你小时候不是在风口村待过几年嘛,那会儿的风跟今天这风一样大?” 韩世川没什么印象,因为那时候确实年纪还小,也可能那时候的风也确实没现如今这么大。他故意问道:“你一个老警察,还怕被风给刮走了?” “就我这大体格子,要真是一阵风可以刮走,那得是龙卷风。”谭启发失声笑道,“川儿,你跟我说实话,刚才爸在说妈那事时,你想什么呢,都入神了。” 韩世川勉强笑了笑,重新躺下,又不吭声了。实际上,他那时候确实在想一些事情,而且也想到了一些事情,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谭启发见他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只好无趣地仰着头,长吁短叹道:“也不知道妈什么时候才肯跟我们回镇上。健健康康的时候倒还通情达理,现在病了,反倒越来越固执了。” 韩世川在想心事,可想得越多越是心烦意乱,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他不敢继续胡思乱想,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一束刺眼的光像利剑一样刺入他胸膛,正中心脏,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似要将他撕裂。 他喘息着坐了起来,才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自己身处黑暗之中,耳边是谭启发轻柔的鼾声。 午夜时分,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韩世川再也无法入睡,一直在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大雨停歇时,才沉沉睡去。 “川儿、川儿,快醒醒,快醒醒……”韩世川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唤醒时,脑子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模糊。他努力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紧接着,谭启发神情惊恐地告诉他:“妈不见了!” 如同一盆冰冷的水劈头盖脸地淋下来,令韩世川还处于混沌状态的脑子,立即变得完全清醒。他一骨碌翻身坐起,瞪着狐疑的眼睛问道:“谁不见了?” 是的,崔洁又不见了,再一次从众人视线里消失。 这些天,崔洁一直自己睡。韩勇的房间在她隔壁。今天早上,他醒来后第一时间想去看看她,才发现人不在屋里。他在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儿,又来到母亲的坟墓前,依然没见崔洁的身影,这才慌了。 韩世川和谭启发、洪玉山他们仨在村里分头寻找,走了大半个村庄,最后在韩家祖屋前与韩勇会合。韩勇满眼落寞,告诉他们崔洁并没有来过祖屋。 “天开亮时雨才停,到处滑溜溜的,嫂子一个人能跑哪儿去呀?”洪玉山刚才在村头,一不留神就摔了一跤,现在半身都是泥水。 “妈什么时候离开的?走的时候肯定要开门,就没人听见一丁点儿声音?”韩世川问出这个问题后,才觉得有些唐突,“也是,昨晚风大雨大,开门的声音应该是被遮盖了。” 韩勇阴沉着脸,举目四眺,群山之中浓雾缭绕,令这个早晨更添了一份孤冷。他又转身看着被雨水冲刷过的韩家祖屋,眼里也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水。 不远处传来一阵犬吠,在这宁静的早晨显得尤为刺耳。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感觉像是有什么事发生,村庄很快变得热闹起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纷纷移步朝着喧嚣声传来的方向小跑过去。他们还没到近前,就看到田坎上躺着个人,顿时就慌了手脚,冲上去一看,赫然便是崔洁。 “刚才狗叫得厉害。我跑过来一看,就看到沟里躺着个人……”将崔洁从沟里抱到田坎上的村民刚才也被吓得半死,还以为人死了,用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得赶紧送医院。” 韩世川和谭启发不由分说便将崔洁扶了起来,原本打算将她抬去车上,无奈路不好走。韩世川让他去启动车,自己背着崔洁,高一脚低一脚,摇摇欲坠地朝着不远处的马路边走去。 韩勇和洪玉山紧跟在后面,也帮忙护着崔洁,怕韩世川滑倒,也怕崔洁又摔下来。 谭启发顺利启动车辆后,又转身折回来帮忙,几人合力将崔洁转移到了车上,跟洪玉山还没来得及好好道谢,也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就急匆匆朝着巴山镇方向疾驰而去。 “你这是又打算去什么地方呀?”韩勇拿车上的毛巾帮崔洁擦去衣服上的泥水,又用谭启发放在车上的外套将崔洁包起来,“都这样了,还没折腾够吗?” 然而,崔洁闭着眼睛,似乎听不见他说话。韩勇一脸担心地问韩世川:“你妈不会有事吧?”韩世川刚才大致查看了一下母亲的生命体征,回应说没什么事。 “既然没事,怎么闭着眼睛,也不讲话?”韩勇追问,韩世川又翻起母亲眼睛检查了一番:“爸,您别担心。妈可能受了凉,暂时晕了过去,一会儿就到卫生院,再做个详细检查。” “川儿,你不是有个同学在卫生院上班吗,给她打个电话吧,最好让她安排医生提前等着。”谭启发建议,韩世川明白他的意思,就是等把母亲送到卫生院之后,可以走“绿色通道”直接进入抢救流程。 “对对,赶紧的……”韩勇也催促起来,韩世川于是联系上陈雪,跟她简单说明了母亲的情况。陈雪一听他找到了母亲,也是又惊又喜,随即让他们赶紧把人送过来,这边马上做好接诊准备。 一大早,韩桂芳做好了早餐,自己却没有胃口,揉着眼皮,还一脸的忐忑不安:“怎么眼皮老跳呢。”徐若兰笑道:“眼皮跳也不一定是坏事,也可能是跳财呢。” “哪有什么财啊,不买彩票,也不赌博,这辈子一分钱都没捡过。”韩桂芳开着玩笑,“不行,我得给启发打个电话。” 谭启发在开车,看见是韩桂芳打来的电话,于是将手机递给韩世川接听。韩桂芳明明打的是谭启发的手机,一听是韩世川的声音,顿时就以为谭启发出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问:“你姐夫呢,怎么不接电话?” “姐夫开车呢。”韩世川的话才让韩桂芳悬着的心落地,可接下来得知他们正开车送母亲回镇上,而且要去卫生院时,本来还坐着,突然间就窜了起来,大声惊问:“妈怎么了?” “唉,一大早趁着大家都在睡觉,自己偷偷跑出了门。昨晚上又下了雨,路上滑,可能没站稳,就摔沟里去了。”韩世川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又安慰她,“别担心,妈的情况还好,卫生院已经联系好。” 韩桂芳却着急忙慌地说马上就去卫生院,韩世川本想说服她在家等着就是,但转念一想根本劝不住,只好放弃,临挂电话时,称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到。 韩桂芳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跟大伙儿交待了一番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徐若兰也要跟着去,刘蓓于是自告奋勇留下来看家,还夸下海口:“有我带兰兰,你们尽管放心去吧。” 谭启发将油门踩到底,丝毫不敢松懈地盯着路面,汽车风驰电掣般朝着镇子驶来,就快进入镇子时,崔洁竟然醒了。她发现自己在车上,而且车辆在飞速行驶时,忽然就像个孩子似的闹着要下车。 “下车做什么,就快回家了。”韩勇抓着她的胳膊,“一家人围着你转,你到底还想闹到什么时候?”崔洁听了这话,却像是根本听不明白,依然闹着要下车。 “别闹了!”韩勇忍无可忍吼了一声,崔洁受了惊吓,愣在那儿不敢吱声,但眼里很快噙满泪水。 “爸,您干什么呢?妈这不是病了嘛。”韩世川理解父亲的痛苦,但依然指责了他几句,又安慰起母亲来,“妈,您身体这么个情况,以后可不许再乱跑了。您看您今天就掉水沟里去了嘛,要是再迷路,又找不着回家的路了,那可怎么办?” 韩勇也许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对,于是耷拉着眼皮,半天没吭声。崔洁在听了韩世川的话后,沉默了片刻,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想回家……”韩世川惊喜不已:“对呀,我们这不就是要带您回家去吗?” “但我忘了家在哪里。”崔洁红着眼睛,紧跟着悲伤地说出了下半句话。韩世川拉着她冰冷的手:“妈,您生病了,不记得回家的路了。我们这就带您回去。” 崔洁于是又朝着车窗外看去,表情狐疑,目光迷茫、无力:“这是回家的路吗?”韩世川应道:“对呀,这就是回家的路。但是回家之前,我们得送您去镇上的卫生院检查一下身体,确保您没事之后才能回家。” “我好好的,没有病。我不去医院,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崔洁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韩世川看着韩勇,韩勇也看着他,他只好说道:“姐已经去了卫生院等着。” 韩勇迟疑了一下,像是下了挺大决心,终于说道:“那就先回家吧,让你妈先休息一下,换身干净的衣服。你给桂芳打电话,让她马上去家里等。” 韩世川先给韩桂芳打电话之后,再给才陈雪打了个电话。陈雪这会儿正和韩桂芳在一起,接到韩世川的电话后,决定陪韩桂芳一块儿去家里等。 久别重逢的日子,除了激动,依旧如初。 韩世川记得,从他当初得知母亲离家出走的第一天算起,截至今天已经是第四十四天了。在这杳无音讯的四十四天里,韩家的所有人为了找到母亲,全都早已心力交瘁。在这四十四天里,韩家经历了太多事,不仅他自己,每一个人都在成长,在改变。 崔洁回到家里,自然也不认得韩桂芳和徐若兰了,面对这么大一家子人,表情木讷地看着大家跟自己打招呼,以及那一张张激动的笑脸,她反而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他、他们是什么人啊,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崔洁紧握着韩勇的手,说是自己累了,想睡会儿。于是,韩勇将她带去了自己的卧室。推开门,她迟疑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很快,欣喜目光就落到了挂在那里的舞蹈服上,久久没有挪开。 韩勇明白了她的心思,忙介绍说这是她跳舞时穿的,问她刚才想不想穿上试试?崔洁忙不迭地点头。韩勇帮她换上舞蹈服,她舒展开双臂,眼里顿时就溢满晶莹的光泽,脸上布满了神气活现的表情。 “来,转个圈。”韩勇示意下,崔洁果然缓慢移步转了个圈,甚至将衣摆也转了起来。韩勇在一边看着,连连叫好。紧接着,崔洁又转了个圈,不仅加入了一点点手上的动作,就连表情也跟着丰富起来。 韩勇没想到崔洁竟然还记得简单的舞蹈动作,鼻尖不禁有些酸。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崔洁立即被吓得停下了所有动作,一下子就藏到了韩勇背后。 “别怕,他们都是看你跳的好,才给你热烈的鼓掌。”韩勇笑道,又转向门口最前面的韩桂芳,“你妈跳得好好的,你们捣什么乱呢?都出去,把门关上。对了桂芳,我们从风口村回来,早饭中饭都没吃,你赶紧买菜,做点你妈喜欢吃的。” 韩桂芳关上门,冲谭启发说:“刘蓓和宇儿、兰兰在家,你开车把他们接过来,等会一块儿吃午饭。陈院长,你今天可别走了,一定要留下来吃饭,我这就买菜去。” 韩世川没想到陈雪竟然也来了家里,陈雪正打算拒绝,他抢着说:“你可不要想拒绝。你看你都来巴山镇这么久了,早就想邀请你来家里吃饭,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正好我跟你聊聊给妈治病的事。” 陈雪无奈接受了邀请。她刚才也看到了崔洁跳舞:“我也正想跟你聊聊阿姨的病情。之前阿姨不是去卫生院查出患了健忘症嘛,我后来咨询了相关方面的专家,结果虽然不太乐观,但也不用太悲观。阿姨偶然还能记起一些事情,这说明还处于病情早期,接下来必须通过药物来延缓病情。” “嗯,我也打听过妈的病无法治愈,只能延缓病情加重。”韩世川早有了心理准备,“希望在完全失忆之前,能完成所有的遗憾吧。” “是,赶在阿姨还记得一些事情之前,帮她圆梦吧。对了,你给我讲讲,阿姨这次出去一个多月,去了哪些地方,做过什么事?”陈雪想要通过崔洁的行为,以便于帮忙咨询下一步的治疗方法,韩世川冲她拱手道:“多谢了,老同学。” 第161章 热闹一家人 不多时,谭启发开车将刘蓓他们送了过来,她一进屋就看到了正在跟陈雪谈笑风生的韩世川。韩世川一抬头也看见了她,随即起身迎了上去。 “姐夫……”刘蓓在此地见到他,还有些不好意思。韩世川笑了笑,让她进屋去坐:“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巴山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刘蓓反过来责怪他:“不是你说我姐跟宇儿来巴山镇散心吗?我这不是就打算过来看看他们。对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要不是宇儿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我姐到底患了什么病?” 韩世川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扭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你姐她没事,就是亚健康,住院调理调理。等你回去时,她应该就能出院了。” 可刘蓓的眼神告诉他,她并不相信他的话。韩世川见她不吭声,又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问她打算在巴山镇待多久,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刘蓓翻了个白眼,“我还没想好,反正暂时不想回。”韩世川明白她的心情,低声安慰道:“也好,在外面散散心,等什么时候心情好点了,再回去吧。你姐在你走后,每天给你打无数个电话,但你总是关机。” 刘蓓垂下眼皮,看着地上。韩世川接着说道:“给你姐回个电话吧,她很担心你。”她又沉默了片刻,轻声叹了口气。今天早上,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刘娜打个电话,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此时,在听了韩世川的话后,独自一人来到屋子外面,回想着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宜江市,又为什么关了手机与所有人断开联系,心里涌起一股冰冷的水流。 刘娜已仰面躺了许久,但并没有睡着。韩世川离开之后,她原本就不太好的睡眠,变得更加艰难了,每次一闭上眼睛就开始胡思乱想,或者睡着之后又开始做梦。梦见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当然有美梦也有噩梦。 昨天晚上,她梦见了刘蓓,看见她整个人飘在云端,像一团软绵绵的白云,风一吹就到处飘来飘去。很快,她自己也飘了起来,身体悬在半空中。她尽力想要靠近刘蓓,但忽然掀起一阵飓风,先是卷走了刘蓓。紧接着,又卷走了她。她就像一片被卷起的树叶,随着飓风上下翻飞,然后朝着地面重重地落下,快速地落下…… 刘娜落地的时候被惊醒,明知道自己仅仅只是做了个梦,却依然心有余悸。她猜测可能是韩宇昨天跟她说了刘蓓在巴山镇,自己才会梦见她。又过了整整一夜,韩宇究竟给她转告自己的话了吗?可她为什么还是没有回电? 刘蓓的名字突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刘娜心中的惊喜,就像是小时候预测不及格的成绩,最后竟然考了八十分。对,就是那种感觉。 “谢天谢地,你总算打电话来了。”刘娜欣喜若狂,却压抑着声音,“出去走了一圈,心情好点了吗?回来吧,你一个人在外面,也没人照顾,我很担心。” “姐……”刘蓓差点没忍住哭出声,但泪水已经打湿了脸庞。她紧紧地捂住嘴,强迫自己冷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为我担心。” “我知道,你没事就好。”刘娜反过来安慰她,“我听宇儿说你打算暂时留在巴山镇,等世川处理完那边的事再一起回来?也好,早就说要去的,这次终于如愿了,就多待几天再回来吧。” 刘蓓听见姐姐熟悉亲切的声音,在外漂泊的孤独感少了许多。她抽了抽鼻子,问起刘娜的身体情况。刘娜轻描淡写地说:“姐没事。你不是说要跟姐一起做生意的嘛,等你回来,我们就开始谋划。” 那一刻,刘蓓破涕为笑,心里装了个太阳。 陈雪得知刘蓓是刘娜的亲妹妹,惊叹道:“怪不得刚进来时就觉得面熟。不过,姐妹俩好像性格相差挺大的。”韩世川笑了笑:“刘蓓更加外向,这不刚一个人自驾游,去了好几个地方,昨天才到巴山镇。” “年轻真好,洒脱、自由!”陈雪感慨道,“不像我们,快四十岁的人了,有太多的牵挂和负担,有时候想洒脱一回,前脚刚踏出门就收了回来。” 韩世川忍俊不禁。陈雪又问起刘娜的病情。他陡然目光一滞,但随即说道:“没事,多谢关心!”她却说:“咱俩是老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韩世川听出了言外之意,也感觉到她好像对刘娜的病情有所怀疑,但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又轻笑道:“当然,有事需要你帮忙的话,一定会开口。不过,我确实已经麻烦你够多了,到时候你可别烦。” “当然烦啊。”陈雪也笑道,“烦你对我总是客客气气的,要么就是没把我当老同学,要不就是怕我以后有事再麻烦你。” “看你这话说的。算了,说不过你。”韩世川话音刚落,看到韩勇从屋里轻手轻脚的出来,关上门后,提醒大家小点儿声音讲话,并低声说道:“睡了!” 于中国家庭而言,美食不仅仅是一种味蕾的享受,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和情感的寄托。 俗话说,四方食事,也不过一碗人间烟火。美食,是深深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仪式感,每逢人生的重要时刻,人们也总是喜欢用美食来庆祝和纪念。 所以,对于韩家而言,崔洁的归来,必定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像过节一样,美美地吃上一顿饭。饭桌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但话题大多还是围绕崔洁展开。 “叔叔,等两天还是把妈送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吧,毕竟离开家这么久,也不知道身体别的地方有没有问题。”陈雪的提议也得到韩世川的响应,他附和道:“最好去县医院吧,那边的设备要好一些。” “川儿,现在妈已经回来,你明天回去上班,给妈检查的事就交给我了。”谭启发再一次冲到了最前面,韩世川却坚持要留下来,等母亲检查之后再回去。 “世川,听你姐夫的,你已经做了该做的,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徐若兰插话,“妈去县医院检查,就住家里,有我照顾,你就放一个心吧。” 韩世川还想要坚持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看到韩志飞闪身而进。他朝着饭桌扫了一眼,没看到崔洁后,便径直朝着房间冲了过去。 离韩志飞最近的韩世川想要拦住他,但没来得及,刚起身他就已经推开了门,然后大声叫了一声“妈”。 韩世川跟了过去,站在门口,看见崔洁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了,坐在床头,手里正拿着什么看得入神。 韩勇一把推开韩志飞冲了进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崔洁面前,这才看清她正在翻看相册。相册的所有照片,都是韩家人的留影,其中有好些是崔洁的。 崔洁的目光落在她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照片上,顿时看得那么的专注,那么的入迷。韩勇在她身边坐下,指着那些照片叹道:“这是在你跳舞时拍的,那时候多年轻啊。一晃就过了几十年,现在的我们都老了。” 韩世川也走到母亲身边,母亲指着韩勇的照片,抬头看着他:“这个人是你吗?”他咧嘴笑道:“对,这个人就是我,您的儿子。”她却又半信半疑地嘀咕道:“怎么觉得又不大像呢。” “您看看他,跟照片上的这个人像吗?”韩世川指的是韩勇,崔洁将目光转向韩勇,忍不住噗嗤一笑:“他呀,不是我丈夫吗?照片上这个人是我儿子。” “那您记得自己有几个儿子?”韩世川故意这样问道,崔洁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但很快又伸出两根手指、三根手指……最后伸出了整个巴掌,望着五根手指,可怜巴巴地叹息道:“我不记得了。” 韩世川抓住母亲的手:“妈,您不记得我跟您说过的话吗?您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崔洁重复着这句话:“我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韩志飞看见母亲这副模样,一个大男人,也早已眼泪巴巴,然后跪在崔洁面前,痛哭流涕:“妈,我对不起您,是我把您害成了这样啊。” 韩世川想要将他搀扶起来,他却固执不已,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哭得声音都沙哑了。 崔洁因韩志飞的举动而变得茫然,手足无措地问:“他是谁呀?”韩世川正要解释,韩志飞抬起头说:“我是您儿子志飞。妈,您真的不记得我了?” 崔洁不记得他了,又开始念叨:“我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韩世川看见站在门口的韩宇,忙让他过来,将他带到崔洁面前:“妈,您认得他吗?”崔洁看着韩宇的眼睛,忽然伸手摸他的脸,还说道:“这孩子是谁呀,咋这么俊呢。” “奶奶,是我呀,我是您的孙子韩宇。”韩宇这是第一次跟奶奶如此近距离见面,以前都是通过电话讲话,崔洁不认得他也正常。不过,她又反问道:“孙子?我什么时候有孙子啦?” 在场之人全都哑然失笑。韩宇拉着崔洁的手:“奶奶,我跟您在电话里说过话,您还记得吗?”崔洁双眼无光,缓缓摇头。 “妈,宇儿专程回来看望您老。以后啊,您想孙子的时候,每天都可以陪您。”韩世川笑眯眯地说,“妈,您早饭、午饭都没吃,饿了吧。我扶您出去吃饭。” 于是,今天姐聚餐的主角终于闪亮登场,韩桂芳坐在崔洁身边,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妈,您这些日子在外面受苦了!”韩桂芳看着母亲皴裂的脸颊和手背,心里疼得一阵一阵抽搐,“以后啊,您也不用每天忙来忙去,和爸俩一日三餐都去我家,我做给你们二老吃。吃完饭,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回家,往后就住那边。” 韩世川对这个如母亲般的大姐感激不尽,可他从来都无从报答,此时听了她的话,感动不已:“姐,真是麻烦你跟姐夫了。” “麻烦什么,那不也是我妈嘛。”韩桂芳笑道,“这辈子就一个生我养我的亲妈,我还能不把她照顾好啊。” “还有我,以后我也能帮忙照顾妈。”徐若兰到现在还是叫崔洁一声妈,“世川,你别惦记,想妈了就打个电话,有空就回来看一眼。” 韩世川屏住呼吸,紧咬着嘴唇,默默地点了点头。饭后,他在送陈雪回去的路上,陈雪赞叹道:“大姐不仅做的饭特别好吃,而且真的就像有句话说的那样,长姐如母。” “是啊,大姐和大姐夫永远是我们这个家的顶梁柱,是我们的榜样。”韩世川沉沉地吐了口气,“我明天可能就要回宜江,给妈检查身体的事,还要麻烦你。” “明天回去?这么急?”陈雪说完这话,又说,“刘娜还在医院,需要人照顾,你确实得赶紧回去。放心吧,阿姨检查身体的事交给我,我都给你安排妥当。” 韩世川笑道:“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怕又被你骂。”陈雪也笑道:“知道就好。对了,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跟你聊上次的事,不过我还是得提一句。” 韩世川明白她指的是让他回家乡工作的事。她目光炯炯地说:“上次我跟医院领导报备之后,领导后来又找我谈过一次话,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这段时间家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还没顾上想。”韩世川不想撒谎,“岳母刚刚过世,娜娜又住院……对不起,我这次回去一定认真考虑,保证尽快给你回话。” 陈雪笑了起来:“我可没逼你,不过从十月份开始,沧水县将针对全县开展心理教育进校园、进社区、进企事业单位活动,但目前县医院还没有资深地心理医生,上个月刚成立的心理科,只引进了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无论是经验还是资历都远远不够。所以……” 韩世川懂了她的意思,苦笑道:“所以我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陈雪忙解释:“我可没逼你啊。你当然有得选择,可以选择继续留在档案室,荒废你一生的本事,无所事事地过往后半辈子。” 第162章 回归舞蹈队 韩世川回来时,手里推着一张轮椅,说是买给母亲的,方便她进出。韩勇把他骂了一顿,指责他浪费钱,还说:“你妈又不是不能走路,赶紧去退了。” 韩世川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实际上下午去买时,就已经猜到韩勇会是这么个态度,故早有思想准备,面对他的指责,不争论也不反驳,更不去退货,抱着反正已经买了,你爱用不用的心理,韩勇嘀咕了几句就收声了。 “川儿,你也是的,浪费这个钱做什么,妈用不着。”韩桂芳一开始明明站在韩勇这边,不过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是川儿的一番心意。爸,买了就买了吧,别退了。万一哪天妈累了,不想走路,不就用上了嘛。” “你就惯着他。”韩勇将矛头指向了韩桂芳,韩桂芳却笑着说:“我惯着他,他惯着妈。这么一算,不也是我惯着妈了嘛。”韩勇叹道:“行,现在这个家里,你妈是个宝,你们都惯着她吧。” 韩世川想着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巴山镇,临走前,他除了放心不下母亲,还有韩宇。他单独带着韩宇去了镇上的中学,亲眼看了一眼学校的校容校貌。回头想想,他上中学的时候,离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 “没想到变化好大呀!”韩世川站在校门口,看着前几年新建的教学楼感慨不已,“你知道吗,爸当年在这儿上学时,还是一层楼的平房。那时候哪敢想象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呀。” 韩宇看着他激动的眼睛,笑着揶揄道:“都怪你出生太早,要不然也能在新学校上学了。”韩世川忍不住笑道:“你小子,这么说话就不厚道了。要不是爸早出生三十多年,现在有你吗?” “那可不一定,有些缘分是注定的,包括父子。就算这辈子我们做不出父子,下辈子肯定是。”韩宇的话令韩世川有些惊讶,他揽住儿子肩膀,深情款款地说:“就像你说的,咱们能做父子,这是注定的缘分。宇儿,爸今天看见你的新学校也就稍稍放心了。不过爸答应你,要是你在这边上学不适应的话,立马给你转回去。” “爸,我已经是大人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妈的身体吧。”韩宇一脸严肃,“你放心吧,我有空的话就去陪奶奶说话,有什么问题保证第一时间通知你。” 韩世川摸了摸儿子的头:“真的长大了,懂事了!”韩宇却反驳道:“早就长大了,只是你成天忙着工作,一直没发现。” “是啊,爸以前太过专心于工作,忽略了你和你妈。”韩世川想起刘娜的病,心里就隐隐作痛。他知道刘娜患了乳腺癌后就一直懊悔,责怪自己长期忽略家人,把家务活和儿子几乎全当成刘娜一个人的事……他不敢说刘娜患病责任完全在自己,但绝对有脱不了的关系。 韩宇见他陷入良久的沉思,开起了玩笑:“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和我妈,那就从现在起开始补偿我们吧。”韩世川一本正经地说:“对呀,我已经决定开始补偿你们,每天尽量多抽时间陪你妈。如果你不来巴山镇上学的话,我也会每天亲自送你上学,接你放学,督促你的学习,保证不让你妈受累。” “你看吧,你后面这话等于没说。”韩宇唉声叹气,“要是你跟妈也能来巴山镇该多好啊。这样我们一家人就不用分开了。” 韩世川愣了愣:“你真这么想呀?”韩宇重重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大笑道:“爸,我跟你开玩笑呢。”韩世川听着儿子的笑声,内心里却五味杂陈,又掀起一片片浪花。他知道,儿子刚才的玩笑话,至少有一半是心里所想,只不过儿子懂事了,不想父母难做。 第二天临出发前,韩世川跟崔洁说再见时,崔洁忽然拉着他的手问:“川儿,你要去哪儿呀?”他回应着母亲苍老的目光,欣喜问道:“妈,您真的记得我了?” 崔洁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又重复问道:“川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呀?你不能丢下妈。”韩世川和其他人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崔洁的记忆仿佛突然恢复了不少。 韩勇问她:“你真的记得川儿了?”崔洁看着韩世川,缓缓说道:“你不是我儿子嘛,妈怎么会不记得?”韩世川激动的差点没哭,眼眶都红了。他拉着母亲的手,迟迟不愿放开。 “还要开那么远的车,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出发吧。”韩桂芳在一边催促,崔洁却连连说道:“你不能丢下妈,妈不让你走。”韩世川沉思道:“我不走,不走了。我留下来陪您。” “姐夫,没关系,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既然阿姨不让你走,那就再多留一天。”刘蓓很好说话,也体谅人。她都这样说了,韩世川面对母亲恳求的目光,充满期待地问道:“妈,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川儿,我的儿子!妈怎么会不认识你呢?”崔洁面色慈祥,声音平静,手掌温柔地抚摸着韩世川的脸颊,他感受到母亲的手很粗糙,却很温暖。 离开家乡十几年,他与母亲的距离相隔千里,心与心却始终近在咫尺。这些年,他是牵挂母亲的,母亲也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他。那一刻,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背着自己在田坎上漫步的情景,鼻尖一酸,差点没落泪。 就这样,韩世川决定多留一天陪陪母亲,尽尽孝心。他用轮椅推着母亲,打算去广场上晒晒太阳。韩宇和韩美兰围在崔洁左右,一路上都在不停地缠着她讲话,把她逗得特别开心。 “哎哟,我的两个大孙子,奶奶差点忘了你们。”崔洁热泪盈眶,可那是高兴的泪,“对不起,奶奶老了,记性越来越差。要是奶奶哪天不记得你们了,你们可不能不认得奶奶。” “奶奶,我们永远不会忘了您。”韩宇乖巧地握着崔洁的手,“以后我每天都能陪着您,您就算想忘也忘不了我。”崔洁拍着他的手,脸上的褶皱挤在一起,笑得更欢了。 “你看看,阿姨今天多开心呀。”刘蓓和韩世川并行,“要是你今天走了,阿姨指不定会多伤心呢。”他冲她感谢地笑了笑,听着母亲和韩宇的一问一答,轻叹道:“是啊,没想到我都离家这么多年,中间也一次没见过面,妈还记得我。” 广场上人声鼎沸,那些认识崔洁的人看到她,纷纷前来围着她嘘寒问暖。她定然是不记得其中任何一个了,于是将目光投向韩世川。韩世川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说:“这些都是街坊邻居,您跟他们都熟得很。” 崔洁虽然双眼茫然,在听了韩世川的话语后,便冲着大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就在这时,一个既惊讶又夸张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哎呀,这不是崔洁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你怎么坐轮椅啦,腿怎么了?” “妈的腿没事!”韩世川虽然不认得对方,但猜到她跟母亲肯定相识。对方又紧紧地握着崔洁的手,见她像是不认得自己,于是表情激动的自我介绍起来:“我是艳梅呀。您最好的闺蜜,我们认识大半辈子了,真的不记得我啦?” 来者正是廖艳梅,彼此相识了几十年,可崔洁看着她,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又半信半疑地问道:“我们真的认识很久啦?” 廖艳梅确定崔洁果真也认不出自己后,不免心生悲凉,满眼哀怨地问韩世川:“你妈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啦?”韩世川无奈道:“还记得一些碎片吧。您跟我妈真的很熟吗?” “熟得不得了。”廖艳梅拉着崔洁的手,替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你不认得我,但你爸和你妈都认得我。我们当年都是水泥厂的职工,我跟你妈也都是舞蹈队的。” 韩世川听她如此介绍,立即明白了她与母亲相熟到了何种地步,并让韩宇叫她奶奶。当即便热情地与她交谈起来。廖艳梅笑着感慨:“还是在你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孩子都比我当年见到你时还要大了。” 韩世川印象中并没有见过廖艳梅,可能自己那时候还小,并没有记忆吧。紧接着,他冲母亲说:“妈,这位是廖阿姨,您在舞蹈队的朋友。您仔细想想,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崔洁迎着廖艳梅的目光,满脸都是怅然若失的表情,忽然张了张嘴,就在大家以为她想到什么,她却又合上嘴,闷闷不乐道:“我不记得了。” 廖艳梅略微有点失望。不过,她很快眉色飞舞地说:“我有办法了,也许可以让你妈想起一些事情。你们跟我走吧。” 韩世川和刘蓓怀着好奇的心理,跟随廖艳梅来到了社区舞蹈室,在这里,见到了一群老年舞蹈队的阿姨们。她们再次见到崔洁,纷纷停下排练围了上来,嘘寒问暖,热情极了。 “哎呀老姐,你这些日子是去了什么地方呀,可想死我们了。” “舞蹈队可不能少了你。一去这么久没有消息,真让人担心……”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又学了新的舞蹈,一会儿教你!”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情地的话语将崔洁团团包围了起来。崔洁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面孔,刹那间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都安静一下,我说点儿事。”廖艳梅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别说话,“崔洁离开舞蹈队也有些日子了,为了迎接她的回归,今天大家就跳一支之前跟她一起排练过舞蹈。” 音乐声响起,老人们踏着悠扬的旋律翩翩起舞,舞蹈室里很快成为了歌舞的海洋。 崔洁坐在轮椅上,当看到一群人跳起热情洋溢的舞蹈时,浑浊的眼里立即有了光,还不由自主的微微抬起手臂,上下小幅度地摆动了几下,又缓缓垂了下去。 韩世川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着母亲的反应,悬着的心也跟着音乐起起伏伏。廖艳梅过来将崔洁拉了起来,连拉带拽地拖进人群,并大声说道:“这是你最喜欢的舞蹈,你跳得可好了,跟我们一起跳吧。” 崔洁在众人的包围中,左看看右看看,眼里闪烁着怯弱的光。刘蓓突然也冲进了人群,拉着她的手,大声嚷道:“阿姨,我们一块儿跳舞吧。”在刘蓓的带领下,其他人也开始鼓励崔洁。 韩世川带着韩宇和韩美兰在一边看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微微颤抖。紧接着,出现了令所有人都无比激动的一幕,只见崔洁慢慢动了起来,虽然动作迟缓,而且身体的各个部分也极不协调,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可以看出她曾经也是个“练家子”。 刘蓓尽管不会跳这种舞,而且也挺久没跳过,可她有舞蹈基础,带着崔洁在人群里,踩着音乐即兴起舞,还真像那么回事。廖艳梅则带着其他人将二人团团围住,心甘情愿当起伴舞。 韩宇和韩美兰不约而同拍掌打起节拍,韩世川也跟了上来。很快,这个几十平方米的舞蹈室,就变得更加沸腾了。 崔洁变了个人,这是所有人的感觉。以前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当年她没下岗前,只要朝舞台上一站,就感觉自己成为了另一个人。可自从她下岗,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后,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了许久。 所以,她才在几个月前加入了社区舞蹈队,操劳完家务活儿后,就瞒着家人来这个地方跳舞,直到离家出走前不久,还几乎每天都会挤出一点点时间过来。 曾有人说她是天生的舞者,可最后却献身于柴米油盐了。可她并不在意,因为自己为韩家生了四个儿女,这是更令她感到骄傲的事。此时,当音乐声停下来时,舞池中的所有人都已是满头大汗。 韩世川带头鼓起掌来,热烈的掌声令崔洁神情有些不自然。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今天无比的开心,就算已经不记得大多数人。 “真高兴你没忘记自己喜欢跳舞。”廖艳梅扶着她,“既然现在回来了,以后希望每天都可以在这个地方见到你。” 崔洁也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又东张西望,变得迷茫起来。韩世川替她接受了廖艳梅的邀请。 “廖阿姨,看得出来我妈今天非常开心,真的特别感谢你们。”韩世川的话令所有人捧腹大笑,廖艳梅说道:“你妈能回来,我们都挺开心的。以后啊,我们陪着她跳跳舞,聊聊过去的事,她会慢慢记起更多事情的。” 第163章 梦想和归来 今天是刘蓓第一次在韩世川面前跳舞,她还自谦地称自己是胡乱在跳。韩宇在一边惊叹道:“姑姑,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会这个才艺。”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呢。”刘蓓满脸骄傲,“只不过结婚以后啊,就一件一件给抛弃了。”韩宇于是问她还会哪些才艺,她神神秘秘地说:“那可不能告诉你,我得一件件展示。放心吧,以后你会慢慢知道,你姑姑我会的可多了。” 韩世川心情大好,听着他们二人拌嘴,也不多嘴,待他们停下来后才说:“刘蓓,今天的事真的要特别感谢你!不过,我也是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跳舞,以前怎么从来没见你跳过。” 刘蓓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带着玩笑的口吻反问道:“深藏不露,听说过吗?”她顿了顿,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跟我姐从小到大都喜欢跳舞,记得上小学时还经常上台参加学校的文艺表演。后来,还有专门的舞蹈机构去家里,打算让我和姐走专业方向,可爸说耽误学习,就没让我们继续跳了。” 韩世川叹道:“可惜啦。怪不得我刚才看你跳舞时有模有样,不像是个新手。要是爸不阻止,也许现在多了两个伟大的艺术家。”刘蓓苦笑道:“后来我才知道,要想走专业路线,不仅要花费很多时间,还要花很多钱。” “所以爸当年是因为钱的原因阻止了你们姐妹俩的梦想?”韩世川懂了,刘蓓没有否认:“不过也确实需要花很多钱,所以我小时候虽然恨过爸,但长大后,懂事了就再也没怪过爸。” “我喜欢跳舞!”崔洁忽然插了一句,“明天你还可以陪我一起去跳舞吗?”刘蓓和韩世川对视了一眼,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韩世川明白母亲这个问题令她为难了,因为他们或许明天就得离开巴山镇。他沉默了片刻,走到母亲面前,蹲下身,凝视着她的眼睛:“妈,爸说他明天会陪您过去。” 崔洁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又似懂非懂,平静地嘟囔了一句韩世川没听清的话,便合上嘴,再也不吭声了。 韩世川在刘蓓的注视下,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别再为这事操心。刘蓓报之一笑:“我没什么可操心的。倒是你,是不是该回去上班了?再说姐一个人在医院,你放心吗?” “哪里能够放心啊,现在妈找到了,我也该回去了。”韩世川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摸着韩宇的头,“宇儿,爸明天要走了,你可得记住跟爸说过的话。” “放心吧,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韩宇右手握拳,擂着胸口,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刘蓓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韩世川也自嘲地笑了起来,问她这话是褒还是贬?她拉着韩美兰一路小跑到了前面,头也不回地说:“自己想吧。”韩世川愣在原地,问韩宇:“你姑姑什么意思?” 刘娜再一次感觉自己快要顶不住了,恶心、呕吐的症状疯狂袭来,将她推向快要崩溃的边缘。 医生告诉她这是病症引发的正常现象,如果病情没有得到控制,那么类似的情况会接二连三发生,而且将危及她的生命。所以,极力建议她尽快接受手术。 刘娜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并非不想手术,而是了解到手术也并非可以一劳永逸,手术后不仅影响美观,而且复发率不低,意味着她很可能要承受双重痛苦。 主治医师说服不了她,但又不忍心她继续痛苦下去,只好背着她给韩世川打电话。韩世川接到电话时是晚上八点左右,再也坐不住,原本明天一早启程的计划不得不被迫提前。 这时候,崔洁已经休息。他没敢惊扰母亲,只是隔着门缝看了片刻,然后称单位有急事,跟父亲告别狠心离去。他也没去大姐家跟韩宇告别,上车后才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和刘蓓要连夜赶回宜江。 从巴山镇开车去宜江市,得要五个多小时。韩世川非常担心刘蓓一个人能否吃得消。可刘蓓让他想睡就睡,不用担心自己。 “放心吧,我不睡!”韩世川双眼凝视夜色,心里牵挂着刘娜。沉默了许久的刘蓓忽然开口:“姐夫,聊聊吧。” 韩世川收回心思:“嗯,聊吧!”刘蓓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跟我说实话吧,我姐到底怎么了?” 韩世川微微一愣,原本还打算继续用谎言掩盖刘娜的病情,但转念一想,她这次回去也会很快知道真相,于是沉沉地吐了口气,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 “我应该早猜到了!”刘蓓的声音在颤抖,“我姐的病挺严重……还能治好吗?” 韩世川胸口处传来一股刺痛。他紧紧地捂着刺痛的位置,只待刺痛感消失:“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你姐不让我跟你说……” 刘蓓在韩世川的讲述中,耳朵里嗡嗡作响,感觉心脏快要被撕裂,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你姐住院之后,我请了医院最好的医生,可她不想做手术,我说服不了她。”韩世川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蓓蓓,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劝劝她,如果不手术,可能……可能机会不大。” 刘蓓把车停在路边,点燃一支烟,然后继续开车。韩世川从来不知道她会吸烟,问她什么时候学会的。 “其实我一直都会,大学那会儿就会了。只不过王晓斌不喜欢我抽烟,认识他之后就戒了。”刘蓓说着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我姐骨子里其实是个非常爱美的人,只不过跟你结婚后,既要顾家庭又要管孩子,还得忙于工作,就没多少时间打扮自己了。” 韩世川何尝不明白这些情况。从他第一次见到刘娜时,就知道她是个特别爱美的姑娘,喜欢买衣服,喜欢每天都将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可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很少打扮自己了,每天素面朝天,忙忙碌碌,匆匆忙忙。 “我知道,结婚后我忽略她太多了!”韩世川叹道。刘蓓问他,韩宇是否已经知道刘娜的病情。韩世川摇摇头:“没敢告诉他。家里人,目前只有你跟姐夫猜到,其他人不知道,我也不敢说。” 刘蓓理解他的心情,别说刘娜患了如此严重的病,就说王晓斌出的这个事,她也不敢跟任何人讲起。 “说说你自己吧,这次出来逛了一圈,心情好多了吧?”韩世川从一个沉重的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个沉重的话题。 刘蓓轻描淡写地说:“我没事!”韩世川听得出来,她是在敷衍自己,于是没话找话似的,无奈叹道:“你说老天为什么就不会让一个人,一个家庭永远的风平浪静?总是时不时地给你个惊喜,一会儿温柔地摸你一下,一会儿又狠狠地打你一巴掌,反正就是要让你不得安宁。” 刘蓓因为这句话想到了很多,包括她和王晓斌这个家庭,也包括她的父母,以及这么多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陡然明白,其实很多事情的发生并非偶然,而是早已埋下隐患。 “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我们自己作出来的。”她冷不丁冒出来这句话,得到了韩世川的响应,他叹道:“何尝不是呢?” 对韩世川而言,他懊恼自己忽略家庭,忽略刘娜,让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太多,巨大的生活和工作压力,造成了她身体的超负荷,终于垮掉了。 再比如母亲的出走,如果不是父亲以及他们兄妹的折腾,她可能也不会毅然决然地抛下家庭。 “我爸妈生了我姐后,是想要个儿子的,没想到又生了我。”刘蓓的声音,在无边的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所以我们姐妹俩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受待见。他们对儿子的期待,最后转移到了你和王晓斌身上,可姐夫你又不争不抢,什么事都听天由命,工作多年依然是个普通医生……” 韩世川明白她没说完的话,也十分清楚自己在岳父岳母面前,这么多年一直不受待见的原因。 “后来他们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晓斌身上。你也看到了他们对晓斌的态度。晓斌确实工作能力强,升迁也快。其实我也挺为晓斌自豪的,也希望他在仕途上越走越远。”刘蓓回忆起王晓斌的事情时,似乎不带一点情感,也没有任何情绪,“后来,他变了。可能是因为之前我爸妈瞧不起他是农村出来的,曾反对我们在一起,所以有权有势之后,开始通过一次次出轨的方式去报复他们……” 到头来,王晓斌如愿以偿地报复了刘家,可伤害最大的是刘蓓,同时也终于将自己折腾了进去。刘蓓在此次旅行的途中,一路上想了很多事,也思考了许多。 “姐夫,我一直想问你个事。”刘蓓的声音变得很轻,很平静,“这些年来,我父母对你的态度那么的不好,你就没想过要离开我姐,离开这个家庭?” 韩世川被她问住了。他扭过脸,透过车窗,将目光转向无边的夜色,思虑片刻,幽幽地说:“我确实恨过岳父岳母,但并不是因为他们对我的态度,而是对你姐的态度。” 刘仁君和赵云芝每次数落韩世川的不是时,如坐针毡的人是刘娜,所有的风言风语、恶言恶语她都得听着受着。每次回去,韩世川都必须反过来劝她不要放在心上。 “你姐这个人其实很要强,我劝她不要太多在意他人的评判,每次她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我明白她并没有真正放下。”韩世川苦笑道,“而我跟她恰恰相反,是个心里不大装事的人,所以就只能她一个人承受巨大的压力。” “我挺羡慕你的,真的!”刘蓓笑道,“这些年喝过不少鸡汤,比如莫管世事纷扰,过好自己的一生;又比如每个人生来,就开始朝着死亡这个目的地而去……现在回头想想,折腾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她这句话很明显在影射王晓斌,韩世川也听出来了。可他又说:“其实晓斌这个人这些年为家里也付出了不少,如果他不是思想出现了偏差,以后应该可以走得更远吧。”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倒是希望他跟你一样,永远不争不抢,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什么仕途名利,都是过眼云烟。”刘蓓打开车窗,让冷风吹进来,也让自己有些混沌的脑子变得清醒了一些。韩世川被她这话逗乐,却又苦笑道:“我是个没什么上进心的人,却被你说得这么的冠冕堂皇。还有,我也没有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要是当初能够多一些对家庭的责任,你姐也不会累得病倒了。” “你是个好男人,我姐没有嫁错人!”刘蓓这句极为普通和中肯的评价,在韩世川听来却心如刀绞,不禁叹道:“我要真是好男人,就不会让娜娜跟着受了那么多委屈。” “人活着,哪有不受委屈的?”刘蓓想起自己在王晓斌面前受的委屈,有时候就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 时间在二人的闲扯中偷偷流逝,五个多小时转瞬即逝,十二点刚过,就进了宜江市。午夜时分的城市,依然灯火璀璨,依然车水马龙,宛如白昼。 韩世川让刘蓓将自己放到医院门口,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看望刘娜。可她一口拒绝了他,还称自己一点儿也不累。韩世川拗不过她,不得不遵从她的心意,进城后直奔医院而去。 医生给刘娜用药后,恶心呕吐的症状暂时缓解,慢慢进入了梦乡。韩世川和刘蓓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然后在病床前坐下,也不打扰她,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任凭时光静静流淌。 也不知什么时候,刘娜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继而睁开了眼睛。当她看到韩世川和刘蓓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过,她很快确定自己并非在梦里,与二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眼里流露出疲惫的笑容。 第164章 上海的来电 刘蓓紧紧地握着刘娜的手,望着病床上廋了一圈儿的姐姐,泪光在眼里打转。她没想到自己一周前离开时还好好的一个人,短短时间里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姐,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呀?”刘蓓话音刚落,泪水就哗哗地打湿了脸庞。刘娜坐了起来,帮她擦去泪水,反过来安慰她别哭,还说自己没什么事,已经好多了。 “你这像是好多了的样子吗?姐夫都跟我说了。”刘蓓哭得更加伤心,刘娜只是看了韩世川一眼,但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嗔怪道:“别听你姐夫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啊。” 韩世川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默默地垂下了眼睛。刘娜转而问起崔洁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时,欣慰地笑道:“现在妈总算是没事了,你的心愿也了啦。”韩世川感慨道:“是啊,总算是有惊无险。所以接下来我要陪你一起,尽快把病治好。” “姐,我也会陪着你,你一定会没事的。”刘蓓将目光转向韩世川,“姐夫,你要给我姐找最好的医生,不管花多少钱都必须给我姐最好的治疗。钱不够的话我有,要是还不够,那就卖掉爸妈的老房子。” 韩世川见刘蓓为给刘娜治病竟如此上心,忍不住笑道:“知道你们姐妹情深,那我还是你姐夫呢。放心吧,你姐的病,我请的就是宜江市最好的医生。对了,爸妈的老房子暂时用不上,还是先别处理,晓斌不是说快要拆迁了吗?到时候补偿肯定比直接卖房子划算。” 刘蓓听他提起王晓斌,不悦道:“他知道什么?他说不能卖我就偏要卖。”刘娜知道她在赌气,语重心长地劝道:“有空了去看看他吧,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俩结婚这么多年,还是有感情基础的,他现在这个情况,肯定希望你……” “姐,你别说了,打死我也不会去。”刘蓓打断了她,“唉,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治好病,养好身体。” 谭启发昨晚在派出所值夜班,一大早满身疲倦地回到家,打算洗个澡再去睡会儿,但前脚刚进门,正要去洗漱时,就被韩桂芳拉去了卧室。 “昨晚上出了警,累死啦。”谭启发半夜三点接到报警电话,说是家里被盗,于是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已经是早上五点。 韩桂芳昨天晚上得知韩世川匆匆忙忙地离开巴山镇赶回宜江市,就猜到事情不简单,想跟谭启发打电话,又担心影响他工作,于是就憋了整整一夜。 谭启发此时得知韩世川和刘蓓连夜赶了回去,也很是诧异,疑惑地皱起眉头,在屋里走来走去。韩桂芳拉着他:“你别转来转去啦,转得我头都快晕了。” “川儿走的时候,也没跟宇儿说一声?”谭启发停下脚步,韩桂芳摇了摇头:“从爸家里直接走的,路上给我打的电话,还让我帮你跟宇儿说一声。” 谭启发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想起刘娜的病,若有所思地说:“没事,我待会儿再打电话问问吧。”韩桂芳却非要让他马上就打电话。他满脸无奈和疲惫:“熬了大半宿,你就不能让我先眯会儿吗?” 韩桂芳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谭启发虽然被她看穿心思,但仍固执地说:“你看你,怎么又胡思乱想。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不对,你一定有事瞒着我。”韩桂芳非常笃定,“谭启发,我可告诉你,你要有事瞒着我,我跟你没完。你跟我说实话,川儿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还让你不要跟我说?” “真是怕了你!”谭启发嘴上如此感慨,其实生活中也真是怕她,因为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似乎从来没有秘密可言,经常有点秘密就会被一眼看穿。 谁知,韩桂芳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将他死死地拿捏住。他眼见着瞒不住,差点就松口时,忽然所里来了电话,让他赶紧回去。于是,他趁着这个机会溜之大吉,留下韩桂芳独自生闷气。 没过多久,传来了敲门声,竟然是韩勇和崔洁来了,俩人还是走着过来的。韩桂芳没想到二老会这么早过来,一问之下,才知道崔洁早上醒来不见韩世川,就满屋子到处找。 “我也是没办法,才骗她说来你这儿了。”韩勇话音刚落,崔洁又焦虑地问:“川儿人呢?”韩桂芳连忙过去解释:“妈,川儿单位突然有事,昨晚连夜赶了回去。您要是想他,我这就打电话给他。” 崔洁双眼木讷地看着韩勇:“川儿真的回单位了?”韩勇这才无奈地点了点头:“单位有事,昨晚上走得急,就没叫醒你。”崔洁于是变得闷闷不乐。 韩宇和韩美兰刚好起床,看到爷爷奶奶这么早就过来,于是一块儿上去,围绕在崔洁膝下嘘寒问暖,立即就让她脸上有了笑容。 趁着这个机会,韩勇神神秘秘地将韩桂芳拉到一边,问韩世川究竟为什么昨天晚上走那么急:“他说单位有事,但我觉得他没有说实话。” 韩桂芳扭头看了正在跟俩孩子有说有笑的崔洁一眼,愁眉苦脸道:“我也不知道啊。这不正想着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您跟妈就来了。” “行,你赶紧打电话问吧,问到了跟我说一声。”韩勇说完,就要转身回客厅去,却听韩桂芳在背后打趣道:“爸,看不出来您还是蛮关心川儿的嘛。”韩勇轻描淡写地说:“我这是帮你妈问的。” “嘴硬!”韩桂芳撇了撇嘴,打算回房间去打电话,谁知道刚关上门,谭佳的电话先打了进来。韩桂芳看了一眼时间,才八点多,好奇地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 “今天周六,我一大早就过小姨这儿来了。”谭佳正在说话时,韩姝在一边抢着嚷道:“姐,我是韩姝。”韩桂芳听见韩姝的声音,欣喜连连:“哎呀,我都忘了今天周六。你俩今天是不是又约好,打算出门玩呢。” “姐,听谭佳说妈回来了。我刚打爸电话,他没接。妈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啊?”韩姝今天早上才从谭佳口子得知母亲已经回家的消息,还责怪她没早点告诉自己。 韩桂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妈和爸一大早就过来了。不过有个事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姝听说母亲很可能已经不认得自己,并没有多惊讶,只是轻声叹道:“我早就应该想到了。”韩桂芳解释:“妈病了,现在的记性好差,能记得的人和事不多。我和你姐夫打算过两天送妈去县医院做个检查……你三哥前两天刚回来,昨天晚上才走。他说妈这个病只能延缓,想完全治好,难!” 韩姝此前在采访时了解过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特点,听了韩桂芳的话,愧疚地说:“妈病了,我也不能在身边照顾。姐,辛苦你了。” 韩桂芳笑道:“你什么时候跟姐学会客气啦?放心吧,累不着我,你二嫂现在也住在家里,加上爸,三个人照顾妈,一点儿也不累。” 韩姝把手机递给谭佳,谭佳跟韩桂芳撒娇:“妈,我想死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您和外婆。” “安心上学吧,家里不用担心。”韩桂芳也想女儿,可她知道回来一趟要花费的时间和金钱,“我们都好着呢,你外婆除了记性不如以前,别的什么都好。” “我们可以跟外婆说说话吗?”谭佳提出这个要求之后,韩桂芳沉吟道:“那我出去把电话给外婆,你们试着说说吧。我担心外婆想不起你们,你们可要有心理准备。” 韩桂芳回到客厅,打开手机外音,电话里传来韩姝和谭佳的声音。她听见一个叫她妈,一个叫她外婆时,惊讶地问韩桂芳她们是谁。 韩姝和谭佳清楚地听见了崔洁的话,没想到老人果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了,相互对视了一眼,心有戚戚焉。 崔洁听说在电话里跟她讲话的人,一个是她最小的女儿,一个是她的外孙时,迟疑了一下,忽然难过地说:“对不起,我真没用,我不记得你们了。” “妈,这不是您的错。您是因为病了,才会忘了一些事……”韩桂芳试图用之前早就说过无数遍的话去安慰她,她却依然不停地怪自己没用。 韩姝和谭佳听见老人这个样子,双双都没忍住红了眼睛。挂了电话后,谭佳心痛地长叹道:“你说外婆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韩姝要是知道能怎么办就好了。她平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全世界目前都拿这个病没办法。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伴,让她记忆消失的更慢一些。” “什么都不记得,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呀。要是我以后老了也会忘记一辈子的事……唉,真不敢想象。”谭佳这个年纪的人,本不该如此悲观,所以韩姝笑她杞人忧天。 谭佳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查过资料的,阿尔茨海默病并非会必然遗传,可当你这个家族曾有人发病,那么家族成员中患病率就会相对高一些。” 韩姝当然知道,不过她比较乐观:“要是绝对遗传的话,那我跟大姐、二哥和三哥岂不是都会患这个病?所以说遗传基因只是一方面,并非会必然遗传。我采访过的专家说,后天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居住环境,就可以降低发病率。至于你,被遗传的机率就会更小了。” “我们先不说患病机率的问题,万一哪天你真的也患上这个病,你会觉得人生还有意义吗?”谭佳的灵魂拷问,令韩姝陷入沉思,继而轻叹道:“你这个问题有些先入为主了。我觉得吧,人从出生开始,本来就已经很有意义了。拿最简单的吃喝来说,你在不停地消费,对付出劳动的人来说,他们赚了钱,可以养活自己和家人,这不就已经很有意义了吗?” “小姨,我觉得你是在偷换概念。”谭佳反驳,“我问的是假如将来一个人老了,失去了所有记忆,剩下的时间,恐怕什么都做不了,他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韩姝想起过去一两个月,家人为了寻找离家出走的母亲,可谓焦头烂额。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人就放下了负担……她突然笑了,笑得谭佳莫名其妙。 “妈好不容易回来了,爸高兴,全家人都高兴。妈虽然不完全认得家里的人,可所有人因为找回了妈而开心,也不用再为找妈而四处奔波,这不就已经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了嘛。”韩姝的话得到了谭佳的认同,“所以说啊,我觉得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尤其是要过好自己想过的每一天。” 谭佳笑了起来:“小姨,你当年应该继续考研读博,然后做一名伟大的人类学家,去教会人们怎样活得开心。你是不知道,现在的人太焦虑了,每天不是匆匆忙忙,就是你争我抢,真累!” 韩姝何尝没有这样的感受,之前在巴山镇的感觉还不太强烈,直到到了上海,从上班开始,那种扑面而来的竞争和不友好就早已让她感受到了重重压力,可她慢慢调解过来,就觉得压力并没有那么大了。 “小姨,我真的挺羡慕你的,长得好看,工作能力又强,性格还那么的好,成天嘻嘻哈哈的,好像一点儿烦恼也没有,就算遇到了,也能被你轻易解决。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呢?”谭佳说出这番话后,韩姝忽然盯着她说:“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哪句?”谭佳问,韩姝说:“就前面那两句。”谭佳道:“我真的挺羡慕你的?”韩姝摇头:“后面那句。”谭佳疑惑:“工作能力强?” “不对,应该是前面那句。”韩姝一本正经,谭佳噗嗤一笑:“长得好看?”韩姝抱着她大笑道:“对了,就是这句。唉,这个周末的好心情就全靠这句话撑着了。” 俩人的欢声笑语,令这间小小的出租屋也变得如此快乐,并不显得那么狭窄了。 第165章 舞台上的妈 谭启发接到所里的电话,让他赶紧回去处理个案子,还说这个案子非他亲自处理不可。他急匆匆地赶回去一看,没想到被同事带回所里的三个人,其中一个竟是韩志飞。 “怎么回事啊,打架了?”谭启发厉声责问,因为看见他们仨脸上都带有伤痕。韩志飞没吱声,孙副所长替他们说了:“为抢生意,大打出手。还用上了刀,差点闹出人命。” 谭启发大骇,再次质问韩志飞到底怎么回事。韩志飞这才冷冷地冒出一句:“他们欺负人!” 时间回到昨天,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的便民菜市场,天刚蒙蒙亮就已经人头攒动,各种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锅正在沸腾的粥。 韩志飞自从租了这个摊位后,每天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进货、卖货。因为他的菜新鲜,比别家便宜,生意越来越好。谁知道,从昨天开始,就有人接二连三地来找麻烦,有人骂他以次充好,有的诬陷他卖的菜不新鲜,还有的说农残超标,吃了肚子痛,要他赔偿医药费。 韩志飞不傻,立即明白是有人故意挑衅,于是暗中观察,慢慢发现市场里跟他做差不多买卖的杜家兄弟俩嫌疑最大,于是就找过去理论,警告他们不要再耍花样,谁知一言不合就干上了。 “经过我们调查,确实是这二人故意找麻烦,但错就错在志飞不该先动手。你看着办吧。”孙副所长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谭启发应道:“我明白了。行,这个事交给我处理吧。” 孙副所长离开后,谭启发问那杜家兄弟俩为什么要欺负韩志飞。二人怒气冲冲地指责韩志飞以低价扰乱市场。 “这生意各做各的,他就算亏本做买卖,那也是他的自由吧?”谭启发道,“反而你们兄弟俩使出各种卑鄙手段,妄想将别人的生意搞垮,你们这不仅仅是欺负人,而是黑社会性质的行为。” “我们、我们至少没动手。”其中一人反驳道,“要说是黑社会行为,他才是。他不仅骂人,还拿刀砍人。要不是我们兄弟俩跑得快,恐怕就做了他的刀下鬼。” 韩志飞冷冷道:“你们俩一起动手打我,我才去拿刀。”谭启发骂道:“遇到不公平的事找人说理没问题,可要是动了刀,性质就完全变了。” “听到没有,你拿刀砍人,就是你不对,就该把你抓起来。”杜家老二满脸得意,“还有,大家都看到了,是你先动手打人,我们才还手。” “今天要是没人拦着,老子非把你们那张嘴给豁开。”韩志飞想起当时他们骂自己是瘸子,差点没忍住又要动手。杜家老大狂笑起来:“死瘸子,还不让人说话了吗?以后要是在便民菜市场再见到你,见你一次骂你一次,死瘸子。” 韩志飞眼里火光熊熊,紧握的拳头咔咔直响,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时,谭启发怒吼道:“你们还当这里是菜市场?都给我安静点儿。”韩志飞咬牙切齿,冲着杜家兄弟冷笑道:“这个生意我还真做定了。姐夫,今天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俩孙子要是敢再招惹我,我……” 杜家兄弟听见韩志飞当面叫谭启发姐夫,不禁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吱声。 “都少说两句吧。”谭启发阻止了他们争吵,叹了口气,“志飞是我兄弟,又是残疾人。他以前可是大老板,现在是生意上出了点事,迫不得已才去你们菜市场讨生活。大家起早贪黑地赚点辛苦钱都不容易,希望二位看到我的份上,不说多多帮衬他,以后相安无事吧。” 杜家兄弟连忙称自己有眼无珠,以后保证不会再找他麻烦。谭启发很满意,让韩志飞以后也要改改脾气,不要遇到点事儿动不动就找人理论。 “还有,今天这个事既然被我遇到了,我就得处理的大家心服口服。”谭启发接下来要说的话,是让韩志飞不要打价格战,“你想想看,以后等你觉得价格低,赚不了钱的时候,想要再将价格提起来就难了。所以说一味的压低价格,最后受损失的是你们所有人。” “就是这个道理,我们以前为了招揽生意,将价格压得很低,用这种办法赶走了另外一户。后来等我们把价格涨起来时,老客户就不乐意了,还有人骂我们是白眼狼,说是生意一好就肚子黑。”杜家老大感慨不已,“志飞兄弟,咱们以后和和气气做生意,不打价格战,不拉客,谁愿意去谁家买就去谁家,行吧。” “太行了,往后就这样做生意多好啊。钱是赚不完的,和气生财才是长远之道嘛。”谭启发帮大家和和气气地解决了事情,自己心里也高兴,待杜家兄弟二人离开之后,又冲韩志飞语重心长地说,“你呀,怎么做事还是这么冲动?你忘了之前的生意是怎么垮的?长长记性吧。” 韩志飞耷拉着脸,没吭声。谭启发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你说你现在既然已经决定重新开始生活,做任何事之前就得认真考虑考虑后果。若兰和兰兰愿意留在巴山镇,那就说明若兰是打算给你机会的,只要你踏实肯干,你们俩就有可能复婚,这样你也不用再担心兰兰会离开你了,是这个道理吧?” 韩志飞沉沉地吐了口气,转而问母亲这两天情况怎么样。谭启发笑道:“还不错,比刚回来时精气神好多了。志飞,我知道你现在自己做生意忙,但趁着妈现在还能慢慢想起一些事情,有空的时候还是多去看看她吧。以后随着时间越久,可能会忘记所有的事。” 韩世川回来后,去办公室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时,刘蓓在病房陪着刘娜。因为她安全回来,刘娜心情挺好,精神也随之变好。 “姐,你们还真忍心把宇儿放在巴山镇上学呀?”刘蓓刷了会儿手机,点了些好吃的,等待外卖上门,“我这次去姐夫家,感触挺深的。” “是吗,说说看有些什么感触?”刘娜靠在床头,今天早上起来后,刘蓓给她洗了个头,又将头发扎起来,跟前几日邋遢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刘蓓最惦记的,就是韩桂芳的厨艺:“大姐做的饭真好吃,虽然都是家常菜,但被她一弄,感觉就上了几个档次。” “有品味呀。”刘娜笑道,“大姐除了厨艺不错,人也非常好,我想你应该深有体会吧。”刘娜非常赞同:“你还别说,自从去过姐夫家一次之后,还有些羡慕姐夫啦。他的家人都太好啦,好像那才是我理解的家人。可为什么你们当年结婚时,会发生那么多不愉快的事?” 刘娜明白她的意思,苦笑道:“他爸以前可不像现在这样。可能经历了一些事,尤其是妈这次离家出走这个事之后,才慢慢转变吧。” “对了,我一直想知道阿姨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可具体原因姐夫也不知道,只说是可能想趁着记忆还在时去完成一些梦想。”刘蓓在回来的路上问过韩世川,韩世川是这样回答她的,“阿姨就算病了,也还想着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阿姨虽然记性越来越不好,可她是明白人……” 刘娜听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轻叹道:“妈的情况跟我婆婆不一样。爸突然过世,妈患了抑郁症,后来又因为晓斌的事受了更严重的刺激,才会……蓓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向前看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姐夫跟我说了你的病情,我知道你爱美,不愿接受手术。可要是不做手术,继续发展下去,我怕……”刘蓓满眼担心,“姐,你还是听医生的吧。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你一个姐了。” 刘娜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却还笑了:“不会的,姐会好好活着。姐还没活够呢,我要亲眼看到宇儿上大学,结婚生子。姐还要当奶奶,带孙子呢。” 刘蓓抹去眼角的泪光,破涕为笑。 就在姐妹俩闲聊时,韩世川来到了刘娜的主治医生黄国荣办公室,问了问她目前的情况。 “经过这段时间的化疗,情况有所好转,再做几次应该就能出院了。”黄国荣的话像一剂强心剂,令韩世川长长地松了口气,“不过,因为乳腺癌属于恶性肿瘤,因人而异,在发病各个不同时期都有明显的特点以及差异性。尤其是像你爱人这种情况,在没接受手术的情况下,局部复发和远处转移率比较高。所以,就算目前暂时治愈,后期也要定期复查。” 韩世川无奈地叹道:“我劝过她好多次,她还是拒绝手术。”黄国荣说:“作为家属,你尊重患者的选择。作为医生,当然也会尊重患者和家属的选择。患者心理状态与免疫力关系密切,压力过大时身体较为虚弱,抵抗力较差,疾病可能会再次复发。所以啊,你的责任非常重大,必须让患者有个好心情,同时要增强抵抗力,主要就是吃好,适度锻炼。” 韩世川回到病房时,刘蓓订的外卖到了。刘娜也在她的强迫下吃了几口,剩下的饭菜就只能靠韩世川解决了。 “你姐以后可不能经常吃外卖,黄医生刚才跟我说,出院之后必须得增强抵抗力。”韩世川刚好也饿了,接过刘娜吃剩下的吃了两口,“所以啊,以后做饭的任务就交给我了,我得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姐夫,你跟我姐结婚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见你做过饭。你会做饭吗?”刘蓓不信任地看着他,他说:“不会做可以学嘛。其实我本来是会做饭的,后来跟你姐结婚后,你姐嫌弃我做饭难吃,不让我进厨房,我的厨艺就慢慢荒废了。” “那是因为我姐心疼你。”刘蓓一针见血,刘娜说:“哪有大男人经常待在厨房里的。再说你工作忙,总不能因为家务活耽误你工作吧。你刚才说我可以住院了?” 韩世川愣道:“对,我刚才去找了黄主任,他说你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过两天就能出院。不过也提醒你,必须得保持心情愉悦,同时提高抵抗力。” “真的可以出院了吗?姐,等你出院,让你保持心情愉悦的任务就交给我,我保证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接下来,帮你提高抵抗力的任务就交给我们的新大厨,要是我姐没有被养得白白胖胖,我可饶不了你。”刘蓓的话逗乐了刘娜,刘娜笑道:“你们俩这是诚心打算将我变成大肥猪吧。” “怎么是大肥猪呢,杨贵妃才对。”刘蓓将饭盒递到她嘴边,“要不要再吃两口补补?” 当天下午,韩勇陪着崔洁来到社区舞蹈队。崔洁一到这里,就被一群人簇拥着拉进了舞池,然后有人手把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她。 韩勇站在一边,看见崔洁脸上的笑容,又不经意间想起当年她在舞台上一颦一笑的模样,除了年龄,和今日台上的人并无两样。 “嗯,不错,非常好。”廖艳梅亲自帮着崔洁纠正动作,“不急,我们慢慢来学,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学,等你学会了,就能上台表演了。” 崔洁学得挺累,刚学完下一个动作,又很快忘了上一个动作。在想动作时,忽然又双目无神,立在原地不动了。其他人见状,又纷纷展示同一个动作,崔洁连忙跟着学起来。 “崔洁,你学得太棒啦,大家一块儿为她鼓掌。”廖艳梅和众人一同鼓掌时,崔洁脸上还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不好意思,我太笨了,拖了你们的后腿。” “哪有拖后腿,你就是还不太熟练,多练习练习就好了。”廖艳梅又转向众人,“都听好了,今天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舞蹈队的一员。所以,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的演出,我们也不能落下任何一个。崔洁刚回来,不熟悉动作,但我们还有几个月时间,不用太着急,大家多教教她,等等她。慢慢来,一定可以的。” 原来,她们现在排练的节目,是为县里的春节晚会准备的。崔洁似懂非懂地看着大家,猛然间瞪大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啦?”廖艳梅好奇地问,崔洁沉默片刻,却又皱着眉头,哭丧着脸,缓缓摇头道:“我又记不起来了!” 第166章 因果和报应 “新鲜的菜,好吃的菜。看一看,瞧一瞧……”韩志飞正在挂着“韩老二鲜蔬”的摊位前扯着嗓门招揽生意时,韩桂芳和徐若兰正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自从韩志飞生意失败以后,整个人几乎失去了精气神,成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他这个人已经废了。 可是今天,韩桂芳和徐若兰看到了几乎新生的韩志飞,只见他在摊位后熟练地为客人挑菜、称重,也不再板着脸,反而洋溢着淡淡的笑容时,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 “老板,你这个菜怎么卖呀?”韩志飞刚送走一位客人,正在数钱,又听见有客人上门,而且这个声音特别熟悉,一抬头竟然看到韩桂芳和徐若兰,立马就愣住了。 “你们……怎么来啦?”韩志飞又惊又喜,尤其是看到徐若兰也在时,慌忙拿凳子出来要她们坐会儿。韩桂芳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我们就是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刚才大老远看了半天,没想到生意还不错嘛。” 韩志飞讪笑道:“还过得去。对了,今天的菜都是从乡下园子里摘的,特别新鲜,你们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些回去。” “行,你给的,必须拿着。”韩桂芳没有推辞,她不想违了他一番心意,“哎呀,这个菜市场挺大呀!就是离我们那边有点远,要是以后需要大量的菜,可以送货上门不?” 韩志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量的菜?自己吃的话,要不了多少吧。你要什么菜,我提前留着,每天收摊后给你们带过来就是。” 韩桂芳和徐若兰又相视而笑。韩志飞更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们二人笑得个什么意思。韩桂芳问徐若兰:“告诉他?”徐若兰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她这才说道:“其实我们今天过来,一是为了看看你生意怎么样,二是考察。” “考察?”韩志飞以为她开玩笑,“你是打算跟我合伙,还是要给我投资?我这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合伙和投资的话,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合什么伙呀,也不投资。”韩桂芳拿起一把新鲜的菜嗅了嗅,“确实挺新鲜。若兰,要不就暂定吧。志飞,你这招牌名字谁取的,没文化,俗!” “也没多想,就随便取的!”韩志飞笑道,“要不你给我赐个名?”韩桂芳想了想,又摆了摆手:“算啦,俗就俗点儿吧,辨识度高,也好记,就它了。” 韩志飞还没有搞明白她们所谓的考察究竟是考察什么。韩桂芳这才跟他讲了实话。他得知二人要开餐馆,打算从自己这里进货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真要开餐馆?” “你看我们俩像是跟你开玩笑吗?不瞒你说,已经在暗中筹备,目前就差个合适的地方。”韩桂芳叮嘱他,“餐馆没开业之前,千万不许跟爸妈说,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 这时候,徐若兰说去四周转转。待她走远后,韩桂芳才神神秘秘地说:“若兰肯留下来跟我一块儿开餐馆,你懂姐的心意吧?” 韩志飞想起谭启发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忙跟她说感谢的话。韩桂芳责怪他跟自己客气:“你可要努力工作,不许再三心二意。只要你把生意做起来,让若兰重新看到生活的希望,你俩的事就成功了一半。” 韩志飞瞅着不远处徐若兰的背影:“等你们的餐馆开起来以后,馆子里所有的菜我都包干,并送货上门。还有,保证进货价给你们,不加一分钱。” “那怎么行,不赚钱你吃什么?”韩桂芳又叹道,“兰兰还在等肾源,等到了做手术的时候,还要一大笔钱。若兰跟我一块儿开店,也是为了兰兰。”韩志飞接过话说:“兰兰也是我女儿。姐,你跟若兰说,让她不要太担心,我现在也能赚钱,虽然生意刚刚起步,但慢慢就会好起来。兰兰的手术费,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也不要太操劳,我们一家人一起想办法,就没有过不去的坎。”韩桂芳在说这话时,又想起了韩世川急急忙忙赶回宜江市的原因,她那天问过谭启发,没有得到答复之后,就一直没机会再问。此时,心情又变得沉甸甸的。 摊位前又来了两位客人,韩志飞手脚麻利地选好菜,装袋送他们离开之后,韩桂芳突然让他将刚收的五十元钱拿过来。她刚看了一眼,立即说道:“假的!” 韩志飞连忙上去将刚才那位五十来岁的买菜女人拦住,要求她换一张。对方瞪着眼睛问原因,他说怀疑是假币。对方却轻蔑地说:“银行都是离柜概不负责。我都走了这么远,你凭什么说这钱是我的?谁知道是不是被你给调换了?” 韩志飞道:“我今天就收到一张五十元的,不是你的还会是谁的?”女人作出不想搭理他的样子,试图绕开他,还说道:“没证据的话,你少血口喷人,小心我报警告你诬陷。” “行啊,那你报警吧。”韩志飞此言一出,对方立即开始上演一哭二闹的戏码,很快惹来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围观。女子哭闹着说:“你快快看呐,这个人明明自己收了假钱,现在却诬陷是我给的,又没有证据。呜呜,你欺负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大伙儿可要为我做主呀。” 韩志飞是个大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处于舆论的劣势,面对那么多异样的眼光,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了。 韩桂芳在一边冷眼旁观,正在考虑要怎么治治这个女人时,徐若兰突然出现了。她站在韩志飞和那个女人中间,从他手里将那五十元钱拿过来,然后盯着她的眼睛,厉声质问:“这钱真不是你给的?” “当然不是!”女子依然嘴硬,徐若兰一把抓住她手腕:“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不过没关系,这张钱上从你口袋出来,肯定就会留下你的指纹。我现在拿去派出所,一验就知道是不是你的啦。” “你倒是去呀。”女子皮笑肉不笑,“我就不信你有这个能耐,还指纹呢,你当派出所是你家开的?” “派出所虽然不是她家开的,可你知不知道志飞他姐夫在派出所上班吗?”来者是杜家老大,“大姐,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改掉狗改不了吃屎的老毛病呀?想当初我们刚开店时,你不也演过这一出吗?当时没有证据,拿你没办法,现在又来欺负新人是吧,我看不把你送派出所关几天,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这个女人一听杜家老大这番话,便明白自己今天算是栽了,慌忙丢下钱和菜溜之大吉。 一场风波迅速化解,杜家老大冲韩志飞伸了个大拇指,然后转身回了摊位。韩志飞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在徐若兰的注视下,将地上的钱和菜一一捡了起来。 韩桂芳帮他将菜拿回摊位,问他是不是经常遇到这种事。他说:“第一次!”她又问刚才帮他的男子是不是之前跟他发生冲突的人。 “姐夫都跟你说了?”韩志飞将刚才被女子弄乱的菜一一摆好,“在姐夫的调解下,现在我跟他们也算是化敌为友了。” 韩桂芳叹道:“和气生财,遇到事情多忍让,千万别惹事。要是实在没办法忍让,就给你姐夫打电话处理。”韩志飞看着徐若兰,想为刚才的事再跟她说一声感谢时,徐若兰的眼睛却看着别处。 韩桂芳看出了他的窘境,于是拉了徐若兰一把:“你觉得到时候我们把餐馆开起来后,每天就让志飞供应蔬菜,行吗?”徐若兰只是笑了笑:“你决定吧姐,都听你的!”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韩桂芳冲韩志飞使了个眼色,他忙应道:“行,感谢你们照顾我生意,我保证菜品新鲜,低价。不不不,原价,一分钱不赚。” 南华小区一单元503室,此刻空空如也。刘蓓从邻居处打听到周欢已经将这套房子处理掉。她站在门口,看着紧锁的门,双眼空空,久久没有移步。 然后,她独自开车来到父母的坟墓前,将带来的鲜花放下,坐下来,望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点起一支香烟:“爸、妈,我看你们来了。”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了她的头发,挡住了眼睛。她将头发抹开,深深地吸了一口,吐着烟圈,自言自语道:“我今天过来看望你们二老,是要跟你们商量件事。” 她指的是要跟王晓斌离婚。其实,她早就想提这个事了,只是因为出门转了一趟,现在回来才打算正式提出来,而且还打算下午就去见王晓斌。 “我知道,你们二老一直以他这个女婿引以为傲,可你们肯定不知道我究竟过得有多辛苦。这些年来,我每次想起他背着我做的那些恶心事,就恨不得……可我不敢也不能那样做……”刘蓓想起那些往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我没有跟他离婚,就是怕你们二老伤心。不过现在好啦,你们二老不在了,王晓斌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终于也没有心理负担了。爸、妈,我希望你们泉下有知,不会怪我。不过,也无所谓了,你们要怪就怪吧,我听着就是。” 她又转身看了一眼这个地方,感慨道:“风景挺美的。对了,姐病了,而且还挺严重,也不晓得你们知不知道。爸、妈,你们二老现在一走,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姐一个亲人了。所以,你们一定要保佑姐平平安安,早日康复。” 刘蓓从墓地离开后,就径直去见了王晓斌。王晓斌就像大病了一场,脸色发黑,双目深陷,头发也白了一半,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至少苍老了十岁。 刘蓓能想象到他在里面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但没想到他会变化这么大。 “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王晓斌耷拉着脸,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刘蓓盯着他漆黑的脸,原本打算开门见山跟他提离婚的事,但临时改变了主意,叹道:“看样子,你在里面过得并不好。” 王晓斌顿了顿,苦笑道:“你现在看见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开心,特别解恨?”刘蓓很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只是幽幽地说:“你应该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对,我罪有应得,我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因果报应!”王晓斌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人仿佛变得轻松了,直视着刘蓓的眼睛,“你今天过来,应该不是为了看我吧?” 刘蓓见他如此坦诚,干脆就没再隐瞒自己的来意,提出了跟他离婚的事。他深深地吐了口气:“早想到了,也知道你早晚会提出来。” “既然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就不用我多说,签了吧。”刘蓓拿出了离婚协议书,“你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都给了周欢母子俩,所以我跟你之间不存在任何财产分割,也不存在抚养子女等问题。” 王晓斌看着离婚协议书,却迟迟没有拿起笔。刘蓓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也没催他,就这样安静地等着,直到他再次开口说:“在签这个之前,我想求你件事。” “说吧!”刘蓓想了想应道。王晓斌于是跟她说,自己多次提出想见周欢母子,但都遭到了拒绝:“我希望你可以帮帮我。只要说服他们母子俩来跟我见面,我马上就签。” 刘蓓迟疑了一下,反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你就不签?”王晓斌的答案非常肯定,她又问道:“他们母子俩不想见你,你为什么还非要见?” “与你无关!”王晓斌直言,“我想见他们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你如果想我签这个,就说服他们。” “你真可怜!”刘蓓讥讽道,“为了一个女人,不仅毁了我们的家,也毁了自己的前程,现在想见她一面却都无法实现,不觉得挺可笑吗?” 王晓斌仰起头来,望着头顶的灯光,感慨道:“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笑话。不是吗?”刘蓓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只有你才是个笑话。实话跟你说吧,来见你之前,我去找过周欢,但你猜怎么着?” “你去找过周欢,你为什么去找她,你到底又想干什么?”王晓斌瞪着眼睛,满面怒火。刘蓓沉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南华小区一单元503室,这套房子已经卖了,人去楼空,明白什么意思吗?” 王晓斌脸上变成了猪肝色,满眼都是不信任的表情,但是很快又闭上眼睛,双手捧着脸,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哀鸣。 第167章 寻找第三者 刘蓓以为周欢带着儿子从宜江市消失,王晓斌就会死心,从而很爽快地与她离婚。谁知,王晓斌悲伤之后,并未绝望。 “要我签字,条件不变。”王晓斌的目光冰冷刺骨,仿佛坐在自己面前的并非结发妻子。刘蓓压抑着愤怒:“你疯了!那个女人带着孩子离开,摆明了不想见你。再说我都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怎么找?” 王晓斌面对她的愤怒,不躲闪也不逃避,反而变得越发平静。他来回抚摸着半白的头发,沉声叹道:“我只能告诉你,她可能回了老家。” “我不想再见到他们。”刘蓓语速加快,“你是打算诚心恶心我吗?”她扭过脸不想看他,过了片刻才又回过头,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却又一言不发。 王晓斌突然笑了,笑得那么的不屑,继而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甘心,觉得自己在这段婚姻中扮演了一个失败的角色。可我现在已经遭了报应,我这辈子都已经毁了。我剩下的唯一愿望,就是想再见他们母子俩一面,这也是我签字离婚的唯一条件。” 刘蓓回到车上,却半天不想开车,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丝疲倦袭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睡着了。快到中午时,想起必须得赶回去给刘娜准备午餐,这才振作起来。 她给刘娜买了蔬菜瘦肉粥,刘娜吃了两口,忽然感觉她情绪不对,于是问她发什么呆。她从遐想中收回心思,在刘娜的注视下,却欲言又止。 “蓓蓓,发生什么事了?”刘娜放下碗,满眼的担心。她想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王晓斌能够欺负这个妹妹,刘蓓应该不会被其他人欺负。 “我今天去见了他。”果然,刘蓓接下来告诉她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想。她恍然大悟,也陡然明白刘蓓为何会情绪如此低落。 刘娜看着她落寞的眼神,以为她是在为王晓斌担心,可她突然面目狰狞地骂道:“王八蛋,自己都这样了,还惦记着那对母子,可真够有心的。” 刘娜不解,直到她道出王晓斌跟她提出的离婚条件。她脸色铁青,像一座冰山:“我偏不答应他。要是他不签字,我就诉讼离婚。” “多折腾人啊。”刘娜叹了口气,“他想见周欢母子俩,情有可原。可周欢为什么不愿见他,还把房子卖了,离开了宜江?” 刘蓓无力地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能就是单纯的想见他们一面吧。”刘娜沉思片刻,问她知不知道周欢母子俩现在去了什么地方。 “他说是回了老家。”刘蓓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自从王晓斌父母多年前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回去过。她去过王晓斌的老家龙潭村,周欢就在隔壁土鱼河村,要找起来不是难事,但就是非常抵触跟王晓斌做这个交易。 刘娜理解她的心情,假如换作自己或者另一个心智脆弱的人遇到这种事,恐怕不止是抵触,而是早就崩溃了。 “姐,我之前去看过周欢母子俩,虽然不能说他们是受害者,但也确实够可怜的。”刘蓓也是女人,深知作为女人的不容易,就算周欢是破坏她与王晓斌关系的第三者。有时候她就在想,如果周欢不是王晓斌的情人,以他的德行,肯定还会有别的女人。所以,她该痛恨的人,应该还是王晓斌。 刘娜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所以,如果可以尽早与王晓斌解除关系,为什么不用最快最简单的办法?” 刘蓓接受了刘娜的建议,并且立即行动起来,买了当天下午的火车票,晚上九点多到达云蒙县,住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直奔一个叫龙潭村的地方。 龙潭村是王晓斌出生的地方。刘蓓去过一次,印象中这地方挺偏僻,也挺穷,但这次过来,感觉变化挺大。村里的道路平坦多了,村容也干净整洁多了。 她原本不想来龙潭村,但还是鬼使神差过来看了一眼,闲逛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王晓斌的老家门口。这是一栋瓦房屋,在他父母相继去世之后,他堂兄住了进去。 刘蓓站在房子前面,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夏天第一次跟他回老家时的情景。他父母都是农村人,看见从城里来的儿媳妇,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自然是好吃好喝,将她当成宝贝一样的供着。 刘蓓纵然不习惯家里的生活,碍于面子,还是努力去适应。可到了晚上,蚊子在耳边嗡嗡地飞来飞去,时不时的还叮咬一口,又痛又痒,令她异常难受,实在是无法继续入睡,恨不得立马就离开这个破地方。 到了半夜,她睡不着,起身要去镇上旅社住,但被王晓斌拦住了,求她暂时委屈一夜,明天再去镇上住。 可刘蓓早就忍无可忍,面对他的央求无动于衷,问他怎么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王晓斌不想吵醒父母,差点没给她下跪。她只好回到房里,在床上坐到天亮。 第二天,王晓斌的母亲来跟她说:“闺女,家里就这个条件,委屈你了。今天晚上,要不你们就去镇上旅社住吧,条件比家里好多了。” “浪费那个钱干啥?在哪里不都一样,不就是睡个觉嘛。”王晓斌的父亲提出了反对意见。刘蓓将目光投向王晓斌,王晓斌却装作没看见似的,附和着父亲说:“我觉得也是,不就睡一夜嘛,又不是常住,明天一早就回去了。蓓蓓,是我考虑不周,忘了买蚊香。等把蚊香一点,就没有蚊子了。” 刘蓓没想到王晓斌昨晚明明已经答应自己的话,今天早上就反悔了,当即就差点没忍住发火。幸亏他母亲看出不对劲,及时从中说道:“蓓蓓是城里人,哪像我们皮糙肉厚。我做主了,晚上就去镇上住,也花不了几个钱。” 一场风波虽说是暂时过去了,但更大的波浪还在后头。王晓斌在陪刘蓓去镇上时,路上板着脸,始终一言不发。她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可就是受不了。 “受不了的话,以后可以不来。”这是王晓斌沉默许久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刘蓓一听就懵了,嘴边飘过一万个脏字,可她忍住了,强挤出一丝笑容说:“王晓斌,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你理解我吗?” “我怎么就没理解你啦?”王晓斌厉声质问,“就因为理解你,知道你从小在城里生活,没吃过苦,没受过罪,所以一开始就决定只住两夜。可这里是我家,你就算心里瞧不起,也不能假装一下不表现出来吗?就两天时间,真的就忍不过去吗?” 刘蓓实在想不明白,就因为住不习惯,想去镇上旅馆住一夜,怎么就成了瞧不起他家。 这一趟,让两个人的价值取向彻底暴露出来。回到宜江市后,刘蓓跟他提出了分手,谁知他又开始死缠烂打,说什么都不分。可以说,为了求她回心转意,他做了好多事,几乎丧失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后来,刘蓓原谅了他。俩人结婚时,王晓斌的父母原本打算在村里安排酒席,但刘蓓坚持要在镇上办,否则就取消酒席,走个过场算了。这才让他们老两口改变了主意。为这个事,王晓斌之后也没少抱怨。 现在回头想想,刘蓓觉得他们的婚姻一开始就错了,要是那次分手之后没有复合,也许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了。 “你找谁呀?”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惊扰了刘蓓的思绪,她转过身,面对这个扛着锄头的男人,突然有了一丝印象。 男人是王晓斌的堂哥王北辉,他一开始没认出刘蓓,直到她自我介绍,他才不冷不热地问她怎么一个人回来?她意识到王晓斌已经多年没回村,也没跟家人联系,现在出了事,家里人自然都不知道。 王北辉进屋去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刘蓓犹豫着,还是决定坐会儿再走。他问她喝不喝茶,她说不喝,他于是也没跟她客套。 “什么时候过来的?”王北辉抽的是土烟,烟味儿特别大,直呛得刘蓓咳嗽不止。他将烟袋拿到一边,待烟雾散去,她止住咳嗽,然后才说:“昨晚上到的,在镇上住了一夜,早上刚到村里。” “晓斌很久没回来了。”王北辉脱掉鞋子,将在地里不小心带回来的泥土倒出来,“他现在还好吧?” 刘蓓环视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无力地说:“不算好。”她本以为王北辉听了这话,会很惊讶,或者说至少会在言语上有所变化。可她错了,因为王北辉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轻描淡写地问:“出事了?” 刘蓓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里,没有一丝风浪,也无法掀起半点涟漪。她直言道:“犯了错误,正在接受审查。” 王北辉起身进屋,端了一盆冷水出来,然后将双脚踩进去,洗掉脚上的泥土,又问她大老远一个人过来做什么? 刘蓓以为他听说王晓斌出事后会多问两句,谁知他不仅一句也没问,还主动转移了话题。她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问他土鱼河村怎么走。 “一直往前走,两公里处就是土鱼河,过了桥就是土鱼河村。”王北辉起身倒水,然后提着木盆进屋的时候,刘蓓离开了。她朝着土鱼河的方向走去,刚才与那个不太相熟的人说了几句简单的话,不知为何心情会变得如此沉重。 横跨土鱼河的桥梁是一座摇摇晃晃的吊桥,她依稀记得王晓斌曾提起过这座桥,桥梁晃晃悠悠,承载了他半个童年。可是此时,她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清澈的河水,想起王晓斌与周欢就是跨过这座桥才相识的,脑子里一阵眩晕。 跨过桥,就是土鱼河村了。如果不是因为地名的不同,实际上两个村子并无特别的区别,除了房子稀稀拉拉之外,老远也见不着一个人影。这种孤独、空寂的感觉,就像是一把无形的锁,不仅锁住了她的双眼,也锁住了她的内心。 她的内心是疲惫的,又充满了惶恐和不安。原本她没有任何错误,可越接近目标,就越是怀疑自己究竟是否该来。 村子不大,周欢的家挺好找。她在路口随意问了一句,就打听到了。差不多一公里的距离,她却感觉像是走了一个小时。路越来越近,心越来越紧张。当她看到自己要找的房子时,不由自主地收回了脚步。 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一阵喜鹊的叫声,在如此宁静的村庄里,显得如此清脆。她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它是在欢迎自己的到来吗? 门关着,也没有烟火气。刘蓓敲门,没有回音。她不禁心里一凉,开始担心周欢并没有回村,自己这趟可能白跑了。可她不甘心,又继续敲门,连续敲了几次,就在她打算继续时,屋里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传响起那个熟悉而又略带不耐烦的声音:“大清早的,谁呀?” 刘蓓大喜,立马后退了半步,双腿并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毕恭毕敬地等待开门。可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看到那张披头散发的脸时,还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很显然,她来对了地方。周欢看到站在门外的刘蓓,刹那间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可她随即手忙脚乱地关上门转身进屋去,留下刘蓓独自在门口想入非非。 几分钟后,周欢再次打开了门。她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稍稍化了妆,与之前的样子总算是无限接近。她看着门口一动不动的刘蓓,表情复杂地问道:“你……怎么来啦?” 刘蓓答非所问:“可以进屋去说吗?”于是,周欢请她进了屋。房子虽是土坯瓦房,可毕竟是在城里生活过的人,将里面收拾的还算干净整洁。 “屋里挺乱的,不比城里……”周欢站在一边,任凭她在屋里四处打量着。她漫不经心地问她什么时候回的村,为什么会突然就离开了?周欢说:“你去找过我之后的第三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这些年在城里飘着,觉得好累,突然就想回老家,然后就卖了房子,带着孩子回来了。” 刘蓓不怎么信她的话,但也不想反驳,又问她孩子怎么样。她轻叹道:“昨晚发烧,闹腾了大半宿,吃了药,这会儿还在睡觉。刘蓓,你大老远来找我,不是为了看我跟孩子吧?” 刘蓓想起此行目的,反客为主,尽量轻松地说:“坐,我们聊聊吧!” 第168章 母亲的家人 周欢唯唯诺诺的在刘蓓面前坐下,那副模样,就像自己是客人,而她则是主人似的。刘蓓发现气氛有些严肃,于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别整得这么严肃。其实我这次过来找你,是有点事情要求你。” 周欢听她如此一说,更显得紧张,吞吞吐吐地说:“你、你有事就说吧,不、不用求……”刘蓓看着她:“周欢,你以前开农家乐那会儿,不是特别能说会道吗?今天这是怎么啦?” 周欢看着某个地方,眼神无力:“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对不起,过去那些事,我……”刘蓓不想再提,也不想再听,制止了她:“过去的事不提了。算了,直接说事儿吧。” 周欢默默地听她讲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她:“我不去。我这辈子都不想见他。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过来找我,请回吧。”刘蓓来之前就猜到可能会是这么个结果,但没有立即跟她理论,正在沉思该怎么和她继续聊时,孩子醒了,哇哇的大哭起来。 周欢进屋去将孩子抱了出来,孩子一见刘蓓,竟然冲她笑了起来。她看着孩子天真的笑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突然间,她想起这孩子是王晓斌的,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周欢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脸色忧郁地叹道:“我不是不愿意帮你,我就是……就当我再次对不住你,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再怎么说,他也是孩子的父亲。他可能就是想见见孩子,你为什么不愿去见他一面,能告诉我原因吗?”刘蓓不想轻易放弃,“我大老远过来,就想听句实话。” 周欢将孩子换了个方向,缓缓摇头,口气冰冷:“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再见他,这辈子都不想。”刘蓓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爱过他吗?”周欢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迟疑了一下,但随即给出了肯定答案:“爱过!” “对,要不然也不会给他生孩子。”刘蓓苦笑道,“但是他现在出了事,所以你就不爱了。对吧?王晓斌犯的错不是死罪,进去几年就会出来。你们俩又有个孩子,就不打算等他出来?” 周欢没吱声,脸色越来越难看。刘娜接着说:“我跟王晓斌其实早就没感情了,要不然也不会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要个孩子。周欢,他现在答应跟我离婚,而且一心想要见你们母子俩,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对你才是真心的,就冲着一点,你为什么就不能带孩子去见他一面,对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呀。” 周欢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她依然拒绝去见王晓斌,并唉声道:“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如果你们再逼我,我就带着孩子离开,去一个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刘蓓听她态度如此决然,忽然觉察到了另一种意味。她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周欢:“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周欢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没逃脱刘蓓的眼睛,又迅速别过脸去,不敢再与刘蓓对视。虽然只是一瞬间,以及非常细微的一个举动,但仍然没能逃脱刘蓓的眼睛。她不屑一笑:“看来,被我猜中了。” 孩子又开始闹,周欢只好埋下头逗孩子玩,仿佛忽略了刘蓓的存在。刘蓓回忆起王晓斌当时让她帮忙联系周欢母子俩时的表情,虽然无法看出他有何居心,但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就像个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如果你还有机会见到他,麻烦帮我带句话。”周欢待孩子安静下来后,方才抬眼看着刘蓓,“就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孩子我会一个人养大,让他不要惦记,在里面好好改造吧。如果他有生之年还能从里面出来,也不要再找我们。” 刘蓓实在是看不透面前这个女人了,她究竟是爱王晓斌还是恨王晓斌?他们之间究竟还藏着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周欢没有下逐客令,但就是不再发一言。刘蓓觉得继续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起身,打算离去。周欢将她送到门口,在她转身的时候,终于又说了一句话:“刘蓓,我有自己的苦衷,希望你不要恨我!” 刘蓓没有再回头,沿着来时的方向,毅然决然地走了。她能感受到周欢一直目送她离开的目光,那双眼睛里装了太多复杂的东西,而那些东西与她无关,也与她有关。 九月一日,韩宇在爷爷地陪同下来到新学校,当他走进教室,站上讲台,面对一张张新面孔时,内心有一点紧张,但很快调整好状态,开始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同学韩宇。我在宜江市出生、长大,从幼儿园到初一,全都在宜江市上学。但是,我是巴山镇人,因为我的爷爷是巴山镇人,我的爸爸也是巴山镇人,所以我的血液里流的也是巴山镇的血。”韩宇慷慨陈词时,在之前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这些话,赢得了同学们的阵阵掌声。 “今天是我加入新集体的第一天,也是我跟各位的第一次见面,初来乍到,我很希望可以跟所有人成为朋友,也希望大家以后多多帮助我。”韩宇越说越轻松,就像个演说家,当他回到课桌上,面对那一双双友善的目光时,此前还怕自己短时间内无法融入这个集体时的担忧,刹那间一扫而空。 放学后,韩勇来接韩宇。刚一见面,韩勇就喜滋滋地揽住他肩膀给他道喜。韩宇不知喜从何来。韩勇开怀大笑:“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你今天刚去班上的一番演讲,可是已经给他留下了好印象,不愧是我韩勇的孙子,日后必将出人头地,给我韩家争光添彩。” 韩宇并没有因为爷爷这番捧上天的话而沾沾自喜,反而说道:“爷爷,我从来没想过要出人头地。”韩勇惊讶不已:“出人头地不好吗?”韩宇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没说出人头地不好,但不适合我,我就想做个普通人。” “你呀,小小年纪,怎么就……唉,我算是明白了,跟你爸一样,没上进心。”韩勇这话并非责怪,而是半带玩笑的口吻。韩宇反驳道:“我爸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前妈妈经常见不到他人,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操持家务,还要照顾我,都把自己给累病倒了。现在爸有很多时间可以陪着妈妈,不好吗?” 韩勇愣道:“我没说不好,就是……就是觉得男人嘛,还是得以事业为主。”韩宇不屑一笑:“我妈以前也跟您说的一样,成天就知道要求爸好好工作,早日升职加薪。可后来不这样想了,自从累得辞职后,才觉得一家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才是最好的。” 韩宇这两个月亲眼目睹了家里的变故,虽然嘴上不说,但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你小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多想法,是不是以前在学校受了刺激?”韩勇打趣道,但又叹息了一声,“你妈有句话倒是挺对,这人啊,说到底,平平安安才是福!宇儿,爷爷刚才说的那些话别放在心里,就当爷爷放屁。你呢,能学多少是多少,万一真学不进去那也没事。” 韩宇随爷爷一块儿去了韩桂芳家吃晚饭,崔洁刚看到他,就惊喜地嚷了起来:“川儿呀,妈到处找你,你去哪儿了呀?饿了么,妈这就给你做饭去。”韩宇赶紧上去按住她,并解释:“奶奶,您好好坐着,就别操心做饭了。我不是您儿子韩世川,我是您孙子韩宇。” 崔洁看着韩宇,若有所思地说:“你是宇儿呀。那你爸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呢?”韩宇像个小大人一样笑道:“我爸他要回去上班,说是过两天回来看您,您忘了吗?” 崔洁却嘀咕起来:“川儿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一句话,就逗笑了所有人。韩宇叹道:“奶奶,您记好了,我是您的孙子,我叫韩宇。” 韩桂芳和徐若兰今天下午去镇上转了一圈,看了好几处转租和招租的房子,有些不适合开店,有的租金太贵,总之就是没找到满意的。 谭启发打电话回来说,所里还有点事要处理,估计得晚点回来,所以吃饭就没等他。吃饭吃到一半时,他才现身,没想到崔洁错将他当成了韩志飞,还拉着他的手,问他这些日子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也不来看自己。 韩桂芳正打算跟她解释时,被谭启发制止。他坐到崔洁身边,给她碗里夹了好多菜,还说道:“妈,我这不是忙吗?在菜市场支了个摊位卖菜,收摊了才有空来看您。” “哎哟,我的志飞有出息了。”崔洁喜不自胜,“打小你就不爱学习,成天逃课,不晓得被你爸揍了好多回。唉,妈就担心你以后没饭吃,现在好了,你自己做生意了,有饭吃了,妈再也不担心啦。” “对,您以后不用担心我没饭吃,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养活自己。”谭启发在众人的注目下,继续扮演着韩志飞,“妈,以前我做了不少混蛋事,让您老人家担心了。但我保证,以后绝不给您惹麻烦,本本分分做人,本本分分做生意。” “好好,以后本本分分做人。”崔洁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志飞,你结婚了吗?不对、不对,我怎么记得你好像结过婚了。哎,你媳妇儿在哪儿呢,怎么也不带来妈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向徐若兰。徐若兰听了这番话后,顿时就傻了眼。谭启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崔洁的问题时,韩桂芳忽然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徐若兰身后低声说道:“若兰,赶紧配合启发,给妈演一场戏。” 谭启发明白韩桂芳的心思之后,随即冲崔洁介绍徐若兰:“妈,那不就是您儿媳妇嘛。这、这个叫韩美兰,您的孙女。”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崔洁喜笑颜开,“没想到儿媳妇这么好看,孙女也这么大了,真好!对了,你怎么不跟妈介绍儿媳妇叫什么呀?” 谭启发连忙给徐若兰使眼色,徐若兰被迫无奈,只好面色尴尬地说道:“妈,我是您的儿媳妇,叫徐若兰。”韩勇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好了,饭菜都凉了,赶紧先吃饭吧。” “对对,先吃饭,边吃边说话。”韩桂芳要去给崔洁碗里的饭换成热乎的,崔洁却护着碗,问她为什么要抢自己的碗,一桌人又开怀大笑起来。 此时,在外面偷偷藏了许久的韩志飞,把刚才屋里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见母亲不仅还记得自己是她儿子,徐若兰竟然也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崔洁的儿媳妇,这不就相当于承认她还是自己的老婆吗?想到这里,这会儿也不知该进去还是该离开,谁知突然有人打电话进来,刺耳的电话铃声,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韩志飞正不知所措时,韩桂芳和谭启发急匆匆地出来,看见他尴尬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菜,忙将他请进屋里,还拿了一副干净的碗筷。 “怎么也不早点过来,提前说一声,我们就等你一起吃饭。”韩桂芳给他添了热饭,“来就来嘛,还带菜过来。下次别带了,赚点钱多不容易啊。”韩志飞说:“今天的菜特别好,我专门留的。” “他、他又是谁呀?”崔洁忽然放下筷子,疑惑地盯着韩志飞问,韩志飞正打算自我介绍时,谭启发抢着说:“他叫谭启发,是您的女婿。” “女婿?”崔洁皱着眉头,“那我女儿是谁呀?”韩桂芳见母亲的思维已经乱了套,于是叹道:“你们就别拿妈开心啦。妈,他们先是逗您玩呢。实话跟您说吧,他才是真正的韩志飞,是您的儿子。这个人叫谭启发,是您的女婿。而我呢,则是您的大女儿。” 崔洁一头雾水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自言自语道:“我有这么大个女儿吗?我记得……明明记得有两个女儿的。” 第169章 无尽的思念 经过这几天的排练和练习,还别说,崔洁很快就跳得有模有样了。虽然很多时候学会一个新动作,很快又忘了旧动作,但在大家的耐心帮助下,一遍又一遍的回去重新学习,慢慢的就熟练了许多。 每天,她在舞池中央跟大伙儿一起翩翩起舞时,韩勇就在一边等候着,就像年轻那会儿在水泥厂一样,一等就是半天,也没有半点怨言。于是,等着等着,他觉得自己也好像变年轻了。 韩姝突然打电话来,问母亲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韩勇走到外面走廊接电话,透过窗户看着崔洁的身影:“你妈好得很,正在舞蹈队跟大家伙儿跳舞呢。”韩姝惊讶道:“是吗?妈还记得自己会跳舞?” “你妈年轻那会儿是厂子里舞蹈队的领舞,跳得可好了,基础还在。就是经常忘记刚刚学过的动作,又得转回去重新学。”韩勇转过身来,望着周围低矮的房屋,“打电话回来……有事?” 韩姝这个点儿正在外面面馆吃面,拿起勺子喝了口汤,反问道:“没事我就不能打电话回来关心关心你们二老?”韩勇忽然笑了笑,抬高嗓门问:“有你这么关心的吗?打个电话就算关心了?” “爸,您别生气。我要是有空,早就回来了。”韩姝了解他,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吼两嗓子出出气也就没什么事了,所以也不跟他计较,“我知道您平时一个人照顾妈,也挺累的。我给您买了一些补品,已经寄了,过两天就到。” “退了,浪费钱。”韩勇一口回绝,“别以为自己能赚钱,就成天花钱大手大脚!”韩姝还打算解释,可听见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无奈地笑了笑,叹道:“老古董!” 下午上班时,韩姝又看了一遍他们拍摄的阿尔茨海默病主题的片子,说不出来哪里不好,但又感觉好像差点内容。从第一次看到成片,后来又经过修修补补,到如今多次看片的感觉还是一样。 她突然接到陈琨的电话,让她去办公室找他,问起对如今这个版本的感受,她非常直接地回复说不够完美,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完善。 “不止我跟你的感受一样,总编室那些人的感受也差不多。”陈琨赞许道,“这个月的二十一号是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日,我们的片子已经确定打算在当天播出,并且很可能代表台里参加今年的中国新闻奖评选。” 韩姝一连听到两个好消息,开心的不得了。陈琨紧接着告诉她,上面给出了建议,片子需要补拍的内容:“得找一位患者,跟拍他回归家庭后的日常,因为这才是我们需要反映的最深刻的主题。”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韩姝兴奋不已,“每一位患者,最终的归宿就是家庭,家人对他的态度和日常照顾,才是我们需要表达的日常。琨哥,那我们赶紧寻找一位患者,马上就能补拍了嘛。” 陈琨却叹道:“目前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原来,他们已经联系几位患者家属,但都以保护隐私为由拒绝了。 “还有,要深入展示跟拍,不是一两天的事,还必须住在患者家里,跟他们一同吃喝,甚至睡觉都要跟拍,这是我们被拒绝的主要原因。”陈琨很无奈,“我想,如果不是特别好的朋友或者亲戚关系,应该没有几个人愿意接受一个陌生人突然闯入他们的生活,尤其是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 韩姝能理解都市人的想法,在越来越重视隐私的当今世界,没有人愿意让自己患病的家人曝光在聚光灯下,他们会觉得自己的私生活被偷窥。 “所以我有个想法,既然上海找不到愿意配合的家庭,我们能不能将视角拓展一下,在上海周边县城或乡镇去找这样一户家庭,很可能他们对隐私并没有这么看重。”陈琨的主意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眼下的问题就是该怎么样去寻找这样一户家庭,何况在时间如此紧张的情况下。 韩姝问他有没有渠道去找到一户愿意接受采访的家庭,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回复说还是得通过医院的关系,要不然就会像无头苍蝇,浪费时间又没有结果。 韩姝叹道:“首先要通过医疗机构寻找这样的家庭,然后还需要进行采访前的沟通,可能还会发生很多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各种插曲,就拿夜拍来说,家属好不好沟通,方不方便我们住在家里留宿,通宵拍摄……” “又进步了,想得更全面了。”陈琨赞许道,又挥了挥手,“除此之外,你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韩姝思虑片刻,缓缓摇头道:“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 “行吧,你先去忙,尽快把国庆的采访方案拿出来,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也再找找关系,联系几个医院的朋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陈琨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韩姝起身走向门口,但又转身蹑手蹑脚地退了回来。 陈琨并不知道她没有走,继续闭目养神,直到她突然开口道:“琨哥,我有个主意,你看看有没有操作的可能性。” “你说!”陈琨睁开眼睛看着他,韩姝于是告诉他母亲已经回家的事。他惊喜不已,腾地站了起来,“恭喜你呀。你是打算回老家一趟,以你母亲为拍摄对象,完成我们这个选题的后续采访?” 韩姝还没说出想法,就被他看穿了心思,笑着说:“一举两得,不好吗?主要是我觉得以我和被拍摄对象的这种母女关系,会有更好的代入感,前期也不用再花时间去沟通。还有,我妈因为阿尔茨海默病离家出走了一个多月,但最后又很幸运地回来了,中间定然有不少曲折离奇的故事,这些不都是丰富我们这个选题的极好素材嘛。” 陈琨稍加思索就被她说服,立即应了下来:“我觉得这个办法挺好。这样,你先回去工作,我马上去找上面汇报。”韩姝回到岗位,感觉上面会通过她的方案,想到立即就可以回去看望母亲,一颗心又悸动起来。 突然,一条来自胡家豪的消息跃入眼帘,内容还是那么简单的几个字:“最近好吗?”他们已经许久没联系,准确地说,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他外婆过世时。她回到上海之后,便再无联系。 韩姝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以及很久未收到的问候语,想简单直接回一句“我很好”,又觉得太过生硬。可别的话,她又不知该说什么。她沉吟片刻,正在考虑该如何回复时,有电话进来,于是就忘了回复。 胡家豪给她发这条信息时,刚好店里没什么生意。他独自吃完午餐,仍没等到韩姝的回复,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又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感情经历,不免更为惆怅。 田雨确实是个好姑娘,当初跟胡家豪认识之后,回县城工作的第二个周末和之后的好几个周末都回了趟巴山镇,目的就是见胡家豪。胡家豪没想到她对自己真的是一见钟情,也不好不见,不过每次见面都带着敷衍的成分。 “家豪,我跟你说啊,要是敢辜负田雨姑娘,以后就别叫我妈。”胡梅给胡家豪下了最后通牒,“我跟她妈妈已经商量好了,今年之内领证,明年开年办酒席。” 胡家豪理解母亲急于让自己早日成家立业的心情,可他也明白自己的真实内心,就算对方对他再好,如果没有感觉,他如何可以跟她结婚?更别提以后要长期生活在一起。想到那些没有爱的日子,他就觉得生活无望。 “家豪,我发现你每次跟我见面时,怎么都心不在焉的?”田雨是多么聪明的人,怎么能看不出他对自己的不用心,况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个样子了。 胡家豪敷衍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走神了。”田雨似乎并没多么介意,给他讲自己工作中有趣的事,每当她自己都乐得开怀大笑时,他也陪着笑,可笑容看起来并不那么开心。 胡家豪很是矛盾,田雨对他的情感,有些类似自己对韩姝的情感,都是那种爱而不得,可又无法轻易退出去的感觉。他很想直接跟田雨坦白自己的心迹,又担心她无法接受,就像自己当初无法接受韩姝悄然离去一样。 所以,他才在这个时刻再次给真正思念的人发消息,并非为了挽回那段情感,而是为了给自己无处安放的灵魂找一个可以寄托的地方。 可是,韩姝忙于工作,没有回复他的信息。那一刻,他并没有受到伤害,反而在想她肯定很忙,没有看到信息,或者是看到了但没空回复自己。 人就是这样,经常会在爱而不得和得而不爱之间徘徊,并把自己折腾的遍体鳞伤。 胡家豪想起许久没去看过韩姝的父亲,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当天下午四点,他趁着店里不忙时,从家里提了两瓶好酒,骑上摩托车来到家里登门拜访时,正好碰到韩勇和崔洁要出门。 “大叔,阿姨什么时候回来的?”胡家豪异常惊讶,韩勇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崔洁忽然拉着他的手喜极而泣:“川儿,你怎么才回来看妈呀,妈可想死你了。” “阿姨这是怎么啦?怎么会把我当成……”胡家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在那儿,朝韩勇求救。韩勇拉过崔洁:“你记错啦,他不是川儿,是韩姝的朋友。不好意思啊,你阿姨她病了,记性不好,把你错当成了韩姝的三哥。” 胡家豪恍然大悟,忙说:“没事,只要阿姨开心,认错就认错吧。对了叔,我来看看您,给您带了两瓶酒。”韩勇接过酒说:“每次过来都带这带那的,以后别破费了。” “不破费。”胡家豪扶着崔洁,“韩姝去那么远,又不能经常回来看望你们,我就算替她尽尽孝心吧。阿姨喜欢吃什么,我下次过来带给阿姨。对了,您跟阿姨打算出门?” “你阿姨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去社区舞蹈队练习,说是要为县里的春节晚会排练。”韩勇说,“时间差不多得过去了,就不能留你坐了。” 胡家豪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于是提出想去看崔洁排练。韩勇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等你阿姨练好之后,下次再去看吧。” “没事,我正好陪阿姨走走路,说说话。”胡家豪执意要去,韩勇只好答应了他。崔洁依然把他当成了韩世川,被他搀扶着,还一边问道:“川儿,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胡家豪忙说道:“不走了,再也不走啦。您想见我的话,每天等我忙完工作就过来看您。”崔洁乐滋滋地说:“好啊好啊,这样的话妈每天都能看到你了。”韩勇制止了胡家豪:“你阿姨忘性大,刚才的话千万别当真。你工作忙,以后没事就不要来了。反正过不了多久,你阿姨就会忘了你今天说的话。” “那可不行,我得说话算数。”胡家豪很固执,“只要阿姨开心,我每天都来看望阿姨。” 崔洁练习舞蹈时,胡家豪拿出手机,又是拍照又是录视频,忙得不亦乐乎。韩勇问他拍这些做什么,他说:“韩姝回不来,肯定想知道阿姨的近况。我拍了发给她,也让她在外面安心工作,不担心家里。” 韩勇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就恨不得立即把韩姝抓回来,再问问她为什么要放着这么好的男孩不要。胡家豪拍完照片和视频,回到韩勇身边,边拿着手机欣赏边问道:“阿姨回来后,韩姝还没空回来过吧?” “打过电话!”韩勇最近脖子总是不由自主的酸痛,时不时地扭动几下,还发出咔咔的声响。胡家豪体贴地说:“她一定非常惦记阿姨,但工作忙嘛,抽不开身,不然应该早就回来了。” 韩勇在闲聊中,问起胡梅的近况。胡家豪笑道:“我妈这个人,一向乐观,心情好,身体自然也好。”韩勇赞同道:“是啊,心情好身体自然也好。”胡家豪又叹道:“不过,她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韩勇得知胡梅成天逼她相亲结婚时,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第170章 姐妹心连心 进入十月,是上海最绚烂的季节,天空就像画的,变得越发明朗起来,街头巷尾也都散发着浪漫的气息。 整个下午,韩姝都在忙碌,又加了个班,回到租住房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她感觉自己累得都快散架,往床上一躺,上下眼皮就沉沉地合了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一阵滴滴声惊吓,惶惶然睁开眼睛,还以为在做梦,摸索着拿起手机一看,顿时睡意全无,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看着一张张母亲跳舞的照片,以及伴随着音乐声的视频,脸上的疲倦一扫而光。 当她看完照片和视频后,猛然间想起还没来得及回复胡家豪的信息。她往上翻到那条问候的信息后,在手机上输入了以下字样:“不好意思,白天太忙了,忘了回你。感谢你发来的照片和视频。” 胡家豪发完信息后打算睡觉,谁知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慌忙坐正身体,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回信,又输入:“知道你很忙,其实你不用回复。我今天去看望了叔叔和阿姨,他们都很好,你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 韩姝读完这段文字,又翻看起母亲的照片和视频,回忆起自己和母亲之间的点点滴滴,不由得百感交集。 刘娜是今天早上出院回家的,一进门,就便用力地呼吸了一大口气,夸张地说:“总算体会到了家的好,也终于不用整天伴着药水味儿睡觉吃饭了。希望以后再也不用过那种日子。” “是啊,还是家里的味道最好闻。”韩世川感慨道,“从今天起,我就要做你的大厨,积极响应蓓蓓的号召,将你养得白白胖胖。” 刘娜笑道:“少来了。你不用专门伺候我,该上班的时候就去上班,我自己在家,饿了就随便吃点。” “那可不行,我必须做好一日三餐,还得让蓓蓓监督你把每一顿都吃到位。”韩世川让她去沙发上坐下,然后打算去做饭,刘娜忽然提起刘蓓,说是这两天怎么没见她,也没她的消息。 韩世川回应道:“可能在忙离婚的事吧,也不知道处理的怎么样了。”刘娜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但被她给挂了,同时收到一条信息:“我有事在忙,待会儿回你!” 刘蓓从土鱼河村回到宜江市之后,便第一时间申请见王晓斌,终于被批准今天上午九点见面。她刚刚接到刘娜的电话时,正要走进纪委的大门。 “我去了土鱼河村,见到了周欢。”刘蓓开门见山,王晓斌眼里掠过一丝惊喜,忙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们母子俩。 刘蓓平静地回应着他充满希望和期待的双眼,却缓缓摇头道:“她不想见你!”王晓斌眼里的希望转瞬即逝,随之被失落取代,无力地说:“你骗我。你根本就没去找她。” “我为什么要骗你?”刘蓓深吸一口气,“她来见你,你答应签字离婚,对我没坏处。”王晓斌却说:“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今天还要来见我?” 刘蓓今天过来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死心,但是看样子自己失策了。果不其然,王晓斌接下来的这番话反倒令她几乎死心:“见不到他们母子,我绝对不会签字。我劝你也死了这个心。” 刘蓓陷入了沉默里。过了好一会儿,王晓斌才又开口说话:“我劝你再跑一趟吧。我不信周欢会这么无情。”刘蓓听他这样一说,忍不住冷笑道:“没想到你都到了这个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周欢说了,如果再逼她,她就带着孩子离开村子,远走高飞,去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强扭的瓜不甜,有意思吗?” 王晓斌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起来,紧握着拳头,眼里闪烁着阴冷的光:“我为他们母子俩几乎付出了所有,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对我?”刘蓓陡然火起:“我也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就是报应,懂吗?” “说到报应,我怎么对你,取决于你父母当年怎么待我。所以,报应不爽就是这么来的吧!”王晓斌冷冷一笑,“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好人?谁不是利欲熏心,谁又不是尔虞我诈?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认栽。但你和你姐,还有韩世川……你们谁都别想讨好,老天会让你们一个一个遭到报应的。” “我姐和我姐夫又怎么招惹你了,他们对你还不够好吗?”刘蓓被气得浑身颤抖,要不是因为身处此地,差点就没忍住朝着那张脸一巴掌扇过去。 王晓斌眼里泛起阵阵冷光,惨笑道:“我没倒霉前,你们遇到任何麻烦事,第一时间都会找我,你敢说他们对我好,不是为了利用我,从我身上索取?现在我倒霉了,凡是跟你们刘家沾边的,也都会跟着倒霉,都会遭报应。”刘蓓没想到当年自己疯狂爱过的这个男人,内心竟然如此龌龊、阴毒,顿时就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你走吧,在周欢没有来见我之前,你也不要再来了。”王晓斌起身欲离去,刘蓓冷不防冒出一句:“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家人,在知道你出事后有什么反应吗?” 王晓斌的肩膀很明显颤抖了一下,随即慢慢转身,重新坐下,盯着她的眼睛,厉声质问:“谁让你跟他们说的?” 刘蓓对他的态度根本就不以为然,故作深沉地笑了笑,又轻松地吐了口气:“在村里无意中遇到你堂兄,他问起你的情况。我也找不到隐瞒的理由,只好实话实说了。” “你……你个坏女人。”王晓斌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脸上像被泼了一层油漆,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仿佛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你想知道你堂兄在听说你出了事之后,说了什么?”刘蓓看着他血红的眼睛,“很可惜,让你失望了,他一句话也没说。怎么样,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刺痛你了吗?” 王晓斌的瞳孔瞬间放大,但又猛然缩小,继而哀叹了一声,苦笑道:“他们跟你们一样,全都是吸血鬼,想要从我身上榨取血汗。当有一天发现我不想再被剥削时,就变得翻脸无情……” “没有任何人剥削你,真正剥削你的人是周欢。”刘蓓不想继续听下去,头重脚轻地站了起来,“我离开的时候,她还让我转告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如果哪天你出狱了,也不要找他们母子,但她保证会把孩子好好养大。” 王晓斌眼里噙满了泪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刘蓓再也没回头,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偶尔会做噩梦的男人。她在回去的路上,收到韩世川的信息,让她有空就去家里陪陪刘娜。她这才知道刘娜出了院,于是半道中改了方向。 “姐,你气色不错呀。”刘蓓见到刘娜后,将自己遇到的不快都压在了心底,“看来我不在的这几天,姐夫把你照顾的不错。” 刘娜舒心地说:“最近啊,你姐夫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变得确实会照顾人了,也更顾家了。”刘蓓挽着她的胳膊朝沙发上走去:“姐夫这个人一直还不错吧,虽说是没能让你过上阔太太的日子,可跟他一起生活,是不是觉得特别有安全感?” “这个安全感得分开了说。”刘娜在沙发上坐下,递给刘蓓一个橙子,“从精神上来说,你姐夫在外面没有那些花花肠子。这几年,医院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还少吗?可你姐夫还是能洁身自好。” 刘蓓噗嗤一笑:“那是因为姐夫没有一官半职,要不然根本不用他招惹,那些花花蝴蝶自个儿都凑了过来。” “对呀,所以我现在特别庆幸他在仕途上没有追求,要不然现在……”刘娜话没说完,刘蓓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叹道:“我去找过周欢,她不答应去见王晓斌。不仅现在不会见,之后也不会再见。还让他这辈子都不要找他们母子俩。” “你应该早猜到是这个结局了。要不然晓斌刚出事,她就不会带着儿子卖了房子回村。”刘娜也叹道,“晓斌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那个女人,到头来想见一面都不能如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呀。” “姐,别说他了,说说你吧。”刘蓓转移了话题,“你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刘娜露出一副精神抖擞的表情:“医生说我病情控制的非常不错。你看看我,像是个病人吗?” 刘蓓乐道:“不像,一点儿都不像,比好人都健康!”刘娜欣慰不已,脸上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从现在起,就让那些不开心不愉快的事全都滚出我们的生活吧,活出个人样,给所有人看看。” “对,一定要活出个人样,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王八蛋瞎眼。”刘蓓抱着刘娜,“姐,你有任何想法,比如想开店做自己的事业,或者说去旅游,我都陪着你。” “开店的事先缓缓吧,主要是还没想好做什么。”刘娜坦言,“旅游的话,你不是刚旅游回来吗?也暂时不考虑吧。当务之急,确实有一件事倒是我想马上去做的。” 刘蓓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她说的这件事究竟指的是什么。刘娜苦笑道:“那天晚上,我躺在病床上时,宇儿跟我说再见,我都没能起身送他。后来,世川打算连夜坐火车送他回巴山镇,谁知到了车站后,他把他爸赶了回来,然后一个人背着个包就上车走了。” 刘娜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心里就隐隐作痛,但又有一丝欣慰:“我知道宇儿不让他爸送他去巴山镇,是不放心我一个人躺在医院。不过,那也是他第一次离开我们独自出远门,而且途中非常顺利,说明他长大了,以后我也能慢慢放开手,放心让他一个人远行了。” “是啊,宇儿确实好像突然之间就长大了。”刘蓓想起在巴山镇见到韩宇时的情景,“宇儿都在巴山镇上学了,你这还不算放手让他一个人远行呀?” 刘娜黯然神伤道:“等你将来有一天自己也有了孩子,也做了父母,才会明白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孩子离不开我们,而是做父母的离不开孩子。” “所以,你打算将他接回来上学?”刘蓓这话很明显是在拿刘娜开涮,刘娜也听了出来,但一脸严肃地说道:“不回来了。我后来仔细想了想,他在巴山镇上学其实挺好的。” “你还真不担心那边的教学质量?”刘蓓一本正经地问,“上学的事可不能马虎,关系到宇儿今后的发展。” 刘娜反驳道:“我之前的想法也跟你一样,不过后来仔细一想,你姐夫不也是从巴山镇考上大学的嘛。你跟我打小在城里上学,后来也考上了大学,可那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被各种工作和生活的重担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所以啊,想开了就成,好像年纪越大越理解一句话了。” “什么话?读书无用吗?”刘蓓半开玩笑,刘娜起身朝着卧室方向走去,“世界上除了生死,别的都是浮云。” 刘蓓纠正她:“原话是世界上除了生死,别的都是小事。”刘娜从卧室里拿出正在充电的手机:“浮云和小事,有什么区别吗?小事不都是浮云吗?再说了,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生活里,有几件是大事?” “唉,差点忘了你曾经是语文老师,跟你咬文嚼字,不是自讨没趣嘛。”刘蓓朝沙发上一躺,闭上眼睛说,“累了,睡会儿。” 刘娜也在沙发上坐下,刘蓓于是将头枕在她腿上,就像小时候那样,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刘娜打开手机相册,翻看着韩宇的照片,看着看着,想起那一张张照片背后的故事,笑容就情不自禁地溢满在了脸上。 “爸、妈,你们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不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蓓忽然做起了噩梦。她浑身颤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刘娜摸着她的脸,叫着她的名字,当她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双眼已经被泪水打湿。 第171章 最喜欢的人 陈琨积极向单位给韩姝申请了六天时间的假,此时的韩姝,已经身在前往巴山镇的列车上。她买票之前约了谭佳,可谭佳这段时间的学业特别紧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独自回家。 韩姝提前没有将自己回来的事告诉给任何人,所以当她出现在韩勇面前时,韩勇被惊得瞠目结舌,望着门口这个熟悉的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几分钟前,韩姝站在门外,还没进屋之前,便隔着虚掩的门听到了韩勇与崔洁的对话。崔洁说是要去做饭,韩勇阻止她:“做什么饭呀。你这记性,还记得怎么做饭吗?安静坐那儿吧,别瞎折腾了。” “我饿了。”崔洁像个撒娇的孩子,“我要吃饭。”韩勇于是说:“等着,我给你做去。”她却说:“我自己做。”他讪笑道:“别了,还是我去。你记性不好,油盐酱醋都分不开,做出来能吃吗?” “我给你做了一辈子饭,现在倒是嫌弃我了。”崔洁悲叹,韩勇笑道:“你不是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吗?现在怎么又想起给我做了一辈子饭?” 崔洁似乎迟疑了一下,闷头想了想,过了会儿又说:“你想吃什么,我去做给你吃。”韩勇泡了茶,给她倒了一杯:“喝茶吧。今天不在家吃饭,一会儿去桂芳家。”崔洁皱着眉头问桂芳是谁,还问为什么要去别人家吃饭。 “不是给你说了很多遍嘛,桂芳是你大女儿。你有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韩勇叹道,“最不争气的是老二韩志飞。老三叫韩世川,在大医院当医生,老四是个女儿,也是最不听话的那个,现在上海工作。” 韩姝听见这话,差点就没忍住推门进去。可她还想听听父母说什么,于是就没挪步。 崔洁若有所思,紧接着问他上海在什么地方。韩勇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又没去过,哪儿知道上海在什么地方。听说反正就是很远,要坐很久的车才能到。” “老四叫什么呢?她在上海做什么?”崔洁穷追不舍,饶有兴趣地问。韩勇喝了口茶,吧唧着嘴,又从嘴里过滤出一片茶叶:“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得记住了。老四叫韩姝,在上海一家电视台工作。” “电视台呀,那我不是可以在电视上看到她了。快快快,帮我把电视打开,我想看看老四长什么样。”崔洁催促韩勇,韩勇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老四还没上电视呢。再说了,上海离巴山镇一千多公里,太远了,就算老四真的上了电视,那也看不见呀。” 于是,崔洁像个孩子似的,噘着嘴,又喃喃自语起来。韩姝听不清她讲什么,于是推开了虚掩的门,面朝父母嚷道:“爸、妈,我回来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她,都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韩勇端着茶杯的手还剧烈的颤抖起来,茶水都溅了出来。他腾地起身,盯着韩姝:“你……你怎么回来啦?” “妈,我回来了。”韩姝像是没听见韩勇的话,迎着母亲的目光径直奔了过去,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崔洁听见韩姝叫她一声“妈”,却无动于衷。韩勇忙给她介绍:“这就是韩家老四,你的小女儿韩姝,在上海工作,最不听话的那个。她呀,今天特地从上海回来看你。” “妈,我是韩姝,您再看看,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韩姝在哽咽,崔洁于是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真的是我女儿呀,可我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好看的女儿啦?” 韩姝破涕为笑,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妈,我真是您女儿,您好好想想是怎么把我养大的?”崔洁却摇头说:“你们骗我,我没有这么大个女儿。” “瞧,还是不记得。”韩勇又开始责怪韩姝回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韩姝说:“还不是想给您和妈一个惊喜,谁知道刚到门口就听见有人说我坏话。爸,我怎么就成了家里最不听话的那个?” “你听话吗?听话就不会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到上海去。”韩勇耷拉着眼皮,没好气地说,“现在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怎么尽不学好。” 韩姝被气得哑口无言,她不明白自己偷偷回来,打算给父母一个惊喜,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不学好。可她并没有顶撞,而是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您不说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做给你吃。” “你谁呀?”崔洁表情木讷地望着她,“我不认得你,也不吃你做的饭。”韩姝极有耐心的继续给她解释:“我是您最小的女儿,我叫韩姝。妈,我做饭还是跟您学的,可好吃了。” 谁知道,崔洁忽然起身挣脱她的手,还藏到韩勇背后,一脸惧怕地说:“她是谁呀,为什么要我们家里。我不吃她做的饭,她要在饭里下毒,她要毒死我。” 韩勇和韩姝都哭笑不得。韩姝还想要解释,韩勇拦着她:“别说了。你妈的记性不好,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你。”韩姝理解,可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怀疑她下毒。韩勇无奈道:“这两天老是这样,昨天晚上回家,在屋里到处找,说是钱丢了。还怪我拿走了她的钱。” 韩姝忽然间想起母亲当初离家出走之前,也曾怀疑有人拿走了她的钱,忍不住叹息起来。韩勇让她多陪着崔洁数说说话,讲一些过去的事,慢慢的也许她就会记起来。 韩勇去厨房时,韩姝问崔洁:“妈,您吃过爸做的饭吗?”崔洁埋着脸不吭声。韩姝想了想,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卧室,拿起桌上相框里的照片:“妈,您还记得照片里的人不?” 崔洁端详着照片,又看看她,惊讶地说:“哎哟,这个人怎么长得这么像你。不对,还是不像你,比你好看多了。照片上的人是我女儿,她叫韩姝。”韩姝噗嗤一笑:“照片上这个人真的比我好看?”崔洁啧啧夸道:“我女儿当然好看,比你好看多了。” 韩姝又将照片拿到自己近前,还让崔洁好好看看。崔洁却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嘀咕道:“我女儿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回来看我。” “她去了上海。”韩姝无奈之下,只好顺着母亲的话往下说道,“她现在可厉害了,是电视台的记者。”崔洁听她这么一说,又转身看着她,问她是谁。她笑道:“我是您女儿的朋友,她工作忙,特地让我过来看您一眼。” 就在这时,韩勇在外面叫他们出去吃面。韩姝随着母亲来到餐厅,老远就闻到了浓浓的香味儿,走近一看,上面竟然还有个荷包蛋,忍不住赞叹道:“爸,您这是跟谁学的呀,真不错。” “赶紧趁热吃。”韩勇敦促韩姝,又将筷子递到崔洁手里,叮嘱她慢点吃,别烫着嘴。韩姝看到这一幕,心里甚是安慰。她吃着父亲亲手煮的面条,没想到味道很不错,而且还竟然如此合胃口。在她记忆里,还从未吃过父亲亲手做的饭,当然也包括面条。此时吃着面,偷偷看着父亲正安静地坐一边陪母亲吃面,心里那个感慨呀,已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吃面吃到一半,韩姝想起从上海快递回来的一些营养品,问父亲是否已经收到。韩勇说:“收到了,以后不要再乱花钱。我给你大姐和大姐夫拿了一些过去,让他们帮着吃。” “又不值几个钱,吃了对身体好。”韩姝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顿时就有些慌了,诧异地将目光转向韩勇,韩勇不以为然道:“家豪来了。” 韩姝无比惊讶,诧异地问他怎么突然来了。韩勇说:“什么叫突然来了?你才是突然就回来了。这些日子,他每天这个时候都准点过来,所以他今天来,一点儿也不突然。”她更是不得其解,有种想要逃跑的错觉,可就在这时,门口已经传来脚步声。 四目相对,每个人眼里都装满了各种复杂的表情。尤其是胡家豪,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韩姝,顿时就像看见怪物似的,情不自禁地收住脚步,转身欲逃。但是,他很快又站稳脚跟,瞪着惊喜的双眼,又惊又喜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你早到差不多一个小时。”韩姝起身朝向他,俩人面对面,彼此都有些尴尬。胡家豪笑着,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幸亏韩勇让他进屋里坐会儿,还冲她说:“韩姝,你陪家豪说会儿话,等你妈吃完,我们就去。” 胡家豪去沙发上坐下,韩姝问他喝不喝水,他说:“我经常来,别把我当客人。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应该是客人才对。” 韩姝想起他之前发短信说的话,忍不住笑道:“看来你是真没把自己当成客人。”胡家豪也笑道:“你要是不信,问问阿姨叫我什么?” 韩姝很是不解,谁知崔洁忽然转身看着胡家豪:“川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饿了么,要不要吃面?” “我不饿,您赶紧吃,吃完我陪您跳舞去。”胡家豪说话的口气,感觉跟崔洁已经挺熟的样子。 韩姝看看母亲,又看看胡家豪,向他求解。他却只是笑而不答。可她很快就明白了什么,不禁苦笑道:“妈不记得我这个亲女儿了,反而把你当成了她的亲儿子。看来这个屋里,我现在是个地地道道的外人了。” 在去社区舞蹈队的路上,韩姝拿着微型摄像机边走边拍,说是这次回来要记录下关于母亲的所有事。韩勇让她不要拍自己,她却说:“我要拍下关于妈的所有事,自然就少不了您。” 于是,韩勇又问她拍了做什么。她实言相告,谁知韩勇叹道:“就知道你没事不会跑回来,敢情是为了工作。”韩姝边拍边说:“爸,您可不能这么小心眼儿。首先,我是您女儿,回来看您跟妈不是理所当然嘛;其次,现在好多人患了跟妈一样的病,我们通过这个拍摄这个纪录片,就是要告诉更多人怎么去预防这个病,以及老人患了这个病后,应该如何治疗,家人应该怎样陪伴。” “这个好,这个好。”胡家豪赞不绝口,“韩姝,你这是在做善事,我支持你。”韩勇却反驳道:“就通过你这么拍一下,就能起这么大作用?那还要医生做什么?” 韩姝不悦,却没表现出来,依然笑眯眯地跟在后面拍摄,父亲搀扶着母亲,缓慢走在路上的情景,定格成了一幅幅流动的画面。 胡家豪陪伴在韩姝身边,看她如此专心地拍摄,也不敢打扰,只是偶尔偷偷瞟她一眼,她的头发,她的眉头,她的眼睛,她的鼻梁,以及她的一颦一笑,都令他着迷,甚至回忆起几个月前自己骑车载着她在阳光和微风中狂奔的情景。 他跟在她背后想入非非时,没注意韩姝停下脚步,一不小心就撞在了她身上。韩姝没来得及收住脚步,也情不自禁朝前栽倒。幸亏他眼明手快,迅速伸手将她抱住。 韩姝顿时面红耳赤,胡家豪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后,慌忙松开手,支吾道:“对、对不起,是我走路不小心……” 韩姝就像没听见似的,紧走几步,继续拍摄起来。胡家豪站在原地,想起刚刚的情景,发了会儿呆,苦笑着追了过去。 舞蹈队的阿姨们,有好些个都认得韩姝,纷纷缠着她问东问西,得知她在上海的工作后,一个个都冲她竖起大拇指,称赞她有出息,替韩家争气,也替巴山镇争光。 韩姝被她们称赞得不好意思,感觉自己都快应付不来了。胡家豪见状,出面帮衬道:“阿姨,韩姝这次回来,一是看望叔叔阿姨,二是拍摄一个纪录片,到时候会在电视上播出,全国人民都能看到。今天机会难得,时间紧任务重,还请大家支持配合。” “哎呀,要上电视吗?太好啦。大家听好了,今天务必拿出最好的精神状态,全力配合韩姝的工作。”廖艳梅发话后,大家便分头准备去了。韩姝冲胡家豪报以感激的笑,胡家豪心里甜得就像喝了口蜂蜜水。 音乐声响起,屋子里变得热闹起来。韩姝在屋里拍摄时,被母亲以及所有人的情绪感染,感觉自己也成为了她们其中的一部分。 胡家豪呆呆地看着这一切,韩勇忽然将他一把拉出去,朝着韩姝努了努嘴,说:“还喜欢韩姝不?叔给你出个主意。” 胡家豪愣住,似乎没明白韩勇的话。韩勇拍了他一巴掌:“这么聪明的小伙子,怎么这会儿蒙圈了?叔跟你说,要想追到韩姝,你就要这样做……” 第172章 风景在别处 今天的晚饭因为多了韩姝和胡家豪俩人,更显得热闹了。真正的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好不热闹。韩桂芳兴高采烈地说:“家里好久没像这么热闹过了,像过年一样。” “是啊,今年春节,希望所有人都在,一个都不许少。”谭启发附和道,“对了,妈今年还要参加县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必须整整齐齐地坐在电视机前,一块儿给妈加油。” 韩姝得知母亲眼下正在排练的节目,竟然是为县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做准备,更加激动不已,称自己再忙也得赶回来。 “不仅你要回来,还得把谭佳带回来。”韩桂芳乐呵呵的,“宇儿,到时候放寒假你就别回去了,让你爸妈回来一块儿过春节。唉,现在回头一想,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已经好多年没齐齐整整的在一起过春节了,今年必须热热闹闹的。” “叔叔阿姨,大姐大姐夫,到时候我来给你们拜年。”胡家豪的话惹得众人开怀大笑。当然,除了韩姝满脸通红。韩宇忽然来了一句:“小姨脸红了!” 韩姝转身捂着他的嘴,他却笑嘻嘻的继续嚷着:“小姨脸红了,小姨脸红了。”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胡家豪看在眼里,也不知所措地笑着。 突然,一声脆响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原来是韩美兰不小心将杯子碰落,碎了一地。谁知,正是因为这一声脆响,吓得崔洁惊叫起来。她起身离坐,转身逃也似的朝着门口跑去。 “妈,您这是怎么啦?”韩姝反应最快,慌忙去将母亲拦住,母亲躲在她身后,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妈,您在说什么呢?您到底对不起谁呀,什么不是故意的?”韩姝拉着母亲,满脸疑惑。可母亲依然一脸害怕,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 韩桂芳过来拉着母亲的手,像拉着个孩子,搀扶着母亲去自己身边坐下:“妈,您是不是又想起了过去的什么事?别害怕,我们这一家子人都陪着您呢。” “对呀妈,您要是想到了什么,说出来大家听听。”谭启发说这话的意思,是为了试图帮助崔洁找回一些回忆。崔洁将目光缓缓转移到韩勇脸上,继而模模糊糊、支支吾吾地道出了一句话:“他、他吼我!” 于是,众人都看着韩勇。韩勇耷拉着脸,不敢看他们的眼睛,直到韩姝问他:“爸,妈都这个样了,您怎么还吼她。”韩勇火起,冷不丁冒出一句:“谁吼你妈了?” “您没吼我妈,我妈怎么会诬陷您?”韩姝不依不饶,谁知崔洁忽然又带着哀求的口吻说道:“你别吼我,别生气,我去给你拿酒。” 今天晚上,饭桌上也没人喝酒,所以崔洁的行为就让人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了。韩姝问她:“妈,您要给谁拿酒呢?没人喝酒呀。” “她要给我拿酒……”韩勇叹道,一句话立即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可问题是今天的饭桌上确实没人喝酒。韩桂芳插话道:“爸,您也不是年轻小伙子了,以后少喝点,对身体好。别让妈都这样了,还整天跟着您操心。” 韩勇接过话说:“没怎么喝了。你妈今天这反应……可能是想起了好多年前的一件事。”他指的这件事,也是韩姝曾经跟胡家豪说起过的往事。所以,韩勇刚一张口,他们二人就立即流露出了恍然大悟似的表情。 “那天,一家人团年,你妈不小心打碎了酒瓶子,我发了火,吼了她。没想到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妈她忘记了很多事,可怎么偏偏还记得这件事呢?”韩勇百思不得其解,“你妈这个记性还真有意思,好事记不住,坏的一记一个准。” “我还记得这个事。”韩姝接过话说,“爸,当年那个事就是您不对。大过年的,不小心碎了个酒瓶,多大点事呀,还非得把我妈骂了一顿,最后闹得团年饭都没吃完。”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韩桂芳在一边帮衬韩姝,“您看这个事对妈的伤害多大,都过了这么多年,妈就算不记得其他事,唯独对这个事过不去。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您当着大家的面,给妈说一声对不起。” 韩勇瞪大了眼睛,不悦地问道:“怎么的,翻旧账呀?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还让我跟她说对不起,我……” “爸,不管过了多少年,那当年也是您错了。”韩姝也插话道,“您看妈这么多年还没放下这个事,说明那是她老人家心里一个过不去的坎。您就不想让妈健健康康的,尽快好起来?说不定妈这心里一通透,就又能再想起一些事。”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吧。来来来,赶紧吃饭。”韩勇打算岔开话题,谭启发看出了不对劲,忙端起碗说:“饭菜都凉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今天高兴,不开心的事不提,不利于家庭团结的事不提,不利于家庭和睦的话不说……” “对对对,姐夫说得对。爸要真觉得错了,想跟妈说一声对不起,回去后私下说吧。”徐若兰的话消解了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这顿饭才好不容易吃完。 夜色微澜,月明星稀。韩姝和胡家豪走在街头,但谁也没先开口讲话。或许是为了打破沉默,胡家豪忽然叹道:“月亮真圆!”韩姝“嗯”了一声:“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上的事,让你见笑了。” “又跟我见外了是不?”胡家豪笑道,“你们一大家子人多热闹啊。我从小就喜欢热闹,所以经常背着我妈往外跑,不知道挨了多少揍。你看这平时,家里就我跟妈俩人,不是大眼瞪小眼,就是小眼瞪大眼,真没意思。” “阿姨最近还好吧?”韩姝问,胡家豪说:“身体还好!”她有些疑惑:“听你这口气,难道别的方面不好?生意不好,还是……” 胡家豪叹道:“最近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成天逼我相亲。就为这个事,我们之间母慈子孝的关系也一度受到威胁。” “阿姨那是为了你好,你也不能老这么拖着吧,遇到合适的就谈谈。”韩姝这话给了胡家豪一个机会,他笑道:“照你这样说,上海那么大,应该也有适合你的吧?怎么就没找个人谈谈?” “我一天到晚的忙,哪有时间谈恋爱呀。”韩姝说的是实话,在那种环境里,很多人都以为优质男一抓一大把,可问题是自己没空去考察,再就是优质男也不一定能看得上你,剩下的要不就是跟自己差不多,要不就是比自己还差。 胡家豪于是转移了话题,问她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她回答说单位给了六天假。他说:“那你得抓紧时间多陪陪阿姨,要不然等你走的时候,阿姨都还没想起你。” “是啊,妈的病情会越来越严重,总有一天,最后连自己都会忘记。”韩姝忧虑重重,“这次离开之后,估计春节才能回家了。不过,我问过同事,春节期间也是台里正忙的时候,到时候一忙起来也有可能回不来。” “有这么忙吗?春节都不能休息……”胡家豪也替她操心起来,“到时候万一你一个人在上海过春节,多无聊啊。叔叔阿姨他们要是连春节见不到你,应该也会挺伤心。” “这不还有你嘛。”韩姝打趣道,“是谁在饭桌上夸下海口,说要来给他们拜年。反正我妈也把你错当成三哥了,到时候万一我真回不来,你就替代我多陪陪他们吧。” 胡家豪忙说:“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小事一桩。对了,我妈要是知道你回来,别提会有多开心。你上次可是答应要跟她吃个饭的,这次不能食言了。” 韩姝清楚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于是非常爽快地应了下来,但又说道:“你跟阿姨说,这次必须我请,要不然我可不依。”胡家豪应道:“行,你说了算,都听你的。” 胡家豪的车停在楼下,韩姝叮嘱他小心骑车。他却说:“今晚的夜色多美,有没有兴趣去兜个风?”韩姝还在犹豫,他又怂恿道:“叔叔阿姨不在,你现在一个人回去,不无聊吗?我最近发现个好地方,保证你去了绝不后悔。” “这么晚了,还是不去了吧。”韩姝想要拒绝时,胡家豪已经给她戴上头盔,她只好上了车,然后随他而去,在布满星辰的夜空下肆意飞翔起来。 摩托车穿过夜色,向着无边的旷野疾驰,马达声响彻夜空,惊扰了宁静的夜晚,也激起了身体里的荷尔蒙。 韩姝怎么会不记得过去那些个类似的时刻?她从背后搂着他的腰,仿佛跟他合二为一,又仿佛如今夜这般与天地融为一体。 她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向何处,更不知道他口中的绝不后悔的好地方究竟是哪里,只感觉摩托车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盘山路蜿蜒盘旋,最终到达了一处平地。 胡家豪停好车,帮她取下头盔,她眼前随即一亮,不由得发出了激动的惊呼声:“哇,太美了,我们这是到了天上吗,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在她眼前,是漫天的星光,巴山镇的全貌,以及透出的点点灯光,星光和灯光交相呼应,顿时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 韩姝被此情此景惊呆了,半天没再说一句话,她怕自己的声音打扰了这样的夜晚,又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全身心沐浴在天地之间,感觉有一股灵动之气穿透身体,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思维变得如此通透。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家豪忽然深情吟道:“此景只应天上有,宛若仙境落凡尘。”韩姝睁开眼,啧啧道:“我也好想吟诗一首,可突然全都想不起来了。” 胡家豪忍俊不禁:“其实再好的诗句,也无法描述这般景色。怎么样,后悔跟我来了吗?”韩姝叹道:“确实后悔了。后悔没早点来。” 一阵微风吹过,吹乱了头发,也吹乱了思绪。韩姝从包里拿出摄像机,将眼前的景色全都拍摄下来,生怕错过每一寸风景。 “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她终于拍完美景,将摄像机装进包里。胡家豪回应道:“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那天心情不太好,就自己骑车漫无目的地朝前开,没想到就到了这里。” 那天晚上,胡家豪没有回家,独自面朝星海,以天地为被,枕着星光睡了一宿。那天心情不好,还是因为被逼相亲的事跟胡梅争吵了两句。 “韩姝再好,可人家不喜欢你,还大老远跑去上海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就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胡梅很少对胡家豪发这么大脾气。胡家豪反驳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我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有意思吗?有意义吗?妈,你跟一个不爱的人结婚了,又离婚了,你还想我也过跟你一样的日子吗?” “什么叫有意思,什么又叫有意义?”胡梅听儿子这样跟自己顶嘴,顿时也火冒三丈,“好,你有本事就一辈子不结婚。” “找不到自己喜欢的,我就不结婚。”胡家豪说完这话就跑了出去。 韩姝见他半天不吭声,于是问他:“那天晚上,跟阿阿姨吵架了?”他见她看穿自己的心思,不禁苦笑道:“还不是妈逼我去相亲。” “都这么久了,也相了不少吧,这世上那么多好女孩,就没遇到合适的?”韩姝继续欣赏风景,漫不经心地问道。胡家豪笑了笑:“好女孩确实不少,条件也都不错,可就是……怎么说呢,找不到感觉。再就是三观吧,三观不合的两个人,难以想象……” “是啊,感觉和三观都挺重要。”韩姝赞同他的话,但又开玩笑说,“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女孩,有时候降低要求,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然有。”胡家豪陡然抬高音量,还偷偷看了她一眼,“有些事可以降低要求,但唯独爱情不行。韩姝,我……”突然掀起一阵狂风,吹乱了韩姝的头发,她兴奋地惊叫起来,掩盖了胡家豪的声音。 第173章 愉快的午餐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岁月爬满头发,爬满额头,爬满眼神,爬满身体的每个部分。 韩姝晚上回到家里时,已将近十一点,父母也已经歇息。她躺在床上,回味着今晚美好的星光,内心里泛起点点涟漪。当她发现自己对胡家豪的情感越来越复杂,那是一种藕断丝连的感觉时,心情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她明白,就算自己去上海之后,或是眼下的很多时候想要极力否认,但当她坐在摩托车后面,双手搭在他腰间,身体紧紧地贴在他后背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再次扑面而来。 “睡了吗?”她正胡思乱想,一条来自胡家豪的短信惊扰了她的思绪。她盯着短信沉思片刻,简单输入两个字:“睡了!” “明天中午一块儿吃饭,我来接你。”胡家豪的关心跟他这条信息一样,简单而直接。她答应过他的事,没办法拒绝,回复信息后,便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漫天星光的世界,就像闯入了另一片天空,显得那么的不真实,不可思议。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时父母都已经起来。她来到母亲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母亲忽然像是被吓到,瞪着惊恐的眼睛,满脸的防备:“你谁呀,怎么在我家里?” 韩姝哭笑不得,不得不再一次苦口婆心地告诉她:“妈,我是韩姝,是您的小女儿。”崔洁皱着眉头,用手比划着:“我的小女儿只有这么高。你不是我女儿,你是个骗子!” 韩勇闻讯出来,看到这一幕,无奈道:“她没骗你,真是你小女儿韩姝。”崔洁摸了摸脑门儿,这才认真打量韩姝,半信半疑地嘀咕起来:“我记得韩姝没这么高呀,怎么一下子就长个儿了。” “你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还记得什么呀?”韩勇扶着她去坐下,又冲韩姝说,“你妈记得你的样子,估计还是你几岁时。”韩姝明白母亲的记忆又断了片。韩勇又说:“你妈的记性越来越差,但说来也奇怪,有时候过去越久的事好像还能记得,越近的事全忘光了。” 韩姝给母亲揉着肩,想起今天要去跟胡家豪和他母亲一块儿吃饭的事,谁知韩勇比她先开口:“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十点、十一点左右吧。”韩姝不敢说自己回来太晚。果然,韩勇又问她这么晚干什么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跟家豪聊了会儿。对了,今天中午不在家吃饭了。” “跟家豪吃饭?”韩勇故意装作不悦,韩勇忙解释:“还有他妈。上次回来就跟阿姨约好了,说要一块儿吃个饭。”韩勇却说:“别去了。”韩姝愣道:“为什么不去?” 韩勇说:“你现在跟家豪这么个关系,觉得自己又跑去跟他妈吃饭,合适吗?既然不打算跟人家有进一步发展,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家豪是个好孩子,你配不上他,也别给他希望,耽误人家就不好了。” “爸,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我们就是吃个便饭……”韩姝本来生气,但忽然好像明白了父亲的深意,忍不住笑道,“爸,您也别激将我。我跟家豪现在就是普通朋友关系,这是我早就跟他和阿姨都说清楚了。这次回来一起吃个饭,也就是履行上次的约定。” “你主意大,赶紧走吧,你爱跟谁吃饭跟谁吃饭,不用跟我说。”韩勇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过我可提醒你,赶紧找个男朋友让家豪也死了心,以后没事少招他,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韩姝愣了一下,满脸狐疑和不解:“胡家豪到底怎么贿赂您了,让您为了他这么损我?您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了?”韩勇转身进屋,不再理她。她继续给母亲揉捏肩膀:“妈,您也觉得家豪人不错吗?” “家豪?哪个家豪,我不认得家豪呀。”崔洁像是在自言自语,韩姝叹道:“您是不认得家豪,但是记得您的儿子韩世川。” 快到中午时,胡家豪骑着车等在了楼下,正好遇到韩勇陪崔洁晒太阳。崔洁坐在轮椅上,一看到他立即双眼发亮,兴高采烈地冲他招手:“川儿、川儿……” 胡家豪把车停好,来到崔洁面前,还将专门去买来的绿豆糕拿给她吃:“阿姨,好吃吗?”正在吃绿豆糕的崔洁,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叫我阿姨?” 胡家豪不明所以,又看着韩勇。韩勇说:“她把你当成川儿了,配合一下,让她开心开心。”胡家就豪似乎鼓起特别大的勇气,叫了她一声“妈”,顿时把她高兴的开怀大笑。 此时,刚下楼的韩姝正好撞见这一幕,跟他四目相对时,心里和脸上同时一热。途中,他将车骑得很慢,似乎感受到了她心情的异样,于是解释道:“不好意思啊,阿姨把我错当成了三哥。叔叔非要我配合阿姨,所以我才不得不……” “知道了,不用解释。”韩姝心不在焉,胡家豪继续说:“放心吧,下次不会乱叫了。”她笑了笑:“你也是为了让我妈高兴,我不怪你。” 胡梅早早地等着,一见韩姝,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握着她的双手,笑容满面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怎么也不来找阿姨?要不是家豪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呢。” 韩姝被胡梅的过度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胡家豪在一边说道:“妈,你就别问东问西了,边吃饭边说话吧。”胡梅于是将韩姝拉到桌上坐下:“我听家豪说你现在上海一家电视台上班,挺好的。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呀?” “就一个周吧,主要也是回来看看妈。她老人家离家出走后回来,我都一次都还没回来过。”韩姝解释,“阿姨,您别站着说话,赶紧坐呀。” “好好,吃饭,边吃边聊。”胡梅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都快堆成了小山包,“你看你都瘦了。一个人在那边,也没人照顾,平时肯定也没好好吃饭。” “妈,韩姝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好好吃饭。”胡家豪补了一句,韩姝笑道:“哪有那么夸张。阿姨,您别听他的,我每天都有认真吃饭,只不过那边的饭菜总不合胃口,没家里的好吃。” “对对对,上海菜就是清淡为主,哪有家乡菜好。”胡梅劝她多吃点,“我听家豪说,你妈的情况时好时坏,可能随着时间越久,记性会越来越不好。你在上海那边有没有找过大医院的医生咨询过,像这种病,市场上有特效药吗?” 韩姝闷闷地摇了摇头:“咨询过了,结果都一样,只能延缓病情,没办法治愈。越到后期,慢慢会变得什么都不记得,包括自己叫什么都会忘记。” “唉,怎么会有这种病呢?什么都不记得,忘了自己的家人、朋友,甚至最后连自己叫什么都会忘记……多难受,多可怜呀!”胡梅脸色痛苦。她在想,要是自己某天也得了这个病,该怎么活下去? 饭菜好吃,他们也聊了很多,聊得特别开心。韩姝说:“阿姨,我今天特别高兴。谢谢您!”胡梅感慨道:“谢什么!你离家太远了。可惜阿姨一下次想约你吃饭,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要是有可能,阿姨真想把你留下来。” 韩姝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姨,我春节回来给您拜年。”胡梅眉开眼笑:“好好,阿姨等你回来过春节。到时候阿姨亲手给你做好吃的。” 他们这顿饭吃了很久,要不是服务员问他们还要不要加菜,恐怕还得继续吃下去。韩姝去结账时,谁知道胡梅提前结了,还开玩笑:“你请我跟家豪吃饭,阿姨就是付了个钱而已,没毛病呀。” “明明说好我请您和家豪吃饭。家豪,你没跟阿姨说清楚呀?”韩姝蛮不好意思,胡家豪忙笑着解释:“这可不关我的事。我都原话转告了,有人也满口答应,可现在……” “好了,别为这点小事计较。下次阿姨有机会去上海,你得请阿姨吃上海菜,到时候保证不跟你抢。”胡梅的话,让韩姝满眼都是期待。 饭后,胡家豪陪韩姝逛了会儿街,俩人走着走着,不经意间就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然后一眼就看到了贴在门口的转让启事。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饭点,饭馆里没有客人。二人刚进门,就看到郑晓丽从屋里出来。她第一眼看到二人没认出来,还以为是来吃饭的客人,直到韩姝提醒,她才惊喜不已,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姝没想到她也知道自己去了上海,她记得好像是韩世川无意间提过。韩姝讪笑道:“三哥那个嘴,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 “你去上海工作,那是给家里长脸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郑晓丽笑道,“哪像我们,一辈子就只能窝在这个小镇上,没出息。”韩姝轻叹道:“我当初去上海工作,也不是为了有出息。再说了,不管去什么地方,也都是打工人。” 胡家豪在一边也插不上话,只能做个安静的观众。韩姝跟她聊了会儿,便问起门口门面转让的事。郑晓丽说:“这些年,我守着这个店子,大发跑车拉拉客,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日子也还过得去。不过啊,这两年我们也年纪慢慢大了,做起事来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大发,视力也渐渐的大不如以前,每次出车,我都担心的不得了。” 韩姝感同身受,连连点头。郑晓丽接着说:“所以啊,我们商量好了,把这个店子盘出去,回老家种地。听说现在种地老赚钱了,老百姓喜欢吃无公害的蔬菜。我跟大发从村里出来之前种过菜,现在回去,打算在把村里的荒地承包起来,种上蔬菜和瓜果,做一个采摘园之类的地方,也算是重操旧业吧。” “这个主意好,城里人到周末就喜欢城郊游。姐,你们的生意到时候肯定火的不得了。不过你要是不开餐馆多可惜呀,以后再想吃你做的饭就不容易了。”韩姝满脸遗憾,“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呀?”郑晓丽说:“也不是很急,什么时候把店子盘出去什么时候走吧。对了,你们还没吃过午饭吧,我去给你们弄两个菜。” “吃过了姐,你就别忙活了。”韩姝看了胡家豪一眼,“要不这样,明天我们过来吃晚饭,就算是最后给你捧场。”郑晓丽忙不迭地应道:“行啊,太行了。姐请你们。”韩姝道:“那可不行,既然是给你捧场,必须我请。” “怎么能让你们请呢。我请!”胡家豪总算找到机会插话,郑晓丽笑着偷偷问韩姝:“你们俩是在谈恋爱吗?”韩姝忙否定:“哪有,就是普通朋友关系。”郑晓丽叹道:“可惜啦!”胡家豪问她什么可惜。她忙说:“韩姝等两天又要去上海,你不觉得可惜嘛。下次要见,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胡家豪尴尬地笑了笑,深情地看了韩姝一眼,正想要说什么时,韩姝说:“明天让大发哥早点回来吃晚饭。”郑晓丽苦笑道:“他的时间说不准,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不等他。对了,阿姨回来,我们也没空去看她,要不明天让他们一块儿过来吧,正好聚聚。” “行啊,不过这顿饭必须我请。话说回来,大姐大姐夫他们在家照顾爸妈也辛苦了,明天我请他们一块儿来你这儿吃个饭。”韩姝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干脆就现场把菜预定好,然后在付钱时却被拒绝了。 “姐,你要是不收钱,我们明天就不来了。”韩姝很固执,郑晓丽勉为其难地说:“这样吧,你既然非要付钱,那就意思意思。” 韩姝想了想,却说:“不行,该收多少就多少,既然是开门做生意,怎么能让你亏本。”郑晓丽无奈笑道:“跟你三哥一样犟。” “一个爹生的,不犟才怪!”韩姝苦笑,“都是遗传。”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话一点儿没错。”郑晓丽笑道,“等你下次再回来,我们的采摘园应该已经走上正轨了,到时候请你们过去玩。” 第174章 记忆的深处 从餐馆出来时,郑晓丽让胡家豪明天也一块儿过来吃晚饭。胡家豪嘴上虽说是应了下来,但转身就冲韩姝说:“明天你们家人聚会,我就不过来了吧。” “真不打算来?”韩姝沉思片刻后,又说,“晓丽姐都叫你了,明天你要是不来,多尴尬。晓丽姐还以为是我不让你来。”可他说:“没事,你跟她说我有事就行了。” “你明天准备做什么?”韩姝问,他回道:“白天帮忙看店,晚上暂时也没什么安排。”她于是说:“既然没什么安排,那你躲什么,过来吃晚饭吧。” “你……真的想我来?”胡家豪心里微动,却装作云淡风轻。韩姝故作无奈,又轻叹道:“谁让你整天往家里跑,妈又已经将你当成了三哥。你明天要是不去,万一妈问起她那个川儿去哪儿了,我怎么跟她说。” 胡家豪沉默了一会儿,本来想带着玩笑的口吻跟她说话,但又一本正经地说道:“行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继续当你三哥吧。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提醒你,万一阿姨到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叫她一声妈,我叫还是不叫?” 韩姝明白了他的心思,但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过来问他:“你占人便宜还上瘾啦?”他赶紧反驳:“这哪是占便宜。我是为了帮你。”她摇了摇头:“干脆这样,我爸既然也待见你,不如收你做干儿子吧。反正三哥常年不在巴山镇,你就在妈面前继续扮演三哥。你以后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多了个妹妹,一举两得,多好!” 胡家豪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朝着自己轻轻扇了两巴掌,又开始骂自己:“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嘴贱呀!” 晚上,韩姝回到家时,发现父亲正在给母亲洗脚,赶紧用摄像机拍下了父亲与母亲的所有画面。韩勇一边洗脚一边嘀咕道:“看在你伺候了我大半辈子的份上,现在轮到我伺候你了。你要是还心疼我成天的照顾你,就赶紧好起来吧。” “我好得不得了。你让开,我自己能洗。”崔洁试图推开他,他却将她的手拿走,还埋怨道:“你要自己真能洗,我还用得着劳心费力?唉,你说你为我生了四个儿女,现在长大了,一个个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你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们又在什么地方呢?” “你、你等等!”崔洁忽然拦住他,“你说我有四个儿女?我什么时候有四个儿女了?”韩勇愣了愣,手上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长叹道:“算啦,就当我没说。” 韩姝忍不住笑出了声。韩勇抬头发现她在门口偷拍,慌忙制止了她:“拍什么呢,赶紧别拍了。” 韩姝并没有停,反而拍下了父亲制止她时说的话,移步到他们面前,将镜头定格在母亲脸上问道:“妈,爸亲手给您洗脚,舒服吗?”崔洁虽然没有回答,但脸上的笑容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爸,您这是第一次给妈洗脚吧?”韩姝问,韩勇立即反驳:“怎么可能是第一次……”谁知,崔洁抢白道:“怎么不是第一次?就是第一次。”韩勇瞪着眼睛:“你记性差,记错了,我都已经给你洗了好几次了。” 韩勇给崔洁洗脚之后,又搀扶着她进卧室睡下。韩姝在后面跟拍时,韩勇没再阻止她,但说道:“别拍我,要拍就拍你妈。” “行行行,不拍您。您别紧张,就当我不存在,平时怎能做的就怎样做,不用刻意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主打一个真实。”她嘴上说着,实际上还是都拍了。 “当你不存在,你不也在吗?”韩勇将崔洁搀扶到床前,崔洁躺下后,他又帮她盖好被子,叮嘱她晚上睡觉别打被子。崔洁刚一躺下,就安详地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韩姝还在拍摄母亲睡觉的样子,韩勇朝她招了招手。她随他回到客厅,想起没见韩宇,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早就睡了。 “三哥和嫂子最近还好吧?”韩姝早就想问这个问题,因为她也觉得韩世川和刘娜将韩宇送到巴山镇来上学,实在是有些蹊跷。 韩勇喝了口刚沏好的茶,又吐掉多余的茶叶,唉声叹息道:“你嫂子前不久住院了。”韩姝惊问刘娜为什么住院。韩勇转述了韩世川的话。她却觉得匪夷所思:“亚健康住院调理?如果真的只是亚健康,不会专程将宇儿送回来上学吧。” 韩勇没吱声。韩姝觉得韩世川不仅没有说实话,而且还刻意隐瞒了什么。她心里陡然冒出这个念头之后,便再也克制不住乱七八糟的想法,可又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出来。 “对了爸,明天晚上去大发哥的馆子吃饭,大姐和大姐夫,二哥二嫂他们都去。”韩姝想起了明天聚餐的事,“明天我给姐打电话,让她别做晚饭。” 韩勇问她好好的怎么要出去吃饭。她说:“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再就是大发哥打算将饭馆盘出去,跟晓丽姐一块儿回村里老家去,就算最后再给他们捧个场吧。” “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韩勇去吃过饭,觉得味道不错,韩姝道:“说是打算回老家做个采摘园。我觉得也挺好,现在城里很多人没事就开个车往乡下跑,他们也喜欢健康无公害的食品。大发哥和晓丽姐要是真把采摘园做好了,会比在镇上开餐馆赚的更多。再说了,也更有归属感。” “归属感?”韩勇不屑一笑,“城里人已经开始流行朝乡下跑,只有你还反过来了。”韩姝没想到父亲又自然不自然地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但她没顶嘴,而是反问道:“爸,您一千个一万个不愿让我出去闯,到底是舍不得我这个女儿,还是有别的其他原因?” “舍不得你?哼,你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以后再也不回来。”韩勇没好气地怼了回去,她不以为然地笑道:“您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妈当初离家出走后,您嘴上不也装作一点儿不急嘛,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着急。” “那是你妈,你能比吗?”韩勇的每句话几乎都可以把天聊死,可韩姝不仅依然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说:“您要是早让妈听到这句话,还会有离家出走的事吗?” 没想到,韩勇这次没有立即反驳她,而是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到现在还以为你妈离家出走,与我有脱不了的关系?或者是因为我对她不好?” 韩姝见他一脸严肃,于是故意笑着,还轻描淡写地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吧。”韩勇却陡然抬高音量:“为什么不提?不止是你,全家人都认为你妈离家出走,是因为我的原因。可这事能怪我吗?她病了,离家出走是为了去完成一些还没有完成的心愿……” “爸,您别激动,消消火,这个事以后再也不提了。”韩姝连忙将水杯递给韩勇,“时候不早了,您早点休息,我先去睡了。” 她担心父亲会因为控制不住情绪而发火,所以逃也似的进了卧室,一躺下就开始懊悔提起刚才的话题。在母亲离家出走之前的好多年,父亲稍有不开心,就会随便骂人。她被骂过很多次,母亲也常常是被骂的对象。而她与母亲的区别,则是她偶尔会顶撞父亲,而母亲基本是忍气吞声,默不作声。 她又想起母亲离家出走之前,母亲因为偶尔一次忘了做饭,父亲则将母亲骂了一顿的事,又不禁沉沉地吐了口气。 第二天上,韩姝陪着父母来到韩桂芳家里吃午饭时,宣布晚上聚餐的事,韩桂芳跟韩勇的口气几乎一模一样:“去外面花那个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给姐说,姐下午买回家做。” “姐,我知道你厨艺好,还勤俭持家。可这次不一样,不仅意义不同,而且已经付了钱,不吃也退不了。”韩姝话音刚落,韩桂芳就问她吃个饭能有什么意义。可韩姝告诉她,等她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不说我就不去。”韩桂芳摇晃着脑袋,韩姝说:“你不去我就不说。”徐若兰在一边插话道:“姐,既然是韩姝的一片心意,那就别扫了兴。不就吃个饭嘛,一块儿去吧。” “看到没有,还是二嫂通情达理。”韩姝故意刺激韩桂芳,“今天正好是周六,舞蹈队休息一天,韩宇也放假,大家都有空,多好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韩宇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刘娜打来的,她知道今天是周六,于是问他在做什么。韩宇听见她精神不错,也高兴不已:“今天没上学,在大妈家,正吃饭呢。爷爷奶奶也在。小姨也在。” 刘娜听说刘娜回来了,很是惊讶,忙说:“太好了!宇儿,你想妈妈吗?”韩宇压低声音:“很想很想。你跟爸打算什么时候过来看我?” “这个嘛,可能还要过几天。好了,妈妈还有事,先挂了啊。”刘娜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韩宇疑惑地看了手机一眼,自言自语道:“有这么忙吗?” 韩桂芳问他刘娜打电话回来说什么,他闷闷不乐:“什么都没说就挂了……”她觉得奇怪:“什么都没说,打电话来做什么?” 大约半小时后,外面传来敲门声,韩桂芳刚巧离门口最近,还以为是谭启发回来了,嘀咕道:“不是带钥匙了嘛。”她打开门,当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时,差点没惊掉下巴。但很快会意过来,转身冲韩宇喊道:“宇儿,你快看看是谁来了!” 韩宇正在陪韩美兰玩,听见叫喊声,立即小跑过来,看清来者后,便惊喜地将她紧紧地抱着,不停地说:“妈,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提前跟你说了,不就没惊喜了嘛。”刘蓓也迎接了韩宇的拥抱,韩宇说:“我还以为在做梦呢。”他没看到韩世川,于是问父亲怎么没来。刘娜说:“你爸不得上班嘛。我跟你小姨专程来看你,你还不满意呀。要不我们这就回去?” 这时,屋里的人陆陆续续围了过来,当看到来者时,那个热情劲儿和亲热劲儿,差点没把房子掀翻。刘娜拉着韩姝的手,惊喜地说:“真是太巧了,做梦都没想到你会回来。” “我也没想到你今天会回来呀。”韩姝将二人引进屋里,带到母亲面前,“妈,您看谁回来了?”崔洁看着刘娜,刘娜蹲下身,回应着她木讷的眼神,想起上次见面还是十多年前回乡办婚礼时,便愧疚地叫了一声:“妈,我是娜娜,回来看您来了。” 一开始,崔洁并没有反应。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不记得崔洁时,她突然问道:“娜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一举动,直接令所有人破防,谁都没想到她竟然还能认出刘娜,就连刘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妈,您还记得嫂子?”韩姝仍旧不信,崔洁想都没想,张口就说:“怎么不记得,她是我儿媳妇嘛。”韩桂芳惊叹道:“妈真的还记得呢。娜娜,妈连我和韩姝这个亲女儿都忘记了,但还记得你是她儿媳妇,实在是想不明白。” 崔洁眼睛红了,起身就要下跪,还颤巍巍地说:“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你爸他不该打你,我替他向你道歉。”刘娜慌忙将她搀扶起来,动容道:“妈,我不怪您,也不怪爸。都过去的事,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韩勇的心也仿佛被刺了一刀,别过脸去,当年自己打在刘娜脸上的一巴掌,刚才就像是打在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娜娜,你不要走,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崔洁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刘娜连连摇头:“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于是,崔洁破涕为笑:“好,不走了。你给川儿也说一声,让他回来。等今天晚上你们入了洞房,明天一早再让他陪你回娘家。” 本来还特别严肃的场面,因为崔洁这句话而变得不同了。众人这才明白,她对刘娜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刘娜和韩世川结婚的那天晚上,尤其是韩勇打刘娜的那一巴掌,已深深地刻在了她记忆里。 第175章 酒中品滋味 饭馆好久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郑晓丽早早地做好了菜,等人一齐就能开饭,现在就差谭启发了。秦大发也有好些日子没像今天这么早下班,他回来没看到韩世川,得知韩世川因为要工作回不来,遗憾地说:“要是川哥今天也在,就齐整了。” “川儿不是要工作嘛,也不能老是请假。不过也没关系,刘娜和宇儿都在,多好。”韩桂芳帮着摆放餐具,“志飞今天也忙,来不了。但也没关系,若兰和兰兰在就行了。” 她最后半句话是故意说给徐若兰听的,徐若兰也听出了言外之意,只是笑了笑,并没搭话。 “姐夫怎么还没到,我打个电话问问。”韩姝刚打算去门口看一眼,谭启发的车就开了过来。她去车上拦住他:“姐夫,你猜今天谁回来了?”谭启发朝着餐馆方向张望,但被她故意挡住视线。他脱口而出:“川儿回来了?” 韩姝摇了摇头:“再猜猜。”谭启发眼里欣喜的光亮消失,狐疑道:“除了川儿,还能是谁回来了?”她压低声音:“嫂子回来了。”他很惊讶,准备下车:“是吗?她一个人回来的?川儿没跟她一起?” “嫂子跟她妹妹回来的。”韩姝拦着他,问到了重点,“姐夫,你也觉得三哥和嫂子把宇儿送回来上学,这个事有些不对劲?”谭启发迟疑着,叮嘱她:“别乱想,也别乱说。” “姐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韩姝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证明自己的猜测。谭启发想都没想便怼了回去:“我知道什么呀?你是他亲妹妹都不知道,我能知道?饿了,吃饭去吧。”她却抵着车门,继续死缠烂打:“三哥有任何事都会跟你说。姐夫,你跟我说实话,我保证不会对第三个人讲。” “我也是这样答应川儿的……”谭启发没想到自己一个老警察,竟然在韩姝一个小丫头片子面前说漏了嘴,但又立即否认,“他们让宇儿回来上学,就是因为太忙,没空照顾他。” 韩姝见他真的知道原因,但依然如此嘴硬,想了想,决定先让开道让他下车,再找机会详细询问,然后一前一后进了饭馆。韩桂芳道:“都等你们俩进来开饭呢,在外面聊什么这么久。” “志飞怎么还没到。”谭启发答非所问,一句话就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韩姝帮忙摆好最后一盘菜:“二哥忙,还没收摊,来不了啦。” “天都快黑了,还没收摊?”谭启发看了一眼时间,“那就不等他了。齐了吗?齐了就开饭吧。”韩姝却说:“还有一个没到!” “这……家里人都到了呀。”韩桂芳扫了一眼众人,“齐了吧……哦,家豪没到,对吧?你请他了吗?家豪什么时候成了家里人,我怎么不知道呢!” “谁说他是家里人了,还不是妈把他当成了三哥。”韩姝正嘟囔着,谁知胡家豪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手里还提着两瓶酒,进门就说:“不好意思,刚才去拿酒,迟到了一会儿。” “你看叫你吃个饭,还带酒来,多不好意思啊。”韩姝看见所有人都怪异得看着自己,怕又有人乱说,于是还没等他开口,又补了一句,“好酒啊。爸、姐夫,你们今天有口福啦。” “哎呀,家豪真是有心了。快坐,马上开饭。”谭启发接过酒看了一眼,“确实是好酒,让你破费了。” 人齐,开饭。这才像是过节,加起来差不多十口人了,大家围坐在一圈儿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酒香菜美。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又过春节啦?”崔洁吃着吃着忽然问,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她。坐在她身边的韩勇笑了笑,说:“不是过春节。”她却问:“不过春节,怎么会这么多人?”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过春节的时候,一家人才会聚得这么齐整。韩勇还想继续解释,谭启发抢白道:“妈,今天是个好日子,跟过春节差不多。您看桌上这么多好吃的,您得多吃点。” “好、好,多吃点!”崔洁笑着念叨起来。可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悲伤地说:“每年过春节,川儿都不在。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怎么样了。” 韩姝慌忙指着身边的胡家豪说:“妈,三哥回来了,这不就是吗,您不记得了?嫂子、宇儿,都在呢。”崔洁看着胡家豪,又看看刘娜,却皱着眉头,眯缝着眼:“不对,你不是川儿。呜呜,川儿他人呢,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呀?” 她这一哭,所有人就紧张起来了。谁也不清楚她这个记性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儿将胡家豪错当成韩世川,一会儿又好像清醒过来了。 “妈,我是娜娜,世川他工作忙。等忙完这一阵,过两天就回来看您。”刘娜忙不迭地解释起来,韩姝也附和道:“对对,三哥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早上还打电话问您呢,说是忙完就回来看您。” 崔洁这才止住哭声,却又叹道:“忙,都忙。就我不用上班。哎,老韩,你怎么在这儿呢,今天不上班吗?”韩勇苦笑道:“这不过节嘛,我今天专门请假陪你。” 一家子人看着韩勇陪崔洁演戏,那种感觉很复杂。 “大叔、姐夫,以及在座的各位,我和晓丽敬你们一杯,感谢你们这些年对我们的照顾。”秦大发举起酒杯,韩姝说:“大发哥,我祝你和晓丽姐回去以后一帆风顺,事业红红火火,赚大钱。” “借你吉言。谢谢,谢谢大家。”秦大发和郑晓丽敬酒后,刘娜好奇地问:“你们这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不打算继续做下去了?” “对呀,我看你这店子离车站近,位置不错,生意挺好的,怎么突然要转租?”韩桂芳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四周打量着。 韩姝抢着说:“他们打算回老家做采摘园,门口不贴着门面转让嘛,没看到?”韩桂芳内心一阵激动,和徐若兰对视了一眼,忙说:“没看到呀。” 郑晓丽解释:“说来也凑巧,你们昨天走了之后不久,刚好就来了个人,说是要把租下这个门面,聊了聊,价格合适,就同意了。我还说是你们俩给我带来了好运呢。那人这两天有事,后天过来签合同。我这才把转让启事给撕了。” “不是,已经跟人家谈好了吗?”韩桂芳叭叭地问,徐若兰也追着问:“没有签合同吧?”郑晓丽见他们对门面转让这个事如此感兴趣,自然也挺好奇,于是问是不是有人想租? 韩桂芳和徐若兰打算开店的事,目前还只有谭启发知道,其他人都蒙在鼓里。韩姝看出了不对劲,直截了当地问韩桂芳:“姐,不会是你打算租吧?”韩桂芳眼见着瞒不住了,只好瞅向徐若兰,徐若兰笑道:“姐,还是你说吧。” “还是我来说吧。”谭启发自告奋勇站了出来,“桂芳和若兰想开个饭馆,俩人就这个事已经筹备了很久。这段日子,他们满大街到处找门面,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姐、嫂子,你们真打算开店呀?太好了,这不现成的店子嘛,稍微装修一下就能继续做生意了。”韩姝从心底里支持她们。 韩勇却说:“你这个小摊做得好好的,折腾来折腾去,就不嫌麻烦?开了店,操心的事情多,可不比你那个小摊。” “爸,开店的事,我和若兰已经考虑了很久。”韩桂芳这才接过话,“我跟若兰这些日子确实在到处找合适的店子,没想到大发和晓丽这个店子要转租。这个店的位置可不要太好了,就是我们一直想找的。唉,早知道你们要转租,我们也不会头疼了。” 秦大发和郑晓丽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各自眼睛里都夹杂着一丝为难的表情。谭启发看出了端倪,问他俩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秦大发无奈地说:“也算不上苦衷,就是已经答应人家了,反悔的话……” “这个倒也是,虽然只是口头协议,但一言九鼎,出尔反尔的话,确实不大厚道。”谭启发能理解二人的感受,韩姝却反驳道:“又没签合同,就不能算数的。” “但人家跟我保证,一定会租。”郑晓丽非常肯定,韩姝又说:“没签合同,万一他最后又不租了,这个损失算谁的?” “不租的话,我就再贴转租启事,也没什么损失。”秦大发想都没想便给出了这个答案。韩姝之前就知道他们夫妻俩为人厚道,如果不是今天亲眼见到这件事,感触也不会如此之深,忍不住感慨道:“怪不得三哥跟我说,他从小到大没几个朋友,长大后更没什么朋友了,你是为数不多至今都以朋友相交的。” “对,做人就得像你们两口子。”谭启发竖起大拇指,“现在的年轻人啊,没几个像你们这么靠谱的。”韩姝不依:“姐夫,你这是一杆子扫一大片呀。”谭启发笑道:“你本来也挺靠谱,但出去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受大环境影响吧,也没那么靠谱了。” 韩姝叹道:“也是,大城市不比小地方,整天都是尔虞我诈,要想活得轻松一点,太难了。” “还不是川哥从小到大都照顾我。”秦大发憨厚地笑道,“姐,再等两天行不?我们还没有详细聊价格,等他回来再谈谈,万一没谈好,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行,那就这样说定了。”韩桂芳觉得那人并没有诚心想租,要不然至少会付个定金什么的。郑晓丽说:“要不是我们打算回村,这个店子我还真不舍得放下,毕竟在这儿做了好多年,也有感情了。姐,要是你们能接手继续开下去,我是一百万个愿意。” “我跟姐可是诚心实意想接这个店子。”徐若兰说,“等我和姐把店子开起来,每天就可以把妈接到店里照顾,爸就不会那么累了,也有时间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刘娜开心地说:“姐、嫂子,我全力支持你们开店,需要我和世川做什么的,尽管开口就是。”韩桂芳欣慰不已:“你们有这份心意,我们就挺开心。目前没什么要你们帮忙的,到时候等店子开起来,有机会的话帮忙尝尝菜。” “这算什么帮忙呀。”刘娜欣然道,“你们又要开店,还要照顾妈。宇儿放在这边,够你们操心的了。” “宇儿又不是小孩子整天需要陪着。他上学的事,有我在,你们不用操心。”韩勇接过话说,“好了,今天不聊店子的事了,先吃饭。” “等等,我再说句话。”胡家豪举起了手,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车行也经常有接待。等姐的店子开起来,我保证将客人都带过来消费。” “哎呀,这个好。还是家豪的支持最实在。”韩桂芳乐不可支,“这不已经有了第一波稳定的客人嘛。家豪,大姐打心底里感谢你,到时候给你打折。” “还有我!”门口传来了韩志飞的声音,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他,还让出个座位,可他称自己已经吃过饭,刚忙完,就是赶过来坐会儿。 “不吃饭也行,喝点儿吧。”谭启发说着就要给他倒酒,却被他拒绝:“戒了,不喝了。”谭启发愣了一下,惊讶地问他什么时候戒了酒。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不摊子支起来后,每天早出晚归的,喝酒耽误事。” “这个好,那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辣又呛喉咙,还不如买点好吃的。”韩桂芳这话只是随口一说,实际上也是说给谭启发和韩勇听,二人看着面前的酒,不知道是该继续喝,还是放在杯里不管了。 “大发,听见大姐的话没有,还喝。”郑晓丽冲秦大发说道,秦大发笑道:“都已经喝上了,怎不能浪费吧。何况这是家豪带来的好酒,必须得喝完呀。” 韩桂芳怕大家尴尬,忙解释:“不是不让喝,身体是自己的,少喝!”谭启发附和道:“对对对,少喝。来,我们一起喝一个。” 酒桌上又充满了欢声笑语。韩宇在一边说了一句话:“大姑,你不让人喝酒的话,以后等你饭馆开起来,怎么赚钱呢?”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不让人喝酒,谁来吃饭。”韩勇大笑,韩桂芳叹道:“说不过你们爷孙俩。得,你们随意喝,我不说话了。” 第176章 夜色阑珊时 吃完饭,韩姝和胡家豪抽身离去。走着走着,胡家豪忽然叹息起来。她看了他一眼,问他叹什么气。 “阿姨终于记得三哥了,这本来是好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很失落。”胡家豪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韩姝笑出了声:“想什么呢?难不成你当我三哥还上瘾了?” “能不能当你三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以后不能叫阿姨妈了。”胡家豪说完这话,离韩姝远远的。果然,韩姝转身就要揍他。他没有逃走,当她软绵绵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时,他装作很痛的样子,蜷缩着求饶:“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哟,好男不跟女斗……” 谭启发将车留在了马路边,陪着父母往回走去。途中,韩桂芳冲刘娜和刘蓓说:“晚上你们想去哪儿住都成,家里都宽敞。” “回家去吧。”韩勇只简短说了四个字,却让刘娜心里一暖。她跟韩桂芳对视了一眼,韩桂芳笑着说:“那就听爸的,回家去住,正好晚上陪着二老说说话。” “桂芳,你们真的打算开餐馆?”韩勇问,韩桂芳应道:“这还能开玩笑吗?其实这个念头已经很久了,就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合伙人。现在好了,若兰答应跟我一起开店,机会正好。” “爸,您就别替她们操心了,让她们折腾去,等她们做大做强,说不定以后就该叫她们韩总和徐总了。”谭启发说的是玩笑话,韩桂芳却笑言道:“叫什么总。应该是韩董事长和徐董事长。” “对对对,上市公司必须叫董事长。好好干,别让我们失望。”谭启发大笑道,“以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糟糠之夫。” 笑归笑,正事还是要说的。韩桂芳又道:“志飞不是开了个菜摊吗?以后我们餐馆就从他那里进货,既能保证菜品和价格不吃亏,又能照顾他的生意,两全其美的事,多好。” 奇怪得很,崔洁以往这个点儿早就要睡去,可今晚好像极其兴奋,不仅不睡,还不停地说话,而且是漫无边际地说,其间大部分都是外人听不懂的话。 “阿姨说什么呢?”刘蓓问刘娜,刘娜向韩勇求救。韩勇苦笑道:“神神叨叨的,说的是外国话,听不懂。老婆子,求求你别说啦,赶紧睡吧。” 崔洁却忽然拉着刘蓓的手,一脸慈爱地说:“娜娜,你饿了吗?妈给你做饭去。”刘蓓哭笑不得,看着刘娜说:“阿姨,我不是娜娜,她才是。” 于是,崔洁又拉着刘娜的手,问她饿不饿?刘娜耐心地跟她解释:“妈,我们刚才不是已经吃过饭了嘛,你呢忘了?”崔洁自言自语道:“吃过了吗?我怎么不记得吃过了。” “妈,不早了,我送您去睡吧。”刘娜正欲起身,崔洁却让她坐着别动,像是有话要说,可又愣在那儿,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韩勇在一边叹道:“最近,她老是这样。一会儿说个不停,一会儿又傻了一样什么都不说。” “妈,您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但又忘了?”刘娜问她,她依然不吱声,“您好好想想要说什么?” “我……我忘了……”崔洁扭过脸去,眉目低垂。刘娜沉吟道:“您是不是想问您儿子韩世川怎么没来看您?” 崔洁眼前一亮,继而连连点头,又满屋子看来看去,嘴里念叨着:“川儿不是回来了吗,他人呢?” “他上班呢。等他放假的时候就回来看您。”刘娜苦口婆心的再一次跟她解释,谁知道她却说:“你们俩明天就结婚了,他不回来,你跟谁结呀?” 屋里的人再次愣住。这时,韩宇洗澡出来,听见崔洁的话,过来陪着她说:“奶奶,我爸和我妈早结婚了,我是他们的儿子。” “你……你是川儿?”崔洁看着韩宇喜笑颜开,“哎呀,妈可想死你啦。让妈好好看看你,了……” 韩宇被崔洁当成了韩世川,他并没有解释,而是继续充当父亲的替身,陪着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直到又过了十来分钟,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时候,才总算是答应进屋去睡觉。 韩勇从屋里出来时,让刘蓓和韩宇先去睡觉,却让刘娜再留会儿,说是有话跟她聊。刘娜于是问他想聊什么。他先是问韩世川最近的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呀!”刘娜随口说道,“前段日子我不是住院嘛,他虽说每天都在医院,但也分了不少心。现在我出院了,他也能安心好好工作了。这次我想回来看看您跟妈,还有宇儿,就没让他请假。刚好蓓蓓也没什么事,正好陪我回来待两天。” 韩勇缓缓点头,又问她身体到底怎么样。她故作轻松地说:“小毛病,您看我不是全好了吗?比住院之前精神多了。” “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因为什么病住的院?”韩勇盯着她的眼睛,她心里猛地往下一沉,还想解释时,他表情凝重地说,“爸吃的盐比你吃过的大米还多。从你们把宇儿送回来上学开始,爸就知道你的病情不是世川说得那么简单。” 刘娜埋着头,许久没吱声。韩勇表情肃穆,安慰她:“我们是一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说出来一起扛。” 就在这时,韩姝突然回来,进门就问:“爸,你刚才说一起扛,发生什么事了?”韩勇看了刘娜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跟你嫂子瞎聊。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这不是家豪说刚吃完饭,想走走路,消消食。就陪他在街上到处转了转。”韩姝没看到母亲,“妈睡了呀?” “刚睡下。”刘娜应道,“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韩姝愣道:“什么?”刘娜说:“你跟家豪呀!”韩姝去她身边坐下:“嫂子,别乱点鸳鸯谱。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刘娜笑道:“我都听世川说了。你也年纪不小了,该认认真真谈个恋爱。我觉得家豪人不错呀,长得也精神,还明白事理,跟你挺般配的。你可别眼光太高,到时候年纪再大点,就剩下了。” “你嫂子说得对,家豪多好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韩勇帮衬道,“你要是没想跟人家谈,以后少招惹他。” “爸,您看您怎么又来了。”韩姝不悦,“嫂子,你是不知道,一开始爸怎么看家豪都不顺眼,还说要是我跟他在一起,就断绝父子关系。现在好了,彻底反转了。” “那是因为他有纹身,跟个小混混一样。现在人家为了你,把纹身都洗了。”韩勇辩解,韩姝嗤笑道:“有纹身就是坏人,没有纹身就是好人?嫂子,你听听,这不老古董嘛,思想很明显就有问题。” 韩勇面对女儿的指责,并没有反驳,只是不屑地笑了笑:“老古董怎么啦?值钱的才叫古董。”韩姝和刘娜相视而笑,随后拉着她进了自己房间,还将门反锁。刘娜问她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她说:“嫂子,这么久不见,想跟你说说话。” 刘娜于是问她现在工作怎么样。她说:“工作倒还算顺利,就是老担心家里,尤其是妈。”刘娜深有感触:“可不是嘛,我跟你哥一样,老是担心爸妈。你哥是一天几个电话,要是知道妈有一点点不舒服,工作就不安心。” “唉,没办法,都是操心的命。”韩姝苦笑,“对了嫂子,你的身体还好吧?”刘娜面对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不由得转过了脸:“你刚才进门前是不是听见爸说什么了?” 韩姝没有否认,确实听见了韩勇的话,可她担心父亲知道刘娜的病情后更加担心,所以出面打断了二人。 “嫂子,你跟我说实话,你的身体真没问题?”韩姝还是不信。刘娜叹道:“我这不好好的吗?我知道你跟爸都关心我,但你看看我,哪像病了的样子?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跟家豪吧。” 韩姝直言:“我跟他真的是普通朋友关系。”刘娜却说:“嫂子是过来人,这种事你还能瞒着我?今天家庭聚餐,你都让他来了,说明你对他完全没有防备心。你跟我说实话吧,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韩姝进入了沉思状态,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其实我们俩之前在一起过,只不过后来我想出去,就跟他分了。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又要帮阿姨打理车行的生意,我不想让他为难。” “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娜问,“意思是你心里还有他。”韩姝不知该怎么说,若有所思道:“家豪确实是个好男人,性格好,人品好,不论是对我,还是对父母都挺好。” 刘娜忍不住笑道:“这么好的男孩子,你舍得让给别的女孩?”韩姝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看了一眼,无奈道:“有时候吧,都是命运的安排,有缘无分不就是这个意思?” “可我觉得现在交通发达了,距离已经不是问题。韩姝,听嫂子一句,认真考虑跟家豪的关系,免得将来后悔。”刘娜劝道,“爸也说了,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 “你跟我哥当年被那么多人不看好,也是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的吧?”韩姝拿她跟韩世川的往事来对标自己,刘娜却说:“所以我们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你看你多幸福,身边的亲人都看好你们俩,希望能修成正果,你却非要逃得远远的。” 韩姝想起自己跟胡家豪之间经历的一切美好和波折,不禁哑然失笑。刘娜也回忆起和韩世川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幽幽地说:“我们俩也偶尔争争吵吵,吵得厉害的时候,也恨不得一拍两散。可冷静下来后仔细一想,从学生时代相识,最后结婚生子,一晃宇儿都上了中学……韩姝,遇到一个对的人真的特不容易,且行且珍惜呀。” 这个夜晚,韩姝又将自己和胡家豪的关系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直到睡意沉沉袭来。 第二天是周日,快到中午时分,韩姝打算带韩宇和韩美兰去镇上玩,顺便请他俩去新开的炸鸡店吃东西。临出发前,刘娜和刘蓓也要跟着去,说是从来没逛过巴山镇的街。 “巴山镇有什么好逛的,一眼就看到了头。我打小就在镇上长大,所有的角落都去遍了。”韩姝刚出门就夸夸其谈起来,“还有宇儿上的那个学校,就更不要说了。操场左边是不是有块大石头,上面写了一些红色的字。右边有两棵大树,再就是有个台阶,好像是十二步。上了台阶,就是露天的大礼堂。对不?” 韩宇冲她竖起大拇指:“全中。不过听说礼堂下个月就要拆了,要建一个新的室内礼堂。” “是吗?真好,到时候学校有活动,就不用看天气预报了。”韩姝感慨不已,“以前我们在礼堂办联欢活动时,还得盯着天气预报。好几次天气预报不准,把大家都淋成了落汤鸡。” “你们兄妹都是在那儿上的中学?”刘蓓问,韩姝摇头道:“大姐没上中学。二哥中学念到一半就不去了,记得还被爸拿皮带狠狠地揍了一顿,可他说什么都不再去学校,还说要是再逼他,他就离家出走。爸没办法,只好依了他。” “大姐嫁了个好男人,姐夫对她好,这辈子值了。二哥嘛,应该多读点书,现在就不会那么累了。”刘娜说,“所以啊,宇儿和兰兰也要多读点书,将来才有出息。” “我长大了也要像小姨一样,去大城市工作。”韩美兰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惹得大家都笑了,韩姝将她抱起来,问她长大后想做什么。 韩美兰看着韩宇说:“哥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韩宇笑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要去大城市呀?”韩美兰转动着眼珠回忆起来:“那天你在写作业时,我听见你念了。” 原来,韩宇那天写作文时,题目是《我的理想》,他在作文里说自己长大后要去大城市,写完后还念了一遍,结果被韩美兰听见了。 “那是我编的。”韩宇恍然大悟,“我可没有那么宏大的理想。我将来要念宜江大学。”刘娜从来没听他说过自己的理想,自然很好奇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学校。 韩宇一本正经地说:“因为那是你跟爸爸毕业的大学。还有,我如果在那里上学的话,不就每天可以回家见到你跟爸了。” 刘娜很欣慰,但嘴上指责道:“一个男孩子,得有远大理想。总想活在父母的翅膀下,能有什么出息。” 第177章 人性阴暗面 韩宇并没有反驳刘娜,也没有再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只是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刘蓓听不下去了,指责起刘娜来。 “宇儿已经很懂事了,你还不知足。换做是我有个这么懂事的儿子,早就偷着乐了。”刘蓓摸了摸韩宇的头,感到心疼,“你看看宇儿,十来岁的年纪,就因为你生病住院,怕姐夫照顾你分心,然后一个人坐火车大老远跑到巴山镇来上学……唉,想想你像他这么大时,还不敢自己睡。” 刘娜从小到大确实胆子小,尤其是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非要跟刘蓓挤一张床,直到上了高中才分开睡。 韩姝在一边听见姐妹俩因为韩宇而拌嘴,不免笑了起来:“男孩子比女孩子更独立,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嘛。想当年,我十来岁的时候,还在跟妈睡,直到后来住校才被迫独立。” “你们别因为我争吵了,我可不想成为引发战争的导火索。”韩宇这话成功止住了一场争论,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炸鸡店就在前面两百米处,就在众人朝着目标而去时,韩宇的目光突然盯着一个方向不动了。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马路对面落地玻璃后面的饭桌上有一男一女俩人,其中一人赫然便是胡家豪。 韩姝很明显愣住了,亲眼目睹那二人似乎正聊得火热,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随即笑了笑:“别打扰人家,我们玩自己的。” “他不是在追你吗?感觉跟那个女孩关系不一般呢。”刘蓓这话有点像是火上浇油,“要不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不用,早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韩姝这话明显底气不足,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开时,胡家豪突然起身,却被对面的女孩拉住了手,俩人就这样站着说话,虽然看不见正脸,可从拉手这个动作,已经挑明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他怎么会是这种人?”刘娜叹道,满眼失望,拉着韩姝离开时,韩姝苦笑道:“也许一直就是这种人,只是我没发现而已。” “算啦,我也被他蒙骗了。没事,以你的条件,可以找个比他好百倍千倍的。”刘娜的安慰起了作用,韩姝故作轻松地说:“托你吉言,幸亏早就分手了,希望下次能擦亮眼睛吧。” “我最恨欺骗感情的男人了。”刘蓓愤然道,“韩姝,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当面跟他对质,再狠狠地扇他。”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连女朋友都不是,凭什么管他跟谁恋爱。”韩姝轻描淡写的样子,在其他人看来却藏着一丝不甘心。 韩宇忽然来了一句:“我觉得家豪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刘娜愣道:“小孩子可别乱说话,你知道什么?” “我没乱说。家豪哥哥喜欢小姨,他不是花心大萝卜。”韩宇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韩姝笑出了声。她揽着他的肩膀继续朝着炸鸡店走去:“宇儿,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呀,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谈恋爱嘛。我们以前班上就有早恋的。你还真当我小孩子。”韩宇满脸不屑,韩姝惊讶不已:“初中生就谈恋爱?他们知道什么是喜欢嘛。” 这家不久前刚开的炸鸡店,生意还真不错,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餐,然后开吃,韩姝却变得心不在焉,一副想入非非的样子。 “看你都快魔怔了,还说对人家没感觉,炸鸡不香吗?”刘娜打断了韩姝的思绪,她收回心思解释道:“我在想工作上的事。” “没什么好想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刘蓓说,“炸鸡真不错,特别脆。韩姝,姐比你大,也结过婚,算是过来人。那今天姐就跟你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对那些欺骗过你的男人真不能惯着,你只要纵容一次,以后有你受的。有句话叫什么来的,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该放手就要放手。” “有孩子在呢,别乱说。”刘娜想要制止她,她却笑道:“我这话也是在教宇儿呢。以后可不许欺骗女孩子,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女孩,要不然小姨可饶不了你。” 韩宇冲她做了个怪相,又说:“家豪哥哥绝不会欺骗小姨,你们一定误会他了。唉,你们大人活得可真累,既然不确定,为什么又不找他当面对质?妈,你不是从小教我遇到事情不要怕,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嘛。你们要是不敢问家豪哥哥,我去问。” 三个成年人被一个从来没经历过情感的初中生一番说教,除了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宇儿,你一个小孩子就别操大人的心了。”刘娜给他嘴里塞了块炸鸡,“看来你跟他挺熟的呀,那你给我们说说他到底哪里好了?” “家豪哥哥哪里都好,人帅、善良,经常带我出去玩,每天来看望奶奶,陪奶奶去跳舞……小姨,我觉得你应该跟他当面聊聊,不要因为看见了什么就怀疑他的人品。”韩宇在谈起胡家豪时,直白的语气不带一丝修饰,“还有,你没回来时,他每次看到我都会问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打电话过来……” 韩姝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没想到竟然是胡家豪打来的。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迟疑着,终于还是挂断。 韩宇朝她翻了个白眼:“小气鬼!”刘娜指责他不该这么说韩姝,他却不依不饶地说:“你们大人真虚伪,遇到事情后宁愿坐在这儿胡思乱想,猜来猜去,却不愿意去核实清楚真相,甚至连电话都不敢接。” “小姨不是不敢接,是不想接。再说了,我跟他真没什么关系,有什么理由去插手别人的私事?”韩姝脸色平静,心里却暗流汹涌。 韩宇将没吃完的炸鸡放下,闷闷不乐道:“还是虚伪,要不然你就不会不开心了。兰兰,走,别理他们了,哥哥带你出去玩。” “这孩子,没大没小……”刘娜看着韩宇和韩美兰离开后,才感慨起来。刘蓓却说:“我觉得宇儿说得对,直接找他,当面把事情弄清楚,免得猜来猜去,自己还窝着一肚子气,难受。男人都这样,你不当面揭穿他,他就会一直把你当成傻子。” 刘娜于是问韩姝自己怎么想。韩姝强挤出一丝笑容:“算啦,既然不关我的事,我跟他也没有任何关系,何必要多管闲事。”刘娜看穿了她的心思,沉沉地叹了口气。 韩世川在刘娜回巴山镇后,非常放心不下她的身体,所以每天都会抽空跟她打个电话。但是,自从昨天开始,刘娜就没接到他的电话,今天下午打电话过去,突然还关了机,这让她愁上心头,无比担心。 “宇儿,你爸给你打电话了吗?”回家后,刘娜问韩宇。韩宇先是给了她否定答案,紧接着又问:“爸怎么啦,电话打不通吗?” 刘娜满眼担心,嘴上却说:“没事,可能工作忙忘了充电,也有可能开会,手机关机了。”韩宇半信半疑,紧接着也打了个电话过去,喃喃道:“真的关机了。” 刘娜联系不上韩世川,又不敢跟另外的人讲,只能独自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一直到了晚上,她始终联系不上韩世川,只好腆着脸皮给马月打了个电话。马月一拿起电话就问:“嫂子,你还好吧?” 刘娜被她问糊涂了,心里猛地被撞了一下,随即莫名其妙地问:“我、我没事呀。你……我打不通世川的手机,你帮我去看看他今天上班了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刘娜已经感受到了不对劲,支吾着问:“世川他、他怎么啦?”马月凝重地说:“嫂子,你、你真不知道?” 原来,韩世川昨天下午被纪委带走了。 刘娜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无力,支撑不住差点倒下。她沉重地喘息着,想开口说话,但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 “嫂子,你没事吧?”马月听她半天没说话,也担心地站了起来,“嫂子,你别太担心,师傅他没事的。我听说就是配合调查,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配合调查什么呀?”刘娜强忍着悲伤,心里在抽搐。马月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听说郑副院长前两天进去了。”刘娜顿时感觉像被打了一闷棍,头重脚轻,终于跌跌撞撞地坐了下去。 时间回到昨天下午两点半。韩世川刚睡了会儿午觉,醒来后打算出去办点事情,谁知道刚起身,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纪委的人,让他跟单位请个假,然后过去配合调查一些事情。 韩世川觉得挺奇怪,再次跟对方核实身份后,想知道对方究竟要他过去配合调查什么事。对方的口气不容他质疑:“你赶紧过来一趟吧,到了就知道了。” 就这样,韩世川也没觉得有多大事,跟主任说了一声就径直去了纪委,到了后才知道是跟他询问郑副院长的事。他觉得很奇怪,此前也不知道郑副院长早就被纪委带走的事,所以想知道郑副院长出了什么事。 “我姓金,金必武,你也可以叫我老金。我们接到举报郑强涉嫌违纪的线索,他人目前也在纪委接受调查。举报者声称你跟郑强往来密切,在单位的工作中存在不正当交易。”金必武希望韩世川今天过来能当面说明情况。 韩世川一听郑强已经被纪委带走,自然是无比的惊讶,但随即解释自己跟他毫无关系,更不用说存在不正当交易的情况。 “那我问你,你从原来的心理科调至档案室究竟是什么原因?是不是郑强在帮你调动?”对方的口气咄咄逼人,韩世川相当诧异:“所以你们怀疑我从心理科被调到档案室,是因为我找了郑副院长这层关系?” “请你正面回答问题,你们之间究竟存不存在不正当交易?”金必武重重地敲击着桌面,韩世川咽了口唾沫,苦笑道:“绝对没有!” 接下来,他就把自己从心理科去档案室的原因一一道来,两位纪委的同志彼此对视了一眼,又问他跟王晓斌什么关系。 “他是我妹夫,我老婆妹妹的丈夫。”韩世川没想到他们会提起王晓斌,瞬间就猜到郑强出事与王晓斌可能也有关联,于是简单直接道出了跟王晓斌的关系。对方又问他:“你知不知道,王晓斌和郑强之间存在利益输送的问题?” 韩世川一脸懵逼,一脸无奈:“这个我是真不清楚。他们就算有,也不会让我知道。” “到底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希望你好好想想,如实回答,配合调查。”金必武的话令韩世川几乎崩溃,可他是真不清楚,所以给出的答案也跟前面一样。 当天晚上,金必武再次跟韩世川进行了谈话,可他思来想去,实在是不清楚王晓斌和郑强的事,所以也无从给出满意的答案。 就这样,韩世川在纪委过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上午,再次有人跟他谈话,他的答案还是一样,然后希望他们放自己回去,结果却被告知问题交代清楚之前,暂时走不了。 “我要知道什么,早就全跟你们说了。”韩世川甚至在苦苦哀求,被关了一天一夜没合眼,他整个人已快虚脱,双眼凹陷,脸色漆黑。 “师傅去纪委的事,整个医院都传疯了,各种谣言都有……”马月的话令刘娜痛苦不已,她缓过劲来后,问马月到底是不是郑强的事牵连了韩世川,马月支吾道:“我不知道,可大、大家都在这么传。嫂子,你在家吗?我知道师傅是无辜的,你去找纪委把事情说清楚,赶紧让他们放师傅回来呀。” 刘娜欲哭无泪,将自己锁在屋里不敢吭声。她没想到自己刚离开家两天,韩世川就出了这么大事,为今之计只能赶紧赶回去。 可是,她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实话,想来想去,只好找刘蓓商量。刘蓓听说韩世川的事情后,差点没惊掉下巴,瞪着憎恶的眼睛,然后骂起王晓斌来。 “姓王的王八蛋,太卑鄙,太阴暗了。自己出了事还要拉人垫背,还是人吗?”刘蓓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我当初是怎么瞎了眼才会嫁给他这种人。姐,你别担心,姐夫是清白的,我可以作证。我这就跟你一块儿回去。” 刘娜何尝不想立即动身启程,可她知道走得太急,势必会引起其他人的猜忌,思来想去,决定等天亮以后再找个理由回宜江去。 第178章 敲诈勒索者 进入九月,一下雨温度就降了,昨天还穿着短袖的人,今天一大早就被迫穿上了薄外套。 幸好刘娜这次过来时,听韩世川的忠告给韩宇带了几件外套,这才赶上了变天,可她和刘蓓出发前根本没料到老天爷会跟她们上演这么一出,冷得都快缩起来。 “宇儿,妈妈冷得受不了啦,得赶紧回宜江去,过两天再跟你爸一块儿过来看你。”刘娜原本没想好离开的理由,这下也算是老天帮了他大忙,然后就跟刘蓓开车踏上了回去的道路。 韩姝昨晚翻来覆去很久才入睡,她将自己跟胡家豪的关系重新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一个不被爱情牵绊的人。 所以,上午胡家豪冒雨骑车来家里找她时,她把自己锁在卧室里避而不见。胡家豪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见自己,欲哭无泪。 “你们这又是怎么啦?”韩勇看着坐在那儿双手捧着脸,闷声不语的胡家豪,“家豪,你们闹矛盾啦?还是吵架啦?” “没有啊,前两天还好好的,昨天一天没见,今天就这样了。”胡家豪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韩姝,什么地方得罪了她。韩勇于是起身去拍打房门,韩姝却仍是不开门,也没有任何回应。 韩勇无奈地转身回到胡家豪面前:“家豪,你也看到了,不是大叔不帮你,是大叔帮不上你。”胡家豪苦笑:“大叔,您别忙活了,等过两天她心情好起来,我再来找她。” 韩姝听见摩托车声离去后,刚从屋里出来,就被韩勇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你到底想干什么呀?家豪特意的找你,你把人给气走了。他到底什么事招惹你了?” “爸,我跟他的事,您少插手。”韩姝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妈呢?今天还去舞蹈队吗?”韩勇也没好气地回道:“你妈的事,你也少插手。” 韩姝看了他那张紧绷的脸一眼,噗嗤一笑:“那是我妈,我能不插手吗?”韩勇不以为然:“就是你妈也不用你管。你回来有好几天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走?” 韩姝夸张地嚷了起来:“爸 您是在赶我走呀?”韩勇应道:“对,就是赶你走。你走了我省心。下午你别去拍你妈跳舞了。整天拍拍拍,有什么好拍的。” 韩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问:“爸,您不会真的因为我不惹他生气了吧?”韩勇不屑道:“你少给我东扯西拉。我可告诉你,将来就算谈了男朋友,如果我不同意,你最好也不要带回家。” “谁说我要谈男朋友啦?我现在就只有一个心愿,一个人好好地过完这辈子。”韩姝在说这话时,突然变得一脸严肃,“现在我身边不婚的人太多啦。其实有时候仔细想想,不结婚也有不结婚的好处,谁说这辈子一定要结婚才完美。” 韩勇皱着眉头:“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想法?赶紧从你脑子里抹去,不结婚的话,别怪我不认你。”韩姝了解他的性子,所以也不计较,只是叹道:“不结婚不行,谈的男朋友你不满意也不行。做您的女儿可真难啊。” “谁也没拦着你改名换姓。”韩勇正说着,卧室门开了,崔洁从屋里出来,看看他,又看看韩姝,睡眼惺忪地问他们吵什么呢,把自己瞌睡都吵醒了。 “你生的好女儿,现在翅膀硬了,连她爹的话都听不进去了。”韩勇将崔洁搀扶到沙发上坐下,“你说你不结婚,这话敢跟你妈说吗?” 谁知,韩姝把头一仰:“有什么不敢的?妈,如果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您同意吗?”崔洁缓缓说道:“不结婚?不结婚好啊,人为什么要结婚?结婚有什么好的。一个人过也挺好嘛。” 韩勇本来以为它会站在自己这边,谁知道给自己找了个敌人,顿时就吹胡子瞪眼睛,恨不得连同崔洁一块儿给骂了。 “爸,听到了吗,妈都说了,一个人过其实也挺好的。”韩姝说完这话,忽然心疼起母亲来。她知道母亲在这个家里所受的委屈,大半辈子了,给韩家生了四个儿女,一年四季起早贪黑地忙碌着,别人是做牛做马,可她却连牛马都不如。 想到这里,她过去坐在母亲身边,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她肩上,幽幽地说:“妈,我知道您累了,您伺候这个家一辈子了,后半辈子就好好歇着吧。” 韩勇躺在摇摇椅上,闭着眼睛,习惯性地摇晃着身体,就像全然没听见母女俩说话。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韩勇陪伴崔洁去练舞时,韩姝也跟了过去。她担心回去后剪辑时镜头不够,打算再补拍一些画面。 人的记忆确实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我们希望它记住的东西,它虚与委蛇,给你一个过眼烟云。我们希望它遗忘的,它执拗着,死心塌地地铭记……韩姝忘了在哪里读过这句话,但觉得放在母亲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 “爸,您说妈都忘记了那么多事,为什么没有忘记她会跳舞呢?”韩姝看见母亲和阿姨们一起跳舞的情景,那些复杂的舞蹈动作通过她的肢体表现出来,就像个天生的舞者。 其实,韩勇这段日子几乎天天看她练舞、跳舞,也时常会去想跟韩姝同样的问题,此时听了韩姝的感慨,正不知该怎么回复她时,楼下忽然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 韩姝转身想跑,但被韩勇一把抓住:“跑什么呀?就这么不敢见人?”她还没来及反驳,胡家豪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当跟她四目相对时,她走投无路,只好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韩勇见状,给胡家豪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进了舞蹈室。胡家豪一步步走近韩姝,正要开口时,她冷不丁转身面向他,咧嘴笑道:“你来做什么,陪我妈练舞?” 胡家豪笑了笑,言简意赅说出俩字:“找你!”韩姝一脸笑意:“有事?”他点点头:“为什么?”她似乎没听懂这话,迟疑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躲我?”胡家豪朝着舞蹈室内看了一眼,欢快的音乐声在耳边飞扬,“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突然对我冷若冰霜?” 韩姝又笑了,问道:“我什么时候对你冷若冰霜了?你看我的脸,全都是笑容,怎么就冷若冰霜了?”胡家豪再一次朝她走近半步,她没有后退,迎着他的目光,毫不躲闪。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里,沉沉地吐了口气。 “说呀,到底找我做什么?”韩姝再一次问他,他眨了眨眼,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韩姝原本看着他的眼睛,这会儿转过身去望着远处的楼房,假装没听见他说话。 胡家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些低矮的旧楼房,在他眼里变得无比虚幻。他唉声叹息起来,用一种平静如水的声音说道:“自打我出生时,这些房子就在。后来我长大了,成人了,他们还在。等以后我老了,牙齿都掉光了,可能它们仍在……” 一只鸟儿从眼前叽叽喳喳飞过,牵动了他的目光。待鸟儿飞走,消失不见后,他才问道:“你觉得那些房子变了吗?每天面对风吹日晒,怎么可能不变呀,心里早就伤痕累累了。只不过我们的眼睛看不见它们内部的伤痕,所以觉得一切都没变。” 韩姝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这才言归正传:“我想说的是眼见不一定为实。”韩姝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感觉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果然,胡家豪接下来说自己今天去学校见了韩宇。韩姝不由得抬高了音量:“你找他做什么,影响他学习……” “中午找的他,顺便给他带了一份我妈做的饭。”胡家豪笑道,“他特别爱吃,还说比学校的饭菜好吃一百倍。” “你以后别打扰他学习……”韩姝心不在焉,胡家豪重重地说:“韩姝,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可我想告诉你的是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我跟她之间……” “你没有义务跟我解释。”韩姝打断了他,“你忘了我做什么的吧?我无论看到什么,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我的工作就是一名旁观者,把真实的瞬间记录下来,不去批判更不要试图去左右。” “可记者不是也要追求真相吗?”胡家豪这句话并没有错,韩姝也同意,可她用否定的语气驳斥道:“有些真相不值得我花时间去寻找。关键是我觉得这个真相对我来说并不太重要。” 胡家豪还想说什么时,韩姝接到一个电话,于是自顾自地去一边接听。就在这时,他也接到母亲的电话,焦急地说是车行出了点事,让他立马回去。 韩姝接完电话回来时,胡家豪已经飞奔下楼,上车后打算离开时,又扭头朝她喊道:“我去处理点事,再找你。” 因为音乐声,韩姝没怎么听清他的声音,看着他骑车绝尘而去的背影,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水。 胡家豪急匆匆赶回车行,只见门口围了三五个人,那些人将门口堵住,叫嚣着要他们赔钱。他进去后看到母亲,一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昨天下午车行接待了一位前来洗车的客人,那人将车辆丢在车行就离开了,直到今天上午才回来。 “他打开后备箱时,发现车厢里的一箱酒全碎了,说是我们洗车时弄碎的。”胡梅给胡家豪解释这件事情时,外面那些男子又开始闹事,说是不赔钱,就要把车行给砸了。 “遇到碰瓷的了。”胡家豪一针见血,胡梅说:“我本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赔点钱算啦。谁知道那些人狮子大开口,要两万。” 胡家豪问碎的是什么酒,胡梅叹道:“茅台。整整六瓶。”他惊讶道:“全碎了?”她眼神黯淡地点了点头。 胡家豪从屋里出来,去后备箱看了一眼,发现酒瓶果然全碎,一股浓浓的酒香直冲脑门。他拿起还没全碎的酒瓶看了看,转身问车主:“你这是真茅台?”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拿假茅台骗你?”车主双眼圆瞪,一副想要把人吃掉的样子。胡家豪却不急不躁地说:“行啊,既然是真茅台,麻烦拿出购买发票。” “放你娘的屁,你这不是诚心不想赔吗?”车主开始骂人,“我已经买了很久,准备送人,发票早弄丢了。” “那我怎么相信你这是茅台?”胡家豪直视他的眼睛,对方怒气冲冲:“你瞎了?不认得酒瓶上茅台两个字?” “我当然看到了,但谁知道你是不是拿着空酒瓶,往里面装的别的酒。”胡家豪此言一出,现场立即大乱,对方仗着人多势众,作出要动手的样子。 胡家豪却压根儿不惧,站在那儿,稳如泰山,冷冷地说:“我看你们谁敢动。我这儿全是监控,你们的所有行为都被录下来了。” 这句话颇有杀伤力,那些人果然不敢再轻举妄动。胡家豪不屑一笑:“如果想处理事情,那就好好说话。如果要闹事,我奉陪到底。” “行啊,那我就跟你好好说话。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对方的态度有所缓和,胡家豪继而问车行的员工,昨晚把这辆车停放在什么位置,然后回办公室查监控。 这一查不要紧,半夜一点过十分,一个戴着帽子,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车行外,来到这辆车后,也不知道怎么就轻易撬开了车厢,然后俯下身去,几分钟后又关上车厢离开。 胡家豪看不见那人的脸,但已经非常确定是有人故意弄碎酒瓶。他回到外面,冲车主说:“我刚才查询了监控,车行昨晚来了小偷,可能是打算偷你放在车厢里的酒,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拿走。虽然监控没有拍下这个人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弄碎酒瓶的,可已经能确定这个人很可能是故意弄碎酒瓶。” “我不管什么原因,反正车停在你这儿一整晚,现在出了问题,你得负全部责任。”车主一开口,跟着他来的人又开始瞎起哄。 胡家豪不屑道:“不就是想要赔钱吗?我们会赔。不过,得先报警。” 第179章 现在和未来 胡梅走出来大声说:“我已经报警,警察很快就到!”那几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继而更是抬高音量,要挟不赔偿就要砸店,车主还理直气壮地吼道:“警察来了也没用,想不赔钱,你这车行也别打算继续开下去。” 胡家豪看他们做出要动手的样子,慌忙将母亲护到身后,但又毫不怯弱地横在门口,冷冷地呵斥道:“我看谁敢乱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砸!”车主一声怒喝,正要带头闹事,身后忽然传来急刹车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谭启发从车上下来,双眼炯炯地盯着这些人,不怒而威。 “谭警官,你来了!”胡梅悬着的心总算落地,连忙迎了上去,那几人一看警察真来了,顿时就露了怯,但车主随即要谭启发替他做主。谭启发刚才在电话里已经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转身来到车厢后,在现场查看了一番,问道:“你是车主?怎么称呼?” “对对对,我就是车主李国辉。”这人忙不迭应道。谭启发又问另外的是什么人。他称都是自己的朋友。谭启发于是让他们把车开到派出所去,又去看了一遍录像,让胡家豪将录像都取出来,一会儿带回去。 他们几个彼此对视了一眼,全都露出极不情愿的表情。谭启发注意到了这些人的表情,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从隔壁县过来的,家里有事要着急赶回去。您看这个事错在车行,我也没漫天要价,赔钱给我就成,没必要再去派出所吧!”李国辉试图跟谭启发讨价还价。谭启发点了点头:“理解。你只想要钱的话,那事情更加简单了,等把车开去所里,然后你告诉我酒在哪里买的,我让人去调查,只要核实清楚情况,他们一分钱都不会少你。” “可我家里真有事,孩子病得严重,正在住院,得赶紧回去。”李国辉可怜巴巴,谭启发想了想:“家里既然有事,那你先回去处理事,把车留下就行。刚好我也有时间鉴定这批酒的真伪。” “可要把车留下来,我怎么回去……”李国辉的意思还是打算先拿到赔偿,然后把车开回去。谭启发转而问胡梅的意思,胡梅没来得及回答,胡家豪抢着说:“绝对不可能。谭警官,如果鉴定这批酒真是茅台,我们认账。但同时还麻烦您帮忙抓到是什么人想偷走这些酒。” “看来只能这么处理了。你跟在我车后,把车开进派出所,然后先回家照顾孩子,这边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谭启发的口吻不容许李国辉再反驳,只好照做。 胡梅看见他们离开后,终于松了口气,叹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碰到这个倒霉事。”胡家豪安慰道:“没事的,谭警官会秉公处理。”胡梅却嘀咕道:“你说小偷既然要偷酒,怎么会把酒瓶全都弄碎?” “压根儿就不是偷酒的。”胡家豪目光笃定,“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次肯定是遇到了碰瓷团伙。” 因为昨晚下了雨,路上湿滑,故速度比平日里慢了不少。刘娜和刘蓓马不停蹄赶回宜江市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二人径直来到纪委,要求见韩世川,但遭到了拒绝。然后,刘蓓又想见王晓斌,也告知要提前预约。她俩想不出任何办法,只好悻悻地离去。 “姐,饿了一天,找个地方吃点吧。”刘蓓知道她没有胃口,但又担心她身体顶不住,于是随意找了个餐馆点了些吃的。和她想的一样,刘娜虽然很饿,但面对食物,也全然没有食欲。 刘蓓暗自叹气了一声,安慰道:“姐夫只是配合调查,调查清楚就会回家。你刚出院,身体现在这么个状态,要是饿坏了,我怎么跟姐夫交代?” 刘娜眼神无力,默默地望着窗外缓缓走过的那些身影,心情越发沉重。于是,刘蓓说:“你要是不吃,我也陪你饿着吧。” 刘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喝了口水,又紧咬着嘴唇,陷入了沉默中。刘蓓见她真不吃,而自己又实在饿得有些头晕眼花,不得不先吃了起来,边吃东西还故意啧啧道:“味道真不错,没亏我饿了大半天。姐,你真不打算吃一口?” 刘娜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无力地问:“你说世川会有事吗?”刘蓓无奈叹道:“姐,你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了。清者自清,姐夫清清白白的,怎么会有事呢?” “既然没事,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见他?”刘娜自言自语,刘蓓定定地看着她:“不是暂时还要配合调查嘛,调查清楚自然就能见到姐夫了。对了姐,我们好久没去看爸妈,吃点东西后,去墓地一趟吧。” 刘娜陷入沉思中,像是没听见她讲话。她拿手在刘娜眼前晃了晃,刘娜才回过神来。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昨天晚上梦见爸妈了,问我怎么这么久也不去看他们……你跟我一起去吗?” “去呀,当然去!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出院后又去了巴山镇,也确实有好些日子没去看爸妈了。”刘娜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刘蓓舒心地说:“这就对了嘛,多多少少吃点。我记得有人说过,辜负任何东西都不要辜负美食。” 秋风萧瑟,云端低沉。 二人给父母献上鲜花之后,又静默了许久,刘娜才无力地说:“爸、妈,我知道你们怪我和蓓蓓很久不来看你们。今天我们刚从外地回来就赶了过来,你们在那边还好吧?有什么需要就托梦给我们。” “爸、妈,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怪姐。”刘蓓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姐病了,住了一段时间的院,来不了。我心情不好,出去溜达了一圈,所以才这么久不来看你们。” “好了,别说了,爸妈不会怪我们的。”刘娜打起精神,“爸、妈,你们二老如果泉下有知,保佑世川平平安安,他是个好人,对我好,也从来没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求你们一定要保佑他。” “姐也病了,你们还要保佑姐健健康康。”刘蓓说完这话,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你们喜欢的好女婿王晓斌,是他害了姐夫,也是他害了我。爸、妈,你们睁眼看看吧。我希望他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不要再出来害人。” 刘娜眼前浮现出父母生前对王晓斌和韩世川的双重态度,那些片段像电影一样快速划过,却又很快消失在了无垠的天空。 “姐,有个事我闷在心里很久了,今天来看爸妈,我想当着他们的面,问问你的意见。”刘蓓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令刘娜有些不知所措。但她仍然缓缓点了点头,作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刘蓓转过身去,遥望着远方的天空,风景倒映在她眼睛里,一切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道:“姐,你累吗?” 刘娜愣了愣,微微一笑:“谈不上累,但有时候又觉得并不轻松。”刘蓓苦笑道:“反正我是累了!”刘娜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吧。”她却摇了摇头说:“很多时候是心里累,并不是身体累。就算停下来休息再久,也不会觉得轻松。” “是啊,身体累,也许睡一觉就好了。可要是心里累,休息再久也无济于事。”刘娜伸手帮她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如果还是缓不过来,出去转转吧,多停留一些时间,也许再回来时,就没那么累了。” 可是,刘蓓紧接着告诉她,这次离开之后,短时间内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刘娜惊讶而又诧异地看着她:“你……想去什么地方,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刘蓓唏嘘道:“我不知道要去哪儿,还没想好。可我就是想要离开,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一阵子。” “是一阵子还是一辈子?”刘娜追问,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担忧,“蓓蓓,我知道晓斌的事对你影响很大。可你要知道,所有不好的事终究都会过去,你要尽快走出来,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姐……我一回到家,就会想起他在那个家里的点点滴滴,一看见屋里的东西,就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感觉他还在屋里,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刘蓓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他们二人的家,那个家里的每一寸地方,都刻满了回忆。 “那些回忆横跨了十多年,几乎包含了我们生活里的一切事情。姐,我不想回家,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刘蓓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要是当年没有遇到他,我的生活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刘娜挽着她的胳膊,安慰道:“姐能理解你的感受,所以姐不会允许你离开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俩都不能分开。” “可是这个城市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姐,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刘蓓的话被刘娜认为是在开玩笑,所以刘娜笑道:“我要是跟你走,你姐夫和宇儿怎么办?” 刘蓓笑了,朝着不远处走了几步,仰望着周围葱郁的丛林,眉眼之间闪烁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姐,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有爱你的姐夫,还有懂事的宇儿,怎么可能跟我走?现在想来,其实王晓斌一直不想跟我要个孩子,可能也是为了我好。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了孩子,我现在还能轻易丢下一切离开吗?” 韩世川自从进来以后,就一直没合眼,眼睛熬红了,精神熬没了,整个人好像已经只剩下半条命,浑身无力地靠在那儿,眯缝着眼,睡着了似的。 “韩世川,现在可以说了吧?”金必武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韩世川听见有人说话,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缓缓睁开眼,看着对面那双刀子般的眼睛,用尽全力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真的什么都没做。” “既然让你来配合调查,肯定是掌握了证据。你如果继续顽固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金必武再次用力敲击着桌面,敲击声重重地落在韩世川耳膜上,那种震耳欲聋的感觉,令他突然间头痛欲裂。他痛得龇牙咧嘴,趴在桌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韩世川,好点了吗?”金必武问他,他痛过之后,仿佛变得清醒多了。他眼里闪着怒火,冷冷地回应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说一个字,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提醒你,再不好好配合调查,没你好果子吃。”金必武声色俱厉,韩世川无力地摇头说:“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对面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另外一人又说:“既然你不打算配合,那我就提醒你一句,洪天歌你认识吗?” 韩世川心头一颤,他没想到这件事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跟他扯上了关系。他稍微一动脑筋,便大致明白了所有事情之间的内在联系。 “我认得他,他是我大学同学。可他跟医院那些人之间的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也没有参与过。”韩世川真后悔与洪天歌又扯上了关系,现在想来,似乎所有的事,从他与洪天歌偶遇之日起,已经埋下了伏笔。 “可郑强交代,是你介绍他跟洪天歌认识的。”对方的口气不容置疑,韩世川仔细回忆,自己根本就没有介绍洪天歌与郑强认识,“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该坦白的就别藏着掖着了。” 韩世川重重地吐了口气:“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存在什么不正当交易,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们?” “我们这是在给你机会。”金必武又加重了语气,“告诉你一件事,两个小时前,你爱人来过了,但我们没让她见你。” 韩世川的眼睛陡然亮了,怔怔地问:“娜娜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是在巴山镇吗?”金必武又说:“你还有个在上中学的儿子吧?替你家人好好想想,只有全力配合我们调查,才能早日见到家人。” 韩世川想起患病的妻儿,突然没忍住放声大哭,哭声悲怆,令人心生悲凉。 第180章 优秀毕业生 一大早,韩桂芳正在忙忙碌碌,突然接到郑晓丽的电话,问她有没有空马上过去一趟,说是前两天那个想租房的人来了店里。 韩桂芳想在电话里简单问问结果,郑晓丽却说三言两语讲不清。她于是放下手里所有的活儿,急急忙忙来到餐馆,一聊之下,才明白郑晓丽为什么叫她过来。 “你想做晚上的宵夜生意?”韩桂芳按照原计划,是打算每天营业到晚上十点下班,如果对方要做宵夜的生意,有可能根本就来不及。 男子说:“早中晚餐一起做,挺辛苦的。我以前也跟你一样,身体吃不消了。”韩桂芳笑道:“赚钱嘛,哪能不辛苦。” “但这个店子我也找了很久,打算先租下来,然后再找愿意只做早中餐生意的老板,这样不仅可以物尽其用,还能一起分担房租。”对方的话很直接,“不过,如果你们要做晚餐的话,别说十点下班,就是八点下班,我们再接手也来不及做准备工作。” 郑晓丽在一边也默默地点了点头。韩桂芳想了想,说:“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晚上在营业时,你们的人可以提前入场做准备工作,应该就不会耽误事。” “对呀,到了晚上十点,店里的客人应该不算太多,到时候姐应该已经开始收拾厨房,你们就可以提前进场做准备工作。”郑晓丽自然是希望做成这笔买卖,但最主要的还是能帮助韩桂芳圆开店的梦。 “这样吧,我看大姐也是实在人,要不我们先合作试试?”男子自我介绍姓何,叫何江伟,“不过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我们先不签合同,试用期一周。一周之后如果合作愉快,再签合约。” 韩桂芳满口答应,还说:“老何,看得出来你也是爽快人。行,那就这样说着。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入场?” “那就要看什么时候签合同,老板打算哪天搬走了。”何江伟看着郑晓丽,郑晓丽道:“给我们两天时间,等我收拾一下,这里里外外的垃圾,总得清出去吧。不能让你们刚进来做生意,还得帮着收拾垃圾。” “老板娘也是厚道人,那我等你电话过来签合同。”何江伟离开后,韩桂芳感慨起来:“没想到老何蛮会做生意的,两家分摊房租,多好的事。” “是啊姐,我看你们俩一个做白天生意,一个做晚上生意,和和气气的,一定发大财。”郑晓丽这番话逗得韩桂芳开心不已,笑呵呵地说:“借你吉言,也祝你回老家后生意兴隆。” 这时,秦大发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回来,看到韩桂芳也在,一见她就问韩世川的电话这两天怎么老是关机。韩桂芳愣道:“我这两天没跟他打电话,你找他有事呀?” “老家有个亲戚病了,想去大医院找医生看。我打算先联系川哥问问,可电话老是关机。”秦大发说着又打了一遍,还是显示关机,“川哥没有换号码吧?” “没有吧,前几天还打电话来着。”韩桂芳皱着眉头,又用自己手机打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她开始变得有些魂不守舍,想了想又给刘娜打了个电话,谁知道电话是通了,但还是没人接。 刘娜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她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大半宿,这会儿还没醒。 “刘娜昨天早上回去了,说是降温了,没带外套。”韩桂芳愁眉苦脸,突然感觉刘娜骗了所有人,联想到韩世川关机,更是忐忑不已。在回去的路上,刚好路过派出所时,决定去找谭启发。 谭启发正在工作,没想到韩桂芳会突然来派出所,又见她脸色不对劲,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一问之下,得知仅仅就是联系不上韩世川和刘娜,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禁哭笑不得。 “手机关机肯定有事啊,不接电话说不定等会儿就回过来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谭启发劝了她几句,让她先回去。她却问:“刘娜昨天早上突然就说要回去,你就没觉得不对劲?” “疑神疑鬼的,她不说是受不了这边突然降温嘛。”谭启发仍然没当回事,继续自顾自的在办公室翻来翻去。 韩桂芳还是觉得不对劲,心里空落落的。她看了一眼时间,之前打给刘娜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分钟,按理说如果看到未接来电,应该会回过来吧。 “你专门来所里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谭启发忙了一阵,突然想起问她为什么大老远跑来所里。韩桂芳这才想起跟他报喜。谭启发得知门面的事基本定了下来,也很替她开心,但又说道:“等店开起来,以后就有你们忙的了。你跟若兰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清闲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个正经事做,你就让我忙一回吧。”韩桂芳这话逗乐了谭启发,他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以前做的怎么就不是正经事?工作不分贵贱,只要是通过自己双手赚钱的那都叫正经事,只不过现在你们做的可以叫事业。” “哎,不影响你工作,先回去了。”韩桂芳正打算起身离去时,刘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示意谭启发别出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接通了电话。 刘娜刚醒来,看到韩桂芳打来的电话,便意识到对方可能会问韩世川为什么关机。她思来想去,总算有了个主意,这才将电话回了过去,尽量放松精神,以平常心跟她说话:“姐,你打我电话了?手机调了静音,没听见。” “没事、没事。就是大发有事找川儿,说是打了两天电话都关机,川儿忙什么呢?”韩桂芳也暂时将自己的疑心收了起来,刘娜用自己想好的答案应答:“他手机被水泡了,说是要返厂修,得过几天才寄回来。让他拿个备用机,他说整天上班,也没什么重要电话,就没去办。” 韩桂芳听她这样一说,也松了口气,忙说:“听大发说他电话都两天打不通了,我还担心出了什么事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姐,你就放心吧。对了姐,门面的事弄好了吗?”刘娜问,韩桂芳笑着说:“这不今天正好就是去店里商量门面的事,才遇到大发嘛。已经谈好了,等他们搬完就签合同。” 刘娜也替她高兴,还说要是有空的话,等他们店子开业应该回来当面祝贺的。韩桂芳语重心长地说:“你有这份心,姐心领了。川儿得上班,你身体又不好,跑来跑去做什么?浪费时间,还浪费钱。宇儿放在家里,你们尽管放心吧。” 刘娜挂了电话后,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个谎言,内心一阵抽搐,突然就红了眼眶。 韩姝还有两天假期,她已经在慢慢收心,同时对这次回来拍摄的素材细心梳理,查漏补缺。这天傍晚,她陪同母亲从舞蹈队回来的途中,父母丢下她去了广场。于是,她打算先独自回家,没想到前脚刚进门,胡家豪后脚就跟了进来。 韩姝看到他,问:“找我爸,还是来看我妈?”胡家豪笑道:“找你!”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很忙,没空搭理你。”可他毫不介意,问她忙什么,也许自己可以帮忙。 韩姝目光严肃:“我看片子呢,后天就要走了,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胡家豪打了个响指:“我虽然不会拍,但绝对是个最专业的观众。真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能帮你。” 韩姝突然之间觉得他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这几天拍完回家后,每天都会去反复回放观看,但没发现哪里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她见胡家豪一脸真诚地看着自己,于是将摄像机打开,往他手里一塞:“从这个地方开始看,觉得没拍好,或者觉得不够完美的地方,马上跟我说。” 于是,俩人一左一右坐沙发上,一个开始胡思乱想,一个开始认真工作。韩姝闲来无事,给谭佳发信息,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让韩桂芳做了带过来。 谭佳很快回话,称自己想吃的可多了,但让她不用带去上海,还说等自己过春节时回家再吃。她又问家里的情况,尤其是外婆的情况。韩姝正与她聊得火热,胡家豪忽然在一边夸张大笑起来。 韩姝被惊得一哆嗦,狐疑地看着他,他指着一个片段解释道:“阿姨太有趣了,你看这个动作,这个表情,跟个小孩子一样。” 韩姝不用看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场景,当她第一次看到母亲那个样子时,也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流了出来。胡家豪见她面无表情,只好收敛笑声,却依然紧咬着嘴唇,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韩姝又给谭佳发消息,说自己乘坐明天的火车回上海,有空的话可以一块儿吃饭,给她讲讲家里的事。谭佳却说自己明天有事,改日再约。 这时,胡家豪忽然叹息起来,双目紧蹙,面无表情地陷入了思索。韩姝扭头看着他:“有话直说,不要怕伤害我的自尊心。”他也扭头,迎着她的目光:“我是在想你这期节目做出来,该有多精彩。到时候全国人民都能看到吧,阿姨会不会成为大明星?” 韩姝忍俊不禁,噗嗤一笑,但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在嘲笑我,还是敷衍我?”胡家豪连忙发誓:“真拍得特别好,特别有感觉。韩姝,你大学学的就是这个吧。以前倒是没觉得,现在看了你拍的片子,特别好。你要是不干这个,实在太可惜啦。” 韩姝被他当面一阵猛夸,要不是自己稳住阵脚,恐怕早就飘上了天。她心里舒服,可嘴上不饶人,称自己刚转正不久,拍摄技术还是入门级的。 “入门级也很牛啦,可以看出基本功非常扎实,大学期间肯定学习非常认真。”胡家豪的夸奖越来越接地气,韩姝虽然越来越不好意思,嘴上却骄傲地说:“想当年,我可是学校那一届的优秀实习生,毕业作品获得过全校二等奖。” “是吗?看出来了。”胡家豪冲她竖起大拇指,“要是当年我有你一半努力,现在也不至于回家继承车行的生意了。” 韩姝顿了顿,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喜欢做生意吗?不对,应该换个问题,你喜欢打理车行的生意吗?” 胡家豪双眼之间夹杂着一丝韩姝看不懂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妈年纪大了,我不帮她,谁帮她?” 韩姝没有听到他的正面答案,但已经明白他心里真实所想,不禁叹道:“你的选择是对的。”他却说:“我没得选择,对不对可能要很多年以后才知道。” 韩勇陪着崔洁坐在广场的石凳上,俩人谁都不说话。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感觉就像一缕空气。 “天快黑了,孩子们要放学了,我得回家做饭。”崔洁原本安静地坐着,忽然起身就要走。韩勇慌忙拦住她:“看你这记性,你出门前已经做好饭,孩子们都已经吃过啦。” 崔洁于是又木讷地坐了回去,喃喃道:“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做的饭?”韩勇笑了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她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川儿吗?” “错啦,再想。”韩勇道,她又问:“志飞?”韩勇还是摇了摇头。她于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露出满脸狐疑的表情:“你是桂芳?不对,我知道啦,你是韩姝。” “唉,到底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怎么都不会忘记……”韩勇叹道,她说:“我记得我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 “好好记着,我是你丈夫韩勇。跟你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你怎么会忘记呢?”韩勇苦笑着,又问她是否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崔洁抬起手掌,两根手指碾来碾去,自言自语念叨着韩勇听不清楚的声音。韩勇早已接纳这一切,此刻心情平静,心如止水。这些日子以来,有空就问这问那,试图让她多思考,多回忆,多记得一些过去的事和熟悉的名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电话打进来,将他的思绪从无垠的世界里勾了回来。 第181章 平山县来电 电话是崔山林从平山县打来的。韩勇接到他的电话时有些惊讶,情不自禁地看了身边的崔洁一眼,然后才接听。当他听见崔山林的声音时,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崔山林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虚弱,开口就问是否已经找到崔洁。韩勇原本是打算主动给他打这个电话的,谁知后来竟然给忘了。此时听他问起崔洁,不禁顿了顿,方才说道:“回来了!” “是吗?”崔山林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激动,但紧接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止住后,还不停地喘息。韩勇听出了不对劲,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却像是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只说想跟崔洁说两句话。 韩勇又看了木偶似的崔洁一眼:“崔洁病了,很多事情和人都不记得了。她可能也不会记得你……”崔山林却不管不顾的近乎哀求道:“让我跟她说两句吧,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什么就叫做再也没机会啦?”韩勇虽然不太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把手机递给了崔洁:“还记得崔山林吧?他想跟你说话。”果然,崔洁反问道:“崔山林是谁呀?我不记得他了。” “他是你亲弟弟,好好想想,还有印象吗?”韩勇试图唤醒她的记忆,“平山县火家沟村,你的老家……”崔洁双眼朦胧地看着远处,慢慢拿起了手机。韩勇在一边大声说道:“山林,你跟你姐说吧,她听着呢。” 崔山林此刻正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形容枯槁,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他仿佛听见了崔洁的呼吸声,终于使出浑身力气,喊出了一声“姐”! 崔洁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阵阵痛哭声,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问道:“你是谁呀,怎么哭了?”崔山林更是悲伤难忍,哽咽着说:“姐,是我呀。我是山林,你的弟弟山林呀。” 崔洁迟疑着转向韩勇,问道:“山林到底是谁呀?”韩勇无奈,只好再次给她解释:“山林是你的亲弟弟,记住了吗?”崔洁却皱着,继续问他:“我什么时候有个弟弟啦?” “唉,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韩勇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山林,你也听见了,不是她不跟你说话。是你姐得的这个病,很多时候连我都不记得了。” 电话那头的崔山林,将韩勇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早已泪流满面的他,因为太过伤心和激动,心脏忽然一阵绞痛,紧接着便紧紧地捂着胸口大口呼吸起来,手一松,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快叫医生,23号病床的病人晕倒了,需要抢救!”一个女人的声音由远而近。韩勇根据现场混乱的声音,判断出崔山林在医院。他扯着嗓门“喂”了几声,但电话很快就断了线。 崔山林病了?这个念头在韩勇脑子里回旋,他再次将电话拨回去时,响了好几声都无人接听,就在他打算挂断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崔山林的姐夫,他怎么了?”韩勇听见有人接听了电话,慌忙惊喜地站了起来。对方是医院的护士,刚从地上找到崔山林的手机。她告诉韩勇,这边是平山县人民医院:“崔山林前两天因为心脏不舒服晕倒,被人送到医院后抢救了过来,今天才醒过来,刚刚又因为心绞痛晕倒。他醒过来后说自己没有亲人了,您真是他姐夫?” 韩勇毫不犹豫地说:“对,我是他姐夫。他现在情况怎么样?麻烦你们一定要救救他,我马上和他大姐赶过来。” “不容乐观,患者目前的状态非常不好,随时可能挺不过去。你们家属如果想见他,最好尽快赶来。”护士说完就挂了电话,韩勇心里堵得慌,想起上次见面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那时候的崔山林多精神呀,这才刚过了差不多两个月,怎么就……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崔洁忽然在一边问他:“崔山林到底是谁呀?”韩勇心里也涌起一阵绞痛,颤抖着说:“他是你亲弟弟。崔洁,山林病了,住进了医院,可能快不行了,我带你去跟他见最后一面吧。” 夜幕沉沉降临,明亮的天空慢慢失去光泽。 韩勇打算带崔洁回去,崔洁却坐那儿不动,还说:“坐会儿再走吧。”他说:“天已经黑了,回家吧。我带你回老家看山林去。” “哪个山林?我什么时候有个弟弟啦?”崔洁低声嘀咕着,在他的搀扶下慢慢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韩勇感觉自己其实才像个木偶,面对她的问题,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答案。 胡家豪几次想要跟韩姝解释她看到的事,可她每次都借故打断了他,并将话题转移到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重重地说:“你误会了,必须听我解释。” “你弄疼我了。”韩姝感觉到他手上的力气很大,想要挣脱却挣脱不了。他盯着她的眼睛:“我就算要死,也不能冤死。你看到的那个女孩,我跟她之间……” 门口传来脚步声,韩勇和崔洁回来了。胡家豪慌忙收回了手,韩姝趁机挣脱起身迎向门口,接替父亲搀扶着母亲坐了下来。 “快,给你姐夫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就说要去一趟平山县。”韩勇叮嘱韩姝,“我去给你妈收拾几件衣服,等你姐夫一到就出发。” 韩姝见父亲如此着急,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韩勇说:“你舅舅住院了,情况很复杂,我得带你妈连夜赶过去见他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 “我舅舅……”韩姝愣了一下,给谭启发打电话时,却显示无法接通。她又给韩桂芳打电话,才知道谭启发一大早就下乡办案去了,今天可能回不来。她将这个情况转告给韩勇后,韩勇随即催促道:“那就给大发打电话,我们连夜包车去平山县。” 韩姝了解秦大发的为人,知道只要自己打这个电话,他就算再忙也会同意。可眼下已经天黑,她觉得因为家里的事麻烦别人并不是太好。 就在她忧犹豫要不要打这个电话时,胡家豪拦住了她:“别麻烦了,我开车送你们过去。大叔,您和大妈在家等我,最多二十分钟,我马上回去开车。” 韩勇和韩姝几乎同时愣住。韩姝还没想好应该拒绝还是应该答应时,胡家豪丢下一句“很快,等我回来”,便夺门而出,骑着摩托车急匆匆地走了。 “你看这事闹得!”韩勇叹了口气,韩姝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在这时,韩桂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原来,韩姝先前打电话过去时,因为事情太急,忘了跟她说明事情原委。 韩姝无从解释,只好将手机递给韩勇,韩勇问她是否联系上谭启发。她回答说还没有:“村里可能没信号。爸,您倒是跟我说呀,到底怎么啦?” “没事,等启发回来,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就行。”韩勇不想她也跟着操心,不由分说便挂了电话,转头又冲韩姝说:“明天一早你就回上海去吧,有家豪送我们过去,就不要耽误你工作了。” 实际上,韩姝刚才正在考虑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听了父亲的话,看了一眼时间:“爸,我进屋去打个电话。” “不用打电话了,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吧,别让这些小事影响你工作。”韩勇的口气不容她反驳,她却就当没听见似的,径直回了房间。 陈琨接到韩姝电话时,正在跟妻子吃晚饭。他以为韩姝已经回上海,张口就说:“有什么事明天上班再说吧。” 韩姝知道他下班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喜欢聊工作,于是简单直白地说还要再请两天假。陈琨问她:“素材不够?”她说:“本来打算明天就回,突然发生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需要处理……当然了,这件事与我妈有关,可以充实我们这个片子的素材。” “还需要几天?”陈琨沉吟了一下,“时间已经很紧了,国庆的片子可不等你。”韩姝说:“最多再给我两天时间,国庆的片子我回来后加班加点,绝不影响。” 陈琨答应了她,挂断电话后,她妻子问他:“韩姝?”他笑了笑,说:“对,说是还要再请两天假。”她给他舀了碗汤:“你就这么相信她?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要是最后出不了成绩,看你怎么跟上面交代。” 陈琨问道:“你这是对我不信任?还是不信你选择老公的眼光?”她感到百无聊赖,讪讪地说:“她一个新人,你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 “放心吧,这不有我盯着嘛。”陈琨在说这话时,眼里流露出极大的信心,“嗯,好喝,再给我来一碗。” 韩勇刚收拾好行李,韩姝从屋里打完电话出来,告诉他自己暂时不回上海了。韩勇猜到她刚进去打电话请了假,又忍不住责怪了她两句。 “爸,您怪我也没用,因为这是工作需要。”韩姝理直气壮,“再说我从来没见过亲舅舅,这次机会难得,我又正好在家,要是不跟您过去,怎么说得过去?” 韩勇被这番话怼得无言以对。还没到二十分钟,胡家豪便开车回来了。韩勇搀扶着韩桂芳上车时,她一百个不愿意,一个劲地说自己瞌睡来了,哪里都不去,要回家睡觉。 “你就别闹了行吗?”韩勇有些动气,“大晚上的,谁不愿回去睡觉?山林躺在医院,你这个当姐姐的,就不想见亲弟弟一面?” 崔洁却像没听见,依然不肯安心就坐,还不停地挥舞着手,想要扒开车门。韩勇忍无可忍,怒吼道:“行了,别闹了!”崔洁果然安静了两秒钟,但随即就痛哭流涕,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倒是令韩勇手足无措了。 “妈,您别哭了,都是爸的不对,爸就不该冲您嚷嚷。”韩姝安慰道,“爸,您少说两句吧。妈早就习惯了这个时间睡觉,您这会儿影响了她,肯定不开心了。” 崔洁渐渐收敛哭声,靠在韩姝肩膀上睡着了。韩勇这才忍不住叹道:“你妈越来越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了,说不能说,骂不敢骂,唉!” “得了这个病就是这样,以后还会出现更多症状。”韩姝查阅过太多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资料,感觉自己都快成了半个专家,“爸,我知道您平日里照顾妈挺累的,可越是这个时候,越是需要更多耐心。” 韩勇原本就是个性子比较急躁的人,平日里脾气也大,遇到事情稍不顺心就会爆炸,现在面对崔洁没有来由的哭闹,要是换在从前,可能早就炸了。 但他没炸,因为身体里的很多东西已经被生活渐渐磨灭。他听了韩姝的话,反而对正在专心致志胡家豪说:“家豪,让你见笑了。” 胡家豪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大叔,这段日子,我每天和您一起陪阿姨去跳舞,也算亲眼目睹了很多事情。其实我挺理解您的。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是您,能不能做到像您一样。” “那你能做到吗?”韩勇冷不丁问道。胡家豪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知道。真的,因为我没有真正经历过。不过,如果以后真遇到这种事,我会努力向您学习。” 韩姝插了一句:“爸,您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还有了个忠实粉丝吧?胡家豪,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呢?” “怎么说话呢你?”韩勇指责道,“家豪,你别听他的,一天到晚没句好话。唉,今天还要麻烦你专程开车跑这么一趟,等从平山县回来,大叔请你吃饭,到时候咱们爷儿俩好好喝上几杯。” “好啊大叔,到时候我请您。”胡家豪一口应下,韩姝却又在一边插话道:“爸,您一个人在家,又要照顾妈,能不能把酒给戒了?一把年纪了,还让人成天操心。” “谁让你操心了?瞎操心嘛。从平山回来后,你赶紧回你的上海去,呆在家里添堵。”韩勇又骂道,韩姝被气得还嘴说:“那您就继续喝吧。到时候万一喝出个好歹,别怪我没提醒您。” “不会的,不会的。”胡家豪为了息事宁人,忙阻止了韩姝,“大叔跟我喝酒,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保证点到为止,绝对不会喝醉。” 第182章 失散后重逢 胡家豪毕竟年轻,一连开了几个小时的车,途中只停下来休息了五分钟,然后又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当他们赶到平山县时,已经是半夜三点,在医院附近先找了个旅馆住下,打算先睡一觉,明天一早再去探视崔山林。 韩姝和崔洁途中基本上一直在睡,这会儿感觉精神出奇的好。尤其是韩姝,不仅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脑子里异常清醒,开始期待天亮,期待见到这个从来没见过的亲舅舅。 殊不知,刚躺下不久的崔洁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双眼瞪得像两个正在发亮的灯泡,目视前方,将韩姝也惊得坐了起来,慌忙凑了过去,紧张而又担心地问道:“妈,您怎么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崔洁精神抖擞,“我有个弟弟,他叫崔山林。”韩姝惊讶不已,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妈,您终于记起来了?”崔洁却又愣在那儿,自言自语道:“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他在什么地方呀?” 韩姝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在这半夜三更,如同黑处传递过来的希望,激动地说:“妈,我们这次来,就是带您来见舅舅的?”崔洁疑惑地问:“舅舅?”韩姝知道她捋不清这些关系,只好又说:“我的舅舅,就是您的弟弟崔山林。” 崔洁“哦”了一声,随即就让韩姝带她去见崔山林。韩姝苦笑道:“妈,现在是半夜三点多。您应该好好睡觉,等天一亮,就带您去见舅舅。” 可是,崔洁非要马上去。韩姝无奈,只好关了灯,拉开窗帘,指着外面漆黑的夜,让她亲眼看到夜色如水。她这才不得不重新躺下,嘴里却不停重复着一句话:“怎么还没天亮呢?怎么还没天亮呢……” 而此刻,对于大半宿没合眼的胡家豪和韩勇,早就鼾声如雷,令这如水的夜晚,更显得宁静萧瑟了。 平山县还是那个平山县,只不过气温该降时还得降,尤其是今日多雾,更是有一种寒意扑面而来的感觉。当他们走出旅馆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一眼望去,街上有一半的人都穿上了厚厚的外套,感觉跟他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穿过一条不足百米的街道,就到了县人民医院楼下。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楼房,墙壁斑驳,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韩姝走在最后面,从旅馆出来就开始拍摄,穿过薄薄的雾水,所有人的背影在她的镜头下定格成了一幅幅与众不同的画面,尤其是别具一格的幽深的意境,让她莫名兴奋。 崔洁刚走进医院大门,便站那儿不动了,念叨着:“我没病,我不打针。”韩勇无奈又无语。胡家豪笑道:“阿姨,今天过来不是带您看病。” “不看病带我来医院做什么?”崔洁半信半疑,韩勇这才解释:“你又忘了昨晚跟你说的话了?我们今天带你回老家,是为了带你跟你弟弟见面。” “跟我弟弟见面?”崔洁的样子,定然是睡了一觉后又忘了崔山林,“我什么时候有弟弟了?”韩勇搀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等见了他,你就记得了。” 于是,崔洁没有再要求离开。胡家豪去找导诊台问到崔山林的病床号码后,几个人很快就根据病床号找到了病房。 崔山林这两天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除了吃喝拉撒,基本上全天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不跟隔壁的病人讲话。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睡觉,也不敢打扰。 韩勇来到这间三人病房,一眼就看到了靠近窗边床上的崔山林。他放开崔洁,盯着那张脸,一步步移步到近前,低声说道:“山林,我们看你来了。” 崔山林缓缓睁开了眼,打量着眼前这张脸,随即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似乎用了全身之力才坐了起来,叫了一声“大哥”,然后将目光转向了他身后,作出要起床下地的动作。 韩姝从没见过舅舅,当她看到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收起了摄像机,定定地望着那张苍老的面孔,想要叫他一声“舅舅”,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 韩勇搀扶着崔山林,一步步走到崔洁面前,崔山林看着她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又紧紧地闭上了嘴,继而双膝跪地,发出呜呜的痛苦的嚎哭声。 韩勇想要将他搀扶起来,但很快又将颤抖的双手收了回来。崔山林的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哭了好一阵也不肯起身,直到感觉有一只手放在自己头上,他才惶惶然抬起头,凝望着那双同样噙满泪水的眼睛,慢慢站了起来。 “姐,对不起……”崔山林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再次哽咽起来,浑浊的泪水顺着布满沟壑的脸颊缓缓滑落。这句迟来的“对不起”,已经被他藏在了心里很多年。他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能见到崔洁,如今总算是见了面,便迫不及待地将那番话讲了出来。 “当年是我不懂事,差点把你逼上绝路。姐,你打我吧,只要你心里好受点,打死我都行。”崔山林几乎站立不稳,“这些年,我经常梦到你不在了,还想着哪天我也走了,正好可以来找你,当面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崔洁落泪,证明她记起了崔山林。韩勇和韩姝,包括胡家豪都因太过开心而激动不已,一个个双眼微红,而脸上又都布满欣慰的笑容。 崔山林紧握着崔洁的手,哭着哭着就笑了,颤抖着说:“姐,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姐,我想死你了。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崔洁哽咽着,替他擦去泪水:“山林,这么些年不见,你老了。” “你都老了,我能不老吗?”崔山林和崔洁此时变得都像个孩子,旁若无人的嘘寒问暖。崔洁问起父母,得知二老早就过世,又是一阵抽泣,无力地叹道:“我们都老了,爸妈能不老吗?” 三位旁观者没想到崔洁的病突然之间就像全好了,韩姝示意韩勇和胡家豪别说话,不要打扰二人,然后将这些感人的画面全都记录了下来。 崔山林搀扶着崔洁去床头坐下,又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橘子,并剥好后喂给她吃。崔洁笑着说:“真甜啊。” “大哥说你病了,不记得我了,我就不信。我是你亲弟弟,你怎么会不记得我呢?”崔山林说完这话,崔洁立马反驳道:“别听他瞎说。你还有个大哥?我怎么不记得你还有个大哥呀?” 崔山林愣了愣,回头看了韩勇一眼,韩勇立马走了过去。他问崔洁:“还认得这个人吗?”崔洁噗嗤一笑:“他是我丈夫,我怎么能不记得。我真没病,别听你大哥胡说八道。” 崔山林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韩勇面前,忧心忡忡地问道:“还有得治吗?”韩勇缓缓摇了摇头:“你姐患的这个病,全世界都治不好。” “她怎么会记得我呢?这都几十年没见了,怎么会刚一见面就记得我是谁了。看样子,她病得也不太严重啊。”崔山林这会儿精气神全回来了,与此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所以,韩勇接下来问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他唉声叹息道:“人一上了年纪,就毛病多。我这平日里身体好好的,除了有时候感冒两天,有时候拉拉肚子,也没别的毛病。就前两天,可能是变了天,我没大注意,早上出门时忘了添衣,走到半路上风一吹,没扛住,就一头倒在了路边,然后就被人送到了这个地方。可能是头被撞了,后脑勺还有点疼。” “那到底查出了什么问题没有?”韩勇问,崔山林摇摇头说:“我身体好得很,一辈子没来过医院,你们要是不来,我就打算出院了。” “舅,您身体真没事呀?”韩姝终于露面说话,崔山林见她叫自己舅舅,稍微一囫囵,便惊喜地叫了起来:“哎呀大哥,这是你跟姐的孩子吧,都这么大了。” “家里最小的老四韩姝。”韩勇介绍,崔山林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女,不停地点头,连连说道:“真好、真好!” 崔洁忽然自言自语道:“我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崔山林回到她面前欣慰地说道:“姐,你这辈子值了!我见过老三,也是个好孩子。” “老三?老三去哪儿了,他人呢?我怎么不记得他叫什么了?”崔洁双目失神,两只眼睛四周寻找起来,最后落在最后面的胡家豪身上,立即瞪大了惊喜的眼睛,“我记得老三了。川儿,你躲什么呀?快到妈这儿来。” 再一次被认作韩世川的胡家豪,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崔洁面前,崔洁拉着他给崔山林介绍:“他就是老三。川儿,快叫舅舅。” 胡家豪迟疑着看了韩姝一眼,韩姝故意移走眼神不看他,他于是不管不顾地冲崔山林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舅,弄得崔山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韩勇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意识到崔洁发生了记忆错误。 就在这时候,有护士进来,看见围在崔山林病床前的人,竟然问他姐夫是谁?韩勇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护士正是昨天跟他通话的人。然后,护士让他跟自己出去一趟。 韩姝猜到护士叫父亲出去,肯定是与舅舅的病情有关,担心父亲应付不来,于是也跟出病房,来到了医生办公室,紧接着就听到了以下的话。 “崔山林的病是不是挺严重?”韩勇问,医生毫不掩饰地说:“是,高血压。高压最高达到180,非常致命。这次是他运气好,晕倒后被及时送到医院。下次如果晕倒不能及时送到医院的话,随时会没命。你们作为家属,最好提醒他遵医嘱服药,尽快将血压控制在正常范围之内,否则可能会引发脑溢血、脑梗死和心脏病。” “我们都不在身边,他平时都是一个人住。”韩勇实话实说,医生一脸严肃:“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遵照医嘱服药,一旦血压长期越过警戒线,结果真的很难说。还有,调理血压的药物极易产生抗药性,所以每天都要测量血压,一旦控制不住,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用药。对了,还有饮食方面要特别注意,烟酒要戒,这可能是患者血压高的罪魁祸首。” “行,我们先回去商量一下。”韩勇无所适从,只能暂且如此答复。一转身看到韩姝,在回病房的路上,他问她:“都听到了吧?” 韩姝点了点头:“舅舅身边再没有其他亲人了吗?”韩勇轻叹道:“没了。他结过婚,可后来老婆跑了。后来就一直一个人过,自己照顾自己,靠捡废品为生。” 韩姝内心一阵疼痛,那可是自己的亲舅舅,母亲的亲弟弟……于是,她问父亲打算怎么安置崔山林。韩勇沉重地说:“本来上次就要接他去巴山镇的,可他不愿意。现在他病了,你妈也回来了,姐弟俩失散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团聚,如果他愿意跟我们回去,那事情就好办了。” 韩姝没想到父亲已经有了主意,而且这也是她心里所想,顿时对眼前这个男人刮目相看,他身上所有的毛病和缺点,在她眼里也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二人回到病房时,崔洁和崔山林正聊得火热,他们在背后静静地看着、听着,仿佛崔洁的病突然之间就好了。她记得小时候的很多事,也记得父母对她的好。聊着聊着,崔洁还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她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般高兴过了。 “大哥,姐说想回老家看一眼,看看爸妈。”崔山林回过头来冲韩勇说,韩勇忙应道:“好啊好啊。你姐还记得父母,这是好事,什么时候去?” “就现在吧,我这就去办出院。”崔山林说着就要起身,韩姝忙说:“您陪我妈说说话,我去就成。”胡家豪也跟了上去。她让他不用陪自己,留在病房即可,他却笑嘻嘻地说:“人生地不熟的,突然来个大美女,我怕你被拐走了。” “少来,要拐也是拐你。”韩姝跟他斗嘴,心里却乐呵,“我妈是这个地方的人,所以我的根就在这儿。兔子不吃窝边草,要拐的话,肯定是拐你这个外地人。” 胡家豪大笑道:“阿姨都把我当亲儿子了,那我的根不也在这儿啦!” 第183章 故乡被遗忘 火家沟村还是那个贫瘠的火家沟村,可如今回来,已物是人非。崔山林离开村庄多年,这次回来,对村庄的一草一木都记忆犹新。但崔洁不一样,她一下车就犯了迷糊,惶惶然打量着这个地方,颤巍巍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呀?你们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是啊,从她离开家乡,至今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就算她没有患病,恐怕也不会记得这个自己出生的地方了。 “姐,您还记得那棵树吗?”崔山林指着不远处那棵最高的树,“小时候咱俩每次出门后,回家时都要从那棵树下走过。那时候啊,那棵树还没现在这么高,跳起来还能摸到叶子。现在啊,我们都老了,树也长高了,再怎么跳,也够不着了。” 崔洁没吱声,依然好奇地朝着四周看来看去。韩姝笑道:“舅舅,你说的话太深奥了,我妈她听不懂。”可崔山林笑了笑,难过地说:“你妈打小就聪明,什么东西一看就明白,一学就会,爸妈都叫她小聪明鬼。只可惜啊,小时候家里穷,没能上几天学。要是她现在没病,一定能听懂我刚刚说的话。” 崔山林领着众人来到已经支离破碎的老屋前,崔洁站在房子前,又转身看了看四周,表情木讷,双目无光,仿佛这个地方从来都与她无关。 “崔洁,还记得这个地方吗?”韩勇问,崔洁茫然地摇了摇头。韩姝道:“妈,您再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崔洁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叹息着问道:“你们为什么带我来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这里吗?可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崔山林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房子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能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房子破了,姐认不出来也正常。” “崔洁,你再好好想想,这里是你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你再看看这四周,有没有你能够想起来的地方?”韩勇用尽全力,想要唤醒崔洁的记忆,可她毫不犹豫的连连摇头:“我不记得了,真不记得了。” “好了爸,您别逼妈了。妈,您还记得让我们带您回村里来做什么的吗?”韩姝的问题,果然让崔洁瞪大了好奇的眼睛。她的样子,好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又好像陷入了无止尽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穿过风,也穿过双眼,终于抵达回忆的最深处。崔洁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明明快要说出来时,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大家都在看着她,被点燃的火焰,又迅速熄灭。崔山林迈着沉重缓慢的步伐,一步步走到房屋近前,双手抚摸着斑驳破烂墙壁上那一条条被风吹雨淋出来的沟壑,忽然失声痛哭。就在崔洁陷入回忆的时刻,他也想起了过往。而那些过往,有甜蜜的也有悲伤的。有关于他自己的,也有关于他和家人的。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崔山林身上,但谁也没去打扰他,直到他自己慢慢收声,又慢慢转过身来,一边擦眼泪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 “没事,人之常情嘛。”韩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既然想不起来,那我们就去爸妈烧点纸吧。”他们从县城出发赶过来时,特地去买了一些烧纸。 合葬坟墓离老屋不远,走两里地就到了,掩映在一处田坎之上,周围长满了高高低低的杂草。崔山林一到地方,就跪地痛哭起来,嘴里说着:“爸、妈,山林回来看你们二老了。” 一时间,山风呜咽,众人戚戚焉。 崔洁看到这一幕,却无动于衷,直到韩勇跟她说:“崔洁,这里葬的是你的爸妈,他们走的时候你不知道,也没有回来。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拜拜二老吧。” 崔洁定定地凝视着坟墓。崔山林给父母坟前烧纸时又说道:“爸、妈,姐回来了,姐今天总算是回来看望你们二老来了,你们看到了吗?” 韩姝抹了抹通红的眼睛,也去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哽咽着说:“外公、外婆,我也来看望你们二老来了。”她和大姐、二哥、三哥一样,从小就没见过外公和外婆,小学时有一次在课本中知道有外公外婆存在后,还回家问母亲为什么其他同学都有外公外婆,而自己却没有。 她已经不记得当年母亲是怎么回答自己的了,反正就是对外公和外婆毫无概念。直到今天,虽然依然没能见到外公和外婆本人,但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却让她内心十分满足和充盈。 胡家豪在一边看着,脸色虔诚,目光悲悯。此情此景,也让他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刚刚去世的外婆。外婆的音容笑貌仿佛又浮现眼前,令他一时间没能控制情绪,眼里满含热泪,别过脸去时,泪水打湿了脸颊,随风飘落。 崔山林缓缓起身,面向崔洁说:“姐,给爸妈磕个头吧。”终于,崔洁颤巍巍地走到坟墓前,然后一言不发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个三个响头,最后一次之后便俯身在地,没有再起身,紧接着便传来嘤嘤的抽泣声。 “姐,你有什么话想跟爸妈说的,那就说吧。”崔山林说着,便开始打理坟墓周围的杂草,“那一年,你出嫁之后,爸妈也时常惦记你,可他们没脸见你,也不敢见你。后来,我去找过你,路上遇到大风大雨,把路给挡住了。后来我就在想啊,一定是我们做了缺德事,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这才不让我们见面。” 韩姝和胡家豪连忙去帮着崔山林打理杂草。崔山林手脚麻利地将杂草捆在一起,扎成垛儿,又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看样子以前就是经常干农活的行家里手。 崔洁的哭声,在这昏暗的天地之间流淌,这位不记得太多事情的老人,突然之间就想起了太多往事,尤其是结婚那日的那场大雨,经常出现在她梦里,让她裹着泪水醒来。 那天,瘸子和他爹冒着倾盆大雨来接崔洁过门时,老天爷就像被激怒了似的,几乎就要将天地给吞没。 崔洁身心俱疲,艰难地走在路上,面对此情此景,竟然有种解脱感。她看见前面有条水流湍急的河沟,经过那座石拱桥时,打算趁人不注意跳下去,一走了之。谁知道,瘸子他爹似乎料到了这一幕,在她正要起身时,从后面紧紧地将她抱住,然后拖着下了桥。 自从动了死的念头之后,便一发不可收。一次没死成,就有第二次和第三次。崔洁到了男方家里后,男方担心她又觅死觅活,于是就锁了起来,一日三餐也是瘸子端来面前。 崔洁死不了,也活得不痛快,整日以泪洗面,只能哀求男方放了自己。可人家是拿出真金白银娶她过门的,怎么可能说放人就让人,于是提出条件,只要她帮着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就让她走。 崔洁是聪明人,她知道自己一旦生了孩子,想再离开更是难如登天,所以便继续以死相威胁,导致男方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先由着她的性子来。 一晃,又过了三个月,崔洁没洗过一次澡,像个叫花子似的。那天半夜,瘸子偷偷摸进屋里,意图不轨。崔洁被惊醒之后,用尽全力拼命挣扎,最后一脚踹中瘸子裆部,因为用力太猛,瘸子疼得晕了过去,趴在地上半天没吭声。 崔洁以为自己杀了人,又惊又怕。后来,慢慢冷静下来,想着瘸子他爹知道儿子死了,绝不会饶过她。于是,她思来想去,决定还不如趁此机会溜走。 就这样,崔洁踏着夜色,逃离了这个令她深陷黑暗的地方,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也不知道夜色的尽头究竟有什么,更不清楚自己此去是死是活,可她依然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崔洁拼尽全力地跑,从天黑一直跑到天亮,当她看清自己身处茫茫丛林中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上,头顶星光熠熠。 一阵凉风吹过,四周传来野兽的低鸣声。可崔洁并不害怕,她已经历过比此刻更可怕的遭遇,那种身心俱焚的感觉,让她一秒也不肯去回忆,反倒是眼前弯弯曲曲的山路,在她眼里变得无比平坦…… “我回来晚了,回来晚啦。”崔洁无力地拍打着地面,“你们生了我,养了我,可我还没报答二老,你们怎么就走了呢?” 韩勇想要劝住崔洁,试过好几次,可又无从插手,只能默默地站那儿。崔山林红着眼眶劝道:“姐,你也别太伤心了,别哭坏了身子。” 崔洁好像没听见,依然哽咽着,趴在父母坟墓前不肯起身。崔山林叹道:“妈走的那天,把我叫去床前,跟给我留下了一句话……” “妈活了一辈子,做过太多错事,可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姐。妈对不起她呀,如果你还能见到她,跟她带一句话,就说妈这辈子没机会当面跟她说对不起了,下辈子如果还有机会做母女,妈再好好待她。”这是母亲临终前的遗言,崔山林将这句话转告给崔洁后,崔记因为太过悲伤,身心疲惫,晕了过去。 “妈,您怎么啦?”韩姝大惊失色,抱着母亲,可陷入昏迷的母亲已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第一时间开车将崔洁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医生检查后,告知并无大碍,可能只是太过激动和伤心,导致气血攻心才昏迷。 崔洁挂着吊瓶,躺在床上休息。韩姝握着母亲冰冷的手,脸上残留着泪痕。胡家豪安慰她:“医生说了,阿姨不会有事的,休息休息就好了。” “妈怎么这么可怜啊,年轻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糟心事,现在日子慢慢好了,却又病了。”韩姝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就又忍不住捂着嘴抽泣起来。 崔山林悲伤道:“都是我的错,都怪我。爸妈如果不是为了给我娶媳妇,也不会逼着姐嫁给一个瘸子。姐夫、韩姝,你们要怪就怪我,我就不配再叫你姐。” “好了山林,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韩勇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要说你姐变成今天这样,我也有责任。你姐跟了我大半辈子,我也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这个人脾气不好,遇到事情容易上火,经常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跟你姐没少吵闹。” 他想起崔洁离家出走的前一天傍晚,他因为打牌回家,崔洁没做晚饭,于是就把她臭骂了一顿。 “我是后来才知道,她没做晚饭,是因为去社区舞蹈队排舞去了。”韩勇懊恼不已,“我为什么就没忍住要骂他?如果不是因为我乱发脾气,可能她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对不起,我差点把你给弄丢了。” 韩勇劝说别人不再提过去的事,可他不仅自己再次提起,而且眼眶又红了。他走到床前,将崔洁脸上的头发抹开,望着那张如婴儿般熟睡的面孔,又冲崔山林说:“你姐嫁到韩家几十年,辛辛苦苦地将四个孩子养大成人,把自己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这个家里,可我……我就不是人,从来没好好待她。她这是心里带着恨啊,过去遇到了太多的糟心事,受了太多的伤害。她现在得了这个病,已经记不起过去的很多事了,对她来说,也许是好事吧。” “爸,妈从来没有怪过您。”韩姝突然脱口而出,她想起与母亲曾经的一次谈话。那次的话题是她提起的,与母亲单独相处时,问母亲为什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父亲的坏脾气。 崔洁那时候还没病,在听了女儿的问题后,忍不住笑道:“你别看你爸现在脾气大,他年轻那会儿脾气更大,遇到不顺心和不顺眼的事,从来都是直接上手的。我也劝过他好多次,后来啊,随着年纪越大,脾气才慢慢改了不少。” “他脾气再怎么大,也不能拿您撒气吧?”韩姝愤愤不平,崔洁叹道:“我了解他,他有不顺心的事冲我发脾气,发了也就发了,我不会怪他,顶多心里不痛快,可睡一觉就没事了。要是他心里不顺,出去冲外人撒气,万一言语不合动起手来,最后不仅把自己给弄伤,闹严重了还得送派出所去……” 韩勇再也忍不住,转身离开病房,找了个角落偷偷地抹眼泪。 第184章 幸福方程式 胡家豪担心韩勇有什么事,跟韩姝打过招呼后,偷偷跟了出去。他远远地看着韩勇的背影,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时,韩勇接了个电话。 谭启发今天一早才从乡下赶回家,从韩桂芳口中得知胡家豪开车带着韩勇和韩姝去了平山县后,第一时间就给韩勇打了这个电话。 韩勇收敛悲伤,问谭启发什么时候回来的。谭启发急促地说:“今天一早刚回来。爸,山林舅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就是高血压住了两天院。”韩勇心平气和,“有韩姝和家豪在,这边一切都好,你们在家里也不要太担心。” 谭启发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要不要他过来一趟。韩勇忙拒绝了他:“用不着,你忙你的工作,桂芳和若兰既要操心店子开业的事,还要接送宇儿,照顾兰兰,已经够累的了……我们再待两天,带你妈回老家看一眼就回来。” 刘娜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她这两天又去了一趟纪委,想跟韩世川见一面,都没能如愿。昨天晚上,她又独自度过了一个难耐的长夜,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后来又头痛欲裂,令她恨不得自己拿刀将脑袋剖开看一眼。 刘蓓很晚才回家,她跟朋友去了酒吧,回来时满身酒气,走路都在摇晃,进屋后朝沙发上一躺就呼呼大睡了。不过,这个时候,刘娜已经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刘娜忽然被开门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陡然想起刘蓓昨晚一夜未归,还以为是她回来,于是晃晃悠悠地走出卧室,当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的人影时,顿时就捂住了嘴,瞪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在快要落下之时,像一只燕子,轻飘飘地飞过去,然后紧紧地抱着那个令她快要思念成疾的身身体,呜呜地哭泣。 “担心死我了,你没事吧。他们怎么会放你回来?”刘娜抱着突然归来的韩世川不肯放手,韩世川虽然已经身心疲惫,但此刻见到日思夜想的妻子,仍然强打起精神说:“我没事了,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姐夫!”突然,刘蓓被二人的说话声惊醒,当她看到韩世川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捏了捏自己的脸,半信半疑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没有做梦,真的是你姐夫回来了。”刘娜喜极而泣,韩世川替她擦去眼泪,感叹道:“是啊,我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事,可以安心过日子啦。” 刘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发现他只是有些憔悴之外,并无其他皮肉伤,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让他赶紧去洗个澡,洗掉所有的霉运,再换一身干净衣服。 韩世川环视着房里的一切,轻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进屋里去了。 刘娜这两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不仅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还喜滋滋地说:“今天我想吃点好的。” “好呀,我请你和姐夫,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刘蓓昨晚虽然回来晚,只睡了几个小时,但此时早已睡意全无,“姐夫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都没好好吃饭,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姐,从现在开始,你得好好吃饭,医生说了,你得吃好,才能增强免疫力,你的病才能尽快好起来。” “知道了,啰里啰嗦的。”刘娜脸色恬静,目光如水般清澈,“你姐夫现在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我不管吃什么都开心。” “唉,我们姐妹俩,就是围着男人转的命。”刘蓓哀怨道,“不过你比我好,总算是盼到姐夫回来了。”刘娜笑了:“你姐夫跟王晓斌能一样吗?” “是啊,我错了姐。我就不该把姐夫跟王晓斌放一块儿说,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可比性。”刘蓓叹息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姐,现在姐夫回来了,你也不用我整天陪着。等吃完今天这顿饭,我就打算开始自己新的计划,新的人生了。” 刘娜迟疑了一下,想起她之前就说过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的话,忍不住叹息道:“我知道自己拦不住你,可能不能告诉我你打算去的地方?” 刘蓓沉吟道:“说实话,没想好。没有目的地,随遇而安吧。”原本,她在认识王晓斌后,有了生活的目标,可后来发生的事,让她对人生有了新的看法,“我发现有时候你越想朝着某个目标努力时,就越是达不到目标。随性一点,不给自己预设目标,反而会更快乐。” 刘娜听了这番话,似乎感触颇深,不禁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答应我,每去一个地方,都给我拍一张照片,我得知道你的近况。” “知道了,别弄得那么伤感,又不是不回来了。”刘蓓翘着二郎腿,以最舒服的姿势斜躺在沙发上,“说不定哪天等我累了,又会突然间出现在你面前。又或者说,哪天你和姐夫也累了,打算换个环境开始新的生活,正好我就算给你们打前站了。” 刘娜听着这些话,更是心疼不已。随后问起刘蓓和王晓斌离婚的事。刘蓓苦笑道:“他不签字,就没法协议离婚,只能通过诉讼的方式。不过,有机会再说吧,我暂时还不想因为这个事浪费时间。我得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最美好的事物上。” 韩世川剃掉蓄了好几天的胡须,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很快就变回了之前那个帅气的男人。这几天的遭遇,虽然让他看上去瘦了一大圈,可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反而让他眉眼之间又多了几分忧郁和沧桑感。 “姐夫,我发现你好像变得更加帅气,更有魅力了。”刘蓓话语里带着玩笑,刘娜笑道:“你就别开他的玩笑了。世川,你这几天在里面受苦了,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算是祝贺你平安归来。” 可他看上去并没有胃口,说是要先给手机充个电。刘蓓说道:“也是,好几天没开机,可能会漏掉重要电话。” 韩世川给手机充上电后,问刘娜,老家的人是不是有给她打过电话?刘娜没有隐瞒,说是韩桂芳打了个电话,但给她搪塞了过去。他却忧心忡忡地说:“大姐肯定知道我出了事。” “我答应大姐,说你这两天忙,等你手机修好就给她回电话。”刘娜继续解释,韩世川无说:“你一定没跟姐说等我下班回家给她回电话的事吧?所以大姐一定猜到我出了事,只希望暂时还没有跟爸妈说。” “那你赶紧回电话呀。”刘娜催促,“不过像大姐那么聪明的人,就算猜到了什么,也会暂时帮忙瞒着爸妈的。” 刘蓓忽然问他,这次被纪委带走,是不是王晓斌在里面说了什么。韩世川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算啦,不说了。” “对,既然人已经没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让它过去吧。”刘娜深情地看着韩世川,韩世川在思考问题时,眉头紧锁,更显得忧郁了。 手机充了会儿电,终于开了机,蹦出好多条未接来电和信息。韩世川紧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想清楚要跟韩桂芳说的话之后,才将电话打了过去。 韩桂芳和徐若兰正在做开店的成本核算,突然接到韩世川的来电,顿时整个人也像触电了似的,立马就抓起桌上的手机站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到耳边,紧张而已担心地问:“川儿,是你吗?” 韩世川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重重地“嗯”了一声,说:“姐,是我!”韩桂芳听到他的声音时,紧紧地捂着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随后问他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 “姐,娜娜不已经跟你说了嘛。我的手机泡水,开不了机,今天刚修好。”韩世川照着剧本应付着韩桂芳,韩桂芳却陡然抬高音量,近乎怒吼:“你给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世川被这一声怒吼惊得打了个冷颤,但他随即强挤出一丝笑意,反过来问道:“姐,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跟姐夫闹矛盾了?没事的,待会儿我打电话帮你……” “韩世川,你少给我嬉皮笑脸,你姐我虽然没你读书多,可你姐不傻。”韩桂芳说着说着,突然哽咽起来,“川儿,你跟姐说实话,这两天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韩世川还是了解韩桂芳的,此时听了她这番话,实在无法继续用谎言去掩饰另一个谎言,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姐,我这两天确实遇到了麻烦事,不过已经彻底解决,现在我平平安安回到了家。我向你保证,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可是,韩桂芳还是不放心,又问他:“事情严重吗?”韩世川看了正望着自己的刘娜一眼,打算实言相告,却被刘娜用眼神制止,只好轻描淡写地说:“不严重,就是配合调查。要是真有事的话,我能这么快就回家吗?” 韩桂芳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韩世川仍然没有跟自己说实话。不过,她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叮嘱他在外面工作,凡事都要小心。 “知道了姐,你就跟妈一样,成天都有操不完的心。”韩世川苦笑起来,“对了姐,妈这两天身体怎么样?”韩桂芳转身坐下,“爸带着妈去了平山县,韩姝也去了,家豪开车送的他们。” 韩世川脑海里浮现出崔山林的样子:“他们看舅舅去了?”韩桂芳轻叹道:“是啊,妈自从当年离开老家之后,好几十年都没再回去,他们兄妹俩也该见上一面了。” 韩世川又问韩姝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韩桂芳说:“回来好几天了,说是单位安排了工作,顺便也看看妈。” 韩世川挂了电话后,刘娜才跟他说:“你刚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韩姝回家的事。她这次回来,是要拍个纪录片,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刚好也回来看看妈。”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韩世川欣慰不已,“哎,你们俩这次回去,宇儿还好吧?”刘蓓接过话说:“好得不得了。姐夫,宇儿已经长大了,你跟姐很快就要享福了。” “我倒是想呢。”刘娜感慨道,“可你想想看,我们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父母有享过我们一天福吗?不管我们多大年纪,也不管我们有多成功,爸妈希望的,也仅仅只是希望子女过得幸福。” “姐,我怎么发现你现在这么多大道理。”刘蓓打趣道,“是不是以前在学校经常跟学生讲习惯啦?”刘娜道:“这不是大道理,是社会现实。” 他们在开车前去吃饭的路上,刘娜跟韩世川讲起韩桂芳和徐若兰要合伙开饭馆的事,他赞许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呀,大姐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二嫂也正好可以一边照顾兰兰,一边和大姐打理饭馆的生意,两全其美嘛。” 刘娜在聊饭馆时,突然就想起韩桂芳打电话过来,说是秦大发有事找过他。他于是在车上给秦大发回了个电话。秦大发这会儿正在和郑晓丽打扫饭馆的卫生,手机放一边,没听见响,所以就没接听。 刘蓓今天选的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生意超级火爆的重庆火锅店,味道极好。开锅之前,服务员还说了一句:“鸿运当头!” “姐、姐夫,今天我们吃了这顿火锅,就预示着所有的霉运一扫而光,好运连连同来。”刘蓓的话逗乐了韩世川和刘娜,气氛瞬间高涨。可是,接下来刘蓓说的话,又让明明已经很好的气氛烟消云散。她说,今天这顿火锅,既是迎接韩世川平安归来,也是为自己即将远去而跟二人辞行。 刘娜倒是表现的很平静,韩世川却露出了无比诧异的表情,惊问她打算去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走。刘蓓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姐夫,别这个表情,你应该祝福我新生。我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去寻一处心灵的净土,然后可能的话,过好后半生。” 韩世川却没有因为这句半开玩笑的话而发笑,而是陷入了无尽的沉思,直到刘娜在一边说道:“蓓蓓就是想换个地方换种心情,等她走过这段时间,过不了多久会回来的。” “对呀姐夫,不用担心我。我决定了,这就是我从今以后的生活方式。”刘蓓笑嘻嘻的样子,仿佛真的是要去短暂旅行,等她玩好之后就会回家。 韩世川沉沉地问道:“能不能不走?你忍心丢下你姐吗?”刘蓓一把揽过刘娜的肩膀:“我姐早就把人都交给你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现在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放心和最信任的男人,所以有你陪着我姐,我永远也不会担心她不幸福。” 第185章 舅舅的心意 崔洁从昏迷中醒了一会儿,没多久又睡了。医生过来看了一眼,说是让她再睡一觉,养养精神,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就能出院。 趁着这个机会,韩勇跟崔山林谈了一次,话题围绕着让他去巴山镇养病展开。崔山林一口回绝:“姐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去巴山镇的事,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也待习惯了,年纪大了,不想再折腾了。” “你跟你姐断了大半辈子联系,现在好不容易又再次见了面,你就不想多陪陪她,跟她多说说话?”韩勇叹息道,“崔洁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慢慢的会忘记所有的人和事……” 崔山林问他:“医院也治不好吗?”韩勇摇头:“要是治得好,早就送医院去了。莫说镇上的卫生院和县里的医院,就是外面的大医院和外国的医院,都治不好这个病。” 崔山林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层次可见,眼神也变得特别黯淡无光,看上去极为痛苦,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姐就麻烦你了。”韩勇劝他再好好想想:“医生说了,你的病也需要注意,上次要不是有人及时把你送到医院的话,会很危险。你又是一个人住,要是以后再晕倒,又没人看到……” 谁知,崔山林只是笑了笑:“姐夫,不瞒你说,我一把年纪了,又无儿无女,已经做好了随时走的准备。你们不用担心我,把我姐照顾好就够了。” 韩勇还想说什么时,崔山林说要回去一下,很快就回来,然后就拖着沉重的双腿蹒跚离去了。 韩姝得知崔山林不愿意跟他们回巴山镇,痛苦地说:“舅舅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一个人要是出点事该怎么办?”韩勇无奈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他不听,劝不住。” 胡家豪给崔洁掖好被子,起身说道:“舅舅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生活,可能习惯了,又怕过去后打扰大家……我外婆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们每次回去都要接她老人家去镇上,可她去过一次后就再也不去了,说是住不习惯,也吃不习惯。” 他想起一件事,好多年前的春节前夕,胡梅打算去接他外婆去镇上过春节,外婆不去,还跟她吵了一架,把胡梅气得也没回去陪老人过春节。 “两个人闹别扭,结果差点没把我累惨。陪妈吃团年饭后,又跑去陪外婆吃团年饭。我好说歹说,劝得口水都干了,直到正月初一早上,妈才回去给外婆拜年。”胡家豪对那件事记忆犹新,不仅仅在于长辈之间闹别扭,还在于外婆正月初一那天跟他和胡梅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们是一番好心,但我在这个地方住了一辈子,已经习惯了,去了镇上,晚上睡不着。你要盼我多活几年,以后就莫再跟我提去镇上住的事,我也不提你再找个人结婚的事。”外婆的话把住了胡梅的命门。因为这些年来,她最希望看到的事,就是胡梅可以找一个合适的人再婚。可胡梅对婚姻早就死心,俩人之前也为这个事经常拌嘴,现在好了,之后谁也没再提起过,也算是皆大欢喜。 韩姝表情凝重:“可舅舅跟你外婆的情况还不一样。外婆身体好,没什么毛病。舅舅血压高,身边又没个亲人。万一哪天一个人在家里晕了过去,都来不及送医院。” 不多时,崔洁果然醒了。可她醒来时的动作很奇怪,就好像突然受了惊吓,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将正在聊天的仨吓得一个激灵,然后纷纷围拢去问她怎么啦。 崔洁四下张望起来,茫茫然看着韩勇,无力地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又跟人打架。我去劝你别打了,你还打了我一巴掌。” 原来是做梦,众人哑然失笑。 韩勇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埋怨她:“一天到晚尽做些乱七八糟的梦,自己吓自己。”韩姝帮衬道:“肯定是您年轻那会儿经常跟人打架,妈成天担心您,这不就在心里落下病根了。” 韩勇黑着脸,不悦道:“我的名声就是被你妈给弄臭的,现在又加上一个你,好好的名声就这样没了。” 韩姝忍不住笑道:“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虽然不知道您的过去,可这么些年来,巴山镇的江湖中依然有您的传说。” 韩勇瞪大了眼睛,问崔洁到底跟韩姝讲了什么。崔洁夸张地指着他说:“讲你的坏话!”韩姝和胡家豪看见崔洁精神矍铄,不禁相视而笑。韩姝忙又说道:“妈,您还记得爸当年做的那些傻事吗?” “怎么不记得,我记性可好了。”崔洁这话也逗得众人大笑起来,韩勇于是说:“行,那你倒是讲讲我当年到底做过哪些傻事?” “你呀,还敢说!”崔洁像个说书人,摇头晃脑,“你年纪那会儿真是胆大包天啊,一言不顺就动手,厂子里的人都怕你怕得要命,看到你来了,远远的都绕道走。大伙儿背地里都骂你是无赖,是流氓土匪,早晚要被公安局抓去枪毙……” 她讲到这个地方,好像磁带突然卡住,双眼深陷入回忆里。韩姝见状,忙不迭提醒她:“爸既然这个样子,您当年怎么会嫁给他?” 崔洁“哦”了一声,接着往下讲:“我想起来了。我当年跟大家一样,也怕你爸。可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不知怎么着我们就到一起了。” “后来是因为你跳舞好看,我每次都去给你捧场。”韩勇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引来韩姝的吐槽:“爸,您就别把这事说得那么高大上了。我可听妈说过,那时候去给她捧场的人多了去,您只是其中最不起眼,也最讨人厌的一个。” 因为有胡家豪在,韩勇面对韩姝的指控 难免有些下不来台。可韩姝接着说:“后来,有几个小混混欺负妈,是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才用您伟大的英雄形象俘获了我妈的芳心,最终一步步将她骗到了手。整个故事应该就是这样吧?” “对对对,就是这样。”崔洁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我当年就是上了你爸的当,放着那么多好男人不嫁,却偏偏嫁给了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流氓土匪……不过啊,流氓土匪有流氓土匪的好处,自从嫁给你爸后,除了他欺负我,外面再没人敢欺负我。” “这话我信。”韩姝笑道,韩勇却说:“这话也只有你才信。我一言不合就动手,那是有血性。现在的人啊,身上就是缺少我们那一代人的血性,想做不敢做,那是孬种。” “那照您这样说,我不想待在镇上,一个人背着您偷偷跑去上海,那不是继承了您身上的血性?”韩姝这话赤裸裸打了韩勇的脸,韩勇正想要反驳时,崔山林回来了,看到崔洁醒来,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姐,你没事了吧?” 崔洁看着他,却又将目光转向韩勇。韩勇明白她这是又忘了崔山林,又语重心长地说:“他是崔山林,你的亲弟弟。你就算忘记所有人,都不应该忘了他。” 崔山林动容地看了他一眼。崔洁这才问崔山林:“你真是山林呀?这么些年,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来找我?” 所有人听见这话,都暗自叹息起来。崔山林忽然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银行卡,然后塞进崔洁手里,颤巍巍地说:“姐,当年我们家亏待了你,我心里一直不好受。这些年,我存了一些钱,自己也花不了,给你吧,你带回去取出来,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崔洁狐疑地看着他塞进自己手里的银行卡,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韩勇反应过来,连忙将银行卡拿过来塞回他手里:“不行,我们不能要你的钱,你赶紧收起来……” “姐夫,这些钱是给我姐的,你们一定要收下。”崔山林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你要是不替我姐收下,我这辈子亏欠姐的,怎么都还不了啦。” “亏欠什么呀?那都是过去几十年的事了,吞进肚子里,不许再提了。”韩勇说着又将银行卡塞进了他手里,谁知道他突然跪下,哭着说:“姐夫,你就收下吧,要不然我就算死了,也闭不上眼。” 韩勇想要将他搀扶起来,可他一动不动。韩姝动情地劝道:“舅舅,您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我们怎么能拿走?您膝下无儿无女,又不跟我们回去,把钱留着养老吧。” “我还有钱。”崔山林在韩姝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这些年我省吃俭用,平时除了一日三餐,有时候买点酒,再也没别的花销了。现在又血压高,酒不能喝了,就更没花钱的地方了。姐夫,你照顾我姐,用钱的地方不少。这笔钱你拿回去,多少都有点用途。你要是不收下,往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就当我死了。” 崔洁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们,又将目光转向窗外,露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念叨着:“要下雨了!”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启程回吧。”崔山林声音听起来轻松,表情却异常凝重,“不要担心我,我身体好着呢。真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打电话。” 韩勇心里隐隐作痛,紧紧地握着崔山林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韩姝转过身,很想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但还是流下了悲痛的泪水。胡家豪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擦去泪水,打起精神来到母亲面前:“妈,我们要回家了。您跟舅舅说两句吧。” 崔山林看着崔洁,崔洁突然说:“山林,快下雨了,咱们回家吧,要不然爸妈该担心了。”崔山林老泪纵横,拉着崔洁的手朝外面走去:“走,我们回家去!” 变天了,一场大雨正在酝酿中。 崔山林牵着崔洁的手,亲自将她送到车上,叮嘱她赶紧回家去,还说自己有事,让她先走。韩姝冲崔山林喊道:“舅舅,有事一定要打电话。” 大雨倾盆而下,淋湿了县城,也淋湿了每一颗心。崔洁安静地坐在韩姝身边,直到车辆离开县城好远,她忽然反应过来,回头冲着离开的方向问道:“山林呢?山林去哪儿了,他怎么不跟我们一块儿回家去呀?” “妈,舅舅他还有点事要做,等他办完事就回家。”韩姝用谎言安慰母亲,更希望母亲永远活在这个谎言里不会醒来。 今天是韩世川配合调查回来后第一天去上班,当同事们看到他时,有人远远的窃窃私语,有人露出怪异的目光。当然,也有平日里跟他熟悉的人过来打招呼,但也仅限于问候式的打招呼。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名战士,过关闯将后终于抵达办公室,坐回到熟悉的座位上,回想着刚才一路走过来的画面,忍不住苦笑起来。其实,他在到达单位之前,就已经猜到会被闲言碎语包围,偌大一个单位,就是一个小社会,几百号人,怎么可能都封住别人的嘴呢? 主任比他晚来几分钟,看到他时,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问道:“没事了吧?”他摇了摇头,说是没事了,还感谢主任关心。主任却说:“没事就好。不过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发生这种事情后,自然少不了一些非议。” “我明白。”韩世川应道,“我能挺得住。”主任又关心地问:“你回来,跟领导说一声了吗?”他看了一眼时间:“领导应该还没到,等会儿就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几分钟过后,主任突然接到电话,问韩世川是否已经回单位上班?主任“嗯”了几声,挂断电话,叹道:“出事了!” 韩世川心头一颤,腾地站了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随后,他跟着主任来到医院门口,刚下楼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带头之人是郑强的妻子孙玉琴,她一看到韩世川,就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好啊,你这个血口喷人的小人,竟敢诬陷我家老郑,老娘今天跟你拼了。”孙玉琴说着就冲韩世川扑了过来。紧接着,跟着她一块儿来的人也对韩世川群起而攻之。 韩世川始料不及,一开始还反抗,但很快就失去了招架之力,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趴在地上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第186章 真相不可言 在自己工作的地方被一群人围着殴打,没人阻止,更别提有人帮他。暴行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然后,殴打才停止。 在韩世川的记忆里,这是如此不堪的一天,甚至比他被纪委带走调查更为不堪,以至于许多年后,当他再次回忆起那一幕时,仍然有种疼得撕心裂肺的感觉。 几分钟后,他被送进了抢救室。当他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脑子昏昏沉沉,唯一让他清醒的,是身上无数的痛。 “世川,你醒啦?”两天前,刘娜正在家里打扫卫生,突然听说韩世川被人殴打送进抢救室时,差点就晕了过去,幸好刘蓓计划离开的时间在第二天,于是第一时间陪她赶到医院。二人不眠不休地守了韩世川整整两天时间,直到他终于醒来,眼前的人还是重影。不过,他很快辨认出了刘娜的声音,伸出手去摸着她的脸,问自己昏迷了多久。 “两天了。”刘娜哽咽着说,这几天她每日以泪作伴,眼睛都哭肿了。突然,她发现了不对劲,惊问他眼睛怎么啦?韩世川虽然看不清,但安慰她说,可能自己睡得太久,视力还没适应周围的环境。 “姐夫,你能看到我吗?”刘蓓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说只能看到影子。刘娜惊恐地叫了起来:“世川,你可别吓我啊。”刘蓓此时已经去叫医生,韩世川握着刘娜的手,反过来安慰她:“别担心,没事的,过会儿就能看到了。” 医生匆匆忙忙赶来,翻开他眼皮查看了一番,说:“问题不大,眼球受了伤,眼底充血。等血稀释之后,视力会慢慢恢复。韩医生,好好的怎么会搞成这样啊?” 韩世川听出给他治疗的医生是谁,只是笑了笑:“辛苦你了!我的伤势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医生说:“别客气。伤的地方比较多,但都不算太严重。目前来看,最严重的应该算是眼部,需要一段时间静养,等里面的污血清空,视力就会慢慢恢复。” 医生离开之后,刘蓓如释重负般长叹道:“姐夫,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看不见了。”韩世川轻笑道:“就算真的看不见了,也还有你姐做我的眼睛,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怕我姐以后跟着你受苦受累。”刘蓓把声音拖得老长,刘娜笑道:“你要真是看不见了,以后我就当你的保姆,照顾你吃喝拉撒。” “你也不去上班的话,喝西北风呀?”刘蓓故意挖苦,“你们俩不吃不喝,宇儿也不用吃喝呀?”刘娜沉吟片刻,又说:“那我就带着你姐夫回巴山镇,然后找个村子住下来,每天我种地,他就在一边坐着陪我说说话,不也挺惬意吗?” 刘蓓苦笑起来:“姐,就你从小到大在安乐窝里长大,连锄头都没摸过的人,会种地吗?算啦,你们俩还是乖乖待在宜江吧,别出去给农民伯伯添乱了。”刘娜笑道:“你姐我多聪明,什么事情一学就会,不就是种地吗?不出一周,我保证成为种地能手。” “好了,你们俩就别抬杠了,没看到这儿还躺着个伤者吗?”韩世川打断了二人的争吵,目光暗了下来,“郑强他老婆怎么处理了?” 刘娜这才收敛笑容,一脸严肃地说:“你被他们打的那天,现场有人报了警。我听说所有打你的人都被派出所给带走了。” “该,最好都给判刑。”刘蓓厉声诅咒,“那些王八蛋下手也太狠了。我和姐赶来,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还以为你活不了啦。姐哭得那叫一个……” “好了蓓蓓,别说了。”刘娜打断了她,“郑强他老婆还以为是你举报了他……我听说现在医院好多人也以为是你举报了郑强,以后你还要在这里上班……我知道你不怕闲言碎语,可人言可畏……” 韩世川在经历被殴打事件之后,早就想到了这些,但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又能如何?但为了宽慰刘娜,故轻描淡写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人家说两句就怕了的话,那以后还怎么正常生活?” “姐夫,要我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不如干脆趁这个机会换个工作。”刘蓓的话勾起了韩世川的心事。他突然想起了市第二人民医院心理科副主任林俊生曾力邀自己过去一事,于是冲刘蓓说:“放心吧,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这就对了嘛,树挪死,人挪活。世界这么大,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刘蓓正说着电话响了。她出门接电话时,刘娜又跟韩世川说:“其实我觉得蓓蓓地建议值得你认真考虑。怎么跟你说呢?毕竟发生了这种事,同事们怀疑你也正常,不过你以后在这边的工作,肯定会阻力重重。” 韩世川倒不是担心工作的事,从他上班第一天起,奉行的原则就是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与自己无关。可这次的经历,让他真实,近距离地体会到了人间冷暖。 “他们对你动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包括医院的保安,全都在看热闹……”刘娜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跟大家那么多年同事,不说关系深不深,可总归不是仇人吧。他们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你被打成这样?” 韩世川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当时被一群人拳打脚踢的情景,身体上的伤口又剧烈疼痛起来,不由得缩紧了拳头。 韩姝已经订好了明日去上海的火车票,今天是她最后一天陪母亲去舞蹈队练舞了。韩勇这两天来回奔波,可能是太累了,就将崔洁交给了韩姝。 社区舞蹈室,崔洁在练舞时,廖艳梅凑了过来,问她拍的片子播出时给她讲一声,到时候专门打开电视去看。 “阿姨,您跟我妈当年是水泥厂最好的朋友吧?”韩姝问,廖艳梅笑道:“是啊,用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最好的闺蜜。” 韩姝突发奇想,打算给廖艳梅也做个采访,想听听她讲述母亲过去。谁知廖艳梅一口应了下来,还邀请她们母女俩待会儿去家里,说是要给她看一些好东西。 韩姝求之不得,待母亲练习结束后,跟着廖艳梅来到家里,开始自己此行最后的采访。 廖艳梅家也是住的老房子,外面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可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崔洁,还记得这个地方吗?”廖艳梅问,“年轻那会儿,你可是经常来玩的。”崔洁四下打量着这个地方,缓缓摇头,表示自己没印象了。 廖艳梅叹道:“你说你,年轻的时候那么好看,又善良了一辈子,老天爷怎么会让你患上这个病呢?人啊,要是忘记了过去的事,该多么痛苦……” 她说不下去了。韩姝感同身受,她也无数次替母亲鸣不平,母亲做了一辈子好人,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她从进屋开始就拿出摄像机拍摄,此时镜头落在了廖艳梅背影上。 廖艳梅去翻出一些相册拿给韩姝,还一边说道:“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可惜你爸每天都跟着,有些话我不好当着他的面说。” “您也怕我爸呀?”韩姝开玩笑,廖艳梅苦笑道:“你还真说对了。当年水泥厂红红火火的时候,谁不怕他?全都像老鼠遇到猫,绕道走。” 韩姝忍不住笑了:“听妈讲过那些往事,爸当年确实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廖艳梅补了一句:“那可不是不招人喜欢,而是让人讨厌,有个词怎么说的,叫敬……敬……” “敬而远之!”韩姝脱口而出,“唉,我能想象到。虽然爸跟我解释过当初是怎么追到我妈的,但我还是不大相信。” 廖艳梅来了兴致,问她韩勇是怎么说的?她说:“我妈当年被小混混欺负,我爸说他及时赶到,英雄救美,于是俘获了我妈的芳心。” 廖艳梅哑然失笑,去给她和崔洁各自泡了一杯清茶,然后说道:“你爸他没跟你说实话。当然,他那么爱面子的人,也不敢跟你说实话。” 韩姝愣道:“那事实应该是怎么样的?”廖艳梅沉吟道:“事实就是你爸找了两个小混混陪他演了一出戏,然后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这样才把你妈骗到手。” “是吗?我爸整天咋咋呼呼的,还有这脑子?”韩姝笑出了声,“我以为这样的事只会出现在偶像剧里面,没想到竟然在我爸妈之间上演了,有意思。” “你爸他虽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你妈骗到了手,开始那几年,也确实恩爱有加。可后来你妈下了岗,情况就慢慢变了……”廖艳梅没有往深里说,韩姝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啧啧道:“您跟我妈那会儿是真年轻,真好看。” “当年拍这张照片时,你妈刚进厂不久,比你现在的年龄还小。”廖艳梅感慨不已,“不止年轻,还充满了朝气。” 廖艳梅想起第一眼看到崔洁时的情景。那年春暖花开时,艳阳高照,空气里流淌着各种好闻的花香味儿。 廖艳梅当年是二车间小组长,她素来以工作积极闻名,知道今天有几个新招聘来的工人要过来,所以早早地到了厂子里等候着。 那天,当她第一眼见到年轻貌美、身材匀称的崔洁时,一眼就看出她是个跳舞的好苗子。那一年,厂子里正好在选拔舞蹈队成员,崔洁当仁不让成了最好人选之一。 身为舞蹈队队长的廖艳梅眼光不错,她推荐的崔洁很快从一众姑娘中脱颖而出,成为其中的佼佼者,并被定为领舞。 “队长,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又没有舞蹈功底,凭什么当领舞?”一直想做领舞的李雨珊是镇上的姑娘,可廖艳梅感觉她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舞技都不够,所以一直拖着。 大约一个多月,毫无舞蹈基础的崔洁,因为勤学苦练,加上又有天赋,很快就成了舞蹈队的领舞,却因此惹上了李雨珊,多次遭到她明里暗里的讥讽和咒骂。 那天,她们练完舞时已经很晚,崔洁因为觉得某个动作不太完美,所以又独自留下来多练了一会儿,最后去淋浴室冲了个澡,打算离开时,才发现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住。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这个时间点大家都下班了,她喊破了喉咙都没人开门。于是,她独自在淋浴室待了整整一晚上,大半夜又饿又冷又怕,几乎整晚都没敢合眼。 第二天上午,浑浑噩噩的崔洁被开门声惊醒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当外面的人看到崔洁时,还以为见了鬼,顿时还被吓得尖叫起来。 那次经历,在崔洁心里留下了巨大阴影,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最后一个离开。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李雨珊和你妈又发生冲突,气头上才讲出是自己故意将她锁在淋浴室。”廖艳梅帮崔洁捋了捋头发,问她是否还记得李雨珊。 崔洁想了想,摇摇头,嘟囔道:“不记得了。”廖艳梅于是又问她记不记得当年自己被锁在淋浴室的事。崔洁却站了起来,还反问道:“我为什么会去淋浴室?我不去,我要回家。” 韩姝忙拦住她:“妈,我们不去淋浴室,刚刚廖阿姨逗您玩呢。”廖艳梅也笑着说道:“崔洁,你再好好想想,还记得李雨珊吗?当年跟你一起跳舞的那个!” “李雨珊?”崔洁若有所思,脸上忽然就溢满笑容,“我记得她,她跳舞可好看了。她还教我跳过舞呢。” 韩姝将目光投向廖艳梅,廖艳梅叹道:“是啊,你妈刚进舞蹈队时,什么都不会。李雨珊有基础,确实帮了她不少。也许正因为徒弟顶替自己成了领舞,李雨珊心里才不舒服,没过多久就退出了舞蹈队。” “后来呢?”韩姝问的是李雨珊,廖艳梅说:“后来她离开了舞蹈队,因为又不在一个车间,就基本上没什么联系了。再后来,很多年没见过她,只是听说厂子改制时,她被裁员,然后又离婚。再后来,好像再婚,嫁去了外地。” 第187章 此情可追忆 韩姝感兴趣的第二张照片,是身披大红花的崔洁和好多领导的合影。她将照片拿给崔洁看,还问道:“妈,您还记得这张照片在哪里拍的吗?” 崔洁眯缝着眼,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疑惑地问:“这个人是我?”韩姝指着最中间的她:“您再好好看看,这个人到底像不像您?” “不像我!”崔洁脱口而出,“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么好看。”韩姝和廖艳梅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廖艳梅说:“这个好看的姑娘就是你。你年轻那会儿,是真好看,别说那些男人,就说我第一次见到你,都忍不住多看了你几眼。” “我吗?”崔洁看着照片上的人,又摸摸自己干巴巴的脸,“一点儿都不像我。你们骗我,那不是我。我怎么会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韩姝将照片拿近给崔洁看,崔洁努力睁大眼睛,指着照片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韩姝以为她想起了什么,她却又收回手指,无力地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唉,但又想不起来了。” 韩姝略微失望,但她已经习惯了母亲的这种状况,冲廖艳梅笑了笑,廖艳梅说:“这张照片可是大有来头,当年你妈就因为这张照片,风光无限啊。” 那年夏天,全省举办民营企业才艺大赛,每个市要选出三个节目代表赴省里参赛。作为县级龙头企业的新华水泥厂,自然要派代表参赛。但是究竟派谁去,以什么样的方式去,都是未知之谜。所以,一场公开选拔赛首先在厂子里打响。 “这是代表全市去省里参赛,不仅仅是荣誉,对于自己以后的发展,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廖艳梅回想起那时候竞争的激烈场景,仿佛一切仍历历在目,“每个人都拿出了浑身的劲儿,想要在比拼中脱颖而出。” 厂里原本是打算派出一个团体节目参赛,但后来几经评选下来,觉得团体节目胜算不大,因为每个人的水平不一样嘛,最后决定看打分,结果崔洁带来的个人舞蹈,以最高分获胜。 韩姝都听得入迷了,已经开始想象母亲当年在台上翩翩起舞的样子,那该是一抹多么靓丽的风景啊。 “是啊,很美!”廖艳梅依稀回到了当年的选拔现场。当时,她站在舞台的右边,亲眼目睹了整个选拔过程,“你妈带来的民族舞独舞,别提有多震撼,当时她一出场,整个现场的观众就疯了一样叫起来。当她伴着音乐起舞时,怎么说呢,如果你当时也在现场,用现在的话说,也一定会成为她的粉丝。” 崔洁面无表情,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韩姝极力想象着当年母亲在台上舞蹈的情景,从遐想中收回思绪,凝望着母亲的眼睛,沉声问道:“妈,您当年真有那么厉害吗?廖阿姨,您越说我越觉得我爸绝不仅仅是靠那一招英雄救美感动了我妈。” “也许吧,不过你妈那时候年轻,跟很多别的女孩一样,特别吃那一套。”廖艳梅这话一说出口,韩姝便问她是不是也是那个别的女孩。 廖艳梅苦笑道:“廖阿姨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你也别笑话阿姨,实话跟你说吧,阿姨定的是娃娃亲。” 韩姝惊讶的都快合不拢嘴:“我从来都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娃娃亲。廖阿姨,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您当年的娃娃亲是怎么回事?” 廖艳梅和她丈夫瞿昌达确实是娃娃亲,因为俩家父母当年是邻居,她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是瞿昌达的父母救了她。 “我出生的那天晚上,我们双方的父母就定了娃娃亲。”廖艳梅面色红润,“我这辈子算是命运多舛,出生的时候难产,后来又差点被大水冲走,再后来十几岁时又生了一场重病,差点没救回来。不过啊,总算是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好在你瞿叔叔是个好人,这辈子没有辜负过我,我也算是嫁对人了。” 韩姝听了廖艳梅的一生,觉得自己就像看了一部漫长的电影,忍不住感慨道:“有机会的话,真想将您和瞿叔的爱情拍成一部纪录片。现在这个社会,物质生活比您当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婚姻问题越来越成为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不想结婚,闪婚离婚的数据每年都在直线递增,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尤其是离婚率,每年都居高不下,确实是个挺严重的社会问题。”廖艳梅说,“我这个街道办主任,每年都要被叫去调和两口子离婚的事,少说也有十来件吧。日子好过了,各种矛盾反而越来越多,哪像我们那个年代,一天到晚想的就是怎么吃饱饭,怎么能让家人不挨饿,哪有闲工夫折腾。” 韩姝虽然对小时候父母的生活没有记忆,但能够想象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母是如何将他们四个孩子养大成人的。 “你们家有四个孩子,那时候计划生育也抓得紧,多生一个就要罚款。你妈陆陆续续怀了你们三个,还都生了下来,不知道缴了多少罚款。”廖艳梅给崔洁削了个苹果,又切成小块递到她面前,“那个时代,那种环境,他们是真不容易。反正我是没勇气生四个孩子,估计罚款就得把我罚得倾家荡产。可想而知,他们当年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韩姝频频点头。廖艳梅接着说:“你妈代表市里参加了全省大赛,没想到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之后还跟省里领导合了影,这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她从省里回来时,也受到了厂子领导和职工的盛大欢迎。” “我能想象到妈那会儿有多风光。”韩姝一脸憧憬,“您说我为什么就没早出生几年,要不然就能亲眼目睹我妈风风光光的时候了。” 廖艳梅笑道:“看你说的。那时候你爸妈都没结婚,哪里会有你?”韩姝叹道:“是啊。时光难追忆,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她继续翻阅照片,目光落到了廖艳梅和崔洁的合影上,崔洁穿着红色新娘装,还化了妆,就像变了个人,忍不住感慨道:“妈,您看看您当年的样子,就像天女下凡。” “是啊,比仙女还好看。这张照片是你妈结婚那天,我跟她拍的。”廖艳梅拿出照片,“崔洁,这张照片你应该还记得吧?我可一直保存着呢。” 崔洁接过照片看了会儿,又转头盯着廖艳梅看,然后说:“这个人也不像你呀。”廖艳梅摸着自己的脸颊,无奈地笑了笑:“我那时候跟你一样年轻嘛,现在都老成什么样子了,哪能跟那时候比呀!” “廖阿姨,您还别说,当年您跟我妈年轻那会儿,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绝代双骄。”韩姝夸张的话语,令廖艳梅笑得眼泪水都流了出来,崔洁忽然说:“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也穿着红色的新娘装呢。” 韩姝和廖艳梅同时愣住,但又相视而笑。廖艳梅说:“你再好好看看,这个穿红色新娘装的人就是你呀。”崔洁却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是我吗?怎么一点儿也不像呢?我也没那么好看呀。”韩姝见母亲依稀有了印象,开心不已:“妈,这个人真的就是您。您年轻时就是这么好看,赛过天仙。” 崔洁被夸得不好意思笑了起来,还捂着嘴怕自己笑出声。韩姝乐道:“妈,您要是想笑就大声笑出来吧。”廖艳梅也跟着说:“当年你跟韩勇结婚时,好多人可羡慕他了,说得好听的是祝福,不好听的说你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我爸是牛粪?”韩姝笑着笑着,却又笑不出声了,“妈嫁给我爸后,没多久就失了业,然后安心在家带孩子。妈,是我们几个连累了您,您这辈子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这个家里,最后却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崔洁双眼依然盯着照片上的人看着,好像并未听见她说什么。然后又将双眼转向门口方向,轻叹道:“我什么时候结婚了,跟谁结婚的呀!”韩姝道:“您跟我爸结婚的,四十多年了。” “你爸是谁呀?”崔洁又问,韩姝笑道:“韩勇,韩勇是您丈夫,是我爸。”崔洁举着照片问她:“我跟你爸结婚啦?可你爸去哪儿了?怎么没在照片上呢?”韩姝说:“我爸跟您结婚那天肯定很忙,要不就是招待客人呢。” 廖艳梅附和道:“你爸妈结婚那天,来了好多客人。你爸都忙得快飞起来。不过啊,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事。”韩姝兴致勃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廖艳梅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天晚上。 所谓洞房花烛夜,一夜值千金。韩勇和崔洁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到了闹洞房的环节,韩勇平日里那些玩得好的兄弟,一股脑儿全涌进了新房,将房间堵得水泄不通,连插脚的地方都所剩无几了。 那天晚上,对于喜欢饮酒的回韩勇而言,怎么会错过与兄弟们豪饮的机会,所以在之前的婚宴上便早已把自己灌了不少。入洞房后,亲朋好友开始起哄,想出了各种层出不穷的闹婚手段,他和崔洁都一一配合着。 一开始还好,后来越闹越凶,洞房里传出阵阵欢笑声,呈现出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后来啊,我听见崔洁在哭喊,冲进去一看,韩勇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群男人围着崔洁闹得可厉害了。”廖艳梅在谈起这段往事时,脸色变得无比阴沉,“幸亏我当时进去的及时,要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原来,不知道谁趁着混乱之机,像咸猪手一样在崔洁身上摸来摸去,她这才被吓得尖叫起来。但她的尖叫声很快被打闹声淹没,她想要叫醒韩勇,韩勇却睡得像头死猪,一动也不动。最后,她哭喊起来,惊动了赶过来看热闹的廖艳梅。廖艳梅冲进去,赶走了那些闹婚者,这才替崔洁解围。 韩姝瞪着惊恐的眼睛,万万没想到当年父母的婚礼上竟会出现如此不堪的一幕,心里想着当时的情景,要是韩勇刚才在身边,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臭骂一顿。 廖艳梅语重心长地说:“你肯定觉得你爸不是个东西吧?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韩姝不解地看着她,她道出了另外一件事。 原来,韩勇酒醒后,被廖艳梅狠狠地骂了一顿。他了解事情真相后,找到恶意闹婚者,又将其狠狠地揍了一顿。 韩姝听到这里时,整个人就呆住了。从这件事情看来,父亲是讨厌过度闹婚现象的,为什么在韩世川和刘娜结婚当晚,会允许类似恶意闹婚现象的发生?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真的不太看得懂父亲了,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本来就是一个茅盾的结合体? 廖艳梅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说道:“十多年前,你三哥结婚那天,你们家也出了点事,虽然我没亲眼看见,但大致情况是了解的。按理说,韩勇不会允许恶意闹婚的现象发生,但为什么在自己儿子的婚礼上,又会出现那种离奇的事?” 韩姝也陷入了沉思,将两件事情结合起来,左思右想却都找不到答案。这时,崔洁说了一句:“天黑了,我要回家。”韩姝看了一眼时间,确实已经出来够久了,于是打算告辞离去。 廖艳梅却将她拦下,支吾着问道:“我跟你妈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娘家人。当年她跟你爸结婚后,也没回过娘家。我听说你妈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回娘家去了?” 韩姝不想跟她多说这个事,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廖艳梅却追着不放,想知道崔洁的娘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韩姝看了崔洁一眼,见她又没再闹着要回家去,于是开始讲述母亲的往事往事。 “我也是第一次去妈的老家,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韩姝将他们此前去火家沟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廖艳梅忍不住握着崔洁的手,心痛地连连摇头:“没想到她这辈子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怪不得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 那一刻,她也似乎明白了崔洁为什么会嫁给韩勇,而且任劳任怨。 “廖阿姨,你们现在练的舞蹈,确定会上今年县里的春节联欢晚会?”韩姝临走前想要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廖艳梅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了,要不然我们辛辛苦苦的练什么呢?” 第188章 讲不出再见 今天与廖艳梅的一番谈话,令韩姝心头又掀起波澜,一个个疑问就像涟漪一样越放越大,让她忍不住想要弄清楚答案。 她和母亲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夜色悄然降临。韩勇睡了一觉,刚醒来,一看时间,正要给韩姝打电话,她们二人就进了门。 “怎么这么晚回来?”韩勇问,韩姝说在外面散了会儿步。崔洁却陡然来了一句:“我们看照片去了。”韩勇愣了一下,将目光投向韩姝。 韩姝明天就要回上海,也想跟父亲聊聊,见瞒不过去,于是坦白练舞结束后和母亲去廖艳梅家里坐了会儿。 韩勇并没有任何反应。韩姝将母亲搀扶到沙发上坐下,问她饿不饿,她慢悠悠地说:“我想吃苹果。”于是,韩姝给她削苹果,见父亲躺在摇摇椅上悠哉乐哉,于是问道:“爸,我在廖阿姨家里看到好多照片,有好些都是妈当年在水泥厂时拍的。” 韩勇“嗯”了一声:“你廖阿姨当年是水泥厂舞蹈队队长,你妈又是舞蹈队的领舞,她手上肯定有不少你妈跳舞的照片。” “不止呢。”韩姝想要将话题引到他们的婚礼上,“还有妈穿着新娘装的样子,那时候真年轻,真好看。” 韩勇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二十来岁,能不年轻,能不好看吗?你妈当年又是舞蹈队的领舞,不好看能当领舞?好多人盯着那个位置呢。” “所以啊,廖阿姨至今还纳闷,妈当年怎么就肯嫁给您,还说是一朵鲜花插在……”韩姝话没说完,韩勇已经翻身坐了起来,直挺挺地瞪着眼睛:“你妈优秀,我也不差呀。想当年我可是风流倜傥,帅气潇洒,人称水泥厂……” “您那时候不是人见人恨的小混混吗?”韩姝笑着打断了他,“据说就像过街老鼠。” “胡说八道!”韩勇脸红脖子粗地骂了起来,韩姝忙笑呵呵地劝道:“别动怒,不就是跟您随意聊聊往事嘛,都过去的事了,说出来开心开心。” 韩勇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又重重地放回到桌上,不悦道:“廖艳梅啊廖艳梅,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年轻那会儿就不待见我,怎么一把年纪了嘴还这么碎,到处说人坏话。” 韩姝将削好的苹果递到母亲手里:“廖阿姨说的没错啊,我妈那么优秀,真不知道当年怎么会嫁给您。”韩勇觉得这话也是在变相夸奖自己,于是重新躺了回去,抑扬顿挫地说:“那还不是因为我有魅力。再说了,我不娶你妈,能生出你们四个这么……” 韩姝见他不接着往下说,于是帮他说道:“您是想说,要不是您娶了我妈,也生不出我们四个这么优秀的孩子?唉,想承认我们优秀就这么难吗?” 韩勇闭上眼睛,陷入回忆里,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如同湍急的水流,不停地碰撞冲击着他的身体和灵魂。 “爸,有件事我想跟您聊聊,但您得先保证绝不生气。”韩姝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牵引到了现实中,他睁开眼:“怕我生气,那就不要说。” 可韩姝很固执:“要是不解开这个谜底,我会一直不舒服。”韩勇不屑道:“那你是打算让我不舒服?”她顿了顿,轻声叹了口气。 崔洁吃苹果时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韩勇立马起身轻拍着她的背,还责怪她怎么不慢点吃。韩姝给母亲倒了杯水,她喝下后,清了清嗓子:“你就让她问吧。韩姝,你想问什么,妈告诉你。” 韩姝很是惊讶,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像刚才这么清醒过了。她坐到母亲身边,激动不已,拉起母亲的手:“妈,您真的还记得当年的事?” “记得……一点点。”崔洁的话模棱两可,但韩姝还是义无反顾地问出了口:“您还记得跟爸结婚那天吗?”崔洁皱着眉头,像是在努力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梦呓般缓缓说道:“当然记得,那天可热闹了,来了好多客人,从早闹到晚。你爸穿着西装,我穿着红色的新娘装,两个人精精神神的拜堂成亲……” 她说到这儿时停了下来,张着嘴,又努力想要想起更多,最终却无力地叹道:“后来的事,我想不起来了。”韩姝试图提醒她:“您跟爸拜堂之后,晚上是不是又闹了洞房?” “闹洞房?”崔洁努力重复着这三个字,韩姝眼巴巴地看着她,期待她能想起点什么,可她随即又问道,“闹洞房是什么,为什么要闹洞房?” “闹洞房就是……”韩勇急得话说了一半,就被韩姝抢了过去:“爸,您跟妈结婚那天,闹洞房的时候是不是出了点事?”韩勇迟疑道:“结婚闹洞房都是欢欢喜喜的,能出什么事?” 韩姝看着他的眼睛,还以为他真的忘记,忍不住说:“您再好好想想。”韩勇却闭上眼睛,不再搭理她。她见父亲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暗自揣摩起来。 第二天,韩姝很早就起了床,她买的是上午十点钟的火车,临走前,突然很不舍离开。可她终究还是要走,拉起母亲的手,动情地说:“妈,我又要回去上班了,您一定要好好的,过春节的时候再回来看您。” “你要去哪儿呀?”崔洁目光柔和,“你走了,我怎么办?”韩姝鼻尖一酸,只能压抑着悲伤的心情安慰她:“我得回上海上班去。您放心吧,爸在家会好好照顾您。” 崔洁却拉着她的手不放开,口中嘟囔道:“川儿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你们一个一个都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妈,您又想起三哥了?”韩姝眼里噙满泪水,崔洁叹道:“川儿已经走了很多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如果见到她,跟他说妈很想他。” 韩姝这才明白,母亲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十多年前韩世川离开的那一刻,不免动容道:“妈,只要您健健康康,今年春节我们都会回来看您。” “好、好,妈等你们回来!”崔洁红着眼眶,极不情愿地放开了手。韩姝转身朝向韩勇:“爸,辛苦您照顾妈!” 韩勇挥了挥手:“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韩姝在父母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离开,她不舍地走下楼时,没想到胡家豪竟突然骑车出现。他拍了拍后座,又递给她一个头盔。她莞尔一笑,也没客气便戴好头盔上了车。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韩姝问,胡家豪笑道:“昨晚做梦,梦见你跟我说的。”她瞪了瞪眼:“好好说话。”他这才一本正经地说:“大叔告诉我的。这次走,要春节才能回了吧?” “也许吧。”韩姝朝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房子已经消失于视线尽头。胡家豪问她:“不舍得,还是不放心阿姨?” “都有!”她说。他笑了笑:“不舍得的话,春节就早点回来。不放心的话,有我呢。我保证会经常来替你照顾阿姨。”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韩姝在说这话时,十分没有底气。胡家豪却道:“你别误会啊。我之所以照顾阿姨,纯粹就是因为我想照顾,并没有其他想法。” 韩姝苦笑道:“我知道,你就是傻。”胡家豪大声回应:“傻人有傻福。” 到了车站后,韩姝冲他挥了挥手,走了几步,又转身看着他。他咧嘴笑道:“怎么,是不舍得走,还是不舍得我?”她抿了抿嘴,然后一言不发,又转身离去。但是,她头也不回地走远后,又做了个打电话联系的手势。 胡家豪目送她进了站口,终于按捺不住,紧握着拳头激动地跳了起来,还发自内心地“耶”了一声。 今天是韩姝离开家去上海的日子,同样也是刘蓓告别的日子。她昨晚回了趟家,收拾好行李,又留在家里住了一夜,今天早上来到医院跟刘娜和韩世川当面说再见。 那个房子是她和王晓斌的婚房,自从俩人婚后便一直住在那儿,房子里的每一寸地方,都装着他们的回忆。 昨天晚上,她回到久别的家里,独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回想起她和王晓斌曾经在这个房子里的点点滴滴,而那一切又像从未远去,心里就痛得不能自已。 刘娜万般不舍,可她知道再多挽留的话语也留不住一颗想要逃离的心。刘蓓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她故作轻松的样子,笑着安慰说:“姐,别愁眉苦脸的,又不是生离死别。哪天我想你的话,说不定很快就又回来了。”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刘娜并没有将不舍挂在嘴边,与不舍相比,更多的则是担心,“我就你一个妹妹了,你走了以后,姐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刘蓓苦笑道:“这不是还可以打电话嘛,二十四小时在线。说不定我出去这一趟,给你带个妹夫回来。” 刘娜眼里闪着泪花,却又没忍住噗嗤一笑。刘蓓帮她擦去泪水:“这就对了嘛,哭什么。我这次离开,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更好地回来。” “能不能不走?”韩世川坐在床上,他的口气不像是挽留,而是劝说。刘蓓却笑着反问他:“你这是替你自己留我,还是替我姐留我?” 韩世川摇头叹道:“我知道留不住你。有时间多给你姐打电话。”刘蓓点了点头,又冲刘娜说:“姐,我答应你,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你发照片回来。” 刘娜收敛不舍,问她打算第一站去什么地方?她说:“我还从来没去过北方呢,所以打算一直往北开。第一站嘛,可能是北京,去看见天安门、长城;也可能是内蒙古,去看看大草原。但也可能随时改变主意,去到任何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 “你呀,做任何事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个规划。”刘娜责怪她,她却唏嘘道:“人生要那么多规划做什么。我以前就是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太多,包括另一半,希望一步步走稳,结果半道上还不是阴沟里翻了船。” 刘娜和韩世川对视了一眼,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银行卡塞到她手里:“出门在外,又没人照顾。卡里有点钱,不多,你拿着吧,兴许能派上用场。” 刘蓓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合不拢嘴。刘娜好奇地问她笑什么,她将银行卡推了回去,还说:“姐,你给我钱做什么,我又不缺钱。你跟姐夫才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赶紧收回去吧。” “蓓蓓,别嫌少,一个人在外面,一分钱都会难倒英雄。”韩世川也劝道,“我跟你嫂子这些年靠着死工资养家糊口,也没存什么钱。你要不嫌少,就拿着吧,是我跟你嫂子的一点心意,也不知道下次回来该是什么时候了。” 谁知,刘蓓不仅没收银行卡,反而从自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刘娜手里,刘娜惊问她这是要干什么?她说:“姐,这张卡里有五十万,是我卖房子的一半。” 刘娜更是被惊呆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又看着银行卡,却感觉如此沉重。她将银行卡塞进刘蓓手里,却被刘蓓推了回去:“姐,你就拿着吧,这一半就算是我给宇儿的。” “不行,给宇儿的我们也不能要,太多了。”刘娜极力推辞,让她自己存着,以备不时之需。刘蓓却说:“我有钱,够我吃喝好多年了。姐,你身体不好,又没了工作,宇儿上学也得花钱吧。对了,你不是还打算创业吗?这些钱做点小生意应该够了。” 刘娜眼眶又红了:“你不是还说要跟我一块儿创业的吗?”刘蓓讪笑道:“是啊,我本来也想跟你一块儿创业,可现在觉得好累,什么都不想做。姐,有机会的话你先干起来吧,哪天等我回来,如果你成功了,就勉为其难收留我。万一要是创业失败,我们再重头开始。” 刘娜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韩世川在一边许久未吱声,沉重地问道:“蓓蓓,你怎么把房子卖了?” 刘蓓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家都没了,还留着房子干什么?眼不见心不烦。”刘娜问她:“你把房子卖了,以后回来住哪里?” “回来再说吧。再说了,我如果哪天真的回来了,你和姐夫还能让我睡大马路?”刘蓓与刘娜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姐,保重,一定要好好生活。我走了,再见!” 第189章 上海和北京 风和日丽,微风不燥,是正式签合同的好日子,三方的人都到场了,现场一片喜气洋洋。合同签好之后,皆大欢喜。 “哎呀,总算是心想事成了。姐,希望我们生意兴隆,红红火火。”徐若兰今天也是特别开心,看上去就像年轻了十岁。韩桂芳笑意融融,感叹道:“是啊,总算心想事成了。以后再也不用推着个小摊,风里来雨里去了。” 郑晓丽和秦大发诚心实意地送上了祝福,还说等他们开业那天,一定会亲自前来祝贺。韩桂芳对他们夫妻俩感激不尽,拉着郑晓丽的手:“要不是正好赶上你们要转让门面,我们哪会租到这么合适的店子。” “姐,快别这么说,我们正好转让,你们刚好要找门面,这不是两全其美嘛。”郑晓丽能说会道,“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韩桂芳和徐若兰对视了一眼,说:“就这几天吧。先收拾一下,还得买些餐具什么的,然后再去找人算个良辰吉日。”秦大发接过话说:“选个良辰吉日好,做生意嘛,一定要图个吉利。你们开业的日子定了,一定要跟我们提前讲一声,到时候,我跟晓丽过来,贺礼一定不能少。” “你们俩能来我们就挺高兴啦,到时候帮着凑着热闹。贺礼就不用了啊,千万别破费。”韩桂芳环视着好不容易盘下来的店子,想着自己的计划,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 刘娜将刘蓓送到门口,刘蓓又跟她深情拥抱在了一起,并叮嘱她:“姐,我走之后,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事也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了,知道了。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刘娜将她送上车,目送她开车离开之后,心里一下子就空了。整个上午,她一会儿心事重重的唉声叹气,一会儿又像个木头人一样发呆。 韩世川理解她心里的不舍、担心和悲伤,自己又何尝跟她不是一样,所以也找不到安慰的话。快中午时,马月竟然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花,说是来看看他。 “谢谢你来看我!”韩世川住院以来,仅仅只有她来探视过自己,她见他不仅坐在床头,而且精神不错,于是问道:“师傅,看样子你已经没事了吧?” 韩世川点点头说:“好多了!今天科室不忙吗?其实你不用来看我,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你看有你嫂子整天陪着我,你赶紧回去工作吧。”马月笑了笑,突然变得一脸严肃。韩世川看出了端倪,问她来找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马月几欲开口,但又三缄其口。刘娜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催问她到底怎么了?她这才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这两天有不少医护人员联名上书,要求医院将你……开除!” “什么?”刘娜色变,失声叫了起来。马月忙又安慰她,说是据小道消息,这是很多医护人员的私下动作,但医院暂时并不会这么做。 韩世川叹了口气,苦笑道:“如今我是过街老鼠,就算真的要开除我,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马月连连摇头:“师傅,他们没有理由开除你。你是无辜的,才是受害者。我了解你的为人,郑副所长绝对不是你举报的。” “可现在都在传言是我举报了郑副院长,看来这个黑锅我背定了。”韩世川沉沉地吐了口气,“自从我住院以来,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我就已经明白大家对我的态度了。所以,我打心底里感谢你这个时候还能来看我,也佩服你的勇气。你赶紧走吧,别让大家看见。” 马月坐在那儿,左右手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垂着脸,不敢跟他对视。韩世川笑了笑:“这又不是你的错,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她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气,才终于抬头,迎着他的目光,说了句“对不起”。 “我不是说了嘛,你又没错……”韩世川话没说完,马月抢白道:“我说的是以前那件事……那时候我利欲熏心。师傅,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韩世川和刘娜还在诧异中,马月已经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房间。二人盯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又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夫妻俩此刻对世态炎凉这个词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二人的心境,比他们所经历过的最冷的寒冬还要凉。沉默了片刻之后,韩世川忍不住笑了起来。 “亏你还笑得出来。”刘娜刚刚从马月口中听说某些人联名要将韩世川开除的事,心里特别不舒服,但此刻已变得声音平淡,“你都说自己现在在医院已经是过街老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韩世川依然在笑,并且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好想的。娜娜,我想清楚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刘娜却不依他:“那可不行,上个班还要整天受气,那还不如不上。”她顿了顿,“当初我在学校就是成天被人欺负……世川,你说我们俩怎么都这个命。” “没事,有句古话不是叫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嘛。咱俩现在都已经倒霉到底,该是触底反弹的时候的。”韩世川没想到他还是过于自信,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仅相当于一场小雨。 韩姝回到了上海,将拍摄的素材发给陈琨审核后,陈琨大喜过望,对她回老家补拍的镜头赞誉有加,还说有机会的话,其实可以将她母亲的经历再单独剪辑成片。 韩姝加班加点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后,才有空给谭佳打电话,可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没接听。忙了一上午,快到中午时,她准备下楼去吃点东西,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谭佳。 谭佳站在马路对面,一动不动,像一棵树。韩姝什么都没想,匆匆忙忙跑过去,可刚到近前,谭佳就哭着将她紧紧抱住了。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感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事情还不小。 “怎么了佳佳,出什么事了,快跟小姨说说。”韩姝左问右问,她就是不开口,只是一个劲的抹眼泪。韩姝没办法,只能转移话题,问她饿不饿。她这才点点头,却又耷拉着眼皮说:“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但又吃不下。” 韩姝揽着她肩膀离开原地,沿着人行道朝前面走去:“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呢?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总归要填饱肚子再说。前面有个面馆,先去吃碗面吧。” 谭佳眼里的泪水始终没有干过,面对着香喷喷的面条,也毫无胃口。韩姝吃了一口,一抬头看见她仍然没动筷子,不由得叹道:“你面也不吃,事也不说,那你打算让我怎么帮你?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当着我的面哭一场,然后又回去吧。” 谭佳再也憋不住,默默的流泪变成了轻声抽泣,然后在韩姝的凝视下,悲伤地讲出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韩姝原本是安静地听着,但随即就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抓着她的手,颤抖着问:“你……确定……” 谭佳哭得稀里哗啦的,眼睛都肿了,无力地点了点头。韩姝想骂人,包括骂谭佳,但她恨铁不成钢,只能将恨意吞进肚里。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来找你。”谭佳抹去泪水,“小姨,我害怕……这两天我睡不着,吃不下,也没心情学习……我该怎么办呀?” 韩姝怜爱地看着她,心里隐隐作痛,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她跟陆明海是否还有联系。谭佳哽咽着,无力地回道:“他自从回京以后就换了电话,再也联系不上。” “你们什么时候……就上次他来上海?”韩姝屏住呼吸,“好了,不说了,我下午带你去医院。你还在上学,又没结婚,这个孩子……” 谭佳却连连摇头。韩姝惊呆了,惶恐地问她:“你想怎么办,把孩子生下来?佳佳,你千万不要冲动。你现在还在念大学,要是大姐和大姐夫知道了,不知该……” “小姨,我想去找他,我要去北京找他。”谭佳脱口而出,韩姝却厉声制止了她:“不行。你不许去找他。他那样不负责任的男人不值得你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谭佳痛苦地说:“他没有不负责任,只是不知道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要不然一定不会跟我分手。”韩姝没想到谭佳竟然会这么想,不禁痛心疾首,沉重地说:“他爱不爱你,跟你有没有怀他的孩子没关系。真正好的感情,不是靠孩子维系的。” “不,他一定还爱着我。小姨,我明天就去北京找他,他知道我们有孩子后,一定不会离开我的。”谭佳如此固执的想法,令韩姝几乎忍不住怒吼,但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再度提醒她:“你一厢情愿的坚持,根本换不来他的回心转意。他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你去找他,一定会后悔。”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不管结果怎样,我都要去试试。”谭佳收敛了悲伤,“小姨,我今天过来找你,是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韩姝面前的面条也坨了,她实在已经不知该如何劝说谭佳,别过脸去看着外面匆匆走过的人影,眼前渐渐变得恍惚。 “小姨,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好,也希望你不要跟我爸妈说。”谭佳声音低沉,“我明天去北京找他,希望他能看来孩子的份上回心转意。” “如果他不回心转意呢?”韩姝盯着她的眼睛,“就算他回心转意,你打算生下这个孩子?” 谭佳再一次陷入了沉默里。韩姝看不穿她的心思,只好重重地说:“佳佳,你必须答应我,如果他不打算继续跟你好,你千万别再跟他纠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所有不好的事,都是你人生路上的绊脚石,一脚踢开就行了。” 谭佳笑了,也重重地说:“小姨,我答应你。”韩姝又心疼地叹息道:“你怎么这么傻呀!” 十月的北京,秋高气爽,漫天都是似的云儿,让人忍不住想要摘下一朵。 谭佳还没去过北京,第一次踏上前往北京的列车,既紧张又担心,当然还有兴奋。当她仰头看天时,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令她萎靡不振的心情暂时舒缓多了。 她虽然没有去过陆明海读研的地方,但知道他读研的学校。下了火车,便乘坐出租车直奔学校而去。 从上火车开始,她就一直在想自己突然出现在陆明海面前时,他会是什么表情,惊吓还是惊喜?她不知道,但猜想可能是惊吓吧。 此时,她已经坐上出租车,离陆明海就读的学校越来越近,心情就越来越紧张,而且这种紧张感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插在她心口,都快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了。 大约半小时后,谭佳到达了目的地,看着高耸的校门,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清香味儿,那种熟悉的校园里的感觉又回来了,这种感觉与她在上海的学校并无两样。 她打量着这个美丽的校园,突然被前面一片泛着柔波的湖泊吸引了目光。湖泊里水质清澈,还有不少好看的假山,周围有好多一对一对的青年男女,他们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嬉戏打闹。 谭佳走过去,欣赏着湖泊,也看着那些热恋中的男女,突然一阵凉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牵动了她的回忆。她想起自己和陆明海也曾经热恋,曾经难舍难分…… 突然,她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立即捂住了嘴,然后慌忙后退了两步,藏到了一棵树后。 湖泊的另一侧,赫然便是陆明海。此时的陆明海正跟一个漂亮的女孩手拉手,在湖泊边有说有笑,那幅画面,也是谭佳曾和他一起经历过的,只不过如今站在他身边的已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了。 谭佳定定地望着二人,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可她不敢哭出声,也不敢上前与他见面。这一幕,是她在来北京之前做梦也没想到的。 “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谭佳转过身去不敢再看,那一幅幸福的画面刺得她痛不欲生。她紧紧地捂着嘴,想象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或者说是该何去何从。 去找他,跟他当面说明自己来北京的原因。还是转身离开,然后回上海打掉这个孩子,从今以后开启新的生活。 可是,她很不甘心,更不舍得就此离他而去。她再次转身,却看见二人离开,来不及多想,立马快步追了过去。 第190章 爱情和面包 陆明海与女朋友高高兴兴地走出学校,然后去了一家西餐厅吃饭。谭佳也跟了进去,她正好饿了,于是在离陆明海不远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影。 谭佳点了一份意面,一杯果汁。在等待上菜的时候,她的双眼始终停留在陆明海身上,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女孩脸上甜蜜幸福的笑容,大致可以猜想他的心情也该是多么美好。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是太饿,谭佳也是没什么胃口的。她点的餐和果汁上来之后,刺激了她的食欲。谁知她刚吃了两口,就一阵反胃,差点没吐出来。虽然强忍着没吐,但剧烈的咳嗽却还是引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 也许是谭佳的动作太过显眼,也吸引了陆明海对面女孩的目光,她朝着这边张望时,谭佳被吓得立马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这时,陆明海也转身朝这边看了过来,当他看见谭佳刚好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时,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女孩好奇地问他怎么了。他说好像看到个熟人。 谭佳生怕被陆明海认出来,匆匆忙忙离开西餐厅后,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像个监视敌人的特工,一直耐着性子等到天快黑,才看见二人手挽手出来。这时候,她已经饥肠辘辘,但想起那些吃的仍旧有些反胃。于是,决定再忍忍。 陆明海和女朋友在大马路上秀恩爱的情景,刺得谭佳的心一阵抽搐。因此,她也会不自觉地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她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回了学校,亲眼目睹陆明海将女朋友送到宿舍楼下,然后相拥吻别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再度袭来,差点站立不稳晕过去。 陆明海目送女友到了宿舍门口,还站在原地不动,依依惜别,不停地挥手……谭佳躲在暗处,心在滴血。曾几何时,他无数次送她回宿舍,他们也是这样腻歪半天不肯分手。哪怕第二天很快就能见面,可也觉得这一夜是如此漫长,如此的难熬。 陆明海终于看不见女孩的背影,这才转身离开。他的身影闯入黑暗中时,谭佳悄然跟了上去。她既紧张又害怕,加上饿了一天几乎滴水未进,每走一步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全身轻飘飘的。 陆明海遇到个同学,停下来说话时,谭佳慌忙背过身,扭过脸去,直到他继续往前走。她像做贼一样,又小心翼翼地跟了一路,突然一阵眩晕袭来,没撑住倒了下去,身边经过的人立即传来一阵尖叫声,紧接着有人大声嚷道:“有人晕倒了!” 不远处的陆明海也被这些声音吸引了目光,慌忙小跑回来,当他扒开人群,好不容易看清那张脸时,顿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随即瞪大眼睛,张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谭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正在努力回忆当时发生的事情时,陆明海从门口进来,见她醒来,忙解释自己刚才出去接了个电话。电话是他女朋友打来的,每天晚上分开后,回到宿舍还要煲电话粥。 谭佳看着思念的人就站在面前,忽然就红了眼眶。陆明海慢慢悠悠地在床边坐下,摸了摸鼻梁,问她怎么来了。 这不明摆着吗?谭佳听见他明知故问,不由得从他脸上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句废话,于是又推了推眼镜,尴尬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找我……” “为什么要换电话?”谭佳问出这个问题后,也立即觉察到自己是在明知故问,答案自然是他不想再与她有联系。所以,她再一次心痛到无法呼吸,闭上疲惫的双眼,也将自己的心房锁住。 陆明海耷拉着眼皮,陷入永无止尽的沉默里,直到护士进来,告诉谭佳血糖低,问她多久没有吃东西了。 谭佳没力气,也没心情回答这个问题。护士又补了一句:“都快当妈妈的人了,不吃东西也不行,必须保证营养跟上,要不然会对胎儿有影响。” 谭佳闻言,不知为何会感觉自己像做错了事,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陆明海却惊愕失色,看了谭佳一眼,又瞪着眼睛,支支吾吾地问护士:“你、你说谁快要当妈妈了?” “还没结婚吧?怪不得连女朋友怀孕了都不知道。”护士丢下这句话离去,却留下陆明海像个傻子似的看着谭佳,试图从她眼里探寻到真相。她双眼迷离、虚无、空洞,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仿佛什么都装不下,却又好像装了太多东西。 陆明海突然抓住她的手,问她是不是真的。谭佳没搭理他。他又紧追不舍地问道:“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怀了孩子?”可他又双眼失神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怎么会怀孕呢?佳佳,你得跟我说实话,真的有了孩子吗?孩子是不是我的?” 谭佳一听这话,立马变脸,冲他怒吼道:“陆明海,你什么意思?你说这话还是人吗?”陆明海慌忙拦着她,让她小点儿声,她却又红了眼眶,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陆明海得知她真的怀了自己的孩子后,顿时也慌了神,满脸苍白,颓然地坐那儿,木桩似的半天没动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突然就怀孕了呢?” 谭佳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心里拔凉拔凉的。谁知他又半信半疑地问:“佳佳,会不会检查结果有问题?这不刚好来医院了嘛,要不再做个检查?” 谭佳看着他那副央求的表情,突然感觉他从来没有如此陌生过。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忙辩解:“你别误会,我就是担心……担心你。当初我离开上海之后,就一直挂念着你。我认真考虑过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咱俩距离实在是太远了,每年都见不着两次,这次见了面,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所以,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不如早点分开,对你我都是解脱。” 他竟然用了解脱一词,也许意识到自己不对,又慌忙纠正:“对你我都好,而且你肯定会遇到更好的。”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我正在努力考研,等我考上了,就可以来北京跟你团聚,以后再也不用分开。你为什么要骗我?”谭佳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蚊子嗡嗡,陆明海沉默了片刻,却反问道:“你就能保证一定能考上?就算考上了,就能保证我们俩可以永远在一起?” 谭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就有点喘不过气来,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你看你还是这样,一遇到事就知道哭。我现在跟你聊正事,能不能不要哭哭啼啼的。”陆明海责怪了她几句,又无奈叹息道,“佳佳,我们俩曾经确实爱过,也很相爱。可现在……现在我对你已经没感情了,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为什么要闹得鸡飞狗跳?” 这一刻,谭佳终于明白自己是在白白浪费情感,浪费时间。终于,她看着面前这个令自己如此深爱的男人,忍不住苦笑道:“你是爱上别人了吧?” 陆明海一愣,但没有隐瞒,随即轻描淡写地说道:“是,不瞒你说,我确实喜欢上别人了,所以你还是把孩子打了吧。实话跟你说吧,我的女朋友是北京人,父母都是公务员,父亲还是领导,我将来跟她结婚的话,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不,至少二十年。我俩都是小地方出来的,除了学历一无所有,我可以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你也可以……” 谭佳的心在流血,那种像被刀割在肌肤上的感觉,已经超离了撕心裂肺的痛。她无力地问:“那你爱她吗?”他不屑一笑:“爱?爱能当饭吃吗?别幼稚了。爱情最终都会败给面包。” 她将这些痛深藏在心底,尽量不露在脸上,反而轻声叹息道:“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不会再纠缠你。我看到过你们在一起了,还看到你们一起去外面吃饭,然后你送她回到宿舍。那个女孩很漂亮,很适合你,祝你们幸福!” 陆明海没想到她跟了自己这么久,但突然想起西餐厅那个熟悉的背影,不禁苦笑道:“没想到你现在这么有心机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很单纯。谭佳,其实我觉得我们俩并不合适,希望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如果你没事了,就回上海去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谭佳看着这个一点责任都不想负担的男人,终于彻底明白,原来自己就是个小丑。 这时候,陆明海站了起来:“你已经没事了,我明天一早还有课,不能陪你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我的学校,不要再骚扰我。”他走到门口,又转身一脸冷漠地看着她,“对了,你今晚可以住在医院,明天早上再出院,钱已经替你交了。” “你一厢情愿的坚持,根本换不来他的回心转意。他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你去找他,一定会后悔。”谭佳脑子里回荡起来北京前韩姝跟她说过的那句话,此时才有了更深的理解和体会。 陆明海走了,真的走了,不留一丝余地地走出了谭佳的视线。她明明很想哭的,却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韩姝发了信息过来,问她是否已见到陆明海的人。她沉吟了一会儿才回道:“见过了!”韩姝端详着这三个字,感觉结果如她所料并不如愿,于是又问她什么时候回上海。 谭佳还没考虑好什么时候回上海,但又怕她担心,于是回道:“好不容易来北京了,怎么也得去长城和天安门看看呀。小姨,别担心我,我很好!” “我担心你乐不思蜀。小姨等你回来吃大餐。”韩姝稍稍放下心来。谭佳又饿又乏,靠在床头,微闭着双眼,却不想吃东西,也无法入眠。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陆明海的身影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当他接到女朋友时,谭佳出现了,挡在二人面前,将他吓得语无伦次。 “她谁呀?”女友看着不对劲的陆明海,陆明海还没来得及应答,谭佳抢着说:“上海来的。”谁知女孩脱口而出:“前女友?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他读大学期间的女朋友,听他提起过。不过你们不是早就断了联系吗?无所谓,谁都有过去,我也有,所以我并不介意。” 陆明海见女朋友如此明白事理,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谭佳拉到一边,质问她怎么还没走。谭佳挣脱开去,转身冲那女孩说:“对,前女友。不过是从现在起,从此刻起。在这之前,你都是破坏感情的第三者。” “不管从什么时候起,你都是前女友。既然是前女友,就表示已经是过去式,那你来找他做什么?可怜巴巴地求他和好?”女孩满脸不屑和挑衅,谭佳于是实言相告:“我怀了陆明海的孩子。” 就像一个炸弹,将女孩炸得懵逼了。陆明海慌忙辩解:“芹芹,你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根本没有怀孕,骗你的。谭佳,你为什么要害我?”谭佳面对那个叫芹芹的女孩的质疑的目光,云淡风轻地说:“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也不敢承认。但你放心吧,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一定会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将孩子交给陆明海抚养。” 芹芹一听这话,立即冲陆明海嚷了起来:“陆明海,看不出来你挺能耐呀,没想到你之前去上海说是处理一些之前没处理完的私事,原来是为了给我这么大个惊喜呀。我可不想还没结婚就当后妈,分手吧。”陆明海无从辩解,只能冲谭佳发火,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以为你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回心转意,但没想到你会这么狠心。”谭佳一脸冰冷地盯着他的眼睛,“陆明海,其实我应该感谢老天爷给我机会让我看清一个人,希望你做个人,对之后的女孩好点,不然一定会遭报应。” 陆明海被怼后无言以对,他女朋友忽然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怒骂道:“好啊陆明海,你脚踏两只船。你跟我说你们早就分手了,为什么要骗我?” 第191章 失联的女儿 陆明海被这一记耳光抽得晕头转向。他确实骗了她,因为从来没有跟谭佳提过分手,而是一直夹在二人之间,这次去上海也是为了处理私事,然后顺便见谭佳,可万万没想到抱着侥幸心理,竟然会惹出这种事。 “对了,有个好东西,给你听听!”这时候,谭佳又举起手机,将陆明海的言论全都摆在了女孩面前。 “实话跟你说吧,我的女朋友是北京人,父母都是公务员,父亲还是领导,我将来跟她结婚的话,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不,至少二十年……”“爱能当饭吃吗?别幼稚了。爱情最终都会败给面包……” 陆明海想要抢走她的手机,她虽然躲开,却被推倒在地。他冲她怒吼、咆哮,甚至是咒骂,可她无动于衷,并义无反顾地转身走了。当她离开很远,依然听见背后二人的争吵,心里稍稍变得有些舒坦了。 她并非没事,这是她为了宽慰韩姝所说的话,实际上遭遇背叛的心,怎么可能没有事儿?她怀着一颗受伤的心,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又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身边的风景,看着穿梭来往的人影,以及阳光下的北京城,她的视野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时间伴着微风悄然溜走,当她真的决定放下时,快乐便会不自然地萦绕而来。所以,她打算先找地方开开心心地吃一顿,然后再简单做个规划,去心仪已久的地方走走看看。 当天下午,她去了天安门,又去了故宫,晚上逛了长安街,觉得实在累得快撑不下去时,然后才打算去酒店休息,但在回去的路上,突然一辆摩托车从身边快速冲过去,跟她擦身而过,一不小心将她挂倒。她的头撞在地上,再一次晕了过去。 唉,两天两次晕倒!这一次终生难忘的京城之旅,或许已经间接证明自己当初决定来找陆明海就是个错误。这是谭佳回上海后的总结。当她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是在很多天以后。 韩世川毕竟年轻,在床上躺了一两天就差不多康复了。一大早,他在办理出院手续后,打算回家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再回去上班,谁知道还没出门就接到李副院长李默华的电话,问他是否已经出院。 韩世川还以为李默华打这个电话是为了关心他,谁知对方让他有空的话立即去办公室一趟,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跟他商量。他挂了电话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谁的电话呀?”刘娜见他脸色沉重,担心又出了什么事,当得知是李默华找他时,也不禁疑惑地问道:“你这刚出院,他就着急找你,会是什么事?” 韩世川一边整理上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说很重要,但听口气应该不是坏事。放心吧,我已经遇到过最糟糕的事了,还能糟糕到什么地步?顶多响应民意把我开除吧。” 刘娜苦笑道:“也是,既然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否极泰来,说不定是好事呢。你尽快去见见他吧,有消息打电话。” 韩世川来见李默华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没想到对方一见到他竟如此热情,不仅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上来请他落座,亲自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端上来时还说道:“尝尝,这可是我的私家珍藏,一般人喝不着。” 这种异常的热情令韩世川内心里早已方寸大乱,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个笑面虎,不管对谁都是笑意融融。可他仍强装镇定,脸色无比平静:“李副院长,您有话请直说,我能挺住。” 李默华大笑道:“世川,这段日子你受委屈了。你这身体底子太好了,一般人估计还得躺上十天半个月。恭喜你身体康复出院啊。”韩世川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李默华又叹道:“郑强的爱人实在是太冲动了,不管事情大小,也不管有理无理,总不能动手吧。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一旦动了手,法律肯定要治他。” 韩世川实际上非常抵制聊这个话题,所以只是讪讪地点了点头,没有沿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李默华也笑了笑,然后问他在档案室干的怎么样。 “一开始从临床转岗,还有些不习惯,但干了一段时间后,现在已经慢慢适应了。”韩世川道,并开玩笑问,“您这是又打算把我调回临床?” 谁知李默华竟然说:“你说对了,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跟你谈工作调动的事。”韩世川心里微微一动,然后更加疑惑了。他来之前,想到过李默华找他也许跟工作岗位调动有关,但实在又想不出医院还有哪个岗位适合自己。 所以,疑惑之余,韩世川苦笑起来。李默华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声音:“跟你说正事呢,别笑。”韩世川道:“如果不是回到临床,我哪儿都不去。” 李默华似乎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跟自己说话,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又自顾自地喝了口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次调动是一次双赢的调动,是医院全盘考虑的结果,对医院好,也是对你好。” “我明白,是不是因为某些人联名举报要把我开除,所以院里必须有所动作?”韩世川虽然尚不清楚自己的去向,但已经明白那个地方不会比档案室好,于是他半开玩笑地问李默华,除了保卫科,自己还真想不出哪里还有比档案室更不起眼,或者说更没有存在感的地方了。 李默华却笑了,这一次不是假笑,而是真笑。他很快又收敛笑容,挥了挥手,脸上布满了严肃的表情。韩世川很少见他如此严肃,心里直犯嘀咕,李默华声音柔滑地说:“希望你明白,今天我是代表组织找你谈话。两年前开始,医院积极响应市委、市政府的号召,派人前往缺医少药的地方挂职,当然这也是对你的锻炼……经过组织上讨论,决定派你去和风县白鹿镇挂职,为期三年……” 韩世川听到这个消息时,难免感到惊讶。倒不是因为白鹿镇地理位置偏远,海拔高,条件差,每年九月份就开始下雪,直到第二年五月份雪才化完,而是惊讶于医院竟然会派他去挂职这件事。他觉得有很多人比他更适合,尤其是心血管科和风湿病科等科室,高寒地区的百姓更需要这些科室的医生。 “基层挂职经历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机遇,也相当于你的独一无二的履历,所以说这次机会非常难得。三年时间一晃而过,等你回来,那以后身份可就不一样了。”李默华说的天花乱坠,可韩世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事关重大,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还得跟家人商量。”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希望你积极做好家属的思想工作。”李默华又话锋一转,“这些日子,你在院里也发生了很多事。组织上让你换个环境,也是为了保护你。你回去后好好做你爱人的工作,希望以大局为重。” 韩世川陷入了沉默里。他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他很想一口回绝,但又沉思了片刻,然后才鼓起勇气说:“李副院长,我有苦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李默华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身体靠着桌面,以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他,“想当年,我也曾被派去省医院挂职,一去就是三年,老婆生孩子我都没能陪在身边。现在回忆起那几年的时光,有收获也有失去,但收获大于失去。世川啊,为了自己的前途搏一把,也未尝不可吧?” 韩世川却缓缓摇头,继而无奈地说:“我爱人病了,而且病得挺严重。她现已经辞了职,我去挂职的话,她怎么办?”李默华的目光从他脸上游离开,但很快又收了回来,郑重其事地说:“既然如此,那不机会正好嘛。你可以带着你的爱人一块儿去白鹿镇,既不耽误挂职,也不耽误照顾你爱人,两全其美嘛。” 韩世川已经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只好答应回去跟刘娜好好聊聊。李默华拍了拍他肩膀:“挂职副院长,除了政治待遇,还有不错的经济待遇。希望你不负众望。” “我明白,我明白……”韩世川话音未落,李默华又反问:“我知道白鹿镇山高路远,条件艰苦。但要是不偏远,不艰苦,也就不会特意派得力人士去帮扶了。世川,你该不是怕吃苦吧?” “您误会了,我当年就是从镇上一步步走出来的,吃苦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事。”韩世川不怕吃苦,回首走过的路,哪一步不辛苦?哪一步不是付出了比别人百倍千倍的努力? 这一天,走在回家的路上,韩世川的心情格外复杂,他不知道回去后该如何跟刘娜聊这个事,更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跟自己一起去白鹿镇挂职。 刘娜没想到韩世川又回来了,这才上午十一点多。他刚进门,她就觉察到他情绪不对。但她并没有立即追问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笑吟吟地拉着他说:“好久没出去吃饭了。你刚出院,一会儿咱俩找个地方好好吃个饭。” “娜娜,有个事……”韩世川刚说了一半,刘娜便拦住了他:“先不说,不管好事还是不好的事,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说。” 韩世川却拉住她:“娜娜,这个事非常重要,所以必须刚才跟你聊。”刘娜却说:“不管什么事我都接受。也不管结果有多坏,我都无所谓。” “没你想得那么坏。”韩世川拉着她的手去沙发上坐下,“医院决定派我去挂职。”刘娜也是千算万算,但没算到会是这件事。她惊讶之余,随即喜笑颜开:“这是好事呀,比待在档案室好多了。哎,去哪儿呀?” “和风县白鹿镇。”韩世川说,“最偏远的一个镇子,开车过去,单程至少得七八个小时。”刘娜接过话说:“确实挺远的。不过没事,你去你的,家里不用担心。” 韩世川却愁容满面,叹道:“怎么可能不担心?你身体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家,我能放心?”刘娜挽着他的胳膊,头枕在他肩膀上,小鸟依人般:“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都已经没事了吗?” “那也不行。我这一去的话,至少得三年,而且每次去之后,估计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韩世川搂着她,“娜娜,这个事听起来简单,但真要去做可不简单,我得认真考虑一下。” “行,那你就好好考虑吧。饿了,先找个地方吃饭吧,边吃饭边考虑。”刘娜说着就已经起身,“同时也庆祝你康复出院。不,应该说是新生。” “怎么又是新生呢?不就一点儿小伤嘛。”韩世川表情淡定,刘娜道:“身体是轻伤,但精神是重伤。有时候精神的创伤虽然看不见,但要比身体的伤害严重的多。所以,才叫新生。” 谭佳晕过去后,被肇事者送到了医院,肇事者交了一笔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韩姝一整天打了无数个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到了下午,竟然又关了机。她急坏了,可在北京又没有朋友,恨不得立即请假亲自去到北京,但她手上有国庆节的专题节目没做完,实在是抽不开身。 这一整天,韩姝在工作中都有些魂不守舍,始终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就连陈琨什么时候站在身后都不知道。陈琨轻声咳嗽,韩姝才回过神,忙起身问他什么事。 “你有什么事?”陈琨反问她,“我已经在你背后站了两分钟,但你就足足发呆了两分钟。出什么事了?”韩姝不知该如何跟他开口聊谭佳的事,所以犹豫起来。 陈琨见她有难言之隐,于是叮嘱她:“等你想跟我说的时候再说吧。工作上的事千万别分心。”韩姝忙应道:“知道了琨哥,我没事了。” 第192章 开业大吉时 傍晚时候的上海街头,车来车往,人潮汹涌。 下班后,韩姝带着一身疲惫,独自回到出租屋,又联系了谭佳无数次,电话依然显示关机。她纠结许久,犹豫着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但又怕家里担心,实在鼓不起勇气。 但她没想到的是韩桂芳竟然给她打来了电话,一开口就问她这两天有没有联系谭佳。原来,韩桂芳从昨天晚上开始打谭佳的电话,直到今天依然没联系上,这才给她打电话。 韩姝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问道:“姐,今天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是不是餐馆准备开业,给我报喜呀?” “快了、快了。”韩桂芳言简意赅,立马又进入主题,“韩姝,你这两天见到佳佳了吗?”韩姝撒谎说:“见了啊,前天还通过电话呢。”韩桂芳“咦”了一声,自言自语起来:“昨天就打不通她的手机,今天还是关机。她这两天到底在忙什么呢?” 韩姝故作轻松地说:“姐,你别急。佳佳跟我说了,他们学校组织去北京研学,昨天刚出发。兴许是有特殊的规定,手机关了呢。”韩桂芳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这样啊。死丫头,怎么出去研学也不跟我讲一声。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呀?” “好像要去一个星期。”韩姝继续编织谎言,“姐,等可以打电话的时候,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餐馆到底什么时候开业呀?” 韩桂芳听说女儿没事,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说:“快了,这两天正在做开业前的准备工作,估计还得要两天。” “唉,可惜我也回不来,要不然开业那天也能亲自到场帮帮忙。”韩姝还计划着开业那天让胡家豪帮忙送个花篮过去,但是暂时瞒着韩桂芳。韩桂芳欣慰不已:“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开业那天帮手多,爸妈、你姐夫、二哥、二嫂都在,你就安安心心上班吧。” 韩姝讲完电话后,思绪立即转到了谭佳身上,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拿着手机又变得惴惴不安。 此时的谭佳,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表情安详。大概二十分钟后,她忽然就睁开了眼,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眉头蹙成了一条线。 很快,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于是努力支撑着坐了起来,继续环顾四周,却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为什么会在医院。总之,就是忘了所有的事。 值班护士刚好进来,看见她醒了,立即出去叫来医生。医生翻开她眼皮查看了一番,告诉她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 谭佳莫名其妙地看着医生,问道:“我怎么了?”医生和护士对视了一眼,护士忙说:“你被车撞倒后晕了过去,有人把你送到了医院。”谭佳努力想要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但却毫无印象。 “你哪里不舒服?”医生问她,她说:“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医生觉得奇怪,于是又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沉思了片刻,又无力地摇了摇头。 “头被撞坏啦?”护士问,医生又问谭佳还能不能记起自己是哪里人,是干什么的。谭佳努力想要给出答案,最终却以失败告终,痛苦地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护士的目光停留在床头柜上,于是将其打开,从中取出一个背包:“也是你的行李,送你到医院的人留下来的。” 谭佳盯着背包,似乎也认不出究竟属不属于自己的,但她慢慢打开,将包里的日常用品都倒在了床上,然后看到个皮夹,皮夹里面有她的身份证。 “没错,看来背包是你的。”医生说,“不过,奇怪的是没有手机,不知道是你没带手机出门,还是发生车祸时丢了。” 谭佳盯着身份证上的自己的照片和姓名,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医生从她手里拿过身份证看了一眼,问道:“谭小姐,你老家是巴山镇,我听说过巴山镇,很远啊。你好好想想,看能不能还记得自己来京做什么?” “我不记得了。”谭佳再一次痛苦地叹道,医生安慰她:“没关系,有身份证就可以联系你的家人。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说。” 谭佳紧紧地抱着头,巴山镇三个字就像三滴水,在脑海里飘来浮去。她想要回忆起关于自己与巴山镇的联系,然而想得越多,脑子里越是一片混沌。 “你也别太担心,好好睡一觉。这样吧,马上加急安排再做个检查,看看你的头部有没有问题。”医生说,“你准备一下,半小时后做检查。” 医护人员离开之后,谭佳突然一阵反胃,差点没吐出来,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再次盯着身份证上自己的姓名,再次从皮夹里翻出一张从上海到北京的火车票。她自言自语道:“我从上海过来?来北京做什么?” 半小时后,谭佳去做了个头部ct,然后翻来覆去大半宿无法入睡。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显示头部轻微脑震荡。医生告诉她可能只是短暂性失忆,又叮嘱她再住两天,可能会慢慢恢复一些记忆。 可是,谭佳等不了,要求立即出院。医生拒绝了她:“你这个情况绝不能出院。你什么都忘了,出去后迷路了,出事了怎么办?我是医生,绝不会允许我的病人出这种事。稍后,我这边会尽快联系你的家人。” 购置了一些新的餐具,还定做了彩色菜单,往墙上一张贴,整个餐馆就焕然一新了。万事俱备,只等明天开业。 徐若兰站在门口,望着高悬在门头上的“大姐的老手艺”几个字发呆。韩桂芳走过来站在她身边,问她一个店名有什么好看的,她才收回目光,笑了笑:“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随便取的,也没特别的意思。”韩桂芳笑道,徐若兰表情深沉地说:“这是我们梦想起航的地方。姐,谢谢你。”韩桂芳愣道:“谢我什么?”徐若兰说:“谢谢你肯带我创业。” 韩桂芳又忍不住感慨道:“要说谢谢,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的帮衬,我一个人哪敢开店。从今天起,咱们姐妹齐心,生意一定会红红火火。” 在餐馆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八点多回到家,韩桂芳的心才安顿下来,然后又给谭佳打了好几个电话,却还是无法打通。 “好几天联系不上佳佳了,你说这是研学又不是坐牢,怎么能一直打不通电话呢?”韩桂芳用热水泡脚时,忧心忡忡。 谭启发也刚下班不久,听了她的嘀咕,轻描淡写地说:“哎呀,你这颗老母亲的心,也真是操不完。韩姝不是说过了嘛,有规定不许打电话。别瞎想了,有空了会给你打电话的。” 韩桂芳紧绷着脸:“我知道不会有事,可就是放心不下。闺女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牵挂。” “你说你这张嘴……算了,不跟你计较。早点休息吧,明天开业,要早起。”谭启发说着就上床躺着去了。韩桂芳说:“你先睡吧,我等会儿再打电话试试。”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佳佳又那么大孩子了,能出什么事?”谭启发的话刺痛了韩桂芳,她没好气地怼了回去:“再大也是个孩子。你就一点儿不担心?” 谭启发本想再多说两句,但又怕引发新一轮争论,于是苦笑道:“行吧,你慢慢想。休息不好,看你明天怎么干活儿。” 韩桂芳却不依不饶了,非要他马上想法子联系谭佳。谭启发不得不坐了起来,无奈道:“佳佳去了北京。北京啊,我哪认得人?” “北京不也有警察吗?就算你不认识人,就不能动动关系,找人帮忙打听一下?”韩桂芳去倒了洗脚水,出来又继续嘀咕,“自己的亲闺女一点儿都不担心,要是别人家的孩子,你早就屁颠屁颠的到处找人去了吧。” “哎,你怎么又公私不分了?”谭启发愁眉苦脸,韩桂芳抬高了音量:“我怎么就公私不分了?我跟你说,佳佳要有个什么事,跟你没完。” “能出什么事呀。你就放心睡吧。行,我答应你,明天我找人问问,看能不能先联系学校的老师。”谭启发这话总算是暂时宽慰了她的心。她又沉沉地叹了口气,继续胡思乱想,陷入无尽的担忧。 一个普通的周六,依然明丽的艳阳天,街头上浓浓的烟火气,见证着巴山镇的五彩斑斓。 大姐的老手艺开业了,当天早中餐酬宾,全场八折优惠,吸引了不少顾客。谭启发不上班,来店里帮忙,他的好几个同事也捧场来了。韩志飞一大早就送来了新鲜的蔬菜,然后打算关门一天,留在店里帮忙。 上午十点多,早餐高峰期过后,韩勇和崔洁也到了,还特意品尝了店里的招牌面。崔洁吃面时,突然说了一句:“这味道好熟呀,好像在哪儿吃过。” “这是你大女儿煮的面,你当然吃过。”韩勇今天也开心,看着店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脸上闪烁着藏不住的喜悦。 崔洁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又嘟囔道:“我大女儿是谁呀?”韩勇笑了笑:“你大女儿叫韩桂芳,又不记得了吧。今天是她餐馆开业的好日子,想不想去看看她?” “好呀好呀。”崔洁忙不迭地说。于是,韩勇将她带去了后厨,指着正在炒菜的韩桂芳说:“她就是你大女儿。” 崔洁慢慢悠悠地移步过去,韩桂芳见母亲来了后厨,忙问她:“妈,您来后厨做什么?” “这是你开的餐馆呀?”崔洁问,韩桂芳又惊又喜,说:“对呀,您的大女儿开店了,今天刚开业。我给您煮的面好吃吗?” “好吃!”崔洁说着,又回头冲韩勇说,“女儿的餐馆开业,你给她包红包没有?”韩桂芳忙说:“不用了妈,您跟爸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崔洁却说:“餐馆开业,礼节不能少,一定要包个红包的。” 韩勇苦笑道:“你就别操心了,一会儿包。” 不大会儿,胡家豪来了,他送来了一个大花篮,说是帮韩姝送的。同时,她递上一个红包,说是自己的一番心意。谭启发收下花篮,但拒绝了红包,还责怪他太客气。 “姐夫,你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餐馆开业大吉,我不能空手来吧。”胡家豪不由分说,又将红包塞进了他手里,他推不掉,只好收下。 胡家豪到了店里,立刻帮着忙前忙后,正好崔洁从后厨出来,一看到他就把他又当成了韩世川,惊讶地抓着他的手,问他这两天跑哪儿去了。 “阿姨,对不起,这两天忙点别的事,也没空来看您。明天保证来陪您练舞。”胡家豪这话一说,崔洁立马阴沉着脸:“你叫我什么?” 胡家豪愣了一下,幸亏韩勇给他使了个眼色,她方才醒悟过来,忙说道:“妈,我错了,叫错了您。”崔洁喜笑颜开,拉着他的手乐道:“这还差不多。”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众人纷纷被吸引了过去。谭启发停下手里的活儿,出门一看,立马瞪大眼睛,惊叹道:“我的妈呀!” 韩桂芳在后厨也听见外面闹成一锅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正打算出去看一眼,徐若兰小跑进来冲她嚷道:“姐,你快出来!” 秦大发和郑晓丽带着贺礼来了,二人开了一辆带车厢的小卡,车厢里拖的是一头杀好的猪,猪头上还戴了一朵大红花。 韩桂芳跑出来一看,也傻了眼,准确地说,是被吓到了。可她很快反应过来,看着秦大发和郑晓丽夫妻俩送来的大礼,一时间就连感谢的话语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姐,祝你们开业大吉,生意兴隆!”秦大发和郑晓丽一本正经的贺喜,也惹来众人惊叹和艳羡的表情。这件事之后很长时间,都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议论的佳话,也为这次的开业着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热闹还在继续时,谭启发突然接了个电话,当他听清对方的话时,立即就被惊得喘不过气了。 第193章 北上的火车 周围的喧嚣声如同一枚枚重磅炸弹,炸得谭启发脑袋里嗡嗡作响。对方挂了电话好一会儿之后,他仍举着手机,站在原地像个木桩一动不动,直到听见有人叫他。他转身看着背后的徐若兰,好像突然之间就不认识她了。 “姐夫,你、你怎么了?”徐若兰被他的样子吓到,语无伦次。谭启发思绪翻滚,被拉回到了刚才接到的电话中。那个电话是从北京一家医院打过来的,自称是医生,问他是不是谭佳的父亲。 “对对,我是。谭佳出什么事了?”谭启发头皮一麻,当听说谭佳出了车祸失忆时,整个人就懵了。随后,对方让他马上去北京一趟,他已经不知所措,只知道用简单的“嗯”来应答。 此刻,他恢复理智后,想着的首要之事就是不让家里另外的人担心,然后借故所里有事匆匆地离开餐馆。在回所里的路上,他翻来覆去地想着应对之策,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韩世川和刘娜知道今天是餐馆开业的好日子,他们给韩桂芳打电话祝福,可她因为太忙而没听见手机响,于是又打给谭启发。这会儿,谭启发正好在回所里的路上,心事重重。 “姐夫,在忙吗?我打电话姐没接,餐馆今天开业,生意兴隆啊。”韩世川的祝福之下,谭启发迟疑了一下才回了一声谢谢。可也正因为此,韩世川感觉到了不对劲,继而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谭启发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遇到的是谭佳的事,他也不会如此不堪。可他也不想韩世川和刘娜跟着担心,于是打算敷衍过去,忙说自己就是累了。 “不对。姐夫,你没有说实话。”韩世川的嗅觉十分敏锐,“是不是开业不顺利,还是因为别的事?” 谭启发试图以笑声掩饰内心的恐慌,韩世川却要跟韩桂芳打电话核实情况。他只好苦笑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接下来,他强忍着悲伤和担忧,将谭佳在北京出车祸,头部受伤失忆的事讲了出来。 韩世川懵圈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谭佳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他沉默片刻,捋了捋思路,问谭启发是不是要马上去北京。 “是,马上去,已经在去车站的路上了。”谭启发刚刚已经想好,他要瞒着家里人去北京,还叮嘱韩世川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韩世川却担心地问:“你去北京,一来一回得好几天,姐就不会怀疑?” “我现在已经管不着这些了。川儿,你们好好的,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得赶紧去车站买票,先挂了啊。”谭启发挂了电话后,便将油门踩到了底。他担心着正躺在医院的女儿,一秒钟也不敢再耽误。 韩世川将事情跟刘娜一说,刘娜也担心的不得了。她盯着双目失神的韩世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问他是不是也想去北京?他轻叹道:“佳佳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担心姐夫一个人过去应付不过来。这两天餐馆开业,店里忙得很,他又不敢跟大姐说……”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买票去呀。”刘娜催促他,他却说:“你跟我一块儿去吧。”刘娜不解地看着他,他说:“你还没去过北京呢,那边医疗条件好,刚好再给你做个全面身体检查,顺便带你到处转转。” “我不去,我身体好得很。”刘娜一口回绝了他,他却说:“检查身体是次要的。主要是顺便旅个游,天安门、长城、故宫、颐和园,那些从小只在书里看到过的景点,这辈子有机会总得去看看吧。再说了,我们俩已经很久没出去旅游过了。这不马上又得挂职去,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所以择日不如撞日,就别再改日了。” 刘娜看着他情真意切的目光,终于点头答应。 韩桂芳忙了一会儿,转眼间出来就不见了谭启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上了火车,谎称自己回了所里,有紧急的案子要办,必须得出去几天。 韩桂芳了解他的工作性质,所以没多想,叮嘱他注意安全之后就给韩世川回了个电话。韩世川强装镇定,主题就是祝贺餐馆开业,实际上已经和刘娜在收拾行李。 火车上,谭启发揉了揉疲惫的额头,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谭佳这次去北京的事太过蹊跷,因为医生打电话过来说,送她到医院的人支付费用后已经离开,如果是去研学,肯定会有老师和同学一起,可为什么她出了事,学校没第一时间联系家长? 想到这里,他的电话就打给了韩姝。韩姝在此之前,又给谭佳打了个电话,正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越想越感觉细思极恐,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时,谭启发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盯着手机屏幕,迟疑着不敢接听,但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响得她心慌意乱。无奈之下,只能鼓起勇气,强颜欢笑接通,故作轻松地叫了一声“姐夫”,并顺势问道:“今天是大姐和二嫂的餐馆开业,姐夫你不去帮忙呀?我委托家豪送来的花篮收到了吗?” “你跟我说实话,佳佳到底跑北京做什么去了?”谭启发答非所问,丝毫没再跟她绕弯子。韩姝意识到他联系不上谭佳,故才产生了怀疑。她还想着打算继续隐瞒,所以说道:“我都跟姐说过了,佳佳她去北京研学……” “韩姝,你还不说实话?”谭启发从来没有跟韩姝发过脾气,这次终于没忍住,声音沉重,“佳佳在北京出了事。” 韩姝本来是坐着的,一听这话,立马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问道:“佳佳她怎么了?”谭启发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难受地说:“佳佳她出了车祸,现在医院里。” 韩姝被吓得摇摇晃晃,差点没摔倒。她紧紧地抓住桌子,稳住身形,双眼迷离,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姐夫,佳佳她伤得严重吗?” “医生打电话来说,可能就是撞了头,目前就是失忆,不过也应该是暂时的,别的没什么。”谭启发将医生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了韩姝,韩姝立即也要去北京,但被制止。 谭启发说:“我已经在火车上,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跟家里的任何人说。韩姝,你还没告诉我佳佳为什么要去北京?” 韩姝哪敢说谭佳怀孕的事,也寄希望谭启发此行去北京也不会发现。所以,她只敢捡轻的说。谭启发听说谭佳去北京,竟然是为了追回甩了她的男友,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可他沉沉地吐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问道:“她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 “一两年了。”韩姝声音低沉,谭启发心底蹦出一股无名业火,厉声责怪起来:“这么长时间了,我跟她妈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分了就分了吧,谈恋爱分手不挺正常吗?还大老远跑北京去,我谭启发怎么会生了这么个没用的女儿。” 韩姝的心在颤抖,她也是女孩,怎么会不明白谭佳的心呢?可她不能也不敢跟谭启发讲实话。 “好了,等我到北京见了佳佳再说吧。记住我的话,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佳佳的事。挂了!”谭启发将脸转向窗外,此时火车正在原野间狂奔,那些划过眼前的山川大地,在他眼里越发显得杂乱无章了。 韩姝哭了。很久没有流过眼泪的她,这一次不争气,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她的脸庞。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谭佳说:“对不起,我就不该让你去北京。佳佳,你可别吓我,你答应小姨一定会没事的。” 韩世川和刘娜来了一场计划之外的旅行。在他们这个年纪,说走就走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现实,如果不是正好有事,也许这趟北京之行也不会发生,更不会来的这么快。 韩世川稍稍计算了一下,从宜江市到北京比从巴山镇到北京要快一个多小时。他们比谭启发出发要晚一个多小时,所以几乎可以同时到达。 谭启发给谭佳的医生打电话回去,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在去北京的路上时,医生正在病房,打算查看谭佳的恢复情况。 “医生,我可以跟我女儿说说话吗?”谭启发问道,医生让他等等,然后冲谭佳说:“你父亲想跟你说话,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谭佳虽然想不起父亲是谁,长什么样子,但还是接过了手机。谭启发似乎感受到了女儿的气息,颤抖着叫了一声“佳佳”。 可是,谭佳听不出那个声音,所以没有吱声。谭启发更是无比担心:“佳佳,我是爸爸呀,你不记得爸爸的声音了?” 谭佳仍是一言不发,而且脸色极为痛苦。医生只好将手机拿回去,并对谭启发说:“你也别太担心。你女儿目前状态不错,一切等你到了再说吧。” 谭启发双手紧紧地捧着脸,想着好好的女儿突然间变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差点没忍住也哭出来。 漫长的旅途,女儿小时候的样子频频跃然脑海。谭启发和谭佳的感情从小就父女情深,这跟许多有女儿的家庭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父女俩的情感比别的父女之间要深得多。 谭佳四岁以前都没开口说话,很多人认为她是个哑巴,可谭启发和韩桂芳一直没有放弃,在她三岁多时便带着她四处求医,虽然因为交通不便,没能去过很远的地方,但凡是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 后来,听说西医没用,又四处寻访中医,吃过不少中药,也不知道是中药起了作用,还是谭佳终于到了开口说话的年纪,在她四岁还差两天时,突然就完完整整地喊出了爸爸妈妈。 这一声爸爸妈妈,他们已经等了太久,过去将近一年时间的付出,此刻都觉得值了。 谭启发记得自己当时的样子,哭得就像个孩子,抱着女儿亲了又亲,然后抱着谭佳满大街跑,逢人就说女儿会说话了,会叫爸爸妈妈了! “爸爸……”谭启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在梦里,他看到了谭佳小时候的样子,还听见谭佳叫他。他惶惶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身在火车上,疲惫的双眼,泛起一丝红晕。 刘娜靠在韩世川的肩膀上,刚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觉,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然后立马醒过来,这才知道火车进入了隧道。 “醒啦?”韩世川一直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假寐。他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抖。他搂着她的肩膀,问她是不是做了噩梦?她说:“没做噩梦,倒是突然感觉身体往下一沉,像踩空了一样。” 韩世川笑道:“虚惊一场,继续睡吧。养足精神,等到了首都,处理好佳佳的事情后,我们就好好逛逛。”她却叹道:“也不知道佳佳到底什么情况,要真有事,大姐可怎么受得了啊。” “但愿像姐夫说的那样,只是短暂性失忆吧。”韩世川想象着韩桂芳在饭馆里开开心心忙碌的情景,真希望谭佳的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火车还未驶出隧道,耳朵里发出嗡嗡的声响。刘娜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张脸近段时间来瘦削多了,自打出院以来,她发现自己的胃口大不如前,味觉和嗅觉也经常混淆。 韩世川别过脸去,在她耳边低声说:“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刘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浅浅一笑:“都老了,能跟以前一样吗?”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跟以前一样好看。”韩世川的俗气情话逗乐了刘娜。她又将头靠在他肩上,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佳佳怎么也会失忆了呢?” 韩世川心里也正在想谭佳好端端的怎么也会失忆,不禁叹道:“妈患的那个病也不记得过去的大部分事情,现在佳佳也失忆……” 第194章 失忆和失恋 第一天开业,韩桂芳的厨艺就得到了众多客人的赞不绝口,生意一直从早上持续到晚上打烊,最后一桌客人离开时,都快累瘫了。 “姐,要是生意以后都像今天这样,店里人手可就不够了。”徐若兰也快累得直不起腰来,韩桂芳接过话说:“是啊,今天幸亏有志飞帮忙,要不然还真是忙不过来。” 这会儿,韩志飞已经过去准备明天要卖的菜去了。徐若兰说:“还有家豪,也帮了半天忙。”胡家豪帮着忙了一上午,下午也回去帮车行的生意去了。 韩桂芳不悦道:“就你姐夫指望不上。”徐若兰笑道:“姐夫那是因为工作忙嘛,要不然今天肯定会留下来帮忙。”韩桂芳嗤之以鼻:“整个所里,从上到下就他最忙。忙了大半辈子,也没看他忙出个所以然。” “唉,姐夫的工作性质就这样,人民警察为人民嘛。他要是不忙,那些犯罪分子就要忙了。”徐若兰坐下休息会儿后,又开始收拾餐具。 韩桂芳接过她递过来的碗筷,貌似不经意地念叨着:“志飞也是,自己成天都快忙得飞起来,还在店里帮了一整天的忙,明天一早又得早起去进货。唉,本来以为他以前是光鲜亮丽的大老板,吃不了卖菜的苦,没想到干起活儿来还行。有句话怎么说的,安逸出懒汉,逆境出人才。人啊,还是不能走得太顺,得吃苦。希望他能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地把生意做好,以后稳稳当当的,再也不用一家人跟着他担惊受怕。” 徐若兰装作没听见似的,也没有接话,自顾自地忙着。韩桂芳看了她一眼:“肾源的事你可要盯紧,一有合适的就马上去做手术。兰兰慢慢大了,手术越早越好。” “知道了姐。”徐若兰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个事,“对了,家豪今天不是过来了嘛,说是帮韩姝送了个花篮。他自己又包了个红包,我放抽屉了啊。” 韩桂芳欣慰不已:“这孩子,真实诚。韩姝啊,还是年轻,没吃过生活的苦,现在是被猪油蒙了心。等再过几年,家豪实在等不了她,万一要是跟别的姑娘在一起了,我看她哭都哭不出来。” “姐,我也知道家豪这个孩子人不错,但人好不好跟有没有感情是两码事。”徐若兰支持韩姝,“韩姝是大学生,有自己的想法,感情的事外人也插不上手,就由她自己去吧。就说佳佳吧,她以后肯定也要交男朋友。她喜欢的不一定是你们喜欢的,你们喜欢的也不一定是她喜欢的。到时候你跟姐夫还能横插一脚,不让人家好了?” 韩桂芳听她提起谭佳,不由得停下手里的活,站直身子,在心里暗自叹道:“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呀,这都几天了连个电话都没有!” 一路风尘仆仆,火车到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谭启发从车上下来,突然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这才想起自己一路上滴水未进。他一秒也不想耽搁,在车站的便利店随便买了瓶矿泉水和一块面包,打算对付一口后径直去医院。 韩世川和刘娜比谭启发晚到站五分钟,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谭启发打电话。谭启发正就着水咽下面包,韩世川的电话打了进来。 “姐夫,到站了吗?”韩世川问,谭启发说:“到了。马上出站口。”韩世川拉着刘娜快走了几步:“你在出站口等着,有人会来接你。” 谭启发愣住,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回事,他已经挂了电话。谭启发在原地东张西望,想不明白韩世川说的有人来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韩世川的朋友。大约一分钟后,他按捺不住,打算打电话过去问问清楚时,突然感觉有人拍他肩膀。 谭启发猛一回头,当看到韩世川和刘娜竟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刹那间目光一滞,双眼瞪得像牛一样大,惊讶得已经说不出话了。 “怎么了姐夫,被吓到了?”韩世川和刘娜笔直地站在他面前,他上下打量着二人:“我是不是在做梦?”二人笑着对视了一眼。韩世川一本正经地说:“听说佳佳出了事,娜娜放心不下,非要过来看一眼。这不,没想到刚好在车站遇到。” “你们这……真没必要大老远跑一趟。”谭启发感激不尽,韩世川开玩笑说:“远是有点远,但又不用走路。就当旅游了。姐夫,别愣着了。走吧,赶紧去医院。” 出租车上,谭启发跟二人讲了实话。韩世川和刘娜得知谭佳为什么要去北京后,不禁面面相觑。韩世川很疑惑韩姝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事,谭启发的表情出卖了韩姝是知情人,又叹道:“佳佳两年前谈的男朋友,也没跟我们说。从小到大,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佳佳都是第一时间告诉我,现在却连谈恋爱这么大的事都瞒着,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姐夫,你别瞎想。”韩世川道,“谈恋爱这个事跟别的事情不一样,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孩子会觉得热父母不会理解自己的感情状况和恋爱中的矛盾,与其告诉父母徒增烦恼,还不如隐瞒。再就是现在的孩子都特别注重隐私保护,认为恋爱是个人的事情,不需要向父母汇报。如果父母知道了,可能会不断地询问恋爱细节,不仅烦,也让他们尴尬?。” 谭启发很认同他这番专业分析,不过又说道:“我又不是老古董。孩子大了,恋爱不是特别正常的事嘛。再说了,我们都是过来人,也可以帮她把关。你看,自以为是,一意孤行,什么都不说,现在好了,出事了吧。” 韩世川笑道:“那是你作为父亲的想法,这不就印证了我刚刚说的第二点嘛,父母喜欢追问,孩子又不想回答,这就叫代沟。”刘娜制止了他,让他少说点话。谭启发却说:“你继续说,我喜欢听。”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懂女儿,现在才明白,那是自以为是。他一路上又听韩世川从专业的心理学角度对爱情进行了剖析,频频点头赞许,直言收获颇多。 北京街头的夜色,与别的地方的夜色并无特别不同,霓虹灯下,光影如水。可莫名其妙就多了一种特殊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们赶到医院时,一整天几乎没合眼的谭佳,这会儿已沉沉睡去。谭启发走进病房,一眼就看到了谭佳。他正想叫她,发现她睡着了,于是就没打扰,只是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韩世川离开病房,找到值班医生,说明来意,医生告诉他,谭佳的主治医生刚才有个急诊手术,得等一个多小时才下手术台,让他们要么等等,要么就明天一早再过来。 谭启发看着谭佳熟睡的样子,实在没忍住,将她搭在眼睛上的头发轻轻抹开,没想到她被惊醒了。她木讷而又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似乎全然不认识。 “佳佳,是我呀,爸爸!”谭启发情绪激动,声音颤抖。谭佳不仅想不起来他是谁,反而流露出一丝慌乱的表情。 这时候,刘娜也在一边说道:“佳佳,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舅妈,你好好想想……”谭佳盯着她的眼睛,狐疑地摇了摇头。 谭启发见她确实已经不认得自己,眼眶突然就红了,慌忙别过脸去,擦去泪水之后,才又看着谭佳:“没事,你不记得爸爸不要紧,但你还记得妈妈,还记得巴山镇吗?妈妈生了你,你在巴山镇出生、长大,然后上学,又去了上海念大学……” 谭佳依然一脸疑惑,好像谭启发刚刚说的所有事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谭启发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相册里有好多谭佳的照片,还有她和他,和韩桂芳的全家福。 谭佳接过手机,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浏览起来。当她看见自己和谭启发的合影时,缓缓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停留一会儿后,又对比照片上的人看了又看你,这才迟疑着问道:“你真是我爸?” 谭启发连连点头:“对呀,我是你爸,这还能有假。佳佳,你是不是想起来了?”谭佳却说:“我虽然还是想不起来,可我现在能确定你就是我爸。” “哎哟,太好了。佳佳,你终于没有把爸给忘了。”谭启发惊喜不已,也夸张不已,“你知道爸有多担心你吗?来,让爸好好看看你。” “爸,我没事,就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谭佳突然将目光转向他们身后,问门口那个人是谁?谭启发和刘娜转身看到了韩世川。原来,他已经回来好一会儿,只是看见父女俩相认的那一幕,这才没进来打扰。 韩世川走到她面前,欣慰地笑了起来:“我是你三舅。”谭启发连忙给谭佳解释:“这是你三舅和三舅妈,听说你出了车祸,担心你,就一块儿过来了。” “我妈怎么没来?”谭佳问出这个问题时,谭启发还以为她想起了韩桂芳,忙说:“你妈开了个餐馆,昨天刚开业,忙得抽不开身。不过,我也没敢跟她说,怕她知道后担心。” “佳佳,你再努力想想,看能不能想起哪怕是一丁点儿事。”韩世川提醒她,“不用想别人,就想你自己的事。比如在哪儿上学,平时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 谭佳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在大家的期待中以摇头作答。谭启发又说:“你妈非常担心你,这两天联系不上你,就快要急死了。再好好想想,看能不能记得你妈的样子?”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想待这儿了,可以带我出院吗?”谭佳若眼神黯淡无光,还夹杂着一丝绝望。谭启发忙说:“没关系、没关系。不记得也不要紧,慢慢想,能想起多少就多少,就算全都想不起来也没事。从现在起,爸爸教你,重新开始记住所有的事就行了。” 就在这时候,谭启发接到了韩姝的电话,他告知已经见到谭佳时,韩姝欣喜若狂,要跟她讲话。谭启发将手机递给韩姝:“这是你小姨打来的电话,我打开免提,你跟她说两句吧。” “小姨?”谭佳自言自语道,“哪个小姨?”韩姝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的声音,在屋里来回走动,红着眼睛,激动不已,几乎没落泪:“佳佳,是我,你能听出我的声音吗?”谭佳愣了愣,声音低沉地说道:“我不记得你了。” 韩姝停下脚步,心里拔凉拔凉的。她虽已知道谭佳失忆,但轮到不记得自己时,仍然无法接受。她紧紧地捂着嘴,又擦去泪水,然后问道:“你还记得自己从上海大老远跑去北京做什么吗?” “我不记得了。”谭佳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你知道我来北京做什么?”韩姝本来想直接告诉她答案,但犹豫了,反问道:“你再好好想想,你离开上海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一旁的人都安静听着,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谭佳一脸茫然地盯着手机上韩姝的名字,试图回忆起点点滴滴。韩姝听她半天没吭声,又试图唤起她的记忆:“还记得不久前的那个晚上,你在黄浦江边哭着告诉我,你说你这辈子再也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流泪,可你还是忘不了他。” “小姨,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什么男人,什么流泪?”谭佳满脸诧异,韩姝顿了顿:“小姨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经忘了之前的事,那也是好事,至少不会再为那些不好的事而不开心了。佳佳,小姨希望你以后开开心心地生活,不要再因为那些不值得的事而伤心。” 谭佳从手机上抬起目光,环视着面前聚焦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双双眼睛,忽然问韩姝:“你刚才说我因为一个男人流泪,他是谁?” “是谁并不重要,这也不是小姨要说的重点。反正你就别问了,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韩姝试图将她从这个话题上引回来,她却纠结道:“小姨,你告诉我他是谁?是我男朋友吗?我跟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95章 姐夫的恨意 韩姝极力想要替谭佳隐瞒的事,却因为谭佳的固执而几乎将她逼得无路可走。韩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谭启发也试图阻止她。她却带着哭腔,不依不饶地追问:“我来北京,是不是跟这个人有关?小姨,你快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佳佳,咱们不问了行吗?忘了就忘了,从现在起好好的开始新生活,未来肯定有个更爱你的男孩子在某个地方等着你,他会比其他人都要更爱你。”韩姝说着劝慰的话语,谭佳却像全然没听见似的,又继续闹着要出院,还说要马上去找那个人。 谭启发和韩世川按住她,劝她不要胡闹。可她却说:“我一定要找他。我得让他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谭启发抓着她的胳膊,“听话佳佳,不要再找他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发生车祸,也不会失忆。他不值得你……” “爸,我必须去找他,我得知道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求求您让我出去吧。”谭佳哭着恳求,韩姝将电话这头的话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终于按捺不住,大声说道:“他叫陆明海。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他已经不爱你,跟你分手了。你这次去北京找他,就是想要跟他复合,可是结局呢?佳佳,放手吧,他是个人渣,不值得你这样。” 一阵狂风暴雨似的轰炸,一场直戳心底的苍凉,将谭佳伤痕累累的心脏击得支离破碎。她呆呆地坐在床头,突然一阵反胃,差点没吐出来,随即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佳佳、佳佳,你怎么了?快、快去叫医生。”谭启发失声叫了起来,韩世川和刘娜也跟着一阵手忙脚乱。韩姝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嘈杂声,握着电话的手开始颤抖。她万般担心,蹲在地上,情绪处于快要崩溃的边缘。 医生来后,检查了一番,告诉他们谭佳没什么事。谭启发焦急地问道:“没什么事的话怎么会晕了?”医生扫了他们仨一眼:“你是她父亲吧?我是她的主治医生,给你打电话的人也是我。” 谭启发紧握着医生的手,连连说着感激的话语。医生接着告诉他:“你女儿精神高度紧张,加上受了刺激,可能一时间接受不了才会急火攻心晕过去。你们刚刚跟她说了什么?” 谭启发一时语塞。韩世川终于插上话:“我是她舅舅,请问一下她的失忆是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所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她的头部ct检查结果。” “同行?”医生问,韩世川没有否认。医生于是让护士去将谭佳的ct检查结果取来,又说道:“检查结果显示她的头部撞击并不太严重,只是轻微脑震荡。” 韩世川仔细看了会儿片子,面露不解:“既然是轻微脑震荡,为什么会失忆?”医生说:“这种情况很少见,但也并非没有发生的可能。我建议你们不要过度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也许记忆会慢慢恢复。” “谢谢,谢谢医生。”谭启发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地。紧张的脸色也渐渐舒缓多了。医生又问了一些谭佳的情况,得知她还在上海念大学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打算离开。 可是,他刚走到门口,却又转身让谭启发跟自己出去一趟。谭启发眼里闪过一丝阴云,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跃然心头。 果然,医生将他叫去办公室后,一脸严肃地问了他刚才在病房已经问过的那个问题。谭启发心里咯噔一下,应道:“对,还在上大学。大三了,明年毕业。” 医生欲言又止,仿佛不好启口。谭启发鼓起勇气说:“有什么事请直接跟我说吧,我能挺住。”医生依旧表现出不好张口的样子,但随后还是讲出了那句再三犹豫的话:“你女儿怀孕了!” 头晕,头痛。双腿无力,脸色苍白……总之,所有可以形容一个人遭受巨大打击后的不好的词语,皆可以用在谭启发身上。他像一根被冰冻住的木头,一只手撑住桌面,才没有倒下去。 “你没事吧?”医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像有一只手伸进了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搅拌,让他浑身冒汗。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感觉才慢慢消失。 谭启发缓缓揉着太阳穴,虚脱了一般。当他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病房时,谭佳还没醒来。韩世川看出了他脸色和情绪不对,还与刘娜对视了一眼,随后担心地问他:“姐夫,发生什么事了?” 谭启发的愤怒已经超离了愤怒本身。他站在床尾,双手紧紧地抓着支架,双眼刀锋般盯着谭佳。他心疼和担心女儿,之所以露出这种眼神,是因为想起了那个伤害女儿的混蛋陆明海。如果这个人此刻正在自己面前,他绝对会忍不住将愤怒全都发泄出来。 “姐夫,医生叫你出去到底说了什么啊?”刘娜充满疑问的声音再次令谭启发浑身一颤。他沉沉地闭上双眼,内心挣扎着到底要不要将事情说出来时,被熟悉的手机铃声从噩梦里惊醒。 电话是韩桂芳打来的。谭启发冲韩世川和刘娜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然后走出病房去接听。韩桂芳回家后也一直在忙,这个点儿正准备休息,临睡之前才有空给他打电话,一开口就问他人在什么地方。 “村里呢。”谭启发故作轻松,还担心她问自己具体在哪个村子里,谁知她都没提一句,转而问谭佳有没有联系他。他迟疑道:“暂时还没有。” “你不是说要联系学校的吗?”韩桂芳带着责怪的语气,谭启发抱歉道:“今天实在是太忙了,分不开身。明天,保证明天一早就联系。” “我看你就是没把女儿放在心里。佳佳要有什么事,我跟你没完。”韩桂芳哭丧着脸,不由分说便挂了电话。谭启发站在走廊上,穿堂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又打了个冷战。 韩世川和刘娜在等他回来。他在跟韩桂芳通过电话之后理智多了,在二人面前努力强颜欢笑,冲韩世川说:“你们也坐了一天的车,晚饭都没吃,出去找个地方对付一口吧。” 他这一说,韩世川倒是真觉得有点饿了,虽然在车上吃了一些刘娜携带的零食,可毕竟一整天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全身都没劲。 “姐夫,我不怎么饿,你们俩出去吃吧,我陪佳佳。”刘娜说,“外面风大,我也不想出去。你们吃剩下的随便给我打包带点儿回来就行。” 谭启发还是不想去。韩世川劝道:“走吧姐夫,我有话跟你说。”谭启发这才与他同去,在医院附近找了家还没打烊的快餐店,随意点了三份独立的饭菜,其中一份打包。 “姐夫,医生叫你出去,到底跟你说了什么?”韩世川还是不死心,想要撬开谭启发的嘴。 “没什么。”谭启发声音沉闷,韩世川却说:“姐夫,你应该相信我,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应该瞒我。跟我说说吧,也许我可以帮忙出出主意。” 谭启发面色痛苦,双眼之间藏着深深的忧虑。韩世川见他仍不肯跟自己坦言,只好等他先缓缓。谭启发想着女儿被欺负,心如刀割,感觉胸口压着一座大山,只要稍一松懈,就会将他压得粉身碎骨。 很快,他们的餐上来了,韩世川也确实饿了,大口吃了起来,可很快发现谭启发压根儿就没动筷子,只好又劝道:“多少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佳佳。如果你打算去找欺负佳佳的人,我陪你。” 谭启发一听这话,眼里立即闪过一道冷光,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抓起筷子,将饭菜塞进嘴里,对付仇人般狠狠地咀嚼起来。 韩世川待他吃得快差不多时,又问:“姐夫,在去找这个人之前,得跟我说说他对佳佳做了什么?” 谭启发一口饭菜还没来得及咽下,突然就停止了咀嚼,然后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骂道:“人渣,敢欺负佳佳,我绝不放过他!” 韩世川从没见过谭启发因为某件事而如此愤怒,但他知道今天自己不管再说什么,也无法将其内心的火焰浇灭。所以,他没再劝。当然,谭启发也没告诉他实情。 如此漫长的夜晚,如此不堪的心情。 谭启发担心刘娜的身体不能熬夜,让二人去附近酒店住了一晚。韩世川躺在床上,虽然疲惫,却无法入睡,时而还发出沉闷的叹息声。 “姐夫跟你说了什么?”刘娜问,韩世川睡意朦胧地说:“要是说了什么,我也不会这么焦虑了。”刘娜轻叹道:“姐夫是个非常冷静的人。我也从来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个样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看来事情还真不小。可到底是什么事,才会把姐夫变成了另一个人?” 韩世川也经历了左思右想,却无法得出答案。刘娜又说:“姐夫都会被气成这样,要是大姐知道了,以她的性子,不疯才怪。” “别说是大姐,谁家的孩子被欺负,都受不了,尤其是女孩子。”韩世川在说这话时,联想到韩宇。他已经好几天没给儿子打电话,也不知道他在巴山镇过得怎么样。 刘娜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思,顺着他的话说道:“佳佳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混蛋。你觉得那个混蛋怎么欺负佳佳了?”韩世川虽然大致猜到了结局,但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只是叹道:“我担心姐夫会去找那个欺负佳佳的人。”刘娜立即翻身坐了起来:“对呀,姐夫肯定会去找那个人。要不你去看着?” 韩世川拉着她重新睡下,并将她搂在怀里:“姐夫是警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再说了,现在黑灯瞎火的,他就算要去找那个人,也得是明天了。不用担心,睡吧。” 谭启发独自一人陪在谭佳身边,望着女儿漂亮却又苍白的面孔,脑子里再次闪过她被人欺负的事,紧握的拳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许久之后,他轻抚着女儿的额头,在心里默默地说:“放心吧,爸爸绝不会放过欺负你的人。” 昨天餐馆的生意太火爆,还没来得及处理秦大发和郑晓丽两口子送来的整头猪。今天一大早,韩桂芳和徐若兰早早上班后,打算将猪肉切成小块全都放进冰箱,但因为量实在太多,怎么都放不下。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决定待谭启发回来后将剩下的猪肉拖回家腌制存放,等需要的时候再从家里拖过来。 “也不知道你姐夫什么时候回来,厨房已经没地方踩脚了。”韩桂芳埋怨起来,想着谭启发昨晚承诺的今天联系谭佳的学校,心里又多了一层期盼。 “让姐夫忙吧,等空闲的时候找个车拉回去就成了,方便的很。”徐若兰在维护谭启发的同时,又感叹秦大发和郑晓丽夫妻俩实诚,“我可从来没见过送礼送一头猪的,他们两口子怎么想到的。到时候还礼,不是要还一头牛啊。” 韩桂芳笑道:“不用还一头牛,两头猪就行。”徐若兰听见这番玩笑话,不禁噗嗤一笑:“那得赶紧提前预定两头。” 就在这时候,韩志飞开着他的三轮车送菜来了,他将菜全搬进屋里,正要离开,徐若兰突然叫住了:“志飞,刚才还有事吗?” 韩志飞听见徐若兰不仅主动叫他,而且还称呼他叫志飞,还以为自己听错,茫然地转身看着她,确定她是叫自己之后,又迟疑了两秒钟才说:“准备去市场。” “你要不忙的话,把店里的猪肉帮忙送回去放冰箱吧。要不然时间久了,怕坏!”徐若兰没有用请求的口吻,这倒是令韩志飞找回到了当初俩人还在一起时的熟悉感觉。他朝着她身后正笑看着自己的韩桂芳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去了后厨,将冰箱外面的猪肉全都搬进车里,催着油门,一溜烟走了。 徐若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他曾经开着豪车的样子,不禁一阵心酸,久久没有收回目光,直到耳边忽然传来韩桂芳的声音:“是不是觉得认不出志飞了?”徐若兰从她身边绕了过去时说道:“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第196章 父爱比山高 韩世川和刘娜早上刚来到医院,谭启发就说有事要出去一趟,但又不说是什么事,只交代二人好好照顾谭佳。 “姐夫不对劲,你赶紧跟上去看看。”刘娜低声催促他。她的担心何尝不是韩世川的担心,他健步如飞,撒腿就跑了出去,刚好看到谭启发拦下出租车。谭启发刚上车,韩世川也钻进了后座。谭启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由分说便让他下车。他却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 “不用,你回去陪佳佳吧。我办点事很快就回。”谭启发的谎言怎么能够说服韩世川。韩世川笑了笑,随即让司机开车。谭启发无奈之下,只好告诉司机朝哪个方向开。 一路上,谭启发的双眼皆盯着窗外,脸绷得紧紧的,心情也像拉满了的皮筋,随时都可能断裂似的。韩世川的手机传来滴滴的声响,那是韩姝发来的信息,告诉他谭启发可能要去找陆明海。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谭启发昨晚想了许久,自己的女儿被欺负,作为父亲和警察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而什么都不做。所以,他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去学校替谭佳打抱不平。于是一大早就给韩姝打电话,问她要了陆明海的情况。 “姐夫,你打算去找他?”韩姝担心谭启发被仇恨蒙蔽双眼,对陆明海做出出格的事。谭启发声音冰冷,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我就是找他聊聊。” 韩姝早上接到谭启发的电话时,愧疚不已,自责没能照顾好谭佳。谭启发昨晚趴在床头睡觉,有点感冒,抽了抽鼻子,故作轻松地说:“佳佳也是成年人了,应该具备了分辨是非对错的能力。有些事既然已经发生,那就要承担后果。但是,我作为一个父亲,绝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负。” 韩姝虽然不知道谭启发将会对陆明海做什么,但她了解他,更知道他是警察,绝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所以并不太担心。反而,谭启发的话令她想起了父亲,以及当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 那还是在她在沧水县念高中时,因为每个周末都得乘坐客运车回巴山镇。高二上学期有一段时间,她和一同回家的同学在途中偶尔会遇到几个小混混,并无数次被搭讪和骚扰,虽然没怎么出格,但让她和同学们很烦,却又敢怒不敢言。 那个冬天,因为冰雪路滑,客运车辆在途中抛锚,等待救援,韩姝和同学们被困在车里动弹不得。凑巧的是,刚好几个小混混也在车上,他们闲得无聊,开始对女同学动手动脚。 韩姝他们虽然也有不少人,但毕竟都是学生,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吱声,除了韩姝。她将几个小混混骂了个狗血淋头,却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幸好别的同学见状,纷纷毛起胆子反抗,这才灭了小混混的嚣张气焰。 韩姝回家后,韩勇看见她脸上的指印,得知女儿被欺负,当即怒从心起,后来去车站堵了好几回,终于在车上堵住了那几个小混混,当着韩姝和她同学的面,和小混混打了一架。 韩姝记得,当时韩勇虽然是一对四,可那些小混混并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揍得抱头鼠窜,纷纷跳车逃走。韩勇冲着那些逃走的小混混怒吼道:“毛都没长全的东西,老子当年混社会的时候,你们几个还在娘胎里呢。谁他妈敢在欺负这些孩子,老子把你们的胳膊全卸了。” 那一刻,韩姝觉得父亲就像个盖世英雄。那天,韩勇也挨了几拳,鼻青脸肿,还出了血,但笑着对韩姝说:“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那是韩勇在韩姝记忆中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英雄形象,这么多年过去,她很少对人讲起,也渐渐藏在了记忆深处。要不是发生谭佳的事,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去回忆。 不过,也因为那件事,很多人都将韩勇当成一个坏人时,在韩姝心里,也并不觉得他有多坏,更不会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出租车到了学校大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学生,韩世川叹道:“这么多学生,去哪儿找人啊!”谭启发左顾右看了一会儿,然后随手逮住一个同学,打听清楚学校办公地址后,便径直赶了过去。 韩世川紧紧地跟在他后面,没想到他径直找到挂着“校长”门牌的办公室后,也没敲门就闯了进去。校长是个女人,姓朱,短发,戴着一副秀气的眼镜,听说谭启发的来由后,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 谭启发开门见山,问学校是不是有个叫陆明海的研究生,说是要举报他对女儿做的事情。朱校长缓缓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学生。您说的这个陆明海,我倒是蛮有印象,好像还是特别优秀的一个人。对了,前不久他的导师还说,打算让他留校。不知道您要反映的问题指的是哪方面?” 谭启发沉沉地吐了口气,先是三言两语讲清楚了陆明海与谭佳曾经谈恋爱的事,接着就激动地说:“他在跟我女儿谈恋爱期间,又跟别的女孩在一起。亏我女儿那么信任他,为了跟他在一起,还一心想要考北京的研究生。可他却拿感情当儿戏,不止欺骗我女儿的感情,还……” 朱校长皱起了眉头:“您别激动,慢慢说。”谭启发突然红了眼眶:“前不久,他去了一趟上海,与我女儿处了几天。后来,我女儿发现自己……发现自己怀孕,却再也联系不上他,只好来北京找他,没想到出了车祸,现在还躺在医院……” 韩世川终于明白了谭启发愤怒的原因,也忍不住骂了起来:“这个混蛋……”朱校长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表情冷峻地说:“您放心,如果查清楚是事实,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 “我女儿现在还躺在医院,头部受伤,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谭启发极力压抑着愤怒,“朱校长,我这次来学校只是为了给我女儿讨个公道。” 韩世川说:“一个人的能力和他的人品如果不成正比,就算他是个天才,将来也可能带给一个单位,一个国家毁灭性的打击和破坏。朱校长,我们作为家长的,希望听到的不止是口头上的表态。这个人,必须为他对我女儿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朱校长神情凝重,认真地说:“放心吧,我们学校绝不会让这种人留校。不过,希望给我们一些时间把事情调查清楚。” 韩世川看着谭启发,想知道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谭启发沉默了片刻,提出想要见陆明海一面。朱校长面色为难,估计是担心见面后出事。 “放心吧,我见他,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回去也好跟我女儿一个交代。”谭启发很真诚,朱校长仍在犹豫中,韩世川补充道:“我姐夫是警察,绝不会知法犯法。” 朱校长终于同意谭启发的请求。谭启发被安排去了一间有监控的小会议室,在等待陆明海到来之前,他整个人都是端着的。他不知道欺负女儿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更不知道待会儿见面之后能否忍住不冲动。 韩世川在门外面等候时,刘娜打来电话,问这边的情况。他回头看了一眼独坐在会议室的谭启发,忧心忡忡地说:“姐夫找到学校,要跟那个叫陆明海的人单独见面聊聊。” “不会出什么事吧?”刘娜看着依然昏睡中的谭佳,“姐夫正在气头上,你得看紧点儿,千万别惹出麻烦。” 韩世川安慰她:“行了,你放心吧,姐夫有分寸。佳佳怎么样?”刘娜叹道:“还没醒。”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慢慢悠悠地过来一个人。韩世川挂了电话,猜想这人是不是陆明海时,对方到了近前,看了他一眼,还以为是他找自己,问道:“朱校长说有人找我,是你?” “你就是陆明海?”韩世川盯着他的眼睛,他一脸疑惑,但还是承认了。紧接着,韩世川朝会议室里看去:“找你的人在会议室。” 陆明海进到会议室后,看见了那个满脸阴沉的男人。他不认识谭启发,但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愤怒。他推了推眼镜,问谭启发找自己什么事?谭启发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到陆明海面前,死死地盯着玻璃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但又一言不发。 “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找我什么事?”陆明海不敢再与他对视,借着推眼镜的机会转移了视线。谭启发这才冷冷地问他:“你就是陆明海?” 陆明海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不好意思,你到底找我什么事,麻烦快一点,我待会儿还有课。”谭启发转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陆明海盯着他的背影,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沉默了一会儿,意欲离去。 “你认识谭佳吧?”谭启发转身,终于言归正传。陆明海收回脚步,迎着那双如刀锋般冰冷的眼睛,瞳孔猛然放大,明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谭启发屏住呼吸,感觉鼻孔里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那一刻,他看着这张布满了惊恐的面孔,脑子里又浮现出谭佳悲伤欲裂的表情,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真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你、是她什么人?”陆明海毕竟还没走上社会,此时面对谭启发锋利的目光,不禁双腿发软,说起话来也开始支支吾吾。谭启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就是你欺负我女儿?你敢欺负我女儿……” 陆明海沉沉地吐了口气,颤抖着垂下眼皮,再也不敢正眼与他对视。谭启发强压着愤怒:“佳佳那么善良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你既然不打算跟她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欺骗她的感情?” “我没有……”陆明海试图辩解,谭启发忽然怒吼道:“你还敢狡辩。佳佳为了见你,发生了车祸,现在还躺在医院。如果不是因为你骗她,她也不会来北京找你,也就不会发生车祸。” 陆明海听说谭佳因为车祸住院,当即更是被吓得双腿发软,战战兢兢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她去找我的时候还好好的。叔叔,她现在怎么样了,求您带我去看看她。” 谭启发冷冷一笑:“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叔叔,又有什么资格见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姐姐或是妹妹,如果她们也被别的男人欺负,不知道你会怎么想。” “我没有欺负佳佳。”陆明海哭丧着脸,谭启发怒目圆瞪:“你们要是有欺负她,她怎么会、怎么会……”他再也说不下去,牙关咬得咔咔直响。陆明海从他的话语中,已经猜到他知道了谭佳怀孕的事,于是耷拉着眼皮,满脸懊恼和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叔叔,我跟她提分手,是因为我们之间实在相隔太远。我不想耽搁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胡说八道。”谭启发像一头怒狮,一把逮住他的衣领,然后狠狠地按在墙壁上,举起拳头就要砸下去,吓得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韩世川听见谭启发的怒吼,以为要出事,慌忙跑进来想要阻止,但又看见他慢慢放下拳头。他盯着那双布满了恐惧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骂道:“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为人。学历越高,越是害人。” 这时候,朱校长进来了。她盯着陆明海,问他刚才谭启发所说的话是否真实。陆明海张了张嘴,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道:“我有恋爱自由,这是我自己的事,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谭启发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眼里愤怒的火焰再一次熊熊燃烧。朱校长双手插在口袋,盯着他的眼睛:“陆明海,你的学业成绩确实挺优秀,不过我们学校历来有个传统,注重学习,更注重人品。” “我的人品有什么问题?”陆明海摊开双手,“谈恋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从来没有逼她跟我在一起,反而是她主动……” “你混蛋!”谭启发勃然大怒,被气得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197章 沉睡者苏醒 韩世川陪着谭启发走出学校大门时,从后面看去,感觉他在一瞬之间像是苍老了不少,尤其是那双眼睛,浑浊而又憔悴。他站在门口,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仰望着直插入云霄的摩天大厦,又轻轻捶打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一阵风吹过,更加吹乱了他的心绪。 “姐夫,回吧。”韩世川得知他愤怒的缘由后,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换作是自己,恐怕连杀人的心都会有。谭启发沉声叮嘱他:“别让桂芳知道。” 韩世川能理解他的意思,以及那种切肤之痛。他是打算将这件事结束在北京啊。然后,他说:“陪我走走吧。”于是,韩世川陪着他沿着马路一言不发地走了很远,最后去到一个不大的公园,在一条石头长凳上坐了下来。 公园里有不少人在锻炼,以中老年人居多。谭启发看着眼前的风景,心情却又不在风景上。过了好一会儿,愤怒在心里慢慢褪去,沉重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紧握的拳头也缓缓舒展开来,呼呼地吐了口气,冲韩世川说:“我走的时候,跟你大姐说是出差去了。等佳佳醒了,做完手术,我打算先回去,免得你大姐胡思乱想。” “放心吧,我和娜娜陪着佳佳,不会有事的。”韩世川听了这话,心里像被针刺了似的痛。谭启发又沉默了许久,无力地叹道:“我这个做父亲的,是一点儿都不称职啊。佳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谁都不情愿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孩子大了,有些事情,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完全控制。”韩世川试图用这番话语去安慰谭启发,“姐夫,佳佳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让佳佳继续受到伤害。尤其是她的心灵,在经过这件事情后,必定会留下创伤。不过,你放心吧,我会开导她,让她放下包袱,重新开始。” 谭启发重重地点了点头,却又苦笑道:“现在即使面对伤害她的人,我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渣一点事都没有地离开。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我一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善恶到头终有报。可是,如今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负,我却……” 韩世川从他眼里看见了无奈、愤怒,以及各种复杂的表情,沉声说道:“我相信恶人自有天收。欺负佳佳的人,不会有好结果。” 陆明海面对朱校长凌厉的目光,又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这件事责任不全在我,我有一半的责任……” “那你打算怎么承担这个责任?”朱校长厉声质问,“可我从你的言行举止,根本看不出你有一丝一毫的懊悔和自责。” 陆明海陡然抬高音量:“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如果出了事就想着懊悔,那我该怎么继续自己的生活?再说了,谁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我去上海,本来是打算跟她当面说分手,谁知道她、她一直缠着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 朱校长听懂了他没说完的话,转身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身后,话锋一转,问他现在的女朋友知不知道这件事。 陆明海脸上竟然现出一丝笑容:“学校不会连谈恋爱这种小事也要管到底吧?两个人谈恋爱,吵架、分手、怀孕,甚至是其他事都可能发生,而且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学校应该管不过来吧?” “我就问你,你现在的女朋友到底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朱校长的目光咄咄逼人,陆明海这才正面回答:“知道了。不过我会处理好,而且我也相信,作为现代人,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她不会因为已经过去的这点事而跟我大吵大闹,甚至是分手。谁会没有过去呢?” 朱校长在会议室里来回走了几步,随后说道:“我听说你的导师推荐你留校,这件事情学校会重新认真考虑。” 陆明海听出了言外之意,慌忙再次辩解:“我的私事与留校有关系吗?我的专业水平是最优秀的,我的能力和实力,都注定我是留校的最佳人选。如果学校非要因为我的个人感情问题而取消我留校的申请,我会抗议到底。” 朱校长听了这番言论,忽然笑了起来:“学校在考量人才时有自己的人标准,除了能力,还有人品。”陆明海却反驳道:“纵然我在感情里犯了错误,也并不代表我人品有问题。况且我现在的女朋友都打算原谅我了。” “是吗?”朱校长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真的打算原谅你?好吧,你等等,我让你见一个人。”陆明海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约五分钟后,门口出现一个身影。陆明海看到了自己的现任女友,慌忙上去想要拉她的手,但被她迅速躲开。她和他擦身而过,然后走到朱校长身边,又转身面向陆明海:“从现在起。不,应该是从她来找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俩之间已经没了任何关系。” 陆明海更加慌乱,过来想要拉她的手,却被她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捂着嘴怔在原地,满脸惊诧、惶恐。她转向朱校长:“我再也不会见他。这个人将从我生命中永远消失。” 朱校长欣慰地点了点头,突然摸着她的脸颊问:“看你眼睛都还是红的,昨晚哭过了吧?没事,通过一件事认清一个人,及时止损,这是人生的必修课。否则,会有更多的痛苦和无止尽的痛苦在后面等着你。” 她说:“妈,我知道了!”陆明海听她如此称呼朱校长时,顿时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了。 巴山镇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天高云低,微风习习。韩勇陪着崔洁去练舞时,他估算着时间,打算出去附近转会儿再回来,在路过以前常去的麻将馆时,被熟悉的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牌桌上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韩勇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老潘,一年多没见这个人了,刚巧老潘对面的人下桌,老潘也看见了他,于是喊他玩两把。 韩勇本来已经好久没打牌,被老潘一叫,又见桌子上正好三缺一,于是勉为其难地坐了上去,打算玩两圈再去接崔洁回家。 “哎呀老韩,我回来这么久,怎么都没见你来玩?”老潘边摸牌边问道。韩勇道:“老婆子病了,需要人照顾,走不开。” “崔洁怎么了?”老潘自然也认识当年水泥厂的厂花崔洁,韩勇苦笑道:“好像叫阿什么症的。”老潘惊道:“阿尔茨海默病,崔洁也患这个病啦?唉,折腾人啊。” 闲聊中,韩勇才知道老潘的老婆前些年去城里帮儿子带孩子,后来也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前不久走丢,最后还是警察打电话来才把人找到。不过,老人已经在车祸中丧生。 “我这一年多时间就是去儿子家照顾老婆子去了,现在人走了,我才回来。”老潘话音刚落,韩勇一把牌还没打完,就嚷着“下次再玩”,然后起身急匆匆离去了。 韩勇是在听了老潘的话之后,担心崔洁,这才急急忙忙往舞蹈队赶去。也许是心有灵犀,他刚到楼下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便预感到出了事,慌忙奔了上去。 崔洁受伤了。她在跳舞时不小心扭伤了脚,虽然没有大碍,可走不得路。于是,韩勇决定给谭启发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帮忙将崔洁送医院去,但没有打通电话。最后,是廖艳梅去外面叫了个车,才将崔洁送到了卫生院。 医生正在给崔洁做检查时,韩勇在一边等着,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他回头看到了陈雪,一晃眼差点没认出来。陈雪猜到他没认出自己,于是自我介绍起来:“大叔,我是世川的同学,上次还跟您一块儿吃过饭呢。” “哦,是陈、陈医生,对吧?”韩勇记起了她,她得知崔洁扭伤了脚,过来看了一眼,说:“还好,不算严重。待会儿开一些跌打扭伤的药回去敷一敷,过两天就没事了。” 韩勇连忙说着感谢的话。陈雪问起韩世川最近有没有回来。韩勇说:“没呢。工作忙,有事才回,没事也不会来回折腾。”陈雪想起之前跟韩世川说过要对崔洁作进一步检查的事,没想到一忙起来就忘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今天没遇到韩勇带着崔洁来卫生院,恐怕仍旧想不起来。 “检查?”韩勇愣道,“她这个病还有得治吗?”陈雪说:“做个全面检查吧,看有没有持续恶化,通过后续进一步服药可以延缓病情。” 韩勇考虑了一下,说先给韩世川打个电话再说。陈雪道:“这样吧大叔,我打给他。刚好明天省里有神经外科方面的专家来卫生院,我尽快安排给阿姨做个检查。” 陈雪回到办公室之后,第一时间拨通了韩世川的电话。韩世川这会儿正陪刘娜在医院外面透透气。他没想到陈雪会打电话来,得知母亲扭伤脚去了卫生院,问清楚情况后,感激地说:“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不耐烦,举手之劳。”陈雪笑道,“最近怎么样?”韩世川迟疑了一下,想起自己即将被派去挂职的事,如此一来就要辜负陈雪的好意,可他暂时还不想提这事,于是轻描淡写地说:“老样子,每天按时上下班,谈不上好坏。” 果然,陈雪再次提起之前聊过的旧事,问他考虑的怎么样。韩世川想了想,说:“今天手里还有些事情需要马上处理,找机会再聊吧。” “等等,还有个事。”陈雪指的是安排省里专家给崔洁检查身体的事,“这个专家是神经外科方面的权威。你放心吧,我会打招呼,让他给阿姨好好看看。” 韩世川一口应下,又寒暄了一会儿才挂电话,之后见刘娜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于是问她想什么?她问:“陈医生?”他没有否认:“妈练舞时不小心扭伤了脚,刚被送到卫生院。陈医生打电话过来给我说一声。对了,刚好省里有神经外科方面的专家去卫生院义诊,她打算给妈安排一下检查。” 刘娜频频点头,但怪异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韩世川明白她的心思,揽着她的肩膀:“又来了。走,看看佳佳醒了没有。” 到了饭点,餐馆的生意又好了起来,就剩下两张桌子没坐满。韩桂芳在后厨炒菜,听徐若兰说谭启发的同事来吃饭,忙亲自出来打招呼。 “小孙啊,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韩桂芳一眼就认出了穿着便装的孙国栋,以及所里的另外两名民警。 孙国栋忙说:“刚好出去办了点事,又遇到饭点,就顺便带同事过来吃个饭。哎,嫂子,老谭还没回来?” “看你这话问的,老谭不是被所里安排出差去了吗?我都还没问你要人,你倒是问起我来了。”韩桂芳然后问他们先吃点什么,孙国栋让她看着随便上几个菜:“最近所里没什么案子呀。老谭没说去哪儿了?” 韩桂芳愣住:“他那天走得挺急,没说去了什么地方。后来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也只说在村里,还说得过两天才回。” 孙国栋皱着眉头,虽然没再说什么,但韩桂芳看出了端倪,待过了饭点,不太忙的时候才拨通了谭启发的电话。谭启发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当他看到韩桂芳的名字时,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住没有接听。 “大姐的电话?”韩世川问。他看出谭启发很为难。谭启发满脸无奈:“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姐说。你姐是个聪明人,我跟她说在村里办案,但这么多天还没回去,她肯定开始怀疑我在骗她。” 韩世川想了想,说:“佳佳的事绝对不能让姐知道。姐夫,要不你连夜坐车回去吧,这边有我和娜娜在,一定照顾好佳佳。” “不行,佳佳还没醒,我不能走。”谭启发担心地看着依旧昏迷中的女儿,“医生明明说她很快就会醒的,可都过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醒?川儿,再去问问医生吧。” 韩世川正打算起身去找医生时,本来一动不动的谭佳,忽然动了动手指。刘娜眼尖,立即夸张地叫了一声:“佳佳醒了!” 第198章 选择性失忆 幸福来得太突然,谭佳真的醒了。她像个刚苏醒的婴儿,缓缓睁开眼,茫然地打量着那一双双看着自己的眼睛,脸上布满了疑惑的表情。谭启发摸着她的额头,又惊又喜,连连说道:“佳佳醒了,佳佳真的醒了,佳佳没事了。” 谭佳的目光从他脸上慢慢转向韩世川和刘娜,最后再次落回到谭启发脸上,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还是不认得他。 “佳佳,你感觉怎么样?还认得我们吗?”韩世川问,她却又再次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他们仨彼此互相对视一眼,又齐刷刷地聚焦于谭佳脸上。谭佳依然紧闭着双眼,又仿佛回到了先前的昏睡状态。 谭启发急了,在她耳边轻声呼唤起她的名字,可她依然沉睡不语。谭启发以为她还是没有恢复记忆,此刻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似的,经历了一上一下的剧烈起伏。 “姐夫,别担心,没事的。我这就去叫医生过来看一眼。”韩世川转身走向门口,身后突然传来谭启发激动而又兴奋的声音:“佳佳、佳佳!” 这一次,谭佳是真的醒了!她望着那几张洋溢着笑容的面孔,迎着期盼的目光,突然挨个叫了一遍:“爸、三舅、三舅妈!”他们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谭佳兴奋地说:“我又记得了,所有的事都记得了。” “太好了。”谭启发因为太过激动,笑着笑着,又差点没流泪,然后将谭佳紧紧地搂住。韩世川开玩笑说:“姐夫,一个大男人,得注意场合。”刘娜也笑着帮腔道:“你知道什么,姐夫那是铁汉柔情。” 谭启发终于松开谭佳,饱含深情地问道:“佳佳,你真的没事了吗?这些日子,可担心死爸爸了。爸爸以为、以为你再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姐夫主要还是怕你把他给忘了。”韩世川看着谭佳真的没事了,压在心里的石头也总算落地,还开起了玩笑,又拉着刘娜的手,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谭启发一本正经地说:“你忘了所有的事都不要紧,爸爸可以陪着你慢慢回忆。就算真的再也什么都想不起来,那就重新开始,爸爸一点一点地教你认识这个世界。佳佳,爸爸就你一个女儿,你也是爸爸这辈子可以拿命保护的人。你要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爸爸。尤其是有人敢欺负你,爸爸一定会替你出头。” 谭佳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哭得稀里哗啦。她紧紧地搂着父亲的肩膀,愧疚地说:“爸,对不起,让您担心了。”谭启发轻叹道:“爸爸确实非常担心,所以在经历过这件事情后,一定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爸爸知道你出事后,不敢让你妈知道,只能瞒着你妈来了北京。佳佳,你也知道你妈,要是知道了你的事,指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子。所以,爸可能得提前回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谭佳依旧处于悲伤之中,然后提出想出院,“我想家了,想回去看看妈,还有外公和外婆。” 谭启发却面露难色,将目光投向韩世川。韩世川明白他的心思,于是从旁插话道:“佳佳,医生说你还得静养两天。你爸已经出来好几天了,所里还有很多事要他回去处理。早点回去,也是为了不让你妈担心。” 谭启发犹豫着,接过话说:“佳佳,爸一直在等你醒来。现在你醒了,也恢复记忆了,爸也可以放心回去了。” “我跟你舅妈留下来陪你,过两天咱们一块儿玩遍京城,然后再开开心心地回上海继续上学。”韩世川的话丝毫没有引起谭佳的兴趣,刘娜跟着说:“佳佳,你有什么愿望,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帮你一起完成。” “好啊,这个主意好,就这么说定了。佳佳,你也是第一次来北京吧,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你想去哪儿玩,舅舅和舅妈都会陪着你。”谭启发期待着谭佳的回应,谭佳沉默了一会儿,却说:“我哪儿都不想去。爸,您有事就先回吧,我再住一两天,也打算回上海去了。” 谭启发还想说什么时,韩世川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于是就同意了谭佳的话:“行吧,那爸就不留下陪你了,有什么事打电话。川儿,我身上还有五千块钱现金,你们先用着,不够的我回去后再转过来。” “姐夫,你这是做什么,赶紧收起来。”韩世川一口回绝,“大姐的餐馆刚开业,用钱的地方多,你把钱带回去。你可别跟我们客气,照顾佳佳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和娜娜也有责任。” “爸,我不差钱,你带回去给妈吧。”谭佳也说道,可谭启发立即满脸不悦:“都别说了。川儿,这点钱你留着,我打算明天一早就走,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对了,千万别跟桂芳说起佳佳的事。佳佳,你也别跟你妈说起你的任何事,免得你妈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 谭佳又缄默不言了,双目无神,像是想起了某些事情。刘娜问她是不是想吃点什么,她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我想起了外婆。” “想外婆的话,等你出院就回去看看吧。”谭启发说,“外婆年纪大了,自从回来之后,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还能想起一些过去的事,现在也许还能想起你,再往后,可能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本来我对外婆失忆这个事没有太深的感受,可这次我亲自经历后,才发现突然之间对原本有记忆的过去毫无印象时,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谭佳多么伤感,“外婆一辈子的记忆,对她来说很多虽然已渐渐远去,可应该也很想记住吧。可突然间就全忘了,她该是多么痛苦呀。” 他们仨听了谭佳这番话,也全都感慨不已。韩世川说:“你外婆这辈子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珍贵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 “是啊,你外婆善良了一辈子,留在记忆里的,肯定都是特别快乐的事,可惜现在都忘了。”谭启发看着谭佳,“要是失忆只会让人忘记不愉快的事,只留下快乐的事该多好呀。” “如果真的可以选择性失忆,那我希望每天都可以失忆一次。”谭佳苦笑道。刘娜顺着她的话说:“对呀,如果一个特能真的可以选择性失忆,我的要求比佳佳低,一个月失忆一次吧。” 谭启发和韩世川都被俩人的话逗乐,谭启发笑道:“等将来科学发达之后,也许可以通过手术帮你们完成梦想。” “那我就期待这个梦想早日实现吧。”刘娜像个做梦的孩子一样,满眼期待。 韩姝又未尝不期待?她在失忆之后,感觉自己深陷泥潭,双手在空中狂舞:“那时候,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多想有人可以抓我一把,能让我想起自己,想起过去……对了爸,我失忆的时候做了个梦,在梦里回到了小时候……” “是吗,那你梦见小时候发生过什么事?”谭启发饶有兴致,谭佳眯缝着眼,再次回到了梦境:“我看到一大片美丽的草坪,天空都是蓝色的。然后,我骑在你脖子上,你带着我在草坪上奔跑。结果,你摔了一跤,我也飞了起来……” “然后你被摔疼了,就醒了。”谭启发笑道,“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摔过你。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因为爸就算自己摔倒,也不会让你受伤。” “这个我信,姐夫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伤害你。”韩世川打趣道,“佳佳,问你个严肃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记忆真的永远也无法恢复,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最害怕的?”谭佳再一次陷入沉思,“最害怕的当然怕忘了谁是最爱我的人,以及我忘了自己最爱的人是谁。” 韩世川却说:“不过,你更要分辨哪些人才是值得你去爱的。那些不值得你爱的,就让他们统统滚出你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韩世川和刘娜来到病房时,以为谭启发趁着谭佳熟睡时悄然离开。谁知道半小时后,他拿了一部新手机回来,说是谭佳手机丢了,特意等到商场开门后去买来的。 谭佳接过手机,像一块玻璃的心,刹那间又碎了一地。她似是有很多话要说,但又紧紧地咬着嘴唇,红着眼眶,垂下了眼皮。 谭启发狠心离开了,因为他知道女儿接下来还要做个手术,身为父亲的他,实在是不忍心亲眼看到女儿被推进手术室,然后又带着一身伤痕被推出来。他坐在疾驰的火车上,终于想起该给韩桂芳回个电话,而回话的内容也早就想好。 韩桂芳正在后厨忙碌,接到谭启发打来的电话,劈头盖脸就将他责骂了一顿。谭启发腆着脸皮,笑着说:“我不接电话是我不对,该骂。你打电话的时候正好在开会,想着开完会再回电话的,可一忙起来又给忘了。” 韩桂芳听他还在跟自己捉迷藏,本来打算揭穿他,但刚才实在太忙,只是丢下一句“你就使劲儿编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谭启发一开始还觉得因为她太忙,所以没跟自己过多计较,但转念一想,立马觉察到了不对劲。难道她猜到了什么?他翻来覆去地想,可都想不到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于是,为了不让自己穿帮,开始构思另一个谎言。 中午时分,韩世川去外面买饭时,心里堵得慌,还在想该怎么跟她提手术的事时,韩姝突然又打来电话询问谭佳的情况。 “佳佳醒了,记忆也恢复了。”韩世川的话令韩姝又惊又喜,压抑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像阴霾天骤然放晴,又激动地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韩世川说:“还要些日子吧。” 当韩姝得知谭启发今天一早已经踏上回家的火车时,立即会意:“姐夫也出来好几天了,要是再不回去,恐怕在大姐面前无法交差。” “韩姝,佳佳她……”韩世川欲言又止,韩姝感觉出了不对劲,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三哥?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韩世川这才跟她说出谭启发提前离开北京的原因:“姐夫他提前回去,一方面是怕大姐知道佳佳的事情后担心,另一方面也是不忍心看到佳佳她动手术。” “手术?”韩姝原本还打算等谭佳回上海后,自己再陪她去做手术。韩世川接着说:“这次佳佳的事,让姐夫很伤心。作为父亲,我想没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受到这种伤害。我和你稻嫂子留下来陪佳佳做手术,但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佳佳提这个事。” 韩姝明白了,谭佳以为父亲和韩世川、刘娜尚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韩世川沉重地叹了口气:“这事该怎么跟佳佳说啊。韩姝,你给三哥出个主意,三哥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呀。” 韩姝理解他的心情,也知道他有多么的难开口。她此刻正在单位那个安静的天台,环视着周围孤独的高楼:“要不就让佳佳先回上海吧,我陪她去做手术。”韩世川处于犹豫中,韩姝又说:“三哥,佳佳脸皮薄,肯定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个事。目前为止,她就只跟我说过。如果在北京做手术的话,佳佳肯定知道你跟嫂子,甚至姐夫都知道了,我怕她又想不开……” 韩世川恍然大悟,连连说道:“我怎么没想到。都怪我粗心,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回去问问人佳佳的意思。她早就想出院,等她回上海之后,就要麻烦你了。对了,姐夫走的时候,留下了五千块钱,我到时候转给你,给佳佳做手术用。” “不用,你还给姐夫吧。姐夫和大姐赚钱不容易,大姐的店刚开起来,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点儿负担没有。”韩姝的话令韩世川发出了感慨:“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三哥,你看这不是说佳佳的事嘛,怎么又扯上我了!”韩姝四两拨千斤,轻易就岔开了话题,还让他到时候将谭佳回上海的时间发给她。 第199章 上门挑衅者 韩世川听从韩姝的建议后,心底里的摇摆不定,终于定了下来。他在返回病房的路上,跟出去时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遇到谁了,这么开心?”刘娜问,他笑着说:“今天的外卖特别不错,加上外面天气也好,难道不该高兴吗?” 谭佳今天胃口不错,吃得特别香。韩世川和刘娜也好些日子没见她胃口如此好了,不禁对视了一眼。韩世川接着说道:“佳佳,在医院住了这么多天,也没好好吃饭。要不今天晚点,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吃点北京特色吧,也庆祝你康复出院。” “好啊,我们来了好几天,也没时间出去转转,吃完饭,正好可以看看京城的夜色。”刘娜欣然同意。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做了好些攻略,可一个景点都还没去。她又向谭佳征求意见,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谭佳没来过北京,但突然想起陆明海曾跟她介绍过一些京城小吃,也还清楚记得那些小吃的名称,不过都不愿再去记起,故全都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韩世川似乎窥探到了他的心思,连忙转移了她的视线:“先不说吃的了,越说越馋。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刚刚回来时问过医生,说佳佳已经完全没事了,可以出院了。” “真的吗三舅,你没骗我吧?”谭佳喜出望外,刘娜也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笑道:“我的样子像是在跟你们开玩笑吗?佳佳,你也出来有些日子了,学校的课程掉了不少吧?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吃个饭,然后就给你买明天早上的火车票,你尽快回上海。” “舅舅,你跟舅妈不回去?”谭佳问,韩世川和刘娜相视而笑:“我跟你舅妈这次来北京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旅行计划,而且这个计划都还没开始实施,所以我们不会这么快离开,打算花几天时间玩遍北京城。当然了佳佳,如果你也打算留下来,我们热烈欢迎,来个三人游京城。有句话叫做三个人一台戏,到时候我们三人同行,想想就开心啊。” 谭佳想了想,却笑着说道:“我还是不当你跟舅妈的电灯泡了。你们多玩几天,我决定了,打算明天上午就回上海,等下次有空的时候,我再回去看望外婆和外公。” 生意太好,客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桌椅基本上没空过。韩桂芳都快累得直不起腰来,刚坐下来喝口水休息片刻。徐若兰将这一切早看在眼里,这会儿见没什么客人,于是凑过来说:“姐,你教我炒菜吧!” 韩桂芳好奇地问她:“怎么突然想学炒菜?你也来了后厨,谁主外啊。”徐若兰叹道:“我这不是看你太辛苦了,想跟你学几手。等你累了,有时候也可以跟你换换,让你出去透口气,休息休息。” “早知道你会这么想。”韩桂芳苦笑,“你在外面又要接待客人,又要负责客人吃什么,还要帮忙端菜、上菜,等客人吃完了还得帮着收拾餐桌……你不累呀?我在后厨可比你轻松多了,就做好一件事,炒菜。你别动歪脑筋,想抢我的活儿,没门儿。” “哎呀姐,你就别闹了。我知道你心疼我,怕我炒菜受累,可再累,也不能让你一个人累呀。”徐若兰说,“现在生意越来越好了,外面的事情都可以找人顶替我,但炒菜这个事是个技术活儿,而且客人就认你炒的菜。要是我不跟你学的话,没有一个人顶替得了。” “你也知道啊。做餐饮基本上都是做回头客,要是以前常来的客人发现菜的味道变了,下次可能就不会再来,这不影响生意嘛。”韩桂芳又喝了口水,“就算是我教你,每个人做菜时手的轻重不一样,放的佐料多少不一样,味道肯定也不一样。所以啊,为了留住客人,就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还是我住内,你住外。” 徐若兰还想继续坚持时,感觉有客人进门,一回头,竟然看到了谭启发,立马起身惊喜地说:“姐夫回来了。” 韩桂芳自然也看见了谭启发,还比徐若兰先看到,只不过她没有吱声。谭启发朝着二人走了过来,一看屋里只剩下两桌客人,连忙笑容可掬地说:“不忙呀。正好,我饿了。桂芳,有剩饭剩菜给我弄一口。” 韩桂芳就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压根儿不再搭理他。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又故作疲惫地扭了扭脖子:“哎呀,这两天吃住在村里,睡不好,吃不香。要不是时间紧任务重,早就想回家了。” “姐夫,你坐会儿,我去给你做吃的。”徐若兰见状,正要去后厨,韩桂芳抢在她前面起身进去了。徐若兰冲谭启发低声说道:“姐夫,你这两天不在家,姐的心情就没怎么好过。提醒你一声,可别招惹她。” 谭启发讪笑道:“没事儿,你忙你的,不理她。”他说完这话,也跟着进了后厨,见韩桂芳正在给他弄吃的,于是凑上去抽着鼻子说:“哎呀,在外面最想的就是你做的菜,一想就流口水。你说也奇怪,都是人,为什么任凭谁弄的菜都没你弄的好吃。” “后厨重地,闲人免进,不认识字吗?这是厨房,谁让你进来的?”韩桂芳没好气,作出要将他赶出去的样子。谭启发却像个赖皮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还陪笑道:“我帮你改改,应该是后厨重地,外人免进。我又不是外人,怎么就不能进?” 韩桂芳没再跟他拌嘴,三两下炒了个菜,让他自己端出去,可他仍旧站那儿没动,嬉皮笑脸地说:“你没给我下药吧?怎么感觉不对劲呀!” “爱吃不吃。”韩桂芳继续给客人炒菜,谭启发自个儿去拿碗筷添饭,然后边吃边说:“桂芳,你就不能给我点好脸色?我一天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的,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韩桂芳一听这话就来了气,将锅铲弄得咔咔直响。谭启发忙又劝道:“别生气了,炒菜的时候心情不好,弄出来的菜能吃吗?要是因为我得罪了客人,那多不值当。” “知道就好。”韩桂芳哼了一声,“你要是不惹我生气,我这辈子都生不了气。好意思说一天到晚为这个家,你到底为这个家做什么啦?靠你那点死工资,我跟佳佳早喝西北风去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谭启发试图解释,韩桂芳不屑道:“那我该怎么说?我们母女俩还得感谢你才没喝上西北风?” “唉,有句话说得好,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怎么说……”谭启发话没说完,韩桂芳趁着拿菜的功夫,将他撞开去了一边。他却不以为然,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不在家,让你担心了。” “少自作多情。谁担心你,想多了吧。”韩桂芳炒菜时手脚麻利,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惹得谭启发连连赞叹。 徐若兰进来端菜出去时,还冲谭启发挤眉弄眼,谭启发笑道:“看你姐多心疼我,亲自给我弄的拿手菜。” “你少在这儿给我添乱,求求你赶紧出去吧。”韩桂芳将他往外推,他这才不得不放下碗筷离开后厨,然后又冲徐若兰说:“我来帮忙。” 京城的夜色,自然有京城的味道,每个角落都洋溢着古都之美,你可以感受到历史的沉淀和现代的繁华,也可以感受到传统与现代的交融,这一切都让人陶醉。 他们吃饭的地方叫全聚德,那客流量简直吓人,几乎没有空座。原本他们也不知道该吃点什么,直到忽然看到这个地方,用韩世川的话说,到了京城,要是不吃北京烤鸭,等于白来。 “我吃过南京烤鸭,跟这个味道还是有些区别。”谭佳啧啧道,“可惜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要不然还能再陪你和舅妈多待两天。” “要不就改签?”刘娜提议,“多待两天,影响不大吧?要不然下次再要过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娜娜,你就别劝她了,学业要紧,又是复习备考的关键时候。等考研结束,有的是大把时间。”韩世川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担心她的身体,希望她早日回上海处理遗漏问题。 谭佳淡然一笑,举起茶杯说:“已经决定的事就不改了。舅舅说得对,学业要紧。舅舅、舅妈,我以茶代酒,感谢你们专程来北京陪我。什么时候有空去上海,我和小姨接待你们。” 谭佳的嘴唇刚碰到茶杯,目光突然盯着门口的方向,就像被定在那儿,再也动不了啦。韩世川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当看到那张面孔时,也立即瞪大了眼睛。但是,他很快回过神来,故意抬高音量冲谭佳说:“行,等你考研成功上岸,到时候我跟你舅妈来个上海半月行,你当向导,免费行吗?” 谭佳此时正默默埋头吃东西,好像并没听见他说话。刘娜轻轻碰了碰韩世川,意思是想他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韩世川做了个让她别出声的手势,眼珠一转,又说:“听说长安街晚上特别漂亮,要不吃完饭,我们过去逛逛?” “好啊,这本来就在我的攻略之中。”刘娜附和道,“佳佳明天才走,今天我们仨不如放开了玩,敞开了吃。”谭佳听见她跟自己说话,这才仰起头,应了一声:“好啊!”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畅快吃喝时,一个身影突然窜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谭佳,惊讶地问道:“佳佳,你没事了?”谭佳表情冷淡,全然不看他一眼。韩世川起身,冷冷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刘娜虽不认得此人,可也大致猜到了对方身份,又将目光转向谭佳,从她冰冷的脸色,更加断定这人便是陆明海了。 陆明海压根儿不理会韩世川的质问,将他当成空气似的,直直地盯着谭佳的眼睛,继续着他的赎罪:“佳佳,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如果你一定要恨我,那就恨吧。” “你滚!”谭佳终是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怒吼。但是,在旁人听来,这声怒吼只不过比她平日里说话时音调稍微高一些,如果不看她愤怒的脸,很难让人知道她心里装满了怒火。 可陆明海好像并不在意,反而要谭佳跟她去外面,称自己有话想单独跟她说。谭佳更加痛苦,都快哭出来。韩世川见状,义正言辞地说:“请你马上离开这儿,没人欢迎你。” “我是来吃饭的,是客人。而且这是公共场所,你凭什么让我走?”陆明海推了推眼镜,露出卑劣的笑容,又转向谭佳,“当初是你说喜欢我,我并没有说喜欢你。而且所有的事都是你自愿的,没人逼你。你为什么要苦苦纠缠不清呢?本以为在上海会是我们最后的交集,谁知道你竟然又跑来北京找我。这都什么时代了,感情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好聚好散,有这么难吗?” “你混蛋!”谭佳实在忍不下去,想要挣脱他离开,但被他一把抓住胳膊,冷冷地说:“事情没解决清楚,你不能走。” “把手拿开。”韩世川警告他,他却不为所动,依然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跑去学校造谣生事,污蔑我的清白,害得我留校的资格都快要被取消,这个损失到底怎么算?” “那都是你自找的。”韩世川抓住他的手,试图迫使他松开谭佳,他却不仅不放手,反而继续辱骂谭佳下贱,行为不检点等等,要多难听该多难听。 此时,店里吃饭的客人纷纷被这出闹剧吸引了目光,而谭佳作为这出闹剧里的焦点人物,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谁知,陆明海见此情景更是变本加厉,抬高音量说:“谭佳,有个事我一直有疑问,你凭什么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你从上海大老远跑来找我,到底是想要挽回我,还是替你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爹呀?” 第200章 艰难的抉择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将刘娜惊得瞠目结舌。围观者更像是看到了新大洋,对整件事以及幕后的真相充满了兴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不,这不是真的!”不知情的刘娜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她怎么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瞪着惊恐的眼睛,捂住了嘴,差点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崩溃。 于是,她看向韩世川,希望陆明海所言纯属胡说八道。可直到从他眼睛里看见了愤怒,这才明白整件事也并非陆明海胡诌,而且只有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你住口。”韩世川试图阻止陆明海,可莉陆明海不仅没住口,反而变本加厉,盯着谭佳说:“别人不清楚,你也不知道吗?敢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真相?哦,对了,你当然不敢,因为你还是个大学生嘛。” 这时,已经有好多人开始拿手机拍摄,韩世川怒吼:“不要拍了,不许拍……”但是,并无人听他的。面对那些充满了嘲讽的目光,他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无法毁灭那些个肮脏的心。 谭佳哪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过如此侮辱,顿时几乎疯掉,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然而,陆明海并没有停止羞辱,还要她去跟学校讲清楚,承认自己污蔑他。 刘娜眼里噙满泪水,捂着嘴哽咽起来。韩世川突然抡起拳头,朝着那张布满坏笑的脸狠狠地揍了过去。陆明海挨了一记重拳,顿时人仰马翻,倒在地上,餐厅里也乱作一团。 “打我呀,用力打我,没吃饭吗?打死我,孩子就没爸了,哈哈……”陆明海狞笑,又冲谭佳说,“我现在真想告诉全世界你怀了我的孩子, 而且还是你倒贴我,是你趁着我喝醉了酒,主动跑到我床上。” 谭佳被气得浑身颤抖,就连哭泣都没了声音。韩世川失去理智,又狠狠地给了陆明海几拳,直到听见鼻梁碎裂,嘴里和鼻子里渗出血。 刘娜担心出事,慌忙紧紧地抱着韩世川,这才阻止了他。陆明海躺在地上,仍在叫嚣:“有种就打死我。不让我好过,谁都不会好过。” 原本计划的如此美妙的夜晚,却因为陆明海的突然出现,预定的计划瞬间被打乱。所有人都被带去了派出所,最懊恼的就是韩世川,冷静下来后,开始悔不该一时冲动动了手。 陆明海鼻梁碎裂,流了不少血,然后就非要指控韩世川蓄意伤人。 刘娜和谭佳说明情况后,民警希望双方可以达成调解,但陆明海并不接受,提出要谭佳亲自去学校解释清楚情况,还他清白。 “你休想!”刘娜一口回绝,陆明海捂着疼痛的鼻梁,不屑道:“没关系,你们可以拒绝,不过我查过法律条款,如果我非要指控,打人者会被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且会留下案底,你们看着办吧。” 刘娜没想到陆明海竟然早就设好了圈套让他们往里钻,但为了保护谭佳,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她知道谭佳此时如果去学校帮陆明海澄清,这对于谭佳的心灵将造成莫大的打击。 “这件事情的起因虽然在于被打的人,但毕竟是你丈夫动的手,我建议你们自行调解吧。要是被打者不同意调解,那你丈夫就会被面临起诉。”这话是派出所民警跟刘娜说的话。 夜色依然迷人,可心情糟糕透顶。刘娜陷入两难境地,一面不想谭佳再受到侮辱,一面又不想丈夫遭受牢狱之灾。 所以,她去见了韩世川。韩世川先是责怪自己太冲动,然后再三叮嘱她不要答应陆明海的条件:“那分明就是他的阴谋。我就算坐牢,也不能让他得逞。” “我明白,我明白。”刘娜眼眶微红,“可你会因为这件事去坐牢,还会留下案底,丢掉工作。” 韩世川欲哭无泪,无力地说:“都怪我太冲动,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谭佳也是受害者,难道要她去跟学校解释,说那都是她污蔑陆明海?娜娜,她还年轻,又是个女孩子呀,怎么能拿这种事去开玩笑?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韩世川今晚要在拘留室度过了,他再一次叮嘱刘娜,不能让谭佳去学校帮陆明海说假话,还说自己今晚会认真考虑一个万全之策。 刘娜和谭佳在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下,谭佳一路上说了好多次对不起之类的话,因为她觉得这一切的责任都在她,韩世川也是受她牵连。刘娜劝过她不要这样想,而且不止一次地劝,可一回到房间,她又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佳佳,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受害者,舅舅也并没有怪你。”刘娜紧紧地抱着她,想跟她核实陆明海说的话是否属实,虽然已经从韩世川眼里得知真相。可她又无从开口,只能暂时隐忍着。 慢慢的,谭佳止住了哭声,好像睡着了似的。于是,刘娜将她平放在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打算让她好好睡一觉,谁知道她并没有睡着,突然抓住刘娜的手,轻声问道:“舅妈,我爸是不是也知道了?” 刘娜一愣,但随即明白了谭佳的话。她不想骗她,但也怕她过度悲伤,只能用善意的谎言欺骗她:“你爸肯定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怎么会将你留下来自己回去?” 谭佳已经哭够了,此刻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但依然眼神绝望,充满了不信任,无力地摇头道:“爸肯定已经知道了。” 刘娜担心她想不开做傻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继续竭尽所能地安慰道:“佳佳,听舅妈的话,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天塌不下来。别多想了,好好睡一觉,等明天醒来,把所有的不开心忘记,又是新的一天。” “都怪我……”谭佳突然觉得失忆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如果真的可以选择性失忆,她的人生该是多美好啊。可是,这只是她的假设,她的思绪很快就回到了陆明海离开上海前的那个晚上,夜色迷离,霓虹灯下,人影幢幢。 陆明海特意安排了一个氛围特别好的餐厅,餐厅里播放着轻柔似水的音乐,音乐声萦绕耳边,也萦绕在心间。 谭佳坐在陆明海对面,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比这夜色还要温柔,轻声叹息道:“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下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佳佳,我真舍不得你。” 谭佳也不舍得他,听了他的话,伤感不已。她将手伸过去,和他的手握在一起:“明海,我也不舍得离开你。放心吧,我一定可以考到北京,还有大半年时间,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大半年时间,好久啊。”陆明海目光幽幽,“佳佳,你知道吗?我每次在梦里想你想得睡不着的时候,就好想过来见你。或者是多想一睁开眼睛时,你就会出现在面前。” 谭佳心里隐隐一痛,默默地垂下了眼皮。陆明海突然笑了:“佳佳,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他指的是今年春节期间,自己打算留在北京过春节,希望谭佳也去北京。 谭佳心里一喜,能陪着心爱的人一起过春节,而且还是在祖国的首都过春节,那可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啊。可她突然想起年迈患病的外婆:“外婆病了,我答应要春节回家看望她老人家。而且今年三哥和三嫂也会回老家过春节。你知道吗,他们已经十多年没回家了。为了这次团圆,我们都等待了十多年……” 陆明海无奈地叹道:“没关系,家人重要。但是我肯定会想你的,而且会非常非常地想你。”谭佳忙摇头说:“不是,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家人。只不过今年的情况非常特殊,我……” “别说了,我理解你。”陆明海打断了她,“佳佳,真的没关系,我刚才也就是随口说说。如果我想你,不是可以打电话听听你的声音吗?等你明年考到北京,我要一刻不离地陪着你,让你成为全世界最让人羡慕的女孩。” 谭佳噗嗤一笑,迷醉在他的甜言蜜语中,脸颊也红了。吃饭的时候,陆明海一个劲地给她碗里夹好吃的。饭吃到一半时,陆明海突然提议喝点红酒。 谭佳从来滴酒不沾。陆明海却说:“没事的,红酒不醉人。今晚这么美的夜色,喝点吧。再说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北京了,我想跟你敞开心扉说说心里话。” “不喝酒就不能说心里话呀?”谭佳笑着问道,陆明海苦笑道:“不是有句话叫喝酒壮胆吗?有些话不喝酒不敢说。” 谭佳于是巴望着他:“那你想跟我说什么心里话呀?”他已经让服务员拿酒过来,并给她和自己倒上,然后举杯说:“我敬你!” 谭佳没喝过酒,但在他的怂恿下浅尝了一口,果然不觉得难喝,于是就慢慢放开了。之后,俩人喝完了一整瓶红酒。陆明海将她带去了自己开的酒店,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她平放在床上,望着那张红光满面的脸,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然后伸手解开了她的衣服…… 夜色渐渐深了,那些未眠的人,仍在彻夜狂欢。 谭佳将所有的事都告诉给了刘娜,刘娜铁青着脸,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变得跟冰棍一样僵硬了。她心里燃起熊熊怒火,咬牙切齿地骂道:“这是强奸,必须告他。” “我也想过,可、可……”谭佳嘤嘤地说,声音悲伤得如同呜咽,“舅妈,我不想爸和妈知道,也不想这个事闹得沸沸扬扬。” 刘娜刚才也只是一时气愤才说出那句话,此刻听了谭佳的担心,不禁长长地吐了口气:“舅妈就是觉得轻易放过那个混蛋,对你不公平。” “都怪我自己不好。”谭佳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想起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他怀里时的情景,当时又惊又怕,可他却亲吻着她的额头说:“没事的,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毕竟是热恋中的人,面对甜言蜜语,很快就迷失了方向。谭佳送他到车站时,他拥抱着她,还在她耳边叮嘱她保重身体,称要找个机会带她回老家见父母。 “我要跟他们说,你是我非娶不可的女孩,如果他们反对,我就跟你私奔。当然了,他们怎么会反对呢?你这么可爱、美丽,又懂事。”陆明海又亲吻着她的额头,然后依依惜别。 就这样,谭佳满怀希望送别了陆明海,没想到下次再见面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不仅过去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像一阵风似的飘散得无影无踪,而且曾经的恋人也变成了仇人。 刘娜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她打算如何解决孩子。谭佳痛苦地摇头道:“我不知道。”是啊,一个小姑娘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怎么会知道该如何处理呢?所以,刘娜没再跟她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这个孩子是个意外。你还小,又没有结婚……” “我怕!”谭佳在说这话时,不禁颤抖了一下。刘娜感受到了她的恐惧,抱着她的肩膀,轻言细语地安慰道:“别怕,舅妈会一直陪着你。佳佳,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如果不得不面对的话,就要坦然面对,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实际上,刘娜在如此安慰谭佳时,也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她当时从学校义无反顾的辞职时,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行为?可是后来,她被查出乳腺癌之后,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就算不去面对,那也是无法逃避的,比如老去,比如疾病,比如死亡,又比如……总之,还有许许多多的事,纵然想去逃避,又如何能逃避得了? 谭佳听了刘娜一番话,内心一阵抽搐。她紧咬着嘴唇,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谭启发回到巴山镇后,为了将功补过,一直在饭馆帮忙,直到打烊后,又开车将韩桂芳和徐若兰载回家。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回房间时,韩桂芳已经睡下,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第201章 不公平交易 谭启发明白,韩桂芳生气了。她肯定睡不着,而且正睁着眼睛,等待自己先开口说点什么。他站在床前,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百无聊赖地笑了笑,然后一言不发地上了床。但他睡不着,一躺下就想起了还在北京的谭佳,以及她腹中的孩子,内心又怜又疼,不禁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谭启发,你还真是没心没肺呀,打算就这样睡吗?”韩桂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默默思考问题的谭启发吓得一个激灵,慌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见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于是挠了挠头,问她:“忙了一天,你就不累吗?” “累,腰都快断了。可你不把事情说清楚,我睡不着。”韩桂芳瞪着他,“别以为自己聪明,把全天下人都当成傻瓜。我告诉你,老娘可没这么好糊弄。” 谭启发听懂了她的话,却揣着明白装糊涂,问她到底什么意思。她冷冷地问道:“非要我跟你摊牌?”他打了个哈欠,又兀自躺下,却被她抓了起来:“事情没说清楚,你别想睡。” 谭启发想摆脱她的纠缠,于是继续装傻,眯缝着眼说:“我真的累了,你有话就直说嘛。或者等我睡一觉,明天早上再说行不行?” “不行!”韩桂芳终于按捺不住,说出孙国栋来店里吃饭的事,“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所里并没有派你出差,你这些日子到底跑哪儿去了?是不是背着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谭启发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这就真叫千算万算,百密一疏啊。可他脑瓜子转的快,随即哑然失笑,又无奈地说:“实话跟你说吧,我这趟出去,是为了抓捕打伤志飞的凶手。” 韩桂芳仿佛没听清,再次追问道:“你说抓谁?”谭启发故作神秘:“好话不说第二遍。”韩桂芳一把揪住他耳朵:“我让你再说一遍,听不见吗?”他忙顺着她手上的力气朝她那边移了过去,还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韩桂芳没想到谭启发这次出去几天,竟然是为了韩志飞的事,顿时就觉得自己误会了他,又是捶背,又是揉肩,还连连说着抱歉的话。谭启发哀叹道:“都这么多年夫妻了,一点儿信任都没有。你说我整天为了你们家的事热脸贴冷屁股,操不完的心,到头来还要被你埋怨,有意思吗?” “哎哟,不说是误会了嘛,看你还上纲上线了。”韩桂芳翻着白眼,“你既然去抓人,到底抓到没有?”谭启发不得不继续编织谎言:“我掌握线索,听说那小子回了老家,于是就第一时间追了过去。到了那儿之后,没想到那小子早就收到风声,跑了!” “那不是白跑了一趟?”韩桂芳惋惜不已,谭启发苦笑道:“可不是嘛。但我不甘心,在当地又连着蹲守了几天,心想那小子以为我走了,可能又会悄悄地跑回来。没想到啊,一去无影踪,这不等于辛辛苦苦几天,白干了嘛。你是不知道,那地方一到天黑,气温骤降,要不是老乡好心收留,估计我就……” “呸呸呸,别胡说八道。”韩桂芳制止了他,“我可给你说啊,明天一早你得去趟医院,妈练舞时伤了脚,已经住了几天院,还没完全好呢。” 谭启发双眼一抡:“怎么回事,严重吗,怎么不早跟我说?”韩桂芳叹道:“你人都不见影儿,我上哪儿跟你说?严重倒是不严重,可妈年纪大了,好起来肯定慢,怎么也得住上一段时间。这两天店里忙,实在抽不开身,也没顾得上去医院。” “没事,明天早上我去。”谭启发说完这话,本以为可以安然入睡了,没想到韩桂芳又将话题转移到了谭佳身上:“佳佳这孩子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她就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就不知道家里快急死了嘛。让你联系学校的,你到底联系没有啊?” 谭启发忙说:“哎呀,你看我这一忙起来就忘了跟你说,学校让我们不要担心,佳佳去北京研学,全封闭式管理,不能跟外界接触。快了,就一周时间嘛,应该还有一两天吧,兴许明天就回电话了。” 就这样,谭启发使出洪荒之力,用了一个又一个善意的谎言,才总算在韩桂芳面前糊弄了过去。这个晚上,他感觉自己成了个说谎的机器,同时又开始酝酿明天让谭佳给韩桂芳打电话,继续用谎言来圆谎。 崔洁的脚伤好了许多,这两天就可以出院。陈雪给她安排了检查,专家给开了药,还真是挺有效,一见到谭启发,稍微迟疑了一下就认了出来:“启发,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来看妈?” 谭启发很惊讶,拉着她的手问:“妈,您真的记得我了?”崔洁笑盈盈地说:“你是启发嘛,妈怎么会认不出你。” 谭启发仍然不信,将目光转向韩勇。韩勇笑了起来:“你妈吃了专家开的药,确实有效果,但也是一阵一阵的,刚才还记得你,过一会儿可能又忘了。” 这时,陈雪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专家给阿姨开的药,只能延缓记忆减退的速度,并不能完全恢复记忆。” “陈副院长,你好。”谭启发转身跟她打招呼,“妈怎么会突然就认得我了?”陈雪道:“大叔刚刚说了,可能是药物的作用吧。趁着阿姨还能记得一些事情,多跟阿姨说说话,也能帮她延缓记忆减退。” “太感谢你了陈副院长,这份情我们都记在心里。”谭启发说,她在巴山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你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民警,但认识朋友多,有事找我。” 陈雪接过话说:“我还真有个事想找谭警官。”谭启发忙应道:“什么事直说吧,包在我身上。”她故作深沉:“但这个事特别难办。” 谭启发毫不犹豫:“事在人为嘛,何况你要我帮忙办的事,肯定不会是违法乱纪的事。”陈雪噗嗤一笑:“谭警官,我逗你玩呢,没事。” “真没事?有事可千万别跟我客气。”谭启发怕她难以启口,她讪笑道:“真没事。我就是来看看阿姨。看来阿姨精神状态不错,专家开的药一定要按时按疗程服用。” 陈雪叮嘱之后,就离开了。谭启发于是陪着崔洁唠了起来。他问她还能记得过去的什么?崔洁唉声叹气,缓缓说道:“妈脑子不好使了,过去的事,一会儿隐隐约约还记得一些,一会儿好像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自己当年在水泥厂跳舞的那些日子。昨天晚上,跟我一直说个不停,一直说到半夜还没有瞌睡。”韩勇插话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妈她还记得水泥厂的很多事,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但最近发生的事却不记得了。” 谭启发笑道:“这不还记得我嘛。妈,您还记得自己有几个孩子呀?”崔洁撇嘴道:“我不是有四个孩子吗?两个女儿,两个儿子。”谭启发又问她是否还记得几个孩子的名字。 崔洁想了想,叹道:“我只记得有个儿子叫川儿,其他的都想不起来了。”韩勇说:“我昨晚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这么快又忘了?” 崔洁努力回忆,一脸痛苦,过了好一会儿才絮絮叨叨地说:“我还记得志飞,可是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谭启发安慰道:“没事,您想不起来就慢慢想,再想不起来,我就帮您想……” 刘娜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半。当她发现谭佳不在房间,打电话也显示关机时,顿时就慌了。 随后,她急匆匆赶去派出所,见了韩世川之后,将谭佳偷偷离开宾馆的事一说,韩世川也急了,一番左思右想之后,突然瞪着眼睛,惊呼道:“糟糕!” 他猜到了谭佳的行踪,知道她一定是去学校帮陆明海澄清去了。刘娜连忙说要去学校找她,但韩世川懊恼地说:“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韩世川猜得没错,想要阻止谭佳确实已经来不及,因为她此刻已经到了学校门口,而且给陆明海打了电话。 陆明海一大清早接到谭佳的电话,急匆匆赶来校门口,一见面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是聪明人,看来已经想明白了。” “我帮你,也是为了我三舅。”谭佳觉得那张脸非常恶心,扭过脸去不想看他。他不屑道:“当然,这是个交易,对大家都公平。只要你去找学校说清楚,我马上跟你去派出所。” 谭启发给谭佳打电话,想让她给韩桂芳打个电话报平安,结果关机了。他又打给韩世川,没想到也关机,顿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刘娜接到谭启发打来的电话,一时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稳住阵脚,只好不去接听。谭启发是在去所里的车上打这些电话的,没想到要不关机,要不就是没人接听,这会儿被折腾的七上八下,心想这仨在北京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当他满腹疑虑时,陡然一惊,担心谭佳手术不顺利,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他再次拨打刘娜的电话,刘娜仍是不敢接听,只是在心里暗自祈祷,希望谭佳那边会尽快传来消息。 韩世川此时仍没有自由,他坐立不安,神色冷峻,为谭佳担心的不得了,真恨不得自己有特异功能,可以立即穿过墙壁,从这个地方离去。 谭启发到了所里,刚进办公室坐下,就看到孙国栋过来了。孙国栋跟他打了个招呼,又问他:“怎么了老谭,黑着个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嫂子都跟着着急,还问我要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谭启发摆了摆手,无奈地长叹道:“别说了,烦心事一大堆,头痛啊。”孙国栋笑了笑,问他公事还是私事。他苦着个脸,无力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聊。孙国栋于是深表理解地说:“都是老战友,有事别藏着掖着,自己解决不了还有所里,还有大家嘛。” 谭启发神情凝重地坐那儿发呆,双眼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心里哗哗地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后果,过了好一会儿,手机骤然响起,他被惊得立马抓起电话,一看是个陌生电话,便没好气地直接挂断,然后继续魂不守舍地坐那儿发呆。 谭佳从学校出来时,陆明海也跟了出来。她刚才已经找到朱校长说明情况,承认是自己对陆明海提出分手心生怨恨,为了挽回这段感情,所以才自导自演了一场戏,试图拿孩子要挟他回心转意。 朱校长似乎相信了她的话,也没多说什么,便让她先走了。她刚才说出那番令自己都感觉恶心的话后,此时更是一阵反胃。她拦下出租车,打算去派出所,陆明海也跟着一头钻了进来。 “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还跟着我做什么?”谭佳现在对这个人厌恶到了极点,尤其是想起他们曾经那么相爱的画面,就更觉得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愚蠢和眼瞎。 陆明海却不以为然,先是让司机开车,然后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不跟你去派出所,怎么还你舅清白?我可是说话算数,一言九鼎。”谭佳冷冷地哼了一声,又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似的。 “其实,如果不是你爸和你舅跑去学校闹这么一出,我俩之间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就算做不成恋人,不也可以做朋友嘛。”陆明海轻描淡写地说,“他们这样做,不止是把我推向了悬崖边缘,还把你也推向了风口浪尖。这叫什么,叫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的事,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 谭佳听到的每一个字,都令她感到无比恶心。她扭头望着窗外,眉眼之间藏着深深的忧虑。因为刚刚陆明海那番话,让她更加怀疑谭启发已经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于是冰冷的心再次掉进了冰窟窿。 “佳佳,我俩认识了这么多年,也在一起这么多年,虽然缘分已尽,但我希望你不要恨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陆明海叹了口气,“像我们这种来自农小地方的人,没有关系,没有金钱,在北京这样的地方屁都不是。所以,我不得不作出这样的抉择,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恭喜你,希望你梦想成真。”谭佳憋了好久才冒出这么一句。之后,一直到派出所,她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出租车停好之后,陆明海先下车,司机冲谭佳说了一句话:“姑娘,听大叔一句话,早点离开这种人,及时止损是你的幸运!” 第202章 职场潜规则 韩世川自由了,但是自由的代价,是以谭佳拿自己的名声作交易。仨人回到宾馆后,都各自陷入了沉默,直到刘娜的手机再次响起。 电话依然是谭启发打来的,刘娜将手机递给韩世川:“姐夫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没敢接。他肯定也打了你和佳佳的电话,但是关机了,想好怎么跟他解释吧。” 韩世川拿过手机,看了谭佳一眼,谭佳表情木讷,没有任何反应。刺耳的手机铃声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不停地响,他犹豫着,终于按捺不住接听了。 “谢天谢地,娜娜,你总算是接电话了。”谭启发激动的一跃而起,“你们还好吗,川儿和佳佳怎么都关了机,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姐夫,是我。”韩世川一开口,谭启发便愣住,随即更是露出满脸的担心,支吾着问道:“娜娜和佳佳,她们俩没、没什么事吧?”韩世川故作轻松地笑了:“她们都在,好好的呀。姐夫,你怎么啦?” “我……让我听听她们的声音。”谭启发还是不信,韩世川于是打开手机免提,让二人跟谭启发讲两句话。刘娜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说:“怎么啦姐夫,刚回家就想佳佳了?”谭佳在一边附和道:“爸,我是佳佳。手机没电了,忘了充电,让您担心了。” 谭启发这才长叹一口气,悬着的心落地,重新一屁股坐回到座位上:“你们几个的手机都是摆设吗?一个两个的要不就是关机,要不就是没人不接,不知道到底在搞些什么。” “哎呀,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昨晚我们一块儿出去吃了个饭,玩到很晚才回宾馆,这不就忘了充电嘛。娜娜为了多睡会儿,也调了静音。我刚才来敲门,她们俩还在做梦。”韩世川如此一番解释,才总算让谭启发完全信服。 紧接着,韩世川把手机递给谭佳,让她跟谭启发再讲两句。谭佳调整好情绪,尽量将所有的不快都压抑在了心里,问道:“爸,家里都好吧?” “都好。”谭启发道,“就是你妈一直打不通你电话,担心的不得了。我从昨天回家,你妈那张嘴就一直在埋怨我对你不关心,让我联系你的学校。佳佳,一会儿给你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就说去了北京研学,全封闭式管理,不让跟外界联系,今天才解除封闭。” “嗯,知道了。”谭佳很认真地记住了他的话,又问外公外婆的身体怎么样。谭启发用力揉了揉疲惫的额头,轻叹道:“你外婆练舞时伤了脚,住院了……” “外婆住院啦?”谭佳惊呼,韩世川在一边听见,慌忙凑过去大声问道:“姐夫,妈怎么又住院了?”谭启发又重复了一遍:“妈练舞时崴了脚,我早上刚去看过她老人家。不过你别担心,是轻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经没事,这两天就能出院回家。” 韩世川仍然担心不已。谭启发又说:“你那个老同学给妈找了专家,妈的病吃了药后,效果还真不错,慢慢的又想起了好多事。” “是吗?”韩世川放下担心,惊喜不已,“姐夫,家里的事多麻烦你,等我们从北京回来,有空就尽快回来一趟。”谭启发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似乎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 韩世川猜到他的心思,忙用暗语说:“姐夫,你放心吧,我们一切都好,佳佳也没什么事。你在上班吧?那就不打扰你了,有事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谭启发挂了电话,虽然知道女儿已经没事,但还是身心疲惫,双手捧着脸,半天没挪动屁股。 韩世川将手机还给刘娜,刘娜问他:“妈的身体没事吧?”韩世川摇了摇头:“没事,轻伤。就是练舞时崴了脚。哎,姐夫说妈吃了药后,又记得一些之前的事情了,真想回去看看妈,希望她这次可以真的认得我。” “好啊,等从北京回去后,有空就回巴山镇看看妈吧。我也想念宇儿了。”刘娜答应了他,又想起一个人待在巴山镇的韩宇,心头沉甸甸的。 谭佳开机,拨通了韩桂芳的手机。这会儿,韩桂芳正在厨房忙碌,当电话响时,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谭佳打来的,所以忙完手里的活儿才去接听。当她看到谭佳的名字,顿时又惊又喜,立即大声叫嚷起来:“佳佳,我的好女儿呀,你怎么这么久不给妈打个电话,你知道妈有多担心吗?” 谭佳听见母亲焦虑担心的声音,心里也是无比的难受。她努力调整好情绪,跟以前一样撒娇说:“妈,我也很想给你打电话,可学校不让打,只能一直等到研学终于结束,这不就第一时间给您来电话了嘛。” “也真是的,都什么学校啊,电话也不让人打,不是要急死个人嘛。”韩桂芳抱怨了几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上海呀?回来时路过家里吗?要是顺路就回来看看。” 谭佳迟疑了一下,道:“妈,这次可能回不来,学校还有好多事。下次回来,估计得春节了。”韩桂芳理解女儿学业要紧,又叮嘱了她两句才挂了电话,堵了几天的心,终于像是见到了阳光,干起活儿来也更加有劲了,还哼起了小曲儿。 徐若兰进来端菜,见她满脸红光,问她这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她神采飞扬地说:“佳佳来电话了。”徐若兰恍然大悟:“是吗?怪不得你这么开心。她还好吧?” “好,好得很。”韩桂芳将香喷喷的回锅肉从锅里舀出来,装了满满一盘子,然后递到她手里,“儿行千里母担忧,电话一响百病消。” 徐若兰笑道:“怪不得今天的菜炒得格外香,客人有口福了。”韩桂芳问她:“我哪天炒的菜不香了?”徐若兰笑道:“联系不上佳佳的那几天,你那脸啊,阴沉的就像随时要下大暴雨似的。” 昨天晚上,韩世川和刘娜已经商量过了,决定今天由刘娜跟谭佳谈住院做手术的事。于是,韩世川借故离开,将二人留在了房间里。 谭佳刚才和母亲通过电话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因为她想到若是母亲知道自己怀孕的事,该是多么的伤心和难过。如此一来,她就更加郁郁寡欢了,埋着脸,无精打采,半天没吭声。 刘娜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她将头靠在刘娜肩膀上,伤感地问:“舅妈,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孩?”刘娜叹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舅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人在成长中会遇到很多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你成长过程中的经验,教会你以后该怎么选择更适合自己的路。” 谭佳心痛地说:“要是我爸妈知道了,一定会对我非常失望。”刘娜安慰道:“我也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年轻那会儿不懂事,经常惹爸妈生气,可每次他们都会选择原谅我。大姐和姐夫如果真的知道了,也不会怪你,反而会更加心疼你。”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安静,似乎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能被听见。刘娜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言归正传:“佳佳,舅妈要认真地跟你说个事。我和你三哥商量过了,正好我们俩都有空陪你,在北京把手术做了吧。” 谭佳微微颤抖了一下,陷入良久的沉默中。刘娜在等她答复时,又说道:“不用害怕。放心吧,现在都是无痛的,等你一觉醒来,就都结束了。” 韩世川来到楼下,给韩姝打了个电话,决定告诉她谭佳就在北京做手术,然后再回上海。韩姝迟疑着问道:“嫂子知道了?” “知道了。”韩世川没有隐瞒,沉沉地吐了口气,紧接着将陆明海挑衅他们,以及谭佳被迫去学校帮陆明海澄清的事也讲了出来。韩姝瞠目结舌,呆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透顶的人?” 她第一次见到陆明海时,对他印象还算不错,没想到后来现实给了她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得她晕头转向。她此时才明白,谭佳遇到的那个人,不只是道德败坏,而是彻头彻尾的坏。堂堂一个研究生,从小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和你嫂子正好都在北京,打算陪着佳佳做完手术,再送她回上海。”韩世川言归正传,“如果回上海做手术,你又要上班,也不方便长时间陪她。我和娜娜不在的话,也不放心。” 韩姝没再坚持。韩世川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问她节目做得怎么样了?她说:“在做后期,领导看了样片,评价非常不错,准备九月二十一日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日当天播出。” “是吗?那剩下没几天了嘛,到时候一定准时守在电视机前观看。”韩世川由衷感到欣慰,“韩姝,三哥为你感到骄傲。以后我们老韩家也会以你为荣。” “哎呀三哥,有你这么夸人的吗?太过了啊,你就不怕把我捧得越高,某一天摔下来的时候会更痛?”韩姝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努力工作,一是确实喜这份工作,因为我大学就是学的这个专业;二是为了让爸知道他当初不让我离开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韩世川笑了笑,说:“那你就做出个样子给爸看看。”韩姝又将话题转到了谭佳身上:“其实这次佳佳出事,也跟我有关,都怪我没好好看住她。等她回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她,绝不会让她再被任何人欺负。” “你也是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要学会保护好自己。遇到事情,要么给家里打个电话,要么就找警察。”韩世川叮嘱了她两句,听见有人找韩姝有事,于是挂了电话,又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这才慢慢悠悠地回到房间。 不多时,刘娜来敲门,告诉他谭佳同意明天就做手术,但又担心地说:“佳佳虽然同意做手术,可她情绪不太好,可能是没经历过这种事,心里还是害怕。” 韩世川想了想,说:“是啊,一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谁心里都不会好过……不过没事,我相信佳佳能挺过来。今天天气不错,要不叫她一块儿出去走走?让她放松放松心情,也许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韩姝这两天正在争分夺秒地做关于国庆的片子,刚才她和韩世川通电话时,是陈琨叫她去开会。今天的会议有总编室主任刘明和副台长罗江燕参加,据说是最后一次看片,然后进入待播状态。 所以,韩姝有些紧张。虽然经过前几次部门看片会,她又对片子进行了几次大的修改,心想这一次应该找不出瑕疵了吧。 果然,当片子播放时,所有人都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看完,最后还响起了热烈掌声。不过,韩姝在看到后面一长串主创人员名单时,随即傻了眼。她本想当面质问在座人员,但最后还是将怨气憋了回去。 会后,陈琨刚回办公室,韩姝就跟了进来。他头也不回地说:“恭喜你啊,这个片子将会参与中国新闻奖的评选,胜算非常大。” 韩姝没吱声,一屁股坐沙发上生闷气。陈琨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回头问她:“这是怎么了,生谁的闷气呢?”她已经忍了好一会儿,一开口就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琨哥,事情不是这么干的吧?” 陈琨坐下,笑眯眯地问道:“什么不是这么干的,谁又招惹你了。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呀。”韩姝沉了口气,一股脑儿将心里话全都讲了出来:“这个片子明明你跟我是主创,到最后怎么副台长、总编室主任都把名字挂上去,还挂在了你跟我前面?” 陈琨淡然一笑:“韩姝,我先在开会的时候就看穿了你的心思,还担心你会当面爆发出来。有进步,知道退一步了。” “我还真想当面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韩姝仍旧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琨哥,你可千万别跟我说这是潜规则。” 陈琨收敛笑容:“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就是潜规则。”韩姝愣住:“可他们什么都没做……”陈琨叹道:“既然说了是潜规则,那就没什么可解释的了。你应该听懂我的话了吧。” “听不懂,也不想听懂。”韩姝还是那个态度,陈琨缓缓摇头道:“听不懂,也要假装听懂。多少年了,台里都是这个规矩。” 第203章 英雄当年勇 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渐渐有了一些火药味。但陈琨又压低声音,苦笑道:“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样做的人。” 韩姝嗤之以鼻,甚是不解:“他们挂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好处?图个名还是图个利?”陈琨忍俊不禁:“你呀,还是太年轻了,又是刚上班不久,自然不清楚其中的门门道道。” 原来,他指的是这些有可能获奖的新闻作品,挂个名字后,到时候可以申报职称,而有了职称,不仅可以涨工资,还可以在领导岗位竞聘时占据有利地位。 韩姝从来没了解过这些情况,听了陈坤一席话才恍然大悟,感觉自己没看清其中的利害关系。陈琨接着说:“其实挂个名字对你影响不大,因为新闻作品的主创人员本来就可以有多个人。还有,副台长的名字挂在前面,反而对评奖有帮助。因为他们资格老,评委会里可能还有不少朋友……懂了吧?” 韩姝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说:“我懂,但我还是反对这样做。因为他们没有付出过劳动,就没有资格与别人分享荣誉,我要去申诉。” 陈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着她:“韩姝,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一句也没听进去?”韩姝阴沉着脸,半天没做声。 “你呀,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陈琨去给她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喝口水,消消火。你这个脾气啊,我早就了解了。说实话,我很喜欢跟你这种性子的人合作,直爽,不拖泥带水,敢说敢做,不畏权势,也是块做记者的料。” 韩姝听着他对自己的夸奖,一直在等着“但是”。果然,陈琨转身回到座位上,继续说道:“但是,也正因为这样,让你太过锋芒毕露,容易得罪人。这个社会,归根到底还是个人情社会,你总是要学一些人情世故的。” 韩姝默认了他对自己的评价,她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人,不在意他人的评价,也不在乎会不会得罪人。不说别的,就拿她跟胡家豪的感情来说,当初想走就一走了之,也全然没在乎对方的想法,这就跟她的性格有关。 后来,她也思虑过,自己这种性格,归根到底还是遗传了韩勇。 “这个社会本就是个人情社会,你必须懂人情世故,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陈琨进一步强化这个观念,“如果你不想这种事再发生,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努力,努力到任何人都不敢抢夺你的劳动成果。不过,你也要明白,你要变成那种人,得付出比常人多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努力,而且除了努力,还有运气和机遇。不然,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比你更努力的人,到最后也没有成功了。” 韩姝何尝不明白陈琨的一番苦心,可她就是无法强迫自己接受那样的自己,更不想堕落到放弃自己的新闻理想。陈琨叮嘱她:“这件事就此打住。为你好才跟你说了这么多,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再任性了。” 韩姝从这个房间走出去后,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瞬间沉入了谷底。望着这个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却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身处的世界,为什么最后会变得连自己都看不明白了。 一整个下午,韩姝无精打采,做任何事都没有心情。浑浑噩噩混到下班,正要起身离去时,陈琨过来找她,让她跟自己去个地方。 她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也不明白他想带自己去什么地方,但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华灯初上,北方酒吧的广告牌在夜色中显得尤为惹眼。韩姝站在门口,迟疑着不肯进去。陈琨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怎么,怕了?进来吧,放心,这里没人会吃你。” 酒吧里放着轻音乐,感觉还不错。韩姝跟他进去,找地方坐下之后才说:“我就是不明白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打算找个人陪你喝酒吧?也行,反正心里不痛快,喝点就喝点吧。” 陈琨哑然失笑。就在这时,不远处过来一位中等身材,面色黝黑的男士,看起来比陈琨年纪稍长。他径直往面前一坐,紧跟着就有服务生端来了红酒、啤酒和果盘。 韩姝诧异地看着对方,又望了陈琨一眼,陈琨这才给她介绍:“峰哥,丁绍峰,这家酒吧的ceo。”她冲丁绍峰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峰哥”。丁绍峰笑了笑,拿给陈琨一瓶啤酒,又问她喝什么。她说啤酒吧。他却给她倒了杯红酒:“这么漂亮的女士还是喝点红的吧。” 韩姝突然觉得这个人特别有趣了。紧接着,三人碰了一下杯,各自喝了一口。陈琨问她:“给你个机会,猜猜峰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她又盯着丁绍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峰哥是北方人吧?” “对,北方酒吧就此得名。”丁绍峰翘着二郎腿,“吃点水果吧。”韩姝吃了颗水晶葡萄,然后说道:“峰哥,我觉得你以前应该是道上混的,不会是上海滩大哥吧。” 一席话,惹得二人捧腹大笑。陈琨打趣道:“一看你就是电影看多了,至少是丁力的粉丝。”丁绍峰也笑道:“丁力出身于上海闸北贫民窟,祖籍山东。而我是东北人,可能我真是丁力的后人吧。” “好了峰哥,不开玩笑了。”陈琨将话题引了回来,“韩姝,今天带来你见的峰哥,以前是我的领导。”韩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目光落在丁绍峰身上,却怎么也看不到记者的影子。 “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丁绍峰笑着叹息,“开这家酒吧之前,我确实也是一名记者,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所以主动辞职。陈琨,你还没跟她讲我的故事吧?” 陈琨笑着摇头:“今天带她来,就是打算让你亲口讲给她听。”韩姝听着俩人的对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丁绍峰道:“好久没跟人聊之前的事了。既然你是陈琨带来的朋友,那我就勉为其难再讲一遍吧。” 韩姝更是无比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故事,于是作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我是五年前辞的职……”丁绍峰娓娓道来。他当年在电视台有个“黑脸包工”的绰号,不仅表现在工作中从不因为被采访对象的身份不同因人而异,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他都一视同仁,以报道新闻客观事实为准则。 其次,在单位里也是一样,看到不公平的事都会挺身而出,哪个领导的面子都不给,最后几乎将台里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后来,我发现自己待不下去了,就辞了职,开了这家酒吧。”丁绍峰笑言,因为自己是东北人,特别能喝酒,所以开酒吧成了自己辞职后最好的选择,“现在当了老板,自己管自己,不用看人脸色,多好。” 韩姝这才渐渐明白陈琨今天为什么要带她来见此人了。紧接着,陈琨又说:“丁老板,你怎么尽捡轻的说?赶紧说重点。” 丁绍峰在韩姝眼里不像是腼腆之人,却还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讪笑道:“不提了吧,我怕这种三观不正的事讲出来对人家小姑娘影响不好。万一把她带偏了,可不许怪我。” “讲,必须讲,这才是重点。要真是把她带偏了,我负责。”陈琨敬了他一口,他这才吧唧着嘴,继续讲述自己的英雄往事:“五年前,我做了一个关于医疗腐败的新闻,证据确凿,就等播出。没想到最后关头被台长给撤了,说是上面不让播,怕影响不好。我这种脾气怎么可能忍受?于是就冲进台长办公室要个说法,一时间没忍住就冲他动了手。那一拳啊,唉,不提啦。” 韩姝不禁对这人肃然起敬,眼里也亮起一丝光芒。陈琨苦笑道:“你那一拳毁掉了两个人,现在你回答我,值吗?”丁绍峰沉吟道:“谈不上值不值,但是很爽!” 韩姝乐了,冲他举起酒杯:“峰哥,我敬您!”丁绍峰大笑道:“陈琨,看到没有,小姑娘对我露出了敬佩的表情。”韩姝接过话,赞叹道:“不仅是敬佩,更是敬仰。您不做记者,可惜啦。不过,我想知道结果怎么样?” “这不事情还没说完嘛。”丁绍峰喝了一大口酒,“后来,我辞职,被我举报的腐败案立案,当事人进去了。至于被我揍的台长嘛……” 他话没说完,韩姝抢着问:“也进去啦?”陈琨说:“进去倒是不至于,他顶多算渎职。不过,没几天就心肌梗死,没救过来。可能是被吓得吧。” 韩姝唏嘘不已,如今想起自己面对的困境时,心头变得更是沉甸甸的。丁绍峰叹道:“这就叫人各有命,你在做出任何选择之前,最好都要想好后果,否则就会把自己推到悬崖边缘,回不了头。” 韩姝没太听明白这番话的深意。陈琨独自喝了口酒,抹着嘴说:“峰哥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勇气和胆量辞职,还打算继续在这个行业深耕下去,那就暂时收起锋芒,放低身段,要不然一旦冲动,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丁绍峰却说:“陈琨,你这话也对也不对,我一半赞同,一半反对。”陈琨道:“愿闻其详!”丁绍峰端起酒杯:“先喝一个再告诉你。” 于是,俩人各自一饮而尽。韩姝作陪,但浅尝辄止。丁绍峰苦笑道:“当了这么多年记者,你还是没有明白一个道理。究竟什么样的记者才是一个好记者?我理解的是,好记者身上必须要有一股敢说敢做敢当的勇气,要是见到不公之事就想着逃避、退缩,你趁早脱了这身衣服。” “峰哥,你打住,赶紧打住。”陈琨制止了他,“我今天带韩姝来拜访你,是打算让你现身说法,纠正一下她身上的错误。你这倒好,非把人给带到沟里去了。” 丁绍峰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话多了。韩记者,我的话十有八九都是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来,咱们继续喝酒。陈琨,你可是好久没来看我了,今天不醉不归啊。” “别了峰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一杯倒。今天已经不胜酒力,改日再喝。”陈琨说着就要起身离去,但被丁绍峰一把按住肩头:“这就想撤?门儿都没有。桌上这些酒不喝完,你以后别说认识我。” 陈琨愣了愣,无奈笑道:“行,陪你喝,认醉!”韩姝附和道:“今天能认识峰哥,三生有幸。峰哥,我陪您喝个痛快。” “好啊,爽快。以后你想喝酒随时来找我,酒水全部免费。”丁绍峰又开了两瓶酒,陈琨故作不高兴的样子:“峰哥,我跟你认识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给我这个特权呢?” “你呀,算了,不说啦。还没人家一个小姑娘直爽。”丁绍峰摆了摆手,“韩姝,别理他,咱俩继续喝。”陈琨不依了,也端起酒杯:“行,我今天舍命陪峰哥,不醉不归。” 谭佳进手术室之前,韩世川和刘娜一直将她送到门口,然后就是焦急等待。刘娜静坐在那儿担心的不得了,心里直扑腾。韩世川在她面前不停地走来走去,像不停旋转的陀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谭佳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然后送到普通病房,麻醉药效还没过去,她依然在沉睡中。 刘娜和韩世川陪在她身边,满眼都是担心。大约半小时后,刘娜按照护士的要求,在她耳边呼喊她的名字,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当她看见面前活生生的人时,眼角随即滚落两颗热泪。 恍如大梦一场!谭佳没有任何知觉,直到此时睁开眼睛,才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刘娜紧握着她冰冷的手,安慰她噩梦已经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谭佳对手术过程无感,却记得自己刚被推进手术室,麻醉之前所见到的那些场景,当时就紧张的几乎喘不过气,如今再次回到那个场景,心里仍是凉飕飕的。 韩世川走到一边,给谭启发发了一条信息:“手术非常顺利,勿忧!”谭启发正在所里开会,当收到这条短信时,不由得浑身一颤,一股寒流扑面而来,几乎让他从头凉到了脚。 第204章 犯罪嫌疑人 深秋时节,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天气也越来越冷。这两天,因为韩勇要陪在医院照顾崔洁,韩宇放学后便独自回家,而且还要顺道去附近的幼儿园接韩美兰。 韩宇今天摸底考试成绩出来,考得不错,心情自然也好,打算去接了妹妹后再去餐馆,等韩桂芳和徐若兰下班后一块儿回家。但有时候,他也会跟兰兰先回家做作业,做完作业后再去餐馆吃饭。 他一路上哼着小曲儿,脚步轻盈,感觉像是飘在云端。从学校去幼儿园的路上,要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两边都是住户,但这个点儿正好是晚饭时间,路上没什么人。 韩宇好几次走这条捷径了,已经轻车熟路,通过去之后再走个两百米远就是幼儿园。就在这时,迎面来了一名打扮妖艳的女子,胳膊上提着个小包,还看了韩宇一眼。韩宇本来也看着她,但跟她目光撞击时,不由得迅速躲开。在跟她擦身而过时,又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水味,冲得他几乎窒息。 前面五十米就是巷子口,就快要走出巷子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一辆红色摩托车轰鸣而来,车上俩人都戴着头盔,从韩宇面前疾驰而过。韩宇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流,差点没被掀翻。他赶紧往墙边上靠去,紧贴着墙壁才没有被刮倒。 韩宇站稳脚跟,再次看向摩托车时,刚好看到车屁股消失在拐弯处。几秒钟过后,背后传来一声尖叫。他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即转身朝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跑了回去,远远地看到巷子中间躺着个人。 他跑近一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正是刚才跟他擦身而过的那个打扮妖艳的女子。他慌忙摇晃着女子,并大声喊道:“阿姨,你没事吧?阿姨,你怎么了?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晕倒了。” 女人先前的尖叫声和韩宇的呼救声,将巷子两边屋里的人引了出来。大家看到这一幕,纷纷围上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倒地的女子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张着嘴喘息了几口,朝着围观者大声嚷道:“报警啊,赶紧帮忙报警啊。我被抢劫了。” 但是,没有任何人掏手机。女子见状,慌忙从自己口袋取出手机,然后拨打报警电话:“喂,公安同志,我被抢了。位置在……” 韩宇看看时间来不及了,见女子也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就离开现场去了幼儿园。当他接到兰兰,打算去餐馆时,忽然听见一阵警笛声,一辆警车呼啸而过,扑闪扑闪的警灯格外惹眼。 他带着兰兰一路走到餐馆,大约花了二十分钟。徐若兰正在焦急等待女儿,好几次出去朝着街头张望,刚转身进屋去招待客人,就听见兰兰在叫她。她惊喜地回过头来,开心地说:“宇儿、兰兰,饿了吧?早就给你们准备了好吃的,马上。” 韩宇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却心事重重。他脑海里还在想着放学回来路上遇见的那个被抢劫的阿姨,以至于思绪太过集中,分了神。 “哥哥,你想什么呢?”韩美兰的声音惊扰了他的思绪,慌忙回过神,冲她笑了笑,说:“哥哥想起了在学校好玩的事。”韩美林说:“我们幼儿园也可好玩了……”她讲了许多好玩的事,可韩宇一件也没听进去。他心事重重,思绪依然停留在那名女子被袭击一事上,不知道后面警察去了会怎么处理。 好不容易等到餐馆打烊,韩宇以为谭启发会很快回去,可直到他上床睡觉,也没见谭启发的身影。 明天是周六,不用去学校。韩宇进到卧室,躺在床上,一看时间才九点过一点,于是给刘娜打了个电话过去。 此时,刘娜和韩世川还在医院陪着谭佳,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晚打电话来,连忙从韩世川手里抢过手机,跑到另一边去接电话:“宇儿,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呀?你怎么知道妈妈正想你呢。” “妈,你忘了明天是周六了吗?”韩宇躺在床上拨打韩世川的手机,但没想到还是刘娜接听的,“你和爸爸在家里吗?”刘娜确实忘了看时间,正打算回答儿子的问题,差点说漏嘴,但立即应道:“是啊,你爸刚下班回家,准备睡觉了呢。宇儿,你最近还好吧?” 韩宇“嗯”了一声,原本打算跟刘娜说出自己今天遇到的事,但怕他们担心,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到底是母亲,刘娜觉察到儿子不对劲,于是紧追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韩宇慌忙辩解:“没事呀,我能有什么事。妈,你跟爸在家还好吧?” 刘娜连着给韩世川使眼色,韩世川拿过手机:“宇儿,最近跟爷爷奶奶出处得怎么样啊?”韩宇听见是父亲的声音,连忙压低声音说:“爸,我要给你说个事,你千万别让妈知道,要不然她又要担心了。” 韩世川看了刘娜一眼,道:“行,你说,我听着。”韩宇于是将自己今天放学路上遇到的惊魂一幕讲给韩世川听。韩世川瞪着惊恐的眼睛,差点没失声叫出来,但他迅速控制了情绪,尽量平静地问:“宇儿,以后上学放学,别抄近道,走大路。” “知道了爸。”韩宇再次叮嘱他别跟刘娜说,“我怕我妈知道后心脏受不了。”韩世川笑道:“知道就好。对了,今天发生的事,你跟大伯说说,顺便问问最后怎么处理的。” 刘娜早就按捺不住,待他一挂断电话,就抢着问韩宇究竟遇到了什么事。韩世川轻描淡写地说:“别担心,一点小事,已经处理好了。” 刘娜却不依不饶,非要问个究竟。韩世川想着反正也没酿成什么严重后果,这才一五一十跟她道出实情。谁知道,刘娜立马急了,非要他立即给谭启发打电话徐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奈之下,韩世川只好给谭启发打电话。谭启发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接到韩世川的电话时,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问他谭佳的情况。 “佳佳已经休息了。她的精神状态不错,你不用担心。”韩世川走到窗前,压低音量。谭启发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眼里闪烁着悲痛的泪光。 韩世川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又问:“姐夫,你还没下班呢?”谭启发这才强忍着悲伤说:“路上,快到家了!”紧接着,韩世川问他今天有没有出警。 谭启发听出了言外之意,赶紧抹去泪水:“出警了,要不然不会这么晚下班。川儿,你怎么知道今天有案子?” “宇儿跟我说的。”韩世川于是将韩宇放学路上所见说了出来,谭启发大惊:“受害者确实透露一个目击证人是学生,没想到就是宇儿啊,我们还打算明天一早去学校打听。川儿,佳佳拜托你们了,我这就回去找宇儿聊聊。” 韩世川担心地问:“姐夫,宇儿出现在犯罪现场,犯罪嫌疑人不会对他怎么样吧?”谭启发宽慰他说:“放心吧,有我在。” 韩世川刚挂了电话,刘娜就问谭启发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淡然笑道:“放心吧,姐夫会处理的。”刘娜不知道具体情况,自然不依。他于是又轻描淡写地说:“宇儿在放学路上确实遇到了一起抢劫案,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 刘娜顿时就慌了,她在电视里看到过目击者被犯罪嫌疑人灭口的情景,脸都变了色,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宇儿会不会有事。世川,要不你先回去……” 韩世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那是看电视看多了吧,都是编剧瞎编的。不用担心,不是有姐夫在吗?”刘娜依然忧心忡忡,心里像被猫抓,难受极了。 谭启发急急匆匆赶回家,刚进门就窜进了韩宇房间。韩宇这会儿没睡着,仍在想今天遇到的抢劫案,见谭启发突然出现,慌忙坐了起来。 谭启发反手关上门并反锁,将韩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得知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让他将今天放学时遇到的事跟自己仔细说说。 韩宇很惊讶,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场。谭启发苦笑道:“你爸刚刚给我打过电话,要不我怎么会知道?被抢劫的是个女人吧?她也说有个学生当时看到了抢劫她的人,没想到这个学生就是你。” 韩宇没有否认,并将自己当时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谭启发紧跟着问道:“抢劫的俩人都戴着头盔,对吧?那你还记得他们穿什么样的衣服?车身是什么颜色的?有车牌吗?” 韩宇沉思片刻,缓缓摇头道:“没注意,他们当时太快了,差点把我刮倒。不过我记得那辆摩托车,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对了,车身好像是蓝色的。” 车身蓝色的摩托车,虽然并非满大街都是,但也不少,所以这个特征其实算不得特征。 “是吗?你再好好想想,看还能不能想到什么。”谭启发充满期待,“没关系,慢慢想,刚刚想不起来也不要紧 也许睡一觉,等脑子放松就能想起来了。” 韩宇皱着眉头,闭上眼睛,脑子高速运转,试图让自己重新回到案发现场,但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谭启发起身去开门,站在门口的韩桂芳惊讶地问道:“你们俩说什么呢?还把门关上,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没什么,我跟宇儿谈谈心。”谭启发冲韩宇使了个眼色,“宇儿,大伯不打扰你了,早点睡吧。”然后就出去关上了门,跟着韩桂芳回到房间。韩桂芳也关上门,表情严肃地质问他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还不是川儿打电话过来,说好几天没跟宇儿联系,也不知道他的情况,让我跟宇儿聊聊。”谭启发在用谎言欺骗韩桂芳时,又想起之前对她撒过的那些谎言,心头变得沉甸甸的。 韩桂芳听他如此一说,并未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转移到了谭佳身上:“佳佳今天给我打了电话,说已经结束研学,这两天就要回上海去。” “是吗?这孩子,心里就只有妈,怎么就没想着给她爸也打个电话?”谭启发故意抱怨,“唉,看把你给担心的,没事就好。这下你也可以放心了吧。” 韩桂芳满眼舒心,还挖苦他:“你不说佳佳打小就跟你亲吗?那是不懂事。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就知道她妈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对对对,就你对她最好。”谭启发苦笑,“累了一天,赶紧歇着吧。” 第二天一早,谭启发起床时,韩宇已经开始做假期作业。这个点儿,韩桂芳和徐若兰已经去了餐馆,所以他不用再避开谁,径直走进韩宇房间,摸着他的头说:“这么早啊宇儿,真用功。” “大伯早。”韩宇抬头看了他一眼,“大伯,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什么。”谭启发虽然略微有点失望,但还是说:“没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这样吧宇儿,待会儿你跟大伯去一趟昨天的现场,我们来个犯罪现场重演。” 韩宇一听这话就立马来了兴趣,他在电视里看到过,觉得蛮有趣,于是立即放下手头还没做完的作业,说是要马上陪他去现场。 一大清早的巷子,比昨日下午还要冷清,与不远处热闹的集镇形成了鲜明对比。巷子狭窄,车辆进不去。谭启发将车停在巷子口,带着韩宇和韩美兰来到案发现场。韩宇找到自己跟摩托车擦身而过的位置,指着巷子口的方向说:“我正好走在这个地方,摩托车当时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唰一下就冲了过去。” 谭启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想象着摩托车疾驰而来,又飞速离开的情景,然后又学着韩宇做了个险些被擦到时转身贴着墙壁的动作。 “是这样吗?”谭启发问,韩宇道:“对,就是这样。”韩美兰不知道二人在做什么,以为在做游戏,好奇地笑出了声。 第205章 劫案新线索 谭启发又带着韩宇和韩美兰来到女子被抢劫倒地的位置大致查看了一番,想确定是否有遗漏之处。实际上,他昨天接到报警后,已经第一时间出过现场,并对车辙印取了证。 过了一夜,摩托车留下的明显的车辙印还在。谭启发蹲下身,再一次对着车辙印认真观察起来。韩宇问他:“这是昨天的摩托车留下的吗?”谭启发点点头说:“是的,犯罪嫌疑人到达受害者身边时,有个急刹车。这个车辙印就是刹车时,摩托车后轮留下来的。只可惜,目前仅仅凭着这个线索还无法找到突破口。” “大伯,当警察可真有意思,将来我也要像你一样当警察。”韩宇陡然冒出这么一句,谭启发直起身来,欣慰拍着他的肩膀:“行啊宇儿,有志向,大伯全力支持你。” “大伯,我长大了也要像宇儿哥哥一样当警察。”韩美兰闪烁着美丽的眼睛,谭启发大笑道:“那可太好了,你们兄妹俩如果都成了警察,那大伯这个榜样就没白当。不过,大伯要问问你们,为什么想当警察?” 韩宇想起学校里那些喜欢欺负弱小者的同学,脱口而出:“当然是抓坏人,帮助好人。我以前班上有欺负人的同学,我跟他打了一架,却被老师叫去训了一顿。还有人说我又不是警察,管得宽。” 谭启发沉吟道:“大伯不同意他们的说法。帮助弱小,对抗恶势力,是每个人应有的品质。那些骂指责你管得宽的人,是因为他们的内心也不够坦荡。没事,等你以后真当了警察,就能正大光明地去帮助弱小了。” 谭佳在床上躺了两天,就说要回上海去。但韩世川和刘娜没答应,让她必须再住上几日。谭佳却非常固执地称自己已经完全没事。 “是不是学校给你打电话,让你赶紧回去?”刘娜昨天偶然听见了她接听电话,她不得不承认,并说道:“我请了一周的病假,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明天无论如何也得回去,要不然学校会记旷课,超过一定数量,会影响毕业。” 刘娜看了韩世川一眼,韩世川问谭佳能否再请两天假。谭佳陷入沉思中。 民间有句谚语,叫“男人拔麦子,女人坐月子”。意思是说,女人坐月子特别的辛苦,就像男人在地里拔麦子一样辛苦。虽然谭佳坐的是小月子,但小月子也是月子,必须得规规矩矩地坐完,否则将来会对身体造成极大创伤。 身为医生的韩世川,何尝不知道这些禁忌。但他没再说什么,中午跟刘娜出去了一趟,给谭佳买了一身稍微厚实的衣服,而且款式也是她喜欢的。 谭佳看到这身衣服时,眼睛都亮了。她来北京时穿来的和带来的衣服并不厚,可这两天降温了,加上刚做手术,身体虚,还担心出院时身体顶不住,忍不住抱着刘娜,腻腻歪歪地说:“舅妈,你真好,人美心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哎哟,小嘴儿真甜。你都叫我舅妈了,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刘娜笑道,“这都是你三舅的功劳。他是医生,知道你现在不能受凉,所以才拖着我出去给你买衣服。” “我可是答应你爸要好好照顾你的,要是你有点什么事,你爸那里我可交不了差。”韩世川在一边戏谑道,“我看了一下天气预报,两天后是大晴天。佳佳,你给学校请个假吧,过两天我们带你到处转转,玩两天后再回上海。” 日子总是这么经不住混,眼睛一睁一闭,又一天晃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刘娜睁开眼睛时,发现谭佳不在床上,还以为她去了卫生间,也没放在心上。她又等了会儿,但没听见动静,这才去敲卫生间的门,在无人应答后,推门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刘娜回想起自己沉睡中听见开门关门声,还以为做梦。这会儿没见到佳佳时才慌了,连忙打她的电话,虽然通了但无人接听。。紧接着,刘娜又急急忙忙去找韩世川。韩世川还没睡醒,打开门时还在打呵欠,一听谭佳不见了,顿时就清醒了大半,随即打她手机,也是通了,无人接听。 此刻的谭佳,已经身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她昨晚上做出这个决定后,连夜买了机票。当她接到刘娜和韩世川的电话时,没有立即接听的原因,是担心二人去堵她。 韩世川和刘娜急得团团转,猛然间意识到谭佳不辞而别,可能是回上海去了。去房间一看,果然不见了她随身携带的背包,这才稍稍安静下来。韩世川再一次发了条信息过去,问她是否打算回上海,如果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谭佳看着短信,快到机场时,才给韩世川回电话。韩世川秒接电话:“佳佳,你这是要急死我和你舅妈呀。你去哪儿了,赶紧回来。” “舅舅,对不起。”谭佳双眼望着窗外,“我回上海去了。谢谢你和舅妈这几天对我的照顾,我不能再麻烦你们,你和舅妈在北京好好玩几天,我们春节假期再见。” 韩世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问她怎么回上海,她说:“我昨晚上买了机票,就快到机场。你们不用担心我,等我落地后给你们打电话报平安。” “佳佳,你刚做完手术,不能受凉。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韩世川无奈到了极点,但明白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只好叮嘱她一定要注意保暖,然后问她几点的飞机。 “两小时后。”谭佳看了一眼时间,“三舅,你别跟我爸说我回上海的事,免得他又担心。过两天我打电话给他。” 韩世川也意识到她在担心什么,所以答应了她。他挂了电话后,查询了一下飞机起飞时间,给韩姝打了个电话,告知她谭佳到达上海的大概时间,让她要是有空的话去机场接一下。 “哥,佳佳刚做完手术,不是应该再住两天吗?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韩姝也知道坐小月子的禁忌,韩世川无奈道:“她今天一早,趁着我们还没睡醒的时候偷偷溜走的。” 韩姝叹道:“这孩子太不听话了,主意有天大。行,你放心吧,我比着时间去机场。” 今天是周日,韩宇做完作业后,和韩美兰去了爷爷家。崔洁的脚康复得差不多了,已经不影响走路。一大早起床后,自个儿竟然在院子里练起舞蹈来。韩勇在一边看着,劝了几句,没劝住,只能任由她去。 韩宇带着韩美兰在一边玩,看着奶奶练得有模有样,忍不住鼓掌赞叹道:“奶奶,您跳得可真好。”韩美兰也跟着她学,虽然两个人的动作看起来都不怎么合拍,可奶孙俩相得益彰的画面还是显得那么的其乐融融。 “兰兰,你喜欢跳舞吗?”崔洁问她,她说:“喜欢!”崔洁于是一边给她纠正动作,一边说道:“兰兰,你是棵跳舞好苗子。要是真喜欢的话,以后外婆每天都教你。等你长大后,也可以跟外婆一样站在舞台上去跳舞。” “得了吧你,别把孩子带坏了。”韩勇这话不带恶意,“你自个儿都快忘了怎么跳,还教兰兰跳。要是你前些年说这话,我倒还信。” 突然,一阵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也许是想起了那天放学时遇到的抢劫案,韩宇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他回首望着摩托车声音传来的方向,很快就看到一辆蓝色摩托车如离弦之箭闯入了视野。 摩托车上的人戴着头盔。韩宇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老远就立即小跑着迎上去大声嚷道:“家豪哥,你怎么来了?” 胡家豪取下头盔,从车上提下来一个半大不小的盒子,说道:“我这不是听说阿姨刚出院,过来看看嘛。”他说着就把盒子提到了韩勇面前,“叔叔,这是我给阿姨买的足浴盆,听说很多人都在用。以后有空的时候,晚上睡觉前多泡泡脚,活血化瘀,对身体好。” 韩勇连忙推辞道:“哎呀,你又花这个钱做什么,挺贵的吧?拿回去给你妈用吧。”胡家豪笑道:“我妈用着呢,就是她说效果好。这个是给阿姨用的,再贵也值得。” 崔洁忽然停下来,望着胡家豪,不解地问:“这孩子谁呀?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胡家豪正打算自我解释,韩勇抢着说:“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小女儿叫韩姝吗?他就是韩姝的男朋友。” 一席话,令胡家豪又惊又喜,一个大男人,顿时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崔洁却欣喜地走过来,拉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还连连叹道:“哎呀,韩姝真有眼光,小伙子蛮帅蛮精神的嘛。你叫什么名字呀?” 胡家豪顺着她的心意说道:“阿姨,我叫胡家豪。”崔洁若有所思,忙又说道:“胡家豪,家豪。嗯,这个名字也蛮好的,阿姨记住了。以后有空要多来家里玩。哎,韩姝去哪儿了,家里来了客人,她怎么能不在家呢,太没礼貌了。” 韩勇和胡家豪相视而笑,说道:“你别操心韩姝了,多操心自己的脚吧。医生说了,这几天回家要好好休息,不能跳舞,免得二次受伤,问题可就严重了。” “阿姨,您的脚没事了吧?”胡家豪关心地问,他没敢把这个事跟韩姝讲,怕她担心。崔洁在原地转了个圈,又摆出个充满激情的舞蹈造型:“看看,阿姨已经没事了,全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阿姨,您以后跳舞时可要小心,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是再崴脚,可能会影响您的春节演出。”胡家豪回头,看到韩宇正围着自己的摩托车转个不停,看来看去,于是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想学骑车,而且说可以教他。 韩宇却摇摇头说:“我那天看到的抢劫犯,他们骑的车跟你的好像一模一样,也是蓝色的。”胡家豪愣道:“什么抢劫犯?”韩宇于是将自己放学途中所见托盘而出,胡家豪惊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编故事。” “当然非常确定,大伯正在到处找线索呢。”韩宇信誓旦旦,“家豪哥,你可以带我去找大伯吗?大伯说我是那起抢劫案的唯一目击者。我得赶紧把这个情况告诉大伯。” 胡家豪还是半信半疑,韩勇插话道:“宇儿那天放学的时候确实看到了抢劫案。家豪,你带宇儿去一趟派出所吧,把这个情况跟他大伯说说,兴许能帮忙破案。” “今天周日呢,谭警官他上班?”胡家豪问,韩勇这才想起先给他打个电话。谭启发早上确实去所里处理了一点事情,这会儿正打算回家,接到韩勇的电话,听说有关于抢劫案的新线索,一刻也不敢停留,一脚油门,径直开车朝这边赶来。 胡家豪没想到韩宇讲的这个事竟然是真实的,不禁叹道:“韩宇,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这么离奇的事竟然会被你撞到。你当时就不害怕?” “事情发生的太快,我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跑了。”韩宇脑子里仿佛又闪过摩托车轰鸣而过的情形,“可惜当时我不知道他们是抢劫犯,要不然就认真看一眼,说不定就能看出点什么,大伯也不至于为了破案这么为难了。” “宇儿,可不许这样。”韩勇制止他,“小孩子不能多管闲事,万一惹到那些人,他们伤害你该怎么办。”韩宇却大义凛然地说:“我才不怕那些坏人。爷爷,我跟大伯说好了,将来我也要像他一样当警察。” “当警察好,除暴安良,惩奸除恶。”胡家豪冲他竖起大拇指,“我小时候也跟你一样有个警察梦,可惜没能实现。韩宇,你一定要努力,我看好你。” 韩勇却说:“当警察有什么好的,工资低不说,还危险。宇儿,要爷爷说啊,你长大后跟你爸一样当个医生,这才是正道。” 韩宇撇嘴说:“我可不当医生,没劲。”崔洁也在一边说道:“当警察好啊,当警察可以保护奶奶不被人欺负。”韩美兰拉着她的手说:“奶奶,我也要当警察保护你。” “好、好,有你们俩保护奶奶,奶奶就不怕被坏人欺负了。”崔洁此刻的样子,正常的不得了。韩勇故作深沉地叹道:“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咋咋呼呼的。坏人为什么要欺负你,图你钱还是图你人啊。” 第206章 川菜的味道 众人正在说笑时,谭启发开着车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车刚停稳,他一个箭步跳下来,然后人就到了近前,问韩宇能否确定抢劫犯骑的摩托车就是这一款。韩宇非常肯定。 “这款摩托车是雅马哈r6,当时好像售价在两万元左右。”胡家豪说,谭启发惊叹道:“这么贵?两个抢劫犯骑着这个贵的摩托车去抢劫,怎么觉着这么不对劲呢。” “也可能是二手车。”胡家豪估算二手的价格在几千元,因为这款车上市不久,就算再低也不会低到哪儿去。 谭启发又将这辆摩托车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问胡家豪这种款式的摩托车镇上多不多。 “不算多,因为价格确实不算太低,专卖店一般情况下不会有现货。如果有人想买,只能提前预定。我记得当时我还付了五千元定金,一周之后才提车。”胡家豪回忆道,“镇上有一家雅马哈专卖店,您可以去打听打听,也许会找到有用的线索。” 谭启发好不容易捞到线索,顿时就像打了鸡血,拍了拍胡家豪的肩膀:“你提供的线索非常有用,有空请你喝酒。”然后转身回到车上,一溜烟功夫消失的无影无踪。 韩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个线索不是我提供的吗?大伯怎么把我给忘了。”胡家豪大笑起来:“大伯忘了你,我想着你呢。今天我有空,正好你和兰兰放假,要不我带你们俩去镇上玩?” 韩宇看了爷爷一眼,韩勇挥了挥手:“去吧,看好兰兰。”于是,二人就跟着胡家豪走了。胡家豪在路上问韩宇:“你小姨跟你打电话了吗?” “没,但是给爷爷打了。”韩宇说,“家豪哥哥,你要是想我小姨了,为什么不去找她呢?”胡家豪叹道:“我也想啊,可上海太远了。” “我听妈妈说,上海比宜江市不知道要热闹繁华多少倍。我小姨喜欢上海那样的大城市,我觉得你要是喜欢她的话,也应该去上海工作。”韩宇一本正经地说,“要不然,再过几年,小姨就要跟别人结婚了。” “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胡家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笑容却变得苦涩起来。 上海的天气比北京好,秋高气爽,风和日丽,不像北京那么寒凉。也许是在上海待久了的缘故,谭佳一下飞机,瞬间感觉呼吸都变得更加顺畅了。 她背着背包,刚到出口,突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竟然在人群中见到了韩姝,那种又惊又喜的感觉,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她小跑着出去,和韩姝紧紧地抱在一起,激动地问道:“小姨,你怎么会来接我呀?” “我怎么就不能来接你?”韩姝笑道,“大老远从北京回来,要是没人接机,会不会觉得人生好无趣。为了让你的心情变得更好一些,所以我必须来接机。” 谭佳明白了,是韩世川给韩姝打电话告知了飞机落地时间。她想起这些日子经历的事,忍不住红了眼眶:“你们对我真好!” “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家人都不对你好的话,谁会对你好。”韩姝和谭佳上了机场大巴,谭佳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她肩上,她想问问谭佳的身体,但又不知该怎么说,于是给韩世川发了条消息,告知已经接到谭佳。 韩世川和刘娜正在逛街,收到韩姝发来的信息,给刘娜看了一眼:“佳佳的事总算是处理好了。接下来,就该好好规划我俩的旅程了。” 刘娜却问起他去挂职的事,他沉吟道:“我昨天给单位打了个电话回去说了一声,说是下个月初过去。我们就趁着这大半个月时间好好玩玩吧。” “唉,早就说要带宇儿来北京的,也说过好多次了,只可惜这次机会不合适。”刘娜叹道,“看来只能等宇儿初中毕业了。” 韩世川笑道:“宇儿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说不定他以后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将来还可能留在这边生活、结婚、生子。等我俩年纪大了,就过来帮他带孩子。” 刘娜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别做梦了,自己的儿子都还没成人,就想着带孙子的事了。”韩世川却说:“怎么不能想,这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你现在回头想想,宇儿从出生到现在,是不是就像坐火箭一样。” “是啊,别说宇儿出生,想起咱俩从大学校园毕业,再到结婚,一路走来,时间过得太快了,不也像坐火箭一样嘛。”刘娜双目之间藏着淡淡的忧伤。 “好了,别忧愁善感了。既然已经意识到时间太快,我们不是更应该过好当下吗?”韩世川拉着她冰冷的手,然后塞进了自己温暖的荷包。 大巴在高速路上疾驰,耳边是隆隆的轰鸣声。谭佳好像睡着了,许久未说话。韩姝知道她没有睡,想起韩世川叮嘱她要好好看着谭佳,于是问道:“佳佳,你还有一年的时间准备考研吧?” 谭佳嗯了一声,说:“明年的十二月份。”韩姝又问她:“还打算考北京吗?”谭佳陷入良久的沉默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回老家。”韩姝还以为自己听错,坐正身子,盯着她的眼睛问:“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谭佳耷拉着眼皮,幽幽地说:“经历过这次的事之后。上海和北京都是大城市,确实好,可我觉得太累了。我明年七月份毕业,可能会参加老家的公务员考试,万一考上了,就留在老家。当然了,我还是会继续考研,毕竟准备了这么久,不能半途而废。” 韩姝没想到她竟然会萌生这个想法,也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问她:“我知道陆明海的事对你影响太大,但是……” “小姨,我不想提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谭佳打断了他,“我就是单纯的想回老家。爸妈年纪也大了,就我一个女儿,我得回去多陪陪他们。小姨,我俩的情况不一样,外公外婆有你们四个孩子,你和三舅不在身边,还有我妈和二舅在嘛。所以,你可以在外面放开手脚忙事业。” 韩姝不禁笑道:“你呀,这张嘴叫什么来着,巧舌如簧。小姨说不过你,投降。不过,只要是你认真考虑清楚的事,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小姨都举双手支持你。” 韩志飞毕竟是做过大生意的,虽然现在沦落成了菜市场的一个小商贩,可他将过去多年积累下来的经营之道全都投入了进来,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简直可以用风生水起来形容。 他不仅每天亲自给韩桂芳的餐馆送菜,又慢慢发展起来几家。不但如此,哪些餐馆需要猪肉或者其他菜品的,他都介绍给菜市场的其他摊主。一时间,他风头无二,人缘也很快好了起来。 也不知道谁人竟然打听到了他之前是装修公司老板的身份,渐渐的一传十十传百,菜市场几乎所有商贩都听说了,看到他生意做得这么好,纷纷上来套近乎,或是请教经营之道。 菜市场里有个卖猪肉的摊位,老板是个女的,叫田玉禾,因为颇有几分姿色,大家都戏称她叫猪肉西施。据说,田玉禾是四川人,几年前嫁到了巴山镇,后来男人出车祸死了,一个人拉扯儿子。 田玉禾在韩志飞的介绍下,给“姊妹饭店”等多家饭馆供给猪肉,渐渐的和他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关系,哪天韩志飞若是有事提前走,或者晚点来,田玉禾都会主动帮他看着摊位。于是,有人开始拿二人开玩笑,一开始还是暗地里说笑,说着说着就变成明面上的了。 韩志飞不生气,也不搭腔。田玉禾性格开朗,有时候面对大家的玩笑还反驳两句,但也是以玩笑的口吻,所以两人的事情,就在菜市场里慢慢发酵,变成了大家饭后茶余的谈资。 “老韩,今天早点收摊,一起吃个饭呗。”田玉禾突然走到韩志飞身边神神秘秘地说,韩志飞正在算账,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不去。” 田玉禾朝着四下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不懂风情呢。”韩志飞像是不懂风情的男人吗?他比谁都懂,只是不愿意跟她走太近,免得被那些闲言碎语包裹。所以,他又回了一句:“有事!” “你有个锤子事啊。”田玉禾改不了一口的四川话,“老娘今天过生,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请你吃个饭,你就不能给个面子啊。搞得好像老娘要把你吃了一样。” 韩志飞听她这么一说,倒是真不好再拒绝,于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晚些时候,田玉禾来约他一块儿走的时候,他让她先回家,自己晚点儿到,她却不依不饶的非要跟她一起走,还说:“我家不好找。” 韩志飞愣道:“外面吃吧,我请你。”田玉禾却说:“外面吃个屁呀。家里都是现成的,一会儿就好了。赶紧收摊吧,我在门口车上等你。” 田玉禾有一辆小四轮的卡车,运货用的。她先去了车上,抽了根烟,等了好一会儿,正不耐烦时,才看到韩志飞提着一个塑料袋从门口出来。 韩志飞上了副驾,闻到了烟味儿。他在菜市场里没见过田玉禾抽烟,所以多看了她一眼。他倒不是讨厌抽烟,自己以前也抽,只是后来不抽了。 田玉禾不避讳,问他要抽烟的话自己拿。他摇了摇头,说是戒了。她开车的时候笑道:“有啥子好戒的嘛,偶尔抽一口也不坏事。其实我也不经常抽,累的时候抽一口。” “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些。”韩志飞面无表情,将塑料袋放到后座,“给你拿了些菜,就当送你生日礼物了。” 田玉禾看了一眼那一袋子菜,笑道:“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还没见过拿菜当生日礼物的。不过,这份礼物实在。也看得出来,你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韩志飞无言以对,跟着田玉禾到了她家里,没想到家里还有个儿子,她让儿子叫他叔叔,但孩子没搭理他。她苦笑道:“八岁的孩子,提前到了叛逆期,你别介意。” “没事,理解。”韩志飞环视着这个不大的房子,田玉禾去给他泡了杯茶,让他自己先坐会儿,炒两个菜就能开饭。 于是,韩志飞就在客厅拘谨地坐着喝茶,身边是正在做作业的孩子。他百无聊赖,想起女儿和徐若兰,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赴约。猛一回头,发现孩子正看着自己,还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正康,你叫什么?” 韩志飞愣道:“叫我老韩吧。”陈正康接着说:“你是我妈带回家来的第二个男人。”韩志飞没想到这个孩子会说出如此冒犯的话。但他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觉得有趣,笑了笑,正打算开口问一些问题时,孩子又说:“你跟那个男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韩志飞饶有兴致地问,陈正康撇了撇嘴,说:“我说不出来,但我就是不喜欢他。”韩志飞感觉自己接不下去了,只好又闭上了嘴。谁知,孩子突然蹦出一句:“你跟我妈这是好上了吗?” 韩志飞一口水还没来得及下咽就喷了出来,还引发了剧烈咳嗽。田玉禾慌忙跑出来,从桌上给他抽了几张纸巾:“呛到了吧,是不是水太烫了,我给你换一杯。” “没、没有。不用了。”韩志飞拿过纸巾,擦去洒落在身上的水渍,田玉禾于是进屋去端菜出来,还说:“那就不喝茶了。我煲了汤,待会儿多喝点吧。” 几个川菜蛮有特色,味道也不错。一开始,是三个人吃饭,大家都很沉默。很快,孩子吃了两口就离开看电视去了。田玉禾这才说道:“没想到你还蛮喜欢川菜,多吃点。以后想吃了直接跟我说,别客气。” 韩志飞意识到自己已经吃了两碗饭时,不好意思继续。田玉禾却又给他添了一碗饭,还笑着说:“到这儿了,就当是回了自己的家,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不用端着。” 第207章 意外的来电 韩志飞今天特别的忙,忙得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这个点儿也确实饿了,所以就没拒绝第三碗饭。田玉禾吃得少,一个劲地给他碗里夹菜。他感觉都快堵到喉咙里,这才放下筷子。 田玉禾四十来岁,但肤白貌美,看上去顶多三十五岁,要是不了解她,肯定会以为她是没有生过孩子的人。她静静地看着他吃饭,就像专注于一件特别好奇的东西。当看到他放下碗筷时,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你吃饭的样子,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不知道是我做的饭真的合你胃口,还是因为你没吃午饭,太饿了?” “在我心里,除了我妈和大姐做的饭好吃,你排第三。”韩志飞的评价令田玉禾相当惊讶,她夸张地笑道:“你这话说得我都快飘起来了。你前妻不做饭吗?” 韩志飞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做,但是厨艺不好。” “是你要求太高了。我觉得一个女人要是愿意给男人做饭,而且一做就是大半辈子,那就值得你好好对她。”田玉禾的话让韩志飞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总,你笑什么?这不就是婚姻的真相嘛。”田玉禾问。韩志飞听她叫自己韩总,连忙制止:“别这样叫我。还是叫我老韩吧。” “你本来就是韩总啊,虽然现在生意做小了,但还是老板。”田玉禾一本正经地说,“你真的挺会做生意,我看人挺准,有朝一日你一定会东山再起。” 韩志飞心中微微一动,露出感激的笑容,但随即又说道:“不想了。这辈子就想靠着这个小摊位过下去。”田玉禾轻叹道:“也对,生意做大了,人累心更累。小本生意也能养家糊口,人这辈子啊,想得到的越多,最后可能失去的会更多。” 韩志飞感觉这话就是给他量身定制的,过去的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所以,他露出了满脸无奈的苦笑。 俩人家长里短地聊了不少,渐渐的感觉还挺聊得来。韩志飞问她为什么不带孩子回四川去。她看了儿子一眼,摇摇头说:“在哪里生活不都一样?就算回去了,也无亲无故,倒不如就在这个已经熟悉的地方,不急不慢地活着吧。” “你老家没有亲人了?”韩志飞不经意地问道,她却说:“父母都健在。”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双眼迷离,像是被人揭开伤疤,心中微微一痛,过了许久才轻叹道:“不瞒你说,孩子他爸挺帅气的,我对他算得上一见钟情。我当年跟孩子他爸认识后,就爱上了他,而且是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可我家里人不想让我嫁得太远,没办法,只能趁父母不注意拿走户口本,跟他偷偷领了结婚证。后来,家里人就因为这个事跟我彻底决裂了,还说就当从来没有生过我。再后来,他想回老家发展,我就义无反顾地跟他来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韩志飞的目光一秒也没离开过她的眼睛,她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很惨?我以前也经常这么想,但后来意识到不管你怎么想,都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仔细想想,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什么呢?算了吧,健健康康的活着就好,现在只想着继续努力生活,把孩子养大成人。” “你的父母也从来没找过你?”韩志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的事突然有了兴趣,后来一想,可能是人天生对他人的偷窥欲吧。 田玉禾苦笑:“都断绝关系了,怎么会找我。再说他们可能也从来不知道我已经来了巴山镇吧。有一年,我带儿子去四川看病,偷偷回了趟家,但我没敢走近,只是远远地看了很久……” 韩志飞没想到除了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跟父母的关系比自己更惨。他一直觉得自己有那样的父亲,是自己的不幸。但是今天听到她的故事后,慢慢释然了。 田玉禾问他:“怎么这个样子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没了丈夫,父母也与我断绝关系。”韩志飞并没有这么想,田玉禾也没有要等他的答案。她看着儿子,欣慰地笑了笑:“幸亏我还有儿子,有他陪着我,我也知足了。虽然他现在还小,但我可指望着他养老呢。” “养老?”韩志飞很久没听见这个词了,他也曾想着要好好工作,努力赚钱给父母养老,可事到如今,回头一想,好像一天也没养过。不仅没养过,还近乎成了仇人。他明白,虽说这个词就是两个简单汉字组合在一起,但组合之后就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这两天,韩世川和刘娜玩了很多地方,将最难爬的长城放在了最后。二人汗流浃背,一边攀登一边欣赏风景,还一边用手机拍照记录,可谓成就感满满,环视着祖国的大好河山,韩世川深吸一口气,爽朗地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从今天起,我就是好汉一条。” “你知道我想到什么了?”刘娜面朝河山,脸色平静。韩世川笑道:“你不会在想半途而返吧?”刘娜摇了摇头,说:“我想到了孟姜女。” “好好的,怎么会想起这么凄美的故事?”韩世川不解地问,“娜娜,你看这大好河山,雄浑壮丽,多美。多想想开心的事,这样你的心情就会好一点。” “是啊,气吞山河,秋色怡人,美不胜收。看着就特别开心。”刘娜感慨道,“你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带着宇儿一起来爬长城吗?” 韩世川道:“当然可以啊,等宇儿放寒暑假。不,放暑假的时候带他一起来吧,寒假的话,这边太冷了,我担心他不习惯。” “冬天下雪的时候,站在这儿,看到的应该是另外一番景象吧。”刘娜脑海里浮现出冬天长城的雪景,又不禁想起那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诗句。 韩世川拥着她的肩膀说:“那就寒暑假各来一次。不,等以后有时间和机会,我们一家三口要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来一次。” 临近中午,二人继续往前攀登。今日的阳光特别耀眼,完全不像秋天。他俩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尤其是刘娜,喘息着,仿佛再多走一步都会摔倒。 韩世川扶着她,劝她原地歇会儿就返回,可刘娜非要继续攀爬。他只好由着她。刘娜看到一处美丽的风景,让他跟自己一块儿拍照。他于是一手将她搂在怀里,一手端着手机,正咔咔地拍了好几张照片,刘娜突然一阵眩晕,差点摔倒时,幸亏被他紧紧搀扶。 “娜娜、娜娜,你怎么了?”韩世川抱着刘娜,刘娜沉沉地闭着眼睛,晕了过去。很快,刘娜被送进了医院急救室。他焦急地等在外面,来来回回不知道徘徊了多久,怦怦乱跳的心脏就差没掉出来。 终于,他累了,无力地坐了下来,紧紧地抱着脑袋,开始懊悔没有阻止刘娜继续向前攀爬。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医生出来,他慌忙上去询问刘娜的情况。 “不用太担心,人已经醒了。暂时没事,但具体晕倒原因,还要作进一步检查。今天晚上必须住icu,明天再转入普通病房。”医生让他跟着自己去办公室,询问刘娜的身体是否有别的疾病。 韩世川没有隐瞒,坦诚了刘娜患有乳腺癌的事实。医生眉头紧锁,说道:“我知道了,建议做一个超声检查吧。”韩世川明白了医生的话,这是为了判断癌细胞有没有转移。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医生问,韩世川道:“宜江市,过来旅游。”医生又问刘娜之前做过哪些治疗。韩世川告知只是服药,为难地说:“她不肯做手术!” “不肯做手术?理解!”医生叹道,“是啊,我也遇到过这种患者,为了保持身体的完整,不愿意接受手术治疗。可目前治疗乳腺癌最好的办法就是手术。” 韩世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医生这样说了,他也不止一次劝说刘娜,但刘娜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决。他失魂落魄地守候在icu外面,形单影只,不停地祈祷刘娜可以平安无事。 第二天,刘娜转入普通病房,医生给她安排了检查。她昨晚住进icu之后,没过多久就醒来,但直到天亮都没怎么入睡。 “我虽然看不见,但知道你就在门口陪着我。”刘娜躺在床上,目光平静如水,“其实我在里面没事的,你没必要熬夜守着我,应该去外面找个住的地方好好休息。” 韩世川熬红了双眼,抚摸着她苍白的脸:“你都这样了,我能不陪着你吗?娜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刘娜勉强点了点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可能是爬长城的时候累着了,昨晚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好得很。” “肯定是。都怪我,不该随你的意,爬了那么久,我都快累瘫了,何况是你。”韩世川拉着她的手,“娜娜,待会儿医生会给你再做个检查,等结果出来,如果没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 “又做什么检查呢,不说了就是累了嘛。”刘娜说话的样子有气无力,“你跟医生说说,让我出院吧。我还没逛够,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好不容易出来了,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了医院。” 韩世川笑道:“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等你做完检查,确定没事了,保证一分钟也不耽搁,立马办理出院手续。”于是,刘娜没再坚持,可她胸口处隐隐传来一丝疼痛。她怕被韩世川看见,所以紧咬着嘴唇,将疼痛全都咽下肚子。 谭启发这两天尽在忙抢劫案了。他昨天去了雅马哈摩托车专卖店,但没有查到任何与抢劫案有关的线索。下午,又围绕被抢劫者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希望找到新的突破口。 “杨女士被抢劫的包里,共有现金五万块,还有一张银行卡和一张身份证。”谭启发说,“我们调查了沿途的目击者,没人对摩托车个有印象。但是,在银行门口的监控里,我们看到了停在马路对面的摩托车,正是抢劫案嫌疑人骑的车。” “也就是说,嫌疑人在银行随机物色抢劫对象,最后找机会动手。”孙国栋说,“下一步,还是要继续围绕摩托车这条线索展开调查。” 下班后,谭启发加班很晚才回家,他去洗澡时,手机响个不停,韩桂芳一看是北京的号码,本来不打算帮忙接听,但谭启发突然大声喊道:“桂芳,帮忙接一下电话。” 韩桂芳拿起手机,对面传来个女人的声音:“谭警官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学校下午刚讨论完陆明海的事,按照之前的约定,还是得第一时间给您打个电话反馈一下情况吧。” 韩桂芳听不明白她的话,但回道:“您好,我是他爱人,他刚才出门忘带手机,有什么事您跟我说,我转告他。” 来电话的是朱校长,她顿了顿,接着说:“您是孩子的母亲,跟您说也行。伤害您女儿的人,我们学校已经对他的行为做出了惩罚,取消了他的留校资格。” 韩桂芳实在没听懂对方的话,但唯独听清了“伤害您女儿的人”。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支吾着问女儿怎么了。 朱校长这才意识到她对女儿的事并不知情,只好说道:“不好意思,你女儿的事,你爱人可能怕你担心,所以瞒着你。不过请你放心,也麻烦你转告你爱人,我们已经查清事实,学校答应要秉公处理陆明海的事,已经做到了。” 韩桂芳傻了眼,像个木桩一样站在房间,直到谭启发洗完澡出来,问她谁打来的电话,她这才回过神,却哇哇大哭,摇摇晃晃的还差点晕了过去。 谭启发慌了神,忙将她扶到床上坐下:“桂芳,你这是怎么了?”韩桂芳松开手,手机掉在地上。他捡起手机,看到刚刚打电话过来的人,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佳佳,我的佳佳怎么了。”韩桂芳哭喊着,泪水如注,“谭启发,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快跟我说啊。” 第208章 出走的决心 谭启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千般计划,万般计算,怎么也没想到朱校长会在他洗澡的时候打电话来。他握着韩桂芳颤抖的手,想让她冷静下来。可她的情绪已经崩溃,除了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谭启发知道瞒不下去,但又不想韩桂芳太过伤心,只好强装镇定,轻描淡写地说:“佳佳在上海上学呢,好好的,你不用担心。唉,实话跟你说吧,她谈了个男朋友,两个人闹矛盾,吵吵闹闹了一阵子,不过现在已经分手了。” 韩桂芳哪肯信他的话,突然咆哮起来:“你骗我。谭启发,你为什么要骗我?佳佳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我没想要骗你。不跟你说,还不就是怕你担心嘛。”谭启发苦口婆心的话,却引起了韩桂芳的更为不满,她哭着说:“你以为不跟我说,我就不担心了吗?” 谭启发叹道:“本来打算一直瞒着你,没想到纸包不住火,还是被你知道了。桂芳,我知道你心疼佳佳,佳佳也心疼你,不想让你为她操心,也不让我跟你说,我才不得不瞒着你。” 韩桂芳抹着眼泪,痛苦地问:“伤害佳佳的那个人是谁,他怎么对佳佳的?”谭启发实言相告:“他以前和佳佳是一所学校的,后来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之前,佳佳就是为了跟他在一起,才决定考北京的研究生。” “我是问你,那个人到底是怎么伤害佳佳的?佳佳哪里受伤了?”韩桂芳的心思仍停留在这件事情上。谭启发故作轻松地说:“不是告诉你了嘛,年轻人谈恋爱,吵吵闹闹正常。想当年,咱俩恋爱那会儿不也一样?” “你还在骗我。”韩桂芳脸上布满愤怒,“他是不是打佳佳了,佳佳伤得很严重吗?肯定很严重,你前几天说出差,是不是找佳佳去了。你说佳佳去北京研学,也是假的?你快告诉我,佳佳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了?” 谭启发垂下眼皮,又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我确实瞒着你找佳佳去了。我骗你说佳佳去了北京研学,都是骗你的。她喜欢那个男孩,可那个男孩移情别恋,跟她提出分手,所以她才会去北京。他没有打佳佳,佳佳也没有受伤。” 他顿了顿,继续谋划谎言。 “我接到韩姝的电话后,不放心佳佳一个人去北京,这才瞒着你也去了北京。”谭启发轻轻捶打着额头,“桂芳,你要是不放心,明天早上给佳佳打个电话问问吧。她真的没事,已经回学校上课去了。” 他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一个母亲的心。韩桂芳想起朱校长在电话里说取消了陆明海的留校资格,便猜到事情不止这么简单,立即说要明天一早买票去上海。 “桂芳,你这是做什么。去上海那么远,又不是回娘家,怎么能说去就去?”谭启发苦心相劝,韩桂芳却冲他吼道:“你还在骗我,为什么还是不打算跟我说实话?要是事情不严重,学校怎么会取消那个人的留校资格?” 谭启发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了什么地方,正不知该如何回复她时,她起身就要出门,还说要马上买票去上海。 “哎呀桂芳,能不能别闹了。”谭启发试图阻止她,“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给佳佳打电话嘛。”韩桂芳于是拿起手机说:“好,我现在就打给佳佳,要是你敢骗我,我跟你没完。” 谭启发一看时间都快九点,又将她拦住:“桂芳,我知道你担心佳佳,但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了,别打扰佳佳休息,她明天还有课呢。” “谭启发,你今天是诚心跟我捣乱是吧?嫁给你这么多年,一直以为你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没想到这么多花花肠子,这日子没法过了。”韩桂芳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不让我去上海,不让我打电话,那你就跟我说实话,要不然等我知道你还瞒了我什么,我非跟你一拍两散。” 谭启发太了解她的性子了,平日里没事的时候风平浪静,一旦遇到事,如果没有个结果,一定不会罢休。他对于佳佳的事能否一直隐瞒下去,实际上压根儿就没底。此时,面对韩桂芳的一哭二闹,他知道自己如果继续隐瞒下去,很快韩桂芳就会上演“上吊”这最后一招。 不过,他又不敢大大方方地讲出来,担心万一突然刺激了她,可能也会引起更为严重的后果。所以,他打算通过比较委婉的方式将这件事情讲出来。 “佳佳今年大三了吧,一晃也是大姑娘了。”谭启发缓缓说道,“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所以佳佳现在经历过的那些事,我们当年也都是经历过的。” 韩桂芳又急了,瞪着眼睛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他讪讪一笑:“我想说的是,佳佳这个年纪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做父母的是不是都需要站在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不是将自己的认知强加到他们身上。” “你今天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佳佳到底怎么啦?”原本坐下的韩桂芳,又站了起来,“好,你不让我给佳佳打电话,我问韩姝行吧。她明天不用上课,我打电话不会影响她休息吧。” 谭启发已经被她逼的走投无路,只好又将她拉住坐下,面对她丢给自己的背影,双手捧着她的肩膀,又捋了捋思路,才沉重地说:“桂芳,这件事我知道瞒不过你,你早晚都会知道。但我是真的不想让你知道,因为你一旦知道,我怕你会受不了……” 他的话还只说了一半,谁知韩桂芳又呜呜的痛哭起来,而且是怎么劝都劝不住的那种。他无奈地叹道:“你看你看,这不还没跟你说,你就又哭上了。所以,我哪敢跟你说实话呀。桂芳,我求求你,别再问了好吗?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再慢慢跟你说。” 韩桂芳又抽泣起来,然后转身睡下,还说道:“好,我不问了,以后再也不问了。”谭启发望着她留给自己的冰冷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然而对于他们夫妻俩来说,又是多么不寻常的夜晚。谭启发无法入眠,虽然闭着眼睛,内心却如波浪翻滚。他知道韩桂芳也跟自己一样睡不着,有好几次都想跟她坦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时间在他们的呼吸声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谭启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可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和往常一样,也不知道几点钟,他在朦朦胧胧中仿佛听见韩桂芳起床的声音。又和往常一样,他以为韩桂芳起床上班去了。所以,他没有在意,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这一觉,谭启发差不多睡了一个小时,但是恍如过了很久。他昨晚想事情想得太累了,以至于被敲门声惊醒时,还以为在做梦。他打开房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徐若兰,又听见她问:“姐夫,大姐人呢?” 韩桂芳不见了,早上没去餐馆。徐若兰打过她电话,但关了机。打了好几遍谭启发的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她这才关了门,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谭启发这才想起自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他也没有打通韩桂芳的电话,这才慌了神,懊恼地说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啊。” 徐若兰从他的话语中,得知二人闹了矛盾。一问才知道与谭佳的事有关。可再要细问,他又什么都不讲了。于是,她也不再追问,但要他想办法先赶紧找到韩桂芳。 谭启发闷闷不乐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愁得脸上像布了一层灰尘,看上去又像突然之间多了许多褶皱。他在努力思考韩桂芳会去什么地方,回想起昨夜二人之间的谈话,眼前猛的一亮,随即大声叫道:“我知道了!” 此刻的巴山镇火车站,乘客并不多,小小的候车大厅,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除了一个正到处奔跑的孩子,并无人说话。 靠近右侧墙壁的长椅上,韩桂芳正在想入非非。她在想佳佳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没有勇气打电话过去,害怕真的确定某些事情后,自己会受不了。 她昨晚也几乎一夜未眠,睁着眼睛直到天快亮时,才终于下定决心去上海见女儿一面。她偷偷地离开家,临走前还哀怨地看了熟睡中的谭启发一眼,然后义无反顾地抽身离去。 清晨的火车站,四面透风。冷风掠过身体,肌肤感觉到了冰凉,心里也早已凉透。她到了车站买票时,才想起走得匆忙,忘了带身份证。这会儿独坐在冰冷的空间里,去不了上海,但又不想回家。 谭启发开车带着徐若兰风风火火地赶到车站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站口,来到候车大厅,急匆匆的找了一圈,却没看到人。他去找售票员问了一嘴,得知去往上海的火车要一个小时后才会经过巴山站。 “大姐没来车站,那她会去哪儿呢?”徐若兰急得在原地跺脚,再次打她的电话,却依然关机。谭启发也心急如焚,在原地不停地走来走去。他要是知道韩桂芳会去什么地方,怎会也这般着急呢? 徐若兰突然想起个地方,她怀疑韩桂芳回娘家去了。谭启发停止了走动,瞪着眼睛,望着门口方向,喃喃道:“以前吵架时,桂芳总是去爸妈那里。对,我怎么没想到,都被急糊涂了。” 韩勇和崔洁习惯了早起,然后出门散步,再吃早餐,又开始重复昨天。俩人刚从外面回来,正要上楼,没想到谭启发的车像阵风似的停在了面前,几乎跟徐若兰同时下车,又异口同声地问韩桂芳来没来过这里。 “桂芳?没来过啊,她怎么了?”韩勇无比诧异,崔洁在一边问道:“桂芳是谁呀?”韩勇没好气地说:“跟你说过好多次了,桂芳是你的大女儿。启发,你倒是快说呀,桂芳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谭启发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得知韩桂芳并未来这里时,忙说道:“没什么事,您跟妈别担心,等我们找到她就给您打电话。”他说着就跟徐若兰回到车上,调转车头急匆匆地离开了,留下韩勇在原地发呆。 “桂芳是我的大女儿?我怎么不记得了?”韩桂芳轻声嘀咕着,韩勇皱着眉头呵斥道:“你还能记得什么?” 谁知,崔洁因为这一声呵斥,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韩勇见状,不得不安慰她,让她别哭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冲你吼。” “我的大女儿不见了,你快去帮忙找她。”崔洁原来是因这个事而哭,韩勇也是因这个事而心情不好,可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人。 谭启发让徐若兰再次拨打韩桂芳的手机,仍然没打通。他实在想不出韩桂芳还能去什么地方,稍作沉思后,将徐若兰送回家,让她在家等着,万一韩桂芳回去,也好及时跟他联系。 谭启发无处可去时,打算先回派出所,途中突然接到韩志飞的电话,问他和韩桂芳是不是吵架了。他顿时大喜,问道:“桂芳找你去了?” “是,你快来把人接回去吧。”韩志飞是借着去厕所的机会给谭启发打这个电话的,谭启发立即将油门踩到底,直奔便民菜市场而去,但他没想到自己赶到那儿时,韩桂芳已经离开了。 “怎么就让她走了呢?有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谭启发来迟了一步,“你呀你呀,该拦住她的。” “我打个电话出来就不见了人影,都没来得及拦。姐夫,你们俩到底闹什么呢?”韩志飞问,谭启发却反问他:“你姐跑这儿来,跟你说什么了?” 韩志飞叹道:“尽说你的不是了。”韩桂芳的突然到来,令韩志飞大感意外,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餐馆的。他一眼就看出她情绪不对,便猜到发生了事,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跟谭启发闹了矛盾。 “姐夫,你到底怎么招惹我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平日好的时候比什么都好,其实就是个炮筒子,一点就炸。”韩志飞数落谭启发,谭启发不好跟他解释,只是问他韩桂芳到底说了。 “她什么都没说,就剩数落你了。”韩志飞一边将新鲜的蔬菜摆放的整整齐齐,一边回应着谭启发,“说你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好人,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姐夫,你没背着我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谭启发苦笑道:“我是什么人,你姐不了解,你不了解?别听她乱说,我俩吵架是因为佳佳……” “佳佳?佳佳怎么了?”韩志飞停下手里的活儿,直愣愣地盯着他。谭启发无奈地摆了摆手:“没事,你忙你的,别管了。我去找你姐,有消息打电话。” 第209章 问题的关键 小镇的秋色,是被马路边金黄的树叶衬托出来的,那一片片秋光,仿佛对应着一张张面孔。当然,那些面孔有的悲伤,有的明亮。此时,谭启发的脸就属于前者。他将车停在路边,眉头紧锁,恰好一片树叶落在挡风玻璃上。他仰起头,目光透过树叶,看着阳光,也看着天堂。 “桂芳啊,你快回来吧,我跟你说实话行吗?”谭启发一只手撑着沉重的头,一只手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满是汗水。车辆在路上缓慢行驶,突然不经意地扭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左侧竟然是“姊妹饭店”,不仅如此,而且饭店的大门开着,还有客人正在用餐。 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揉了揉眼睛,待真的看清后,猛的急转方向盘,将车径直开到饭店门口停下,然后一个箭步跨下车,又像阵风似的冲了过去。 韩桂芳正从后厨给客人上菜,差点跟突然而至的谭启发撞个满怀。俩人大眼瞪小眼,就像谁也不认识谁一样。突然,谭启发从她手里接过盘子放在客人面前,然后拉着她回到后厨,将她紧紧地抱着。 “你干什么呀?”韩桂芳一半是生气,一半是难为情,想要推开他。谭启发却不松手,在她耳边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 韩桂芳放弃了挣扎,并心平气和地说:“我想好了,既然你不打算跟我说实话,我也不为难你。但是,从今天起,我晚上也不会再回去,就睡这里了。” 谭启发松开她,满脸无奈而又语重心长地说:“别闹了行吗?我答应你,今天晚上等你回家,一五一十地跟你把事情说清楚。”她却说:“你不用再说,我也不想再听。以后佳佳的任何事情,你也不用跟我说,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不是她妈,也没资格当她妈。” 谭启发听出她还在生气中,不免苦笑道:“桂芳,我们都不是孩子了,老夫老妻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是跟你说了,别动不动就置气,对身体不好,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时,有客人在外面叫嚷起来,韩桂芳丢下谭启发走了出去。谭启发陷入极其为难的境地,正在考虑该怎么将她劝服时,徐若兰的电话来了。他告诉她已经找到韩桂芳时,她悲喜交加,连忙问人现在什么地方。 “她在餐馆 你过来吧。”谭启发说完这话,陡然有了主意。他等到韩桂芳进来,然后说道:“你炒菜,我帮着端菜。” “你上班去吧,这儿用不着你。”韩桂芳丝毫不给他机会,他却腆着脸皮说:“你不答应回家,我就在这儿陪你。你打地铺,我就跟着打地铺。你睡厨房,我也睡厨房。” “随便你。”韩桂芳开始忙自己的,就当他不存在。他想要抢着帮忙做一些事情,但全都被她拒绝了。他只好像个傻子站在一边看她忙碌,有时候影响她做事时,她还把他当成空气一样掀开。 幸好,徐若兰来了。她没想到韩桂芳独自一人开了门,忙活起店里的生意。她见到韩桂芳,第一句话并非问她去了什么地方,而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姐,我来帮你!”然后就和往常一样开始了默契的配合。 谭启发以为她们俩至少会寒暄两句,这会儿才感觉自己就像个多余的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看着俩人忙进忙出。过了片刻,他来到外面,打算跟徐若兰私下讲两句话,徐若兰却似乎忙得根本就没空搭理他。 “完了,这两人早就是一条战壕里的人了。”谭启发想到这里,心里反而变得越发敞亮,回到车上,望着餐馆里人来人往,又陷入不知该怎么跟韩桂芳讲出女儿怀孕一事的死循环里。 谭佳回到上海后,就像变了个人,脸上总是挂着阴霾,不再像以前那么阳光了。韩姝不让她去上学,可她非要去,但上课时一直在想入非非,没课时就把自己关在宿舍,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韩姝下班后来找谭佳,这是她第二次进宿舍,四人一间的宿舍,另外三个吃晚饭去了。她们叫过谭佳,可谭佳装睡没搭理。其实,她哪里能入睡?自从北京回来后就一直失眠,整晚整晚地想着那些不好的事情,想得越多,心情就越是糟糕,越是感觉自己钻进了死胡同,再也走不出来。 韩姝轻轻推了推她,她还以为是同学,所以依然没搭理,直到听见韩姝叫她,她这才转过身来,却一脸诧异。 “佳佳,你怎么了?”韩姝两天没见她,没想到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谭佳答非所问:“小姨,你怎么来了?”韩姝担心地说:“我来看看你呀。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赶紧起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没事!”谭佳有气无力,“就是没什么胃口,不想吃饭。小姨,你回去吧,我想睡。”韩姝看她这个样子,怎么能回去,顿时就动了怒,试图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可她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宿舍里其中一位同学回来,还给谭佳带了饭菜,可谭佳只看了一眼,就缓缓摇头道:“我吃不下。” “佳佳,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同学平日里跟她关系不错,连着给她带了几次饭菜,可她一口都没吃。 韩姝知道这个情况后,硬生生将她从床上抓了起来,还帮她洗了把脸,然后就带出了宿舍,说是要带她去吃点好吃的。 “小姨,我真的没有胃口,也不想出去。你走吧,不用管我。”谭佳在经过一片草坪时,又站原地不动了。韩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试图猜到她的心思,又看见不远处有凳子,于是连拉带拽地将她拉过去坐了下来。 韩姝看着她深陷脸颊的双眼,心痛地说:“你太让我失望了。”谭佳却无动于衷。她又叹息道:“你忘了从北京回来那天在机场大巴上跟我说的那些话了吗?以后绝不再提那个人渣,要好好活着,大学毕业回老家考公务员……” “小姨,你别说了!”谭佳双手捧着脸呜呜的痛哭起来,韩姝将她搂在怀里,实在想不到安慰的话,只能静候她自己缓过来。谭佳抽泣了一会儿,无奈地说:“我也不想再去想那件事,可有个小孩总是缠着我,我每晚都会做噩梦,从梦里被吓醒。小姨,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这时,韩姝才总算明白她遇到了什么事。她能理解谭佳的心情,无助又心疼地将她搂得更紧,心酸地说:“佳佳,那只是梦,不是真实的。别怕、别怕……” “不,那不是梦,是真的。那个小孩还叫我妈妈,呜呜……”谭佳哭得更厉害了,身体也不由得颤抖起来。韩姝沉吟了许久,做出了一个决定,让她跟自己走,以后每天晚上跟她睡。 可是,谭佳拒绝了她,而且是没有缘由的拒绝。韩姝生气了:“佳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状态越来越差,你这样会毁了自己的。你必须跟我走。” “小姨,你帮不了我的。我的问题只有我自己才能解决。”谭佳眼泪巴巴的样子,令韩姝又恨又怜。 一阵凉风拂过,吹乱了眉梢的头发,也吹落了脸颊的泪花。韩姝握着她冰冷的手,沉了口气:“佳佳,听小姨的话,跟我回去,我照顾你。” 谭佳不再言语,仍然只是无力地摇头,满脸泪痕更显得楚楚可怜。韩姝把心一硬,重重地说:“我答应过三哥,等你回来要好好照顾你。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我只能给三哥打电话,让他马上来上海。” “不要,小姨……”谭佳一开口又哽咽起来,韩姝直言道:“要是三哥来了你还是这样,为了对你负责,就只能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或者你回去。” 谭佳一听这话,眼里随即流露出一道惊恐的光。不过,那束光转瞬即逝。她哀求韩姝不要打给父母打电话,并声音沙哑地保证听她的话。 韩姝听出来了,她这番话是违心的。但是,她总算答应了跟自己住,自己便有机会慢慢开导她。 谭启发度过了艰难的一天。在他的记忆中,很少有如此难熬的时候,过去就算再难的案子,遇到瓶颈需要找到突破口时,他也几乎很少有过这样的感受。 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就会去思考晚上回家后该如何面对韩桂芳,可答案就是没有答案。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终于想到个办法,决定今晚留在所里值班。 孙国栋加了会儿班,下班时见他还没走,看了一眼时间,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想当劳模。他回复说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谁知,孙国栋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该不是跟嫂子闹别扭,想躲在这儿图个清闲吧?” 谭启发愣道:“别胡说,你赶紧回家去跟老婆孩子热炕头吧,我真有事得加会儿班。”孙国栋嗤之一笑:“行,你就慢慢加你的班吧。对了,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去?我刚好打算带俩朋友去嫂子店里吃饭。你加班不回家,要不要我跟嫂子说一声?” 谭启发本来不是个神经敏感的人,可这会儿听了他的话,竟然神经质地问道:“你真去?”孙国栋却又大笑道:“假的,逗你玩呢。你慢慢加班吧,等想好回去怎么跟嫂子交代的时候再下班吧。” 韩桂芳和徐若兰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才打烊,徐若兰在门口朝着左右看了半天,韩桂芳突然来了一句:“别看了,他不会来的。” “白天忙,我也没好问你。姐,你跟姐夫到底怎么了?”徐若兰和她打算走着回家。韩桂芳本来没想更多人知道这个事,但突然又想说出来,让她帮忙出出主意,这才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你说谭启发到底瞒着我什么呢?”韩桂芳絮絮叨叨地讲完后,又问徐若兰。徐若兰惊讶之余,也觉得匪夷所思,在她的认知里,年轻人谈个恋爱,分个手都挺正常的,应该不会闹得鸡犬不宁,何况以她对谭佳性格的了解,谭佳应该不会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而受到严重伤害,可她为什么还要追到北京去? 这就是症结所在。韩桂芳见她半天没吭声,又叹道:“我也不是老顽固,孩子大了,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了合适的人,该恋爱了。可是,佳佳从小就是个性格开朗的人,我不相信她会为了一个不喜欢她的人要死要活,还大老远从上海追到北京,简直就是疯了!” 徐若兰唏嘘道:“孩子大了,心思也多了,也不是什么事都会给做父母的说。” “是啊,女大不中留,我算是真的体会到了。”韩桂芳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徐若兰笑道:“你这一说,我就更不盼着兰兰快点儿长大了。孩子一大,就要离开父母,上学、结婚,往后一年能见上一两次就不错了。这孩子听话还好,要是不听话……” 她意识到自己话多了,瞅了一眼韩桂芳,韩桂芳果然阴沉着脸,唉声叹息道:“这孩子要是不听话,当父母的就得跟着担心,不知道要少活多少年。唉,我这辈子就是欠他们父女俩的。” “姐,等会儿回家,你跟姐夫好好说,千万别再置气。”徐若兰劝她,“都是为了孩子,把事情问清楚,佳佳没事就行了。” “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打算跟他聊。”韩桂芳没好气地说,“这日子越过越没意思。”徐若兰连忙劝道:“姐,你可别这样想。姐夫真的是个众里挑一的好男人,他不跟你说,也是怕你担心佳佳。待会儿回去好好跟他聊,他会跟你说清楚的。” 韩桂芳心里没底,不知道谭启发到底会不会跟自己说实话,就这样抱着希望回到家里,却没想到谭启发竟然没回。她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回来,但又不想打电话问,就这样生着闷气,半睡半醒之间,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210章 误会解除时 韩姝将谭佳带回去,晚上俩人挤一块儿。韩姝安慰她:“小姨陪着你,你就不会做噩梦了。”谭佳轻声叹了口气,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又苦涩地说:“小姨,其实我昨天晚上接到了他的电话。” 韩姝脸色大变,侧身望着她,惊问道:“陆明海?”谭佳没有否认,并说:“他告诉我,学校取消了他的留校资格。她还用好多难听的话骂我,骂我不要脸,下贱、龌龊……” 韩姝的心在颤抖,仿佛那些话也是在骂她。她背上一阵发冷,紧握着拳头,愤怒的火焰在心底燃烧,就快要喷射而出时,不远处走来几名有说有笑的学生,令她的神智瞬间清醒。 “他骂我的时候,其实我很开心。”谭佳脸上依然飘浮着一层淡淡的笑容,“说明他遭到了报应,很愤怒,我爸和三舅的目的达到了。” 韩姝一听这话,心里不禁一紧,抱着她的胳膊说:“佳佳,有件事小姨一直没跟你说实话。”谭佳却说:“我爸已经知道了,他为了帮我出气,去了北京,去了他学校,找了学校领导……” “是,姐夫他也知道了你怀孕的事。他之所以没等你做完手术再离开,就是不忍心看到你受苦。你不知道,姐夫为了你……”韩姝话没说完,谭佳就打断了她:“小姨,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没事。”韩姝安慰她,“你爸知道就知道了。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谭佳半天没吭声,韩姝以为她睡着了,她忽然又问道:“小姨,你小时候有做错过事吗?” 韩姝本来闭着眼睛,打算进入梦乡时,听了她的问题,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你这话问的,小姨小时候可淘气了。不记得做过多少调皮捣蛋的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你做了错事后,外公和外婆怎么对你?”谭佳的问题问到了重点,韩姝噗嗤一笑:“你外公对我可严了。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孩子放学后没回家,跑河边玩水,我一不小心掉水里去了……” 这件事韩姝记忆犹新。她滑落水中后,呛了好几口水,晕了过去,幸好被经过的大人救了回来。所有人以为她救不活的时候,韩勇闻讯而来,不由分说就将她倒挂在背上来来回回地跑了很久,疯了似的。 “后来听人说,你外公一直背着我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吐了好多水,然后就哭了起来。”韩姝现在回想起当年那件事,仍然感慨不已,“回家以后,我妈抱着我哭,我爸却拿竹条狠狠地将我揍了一顿。我妈护着我,还被他连着一块儿给骂了一顿。揍完后,他也抱着我哭。哭完之后又跟我说对不起……” 谭佳听懂了这个故事,唏嘘道:“外公那是心疼你,害怕失去你。”韩姝叹道:“是啊,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真正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没有几个。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什么,父母依然会袒护你。所以说啊,有时候惩罚也是一种爱。” 之后,谭佳再没说话。她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眠。 韩桂芳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她望着冷冰冰的房间,憋了一肚子气,拿起手机,原本打算给谭佳打电话,但又害怕电话打通后不知道该如何跟女儿开口,更害怕要是直接问女儿的话,女儿会受到刺激。 于是,她想来想去,越想就越来气,一来气就想起谭启发对自己一直隐瞒的事,终于没忍住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我要跟你离婚!” 谭启发昨晚睡在派出所,这会儿刚醒来,睁开眼睛就收到韩桂芳发来的信息,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盯着门口,回想起那些伤心事,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韩桂芳洗漱之后,打算去餐馆,电话突然响起。她看到谭佳的名字时,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想跟女儿打电话,亲口问问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事,可鼓不起勇气。没想到,一大清早,谭佳竟然打电话过来了。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所有不快排解出去之后,挤出一丝笑容,接通了电话:“佳佳,今天怎么这么早给妈打电话,没去上课吗?” “妈,我想您了!”谭佳的话令韩桂芳紧张不已,但她只是迟疑了一下,随即说:“哎哟,女儿真的长大了,知道想妈了。妈也想你,这不昨晚还梦到你了,明明看到你就在面前,睁开眼睛一看。唉,才知道做了个梦。” 谭佳是趁着韩姝上班之后才打的电话,她躺在床上,想着家里的样子,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如在眼前。她又问道:“妈,爸上班去了吗?”韩桂芳说:“你爸他昨晚值班,一夜没回。”谭佳想起父亲日渐老去的样子,心疼地说:“让爸不要那么辛苦,又不是年轻那会儿了,身体要紧。” 韩桂芳听了女儿的话,更是心疼,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谭佳似乎感觉到了母亲情绪的变化,于是问她:“妈,您怎么了,是不是跟我爸吵架了?” “没、没有。”韩桂芳被女儿猜中心思,顿时变得语无伦次,“我跟你爸好着呢,哪会吵架呢。” 可是,谭佳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六神无主。谭佳昨晚想了很久,才作出今天的决定。她说:“我知道您跟我爸吵架了。妈,您别跟我爸吵架了,也别怪他。我爸这次因为我的事瞒着您去北京,全都怪我……妈,有件事我想亲口告诉您,您千万别生气……” 韩桂芳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安静地听完谭佳的话,还是没忍住捂着嘴抽泣起来。这两天压抑在心底的疑惑,终于被女儿自己给解开了。她怕被女儿听见哭声,连忙擦去泪水,虽然已经尽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依然颤抖:“佳佳,都怪妈,妈妈没有教会你怎么保护自己。呜呜,对不起,是妈妈没有教好你……” 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哭出了声,连连说着“对不起”。谭佳听见母亲因自己的事而哭,更是愧疚不已,痛苦地说:“妈,您别哭了,不怪您。真的,一点儿都不怪您。” 韩桂芳恨不能立马跑到女儿身边,紧紧地抱着女儿,让她躺在自己肩上放声大哭一场。可她做不到啊,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言语上的安慰,但也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谭佳见母亲半天不言语,反过来担心母亲有事,焦虑地问道:“妈,您没事吧?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啊。”韩桂芳止住哭声,擦去泪水,沙哑地说:“妈没事,妈没事。妈只是替你感到不值。佳佳,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也别再多想了,往后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好好学习,好好复习考研。” “嗯,知道了。”谭佳不住地点头,“妈,您店里生意好吗?好想回来看看您。”韩桂芳听她转移了话题,心情也稍稍好点,抬高音量说道:“妈跟你二舅妈配合的可好了,每天从早到晚都忙不开来。妈不是跟你吹牛皮,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咱就得开分店。” 谭佳忍俊不禁,乐道:“妈,您好好做,将来上市,您就是董事长了。”韩桂芳挥了挥手:“还董事长呢。妈能干好这个厨师长就不错了。佳佳,妈也想你了。你要是真想妈,等学习不忙的时候就抽空回来看看妈吧,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 谭佳应道:“知道了妈,过两天吧,我找个周末,再请两天假回来看您跟爸。妈,爸也是怕您伤心,才瞒着您,您别跟他置气。” “我跟你爸吵吵闹闹,正常。过两天就没事了。”韩桂芳说完这话,又叮嘱谭佳多穿点,不许喝冷水,洗漱也要用热水,“佳佳,妈等会儿给你转点钱,你给自己买些好吃的,别亏着自己。” 谭佳连忙推辞不要:“我爸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五千块钱,都还没花完。这两天我跟小姨住一起,有小姨照顾我,您就别担心我了。” “你要给我提韩姝,你的事她谁都说了,就是瞒着我。你跟她说,我以后不认识她,她以后也别叫我姐。”韩桂芳不是真的生气,谭佳也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所以笑着说:“妈,小姨不跟您说,也是知道您最疼我,怕您担心。其实小姨最紧张我了,我从北京回来,她去机场接的我。我心情不好,也是小姨让我搬过来跟她一起住。” “行啦行啦,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佳佳,以后可不许不开心,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和你爸说,我们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嘛。”韩桂芳挂了电话后,从房间出来,徐若兰正在等她,见她面带微笑,便猜到心里的结差不多已经解开,于是挽着她的胳膊,打算一块儿出门,没想到刚到门口,谭启发竟然一头窜了进来。 “你们这是打算去餐馆呀?回的早不如回的巧,再晚一点,就碰不见了。”谭启发一脸笑呵呵地说道,韩桂芳却并不搭理他。徐若兰见状,忙带着韩宇和先走了,还说:“我送他们去学校。姐,你不用着急,我送完他们先去开门做准备工作。” 屋子里只留下韩桂芳和谭启发二人。谭启发一关上门,便笑盈盈地说道:“昨晚本来要回来跟你好好说话,没想到遇到点事,加班加到很晚,怕回来影响你们休息,就干脆在所里将就了一晚。” 韩桂芳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你以后爱住哪儿住哪儿,爱去谁家睡就去谁家睡。这个家有你没你都一样。”谭启发嬉皮笑脸地说:“那可不一样。有我在,你想发脾气的时候,不就可以冲我来嘛。要是我不在,你心里憋着一口气,又发不出来,不伤身啊!” 韩桂芳甩了一整个脸色给他:“我就算气死,也是自己找的。”谭启发急急忙忙赶回来,是为了跟她说谭佳的事,所以决定不跟她开玩笑了。他屏住呼吸,收敛笑容,一脸严肃地说:“桂芳,昨天的事是我不好。我昨晚在所里想了一夜,还是决定跟你说清楚。佳佳她……” “佳佳给我打电话了。”韩桂芳脱口而出,“就在你进门之前,我刚和佳佳通过电话。”谭启发瞪着眼睛,一脸的不信任:“佳佳给你打电话?她有没有……”韩桂芳打断了他:“我都知道了。” 谭启发的脑子突然之间没转过弯来,可就在他还在思忖时,韩桂芳丢下一句“我忙去了”,便风风火火地夺门而去。直到快看不见她的背影时,他才反应过来,紧跟着追上去说:“我送你。” 从家里去餐馆不算太远,谭启发刻意减缓速度,韩桂芳不悦地催促道:“能不能快点儿,若兰一个人忙不过来。” “是、是。”谭启发忙不迭地说,但又扭头看了他一眼,“桂芳,佳佳的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之前也不是刻意要瞒你,本来也是打算今天一早就跟你坦白,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 韩桂芳闷声不语,双眼看着窗外。谭启发知道他听着,于是接着说:“佳佳那事出了之后,我第一时间赶去了北京,找到欺负佳佳的那个混蛋的学校校长,也就是你接到的那个打电话来的朱校长,跟她说明情况后,这才取消了他的留校资格,也算是替佳佳出了一口恶气。” 谭启发所说的这些情况,韩桂芳已经都知道了。可他接下来一句话,又差点令她抓狂。谭启发说:“我去北京的当天,川儿和娜娜也赶了过去。” “什么?”韩桂芳终于有了回音,而且情绪再度激动起来,“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的?”谭启发沉重地说:“佳佳去了北京后,韩姝担心她出什么事,又没有办法,只好向川儿求助……” 第211章 记忆重现时 谭启发后悔说出这句话了,他没想到又伤了韩桂芳的心。韩桂芳止不住浑身颤抖,狠狠地说:“原来这个家,除了我不知道,你们都知道了。而且你们还都瞒着我。谭启发,你们这是把我当成外人,亏我一天到晚为了这个家起早贪黑,你还是人吗?” “不、不是。”谭启发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桂芳,对、对不起,我们不都是怕你担心嘛。好了,这个事到此为止,今后谁也不许再提。谁要是再提,谁就是……” 他想不到好词了,只好打住。韩桂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数落起韩世川来,说他胳膊肘往外拐,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谭启发陪笑道:“看你看你,还是多心了。川儿他们两口子真是厚道,一知道佳佳的事,一秒钟没耽搁就去了北京,还跟我在火车站碰上了头。” 他顿了顿,又叹道:“我不忍心看到佳佳做手术后的样子,就先回来了。也是川儿和娜娜留在北京陪着佳佳做完手术。”韩桂芳一听这话,又红了眼眶,哽咽着说:“我是佳佳她妈,她亲妈。佳佳遇到这种事,心里不知道有多苦。你怎么就没想着跟我说,我得去陪着闺女呀。” 谭启发伸出手去,捏了捏她肩膀,安慰道:“事情总算是过去了,佳佳在经历这件事情后,也长了教训。我相信她,以后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了。” 北京下了一场秋雨,那温度就像坐火箭似的,唰唰地往下降,街头的树叶落了一地,到处乱糟糟的。 刘娜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韩世川被叫去医生办公室,得到的结果是吃药后延缓了癌细胞的进一步转移,但药物对身体的伤害非常大,肝肾功能受到严重影响,免疫力也降低。 “如果你爱人还是不打算接受手术治疗,再拖下去的话,病情会不受控制。一旦发生转移,恐怕……”医生的话令韩世川陷入绝望,虽然他也是医生,可面对固执的爱人,他还是无能为力。他焦虑不已,竟然问医生有没有办法可以说服刘娜接受手术。 医生苦笑起来,笑得那么的无奈,然后说道:“对不起,我们只能建议,不能说服。你还是尽快去做通你爱人的思想工作吧。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医院做这方面手术经验非常丰富。” 韩世川病殃殃地朝着病房走去,心里思忖着该如何做刘娜的思想工作,可一到病房门口,他脸上立即就有了笑容,见刘娜站在窗户前面活动肢体,随即过去搀扶着她说:“你这刚好点,就别动来动去了,赶紧回床上躺着去吧。” “你看我现在多精神,一点儿事都没有,要不你去办出院手续吧,我还想趁着回去之前,好好到处逛逛呢。”刘娜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浑身充满了力量,完全看不出是个病人。 韩世川退到椅子上坐下,目光温柔地看着刘娜的背影,大学时那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又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那时候,他们成天卿卿我我,计划着未来,计划着大学毕业之后就结婚,计划着白头偕老。那时候的他们,多么的快乐,多么的无忧无虑。 韩世川想到那些个过往,一股子气流直冲喉咙,把嗓子给堵住了。现在刘娜病了,那个朝气蓬勃的女孩病了。但是他们依然快乐,依然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尤其是俩人还有个帅气懂事的儿子。一想到韩宇,他眼前立即闪过一道光。 “娜娜,过来坐,跟你聊点儿事。”他想好了该怎么劝说刘娜,刘娜转身看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地活动起身子骨来,头也不回地问道:“检查结果出来了?” 韩世川了解她,知道她是个非常敏感的人,因此便直言道:“是,结果出来了。”刘娜又问:“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他愣了愣,又笑了笑:“医生说了,之前那药毒性强,伤了你的肝肾,同时也正在破坏你的免疫力,必须得停了。” 刘娜这才停下来,转身来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医生还是建议做手术?”韩世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必须做手术。这家医院在全国是数一数二的,经验丰富。这次机会正好,娜娜,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咱们的儿子也要……” “不做手术,我就活不了了吗?”刘娜的灵魂拷问,逼得韩世川无言以对,虽然事实可能就是如此。刘娜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答案,却笑着说:“没事的,你也是医生。医生不就喜欢夸大其词嘛,往往把不严重的病说得特别严重。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知道,一定可以亲眼看到宇儿长大结婚,我还要抱孙子呢。” “娜娜,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讲话?”韩世川见她还在跟自己说笑,心里不禁隐隐作痛。刘娜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窗外:“世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不想做手术,我不想在身体上动刀子。” “可这种病不动手术的话……”韩世川话没说完,刘娜就抢白道:“我是个女人,动了手术,切除了乳房,我还算是个女人吗?我不想我的身体有缺陷。世川,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件事,我希望你考虑考虑我的感受,让我自己做一次主,行吗?” “我也不想你的人生有缺陷。”韩世川严词反驳,“不想宇儿没了妈妈,不想我自己一个人过完后半辈子,更不想你在大好的年纪就……”他说不下去了,紧握着拳头,因为太过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刘娜颓然地坐在床沿上,右手捂着额头,沉沉地叹了口气,又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医生不是也说了,之前的药控制住了癌细胞转移,说明药是有效的。既然可以通过吃药控制癌细胞,说明这条路是行得通的。世川,我有个想法,你愿意陪我试试吗?” 韩世川看不透她脑子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随即点了点头,并站了起来。刘娜拉过他的手:“我听人说过,中药可以治疗我的病,我想试试。” 韩世川没想过这件事,但望着她笃定的目光,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在这种情况下,什么办法都要去试试。刘娜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脸贴着脸,低声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我绝不会允许我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崔洁自从服用专家开的新药后,记忆力恢复的可不是半点,除了偶尔会认错人,对过去发生的事,几乎都记得八九不离十。 这天上午,韩勇带崔洁去卫生院找了陈雪,陈雪安排给她做了几项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韩勇却仍是满心疑惑:“陈医生,你的意思是她全好了?”崔洁听见这话,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想我好呢还是不想我好?” “我怎么就不想你好了?”韩勇阴沉着脸,“我现在就像个佣人,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一点儿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你不累我还累呢。” “我伺候了你一辈子,你才伺候了我几天。这就不乐意了?”崔洁双声音平和,“感谢陈医生,我现在好了,以后用不着你照顾了,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用管我。” “好好好,你现在用不着我了,开始说风凉话了是吧?”韩勇摆了摆手,“行吧,那我走了,等会儿你自己回去,可千万别再走丢了。要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可别又怪我身上。” 崔洁不以为然地说:“谁怪你了。你以后别再什么事都怪我就行了。”韩勇反驳道:“我怎么就怪你了,我是那样的人吗?”崔洁说:“以前的事,我又都记得了。你怎么对我的,我现在全都想了起来。” 韩勇见陈雪在,也不好继续跟她掰扯。陈雪见二人不停地拌嘴,于是悄悄咪咪地抽身离去了。 俩人离开医院,沿着马路往回走,韩勇这才继续先前没掰扯完的话题,问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对她的。崔洁说:“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不想提了。我们聊聊开心的事吧。” “开心不开心的事都必须得提,我想看看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韩勇不依不饶,非要跟她问个究竟。崔洁轻笑道:“跟你过了大半辈子,一起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你非得问我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说不上来,也不大记得了。” “你怎么会说不上来?”韩勇抬高音量,“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说。算了,我觉得你还是不记得的好,免得一天到晚想一出是一出,全是事。” “我又怎么全都是事了?”崔洁两眼不知道望着什么地方,“我现在全记起来了。你想听,那我就跟你好好说说。”韩勇接过话说:“你说吧,我张着耳朵听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崔洁问,韩勇说:“你就是病了,脑子出了问题。你说你离家出走,一家子人那段时间什么都不干了,满世界地找你,耽误多少事啊。” “谁也没让你找。”崔洁这话一说出来,韩勇立即火大。可她全然不在意,继续说道,“这辈子跟着你,很早的时候就下了岗,就一直没再上班,然后在家给你老韩家生了四个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们一个个拉扯大。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那生孩子不是女人的义务吗?”韩勇颐指气使,“你生了孩子,自己不带谁带?还指望我带?我一个大男人在家带孩子,像话吗?再说了,我可没带孩子的技能。” 崔洁没有因为这番话而生气,反而笑了,随后轻叹道:“要不是当年我顶替你下岗,说不定在家带孩子的人还真是你。” 韩勇听了这话,心情猛地往下一沉,继而变得一声不吭了。崔洁却依然不管不顾地说:“其实我不是在怪你,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不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嘛。我给你生了四个孩子,你每个月的工资都上交了,要不是你,四个孩子吃什么,喝什么?我一个人也没办法把他们拉扯大。” 韩勇还是没吱声,脸上阴云密布,似乎有一场暴风骤雨正在酝酿中。崔洁叹道:“那些年,你也特别辛苦,靠着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人。我知道,你苦你累。我也知道你经常骂我,并不是因为你想骂人,而是你天生就是那样的脾气。所以,我还是不怪你。” “你不怪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韩勇终于忍无可忍,压抑着愤怒吼了一声,“对,那天我确实吼你了。可那是因为你没做饭。你还记得自己主内啊,连饭都忘了做,那叫主内吗?你是打算饿死我吧!” 崔洁仿佛并未听见他咆哮,依然慢慢悠悠地说:“一定不吃怎么会饿死人啊。再说我也不是故意忘记的。那天不是跳舞嘛,你去打牌,又没说要回来吃饭。” “你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你还有理了?怪不得我吼你。”韩勇的口气冷冰冰的,崔洁笑道:“你呀,还是这样,动不动就生气,发脾气,对身体多不好。” “不用你管。”韩勇嘴上这么说,声音却小了少许。崔洁看了他一眼,轻叹道:“我这辈子可没管过你。年轻那会儿,你经常出去喝酒,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有时候还把家里吐得到处都是。我呀,就一点一点地给你收拾。收拾完地上的垃圾,又伺候你去睡下。我心甘情愿地做这些事,因为你是我丈夫,是四个孩子的爸。” “你去问问别家的男人,有哪个喝醉后没在外面过夜,我有过吗?”韩勇还在为自己找借口,“你现在是在跟我秋后算账吗?我明白了,你就是在跟我算账。崔洁,有此账不是这样算了吧。” “我没有跟你算账,就是突然回想起年轻那会儿的事,觉得好像时间又回去了,所有发生过的事就在眼前。”崔洁说,“我得趁着还记得时,将过去的事都好好地回想一遍。我怕自己万一哪天又不记得了。可是,时间过去太久了,好多事都想不起来。老韩,你帮我好好想想吧。” 韩勇没想到崔洁刚刚跟自己说了那么多话,好像是在算账,实则是为了回忆过去的事。他这才收敛怒火,又陷入了沉默里。 第212章 老夫和老妻 家是个宁静的港湾。一直以来,这个家就因为韩勇整日的吵吵闹闹而创伤累累,崔洁作为被他宣泄的对象,大多时候则是忍气吞声,一言不发。只是偶尔实在受不了时,便弱弱地争辩两句,但也顶不了大用。他该骂人时照骂。 后来,崔洁离家出走,韩勇一个人在家,吵闹暂时停歇,这个家也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是啊,很久没有听见骂声了。对韩勇来说,这样的安宁仿佛持续了太久。假日再出去下去,他还担心自己的嗓子会哑掉。 所以,今天在他看来,由崔洁挑起的以回忆往事为主题的争论,或者是争吵,将再一次战火点燃。而且,并非他单方面的战斗。所以,他找回了吵架的感觉,一路上都在酝酿该如何启口,回到家里,朝那儿一坐,便大声嚷道:“行啊,今天机会好,那我就帮你好好回忆回忆。你打算先从哪件事开始?” 崔洁站在客厅中央,迎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突然转身朝着房间走去,同时说了一句:“我累了,想睡会儿,改天再说吧。”韩勇都还没开始吵,怎么能就此打住?他突然站了起来,追在她身后进了卧室,还抓住她的胳膊,不依不饶地说:“那可不行,话题是你挑起来的,必须得继续。今天不聊够,你别想睡,我也哪儿都不去。” 崔洁下午本来还要去练舞,这会儿见他如此模样,于是又从卧室出来,往沙发上一坐,无力地说:“行啊,你想聊我就陪你聊吧。”韩勇却反驳道:“不是你陪我聊,是我陪你聊。” “对,是你陪我聊,那就聊吧。可是该聊点什么呢?我好像想不起来了。”崔洁打起精神,陷入沉思中。实际上,她是故意这样说,逗韩勇玩。韩勇却当了真,还一本正经道:“你想不起来,我帮你想。那就聊聊你当年下岗的事吧。” 崔洁被他的话说得愣住,反问道:“我下岗的事有什么好聊的?算了,还是聊聊其他的事吧。”她这辈子经历了太多事,其中有不少事是她不愿去回想的,下岗就是之一。 “为什么不聊下岗的事?不敢聊还是不屑聊?”韩勇的话很明显带有倾向性,崔洁不明所以地回应着他的目光:“我有什么不敢聊的?又没做亏心事。当年明明要下岗的人是你,我只是替代你下岗。我这样做,也错啦?” 韩勇指着她的眼睛:“你不仅错了,还大错特错。”崔洁更是疑惑不解,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收回手指,不屑一笑:“你要是今天不跟我聊,这件事也许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不过,既然你要聊,那就彻底地聊,往透了聊。” 崔洁想起自己当年为了求厂长把韩勇留下,给人跪下的情景,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屈辱和痛苦已经随风而去,剩下的已仅仅只有寡淡无味的回忆,于是轻描淡写地说:“当年你在厂子里经常打架闹事,自然就成了第一批被裁的对象。可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啊,我只能去跟厂长下跪,求他留下你。还说自己病了,干不了重活,厂长这才不得不答应了我。” “哼,你说的这些又没人看到,谁知道是真是假。”韩勇冷冷地说,“厂长那个人我又不是不知道,自私、自大,对了,还有好色。他每次看你时的样子,两只眼睛就定在了你身上,就好像要把你一口给吃了。你跟我说句实话吧,你去找他,当真只是下跪,他就答应你替我下岗?” 崔洁算是听懂了他的话,不免笑道:“都一把年纪了,胡思乱想什么呢?”韩勇却说:“当年的你可不老,就算已经嫁给了我,身边也总是有一些无头苍蝇飞来飞去。”崔洁忍不住笑道:“你说得对,那时候我啊,是真好看,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要不然你也不会死心塌地地追了我那么久吧?唉,自从跟你结婚后,确实还有人整天缠着我,可不都被你给赶走了嘛。” “你少转移话题,你跟厂长到底有没有那个……他有没有欺负你?”韩勇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内心。她却满不在乎地说:“小人之心。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是清白的。” 韩勇见她反过来指责自己小人之心,腾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要不是他人不在了,老子非剥了他的皮。” 崔洁见他动怒,于是说:“我要喝水。”韩勇憋着一肚子气,半天没动。她又说了一遍,他这才极不情愿地去把水倒了端来,但并没有递到她手里,而是放在了桌上,而后又气鼓鼓地坐那儿不吭声了。 崔洁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云淡风轻地说:“让你在外面不要逞强,你看你怎么又来了?以后我又不记得事的时候,你可要收敛收敛性子。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谁照顾我呀?” 韩勇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有四个子女,他们哪个不能照顾你?”崔洁却轻叹道:“子女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去打扰他们。” “那你的意思是要缠着我一辈子了?狗皮膏药一样。”韩勇摸了摸酸涩的嘴角,想起自己的四个子女,嘀咕了一句,“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你就知足吧,他们四个已经比很多人过得不错,也比很多孩子让人省心了。”崔洁睁大眼睛,努力回忆起来,“桂芳嫁了个好男人,日子虽然不富裕,但现在开了馆子,一天比一天好。志飞嘛,虽说是事业遇到了波折,又离了婚,可他又振作起来了,多好。川儿和娜娜在城里小日子过得多好啊,你就不用操心他们了。我倒是有些担心韩姝,还没结婚,一个人又跑那么远,有个什么事我们也帮不上忙。” 韩勇听了她这一席话,也起身去给自己泡了杯茶,趁着冲水的空隙说道:“你就操心好自己的事吧。要不是你有病,我能这么累吗?对了,你也多操心操心我,我现在就像你的影子,你去哪儿我就得跟去哪儿。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谁知,崔洁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前一亮,惊喜地说:“老韩,要不你给我请个保姆吧,这样我就不用整天缠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好。” 韩勇迟疑着,在斟酌她的法子时,水漫出来都没发现。等他反应过来时,水已经流到地板上。他慌忙收手,毛手毛脚的样子惹笑了崔洁。他边收拾地上的水渍,还边骂了一句:“你笑个屁呀。” “你觉得给我找个保姆,这个法子怎么样?”崔洁又问了一遍,“不过也不用现在就找。我现在好好的,万一哪天再想不起事的时候再说吧。” 他转身回来坐下,闷头摇晃着茶杯,又小喝了口水,将一片茶叶过滤后吐出来:“我觉得这个办法好,你弟弟不是给了你一笔钱嘛。这笔钱反正也没作什么用,正好拿来给你请保姆。” 崔洁不停地眨巴着眼睛,眉头紧蹙,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韩勇扭头看了她一眼,她喃喃道:“我弟弟?我哪个弟弟?” “你自己有几个弟弟不记得了吗?崔山林,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印象?”韩勇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惊得崔洁站了起来,一脸恍然,一脸茫然。她自言自语道:“山林?你什么时候见过山林?他人在哪儿呢?老韩,我想去看看他,他现在还好吗?” 韩勇忽略了她之前与崔山林见面时正在患病中,应该是不记得了。崔洁忽然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还喋喋不休道:“山林在哪儿呀,现在还好吗?我想去见见他。” 韩勇理解她的心情,正在考虑怎样帮她实现这个愿望时,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哀求道:“我想见见山林,带我去吧。”他看着她充满渴求的眼睛,无奈地说:“山林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得坐车去。” “我有钱,我给你钱,你带我去车站吧。”崔洁眼眶红了,韩勇原本想的是让谭启发再跑一趟,但想起他手里的案子,于是应道:“你有什么钱啊,老糊涂了。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车站吧。” 这是韩勇第三次去平山县,他带着崔洁去了车站,因为怕大家担心,所以出发前谁都没讲,直到发车后,才给韩桂芳打了个电话。 韩桂芳听说韩勇带着崔洁坐班车去平山县,惊讶不已:“爸,你们要去平山县,怎么不让大发开车送你们过去?妈这个身体,坐长途班车行吗?” “没事,有我在呢。大发这两天忙案子的事,就不麻烦他了。我打电话就是给你说一声,免得担心我们。”韩勇和崔洁坐一起,崔洁靠窗,眼神平静,又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韩桂芳问他们打算去几天?韩勇说:“还不知道呢,看情况吧。你妈刚好了一点,趁着她还能记得一些事情,让他们姐弟俩见个面,也好好叙叙旧。” 崔洁拿过手机,冲韩桂芳说:“桂芳,你别担心,我好着呢。有你爸照顾我,你就好好忙你的生意吧。” “行,那您跟爸好好的,就当出去旅游了。”韩桂芳说,“路上要是遇到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回来。妈,您这趟出去,可千万要紧跟着爸,别又走丢了。” “不会有什么事的。你爸照顾了我大半辈子,把我照顾的可好了,怎么会把我弄丢呢?”崔洁骄傲地看了韩勇一眼,韩勇爱听这话,可他不动声色,“好了好了,挂了啊。” 韩勇的心情跟前两次有天壤之别,这次真像韩桂芳所说的那样,有点像是出去旅游。他的目光掠过崔洁的面孔,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崔洁忽然将头靠在他肩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韩勇就这样坐了许久,即使肩膀麻木,身体僵硬,他也仍旧一动不动。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离平山县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崔洁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他崔山林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过得好不好?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韩勇问,“你不久前见过他,还跟他说了很多话。”崔洁哀叹道:“我那不是病了,不记得了嘛。” “你好好想想,还记得小时候在家的事吗?”韩勇又问,崔洁陷入了良久的回忆里,却幽幽地说:“时间过得太久,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是啊,四五十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小时候的事。”韩勇感慨起来,谁知崔洁又说道:“但是我还记得他的样子,脸是圆圆的,眼睛又大又明亮。个子好像比我这个当姐姐的还要高。” 韩勇觉得她记忆里的崔山林,跟他见过的崔山林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于是,他露出了一脸的苦笑。 平山县到了,崔洁印象中不记得自己当年是否曾来过这个地方。当她下车后,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努力想要让自己的记忆与这座县城取得联系。然而,她失败了。她觉得自己生命中从没有来过这里。 她站在原地发呆时,韩勇催促她走,她却像没听见。他不得不拉着她的手,就像年轻时,俩人单独在一块儿,他总是拉着她的手,那种甜蜜的感觉,令崔洁有种触电的感觉。 她很怕冷,比一般人更怕冷。尤其是到了冬天,她晚上睡觉时,有时候一整夜身上都是冷冰冰的。于是,韩勇就成了她的取暖器,将她整个人环抱,而且是整夜地抱住,这样她才能安然入睡。 此时此刻,崔洁被韩勇拉着手,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眉目含笑,就连走路都似乎脚下不稳了。 她已经不记得韩勇有多久没有牵过自己的手,感觉那双手仍然粗壮有力,只是多了些褶子。韩勇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主动牵过她的手,感觉依然是那么的冰冷,但是更加瘦削了。 想当年,俩人刚恋爱那会儿,两只手好像被涂抹了强力胶,成天黏在一起。而后来,原本同频的俩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已经许久没像今天这般亲密过了。 第213章 物是人已非 崔山林住的地方,以前堆放在楼下的垃圾一点不剩,干干净净的,好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了。韩勇还开玩笑说:“山林该不是猜到我们要来,专门打扫过的吧。” 崔洁站在楼下,四下打量着这个地方,沉声问道:“山林就住这个地方?”韩勇缓缓点头道:“是啊,我们之前来看过他两次,还买了一些新的生活用品,帮他把屋子也重新装修打理了一下,也不知道现在屋子里怎么样了。走,上楼去看看吧。” 韩勇走在前面,崔洁跟在身后,轻车熟路到了楼上,却发现门锁着。他敲着门,喊了几声,都没人理会,疑惑之余,回头冲崔洁说:“可能出门捡废品去了吧,他每天都要到处逛逛,将值钱的废品捡回来堆放在楼下,等堆不下的时候再送去卖掉换钱。没事,我们下楼等等,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平山县今天天气还不错,虽然阳光不是特别充足,可照在身上也还是暖洋洋的。不吹风的时候还好,可要是突然起一阵风,就会感觉这风像竹条扫过脸颊。 二人来到楼下,找了个台阶坐下。崔洁趁着等待的间隙,在心里勾勒崔山林的样子。姐弟俩这么多年不见,她实在想不出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虽然韩勇告诉她,二人之前已经见过一面,可她仍然没有半点印象,所以对于此次见面既充满了无限期待,又显得无比紧张。 韩勇突然接到韩桂芳的电话,问他们是否已经到了平山县,路上顺不顺利,崔洁好不好,见没见到崔山林。他笑着说:“都好、都好。已经到了你舅住的地方,就是人不在屋里,我跟你妈还在外面等着呢。” 就在这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年约五十来岁的男子,看到二人时,停下脚步问他们找谁。韩勇连忙挂了电话,问道:“小哥,你是来找崔山林的?” 男子怪异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回道:“我是房子的户主,过来看一眼。”韩勇惊喜不已:“原来是户主啊,我们来找崔山林,他是住这里的吧?” 户主缓缓点了点头,问他们是什么人。韩勇看着崔洁说:“这是他亲姐,我是他姐夫。”崔洁也从旁插话道:“对,我是他姐,亲姐。你知道他人去哪儿了?” 户主脸色怪异,似乎在沉思,过了片刻,反问道:“你们很久没走动,也没联系了吧?”韩勇看他表情有些不对劲,应道:“是。确实有些日子没联系了,上次过来还是上个月吧。” “怪不得!”户主叹道,“两周前,他人走了。”韩勇和崔洁对视了一眼,不解地问:“走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搬走了呢?那你知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户主顿了顿,说:“不是搬家了,是他人没了!”韩勇还以为自己听错,瞪着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吞吞吐吐地问道:“小哥,你、你不会是跟我们说笑吧?” “这种事,我会拿来开玩笑吗?”户主满脸严肃,“屋子已经空了有段日子了,明天有新的租户要搬进来,我想趁着下午有空的时候,再过来拾掇拾掇。” 韩勇心里凉飕飕的,虽仍然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崔山林离世已经成为事实。他回头,看到崔洁已泣不成声,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随即将她搀扶着去坐下。 “老崔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用的我就留了下来,不能用的就处理了。”户主又说道,“这些年,老崔一直租我的房子住,也没给他涨过价,关系处得还不错。他是个实在人,走的时候,我还去送了他最后一程。” 韩勇又跟户主聊了会儿,得知崔山林走得非常突然,可能是喝了不少酒。因为他在民政局做过登记,属于孤老,所以离世后是民政部门负责安葬。 户主打开房门后,韩勇扶着满脸泪痕的崔洁来到楼上,环视着干净整洁的房间,上次来这里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他对崔洁说:“上次我和启发、志飞来看望山林时,给他屋子重新装了一下,还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你看这些都是新的。” 此时,物是人已非。 崔洁听他说话时,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又紧紧地捂住了嘴。韩勇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劝她。她走进房间里,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感受着崔山林的味道,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也湿润了她的心脏。 时间慢慢溜走,还有两个小时天就黑了。崔洁提出想要去看望崔山林,与韩勇的想法一拍即合。俩人来到县城的公墓,找到了崔山林的墓碑。 墓碑上崔山林照片上的样子,跟韩勇见过的人一样。崔洁看着照片上的崔山林,因为太过伤心,泪眼婆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山林,我跟你姐看你来了。”韩勇沉重地说道,“上次来看你的时候,你就在住院。医生说你有高血压,让你少喝点酒,你怎么就不听呢?崔洁,跟你弟说说话吧。” 崔洁抹去泪水,颤巍巍地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哽咽道:“山林,你怎么就不等姐来看你呢?这些年,姐好想你啊。” 小时候,姐弟俩点点滴滴的往事又一幕一幕地浮上心头。 “英子姐今天嫁人了,听说还嫁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姐,等你长大后,也会像她一样嫁人吗?”崔山林和崔洁在后山放羊时问她。 崔洁记得那天的夕阳很美,将整片山林都映红了。刺夕阳也落在她脸上,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她双手捧着脸,噘着嘴说:“我可不会嫁人。” “可娘说了,女孩子都是给别人家养的,长大后不都要嫁人吗?”崔山林晃悠着手里的树枝,“娘还说了,你不嫁人的话,我就娶不上媳妇儿。” “娘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为什么我不嫁人你就娶不上媳妇儿啦?”那个时候的崔洁还不明白个中原因,崔山林毕竟是小孩子,口无遮拦地说:“娘说我们家穷,你嫁了人,就会有嫁妆。有了嫁妆,我不就有钱娶媳妇儿了嘛。” 崔洁想了想,然后说道:“谁让你是我亲弟弟呢?行吧,既然为了给你娶媳妇儿,那我还是嫁人吧。”崔山林于是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开心地说:“姐,你真好!以后等你嫁人了,我的家就是你娘家,你有空就回来看我,我让我媳妇儿给你做好吃的。” “姐,等你长大了,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呢?”崔山林又问,崔洁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不过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一阵风吹过,将崔洁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到了现实中,她沉沉地吐了口气,颤抖着说:“山林,姐答应你的事做到了。姐结婚了,他就是你姐夫。你姐夫是个好人,现在他陪姐回来看你来了,你怎么就走了呢?” 韩勇鼻子酸酸的,左手握着右手,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崔山林脸上:“你离开家之后,善林也结过婚,但后来离婚了。只可惜你回来晚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要是你早跟我说你还有个亲弟弟,我早带你回家看他来了。” “我爹娘呢?他们人呢?还在吗?”崔洁又问,韩勇缓缓摇头道:“都不在了。二老已经走了好多年,山林也从老家出来了好多年,也没跟我说过安葬二老的地方。” 崔洁又开始抹眼泪,望着苍茫远山,当年父母为了彩礼,逼她嫁给一个残疾人的情景又隐隐约约浮上心头,那一幕幕伤心欲绝的往事依然刺得她心口扎痛。 “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别再想了,往前看吧。”韩勇劝她,“时候不早了,先走吧,还得找地方住呢。”她却站在原地不动,说:“也不知道山林有没有留下点什么,我想去那个什么……给他置办后事的地方看看。” 韩勇明白了,她指的是民政局。眼看着天色不早,只好说:“行,明天一早就去。”崔洁固执不已:“我现在就要去。”他苦笑道:“天都快黑了,民政局也下班了。你现在过去,谁接待你呀?” 崔洁这才跟他离开墓地,然后去找了个住的地方,正好离陈鸭子不远。韩勇带着崔洁来到饭馆,店里有两桌客人正在用餐。他进门后找了个地方刚坐下,老板从后厨出来,问他们吃点什么。 “老板,你不认得我了?”韩勇问,老板盯着他左看右看,忽然就有了印象,一连“哦”了好几声,惊讶地问道:“您老怎么又来了。哎呀,一晃又有好些日子不见了,看起来您精神气不错啊。” 韩勇见他认出了自己,忙又介绍崔洁:“这是我老 老伴儿,这次过来看她弟弟,还没吃晚饭,就带她过来吃一口。哎,上次过来那折扣还有吗?” 老板乐呵呵地说:“本来是一直没有折扣的。您老过来,铁定有。对了,既然是走亲戚,大妈她弟怎么没一块儿过来吃饭?” 韩勇看了耷拉着眼皮的崔洁一眼,摆了摆手,叹道:“来不了啦,人不在了。”老板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回后厨安排饭菜去了。韩勇知道崔洁心情不好,于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家店里的青椒鸭沫可是一绝,据说老板一辈子就做这个菜,待会儿你可得多吃点。” 崔洁没吭声。韩勇又说:“我们上次来,请山林来这里吃过一顿,还喝了点酒。本想着这次过来,再跟他来这里吃个饭的,没想到……” 崔洁这才抬了抬眼皮,喃喃道:“山林也来这里吃过饭?”韩勇说:“是啊,就在这里吃的。对了,当时坐的也就是这个位子,山林就坐那儿。记得山林那天特别高兴,还喝了点酒。唉,要是你那天也在就好了。” “山林,你怎么就不等等姐,跟姐见上一面呢?”崔洁看着正前方,仿佛崔山林还坐那儿似的。她神情凝重,一时没忍住又红了眼眶,“姐小心眼儿,要不然早就回来看你们来了。这些年,姐很想念你和爹娘,可姐一想起当年的事,就再也鼓不起勇气回来。没想到,姐总算回来看你时,你却又不在了。我们姐弟俩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别说了,吃饭吧。”韩勇试图阻止她,她突然说:“我们也喝点儿酒吧。”他愣了愣,道:“行,那就陪你喝点儿吧。”很快,老板端来两杯酒,并说:“老哥,这个酒是我自己泡的,里面有好东西,外面可喝不着。我跟您有缘,今儿这酒免费送。” “多谢老板了。”韩勇话音刚落,旁边桌上也有人冲老板讨要免费的酒水,老板拒绝了,并大笑道:“我做的是小本生意,这酒贵得很,送不起啊。”那人又问:“都是客人,送大叔就送得起,送我们就送不起了?老板,你这可是偏心。” 老板回道:“这位老哥跟我关系可不一般,不止是客人,还是老朋友。”韩勇听见这话,乐道:“老板,这酒既然贵得很,该怎么收钱就怎么收钱吧,不用免费。” “哎,大叔,您就喝吧,我们开玩笑呢。”那人说着,果然也点了几杯老板泡的酒,品了一口,啧啧道,“确实不错。大叔,我们敬您和大妈。” 一时间,小小的饭馆里,欢声笑语不断,酒香菜香,正是人间值得! 韩勇冲崔洁举起酒杯:“老婆子,我俩已经很久没一块儿喝一口了吧?今天就我们两个,敬你一口,希望你身体健康,永远像现在这样,会记得过去的所有事。” 崔洁却说:“我们俩一起先敬山林吧。山林,姐回来看你来了,你在那边要是遇到爹娘,跟二老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现在好好的,让他们别担心我。” 韩勇也举起酒杯,冲着崔山林当初坐的位置:“山林,你在那边要好好的。你姐跟着我,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 屋里暖意融融,外面夜色寥寥。 第214章 大善人老崔 谭启发晚上下班回家,听韩桂芳说韩勇陪着崔洁去了平山县时,跟她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瞪着惊讶的眼睛问道:“爸妈去平山县,怎么没让我开车送他们?他们怎么去的啊?坐班车多颠簸,路途又远,妈的身体顶得住吗?” 韩桂芳听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忍不住笑道:“都说一个女婿顶半个儿,爸妈真没白疼你。川儿怎么说你的?中国好女婿,名副其实。” “你怎么话这么多呢?问你正事,你倒是回答我呀。”谭启发催促着,她苦笑道:“我要是提前知道他们要去平山县,你认为我会不拦着?爸就是知道你这段时间忙案子,上了车,半道上才给我打电话。我还能飞过去呀?” 谭启发咬着嘴唇,沉吟道:“爸也是,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带着妈到处跑。不行,我得打个电话问问。”韩桂芳不以为然:“我下午刚打过了,说是舅舅不在,还在门口等着呢。这都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你再打个电话问问也行,说不定这会儿正和舅舅吃饭聊天呢。” 韩勇和崔洁吃完饭后,刚到旅馆一会儿,谭启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谭启发得知二人已经在旅馆住下,疑惑地问他们是否还没见过崔山林。韩勇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睡下的崔洁,压低声音说:“你舅他人已经不在了。” 谭启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即便惊讶不已,惊恐地问是什么时候的事。韩勇叹道:“就前不久,我们也是到了之后才知道。我跟你妈到了之后,已经去墓地看过你舅了。”谭启发回忆起崔山林老态龙钟的样子,内心一阵颤抖。他没想到不久前刚见过面的人,这么快就天各一方了。他看了韩桂芳一眼,沉沉地问:“妈还好吧?” “你妈她累了,刚刚回旅社就睡了。”韩勇叹道,“从去墓地,到回旅馆,一直在哭。又坐了半天的车,唉,晚饭也没吃两口。”谭启发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回,他打算开车过去接他们回家。 韩勇拒绝了他:“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我和你妈很久没一起出来了,打算带她到处转转。什么时候累了,她想回家的时候就回。你给桂芳也说一声,让她别担心。” 谭启发挂断电话时,韩桂芳正巴望着他。她刚才听出了不对劲,此时得知崔山林过世的消息,内心一阵抽搐。她还想着等哪天有空了专程去看望崔山林的,可惜此生再无机会了。 徐若兰刚才带韩宇和兰兰出去玩了会儿,刚回来,见韩桂芳心情不好,还以为跟谭启发吵了架,于是将目光转向了他。他忙解释说:“爸刚才从平山县打来电话,说是山林舅没了!” “山林舅没了?”徐若兰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上次过去不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没了?”谭启发道:“谁知道啊。上次去的时候,山林舅就因为血压太高,在路上晕了,被送进医院抢劫了过来。这次八成还是老毛病,发病后没及时送医,就……人就没了。” “那妈、妈还好吗?”徐若兰担心地问,谭启发轻叹道:“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妈已经睡了。妈的情况肯定好不了,知道山林舅没了之后,就一直哭。” 徐若兰安慰韩桂芳说:“姐,你也别太伤心了,山林舅他……”她刚开口,话还没说完,突然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竟然是韩志飞,于是一言不发地让开了路。韩志飞手里提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看到是她开门时也愣了一下,但随即说:“都在啊。今天进了一些好菜,特意留了一些,刚忙完,这才有空送过来。” 谭启发听见是韩志飞的声音,于是忙冲着门口喊道:“志飞来了呀?怎么不进来?进来坐吧。”韩志飞进屋后,韩美兰扑到他怀里,亲热地说道:“爸爸,你怎么来了?” “爸来……来看看你呀。”韩志飞一抬头就看到了满脸泪痕的韩桂芳,正觉得惊讶时,谭启发压低声音讲出了崔山林过世的事。韩志飞还以为自己听错,半信半疑,然后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妈这两天不是病情好转了嘛,知道山林舅还在世,就想过去见一面。爸今天就带着妈去了平山县,到了才知道山林舅两周前已经走了,刚才打电话回来说,我也才知道。”谭启发解释一番过后,又哀怨地叹道,“唉,山林舅一个人住,在那边也没个亲戚什么的。要不然我们也能去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韩志飞想起老人的模样,顿时也心有戚戚焉。他将菜放下,走到韩桂芳身边,说道:“姐,今天我进了一些品质不错的菜,就留了一些,收摊才有空送过来。明天做了吧,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韩桂芳沉浸在悲伤中,没吱声。韩志飞以前混得风生水起时,挺能说会道的一个人。后来生意垮了,嘴也变得笨拙了。此时面对一言不发的韩桂芳,也不知该怎么继续安慰她,只好又问谭启发:“姐夫,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问了,想着开车去接他们。爸却说还想待几天,可能想着很久没跟妈一块儿出去,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带妈到处转转,见见世面吧。”谭启发去给他倒了杯水,“放心吧,有爸在,妈不会有事的。” “爸那个人,自己都没见过世面,还带妈去见世面,你觉得靠谱吗?”韩志飞反驳道,“他一个人带着妈出去,你就不怕他又把妈给弄丢了?”谭启发讪笑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想当年爸在水泥厂大小也是个人物,见过世面。” “见过世面?哼,他见过什么世面?也就在水泥厂横,在家里横。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明天我得跑一趟,过去把妈带回来。”韩志飞说着就打算离开,被韩桂芳叫住:“你别去了。” 韩志飞不解地望着她,她说:“你别去,别耽误生意。你又不能开车,要去也是启发去。”谭启发应道:“行,我明天过去一趟。” “姐夫,我跟你一起过去。”韩志飞附和道,谭启发拒绝了他,让他安心做生意,他却说:“我那儿有人帮忙看摊位,没事的。” 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了他,定然是想知道帮他看摊位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支吾着解释就是隔壁摊位的老板,因为经常帮对方看摊位,所以自己有事的时候,对方也会帮他。 韩桂芳说:“爸都说了不让你们去,那就谁也不许去。爸和妈这辈子的好光景都在结婚前了,婚后妈就把心思全放在我们几个身上,爸的坏脾气也全都放在了妈身上。一晃,两个人好多年没像今天这么一块儿出去过了,就让他们俩自自由由地待两天吧。” 就这样,韩桂芳制止了他们的想法,突然问韩志飞是不是还没吃晚饭,韩志飞称打算回家去,在外面夜宵摊上随便对付一口。她将他留了下来,打算去厨房下碗面。 徐若兰知道她心情不好,连忙让她休息,自个儿抢着进厨房去了。韩桂芳也没再坚持,和韩志飞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然后趁着韩宇和韩美兰去卧室,冲谭启发使了个眼色,谭启发看懂了她的眼神,也借故有事去忙,转身离开了。 “志飞,你跟我说说,帮你守摊位的是不是你右手边肉铺的老板娘?”韩桂芳脱口而出的话语,像一柄剑直直地刺进了他心窝。他惊讶地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还开玩笑问她是不是派人监视自己。 韩桂芳淡然笑道:“上次去的时候,我一眼就把你周围的摊位看了个遍。你左手边的摊位是卖熏肉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背后是个夫妻店,两口子卖卤肉的,右边是卖猪肉的,老板娘跟你差不多年纪,还有几分模样。” 韩志飞傻了眼,惊叹道:“这个本事,你跟姐夫学来的?”韩桂芳不屑地说:“你怎么不问问他当警察破案的本事是不是跟我学的?哎,你少跟我转移话题,我问你,帮你看守摊位的是不是那个肉铺的老板娘?” 韩志飞没有吱声,算是默认。韩桂芳朝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冷峻地说:“你可别给我乱来,最好把心思全都放在生意上,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哪里乱来了?不就平时有事的时候互相帮忙看看摊位,没你想得那么复杂。”韩志飞辩解的话语,却没有让韩桂芳相信。她重重地说:“我知道你现在跟若兰分开,家里没个女人,日子过得不成样子。但是你总得替兰兰考虑吧,孩子还小,希望父母能陪着自己长大,你是她爸,不能……” “姐,你别说了,我都知道。”韩志飞打断了她,她却说:“你知道什么呀?知道的话怎么不赶紧行动起来?若兰现在对你的态度已经慢慢好了起来,你就没看出来?” 韩志飞自然是看出来了,包括今晚这碗面,就像是一个特别大的转机。想当初,徐若兰的厨艺不怎么样,可面条煮的确实不错,韩志飞不知道吃过多少她亲手煮的面条。 “我可提醒你,若兰现在是在给你机会,你要是自己不好好把握,错过了这个村,这辈子都别想了。”韩桂芳的谆谆教诲,令韩志飞几乎哑口无言,“还有,你最好跟那女的离远一点儿,免得外人说三道四,到时候就算真没什么事,最后也说不清了。” 这时候,徐若兰将面条煮好端了出来,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后,又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厨房收拾去了。他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直到韩桂芳低声提醒了他一句,他才拿起筷子。 韩志飞将面条搅拌了一下,没想到翻出两个荷包蛋。他盯着荷包蛋,双眼发光,满脸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一瞬间,他回想起自己经常因为加班没吃饭,或者喝酒了应酬回家,她都会在面里加两个荷包蛋的情景,刚吃了一口,眼里就热了一下。 韩桂芳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第二天早上,韩勇带着崔洁找到了县民政局,说明来意后,被人带去殡葬管理办公室,见到了负责的同志。他自我介绍姓汤,是科室主任。汤主任了解二人的来意后,当即便握着崔洁的手,激动地说:“没想到崔山林同志还有个亲姐姐。你们能找来,实在是太好了。” 韩勇不明白这个汤主任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仔细一问才明白崔山林离世前竟然做了件善事。原来,崔山林两年前找到了汤主任,主动提出要帮助两个学生直到初中毕业。于是,民政局就帮他联系上了两名品学兼优的学生,他每个月将一千元钱转给民政局,再通过民政局转交给学生。 “老崔已经连续帮了这两个孩子两年多时间。”汤主任感慨道,“这两个孩子还有半学期就初中毕业。不久前,老崔找过来,说要一次性将两个孩子直至初中毕业的费用全部转过来,然后我们分月再转给孩子。唉,没想到他会突然离世,但是从他送钱来这件事,他好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崔洁听着听着,就又流下了伤感的泪水。韩勇也没想到崔山林生前竟然做了一件如此伟大的事,可他之前也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起过。 “老崔是个好人啊,自己靠捡废品赚点钱,但还惦记着资助孩子上学的事,尤其是自知时日无多,还提前一次性将几个月的费用转过来。这种精神,这种品德,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汤主任的话,韩勇听得真切,更是心痛不已。 崔洁不住地抹着眼泪,悲切地说:“山林,姐回来晚了。对不起,姐应该早点回来看你的。” “老崔葬礼那天,他资助的两个孩子,还有他们的父母都来送了他最后一程,他走的很风光。”汤主任握着崔洁的手,“大妈,我替那两个孩子感谢老崔,也感谢您!要不是老崔的帮助,那俩孩子恐怕早就失学了。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问过老崔,他也没告诉我答案。” 他指的是始终不明白崔山林为什么宁愿自己辛辛苦苦去捡废品卖点钱,也要拿去资助两个孩子。崔山林面对他的疑问,每次都只是一笑了之。 是啊,崔山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疑团在韩勇和崔洁心里也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第215章 北京喜相逢 刘蓓出车祸了,车辆损坏较为严重,右侧车头变形。她在车祸现场给刘娜发了张照片,还配了个比心的手势。刘娜和韩世川此刻正穿梭在北京的胡同里东张西望,欣赏着这些动辄几个亿的四合院,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胡同里有不少外地人,也几乎都是对胡同文化感兴趣者。他们走走停停,走走看看。实际上没几人真正懂得胡同文化究竟是什么,就像很多人去到一个景区,看一眼、打了卡,表示来过,然后离去。 “你知道北京有多少座四合院吗?”刘娜问,韩世川可没做过这方面的了解和研究,自然不知道答案。她笑着说:“据不完全统计,估计有数千座,价格都是数以亿计。” 韩世川只能咂舌,然后转身欣赏这些数以亿计的四合院去了。刘娜这时收到了刘蓓发来的照片,刚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被吓到了,立马打电话过去,响了好几声,都无人接听。她急得心脏都快蹦出来,每多响一次,她的心就纠结一次。就在她以为刘蓓不会接听电话,快要挂断时,终于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姐,不好意思,刚才周围太吵了。”刘蓓拿起电话就说,“我没事,给你发这张照片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你,我打算在河北先待几天,等车修好之后再继续出发。所以,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更新地址。” 原来,刘蓓离家之后,兑现了承诺,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刘娜发信息或者照片。这次在河北境内出了车祸之后,车辆需要维修,所以觉得可能有一段日子不会发新的信息,就干脆将受损车辆的照片发了过去,同时也向她表明自己安然无恙。 刘娜虚惊一场,还是替她捏了把汗,问她怎么会出了车祸。她却轻描淡写地说:“在拐弯处,被左侧对方来车占了道。我为了避免正面撞击,就猛打方向盘,车头撞在了右侧的障碍物上。姐,放心吧,对方全责,负责所有费用,包括车辆维修,以及她等待维修期间产生的住宿等相关费用。” 刘娜关心的并非这些,而是她的安全,她称自己皮毛无损:“对了姐,我这个地方离北京挺近的,坐车过去好像就两三个小时,要不你跟姐夫来北京玩一趟?如果你们决定来,我这就提前赶过去,帮你们把住宿都安排好。” 刘娜一直没有将自己和韩世川在北京的事告诉她,此时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明天就打算回宜江去的,立马改变了主意,让她立即赶过来。 刘蓓愣住:“过来?姐,你这话……难道你也在北京?”刘娜笑道:“来了好几天了,打算明天回去。既然你也到了,那我们再多留两天。”刘蓓惊喜不已,忙说:“等着我,我这就出发。” 韩世川刚才在她打电话时没在边上,一个人跑一边欣赏了一栋价值十几个亿的四合院,这会儿听她说刘蓓也要来北京,细问之后,不禁苦笑道:“你们姐妹俩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刘蓓到达北京时已经是三个小时后,姐妹俩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相拥在一起,难舍难分。刘娜上下打量着她,看到她果真丝毫未损,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姐,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北京啊?也不跟我讲一声,要是早知道你们也在,我路上就不耽搁,直接把车开过来见你们了。”刘蓓挽着她的胳膊,亲密无间,“带我吃点好吃的吧,快饿死了。我中午只吃了一小口,接到你的电话一秒钟没耽搁就出发了。” “行行行,想吃什么,你姐夫请。”刘娜笑道。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饭,刘娜对她隐瞒了来北京的真相,只说是趁着韩世川去挂职之前,出来旅个游。刘蓓很惊讶,但随即问道:“姐夫,你去挂职,我姐怎么办?你打算把她一个人丢家里?你就放心吗?” 韩世川面对她充满质问的目光,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复,只好以笑作答。刘娜见状,立即从旁帮衬道:“你姐夫去挂职,是组织上的安排。不过,我也挺支持他的,毕竟也是一种经历嘛,总比待在档案室强多了。至于我嘛,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多好啊。跟你一样,也是自由独身主义者。” “你那跟我能一样吗?我现在是单身。你还有宇儿,身体也不好……”刘蓓嘟囔道,“我觉得姐夫不应该去那个地方挂职。你说的那个地方我听说过,山高路远,以后姐想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再说了,姐一个人在家,你就真的放心?万一有个什么事,连在身边帮忙打120的人都没有。” 韩世川笑不出来了。刘蓓的灵魂拷问,又何尝不是他所担心的呢?他此前提出让刘娜跟随自己去挂职的地方生活的建议,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真的让她跟着过去,毕竟那边条件太差,她没必要跟着自己受苦受累。 “蓓蓓,你别把所有事都往坏处想,我现在身体好得很。”刘娜说完这话,又跟她开起了玩笑,“万一你要是不放心我,那就回去吧。有你陪着我,你姐夫不就可以安心去挂职了?” 刘蓓却紧咬着嘴唇,半天没吭声。这时候,服务员开始上菜,韩世川忙说:“蓓蓓,饿了吧?赶紧先吃饭,填饱肚子再说其他的事。” 刘蓓却没动筷子。刘娜笑了笑:“怎么了,刚才跟你开玩笑呢。谁要你回来陪我了,你按照自己的计划继续下去吧,姐不用人陪。再说了,万一我一个人待腻了,也可以去巴山镇陪宇儿嘛。” “姐,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回来陪你。”刘蓓声音低沉,“经过这段时间的自驾游,一路上看到了很多跟以前不一样的事情,总算是从之前的事情中慢慢走了出来。但我的旅程才刚开始,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想走得更远一些,再多看一些风景,多与陌生人接触。你知道吗?旅途中遇到的每一个陌生人,他们都会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私密说给你听,那会让你重新认识他人 认识自己,也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刘娜握住了她的手,欣慰地说:“姐知道你的想法,去吧。趁着还年轻,还没有羁绊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有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以前没机会出去,现在有了机会,姐当然会全力支持你。” “但你要答应你姐,一定要注意安全。”韩世川接过话说,“你姐成天在念叨你,每次一看到你发来的消息和照片,就开心的不得了,饭都要多吃一碗。” 刘娜给她碗里夹了好多菜:“吃饭吧,多吃点。你姐夫专门给你点的特色菜。对了蓓蓓,你每天在路上,都是一个人吗?有没有遇到同路的?” “当然有啊,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遇见了不少奇奇怪怪的陌生人,但他们总能给你惊喜。前不久,还遇到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姐呢。”刘蓓一说起旅途,就好像有说不尽的话,“你们是不知道,大姐精神气特别好,看起来才四十来岁的样子。她一路上就在跟我讲她的故事,说是自己辛辛苦苦把两个孩子养大了,想着好不容易可以松口气的时候,俩儿子又想让她去帮忙带孩子。可她分身无术啊。两个儿子都因为这个事翻了脸,还差点打起来,于是大姐干脆就谁都不管,也谁都没有说,自个儿背了个包就出门了。” 刘娜赞叹不已:“真是厉害啊,那么大年纪还敢跟年轻人一样,说走就走。”刘蓓应道:“对,大姐就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要一直往北走,去内蒙古,去东北,去西北,走遍全中国。她说自己要是将来还有精神的话,打算去国外走走看看。” 刘蓓在说这些话时,眼里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仿佛那不是在说他人,而是在陈述自己的理想。 而此时的韩世川,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那次离家出走,虽说是在得知自己患病后,打算趁着还能记得一些事情时去完成愿望,但他明白,母亲这辈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不仅独自辛辛苦苦地将四个孩子养大成人,还大半辈子忍受着父亲一次次的刁难和责骂…… “我这一路上都在想,人活着,这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又该怎样活着,才不会辜负自己。”刘蓓说出这句话时,忍不住苦笑起来。她又抬头看了刘娜一眼,“姐,别愣着啊,赶紧吃饭啊,吃完了带我到处转转。记得上次来北京,好像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刘娜记得她那次来北京,是跟王晓斌一起,俩人当时还拍了很多照片。没想到多年后再来北京,她变成了一个人。 “我也讲我自己的故事给他人听,他们也觉得蛮新鲜的。毕竟,这个世界的上应该很少有人将自己丈夫是贪官的事到处宣扬吧。”刘蓓笑容里充满了苦涩。 晚上回到酒店,刘娜和刘蓓住一间房,睡一张床。刘蓓这才又跟她说了好多的心里话。她说看到那位跟自己同行的大姐,就不禁想起了已经过世的母亲:“我不想和妈一样,相夫教子,一辈子到头来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可是再怎么样,妈不是也把我俩养大了吗?”刘娜的话却换来刘蓓的感慨:“是啊,养大两个孩子,太不容易了。所以,我决定这辈子一个人过完这一生,不再恋爱,不再谈感情,去他妈的婚姻。” “蓓蓓,你还年轻,可不能这么想。”刘娜劝道,“姐知道王晓斌出事后,你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发生了转变,尤其是婚姻。可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男人都不值得你托付终身。蓓蓓,你要出去散心,姐不拦着你,但你玩好了,必须记得回家的路。就算不回家,在外面成家立业,也要记得还有我这个姐姐。” “放心吧姐,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只剩下你一个亲人,我就算失忆了,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也不会忘了你的。”刘蓓笑道,“姐,你和姐夫这次来北京,真的仅仅只是为了旅游?” 刘娜迟疑了一下,又笑道:“不然呢?我和你姐夫之前也因为工作忙,好多年没一块儿出来旅游。这次你姐夫接到单位挂职的通知,正好给了他一段时间的假期,这不就过来了嘛。” “可我总觉得你们还有事情瞒着我。”刘蓓纠结道,刘娜道:“别纠结了。对了,你的车要多久才能修好?”她说:“快的话三五天吧。多耽搁一天,肇事者就要多付一天的钱。放心吧,他比我急,每天都在厂子里盯着呢。” 刘娜叮嘱她:“一个人在外面,又是个女孩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你占理,也不要得理不饶人。”刘蓓噘着嘴,反问道:“你还怕我被人欺负呀?你忘了,从小到大都只有我欺负人的份儿,哪有人欺负我的份儿!” “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要是遇到不怀好意的人,你一个人怎么应付?所以说啊,遇到事情别逞强,真有事要报警。” “知道了姐。”刘蓓没有再顶嘴,“姐,你跟姐夫来北京,不是因为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带你来检查吧?”她其实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事,就是之前没敢开口问。 刘娜苦笑道:“你还是没忍住,终于问了出来,是不是心里舒坦多了?”刘蓓直言不讳:“对,我就是想问,就是担心。姐,你跟我说实话,姐夫带你来北京,到底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体?” “真是旅游,但是也趁机检查了身体,医生说我身体很好,比以前没得那个病时还要好。”刘娜的这话,很明显就是为了宽慰刘蓓,刘蓓靠在她肩头,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刘娜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第216章 平山县往事 韩勇带着崔洁在平山县待了两天,打算明天去下一个地方,虽然他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也许会直接回家去,也许会去一些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看看。 然而,他征求崔洁的意思时,崔洁却沉默不语,也不知道是没想法,还是有想法但不好说出口。于是,他临时自己做了个短暂的决定。 上午起床后,他带崔洁在楼下吃了碗面,然后决定带她去见个老朋友,跟崔洁一讲,崔洁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我知道!”他不解地问她知道什么。她却又笑而不语。原来,她是真知道,而且知道他要见的是个女人,只不过一直没有讲出来。 韩勇还记得那个叫李萍的人住在县城老街的什么地方,虽然很多年没来过这里,可老街几十年都没怎么变过样,很容易就找了过来。 老街的房屋,大多数是木质结构,外表像是被烟熏过,黑漆漆的。他回想起十年前这里的样子,似乎跟现在一模一样。他抬了抬手,打算敲门,但又缩了回来。 崔洁站在他身后,也不吭声。他忽然转身说道:“算了,不见了,走吧。”崔洁这才接过话说:“来都来了,怎么不见了?记得好多年前,你不回来过一趟吗?那时候你回来要见的朋友,应该也是这个人吧?” 韩勇愣住,疑惑地望着她,开始怀疑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十年前,他确实回过来一趟,跟崔洁说的是见个朋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区区一件小事,崔洁竟然还记得。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他还是不太了解女人。一个女人,可能会不记得或者不在乎很多事,但一定会记得自己的情敌,或者是假想的情敌。 就在韩勇在崔洁的怂恿下打算敲门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们找谁呀?” 韩勇转身,看到了一张被岁月刻上无数皱纹的面孔,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也好像认出了自己。四目相对之下,俩人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这个人就是李萍,是韩勇今天要来找的人。李萍刚才出门买菜去了,连忙将二人让进屋里,又是让座又是沏茶,热情的不得了。 “勇哥,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你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李萍笑的时候,声音还是如此洪亮,“我更加没想到的是,你会跟嫂子一块儿来家里。” 韩勇看了崔洁一眼,又环视了屋子一眼,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儿都没变。”李萍笑呵呵地说:“怎么没变,都老了!”其实,他指的是这个屋子。十年前,他回来时,来的就是这里,陈设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李萍将茶水端上来后,径直坐在了崔洁身边,热情地说:“嫂子,我早就听勇哥说起过你,可就是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勇哥,你这次带嫂子回来,不会是特意来看我的吧。” 韩勇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抢过话说:“回来办点事,顺便过来看你一眼。”李萍忙说:“顺便也好。来了就行,我一会儿做饭去,弄几个菜。你们今天不许走,一定要留下来吃饭。” “妹子,太打扰你了。”崔洁说,李萍道:“跟我还客气什么,既然来了,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对了勇哥,你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这次不能像上次那么匆忙,一定得多住几天。” 韩勇上次过来,并非为了特意见李萍,而是参加另一个朋友儿子的婚礼,没想到会跟李萍意外遇见,然后就来家里吃了个便饭。那次见面,也是俩人分开多年后第一次见面。 “嫂子,你很少回老家吧?”李萍握着崔洁的手,“上次跟勇哥见面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儿地说你好,我就一直想见见你,没成想这一念啊,又过了这么多年。勇哥,你有眼光,嫂子年轻那会儿,肯定是个大美女。唉,幸好当年我爸没让我嫁给你,要不然你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老婆呀。” 崔洁被她这番话夸得笑靥如花。她虽然也从未见过李萍本人,但在多年前和韩勇起争执时,韩勇骂人骂顺口了,一不留神就将李萍搬了出来,责骂崔洁不如李萍听话、懂事。所以,她才一早就知道有李萍这个人存在。 崔洁这会儿见过李萍后,虽说是没看出听话、懂事,可觉得她性格挺好,也蛮好相处的,所以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老姐妹。 “我知道你。”崔洁脱口而出,李萍瞪着眼睛:“你知道我呀?怎么知道我的?哦,勇哥跟你提起过我。他在你面前怎么说我的呀?是不是把我好一顿骂,骂我当年听父母的话,没敢跟他私奔,对吧?” 崔洁没想到韩勇跟李萍之间竟然还有私奔这种事。李萍随即解释道:“确实有过这种事,不过没成功。要不然现在跟勇哥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韩勇在一边听着俩人聊天,也不敢搭话。但是,当年和李萍之间的故事又不由自主的徐徐涌上心头。 吃过饭后,李萍说要带他们去街上转转,看看这个县城。韩勇一口应了下来,他对年轻时经常来往的这座县城,以及曾经留下遗憾的城市,内心也是充满了期许的。 话说回来,韩勇小时候虽然在风口村出生,但年轻时也经常来县城闲逛,而且还是大家眼里的小混混。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韩勇走在路上,环视着早已变样的县城,突然饶有兴致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李萍开始回忆,慢慢的,脸上洋溢起笑容,一直笑着,但还是不说一句话。 “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韩勇再次问道,可他没有等待答案,突然停下脚步,记忆不知不觉就回到了那一年。 他还依稀记得那天下了雪,好像离春节并不太远。他那次来县城,是为了跟着父母办年货。可一进城,自个儿就跟父母分开,偷偷溜走了。 每逢春节前夕,四面八方前来县城置办年货的老百姓就络绎不绝,挤得大街上水泄不通,就像爬满了缓慢移行的蚂蚁。 韩勇也穿梭在人群里,不知前面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引起一阵巨大的骚动。后来,他才知道当天大街上有赶集的马匹受惊,在冲撞时还伤了人。与此同时,拥挤的人流也影响了韩勇,他在不清楚真相的情况下,不得不随波逐流。 “就这样,我撞倒了你,还把你给撞伤了,胳膊上流了好多血。”韩勇回忆起当年的事,仍历历在目,“那个时候只有卫生院,而且咱也没那个条件。后来啊,我自己用土办法给你止了血,就这样认识了你。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印象?” 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李萍本来已经慢慢忘却,此时听着听着,忽然就有了一点点印象,再一细想,那一幕幕往事顿时如滔滔江水奋勇奔流起来,开心不已,连连说道:“我想起来了,真的想起来了。那天我们俩也就算认识了。后来啊,你就经常来县城找我玩。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对我有意思了吧?” 韩勇忍不住开玩笑说:“那个时候的你呀,年轻又好看,哪个男人见了你不迷糊?”李萍听了这话,好像还害羞了,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嗔怪道:“都一把年纪了,说话还这么没羞没耻。” “什么叫没羞没耻?我那叫……叫什么来着。”韩勇想不起该用什么词了,崔洁并不介意,接过话说:“你那就叫脸皮厚,不知羞。” “是啊,那个时候是真脸皮厚,不知羞。后来又发生过一件事,你还记得吗?”韩勇问道,“有两个小混蛋见你长得好看,对你动手动脚,幸亏我及时赶来,抄起趁手的板砖就砸了下去。那俩小子没长眼,还敢跟我动手,被我一顿狠揍。” “从那以后啊,就没人敢欺负我了。”李萍被他一提醒,当年的那些事,又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 三个人在这座平平无奇却留下太多故事的小县城里,步履迟缓的向前移动脚步,同时回忆和怀念着他们的过去。 “那时候你好像在招待所上班吧。”韩勇咧嘴一笑,“后来我搞了一台二八大杠,就在招待所的门口等你下班,然后载着你到处转悠……” 李萍脑海里浮现出韩勇当年骑车带着自己,她坐在后座,招摇过市时的景象。那时候,俩人过了一段无比快乐的日子。后来,她的父母知道俩人的事情后极力反对,骂韩勇是个小混混,绝不会允许女儿跟他在一起。尤其是她母亲,甚至以死相要挟。 李萍那会儿年轻嘛,性子也特别倔强,肯定不听父母的话,因此就跟父母闹翻了,还找到韩勇,要跟他私奔。 这件事韩勇一直留在心里,这会儿看了李萍一眼,李萍也看了他一眼,俩人相视而笑,彼此心领神会。 “后来呢,我跟勇哥也没走成。”李萍挽着崔洁的胳膊,崔洁饶有兴致地问:“好好的一段感情,怎么没走成呢?” “这都是命!”李萍苦笑道。原来,她当年闹着要跟韩勇结婚,遭到父母反对后,打算跟着他私奔时,没想到她母亲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没挺过来,临终前留下的遗言,就是不让她跟韩勇在一起。 李萍还能怎么办,这可是母亲的临终遗言啊,加上她觉得是自己气死了母亲,于是把心一横,让这段感情付之东流了。 就这样,韩勇和李萍之后就彻底断了联系,俩人这辈子的缘分也就到了尽头,几十年了,加上这次就见过两次面。 “其实勇哥这个人吧,我跟他认识时间不长,也就一年多时间,可对他还是算了解的。”李萍和崔洁在后面慢慢悠悠地走着,韩勇一个人走在前面,“说句实在话,我后来嫁人后,才发现当年没跟勇哥在一起,可能是正确的选择。” 崔洁听了这话,似乎愣了一下。李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勇哥这个人确实是挺好的,也挺仗义,可他大男子主义,并不是做丈夫的最好人选。你嫁给他后,他是不是什么事都要管你,而且经常不会好好说话……这种人啊,恋爱可以,结婚就挺累的。” “哎呀,你还真是了解他。”崔洁也跟她一样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我嫁给了他,这辈子……怎么说呢……就像你说的那样,累啊。” 俩人大笑起来。韩勇听见笑声,扭头看了二人一眼,见她俩聊得高兴,于是就没打扰,又自顾自的到处环顾起来。 “妹子,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崔洁没见过她爱人,也没听她提起过爱人,所以一直觉得奇怪。李萍叹道:“两年前走了,糖尿病,后来恶化了,叫什么糖尿病足,截了肢。再后来伤口感染,没救过来。现在就我一个人住,大女儿嫁外地去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看看我。小儿子在市里工作,忙得很,逢年过节,有时候加班,也难得回来一趟。” 崔洁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孩子,伤感地说:“都一样,子女大了,要忙自己的事业,我们做父母的不能总拖后腿是吧,更不能将他们都拴在身上。没关系,以后你要是一个人待腻了,想找个人说话,就去巴山镇住一段日子,我陪你说话。” “好呀好呀,有嫂子你这句话,我什么时候可就真来了。”李萍乐不可支,“有时候真的想去看看勇哥,又怕不方便。毕竟当年有那种关系,虽然一把年纪了,可也怕你顾虑。” 崔洁笑道:“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都不在意,你就更别在意了。”李萍于是故意抬高音量冲韩勇嚷道:“勇哥,嫂子邀请我什么时候去巴山镇做客,你不会不欢迎吧。” 第217章 女人心底事 俩人的谈话传到了韩勇耳朵里,他在前面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李萍又问他:“你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呀?”崔洁笑语:“别管他的,这个事我做主。” 之后,李萍陪着二人再次去了一趟墓地,崔洁还买了一束花,她将花儿放在墓碑前,望着崔山林的照片,沉声说道:“山林,今天我跟你姐夫再来看你一眼,赶明儿就得走了。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边,姐实在是不放心啊。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看你,你一定得好好的。” 李萍这才知道墓地里躺着的是崔洁的亲弟弟。她扶着崔洁,问韩勇:“嫂子有个弟弟在这边,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韩勇叹道:“山林跟他姐失去联系几十年了,也是今年才找到。我之前来看过他两次,人还好好的,这次带你嫂子想来看看他,没想到人突然就没了。” “嫂子,节哀啊。”李萍安慰崔洁,崔洁无力地摇了摇头,轻叹道:“几十年没见面了,本来我也很伤心,也痛恨老天爷怎么会这么残忍。可这两天我慢慢想明白了,这人啊,生老病死逃不过的。一晃啊,我们都年纪大了,都会有这么一天,想明白了,也就不伤心了。玉萍,好好活着。”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嫂子,你跟勇哥一定要保重身体,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我什么时候还要去巴山镇叨扰你们呢。”李萍轻松地笑了起来。 韩志飞上午的时候去送了趟货,托田玉禾看着摊位。田玉禾刚接待完一位客人,看到这边摊位上有客人,老远就问她要买点什么菜。 来者是韩桂芳,她和徐若兰商量好了,以后每周二店休,从本周起开始执行。今天刚好是周二,一大早,她就只身来到便民菜市场,装作客人到处闲逛了一圈,实际上早就偷偷观察了田玉禾许久,在心里感叹这个女人确实有几分姿色,怪不得感觉韩志飞可能动了心。 “哎,老韩去什么地方了?”韩桂芳明知故问,田玉禾见她是韩志飞的熟客,更加热情:“老韩不在,我帮他看着摊子你想要点什么,找我也一样。对了,买肉吗?我那边肉也新鲜,要的话给你打折。” 韩桂芳没想到她如此自来熟,于是故意说道:“老板蛮会做生意的呢。老韩去了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田玉禾说:“有一小会儿了吧。你找他有事?跟我说也一样,我转告他。” “我是他一个朋友,有点私事找他。没事,你忙去吧,我到处转转,等他回来再过来。”韩桂芳说着就要走,田玉禾却拦着她说:“大姐,别走呀,来都来了,我给你拿个凳子,坐着等吧。” 韩桂芳盛情难却,想了想,于是坐了下来,又故意装作随意地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田玉禾说:“大姐好眼力,老家四川的。”韩桂芳点了点头,又问:“挺远的啊。怎么会一个人跑这边做生意来了?” “跟着男人嫁过来的,后来男人车祸走了,留下我跟孩子。没办法,为了生活,就支起了这个摊位。”田玉禾在谈这件事情时,就像在谈论别人家的事,声音很轻灵,也很平淡。 “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挺不容易的。”韩桂芳叹道,“你跟老韩是他来菜市场之后认识的吧,不然怎么以前没听他提起过你。” 田玉禾应道:“对,就是他来菜市场后才认识的。哎,大姐,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查户口的。你该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韩桂芳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嗅觉竟然如此灵敏,不禁笑了起来,坦诚道:“实话跟你说吧,我是他大姐,亲大姐,过来买点菜,顺便看看他。” 田玉禾一听这话,又惊又喜,立马变得更为热情,还问要不要给韩志飞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韩桂芳说:“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事,就坐这儿跟你唠唠,等他回来吧。” “行,大姐,你坐着等会儿,我给你泡杯热茶,暖暖身子。”田玉禾说话间已经动了起来,韩桂芳想拦都拦不住,忍不住叹道:“都说你们四川人说话做事热辣辣的,那句话怎么说的,从不拉稀摆带,说干就干。” 田玉禾三下两下就把茶给泡好了,并递到她手上。她又说:“志飞一个人照看个摊位,平时又要出去送货,没少麻烦你吧?” “都一样,互相麻烦。不对,应该叫互相帮助。我有事的时候,他也帮我不少呢。”田玉禾解释,“大姐,待会儿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准备点好东西带回去。” 韩桂芳不明白她说的好东西究竟指的是什么,她已经起身走到摊位前,拿起剃肉刀,很快手脚麻利地割了一块肉,足足有两斤重,然后装进口袋送到了韩桂芳面前,还说道:“这是里脊肉,你带回去炒着吃。” 韩桂芳知道里脊肉是猪身上最好的肉,所以慌忙拒绝:“这可不行,我不能要。行,我要,你给算一下,看看多少钱,我给你。”谁知,田玉禾径直将口袋塞进了她手里:“你既然是老韩的大姐,那就别跟我客套。” 韩桂芳勉为其难地接了下来,但还是固执的要给钱。田玉禾却说:“大姐,你太见外了。要是我收了你的钱,以后怎么跟老韩相处。” “你跟他……”韩桂芳很是惊讶,故意欲言又止,田玉禾明白了她的反应:“大姐,你别误会。我跟老韩目前就是普通朋友关系。”韩桂芳又疑惑道:“目前?”田玉禾笑道:“也不瞒你说,我们俩不是都离婚了嘛,反正先慢慢处处,要是感觉合适,脾气性格也对得上的话,兴许能发展发展。” 韩桂芳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探个虚实,此时听她竟然主动挑明了话题,迟疑了一下,才又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她苦笑道:“没到哪一步,就是吃吃饭,平时有事的时候互相帮忙看看摊位,没客人的时候说说话。” 韩桂芳稍稍放下心来,但又说道:“志飞这个人啊,身上毛病挺多,你得多观察观察。对了,他还有个女儿,你知道吧?”田玉禾笑道:“我知道,跟我说过了。我也有个儿子,比他女儿大。” 韩桂芳点了点头,正不知该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韩志飞的声音:“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她站了起来,说:“打电话做什么。今天店休,也没什么事,就说走过来买点菜,顺便看看你。这不,正好你不在,我就在这边坐了会儿。对了,姑娘怎么称呼?” “姐,我叫田玉禾。你觉得怎么顺口就怎么叫我,就叫小田,或者玉禾都行。”田玉禾当着韩志飞的面称呼韩桂芳姐,说明她已经知道韩桂芳与韩志飞的关系。韩志飞也仅凭这句话,断定二人应该已经深入了解过,或者说沟通过了。 于是,韩志飞忙介绍说:“姐,这是小田,邻居,平时帮我看了不少店。小田,这是我亲大姐。你看,还麻烦你招呼她。” “不麻烦,一点儿也不麻烦。大姐人蛮好的。”田玉禾的话逗乐了韩桂芳,韩桂芳又将她给自己送肉的事说给韩志飞听,本以为他也会客套一番,谁知道他竟然说:“小田也是一番好心,给你就拿着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韩桂芳吞吞吐吐的原因,在于韩志飞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说明俩人的关系已经超越了普通男女关系。虽然她看透,但没说破,还勉为其难地笑了笑,然后和田玉禾打了个招呼,便打算离开。田玉禾还在背后大声嚷着:“姐,下次有空再来。” 韩志飞将她送到门口:“以后要什么菜,打个电话说一声,我给你送来就行,没必要专门跑一趟。”韩桂芳小心翼翼地朝着他身后看了一眼,问:“你跟那个小田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韩志飞这才明白她今天特意过来的真正用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漫不经心地说:“你误会了,我们俩就是普通朋友关系,平日里有事的时候,彼此帮着照应一下,一来二去就慢慢熟了起来。”她却说:“可我跟她聊了聊,怎么感觉不是这么回事呢?” 韩志飞诧异不已:“她跟你说了什么?”韩桂芳不悦道:“倒也没说什么,就是感觉她对你好像有点意思。你是不知道,她听说我是你大姐后,那个热情劲儿……不过,人倒是个好人,模样儿也不错,可惜老公死得早……” 韩志飞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田玉禾竟然就跟她讲了如此隐私的事,看来是真没把她当成外人。他怕韩桂芳继续误会,不得不解释说:“她就是这么个性格,对谁都好。加上我跟她平日里关系不错,对你就自然更加热情了一些。” 韩桂芳却语重心长地说:“我也是个女人,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她对你的心思绝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志飞啊,我不是反对你跟她处,只是现在你们中间夹着个若兰。若兰又是个心思敏捷的人,我怕她知道你跟小田之间走得这么近,会有想法。” 韩志飞沉默了片刻,却说:“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兰兰考虑。之前我特别想要挽回那段婚姻,也是为了兰兰,不想她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中长大。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后来我仔细想了很久,如果若兰还能接纳我,那我们就重新开始。要是不打算再接受我,我可能……” “韩志飞,你少给我想东想西啊。”韩桂芳打断了他,“小田确实不错,可她也有个孩子。你有没有认真想过,要是跟她在一起了,你们俩还得再要个孩子,这样一来,你就要负担三个孩子。” “谁说我要孩子了,就算真的跟她处对象了,我也不会再要孩子。”韩志飞的话这才算戳中了韩桂芳的痛处,她重重地说:“你们不要孩子的话,那你这辈子就是纯粹在帮别人养孩子。要真是这样,还不如就跟若兰过,再怎么说养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她这番话是话糙理不糙,韩志飞何尝不明白?可他又苦恼不已:“我不想跟她过吗?可哪次不是我热脸贴冷屁股。我也是人啊,一次两次,十次八次都可以,可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总也等不到回应,我该怎么办?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办?” 韩桂芳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在心里想着要是自己真的遇到这种事时该怎么办。可她很快回过味来,一句话就把他的嘴堵住了。 “你还有脸说,当初要不是陪着她在外面瞎搞乱搞,她会跟你离婚?”韩桂芳阴沉着脸,“你别以为她跟你离婚是因为你破产了,没钱了。就算你没有破产,要是被她知道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你离婚。” 韩志飞听了这话,脸上火辣辣的,不由得垂下了眼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韩桂芳见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又补了一句:“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好好想想吧。不要以为自己现在又重新开始了,慢慢站起来了,就又心高气傲。不要忘了你是兰兰她爸,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兰兰。忙去吧,我走了。” 韩志飞目送着她慢慢走远,好久之后才折返回到摊位。田玉禾看到他去了这么久,不禁笑着说:“看得出来,你跟你大姐关系是真好。” 他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就开始收拾摊位。她看出他似乎有点不开心,于是问他出了什么事,但他仍旧是不吭声。 “你……刚才出去,是不是大姐跟你说了什么?”田玉禾觉察到了,“不会是我话多,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大姐不高兴了?” 韩志飞轻声叹了口气,却欲言又止,苦笑着说:“别多想,跟你没关系。”田玉禾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始自责起来:“肯定是我说错了什么。对了,大姐怎么会突然来了?不对,大姐这次来,该不是……” “玉禾,你别多想了,都是巧合。我姐今天过来就是随便转转,刚巧我不在,你又留她坐了会儿。”韩志飞缓缓说道,“对了,待会儿我给你装一些菜,你收摊后带回去,就当是给姐肉的钱。” 田玉禾听他这么一说,就有些生气了,不悦道:“非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吗?要是这样的话,以后少招惹我,也别让我帮你看摊位了。” 韩志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突然发无名怒火,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当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暗地里长叹了一声。 第218章 再回风口村 这两天,韩世川陪着刘娜和刘蓓姐妹俩把京城几乎逛了个遍,他们一边逛一边品尝各种特色小吃,热门打卡地也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所谓乐极生悲,就在大家都将愁情往事全都抛之脑后时,一个电话破坏了他们的心情。 电话是宜江市纪委打来的,说是王晓斌想见刘蓓一面。刘蓓一口就回绝了,说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结果,对方工作人员透露了一条信息,当即让她晕头转向,挂了电话后,像是只剩下一口气,心事重重的,瘫坐在那儿半天没吭声。 刘娜刚才听见她接电话了,洗了个澡出来,就看到她一脸的冰冷,于是就问是谁打来的电话。刘蓓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地说:“宜江市纪委打来的,说是王晓斌想见我!” 刘娜愣了愣:“他想明白了?答应离婚?”刘蓓道:“没有说,就说想见我,也许是离婚的事,也许是别的事。”刘娜不解:“不谈离婚,见你干什么?给你个建议,还是算了吧。” 刘蓓趴在床上,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他自杀了,又被救回来了,现在还躺在医院。” 刘娜正在打理潮湿的头发,听了这话,顿时就被惊得瞠目结舌,瞪着眼睛,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等她捋了捋思路,然后才问:“他自杀了,又被救活了,那为什么要见你?” “我也纳闷他为什么想见我。”刘蓓眼里装满了疑惑,“之前不答应离婚,现在又玩自杀这一套,到底想干什么呀?博取我的同情?那有什么用,想我等他从里面出来再续情缘?别傻了,我可不会浪费青春在这个人渣身上。” 刘娜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整理头发,问她怎么想的,有没有打算回去见王晓斌。她毫不犹豫地说:“不想见。” “要是他打算跟你签离婚协议书呢?”刘娜问,刘蓓说:“就算是同意离婚,我现在也回不去。不对呀姐,你这个思路就有问题,他要是同意离婚,那就直接签吧,为什么非要见我?” 刘娜走到她面前:“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想见你的话,会不会因为还有别的事情?”刘蓓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姐,你就别替我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我明天就回去取车,然后继续我的旅程。” “这么快就修好了?”刘娜问,“那我们明天也回家去。你确定明天走吗?确定的话,我让你姐夫订返程的票。” 刘蓓沉默了一会儿,拜托了刘娜一件事。刘娜看着她:“我替你去见王晓斌当然没问题。但你确定他会见我吗?” “要是他不愿见你,那就算了。”刘蓓闭上眼睛,梦呓一般地说道,“如果他真有事找我,肯定会见你。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刘娜答应了她,但是提醒道:“这次分开后,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旅行者,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从容处理。”刘蓓翻身坐了起来,一边给她揉肩,一边说道,“倒是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放心,有你姐夫照顾我,我会好好的。”刘娜拍了拍她的手,“我可提醒你啊,一个人开车慢一点,要是下次你再出点什么事,必须给我回去。” 刘蓓苦笑起来,又抱怨道:“姐夫马上就要去挂职,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也不放心啊。姐,我突然想到个非常好的主意,要不你跟我走吧,我带你云游四海。” 刘娜哑然失笑:“真的假的?”刘蓓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我像是跟你开玩笑吗?姐,我说真的,你可以跟我走,正好我可以照顾你,这样姐夫就可以安心工作了。” “亏你想得出来,我可不陪你疯。”刘娜噗嗤一笑,“姐不像你,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还是在家里安心等你回来吧。”刘蓓挽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肩头,凄然道:“我就你一个姐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韩勇和崔洁辞别李萍,离开平山县,打算回风口村。这个要求是崔洁昨晚提出来的,她说自己自从离开村子之后,就再没回去,想趁着如今还有记性时回老家看看。 韩勇看着她,想起不久前她还独自回去过,但是因为正处于发病时,所以就给忘了,一时间又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只能应下她。 在路过风口村的班车上,韩勇感慨道:“这两天实在是太打扰李萍了,等下次她去家里做客时,一定得好好招待人家。”崔洁却突然来了一句:“当年你们要是再坚持一下,也许就在一起了。” “什么?”韩勇一瞬间差点没反应过来。崔洁笑了笑:“我说李萍是个不错的人,年轻时肯定好看,你当年应该娶她才对。你们要是在一起了,现在多好啊。我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韩勇听懂了她的话,不由得大笑道:“李萍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当年跟你一样,也特别好看。只可惜啊,她父母看不上我,说我是个没出息的小混混。唉,我不怪他们,现在我自己当了父亲,才理解做父母的心情。” 崔洁忽然从荷包里掏出个发卡,拿给韩勇一看,他微微迟疑了一下,立即惊讶地问道:“哪里来的?”她却答非所问:“还认得不?” 韩勇接过发卡,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叹道:“李萍给你的吧?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保存着。”崔洁笑道:“亏你还记得。老韩,我是真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是挺懂女人的嘛。” “看你这话说的,我年轻那会儿送你的礼物还少吗?再说了,要是我不懂女人,怎么能追到你。”韩勇的双眼依然盯着这个小小的玻璃发卡,回忆起当年和李萍好的时候,在街上小摊上随手买了这个发卡,然后送给了她。这也是他唯一送给李萍的礼物。 崔洁又在一边说道:“我就说嘛,李萍当年没能跟你在一起,心里还是有遗憾的,要不然也不会一直留着这个发卡。” 韩勇想不明白了,上次他来平山县的时候,李萍怎么没把发卡交给他,这次反而给了崔洁。崔洁从他手里拿过发卡,啧啧道:“很好看,现在都买不到这样的了。” 韩勇等着她回答自己的问题,她却又给自个儿戴在头上,还问他好不好看。韩勇皱着眉头,看着她戴在头上的发卡,匪夷所思地问道:“她给你了?为什么会给你呢?” “昨天晚上,她跟我说,上次你来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个事,要不然就当面给你了。”崔洁昨晚跟李萍睡一张床,“你当年送给她之后,她就没舍得戴,一直当成宝贝藏着。现在把它送给了我,说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不是应该还给我吗?”韩勇在心里暗自叹息起来,又不悦道,“这么个小玩意儿,有什么好藏着的,丢了就丢了吧。当年这些东西是稀缺品,不便宜。现在到处都是,品种也多。你要是不喜欢就丢了吧,回去我给你买更好的。” 崔洁却小心翼翼的在头顶上摩挲着,还说:“不能丢,多宝贝的东西呀。你看,多合适,以后我也得当成宝贝藏着。” 风口村越来越冷了。韩勇上次回来时还是秋天,漫山遍野发黄的树叶,至少让村庄看起来像是一幅画,可这次再回来时,树叶都干枯了,满目尽是萧条。 上次来得匆忙,这次过来,韩勇特意去买了一些礼品,到了村子时已是傍晚,然后沿着进村的小路,径直来到了洪玉山家里。洪玉山当时正在准备冬天取暖用的木柴,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看到韩勇和崔洁时,立即丢下手里的活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过来,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亲热地跟他寒暄起来。 “这不是你嫂子非要回老家看看,我就带她来了。”韩勇将带来的礼品递给洪玉山,洪玉山拒绝不了,只能收下,然后又握着崔洁手,“哎呀,嫂子这是病好了吗?总算又能记得事情了,太好啦。” “崔洁,你还认得玉山吗?”韩勇问,崔洁缓缓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略显失望,紧接着比划道:“您再好好想想。小时候我就是勇哥的跟屁虫,勇哥跟您结婚那天,我还帮着接您过门了呢。” “对呀,你怎么能忘记玉山呢?就是忘了所有的人和事,都不该忘了他呀。”韩勇在一边添油加醋地说,谁知崔洁淡然一笑,继而又点了点头,眉目含笑道:“我刚才是跟你闹着玩。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你是玉山啊,好多年没见了,你也老了。” 洪玉山愣住,将目光转向韩勇。韩勇解释道:“上次来的时候,你嫂子正在发病,所以不记得了。”洪玉山恍然大悟,忙说:“没事、没事。勇哥、嫂子,你们这个时候回来可真是赶巧了,一定要多住几天,正好赶上明天杀年猪,吃泡汤,好好的乐呵乐呵。” “是吗?那还真是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好多年没见过杀年猪了。”韩勇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时,每年年前都要杀年猪的情景,就像个孩子,急切盼望着明天赶紧到来。 洪玉山还要为明天杀年猪做准备,让二人进屋去烤火取暖,给他们泡了茶,就又忙去了。屋里烧着柴火,火光熊熊,映红了他们的面孔。 崔洁坐了会儿,喝了口热茶。韩勇看时间还早,提出回老屋看一眼。崔洁却没应声,而且心事重重。 “想什么呢?要不出去走走吧。”韩勇的提议,却没有得到她的响应,她说累了,想歇会儿。他答应了她,还说,“也行,外面风大,屋里暖和。今天也不早了,明天再带你到处去看看吧。” 就在这时候,孙淑芬从地里回来了,她刚才去地里拔了几棵萝卜,准备明天做泡汤,回到家里,没想到来了客人,一看还是韩勇和崔洁,顿时热情的不得了,马上就要去做晚饭。 “这是玉山的爱人淑芬,她过门的时候,你没回来。上次回来的时候见过,还记得吗?”韩勇说完这话,随即又想起上次的特殊情况,“不对,是我记错了。淑芬,这次回来,我们又要麻烦你了。” “勇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上次我哥病了,去县城看病,还是世川帮忙找的医生,我都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们呢。”孙淑芬不久前确实因为大哥的病找过韩世川,韩世川给陈雪打了个电话,在病床特别紧张的情况下帮忙做了安排,还帮忙找了医院最好的医生。 韩勇忙摆手说:“这有什么好感谢的,就是打了两个电话,也没帮上什么忙,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孙淑芬夸张地说:“这还叫没帮上忙啊?您跟世川可是帮了大忙,要不然当时都不能入院。我大哥的病现在也好了,快八十岁的人了,成天在家活蹦乱跳的,还能下地干活呢。” “那就好,那就好。”韩勇欣慰不已,孙淑芬打算去做饭时,崔洁竟然提出要去帮她。她惊讶地问:“嫂子 您的病好了?”崔洁笑道:“好了,全好了,好得不得了!” “那可就太好了。”孙淑芬激动不已,“我不用您帮忙,您坐会儿,很快就好了。”崔洁却跟着她进了厨房,还说:“你就让我帮你打打下手吧,我坐了好久的车,也坐累了。” 孙淑芬于是说:“行,那您就在边上站着,待会儿我把菜准备好了,您要是想帮忙,那就帮我炒菜。”崔洁忙应道:“好啊,我炒的菜可好吃了。” 韩勇听见这话,开玩笑说:“你呀,就别添乱了。淑芬,你看紧点儿,别让她放太多盐。”孙淑芬笑道:“放多了盐也没事,重新做一个就行啦。” 洪玉山忙完活儿回来,见崔洁在厨房帮忙,忍不住问韩勇:“嫂子的病真的全好了?”韩勇朝着火坑里添加木柴:“吃了专家开的药,暂时没事了。不过专家说了,这个病很容易反复,也许很快又不记得了。所以啊,这次趁她还能记得一些事情时,带她回来看看。” 洪玉山叹道:“嫂子也真是可怜人。勇哥,这次回来,趁着嫂子还记得事,带她多住几天吧。下次回来,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第219章 半生的秘密 离别时,多雨天。第二天一早,一场淅沥小雨从天而降,将昨日还阳光普照的万里碧空洗得雪亮,那地面就像镜子一样干净透彻,走过的人,安静的风景,皆留下了倒影。 他们仨都会乘坐今日的火车离开,只是车次不同,方向不同。离别前,刘蓓伸出双手,讪笑道:“姐,抱一下吧。”刘娜和她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像俩人见面一样,只不过这次拥抱的时间更久。 韩世川在一边看着二人,一动不动,也不言语。刘蓓终于松开刘娜,冲韩世川说:“姐夫,我姐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许欺负她。当然了,你就要挂职去了,想你照顾她估计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开开心心地等我回来。” “好了,来不及了,赶紧走吧。注意安全,记住我们的约定。”刘娜指的是她每去到一个地方,都要发照片过来。她晃了晃手机,紧咬着嘴唇,然后转身离开。 刘娜和韩世川就这样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流尽头,却不知那双眼里早已噙满泪水。刘娜眼睛也红了,她还指望刘蓓可以再回头看她一眼,可并没有。 “她、她怎么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再看看我。”刘娜靠在韩世川身边,韩世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还指望她怎么走?一步三回头啊。好了,她这会儿已经上车了。还有十分钟,我们也要上车了了。” “这个没良心的……”刘娜嘴上责骂起来,心里却多想留下她呀,可又知道自己留不住她,更主要的是不会阻止她去追求属于自己的自由。她想看到妹妹开心,不希望妹妹像自己的前半生一样,活得那么的小心翼翼,活得那么的卑微。 韩世川将她搀扶到长椅上坐下,她凝重地说:“本来每次都以为已经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可真的到了离别时,又实在不舍得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我理解你,知道你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蓓蓓心情不好,让她去吧。还是那句话,现在的分别,是为了将来更好的重逢。”韩世川这番话虽说是大道理,但刘娜听后,心情确实稍稍好了些。 风口村有个习俗,每年到了杀年猪的季节,村里唯一的杀猪佬就按照提前的预约,走东家去西家,一家挨着一家地屠宰。 洪玉山家约在今天,估计在上午十点左右。他和孙淑芬早早地起了床,然后把火烧得旺旺的,备好了充足的开水,就等着杀猪佬过来了。 韩勇记得以前还住在村里时,每年杀年猪也是这个情景,一家人早早地起床忙活开了,等着杀猪佬一到,几个青壮年就将年猪从猪圈里抓出来按在案板上,随着杀猪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阵哀嚎之后,一切归于寂静。 韩勇看杀猪的现场,看得如痴如醉了,那些久远的画面,一一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中。可是,他一回头,突然就不见了崔洁。一开始,还以为她进屋去了,慌忙进屋去找,却没见到人。又出来找了一圈,依然不见踪迹,这才慌了。 “淑芬,看到你嫂子了吗?”韩勇又来到厨房,孙淑芬正在忙碌,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嫂子没进来呀,应该在外面看热闹吧。” 韩勇又来到外面,杀猪佬正在给年猪去毛,周围升腾起一片薄薄的白色雾气,人影掩映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他围着房屋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崔洁她人,顿时心急如焚,正忖度她一个人会去什么地方时,突然想起上次回风口村时,她一个人也跑出去过,还掉进了水沟。 这样一想,就更加担心不已,不由分说就沿着小路找了过去。可他跌跌撞撞的走了一路,也找了一路,两边的水沟也都看了,都没有发现崔洁的身影。最后,他来到了韩家的祖屋前,前前后后地转了一圈后,也走累了,索性在门口找了个石头台阶坐下来喘口气。 不远处,好几户人家屋顶炊烟缭绕,想必是正在做杀猪饭,也预示着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韩勇回头看着自家残破不堪的祖屋,与当年热闹的光景形成了鲜明对比,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凄凉。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句诗词此时正好对应了他的心境。他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吃力地起身,又继续找了过去。果然,崔洁端坐在母亲的坟墓前,像极了一尊矗立在冷风中的雕塑。 他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到她身边,看见她脸上布满泪痕,以为她是心中也不免感到凄凉。 “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也不说一声。”韩勇的口气带着责怪,但又不全是责怪,“山上风大,别感冒了。回吧。” 崔洁却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仍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墓碑,又抹了一把眼泪。韩勇见她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只好也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妈,又要过年了,我们回来看看您,您在那边还好吧?” 亡人不可回答,唯有山风呜咽。韩勇叹息了一声,又说道:“天冷了,您在那边缺什么少什么,就给我和崔洁托梦,我们烧给您。” “对不起,对不起。”崔洁忽然喋喋不休起来。韩勇诧异地看着她,虽然觉得她举止反常,却不知道她这句对不起究竟从何而来。她紧接着说:“好多年了,我一次也没回来看过您,是我不孝,您别怪我……” “妈不会怪你的。”韩勇仿佛明白了她的心迹,“妈怎么会怪你呢?这些年你虽然一次也没回来看过妈,但这不是你的错,妈不会怪你的,以后有空的话再弥补起来。” “弥补不回来了。”崔洁沉默了片刻,突然从喉咙深处冒出一句,“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弥补的。”韩勇苦笑道:“是啊,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弥补了。但是只要你愿意,我们以后每年都可以回来。” 崔洁却再一次掩面而泣,哭得那叫一个伤心,那叫一个悲痛欲绝。这个举动,倒是令韩勇手足无措起来。他又劝了几句,但劝不住,只好抬高音量质问道:“妈都走了这么多年,走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伤心,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对不起妈。要不是我,妈也不会走那么早。”崔洁幽幽地说出这番话语时,韩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像个傻子似的瞪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妈的脾气不好,你当年一个人回老家带孩子,受了不少委屈。婆媳之间吵吵闹闹也正常,你怎么能把妈离世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呢?不怪你,这不能怪你……” 一九八五年的那个冬天,天很冷,雪很大。漫天的雪花,密密麻麻地落在风口村的每一片土地上,厚厚的,像一张巨大的雪毯,将整个世界妆点得银装素裹。 那一年,崔洁刚生了韩姝,因为韩勇要上班,只能让她回老家带孩子,母亲偶尔也能搭把手。没想到,她却度过了此生最难的一个阶段。 韩勇原本是指望将崔洁送回老家,让母亲赵丽华帮忙带带孩子,谁知道赵丽华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事到临头却完全变了样。不仅不带孩子,没有让崔洁省心,而且还把她当成佣人一般的使唤。 崔洁在老家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做饭,冒着严寒,背着孩子,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虽然婆婆如此对她,可她的性子决定了她敢怒不敢言。 赵丽华本来就跋扈,见她逆来顺受,于是就更加变本加厉,稍微不满意就破口大骂。崔洁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想着等孩子慢慢大了,就可以回镇上去。 那个冬天,也是春节前夕,韩世川放了寒假,因为在镇上无人照顾,也跟着母亲回了老家。小小年纪的他,偶尔看母亲忙不过来,还被奶奶责骂时,也帮忙照顾妹妹。 有一次,崔洁背着韩姝洗碗时,不小心摔破了一个碗,自然又引来了赵丽华的一番责骂。当时,韩世川看不过眼,还顶撞了奶奶几句。谁知,赵丽华将怒火发泄到了崔洁身上,骂她的孩子跟她一样没有教养。 “小小年纪就敢顶嘴,长大了还得了。”赵丽华骂个不停,“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我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我儿子又辛辛苦苦上班,赚的钱全被你们母子霍霍完了,我是一分钱都没看到过,凭什么呀。” 崔洁默默地听着,忍受着责骂。韩世川实在忍无可忍,打算还嘴,但被她紧紧地拉着手制止了。成年以后的韩世川,偶尔还会想起这件陈年往事,不过都是一笑而过。 新年快到了,崔洁盼着韩勇可以早日回家,过完年,就打算跟他一块儿回镇上去。谁知道,腊月十三那天,家里就出了事。 韩家的祖屋共两层,楼上楼下搭建有木质台阶,踩上去还会发出咚咚的响声。那天早上,崔洁正背着韩姝从外面回来,刚走到门口,突然听见一阵阵咚咚咚的声响,紧接着便传来痛苦的呻吟。 崔洁感觉像是有人从楼上滚了下来,慌忙进屋去看,只见赵丽华整个人蜷缩在楼梯下方,呻吟声越来越小。她本想走近去看一眼,然后叫人来帮忙,可突然想起了昨天傍晚发生的事…… 赵丽华昨天一大早就出门走亲戚去了,直到天快黑时才到家,一进门就不停地念叨着“冷死了”,然后还把正好挡住去路的崔洁撞开,抢在她面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崔洁当时正抱着韩姝,受到突如其来的撞击,一时没站稳,差点滚入火坑,幸好她眼明手快,情急之下撑住墙壁,才躲开一劫。 “妈,您能不能看着点儿,差点把姝儿烧着了。”崔洁怒火中烧,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谁知赵丽华不屑一笑:“这不没烧着嘛。自己没长眼睛,还怪我的不是。你爹妈没把你教好吧。” 崔洁顿时被气得胸口一阵生疼,瞪着愤怒的眼睛,恨不得把赵丽华生吞活剥。谁知,赵丽华腾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瞪,破口大骂道:“你做什么,想打我呀?做媳妇的没有教养,敢对婆婆瞪眼睛,看我不打死你……” 这时候,韩世川来了,他拦在崔洁面前,求赵丽华不要打妈妈。赵丽华这才放下巴掌,却又阴阳怪气地说:“你嫁给我们韩家,可不是来享福的。做点儿家务活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我可告诉你,以后在家里勤快点儿,少惹我不高兴。” 崔洁受了这么大委屈,无处哭诉,只能晚上躲在被窝里哭了大半宿,还不敢让人听见。此时,她看到跌落楼梯的赵丽华之后,原本打算去施救,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思维再一舒展开去,赵丽华过去如何对她的种种手段,顿时一股脑儿地涌现到了记忆里。 那一刻,在救还是不救之间,崔洁陷入了犹豫。这时,赵丽华使出浑身力气,无力地哀求道:“救我,帮帮我!” 崔洁原本还在犹豫中,听见她哀求的声音之后,陡然就想起骂自己的那个声音,一咬牙转身就走了,丢下奄奄一息的赵丽华,再也没多看一眼。 就这样,赵丽华走了,在崔洁的冷漠中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件事情,也成了崔洁心里永远的伤疤,这些年来,她一想起那天的事就后怕不已。所以,自从回了巴山镇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韩勇浑身发冷,额头上却直冒冷汗。他看着崔洁,却仿佛不认识她了似的。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么的善良,从来没做过也从来不会去做坏事。可是这一次,她的行为颠覆了他的认知,也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在母亲坟墓前一坐就是一天,而且不停地说着那些“对不起”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崔洁第一次将这件埋藏在心里半生的秘密讲出来后,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秘密很可能会改变她和韩勇今后的关系。 第220章 特殊的梦想 有些事不提,不仅不表示他已经忘记,而且很可能被深深地藏在了心底。韩勇对于母亲突然离世的事,虽然并未耿耿于怀,但也确实也没有完全忘记。每个冬天,她都会记起母亲,虽然无法亲自回村祭奠,但都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面朝村庄的方向跪拜,并烧几份纸钱。 他想起一句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赵丽华曾经如何对待过韩勇,父母终归是父母。所以,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那天,我听说妈离世的消息,从镇上急急忙忙赶回来时,你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我当时以为你说的对不起是没有把妈照顾好,原来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为什么瞒了我这么多年?” 他当时从镇上赶回来后,也对母亲的突然摔倒离世有所怀疑,还问过崔洁当时人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母亲从楼上失足滚下来那么大声音,她会听不见? 崔洁当时给他的答案是自己刚好带着韩姝步行到外面不远处的井里打水去了,隔着好远一段路,来回要十来分钟,所以没听见任何声音也正常。 韩勇直到现在才明白她在说谎。他顿了顿,又沉重地叹息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不累吗?”崔洁痛苦地说:“怎么不累?好多次都想跟你说实话,可我不敢。我怕、怕你万一知道实情后不会原谅我,我还怕、怕你会离开我……” 她又捂着嘴,呜呜的痛哭起来,哭声哀怨、痛苦、懊恼! 天色越发阴沉,韩勇冷得打了个寒战,不禁裹紧了衣服。他感受到了冷风的侵袭,自然也知道崔洁的身体顶不住这般严寒,担心她又病倒,于是起身,试图将她带回去。 可是,她却固执地挣脱了他的手,仍然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满脸病殃殃的样子。韩勇无奈之下,只好说道:“都过去几十年的事了,就算你不说,也没人知道。现在你说了出来,也没人会再怪你。你也别再自责了。” “老天有眼啊。我不说,老天爷也看在眼里。”崔洁又捂着胸口,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这些年,我守着这个秘密,太苦太累了。我知道自己记性越来越不好,怕忘记做过的错事,就想要回来看看妈,跟她当面说一声对不起。” “忘了不更好吗?忘了就不苦了。”韩勇叹道,可她说:“是我不想忘吗?我什么事都能忘记,可就是忘不了这个事啊。”他了解她的性子,这辈子从来不愿意亏欠任何人的,何况关乎到一条人命。 崔洁又面朝墓碑,伤感地说:“想想川儿当年和娜娜新婚那晚发生的事,我这心里就还在痛。”韩勇像是受了刺激,陡然抬高音量,不悦地问道:“好好的,怎么又提起那个事了?” “一个人对你好,你不一定记得住。可一个人要是对你不好,你可能会记一辈子。”崔洁念叨着,“川儿和娜娜回来后,虽然没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可我看得出来,他们心里肯定还有伤疤。” “都过去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说不提就不提了吧。”韩勇极力想要回避这个话题,崔洁却一个劲儿地说:“怎么就不提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忘记妈当年是怎么待我的,也没忘记当年要不是我对妈摔下楼梯装作没看见,妈也不会走。川儿和娜娜会忘记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对他们的吗?新婚之夜啊,你打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打碎了他们的心。” “我让你不要说了。”韩勇勃然大怒,虽然压抑着声音。他眼里闪着冷光,脸色比今日的天空还要阴晦。崔洁似乎被他的怒吼声怔住,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双眼木讷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眉宇之间夹杂着一缕不可名状的忧伤。 今天的泡汤宴已经准备好,韩勇老远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味儿。可他似乎没了昨日听说有泡汤宴时那股子兴奋劲儿了,坐在桌子上,望着满满一桌子菜,虽然垂涎欲滴,却打不起半点精神。 洪玉山好像看出了门道,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又去看大娘了吧?”韩勇点了点头,强挤出一丝笑容,立即转移了话题:“好多年没吃过泡汤宴了,记得小时候还在老家时,除了盼过年,就是盼杀年猪。” 洪玉山笑道:“可不是嘛。那会儿杀年猪比过年还热闹,从大清早开始,一直到天黑尽,我们就跟着杀猪佬从东家跑西家,哪家饭熟了就在哪家蹭吃蹭喝多好玩啊。唉,想想那个年代,生活条件虽然比现在差远了,可怎么觉得那时候的日子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是、是。吃完东家吃西家,一村子的人像赶集一样,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真有趣。”韩勇也记忆犹新,孙淑芬插话道:“别光顾着说话呀,赶紧吃饭。嫂子,您可别做客,当成自己家里一样,喜欢吃什么就挑什么。”崔洁这才终于说了一句话:“不做客,不做客。” 众人有说有笑,桌上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了些。饭吃到一半,洪玉山突然邀请他们今年回村子过春节。韩勇虽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随即一口回绝了他:“不行、不行,这一大家子人回来过年,太打扰了。” “哪有什么打扰的,人多不正好显热闹嘛。”孙淑芬接过话说,“到时候都来,热热闹闹的,吃了团年饭,再看春节晚会,多好。” 韩勇好多年没在村里过春节,倒是有点想回来回味小时候在村里过春节的感觉。但是,他又看着崔洁:“你嫂子身体不好,寒冬腊月的,跑来跑去也不方便。能不能回来,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行,那就再说。”洪玉山给他碗里夹了好多菜,“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忙晕了头,都忘记给勇哥拿酒了。” 韩勇还没来得及拒绝,孙淑芬已经把酒取来,然后给所有人倒上,包括崔洁,然后举起酒杯说:“勇哥、嫂子,今天就算提前过个节,放开了吃,放开了喝,喝醉了也没事。” “勇哥、嫂子,我和淑芬一起敬你们,希望你们身体健康,常回来看看。”洪玉山的话语很朴实,韩勇看了崔洁一眼,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刘娜和韩世川到家的第二天,就申请了探视王晓斌,但被纪委以不是直系亲属为由被拒绝。不过,他们也了解了王晓斌自残的相关情况。 原来,王晓斌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用头猛烈撞击桌面,结果撞了一头血,晕了过去。幸好抢救及时,才没酿成大祸。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离去。途中,刘娜给刘蓓发了一条信息,告知结果后不久,刘蓓就发来了语音:“不让见就不见呗,搞得谁好像蛮想见他一样。姐,我在途中遇到了几个自驾游的朋友,接下来打算先去东北看看。放心吧,一些都挺好的。” 刘娜将这条语音信息连听了两遍,不禁感慨道:“听见没有,要放下一件事,果然用另外一件事去转移注意力是最好的办法。真的蛮佩服蓓蓓的,这么快就放下了一份这么多年的糟糕情感,找回了自己喜欢的人生。” “准确地说,应该是放下了一段不健康的感情。”韩世川拉着她的手,“其实自始至终,蓓蓓在这段感情中就处于不平等的地位,就算王晓斌没出事,他们俩估计也很难走到终点。” 刘娜沉吟了一下,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苦笑道:“就你看得明白。”韩世川摇了摇头:“你不也看明白了嘛,还跟我装。”她反问:“我装什么了?” 韩世川的手机响了,一看是韩姝打来的,给刘娜看了一眼,然后接通。韩姝问他和刘娜回宜江市没有。 “回来两天了。”韩世川说,“你们刚走,恰巧蓓蓓就到了北京,我们又陪她多待了两天,要不然早就回来了……佳佳她怎么样?” 韩姝知道他一定会问谭佳的情况,声音平淡地说:“刚回来时情绪有些不对,不吃不喝。我担心她有事,就让她搬出来跟我住,现在已经没事了。”韩世川欣慰不已:“没事了就好,幸亏你在那边,不然佳佳没人照顾,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有别的事吗?” “后天是阿尔茨海默病日,我的节目晚上八点播出。”韩姝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提醒他观看节目。他惊叹道:“幸亏你提醒我,要不然我还真就给忘了。放心吧,我一定准时守在电视机前。对了,这两天给爸妈打电话了吗?” “还没呢,这会儿妈差不多该午睡,晚点儿再打过去吧。”韩姝这会儿刚去外面吃了点东西,又顺便买了杯咖啡,边打电话边朝着单位走去。 韩世川却让她不用打电话回去:“我也有好几天没有打电话回去,也不知道爸妈怎么样了。晚些时候我打电话过去跟他们说吧,保证帮你提升几个收视率。” 韩姝被逗笑:“谢谢三哥,有你支持,我信心大增。我不跟你说了,还得去处理下工作上的事。” 韩世川挂了电话后,冲刘娜说:“韩姝的节目要播了,让我们别错过观看。”刘娜笑道:“话说回来,你没发现韩姝和蓓蓓的性子有点像吗?” “她俩怎么像了?现在一个朝北一个朝南,一个上班一个流浪,八竿子打不着啊。”韩世川说完这话,随即又苦笑道,“不过也对,看似不相关的俩人,从小的成长环境也完全不一样,可她俩身上都有股子闯劲儿,认准的事都会义无反顾去做。” “从这个角度来看,她们俩确实有点像。敢于离开舒适的环境,并且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刘娜感慨道,“什么时候咱俩能不能学学她们,也为自己的梦想冒一次险!” 韩世川讪笑道:“要是再年轻五岁,我也敢。不过你现在回头想想,年轻那会儿我们不也疯狂过吗?”刘娜反问道:“有吗?” “怎么没有?”韩世川提醒她,“当年我们要结婚时,你爸妈极力反对,你不也固执地跟我拿了结婚证,还跟家里断绝联系了嘛。” 刘娜想了想:“也对。但我觉得那不算,跟你结婚属于既定的事实,而不是梦想。再想想,还有别的吗?” 韩世川沉吟道:“辞职。你在将近四十岁的年纪选择辞职,不也是一件特别疯狂的事嘛。”刘娜却说:“韩姝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逃离家庭去了上海工作。蓓蓓是为了摆脱过去而踏上自驾之路。我呢?我辞职是为了什么?就是那时候知道自己病了,工作又不开心,所以才选择辞职,与梦想无关。” 韩世川听她这么一说,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应对了。可他紧握着她的手,又问她:“既然你觉得那都不是,那现在跟我说说,你还有什么梦想,我帮你实现。” “是吗,这么好啊。”刘娜笑了,“我有很多梦想,这辈子应该是不可能全都实现了。所以,我得认真想想最想要实现的梦想。你呢?你有什么梦想,也说出来听听。” 韩世川仰着脖子,望着直插入云霄的高楼大厦,那层层叠叠的建筑,挡住了他无限延伸的视线,令他感觉自己如同井底之蛙。他沉吟了一会儿,叹道:“我的梦想就是希望你健健康康地活着,宇儿快快乐乐地长大。” “那不算,你那是关于他人的,梦想是针对自己的。”刘娜纠正道。于是,他又想了想,说:“照你这样说的话,那我没什么梦想了。” 刘娜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为自己而活吗?”他也回看了她一眼:“为自己而活?为你和宇儿而活,为这个家庭而活,不就是在为自己而活嘛。” “不行,那也是在为别人而活,你必须说一个属于自己的梦想。”刘娜很是固执,非要缠着他刨根问底。他没有办法逃避,刚好一架飞机掠过长空,于是半开玩笑地说:“我想有一双翅膀,在天空自由翱翔。这个算吗?” 刘娜撇了撇嘴,苦笑道:“也算吧。这样,待会儿回家,我给你缝一对,然后你就自由飞翔去吧。”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要是人类真的也有一双翅膀,就可以突破大地的极限,该有多好啊。” 第221章 突然被惊吓 胡梅正在车行忙碌,突然从远处徐徐开过来一辆警车,她正在猜想是谁时,紧接着就看到谭启发从车上下来,连忙迎了上去。 “谭警官,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胡梅热情有加,将他让进屋里,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谭启发说:“胡总,别忙活了,我不渴。家豪不在?” 胡梅将茶水送到他面前:“家豪一大早就回村里看他外婆去了,这会儿应该要回了吧。”谭启发赞许不已:“家豪这孩子真不错,孝顺、懂事,让你省心。”她笑道:“您就别夸他了,让他听见,还不得上天。” “上天就上天吧。年轻人嘛,就得多鼓励,他有这个上天的本事,为什么不让他上天?何况家豪这孩子就是优秀。”谭启发感慨道,胡梅在他面前坐下:“谭警官,您今天过来,不是特意为了当我面夸奖家豪的吧?” 谭启发连忙摆了摆手,笑道:“说正事,先说正事。上次那案子破了,人也抓了。敲诈勒索,团伙作案,与你们修理厂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太好了。”胡梅喜不自胜,“你们当警察的,真是辛苦。为了破这个案子,花了不少精力吧?” 谭启发笑了笑:“为了破案,花再多的精力也值得。今天顺路过来,就是给你说这个事。再就是想看看家豪,那小子也真是的,只要韩姝不在家,他就好久也见不着人。” “谁说的呢?我可是经常去看望大叔和大妈。”胡家豪推门而入,声音从门口传来。谭启发回头看到他,欣喜地说:“家豪回来了?刚才跟你妈开玩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经常去看爸妈,还陪妈去练舞,有心了。” 胡家豪将头盔放下:“在外面看到了警车,一猜就是您来了。是案子有进展了吧?”谭启发和胡梅对视了一眼,胡梅笑道:“不是有进展,是已经破了案。谭警官今天专程过来,就是告诉我们这个好消息。” “真的吗?太好了。”胡家豪感激不尽,“谭警官,谢谢您还我们清白。哎,那人是不是故意碰瓷?” 谭启发摇了摇头:“不是碰瓷,而是敲诈勒索。他们是团伙作案,已经在很多地方留下案底,但一直没有证据。这次总算是证据确凿,被一网打尽。” “该!”胡家豪回想起自己被那伙人敲诈时的情景,心里仍然不舒服,“谭警官,这伙人干了那么多敲诈勒索的坏事,最后会怎么判?”谭启发讪笑道:“这就是法院的事了,我们只负责破案、抓人。” “也是,能抓到人最厉害。谭警官,我双手给您点赞。”胡家豪伸出双手大拇指,谭启发还有些不好意思了,迅速转移了话题,问他最近有没有跟韩姝联系。他摸了摸鼻子:“联系过。她最近在准备国庆的专题,很忙。” 谭启发叮嘱他:“有事没事多打电话过去,两个人离得远,更要经常联系,不然就生疏了。”胡梅接过话说:“谭警官说得对,韩姝一个人离家那么远,有空的时候多打打电话,关心关心她,让她也有个念想。” “我也想多跟她说说话,可她是真的很忙,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忙。经常打电话过去,每次聊着聊着,就有事情要去处理,冷不丁就挂断了,下次回电话时,也许是一个小时后,也可能是下班后。”胡家豪满脸伤感,苦笑道,“有时候晚上打电话过去,她也在加班处理工作。唉,看见她那么累,有时候想跟她多说说话,帮她分担一些,却使不上一点儿力。” “大城市嘛,生活节奏能跟小镇一样?”胡梅挖苦他,“韩姝是个非常努力的人,一般人都追不上她。你要是再不努力,一直停在原地,很快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胡家豪虽然没再吭声,可眼神却出卖了她。谭启发拍了拍他肩膀:“没关系,每个人的性格和生活方式都不一样,按照自己最舒服的节奏来就行。”他顿了顿,又说,“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比如拿爸妈两个人来说,早些年,妈可是厂里舞蹈团的台柱子,我爸那会儿成天的打架闹事,就像个小混混,追上她,真的是高攀。后来,妈下岗了,成了家庭妇女,在家相夫教子,靠爸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人,俩人在家里的地位又反过来了,一辈子不还是过来了嘛。” “是啊,俩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性格相投,别的都是次要的。”胡梅感慨,“你要说忙、说累,这辈子有谁能把钱赚够的呢?” 谭启发离开车行时,竟然发现车给洗的干干净净,惊讶地说:“我没让洗车啊。”胡家豪送他出来时说:“我看见车脏了,就主动安排给您洗了。”谭启发看到了墙壁上张贴的价目表,正打算付款时,被胡家豪拦住:“今天不用付钱,我请您。主要是为了感谢您破了案,还了我清白。” “那就更不能不付钱了。”谭启发掏出二十元钱放在桌上,“追凶破案是我的职责,你这样做,不是逼我犯错?” “这孩子还是年轻,不会说话。”胡梅嗔怪道,“谭警官,您别客气啊,今天请您洗个车,是因为您是韩姝她姐夫。”胡家豪恍然大悟:“对对对,既然是姐夫,那能收钱吗?” 谭启发却说:“不管是什么,这钱都得付。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家豪,记住我的话,有事没事多打个电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谭启发上车前再次叮嘱他,他无奈之下只好收下钱,看着他远去之后,冲胡梅说:“没事,我有办法,什么时候再过去看阿姨时,给阿姨买点什么礼物。” 谭启发这两天忙得不亦乐乎,每天早出晚归,甚至睡在所里,也没空去餐馆。他看了一眼时间,快五点了,于是决定今天让自己下个早班。 这个时间点,店里正是忙碌的时候。谭启发到了之后,一秒也没停留,就开始帮忙招待客人。徐若兰从后厨端菜出来,看到他时惊喜不已:“姐夫,你怎么来了,今天下班这么早吗?” “好几天没过来了,刚好出来办点事,顺路就过来了。”谭启发记下一桌客人的点餐,然后拿去后厨交给韩桂芳。韩桂芳忙得嗓子都快冒烟,刚炒完一个菜,还没来得及端出去,歇下来喝口水,一回头竟然看到谭启发,忙说:“你来得正好,赶紧把菜端出去,三号桌客人的。” 谭启发端着菜离开后厨,刚放在客人桌上,突然听见徐若兰尖声惊叫道:“兰兰怎么了?好、好,我马上赶过去。姐夫,兰兰在幼儿园晕倒了,已经送去了卫生院。麻烦你跟姐说一声,我得赶紧过去。” “什么,兰兰晕倒了?你等等,我送你过去。”谭启发冲进后厨给韩桂芳讲了一声,让她要是忙不过来就早点打烊。韩桂芳一听韩美兰晕了,立即催促道:“店里的事不用你操心,赶紧开车去呀。” 餐馆离镇卫生院并不远,走路二十来分钟,开车的话,如果不堵车,顶多十分钟。徐若兰的心紧紧地揪着,满脸的担心。谭启发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别担心,兰兰已经在医院了,没事的。” “兰兰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徐若兰有气无力,紧绷着脸,紧握的拳头积满了汗水。 韩美兰被送到卫生院后,是陈雪亲自接诊。谭启发和徐若兰赶去医院时,孩子已经醒来。她紧紧地抱着兰兰,问她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没什么大问题。我刚才给孩子做了个检查,孩子只是营养不良。”陈雪解释,徐若兰不解:“她平时不怎么挑食,荤素都搭配的不错,怎么会营养不良呢?” 谭启发在一边听着,也觉得不可思议,附和道:“兰兰平日里生活饮食都比较规律,不应该营养不良呀。” 陈雪沉吟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孩子得的这个病,会导致营养不良。”徐若兰听说只是营养不良,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紧接着询问以后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孩子的肾脏排泄功能受损,蛋白质代谢产物无法有效排出体外,所以需要控制蛋白质的摄入量,减轻肾脏负担。”陈雪简明扼要地说,“在这个基础上,则要选择优质蛋白质,如瘦肉、鱼、鸡蛋和奶制品,满足孩子的日常需要,不然就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谭启发从徐若兰身上接过孩子:“兰兰,听到阿姨刚才说的话了吗,要多吃瘦肉和鸡蛋,多喝牛奶,这样才会身体好。” “孩子每天在学校吃午餐,学校的伙食一般般,估计还是营养跟不上。”徐若兰话音刚落,韩美兰便说:“幼儿园的饭可难吃了。” “兰兰,幼儿园的饭不管多难吃,你也得好好吃饭,要不然会饿肚子呢。”陈雪让徐若兰给老师讲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每天让她带一瓶牛奶。 随后,谭启发抱着韩美兰回了车上,陈雪才跟徐若兰打听关于肾源的事。徐若兰摇了摇头,沮丧地说:“还没有消息。” “我建议你多找几家医院,孩子的病,越早治疗越好。”陈雪建议,“孩子今天因为营养不良晕倒,潜在的因素,就是病情正在进一步恶化的表现。” 徐若兰一听孩子的病情在进一步恶化,顿时又慌了:“兰兰一直在喝中药,平时都好好的,就是今天偶然晕倒了一次,怎么会恶化呢?” 陈雪也很无奈,轻叹道:“目前这种病,最好的办法就是换肾。无论是中药还是西药,都只能暂时延缓病情恶化。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抓紧时间寻找肾源吧。” 在回去的路上,徐若兰和韩美兰坐在后座,始终阴沉着脸发呆,一句话也不说。谭启发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问道:“陈医生跟你说了什么?” 徐若兰这才缓过神来,摸了摸女儿的脸,又将她搂在怀里:“问有没有找到肾源。”谭启发心里也咯噔了一下,问道:“医院那边还没有消息?” 她摇了摇头,说:“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电话过去问,可每次都没有结果。陈医生说了,兰兰的病情正在恶化,我真担心……” “妈妈,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韩美兰突然问道,徐若兰心里一紧,痛得撕心裂肺,连忙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兰兰,你不会有事的。” “可我同学说,我的病治不好。”韩美兰在说这话时,似乎一点也没在意,“妈妈,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不怕死。”徐若兰心里更痛,眼里闪烁着泪水。 谭启发听见韩美兰的话,心里也是万般难受。韩美兰又说:“妈妈,要是我死了,你能不能原谅爸爸?我怕留下你一个人,没人照顾你。” 徐若兰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紧紧地闭着眼睛,感觉都快要无法呼吸。韩美兰见她哭,替她擦去泪水,安慰道:“妈妈,你别哭了好吗?老师说了,我们遇到事情不能光知道哭,要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最棒的。” 徐若兰手忙脚乱地抹去泪水,连连说道:“好、好,妈妈不哭,不哭了。妈妈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你不会有事的。”韩美兰捧着她的脸:“这才是我的好妈妈。” 谭启发听见母女俩的对话,不自然地想起了谭佳,想到女儿受到的伤害,心里头像是被人插了一刀,紧咬着牙关,眼里射出一道冷冷的恨意。 韩世川回家之后,给父亲打电话,才知道他和母亲又回了风口村,听父亲说母亲的记性恢复了不少,连忙要和母亲说话。韩勇把手机递给崔洁,崔洁问是谁。他说:“你自己跟他讲,看能不能听出他的声音。” “谁呀?”崔洁拿起电话问道,韩世川听见母亲的声音,刚叫了一声“妈”,她就夸张地嚷了起来:“川儿,是你吗川儿?妈记得你的声音,你是我儿子韩世川。” 韩世川的激动丝毫不比崔洁少,连连说道:“是我啊,我是川儿。妈,您真的记得我了呀?”电话那头陷入一阵沉默,他以为母亲还是不记得他,心里不禁凉了一片。 第222章 母子的争辩 韩世川一直在等母亲的声音,大约过了十秒钟仍然没等来,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妈,您再好好听听我的声音,记得我是谁了吗?” 谁知,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笑声。他意识到母亲在跟自己开玩笑,紧紧揪着的心才慢慢放松。 “妈刚才逗你玩呢。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怎么会不记得你。”崔洁的话令韩世川特别开心,他在家里手舞足蹈,激动地说:“没想到陈雪找专家给您开的药这么有效,我下次回家一定要好好感谢她。妈,您一定要保持这个状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等我们回家陪您过春节。” “好、好,妈等你们回家过春节,今年一定要热热闹闹的,一个都不能少。”崔洁眉飞色舞,韩世川这才跟她说起韩姝的节目要播出的事:“妈,韩姝上次回来还拍了您,到时候可以在电视上看到您,开心吗?您和爸到时候一定要记得看电视,千万别错过了时间。” 崔洁欣喜不已:“是吗?妈真的要上电视了呀?唉,没想到妈这辈子还能上电视,我姑娘真能干。到时候,妈一定守在电视前面。”韩世川让她把手机还给父亲,韩勇拿过手机,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口吻问:“还有事?”韩世川开门见山地问:“爸,宇儿这两天还好吧?” “宇儿一直都很好。你要是不放心,就把人给接回去。”韩勇硬邦邦地说,韩世川重新坐了回去,笑着说:“没事,就是好几天没联系了,打个电话问问。爸,您这次一个人带妈回老家,妈没少折腾您吧?辛苦了。”韩勇的口气变得柔和了些:“你妈这次吃了药后好多了,还记起了过去的很多事。这次回来,我们去看了你山林舅,他……” 韩世川听见父亲支支吾吾的,顿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发生了不好的事,又不由得慢慢站了起来:“爸,您快跟我说呀,山林舅他到底怎么了?” “他、他人走了。两周前走的,可能还是高血压,跟上次一样晕了过去,一个人在屋里,没人知道。”韩勇叹了口气,“民政局帮忙下的葬,我和你妈去墓地看过他。” 韩世川头重脚轻,又跌跌撞撞地坐了回去,轻轻捶打着有些疼痛的额头,内心不由得感到一阵凄凉。韩勇坐在床头,看了一眼已经睡下的崔洁:“我们这次出来了好几天,你妈的精神状态不错,打算明天就回去了。宇儿住在桂芳家,吃得好、睡得好,你们就放心吧。” 韩世川挂了电话后,感觉身体空落落的,靠在沙发上半天没动一下。刘娜刚去洗了澡,出来时看见他坐那儿不动,便觉得不对劲。她走到他身边坐下,问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韩世川睁开眼睛,无力地说:“爸刚才在电话里说,山林舅他人不在了。”刘娜愣道:“怎么这么突然?”他叹道:“是啊,太突然了。人生无常啊,没想到上次见面竟然是最后一面。” 刘娜能共情他的感受,也能体会他的悲痛。她本想安慰他几句,还没开口,他又说道:“山林舅这辈子太苦了,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生活,更没有想要依赖他人。上次见过山林舅,回来之后我就在想,一个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人,尚且没有放弃,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 “你一直很努力啊。”刘娜接过他的话说,“这么多年了,不管遇到任何挫折,你都没有自怨自艾过,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算风平浪静,我已经很满足了。” 韩世川将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幽幽地说:“虽然你没有埋怨过我,但我知道自己其实特别失败。真的,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一个人活到四十岁,应该活得比较通透,不再迷惑。但我有时候却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迷惑了。” 刘娜听了他这番话,问他究竟在迷惑什么?他轻声叹道:“你看我们现在这个家,宇儿在巴山镇,你留在宜江,我马上要去挂职,一个三口之家,转眼间就要各奔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圆。归根到底,原因还是在于我不够努力……” “世川,你不能这么说自己。”刘娜制止了他,“你的性格,注定了你天生就是个努力干活的人。你跟王晓斌不一样,我也不希望你变成他,你也不希望变成他那种人吧?” 韩世川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里。刘娜又说道:“你不是说想要一双翅膀吗?其实你已经有了一双翅膀。”他不解地看着她,她笑着说:“我和宇儿不就是你的翅膀吗?你要想飞,我们都会陪你一起扇动翅膀。” 韩世川将她搂得更紧,百感交集地说:“你说得对,要想飞起来,必须一家人一起努力。我们都可以做彼此的翅膀,现在或是将来,不管你想飞去什么地方,我和宇儿都可以做你的翅膀。” 胡家豪回家后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翻看着他和韩姝的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地看,因为太过入迷,竟然不知母亲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看什么呢?都看傻了。”胡梅开口的时候,胡家豪慌忙关了手机,翻身坐了起来,不悦地问道:“妈,您怎么就不知道尊重一下我的隐私?” 胡梅转身在他身边坐下,不屑地说:“隐私?你从小还光着屁股的时候就被妈看完了,你在妈面前还有隐私吗?”胡家豪被怼得无言以对,闭着眼睛不再理她。她突然说:“想的话就打电话呀!” 胡家豪很显然已经听懂了她的话,却不以为然地说:“不想!”胡梅笑道:“不想才怪。妈也是从你那个年纪过来的,你心里想什么,妈会不知道?”他嗤之以鼻:“你们那个年代不是包办婚姻吗?” “道听途说。”胡梅道,“你外婆那个年代才是包办婚姻,你妈我这个年代早就自由恋爱了。”胡家豪听了这话,忽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刹那间,她就明白了这个眼神的意思,于是略显尴尬地笑道:“别说我了,说说你跟韩姝吧。这段日子,她有主动跟你打过电话吗?” 胡家豪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但随即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她太忙了。再说每次都是我主动打给她,她只要负责接听就可以了。”胡梅却说:“如果一个女孩心里有你的话,再忙都会抽空打给你。” “妈,没看出来你还挺懂。”胡家豪打趣道,胡梅又轻笑道:“不是跟你说了嘛,妈也是从年轻那会儿走过来的……” 胡家豪沉默了一下,终于按捺不住问道:“您这么懂,当年为什么要跟我爸结婚?”胡梅苦笑道:“没忍住,还是问了吧?”他也笑了笑,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讲讲您跟爸的事情吧。” 这么多年,他怕母亲伤心,一直没敢跟她聊这个事。胡梅想了想,说:“行,既然你这么有兴趣,今天就给你说说。不过我好像有点儿饿了,要不要点个外卖?” “行啊,正好家里还有啤酒,我陪您喝一个。”胡家豪说着就开始点餐,“那边新开了一家卤菜店,上次尝过,味道不错。” “别点太多,鸡爪、鸡翅,再就是素菜,一样来点儿,我要辣的。”胡梅说着起身去拿啤酒,回来时胡家豪已经做好了侧耳倾听的准备。 胡梅捋了捋思路,缓缓说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呢?就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起吧。其实我们的见面很俗套,记得那天是个周末,我在逛街,被车撞了。撞我的车辆逃走,刚巧他路过,然后把我送进医院,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被车撞了,严重吗?”胡家豪打断了她,她摆了摆手:“不严重,这不是话题的重点,你莫打断我。他把我送到医院后,因为左脚轻微骨折,需要住院。他几乎每天都来医院看我,嘘寒问暖,慢慢的我们就熟了。后来,我们就顺其自然开始恋爱,然后创业、结婚,有了你。他很体贴,也比较帅,能说会道,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什么都会安排好,不用我操心。说实话,我跟他结婚后,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婚,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再后来……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胡家豪见她如此简单就讲完了自己的情感,忍不住问道:“这就完了?”她反问:“你还想知道什么?”他说:“在遇到那个女人之前,他应该对你不错吧?” 胡梅缓缓点了点头,正要继续下去时,外卖到了。胡家豪取了外卖回来,倒上酒,俩人各自喝了一口,他又让她尝尝卤菜的味道如何。她吃了一口鸡爪,赞道:“不错呢,不咸不淡,还蛮入味的,辣味也合适。” “我不怎么饿,您多吃点。”胡家豪说,胡梅又喝了口酒,接着说:“其实婚姻有点像卤菜,我觉得味道合适,他不一定会喜欢。也许一开始我们都喜欢这种口味的,但后来时间一久,吃多了就腻了。我是个怀旧的人,就算觉得腻了,也会一直吃这一家,但有的人中途就会换口味。怎么说呢,你爸就是后面这种人。” 胡家豪听懂了这句话里的深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跟韩姝之间。胡梅又轻叹道:“当年我确实怪过他,甚至恨过,认为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但是现在已经走出来了,有时候再去回想过去的事,甚至觉得真的应该祝福他。” “您也应该祝福您自己。”胡家豪跟她碰杯,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啤酒,“像他这种人,不管跟谁在一起,结局都会一样,所以您应该庆幸跟他分开。” “你说对了。”胡梅轻描淡写地说,“后来,我听以前共同的朋友说,他又陆陆续续地结过两次婚,但后来又离了。” 胡家豪开心不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胡美却问他:“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跟他分开了,你从来没见过他,所以你有想过跟他……” “没有,从来没想过。”胡家豪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没有他,我也长大了。您没有他,也活得好好的。所以,我们为什么需要他?这辈子都不想见他。” 胡梅却陷入良久的不语,自顾自地吃着卤菜,喝着啤酒。胡家豪突然问道:“他找过您?”她没想到儿子如此敏感,不禁苦笑道:“你身上的聪明劲儿,还真是遗传了他。” “怎么会遗传他呢?是您生了我,我这辈子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也永远不会见面。”胡家豪想要断了她的念想,“您也不许见他,他这种人不配。” “几天前,我接到了他的电话,这也是我们离婚后他第一次找我。”胡美缓缓道来,“他跟我说,后来的第二次婚姻,只有一个女儿。离婚后女儿跟着她妈离开了。第三次婚姻没有孩子,所以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想见见你。” “我不见。”胡家豪一口回绝,“您也不许见他。您好好想想,他当年是怎么对您的。难道现在打算再给他机会?” 胡梅沉重地说:“我没想见他,当年也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见他。但他这次打电话过来,说他病了,日子可能不多了,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胡家豪这辈子都没感受过父爱,也从来不敢奢望父爱,所以对于突如其来的父爱,他是极度排斥的。他沉默了,痛苦地问道:“妈,您想见他吗?” 胡梅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看着他的眼睛:“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们曾经是夫妻。家豪,我知道你不想见他,但我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毕竟他是你父亲。虽然对你没有养育之恩,但你身上毕竟流着他的血。” “您想见他就去见吧,我不拦您。”胡家豪开始喝闷酒,“反正我是不会见。我还是那句话,我跟那个男人,这辈子都不会产生任何关系。” 胡梅喝了一大口酒,然后起身朝着卧室方向走去,丢下他一个人独自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将啤酒倒进肚里。 第223章 儿女共情长 胡家豪好好的心情,就因为胡梅的一句话而跌入了谷底。他独自喝着啤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本来酒量还不错,可因为喝的急,不大一会儿眼睛都红了。 此时的他,是个矛盾体。从小到大,他对父亲毫无印象,每当看到别的小朋友和父亲在一起的情景就羡慕极了。可他又不敢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只能默默地压抑在心里,装作不以为然,但有时候还躲在被窝里独自失落流泪。 这么多年,他也曾无数次幻想着父亲带着自己在游乐场快快乐乐地玩耍,也曾幻想着父亲送自己上学,接自己回家,去学校给自己开家长会的情景。不过,他也仅仅只是想想,如果父亲真的出现在面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今天,当母亲告诉他,亲生父亲消失几十年,突然要来见他了,他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不该见,更不知道倘若见面后该如何应对。 不过,他冷静下来之后,开始后悔刚才对母亲的态度。他明白母亲这些年独自将他养大所受的苦,原本也极力支持她给自己找个合适的老伴儿,而她却已经对婚姻充满恐惧,从此决定不再进入围城之内。所以,每次听他这样说的时候,都是一笑了之。 胡梅也睡不着。她靠在床头,睁着眼睛,想起了前夫打来的那个电话。当她接到这个陌生电话时,一连“喂”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以为是骚扰电话,正打算挂断时,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个声音:“是我!” 虽然仅仅两个字,她却被惊得浑身一怔,瞪着眼睛半天没吭声,直到对方再次说道:“是我,郭鹏飞。”郭鹏飞是她前夫,胡家豪的亲生父亲。虽然已经这么多年没联系,但他一开口,她就听出了那个声音。 “说吧,什么事?”胡梅的声音很冷,既决绝,又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郭鹏飞听见她的声音,也仿佛松了口气。他原本以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时,会立即挂断电话。他沉沉地吐了口气:“梅子,是我。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他一直叫她梅子,她心里微微一动,问他有什么事就直说。他顿了顿,以一种愧疚的口气说道:“梅子,我想见你一面。”胡梅冷言回绝:“别这样叫我,我也不会见你。我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 郭鹏飞重重地叹了口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都老了,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胡梅冷笑道:“你是想见儿子吧?不好意思,我不会让你见他,他也不会见你。” “我想见见你,也见见咱们的儿子。”郭鹏飞声音悲切,“跟你说实话吧,我病了,挺严重的,治不好,日子不多了。在离开之前,求你们给我个机会,圆了我这个梦想吧。” 胡梅听他如此一说,虽然很想问他得了什么病,到头来却说道:“你就使劲儿编吧。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为了达到目的,还是满口的花言巧语。” “梅子,我没骗你。”郭鹏飞平静地说,“医生说我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我这辈子就一个儿子,能不能让我走之前再看他一眼?” 胡梅感觉被人掐住了心脏,虽然很痛,却依然不屑道:“行啦,别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被你骗了还会帮你数钱。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不会见你,儿子更不会见你。对了,儿子以为他亲爹已经死了,你要真的为他好,就不要再打扰我们娘儿俩的平静日子。” 胡梅挂了电话之后,便将这个事压在了心底。后来,郭鹏飞又连续打了多次电话,但她一次也没接。他又连续发了好几条信息,求着要见她和儿子一面,她一条都没回。不过,虽然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她的内心其实充满了矛盾,万一郭鹏飞真的患了不可救治的绝症,自己会不会太狠心了呢? 所以,今晚跟胡家豪坦白这件事,也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没想到被他一口回绝。这会儿,她靠在床头,思忖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时,没想到胡家豪敲门进来了。他站在门口,迎着母亲的目光,轻言细语地问道:“您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多吃点儿?” “饱了!”胡梅简单回复了两个字。胡家豪又说:“再喝点儿吧。”她说:“不喝了,累了,想睡。”胡家豪迟疑道:“妈,他真的得了绝症?” 胡梅面无表情,无力地说:“我不知道,他是这样说的。”胡家豪却说:“他当年那么对您,您不觉得就算他得了绝症,不也是报应吗?”胡梅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儿子说的是气话,却无力反驳。 胡家豪顿了顿:“您如果想见他,那就去见吧,不用管我,我不在乎。”胡梅苦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见他。”他却说:“刚才是我不对,对不起。妈,他如果再打电话过来,您就去见他一面吧,毕竟你们当年……” “家豪,别说了。少喝点,赶紧去睡吧。”胡梅下了逐客令,他退出去关上了门,然后重新躺回沙发,拿条毯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夜时,脑子里却一团乱麻。他刚才从母亲脸上看到了诸多不确定性,她嘴上说的不会见郭鹏飞,心里却并非不想见。就像她嘴上说的不想韩姝,可只要一想到她,心里就像猫抓了似的。 他双手枕着头,正想入非非,迷迷糊糊的快要进入梦乡时,突然电话响了,刺耳的电话铃声把他惊得一个激灵,当看到打电话来的人名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睡了吗?”韩姝的声音就像一针兴奋剂,令胡家豪睡意全无。他立马坐了起来,压抑不住兴奋地说:“还没,这么早,怎么睡得着。”韩姝笑道:“睡了就睡了嘛,别不好意思啊,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他一看时间,此刻已经是晚上十点半,这个时间点,镇上的居民基本上都已经入睡,怪不得韩姝会这样说。他听她的声音如此饱满,便猜到她可能又加了班,这会儿定然是刚回到出租屋里。 “又加班了吧?”他心疼地问,她叹道:“被你猜中了。就快国庆,工作特别多,报道任务重,这个点儿能下班已经算早的啦,好多同事今晚可能要通宵了。” 他本想劝她不要如此拼命,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累了就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聊。”谁知,这话令韩姝产生了误会,她以为他不想跟自己讲话,于是使小性子说:“好吧,不打扰你休息,挂了。” 胡家豪脑子里顿时像断了路,慌忙拦住她问:“别、别挂……”她不解:“不是你让我挂的吗?对不起,打扰了你休息。”他踌躇道:“我、我这不是怕你休息不好,讲电话影响你嘛。” “我又没睡,影响什么?再说你什么时候见我这个时间睡过?”韩姝打开免提,去给自己冲了杯牛奶。 胡家豪见她没有真的生气,这才松了口气:“半个小时前,我妈正好在说起你,没想到你这电话就打了过来。”韩姝好奇地问:“阿姨说我什么?” “我妈她、她说你工作太忙了,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让我打电话多关心关心你。”胡家豪双腿盘坐在沙发上,用毯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还是挡不住冷风侵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韩姝喝着牛奶,同时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半开玩笑地说:“没有,就是、就是在想一个人。” “油嘴滑舌。”韩姝撇嘴,“巴山镇已经很冷了吧?”胡家豪说:“还好,不过肯定比大上海冷。你那边应该还挺暖和吧?” 韩姝说:“这边秋高气爽,天气特别舒服。在巴山镇生活了这么多年,秋天好像从来没有长过两周。到了这边,才真正地过了一次完整的秋天。” 胡家豪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话倒是说对了,再过几天,我就要穿棉袄了。对了,谭警官今天来车行了。”韩姝问道:“洗车吗?” “你快别提洗车的事了。谭警官太固执了,想着免费给他洗个车,他却非要给钱。”胡家豪苦笑起来,“之前有几个人来车行捣乱,把假茅台放后备箱,后来碎了,打算敲诈一笔。谭警官今天过来就是报喜的,那是一伙职业诈骗犯,已经全部落网。” “是吗?姐夫太厉害了。”韩姝由衷赞叹道,“这两天你去看你阿姨了吗?”他没转过弯,愣道:“哪个阿姨?”她说:“我妈!”他这才乐道:“你这一句阿姨,给我整糊涂了。阿姨和大叔又去了平山县,你不知道?” 韩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知道啊,也没人跟我说。什么时候的事?”他说:“有两天了。没事,我明天去看看回了没,然后再给你发信息。” “不用这么麻烦了,明天我打电话去问问。”韩姝关了电脑,“给你说一声,我的节目二十一号晚上八点播出,有时间的话,帮忙贡献点儿收视率吧。” 胡家豪兴奋不已:“太棒啦,等得花儿都快谢了,终于等到了。我不仅要自己看,还要让车行的员工和朋友收看,放心吧,收视率杠杠的。对了,还记得我那个大v朋友吗?我让他发布播出消息,一定帮你把收视率拉上来。” 韩姝听了这番话,不禁感动满满,可她不愿意一本正经地说谢谢,而是问他打算让自己如何感谢他。他心直口快地问:“非要跟我这么客套吗?别说是这点事,就算、就算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上刀山下火海呀?行,你等着,会有这一天的。”韩姝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热乎乎的。她打开一袋薯片吃起来,咔咔声传入胡家豪耳朵,他问她:“又在吃零食。有酒吗?” “有啊,刚好还有啤酒,喝一个?”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抓起啤酒罐:“来,我敬你,隔空打个电话。下次回来,再当面请你喝酒。” 韩勇和崔洁第二天一早离开风口村,临走前,洪玉山给他装了一袋子的新鲜猪肉,让他带回去吃。他哪好意思又吃又拿,可又拗不过洪玉山两口子一番好心,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了下来。 临出发前,崔洁望着赵丽华坟墓的方向,久久没有移步。韩勇催了她好几遍,她才默默地转身,然后跟在他身后,牵着他的手缓缓离开。俩人的背影,在村头小路上踟蹰。到了大道上,等了片刻,就来了一辆满身尘土,前往巴山镇的中巴车。 俩人上了车后,韩姝突然打来了电话,韩勇直接把手机递给崔洁:“韩姝打来的,一定是找你,你跟她说几句吧。”崔洁却反问道:“韩姝是谁呀?” 韩勇懵了,他一开始还以为崔洁故意跟自己开玩笑,于是又说道:“你的小女儿,韩姝。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啦?就给我装吧。” “我的小女儿?”崔洁自言自语道,韩勇见她不像是装的,不得不接听了韩姝的电话,韩姝问他和母亲打算什么时候回家。他说正在回家的车上。韩姝又问母亲是否还好。他看了崔洁一眼:“我让她跟你说话,她不记得你了。” 韩姝愣道:“妈不是吃药后好了吗?”韩勇无奈地说:“上车之前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就记不起来了。医生说了,你妈的病断不了根,吃了药也只能缓解,记性时好时坏,可能是正常的吧。” 韩姝本来打电话是让父母看她的节目,此时再无心情。韩勇却主动提起:“你的节目要播了吧?川儿打电话说过。放心吧,我们会守着看的。不跟你说了啊,先挂了。” 韩姝听见父亲挂断电话,想起母亲的病情又反复,心情更是沉到了谷底。 “韩姝?我的小女儿?”崔洁揉着额头,“我什么时候有个女儿了?不对呀,我记得、记得自己确实有个女儿,但她不叫这个名儿。她叫、叫……唉,我想不起来了。我真没用,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韩勇转头看着她:“你真的又不记得了?那你还认得我吗?”崔洁慢悠悠地说道:“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你是韩勇!” “亏你还记得!”韩勇稍稍松了口气,“你还记得自己有几个孩子?”崔洁陷入沉思中,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喃喃自语道:“我记得好像有四个孩子?还是三个孩子?” 韩勇见她果真又不记得一些事情了,暗自叹息道:“完了!” 第224章 坏事要多磨 转眼间,离韩世川去挂职的时间越来越近,已经不足两周。周一的早上,他打算去办理相关手续,到了医院后,才知道计划有变。原来,和风县白鹿镇因为地理位置较高,每年雨雪天气较多,湿寒气重,导致风湿病患者多。 “针对这个实际需求,政府在了解你的专业情况后,向我们提出更换挂职人选。医院方面决定派另外的人过去。”李默华说完这话,又对他表示愧疚,“不去也好,我是最近才知道你爱人病了,你留下来,正好有时间可以好好照顾家里嘛。听说你这次带着爱人去了北京,检查结果怎么样?” “多谢您关心,我们去北京主要是过去散散心,顺便做了个检查,结果挺好的。”韩世川心不在焉地说完这话 又陷入自我怀疑。他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又变了,不知道是喜是悲。 李默华接着说:“原本早就要通知你回来上班,组织上考虑到你的去北京给你爱人治病,这才又特意给你批了几天假。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上班,同时可以好好陪陪家人。” 这个突然的变化,于韩世川而言,表面看来虽然是好事,但可能是一直以来像个木偶似的被人牵着走,才令他感觉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他刚回到档案室,主任就问他:“不走啦?”他没想到主任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禁苦笑道:“您都听说了?” “这么大的事,就你还不知道。”主任推了推眼镜,“你这段时间不在,有些事情肯定不知道,但已经传遍了。”韩世川愣道:“您指的是?” 原来,市里刚刚出了个新政策,今后凡是要提拔人员,有基层挂职经历的人选优先。对于大多数医院中层干部来说,这条规定是致命的。所以,就有人抢走了韩世川的挂职机会。 韩世川了解实情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自己再一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笑的是但凡有点好处的事,都有人会不择手段争来争去。所以,他在叹息之后,又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笑容。 “怎么,是不是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说不出来?”主任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乖乖待在档案室吧,这是个清醒头脑的好地方。” 韩世川说:“跟您说句实话,对于挂职一事,我爱人倒是特别支持我去,但我正还在犹豫中,没想到纠结了这么多天,却突然给了我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你是因为要照顾爱人的病,所以才犹豫挂职的事吧?”主任又问,“这下不用犹豫了,有人主动替你去挂职,一举两得的事,多好。” 韩世川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是今天回来才刚知道,既然干部提拔,有挂职经历的人员优先,那这个机会就留给有需要的人吧。”主任也笑了笑:“有些事情你明白就行,不用说出来,反正对你来说,不去挂职,既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 “当然有好处啦,这样一来我不就可以多陪陪家人了嘛。”韩世川大笑起来,却搞不懂为什么内心充满了苦涩。他打算给刘娜发个消息,告知自己不去挂职的事,但转念一想,还是见面后再亲口跟她说吧。 韩勇和崔洁回到镇上时,已是下午一点多,二人突然出现在饭馆,将韩桂芳吓了一跳。她连忙搀扶着母亲去坐下,问道:“妈,您坐了这么远的车,饿了吧?我这就去给您和爸弄两个菜。” “你是……”崔洁突然满眼疑惑地盯着她,她不解地望向韩勇。韩勇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早上,病情又反复了。”崔洁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她再次问崔洁:“妈,您再好好看看,还能认出我吗?” 崔洁非常认真地望着她,并特别努力地回忆着,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我记得你了。你是我女儿嘛。” “对对对,我是您女儿。”韩桂芳惊喜不已,其他人也诧异不已。尤其是韩勇,他觉得崔洁认不出韩桂芳。崔洁忽然又问道:“你、你不是去了……大城市工作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原来,崔洁将韩桂芳错认成了韩姝。韩勇一拍额头:“哎呀老太太,你这乱点鸳鸯谱的本事又有进步啊。” 谁知,崔洁不悦道:“我怎么啦?什么叫乱点鸳鸯谱,我记性好着呢。”韩勇于是又问她:“好,你好的不得了。那你再看看我,还认得出来吗?” “你不就是我丈夫韩勇吗?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崔洁这话算是将韩勇怼了个无言以对,他自嘲地笑道:“什么时候我真烧成了灰,你要还能认得,我就谢天谢地了。” 谁也没想到的是,崔洁除了还记得韩勇,也还记得徐若兰。她说口渴了想喝水,徐若兰给她端来水时,她竟然问道:“兰兰上学去了吧?” 徐若兰和韩桂芳面面相觑。她惊讶地问崔洁:“您还认得我?”崔洁笑道:“你不是兰兰她妈妈嘛。” “妈,您这个记性怎么随意性这么大呢?”韩桂芳开起了玩笑。可玩笑归玩笑,崔洁病情反复这个事是肯定了的。韩桂芳建议韩勇带她再去卫生院做个检查,崔洁却说:“好好的,我不去。” 韩桂芳去后厨做菜时,韩勇将洪玉山让他带回的鲜肉给她提了进去。她得知肉的来路后,感慨道:“玉山叔可真是把您当成亲人了。” “谁说不是呢。还让我们今年全都回去过年。”韩勇说,韩桂芳问他是否答应了。他回答说没有:“川儿他们也要回来,这么大一家子人,回去多打扰人家。” “也是,太打扰了,年后有机会再说吧。到时候有空的话,我跟您一块儿过去,顺便给玉山叔拜个年。”韩桂芳又问起崔山林的情况,韩勇说:“你山林舅走得太突然,我和你妈也是没想到。你妈好不容易清醒了,记得你山林舅了,打算去跟他叙叙旧,谁知道……唉!” “妈的病反复,会不会是受了刺激?”韩桂芳一边收拾袋子里的鲜肉,一边问道。韩勇叹道:“谁知道呢。影响肯定是有的,不过前几天一直好好的,今天早上离开风口村,上了车之后才发现她的病情反复了。” “妈好些日子没去跳舞了吧?吃了饭,您送她过去跳跳舞,多活动活动筋骨,总归对她的病情是有好处的。”韩桂芳开始炒菜时,将他赶了出去。 韩世川下班回到家时,特意在楼下给刘娜打了个电话,问她饿不饿。刘娜此时正在想晚上吃什么,打算去冰箱看看有什么菜,听他如此一说,便觉得有事,于是问道:“什么事,说吧?” 韩世川故作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事?”刘娜讪笑道:“都这么多年夫妻了,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听你的口气,你想出去吃饭。说吧,有什么好事值得庆祝的?” 韩世川被她识破,随即说道:“下楼吧,我等你。”刘娜却说:“不想出去吃。打算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菜,在家里随便对付一口吧。”韩世川却说:“什么时候在家里吃饭都行,但今天必须出去。” “这么开心,你这是中彩票了?”刘娜嘴上这么说,已经走向门口,在楼下见到一脸笑意的韩世川,问他到底有什么开心事,他却卖了个关子,非要等到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宣布。 俩人今天选在一家名叫“老洞子”的重庆火锅店,以前来吃过两次,食材新鲜,味道也还比较地道。刘娜点了菜后,又迫不及待地问他到底有什么开心事。 “有两件事,也算是双喜临门。”韩世川装作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第一件事,就是关于我去挂职的事……” “你等等。”刘娜打断了他,“挂职的事有什么好开心的。不是早就确定的事吗?难道时间提前了?”韩世川摆了摆手,嬉皮笑脸地问道:“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再想!” 刘娜叹息道:“要不就是推迟了 不过也算是开心的事吧。气温就快要降了,你挂职的那个地方天寒地冻的,突然过去,怕你会受不了。我觉得吧,你们医院领导要是人性化一点,就等春节过后,春暖花开的时候让你过去,那才最好。” “如果我不去了呢?”韩世川突然来这么一句,刘娜正在说个不停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连忙惊讶地说道:“你最好没跟我开玩笑。” 韩世川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一杯:“来,以茶代酒,先喝一口,就当庆祝了。”刘娜按住他的手腕,直视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他这才不得不一本正经地说:“真的,不去了。” “为什么?”刘娜问完这个问题,脸上立即堆满笑容,“不管为什么了,反正不去就算是好事,值得庆祝。” 韩世川又说了一句:“虽然我不用去,但有人代替我去。”刘娜迟疑道:“什么情况?领导良心发现了?不对,不会。难道这种事还有人跟你抢?太不可思议了吧。” “还真让你给说对了。”韩世川苦笑道,“顶替我去挂职的人,是医院一名中层干部。据说市里出了新政策,以后任用领导干部,有去基层挂职经历的人员优先考虑。” 刘娜恍然大悟,连连说道:“怪不得,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以前没人愿意去,现在竟然跟你抢。世川,你不用去那么偏远的地方挂职,这是好事。可我一想到那些人把你当成一颗石子,想把你放哪儿就放哪儿,心里就不舒服。” 韩世川看着她溢满悲伤的眼睛,忍不住苦笑道:“以前吧,总觉得这只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所以就什么都不计较。可是在经历这件事情后,我认认真真考虑了一整天,觉得不管怎么活着,还是得活出个人样,不能像你说的,就像一颗随时都可以被搬来搬去的石子。” “就算是石子,也得做一颗有想法的石子。”刘娜重重地说。这时,菜上来了,俩人开始将各种菜下锅。 韩世川在等菜的间隙,又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娜娜,其实今天约你出来吃饭,不去挂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主要还是想跟你商量另外一件事,这件事才是大事。” “你……不会是真的想清楚了,打算辞职,自己单干吧?”刘娜记得他说过,想要自己开一家心理咨询室,“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你有能力,也有固定的客源,自己出来创业,赚多赚少先不说,至少不会受气。” 韩世川却垂下眼皮,陷入沉默里。刘娜见自己猜错了他的心思,不禁狐疑地问道:“不是辞职创业,那是……”他见菜已经熟透,于是给她碗里挑了些她爱吃的牛肉和蔬菜,还说道:“先吃吧,边吃边说。” 刘娜却不动筷子,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讪笑道:“你看你,一遇到事情就又这个样子。行,跟你坦白了吧。” 今天中午时分,韩世川正在吃午饭,突然接到陈雪的电话,说是有一件非常重要,非常急迫的事情跟他商量。他三下两下扒了两口饭,然后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开玩笑问她是不是知道地球快要爆炸,非要在吃午饭的时候通知他赶紧找地方避难。 “地球倒是不会爆炸,不过这个事对你和我来说,重要性不亚于地球爆炸。”陈雪明明说的是玩笑话,但丝毫不带半点笑意。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韩世川才知道陈雪有个从国外回来的儿时朋友,打算在巴山镇开发一个项目,主打健康和避暑。她自己打算参与投资,再加上技术入股,成为合伙人。 “你的意思是打算拉我入伙?”韩世川心里微微一动,陈雪说:“对,就三个合伙人,我俩出资一样,占股份也一样。一部分资金,再加上技术入股。” 第225章 暗恋过去式 这件事,对于处于人生十字路口的韩世川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就像迷途中的羔羊,总算是找到了新的方向,让他内心的天秤开始倾斜。 陈雪见他半天没吭声,猜到他在考虑,于是又说道:“要不是我跟他是青梅竹马的朋友,这种好事也轮不到我。要不是我了解你的为人,也不会第一个就想到你。世川,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打算辞职,全职创业。” “你也要辞职?”韩世川以为她开玩笑,“你完全可以兼职。”她却说:“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况且我目前做的事,对我而言只是一份工作,虽然我很爱这份工作。可我接下来要干的事,对我而言则是一份事业,需要我全身心的投入。当然了,投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可以将自己的专业与事业高度融合,何乐而不为?” 韩世川确实已经动了心,陈雪此时又说出的这番话,放在他身上也再合适不过了。他在原地走了几步,想知道需要出资多少,但又觉得不太礼貌。陈雪却猜中他的心思,不禁笑道:“我那个朋友不缺钱,但他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缺少信任的合伙人,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按照陈雪所说,她的朋友是政府通过招商引资渠道进来的,修建大楼的位置随他自己选,并且给予了很多优惠政策。 “资金的话,我跟他聊的是一百万,分别占比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占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当然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也包括咱俩的技术入股,要不然仅仅一百万元,是不足以占二十个点的。不过,如果你钱不够,我们可以再聊。”陈雪的话已经说得特别明白,韩世川沉吟了片刻,说:“这个事确实是好事,巴山镇夏天特别凉快,很多地方的风景都特别美。这两年有很多外地人都选择过来避暑,如果加上康养,确实大有可为。” “看得蛮透彻嘛,英雄所见略同啊。听你这口气,动心了?”陈雪没想到他竟然跟自己的想法一样,他却说:“这个事是大事,说实话,我觉得挺有前途。不过,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啊。” 陈雪笑道:“知道你做不了主,毕竟涉及到这么大一笔资金,还有你未来的发展。回去尽快跟刘娜商量一下,我等你消息。时间挺紧的,一周之内必须给答复,要不然我们就得另寻合伙人。” 刘娜听了韩世川一席话,并没有对这个项目发表任何意见,却问他:“你就这么信任她?”韩世川秒懂,忍不住笑了起来:“娜娜,听你这口气,吃醋啦?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刘娜也秒懂他的话,却说:“吃什么醋?你别跟我转移话题。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们再聊其他的事。”韩世川不得不说:“我当然相信她,因为我了解她的人品。至少从目前来说,她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吧。家里有什么需要,她也都是慷慨帮忙,所以我没有理由不信任她。” 他停下来喝了口水,又接着说:“说实话,人这一辈子,很难遇见几个真心实意的朋友,什么事都替你着想,但从来没想过要从你身上获取什么,陈雪算一个,大发算一个。” 刘娜埋头品着美食,却似乎欲言又止。韩世川感慨道:“老天爷给你关上一扇门,肯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这是不是就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娜娜,我觉得这是个机会,绝对可以试一试。” “我也知道是个机会,但对于我们来说,是放手一搏。”刘娜放下筷子,“你真的考虑好了?一百万元和你的工作,这可都是你的赌注。一旦全部押上,可就没有退路了。” 韩世川迟疑了一下:“我怎么不明白?这一百万元,是蓓蓓留给你的。我们全家也指望我这份工作养家糊口。所以,我认真考虑过了,这次机会难得,一旦我加入进去,就不会再想退路。” 刘娜没再说什么,只是给他碗里夹了好些他喜欢吃的菜。他明白,她同意了他的选择。她忽然举起水杯说:“背水一战,放手一搏,不要给自己留下退路。祝你成功!”他却说:“不是祝我成功,而是祝我们成功!” “其实……”刘娜刚一启口就被他打断我:“其实你早就想我辞职了,对吧?”她略显惊讶:“我什么时候说过?”他笑道:“从宇儿去了巴山镇之后,你就有了这个想法,只不过一直没有明说。” 刘娜眼里闪烁着星星般的笑容,赞叹道:“还真让你说对了。我不想看到你那么累,更不想你每天工作不开心。我这个病啊,可能就是这么多年遇到事情总是压抑自己。我不想你也跟我一样。” 刘娜在说起这个时,韩世川心中充满了愧疚。在她生病以前,他对她的关注和关心太少,让她一个人承受了太多的生活重担和工作压力。在她生病以后,他每每想起这些,便觉得自己亏欠她和这个家庭太多。 “这些年,总觉得努力工作就会有回报,也总觉得男主外女主内是天经地义的事……”韩世川脑海里浮现出那些零零散散的镜头,下班回家,便朝着沙发上一躺,不是睡觉就是刷手机;饭熟了就往桌上一坐,然后等着刘娜将碗筷递到手上;吃完饭便起身离座,从未想过帮忙收拾餐具;衣服脏了直接丢那里,全然没有想过它们是如何变干净的……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娜娜,对不起,结婚时我给你的海誓山盟,除了依然陪在你身边,其余的事一件也没做到。”刘娜哑然失笑。他问她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她依然笑着说:“有句话不是叫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吗?” “可我连真正的陪伴都没有做到。”韩世川也曾经以为陪伴就是陪在身边,就像伙伴一样,可他忽略了真正的陪伴,是需要付出真心和时间精力的,“我既没有陪伴好你,也没有陪伴好宇儿。” “所以你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回老家,然后也可以好好陪伴宇儿?”刘娜这话不是质问,而是一种笃定。韩世川说:“宇儿一晃就长大了,很快就会上高中、读大学,现在这个阶段是最叛逆,最需要父母陪伴的年纪,可我们俩都不在他身边!我不想再错过他的成长了。” “好吧,你也别愧疚了,其实你比很多父亲都做得够好的了。”刘娜笑了笑,“我批准你辞职、创业。如果资金不够,你必须跟我说。” “哎哟,看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还有私房钱?”韩世川打趣道,“早知道家里有个富婆,我还努力什么呀。” “富婆倒是不敢当,但要是你有一天实在撑不下去,那就回家吧。家里总会有你一口热饭。”刘娜这个表态,令韩世川又感动不已,他信誓旦旦地说:“娜娜,放心吧,我这次放手一搏,不成功便……” “好好的,别说丧气话。”刘娜开始憧憬,“你回巴山镇创业,我每天就可以陪着宇儿了。等他去学校后,我一个人要是没事做,就到处走走,看看风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了,我想去大发老家看看,他现在做的事情一定非常有趣。” 韩世川听她这么一说,也对这种日子充满了期待:“老家空气好,你跟我一块儿回去的目的就是疗养。等咱们的产业做起来后,专门给你准备个房间,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想住就住家里。” “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病人。”刘娜反驳道,“你不是说要多陪陪宇儿嘛。我就住家里,你也住家里。”韩世川讪笑道:“行,听你的。来,我再敬你一个,祝我们在自由的道路上尽情狂奔吧。” 吃饭吃到一半时,刘娜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一切从头开始,爸会不会有看法?”韩世川何尝没想过这个问题,可他不在意了,而且任何人反对都没用。他说:“这个事先不跟爸说,算是先斩后奏吧,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跟他说。” 陈雪今晚夜班,刚去看了个病人,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韩世川的电话。她拿起手机就开门见山地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韩世川被她这话给逗乐了:“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对你来说就不一定了。”陈雪笑道:“少绕弯子,赶紧说吧。”他于是也笑道:“我这个人不会做生意,今后还得麻烦陈总多多照顾,多教教我。” 陈雪听明白了,他这是决定跟自己一起干,兴奋之余,然后又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去辞职?”他说:“就这两天吧。我跟娜娜商量好了,明天回来一趟,跟你们先见个面。” “行,我等你回来。我那个朋友这两天都在镇上,你回来后我们就尽快坐下来一块儿聊聊。”陈雪说完这话,又补充道,“我昨天已经申请辞职,过两天回去办手续。” 韩世川问:“你那么优秀,走了多可惜。单位就没有挽留?”陈雪苦笑道:“你还别说,几个领导轮番电话找我约谈,劝我不要冲动,不要辞职。放心吧,你去辞职的话,他们也会劝你不要冲动,然后再跟你做一大堆思想工作。总之呢,就是极力挽留。” 韩世川苦笑道:“我能跟你一样吗?你是精兵强将,我是虾兵蟹将,领导可能正巴不得我走呢。哎,先不说这个了,明天回来见面再说。” 他挂了电话后,冲刘娜说道:“说好了,明天回。”刘娜的兴奋点全在儿子身上,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乐不可支地说:“好久没见宇儿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给他买点礼物什么的?” “不用,现在这么晚了,也来不及。再说了,巴山镇什么都有,他要什么到时候自己去选不也一样嘛。”韩世川在说这话时,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些事,比如如何跟单位请辞,如何跟父亲坦白。 上午将近十一点时,第一波客人高峰期过去,姊妹饭店里的生意稍稍松懈后,韩桂芳和徐若兰也有时间歇会儿。可就在这时候,店里又来了一位常客,大约四十来岁,看起来还蛮帅,文质彬彬的样子。之所以说是常客,从两周前开始,他几乎每天上午这个点进店,然后点一碗炸酱面,慢慢悠悠地吃个二十来分钟,再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不过,在吃面的过程中,他的目光偶尔会在徐若兰身上游离不定。 这一次,徐若兰将面条放在他面前后,正要转身离开时,他突然叫住了她:“你好,请问你是徐若兰吗?”徐若兰见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顿时就来了好奇心,盯着他打量起来。 男子起身面对她,突然露出了一脸的笑,这个笑容更让徐若兰莫名其妙。他再次问道:“徐若兰,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徐若兰退后一步,努力在脑子里搜寻,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开始从记忆深处慢慢浮现出来,可她不敢确认,直到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严俊杰!” 一个真实的人影闪现在了徐若兰脑海里,加上站在面前的这个真实的人,她终于对他有了印象,张着嘴“哦”了一声,然后惊喜地叫了起来:“严俊杰!好多年不见了,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这个叫严俊杰的男人,是徐若兰以前在南方打工时的工友,她听朋友说她喜欢自己,可俩人并没怎么说过话。时隔多年不见,没想到俩人竟然会在饭馆里见面。 “真没想到会是你,那时候你好像是短发,现在怎么变长发了?”徐若兰说出这句话时,严俊杰显得特别兴奋,惊喜不已:“你竟然还记得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徐若兰突然想起传言他暗恋自己的事,忙解释道:“一点点印象。本来不记得了,可现在一看到你,就有了印象。哎,你快吃呀,不然面坨了。” 第226章 陌生的熟人 徐若兰看着严俊杰的时候,又进来一位客人。她接待客人后,将菜单送进后厨才出来。 “没关系,还记得我就好。”严俊杰坐下来吃面,继续先前的话题,“我一连在你这儿吃了好几天的面条,本来以为你只是跟我曾经认识的徐若兰长得很像,直到前两天偶然听见有人叫你名字,这才确定你就是徐若兰。” “既然觉得像,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徐若兰面带笑容,他想了想,说:“不敢确定的事,打扰别人不好吧。万一弄错了,别人还以为我故意搭讪,多尴尬。” “有什么好尴尬的,也许一搭讪,就从陌生人变成了朋友呢,何况你这么支持店里的生意,我也总得给你几分薄面。对了,你老家应该不是巴山镇吧?”徐若兰在他面前坐下,问他怎么会在巴山镇。他半开玩笑地说:“我说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你信吗?”她不屑地笑道:“谁信你!”他这才说实话:“其实我是过来做生意的。”徐若兰得知他三个月前来巴山镇开旅行社之后,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你都做大老板了,厉害呀!” “什么大老板啊,小生意,混口饭吃。”严俊杰环视着店子,“没想到你也自己创业了,挺好的。”她说:“和大姐一起开了这个小店,也就是混口饭吃,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 “我看生意挺好的。我的嘴可是很刁的,在你们店里连续吃了半个月的面,还没腻,就已经说明面条的味道很棒,能留住客人。”严俊杰正说着,韩桂芳从后厨出来。徐若兰连忙给他们双方作了介绍,韩桂芳说道:“我看你来店里好多次了,多谢照顾生意。你既然是若兰的朋友,今天就请你了。” “那我就多谢老板娘了。”严俊杰也不推辞,吃完面,又和徐若兰互留了联系方式,寒暄了两句才离开。这时,韩桂芳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头之后,问她怎么跟这个人认识的。她轻描淡写地说:“以前在南方打工时的工友,没想到他会来巴山镇开旅行社。” “好事呀,以后想去哪儿旅游,不就可以直接找他了嘛。”韩桂芳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又进后厨忙去了。 韩世川和刘娜下了火车后,直奔回家,家里却没人,这才意识到父亲应该陪伴母亲跳舞去了。他有家里的钥匙,是上次回来时父亲特意给他的。父亲虽然没说什么,可他明白父亲希望他以后多回家的心意。他们将行李放进家里后,悄悄来到母亲跳舞的地方。 崔洁和舞蹈队的队员们正在伴着音乐舞蹈。说来也奇怪,虽说是病情反复了,可之前学的动作还是没怎么忘记,一动起来就有模有样了。 外面风大,韩勇于是进屋,也在室内找了个凳子坐下。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能默默地当一个观众,在欣赏舞蹈的同时,偶尔也走神。走神的时候,大多数都在回忆过去。那些零零碎碎的过往,成了他打发时间的主要内容。 有时候,他会觉得回忆蛮有意思的,因为会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变年轻。但回忆多了,又会觉得了然无趣,烦闷无比。 韩世川和崔洁远远的就听见了音乐声。俩人上楼之后,循着音乐找到了舞蹈室,然后躲在窗外,透过玻璃,一开始看见母亲在人群中翩翩起舞的样子,脸上原本惊喜和兴奋的笑容,过了许久之后,渐渐的又都凝固和消失了。 韩世川和崔洁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母亲跳舞,虽然动作已变得如此迟缓,但还是能感受到她娴熟的舞蹈基础。他呆呆地望着母亲,那一颦一笑,一个转身,一个挥手,无比令人想入非非。他在想,要是自己出生在母亲还年轻的那个年代,可以亲眼看到母亲在被聚光灯笼罩的舞台上起舞,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和激动的事情啊。 刘娜自从第一次见到崔洁时,她就已经老了,而且就是个普通家庭主妇的形象。就在今天,她第一次颠覆了对母亲的印象。正在舞蹈的母亲的身影,倒映在她的瞳孔上,令她久久没有回过神。 “哎,你说妈要是生在这个年代,会不会有一番作为?比如成为舞蹈演员。”韩世川脑洞大开,突然感慨起来。刘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无从答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音乐声止,所有人停下来休息时,二人才正面出现在窗前,然后冲着屋里的人挥手打招呼。第一个看到她俩的是韩勇,韩勇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随即起身走到崔洁身边,拉着她指向窗口。 崔洁看到了韩世川,母子连心,四目相对之下,彼此心有戚戚焉。而后,崔洁突然小跑着到了门口,紧紧地抓着韩世川的手,激动地问道:“川儿,你是妈的川儿吗?” 韩勇讶异崔洁竟然认出了韩世川,韩世川百感交集地说:“妈,是我呀,我是您儿子世川。”崔洁脸上笑开了花儿,拉着他的手连连说道:“妈可想死你了。你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看妈一眼呀。” 韩世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为她只是记忆错乱,直到她又眼神疑惑地看着刘娜,好似全然不认得她了,才明白她的记忆又出了问题。 这时,廖艳梅在边上说道:“这是你儿媳妇,你再好好看看能不能想起来?”刘娜也握着崔洁的手,自我介绍道:“妈,我是娜娜,您孙子宇儿的妈妈。” 崔洁眼神一滞,随即张大了嘴,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却仍然只是看着她,却一句话不说。 “妈,您、您不记得娜娜了?”韩世川狐疑地问道,又将目光转向韩勇。韩勇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廖艳梅冲大伙儿说:“老韩家有客人,今天就到此为止,散了吧。明天这个时间点继续,不见不散啊。” 于是,韩世川搀扶着母亲,小心翼翼地下楼,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又问韩勇和母亲什么时候从风口村回来的。韩勇跟在后面说:“就今天早上。唉,你妈的病情又反复了,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韩世川和刘娜这才明白崔洁为什么刚才见到他们二人会是这种表现。韩勇问他们怎么会突然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韩世川说:“也是心血来潮,突然就说回来,想回来看看你们二老。” “工作又不干啦?以后没什么事,不要三天两头总往家里跑,耽误工作。”韩勇嘀咕着,“不过这次既然回来了,带你妈再去卫生院找找陈医生,看看能不能换点药。” 韩世川忙说:“这次回来,正好要找陈医生。明天吧,明天我带妈过去。” 回家之后,韩世川避开崔洁后,这才私下跟韩勇打听崔山林的情况。韩勇大致跟他说了一下,他伤感不已,想起上次跟崔山林见面时的情景,似乎历历在目,眼里不由得闪现出一丝泪花。 “你山林舅是个好人啊,一把年纪了,也没成个家,没个孩子。自己辛辛苦苦捡破烂卖点钱,还资助了两个贫困孩子上学。”韩勇将这话一说,韩世川更是惊叹不已,但随即叹息道:“可能正是因为山林舅自己没有孩子,所以才想圆一个心愿。” 韩勇又问他们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韩世川忙说:“看情况再说吧,这次回来一是为了看望您和妈,宇儿,再就是顺便找陈医生聊点事情。对了爸,今天下午我跟娜娜去接宇儿放学吧,他妈也想他了。” “可不是嘛,宇儿也想你们啊。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毕竟是个孩子,心里想什么我能看不出来?”韩勇叹道,“他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你们工作忙,顾不上他。好几次我让他跟你们打电话,他都不打,说是不想打,其实就是怕你们两口子担心。” 韩世川听了父亲这番话,又想起自己这次回来的目的,心里稍稍坦然了些,在心里默默地说:“宇儿,爸妈对不起你,再等等吧,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要团聚了。” 放学时,韩宇像往常一样背起书包,打算接了兰兰后回家去。他和同学赵圆圆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室,又一起下楼,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俩人因为是同桌,平日里在学习上也互相帮助,所以私下关系特别好,经常放学时也一块儿走,然后在前面离幼儿园不远的地方分道扬镳。 韩宇和她正有说有笑,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习惯性地转身看了一眼,当目光落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上时,就像傻了似的呆愣住了,但随即惊喜地扑了过去,和韩世川紧紧地拥抱着,又拉着父母的手,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还说:“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嘛。” “今天下午刚到。”刘娜揽着儿子,上上下下欣喜地打量着他,“哎呀,宇儿又长高了,也胖了。比妈妈还高了个个头。你整天吃什么了?” 韩宇沉浸在与父母相逢时的喜悦中,乐不可支地说:“我每天都吃大妈做的饭菜,能不胖吗?” “哪里胖了?这叫结实,多好!”韩世川也拉着韩宇跟自己比了比身高,“不仅长了肉,还长了个子。儿子,看来让你回来上学,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韩宇主动汇报自己的学习成绩,现在稳定在班级前五名。韩世川赞不绝口:“不仅长了肉,长了个子,还长了脑子。宇儿,爸想问你句实话。” 刘娜知道他想问什么,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却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说:“你跟爸妈一直这样分着,爸妈也不能像别的父母一样陪着你,你怪我们吗?” 韩宇反问道:“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韩世川笑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赶紧的,说实话。”韩宇于是笑道:“实话就是特别想你们,但从来没有怪过你们。说实话,我特别喜欢巴山镇,真希望以后永远住在这里。爸、妈,你们也不用担心我,我在这边好着呢。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喜欢我。” 他提起这茬时,刘娜忽然坏笑道:“刚才和你一起放学的那个女孩子,也是你同学吧?”韩宇听出她的问题不怀好意,可他轻描淡写地说:“同桌。全班第一,也是我的学习搭子。” “是吗?怪不得你进步这么大,平时对你的学习帮助不少吧。”韩世川和刘娜相视而笑,“嗯,不仅学习好,长得也好看,这是不是就叫做才貌双全?” “爸,你到底想说什么呀!”韩宇突然惊叫起来,“糟糕,跟你们说话,差点忘记接兰兰放学。爸、妈,你们赶紧的。有什么话,等接了兰兰再说也不迟。” 姊妹饭店开业之后,这是韩世川和刘娜第一次回来。当时,他俩人在宜江市,也没空回来捧场。于是,这次回来就做了个决定,打算晚上在饭店请家人吃饭,也算支持饭店的生意。 晚上七点半,差不多过了饭点儿时,客人渐渐少了,韩世川安排的饭菜也上了桌,满满一桌子菜,可谓色香味俱全。一家人围在桌上,别提有多高兴,就连病情复发的崔洁,也是一脸笑意。 “川儿,你跟刘娜现在回来,怎么喜欢搞突然袭击了?提前打个电话,我也好去车站接你们嘛。”谭启发打趣道,韩世川笑着说:“哪是突然袭击,这不是怕打扰你嘛。打个车很方便的,很快就到了。” “那你们今天摆这一桌是?”谭启发又问,韩世川道:“宇儿寄放在家里,太麻烦你们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请大家吃个饭不应该吗?再说了,大姐和二嫂的饭馆开业,我们也没有到场祝贺。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得照顾照顾生意呀。” “但最主要的还是想请大家一块儿聚聚,吃个便饭。”刘娜话音刚落,韩桂芳就说:“你们俩啊,跟我开什么玩笑呢?大老远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是在家里吃饭,还用你们请客呀?” “你大姐说得对,这顿饭怎么能让你们请客。”谭启发给崔洁碗里夹菜,“要这么客套的话,这次回去,把宇儿也带走吧。” 第227章 二哥的心思 谭启发明明说的就是气话,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所以,韩世川也笑着接过话说:“我现在就算想带他走,你也得问问他愿不愿跟我们走嘛。” 谁知,韩宇也嬉笑道:“大伯,你别想赶我走,我也不会走。我这辈子就赖这儿了。”众人大笑。韩世川一本正经:“你们打开门做生意,怎么能不收钱?要是我们以后天天来吃饭,不是要把饭馆吃垮。” “你是没看到饭馆的生意有多好,就算你们一天来三次,也垮不了。”徐若兰的话引起了韩世川的兴趣,他问道:“真有这么好的生意啊?唉,早就说过,大姐这厨艺,只要开饭馆,方圆十里的馆子一定寸草不生。” “哪有这么夸张,别听若兰胡说。这周围街上好多餐馆,生意也好得不得了。”韩桂芳笑了起来,“对我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风里来雨里去,比以前摆摊多赚了一点。不过,这些钱里的大部分都是给兰兰准备的。” 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纷纷看向韩美兰。韩美兰正在认真吃饭,好像并未听见大人们说什么。这时,韩勇说道:“给兰兰治病,我也得出一份力。所以,今天这顿饭我请。” “爸,您这是做什么呢?”韩桂芳有点生气了,“请一家人随随便便吃个便饭,这个要付钱,那个要请客。你们都是有钱人啊。有钱怎么不学学山林舅去帮几个需要钱的穷孩子呢?以后谁来这里吃饭,要是谁再提钱的事,就别来了。” 韩桂芳说的是气话,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韩世川见状,忙说:“大姐,你看你怎么还真的生气啦。今天大家都在,高高兴兴地吃个饭,千万别生气。吃饭的时候生气,特别伤胃。对不起,我保证以后绝不在韩总面前提钱字。不过,要是一不小心说漏嘴,大姐你随便骂我就是。” “什么时候见过你大姐生气了?她这辈子就只对我一个人真的生过气,对其他人都和和气气的。”谭启发苦笑道,“你们今天能回来,你大姐高兴还来不及呢。老早就在念叨,说是等你们回来,一定要请你们来吃个饭。原本订在春节,到时候韩姝、佳佳都在,整整齐齐的,多好!所以啊,你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和想法,以后但凡来店里吃饭,绝对不要再提钱的事。否则不仅打桂芳和若兰的脸,也是在打我的脸。” “这怎么又打你的脸啦?这饭馆是我跟若兰两个开的,你既没出钱,也没出力,跟你有什么关系呀!”韩桂芳特意抬高音量讥讽道,一番话惹得大家捧腹大笑。崔洁也跟着笑。韩勇故意问她在笑什么。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耷拉着眼皮,噘着嘴,不仅没了声音,也没了笑容。 就在这时候,韩志飞突然来了。他是坐着田玉禾的车来的,合力将饭馆明天要的各种蔬菜搬进去时,一开始还以为屋里的都是客人,再一细看,才发现桌上的人都是认识的。 “爸爸,你怎么来了?”韩美兰跑过去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还望着徐若兰,故意提醒她,“妈妈,爸爸来了。”徐若兰何尝没看见韩世川,但只是面无表情地笑了笑。 “二哥,下午打你手机,喊你过来吃晚饭,怎么关机了?”韩世川起身迎了过去,韩志飞看看他,又看看桌上另外的人,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边的田玉禾身上,难免尴尬地说:“手机没电了,忘了充电。” 韩世川的目光也转向了田玉禾,忙问道:“你朋友啊?赶紧的,快坐下吃饭。”他没想到田玉禾脱口而出:“我们刚吃过了。” 一个“我们”,令现场的气氛变得更是尴尬。这时,唯一跟田玉禾见过面的韩桂芳走到田玉禾面前,笑着说:“吃过了也再吃点。快过来坐。” “姐,我们真吃过了。田老板还要给别家送货呢,就别留了。”韩志飞出来打圆场,田玉禾这才跟众人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出大门,开车离去。 韩志飞问韩世川什么时候回来的,韩世川说今天中午到的,然后拉他入座。刘娜喊了他一声“二哥”,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又说:“我真吃过了。今天的货有点多,这才让她顺路帮忙拉过来。” 他这番话语明显带着特意解释的意味,可似乎并无人听他讲话。韩桂芳给了他一副干净碗筷,让他多少吃点菜。他坐在那儿,并没有动筷子,又望着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讪笑道:“这破手机,突然又没电了,只怪我没口福。” “再吃点吧,这可都是大姐的拿手菜。”韩世川不是吹捧,韩桂芳今天做的几个菜,确实都是店里回头率最高的。她说:“这几个菜,都是后来的新菜,你们都没吃过。吃完后感觉怎么样,多多少少给点评价和建议。” “好吃,特别好吃。”崔洁第一个开口了,又惹得众人大笑。徐若兰问她:“妈,您觉得哪个菜最好吃?”崔洁指了指这个菜,又指了指那个菜:“我女儿做的菜,都好吃。” “哎呀,不愧是我亲妈,这话夸得我都不知该怎么接了。”韩桂芳笑得合不拢嘴,刘娜接过话,摸着韩宇的头,笑嘻嘻地说:“怪不得宇儿也长胖了,天天吃大妈做的饭菜,能不长肉吗?” “我信了二嫂先前说的话,就冲这几个拿手菜,店里的生意肯定火爆得不得了。”韩世川赞叹道,“二哥,你负责店里每天菜的供应吧?刚才看见你抬进来的那些菜,是一天需要的量?” 韩志飞笑道:“这还只是正常供应,有时候不够了还得临时再送来。”韩世川啧啧道:“真不错。大姐、二嫂,以后来吃饭是不是要排队,估计还得提前预约了吧?能不能给个vip?” 韩桂芳和徐若兰相视而笑,徐若兰说:“你跟娜娜来还用vip呀,你们来就是那什么……vip中的vip。” “就算生意真的好到要办vip,你们俩又不经常在家里待,也就偶尔回来一次,不用办了,直接刷脸吧。”韩桂芳开起了玩笑,韩世川看了刘娜一眼,笑着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准以后要经常来光顾。”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韩世川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的一句玩笑话,竟然入了谭启发的耳朵。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饭后,刘娜和众人一块儿回去,韩世川借称跟韩志飞聊点事情,于是随他走了,来到他不久前新租的房子里,赞叹道:“不错啊二哥,收拾的挺干净整洁的嘛。” “以前那个地方住不了啦,要拆。”韩志飞走过去打开火,搬了把椅子过来。韩世川坐下后,说:“就算是不拆,那地方住着也不舒服。早就让你回爸那里住,你非要一个人住外面,有什么好的嘛。” 韩志飞苦笑道:“爸那个脾气……还是算了吧。一个人住,至少耳根子清静。”韩世川沉吟道:“你的摊位在便民菜市场那边,离这儿有点远啊。反正是租房住,怎么不租离那边近一点儿的地方?” “虽然不回家住,但至少离家近一点。万一家里有个什么事,也方便。”韩志飞说出这话后,韩世川又笑了起来:“你看,还是跟爸一个样,刀子嘴豆腐心。我早就说过,我们四兄妹,只有你的性子是比着爸的模子刻出来的。” “你少跟我扯淡,像谁也不会像他。”韩志飞嘴硬,眼睛里却藏着一丝深沉的表情,“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赶紧的,说完回吧,我得睡觉,明天还得早起。” 韩世川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反而问他生意怎么样?韩志飞笑着说:“还行。怎么,要借钱?”韩世川也笑道:“对,就是打算找你借钱。说吧,能借多少?” “算了吧你,赶紧说正事。”韩志飞知道他在开玩笑,他这才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跟你一块儿去送货的那个大姐,也是菜市场做生意的吧?” 韩志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对,就我隔壁肉摊的老板。”韩世川又问:“哪里人啊?”韩志飞脱口而出:“四川人!哎,你问这些做什么,查户口啊?” 韩世川沉默了片刻,苦笑道:“二哥,你们俩走得挺近嘛。”韩志飞不解:“你什么意思?隔壁的,能不近吗?大家经常有事帮忙看看摊位的关系,你可别多想。” “你也别瞒我,忘了我做什么的吧?”韩世川道,“从进门开始,那个大姐看到我们一家人吃饭时,流露出来的眼神就不正常。还有动作,无意识的想往你身后躲,这是一种想要寻求保护的心理。看得出来,她很信任你。” 韩志飞诧异不已:“我怎么没看出来?”韩世川道:“这在心理学上叫微表情,你又不是心理医生,怎么看得出来?二哥,你跟我说句实话,我保证替你保密。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韩志飞却问他喝不喝茶,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韩志飞,没有吭声。韩志飞于是也没有给他泡茶,但又反问道:“我俩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 “我觉得你们俩的关系并不简单。跟我说句实话,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韩世川直言。 “哦,你说找我有事,就是这个事?胡思乱想。”韩志飞挥了挥手,“赶紧回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陪陪妈。我得睡觉了,明天一早还有好几家店子得送货。” “你隔壁大姐不是有车嘛,怎么不让她帮忙?”韩世川这话是开玩笑,韩志飞见他还在拿这个事开涮,不得不叹息道:“实话跟你说吧,她对我倒是有点儿那个意思,但我对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韩世川又苦笑起来:“你看,不止是我,还有大姐、二嫂都看出来了。”韩志飞愣道:“你说若兰也看了出来?”韩世川点点头说:“你是没注意,若兰看到你跟那大姐一起搬东西进来时,虽然一句话都没说,表情也没有大的变化,但我发现她的瞳孔突然放大,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但已经反应了她内心的快速变化。” 韩志飞皱着眉头:“瞳孔放大意味着什么?”韩世川解释:“从心理学角度出发,人在紧张和焦虑的情况下,会出现瞳孔瞬间放大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若兰看到我跟玉禾同时进屋时,感到紧张或者焦虑了?”韩志飞在说这话时,明显带着股兴奋劲儿。 韩世川盯着他的眼睛,他这才收敛兴奋,一板一眼地说:“你也别跟我讲什么心理学了,就直接跟我说,觉得玉禾这个人怎么样?” “二哥,你玉禾玉禾的,叫得挺亲热啊。”韩世川带着责怪的口吻,“我不管她这个人怎么样,今天过来就是想提醒你一句,别忘了兰兰,她还在等你这个爸爸回家。” 韩志飞迟疑了一下,又嘘了口气:“我能不知道吗?我现在重新振作起来,努力赚钱,就是为了给兰兰治病。至于和若兰的事,经过这些日子分开,冷静下来后仔细一想,既然已经吃不到一块儿了,就被硬往一个锅里凑。” “二哥,你怎么能这样想?是不是因为那个大姐的出现,才让你动了心思?”韩世川这话充满了担心,韩志飞讪笑道:“我动什么心思呀。现在根本都不用我动心思,人家主动的。” “我不管谁主动,你可得想清楚,是为了跟人家搭伙过日子,还是为了新鲜劲儿。或者是觉得跟二嫂没有可能了,所以自暴自弃?”韩世川这番话说得已经够清楚,韩志飞却答非所问:“川儿,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非这样说,这话就聊不下去了。” 韩世川没想到他会生气,不禁叹道:“虽然我不该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我怕兰兰受到伤害。二哥,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好好考虑,再做决定,免得将来后悔。” 韩志飞沉默了一下,才接着说:“我以前确实有些过分,做了对不起若兰的事。但我现在知道错了,已经改邪归正了。田玉禾跟我一样,结过婚,老公车祸没了,一个人带着个儿子生活。她这个人吧,性格好,待人好,我觉得跟她在一起,怎么说呢,舒服、放松。” “那你以前跟二嫂在一起的,就不舒服啦?”韩世川反问,“二哥,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劝你慎重考虑,要是再伤了二嫂的心,我猜你这辈子如果还打算让她回心转意,可就一点儿机会都没了。” 第228章 开创新事业 昨天半夜下了一场雨,雨虽不大,但寒夜里的雨越发冻人。大清早,街上也没什么人,加上气温低,冷冷清清的。韩世川和韩勇带着崔洁来到巴山镇卫生院,径直来到陈雪办公室门口。 “陈副院长,在忙呢?”韩世川刚一开口,背对着门口的陈雪便惊喜地转过身来,失声嚷道:“世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世川带着父母走进来,说道:“昨天下午到的。我妈她老人家最近病情有些反复,你看能不能再换一下药?” “这样啊,叔叔、阿姨,你们先坐。”陈雪招呼道,“上次来的专家又不在镇上,你们来的时候应该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嘛,没必要特意跑这一趟。只需要把情况跟我讲清楚,我转告给专家就行。” 韩世川来之前并没想这么多,只是尴尬地笑了笑。陈雪于是又说:“要不这样吧,先送阿姨回家,我尽快给专家打电话。对了,你把阿姨的情况简单给我说说,我也好转述。” 于是,韩勇如此这般,三言两语将崔洁的病情说清楚后,陈雪做了简单介绍,然后让韩世川先送崔洁回家,中午她定地方一块儿吃饭。 这时候,刚好有病人来找陈雪,她冲韩世川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就转身忙去了。 韩世川在门口等了辆出租车,韩勇在车上问他:“你这次突然回来,主要不是为了见陈医生的吧?”韩世川坐在副驾,开着车窗玻璃,风呼呼地擦着耳边掠过,导致他一开始没听清。他关上玻璃后,回头问道:“爸,您刚才说要见谁?” “你爸问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就是为了找陈医生给我看病?”崔洁替代韩勇回答之后,韩世川忙说:“是啊,主要是带您看病,顺便处理别的事情。” 韩勇听了这话,再也没有出声,直到把崔洁送回家,然后将韩世川拉到一边,问他这次回来到底有什么事?还说:“你可别瞒着我,不好好上班,突然跑回来,一定有事。赶紧说!” 韩世川被问懵住了,不解地问道:“爸,您什么意思?不欢迎我们回来,那明天一早就走。”韩勇喝问道:“你要走哪儿去?别想忽悠我。你这些把戏,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 “我真没骗您。”韩世川四两拨千斤,谁知韩勇声色俱厉道:“你回来之前,根本不知道你妈的病情反复。还说这次回来主要是陪你妈看病 骗谁呢!” 韩世川没想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逻辑错误,正在考虑该如何解释时,一个声音传来。 “你们吵什么呀?”崔洁原本在房间里,也许是听见争吵声,于是推门出来。韩世川见状,正好趁此机会摆脱韩勇,上去搀扶着母亲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辨别:“您听错了,我跟爸好好说话呢,哪有吵架呀。” “我明明就听到你们吵了。”崔洁不依不饶,又语重心长地说,“别跟你爸吵架……一辈子啦,他就那个臭脾气,改不了啦,多让着他吧。”韩勇一开始听见这话,觉得她是站自己这边,可听了后半句又觉得她是在背刺自己,虽然脸色不悦,不过也没说什么。 韩世川笑道:“妈,您看爸的脾气现在已经改了很多,您就别跟他计较了。”韩勇这才接过话说:“你要是受不了我这个臭脾气,往后你就自己过。要不我也试着离家出走几天,让你看看能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不过,你可别到处找我。” 崔洁不屑道:“你还离家出走!走吧,我看你能走多远。川儿,你问问他打算去哪儿,帮妈送送他。”当然了,韩勇是说着好玩,崔洁也只是跟他打趣。俩人这种拌嘴的方式,在韩世川印象中并不多见,此时的他,也不再插话,像个观众似的坐那儿听二人你来我往,逞口舌之争。 刘娜上午跟着韩桂芳去了餐馆,亲眼见证了火爆的生意。快中午时,她打算去镇上好点的商场给韩宇买件外套。她这次回来,没料到儿子的身体像竹笋一样,这次见面时又窜出来不少。她独自一人逛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合适的衣服,准备回去时,竟然看到了韩世川,以及跟他有说有笑的陈雪。 二人并没有发现刘娜。刘娜远远地望着他俩,本来以为是约着聊事情的,却没想到亲眼目睹进了不远处的一家成人服装店。她脑子有点儿懵,一时间差点没转过弯来。 可她很快冷静下来,也没等多久,就看到二人又出来了,然后离开商场,又在门口停了下来,继续的有说有笑,好像在等什么。几分钟后,来了一辆奥迪轿车将他们拉走。她就这样目送着二人坐车离去,然后不自觉的苦笑起来。 前来接韩世川和陈雪的是顾万里的司机,将他俩拉到一处吃饭的地方时,顾万里已经等在那里,菜也上了桌。陈雪给他们二人分别作了介绍后,便聊开了。 韩世川没想到顾万里和陈雪还真是青梅竹马,要不是顾万里后来出了国,二人很可能会结婚。可是现在顾万里也结了婚,还有个女儿在上学,跟她母亲住在省城。 当然,顾万里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以上这番话语的。陈雪笑道:“所以说啊,我跟万里情同兄妹,他来巴山镇投资,第一个人找的就是我。而我呢,对你也算是知根知底,了解你的为人,这才把你也给拉了进来。” “我听陈雪说过你的很多事。这儿又是你出生的地方,什么都熟。你就出来吧,咱们一块儿干一番事,这是一份真正的事业,也是我在国外多年的夙愿。”顾万里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外套,留着短发,长着一张国字脸,说话时中气很足,给人的感觉挺舒服。 顾万里当年出国后,就留在了国外工作,涉及的也是健康领域。近年来,随着国内的环境越来越好,他才动了回国的心。 “我父母都在老家,这次下定决心回来,一是为了梦想,同时还有那么点爱国情节在里面吧。二是为了多陪陪父母,父母年纪大了,我怕有一天子欲孝而亲不在。” 世川对顾万里的第一印象不错,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觉得他是个干事的人。尤其是在听他说的后面这番话之后,更加对这个人印象大好。他明白,一个孝顺的人,一个有梦想的人,人品绝对差不到哪儿去。 同时,他也想到了年迈的父母,已经患病的母亲,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陈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为了家中年迈父母,从国外和城市里回来创业,一切从头开始。从这个角度出发,你和万里的出发点是完全一致的。” “是,所以我欣赏顾总的孝顺。顾总,我今天特意从宜江市回来,就是为了能跟您面谈。”韩世川很是欣慰,“虽然初次见面,但说句实话,已经被您身上的人格魅力感染。您是个干事的人,同时也是个能干成事的人。” 一席话,不禁令顾万里和陈雪相视而笑。陈雪叹道:“你跟万里聊了这么两句,就评价这么高。看来你这次算是回来对了。”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顾万里举起茶水,“当然,一定会合作愉快的。今天咱们三个见面,就算是班子组起来了,也算是敲定了初步的合作意向。我酒量不好,平时基本上滴酒不沾,所以今天就以茶代酒,希望我们仨,未来可以在巴山镇开创一番大事业。” 他们喝了茶水,开始吃饭。顾万里又说:“我已经跟县里和镇上基本上敲定合作细节,政府会对我们提供一切优惠和便利,包括惠税政策。” “万里已经来了一两个月时间,从省城到镇上,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陈雪补充道,“当务之急,有件事必须尽快落实。” 韩世川应道:“你说,什么事是我现在能做的。”陈雪和顾万里对视了一眼,接着说:“选址。万里跑了很多地方,都无法定下来。我呢,虽说比万里先来镇上,可平时很少有时间到处走走,一时半会儿也寻思不到合适的地方。” 韩世川明白了,他们这是打算征求他的意见,让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巴山镇人能推荐合适的选址。顾万里又说:“政府也推荐了不少地方,但我不满意。我要的这个地方,环境必须放在第一位,空气好,水质好,风景好。” “对,就是要这三个好。”陈雪道,“我们这个项目,是个健康加旅游的康养基地,所以这三好是最基本的条件。到时候,去基地康养的老人,不仅可以养身,还能养心。” 顾万里轻叹道:“我做这个项目,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我还希望我们的父辈年纪大了之后,可以有一个真正养老的好去处。再往前说,等我们老了,也可以在里面养老。所以,我们不仅要当成一个赚钱的项目来做,更要当成一份孝顺父母,以及给自己准备一个养老的地方来做。” 他在说这番话时,如同变成了一个散文家,脸上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泽,仿佛让他成为了一个另外的人。 “你们认真想想,要是将来自己老了,希望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养老?这样的话,就知道该寻找什么样的地方作为我们项目的基地了。”顾万里用右手食指在空中慢慢画了个圈,“从现在起,我们仨算是合伙人了吧?我们就是这个圆圈边缘的三个平衡点。我希望这个圈会在我们三个手里永远不会倒塌。” 陈雪和韩世川听懂了他的话,几乎同时端起了茶杯。顾万里也举起茶杯:“韩兄,之前说的当务之急的事,就拜托你了。” “行,我会尽快给你消息。”韩世川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必须先回宜江市一趟,因为工作上还有些事情需要交接。”顾万里爽快地说:“这是当然,希望你快去快回。对了,我们三个之间还需要签个合约,我这边会让律师尽快起草,等你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就应该能签约了。” “顾总考虑的太周到了,办事效率也高,我就喜欢跟这种人合作。”韩世川赞许道,“我感觉以后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陈雪道:“放心吧,等你跟万里相处时间久了,更了解他的为人处世风格后,保证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和合作伙伴。” “一定会的。”韩世川今天也很开心,接下来就是闲聊,天南地北地聊,总之什么都聊。陈雪又提到辞职的事:“我可是已经交了辞职报告,等上面一批准,我就会脱下穿了十几年的制服,成为一名创业者。世川,希望你这趟回去,尽快处理好以前的事。你可能会不舍得,但我们希望你快刀斩乱麻,切忌拖泥带水。” 韩世川点点头说:“放心吧,回来之前,我就已经考虑好了。加上今天与顾总见面深谈,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心。” 陈雪突然想起崔洁的事:“不好意思,差点忘了阿姨重要的事。我给专家打过电话了,那边会把调整后的药寄过来。” “是吗,太感谢了。”韩世川问多少钱,自己转给她。她却说:“别客气,都是举手之劳。你要跟我谈钱,那以后阿姨的事我可就不管了。” 顾万里听说他母亲病了 一问是患了阿尔茨海默病,不禁感慨道:“父母年纪大了,各种各样的毛病就出来了。我们做儿女的,不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吗?” “是啊,离开老家十几年,从没尽过一天孝道。一晃,父母年纪大了,都老了。小时候是他们照顾我们,该轮到我们照顾父母了。现在总算有机会回来,放心吧,为了我们共同的梦想,我一定会全力以赴。”韩世川信誓旦旦的样子,逗乐了陈雪。他问她笑什么,她看了顾万里一眼:“你刚才说的话,与万里跟我说的那番话几乎一模一样。” 韩世川和顾万里相视而笑,又不约而同地举起茶杯碰了一下。 第229章 父亲的较量 这顿饭吃了很久,大家也聊得很开心。韩世川打算回家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他在途中给刘娜打电话,打算问她在什么地方。 “这么快就逛完了?”这是刘娜拿起电话问的第一句话,把韩世川说得愣住了。可他很快感觉到了这话里的异味,反问道:“什么逛完了?” 刘娜此时正在餐馆,刚才还帮忙招待过客人,现在过了饭点儿,客人少了。她在门外接听了韩世川的来电,见他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于是又意味深长地问:“你跟你那位老同学聊得怎么样?” 韩世川很快意会过来,忍不住笑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们逛街了,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待会儿见面再跟你解释。这次见面虽然时间短,但聊得挺好,非常顺利。看来我得尽快回去办理辞职。”刘娜紧了紧衣领,缩紧脖子:“这个地方太冷了,我感觉自己可能会不适应这边的气候。还是回宜江去吧。” “你、你什么意思?”韩世川一阵紧张,“你不会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吧?”刘娜听他如此紧张,不禁笑道:“看把你吓得,逗逗你不行吗?需要我陪你回去不?”他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没必要跟我来回奔波。对了,你人在哪儿呢?” “大姐店里,你过来吧。”刘娜转身,打算进屋去,韩世川说:“我先回去看看爸妈,待会儿再过来跟你见个面,打算坐下午的火车回宜江。”她停下脚步问他:“这么急吗?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这边的项目启动在即,已经开始选址。我熟悉巴山镇的情况,顾总把这个非常关键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必须得上点儿心。”韩世川这会儿已经在回去的车上,“时间很紧,不能两头扯着。我不能耽误事,医院那边明天一早就得去辞职。” “这样吧,你既然要回去,那就不用过来了。早点回去,免得到宜江时都天黑了。”刘娜很体谅他,“你辞职的事,还没跟爸妈说吧?我担心爸知道后会不同意。你要不要提前跟他打个预防针?免得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韩世川想起韩勇追问他这次突然回家的缘由时,不禁哑然失笑:“你也觉得如果爸知道我辞职,可能会不高兴。要是我提前跟他说了,他那牛脾气一上来,不把我吃了才怪。所以绝对不能提前说,要对付他,只能先斩后奏,等生米煮成熟饭,他就算再发脾气也没用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还是……”刘娜话未说完,就被韩世川给打断了:“娜娜,我知道你担心我跟爸的关系,但我了解他的性子,你就别跟着提心吊胆了。对了,你下午别忘了接宇儿,我刚才回去跟爸说一声就去车站,争取早去早回。” 刘娜回到屋里时,还在为韩世川的事担心,看她打了半天电话的徐若兰见她想入非非,脸色也有些不对劲,于是便好奇地问她是否跟韩世川闹了矛盾。她笑着摇了摇头,却又实在压抑不住心里的话,多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就在这时,韩桂芳从后厨出来说:“明天周二店休,我想去大发家的农场看看,你们俩跟我一起去吗?”刘娜立即从刚才的电话里走了出来,惊喜地问道:“是吗?我早就想去看看。大姐,我陪你一起过去。二嫂,你明天有事吗?要不一起去吧,正好遇到店休,你们都忙了整整一周,趁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吧。” “我当然要去,不然谁开车呢?”徐若兰主动充当司机,韩桂芳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呢。娜娜,你问问世川去不去,刚好一个车四个人。” 刘娜说:“他今天下午回宜江去,肯定是去不了啦。”韩桂芳惊讶不已:“不是刚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刘娜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说出两个字:“有事!”韩桂芳自然要追问什么事。她想了想才说:“大姐、二嫂,这个事一直藏在我心里,也不好跟人说。其实,世川这次回来,是为了跟人谈合伙创业的事……” 当她如此这般将此次回来的目的讲出来后,韩桂芳和徐若兰几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们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吧。要是爸知道他辞职,更不知道会怎么样。”刘娜愁容满面,“世川今天回去辞职,再回来就真的不会走了。我就怕他又跟爸闹得不可开交。大姐、二嫂,你们帮忙出出主意,看看怎么样才能说服爸,让他不生气?” 徐若兰苦笑道:“爸的性子,我是不敢劝。”韩桂芳却说:“川儿这次回来,是为了跟人一起创业,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爸这个人虽然执拗,但也不是不明白事理。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也觉得,世川回来跟人一起创业,不仅一家人能在一起,又能多陪陪爸妈,一举多得的事,多好。”徐若兰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韩桂芳附和道:“有些话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们说。宇儿放在家里,吃喝倒是不愁,也不需要特殊照顾。可有一样是我们谁都不能给他的。宇儿毕竟还是个孩子,你和川儿是他爸妈,父母的爱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有些东西缺失,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来。” 刘娜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禁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也是我和世川考虑回来的重要原因。其实世川在单位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明明是个医生,但在部门遭到排挤,被调去了档案室,虽说是清闲,但我看得出来,他一点儿也不开心。后来又差点被派去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挂职,不过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后来没去成。之前也一直在想出路,比如跳槽去别的医院,但没有合适的,直到这次陈医生给他打电话……我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见面聊合伙创业的事。” “那聊得怎么样啊?”韩桂芳问出这个问题后,随即又说,“他今天既然回去辞职,肯定是已经跟人谈好了。这是好事啊,娜娜,爸那里你别担心,晚上我跟你去家里跟他解释。对了,叫上启发一块儿,有他在,就算爸想发火,也能帮忙镇场。” 韩宇放学时间,又是跟昨天那个女孩一同出来。刘娜远远地看见他们俩,待二人走近后,还跟女孩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谁知道女孩径直跟着韩宇朝她走了过来,还大大方方地跟她打招呼:“阿姨您好!” “你好你好。”刘娜倒是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女孩然后冲韩宇说了一声“明天见”,便转身离开了。她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妈,你看什么呢?”韩宇撇了撇嘴,他本以为父母又会一块儿来接自己,却只看到母亲一人,“爸呢,怎么没来接我?有事去了吗?” 刘娜揽过他的肩膀,告诉他韩世川回宜江去了:“回去处理点工作上的事,过两天就回来。宇儿,昨天和今天跟你一同出来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韩宇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昨天不就跟你说了吗?就一普通同学,学习搭子,你没必要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因为完全没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你的学习成绩能起来,肯定跟她有关系吧。所以妈妈是不是应该感谢她?”刘娜和他一块儿离开了学校,“或者说下次人家再主动跟我打招呼,我能叫出她的名字,不也是一种礼貌嘛。” “不需要。妈,你们也待不了几天,过两天就回去了,以后说不定就再也不会见面。所以就算知道她叫什么,也没什么意义嘛。”韩宇说出这话后,刘娜思忖了片刻,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如果我和你爸不回去了呢?” 韩宇又转脸看了她一眼,不屑道:“你就别逗我玩了。爸不用上班了吗?爸要回去的话,你不也得回去。你就忍心爸一个人在家吗?” 刘娜被儿子一番幽默的话语乐得噗嗤一笑,但又一本正经地说:“宇儿,妈妈今天要非常认真严肃地告诉你一件事。”她顿了顿,“这次你爸回去是为了辞职,然后回来工作。” 韩宇眼神里透露出来一丝惊喜,却又半信半疑,再一看她的眼睛,见她果然不像跟自己开玩笑,这才停下脚步直面她的目光:“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爸辞职了,去镇上的医院工作吗?” 刘娜又揽着他的肩膀继续朝前走:“你爸不去医院工作了。他这次回来已经跟人谈好,决定跟朋友一块儿创业。”韩宇无比惊讶:“爸不当医生了?” “也不是不当医生。”刘娜悉心解释,“你爸创业的这个项目,好像是个康养旅游项目,到时候很多爷爷奶奶会去那里养老,身体和心理不好的还是需要治病。所以,你爸可以继续当医生。” 韩宇听懂了,开心地说:“太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刘娜心头一颤,愧疚地说:“对不起。你是不是怪爸爸妈妈把你一个人丢在巴山镇?” “妈,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怪过你们啦?”韩宇觉得自己口气有点重,又压低了声音,“我从来没怪过你跟爸,回巴山镇上学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觉得在这边上学挺开心,也学得挺舒服。就是有时候还是挺想你们的。” 刘娜何尝不想儿子,心里更是愧疚,叹道:“之前家里发生了一些事,爸爸妈妈也是没办法,才不得不让你回来。不过现在好了,你爸回来工作,我们一家人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韩宇的情绪开始慢慢高涨,恨不得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全世界,刘娜忙拦住他:“暂时千万别跟人说,尤其是你爷爷。”他反问道:“你是担心爷爷知道爸辞职会不开心?” 刘娜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又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再等等吧。晚上再说。” 韩勇下午陪崔洁去练舞之后就回了家,晚上临睡觉之前,没想到谭启发开车载着大伙儿都过来了。他看了一眼时间,问道:“我跟你妈都准备睡觉了,你们这么晚还过来做什么?” 谭启发说:“过来看看您跟妈。”韩勇怪异地看了所有人一眼,问道:“是有事吧?兴师动众的。有事赶紧说。” “行,那我就开门见山跟您说了,可您得做好心理准备,尤其是不能生气。”谭启发话音刚落,韩勇的脸色变得越发冷峻,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谭启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赶紧说啊。” 谭启发今天刚下班,韩桂芳就把韩世川要辞职回来创业的事讲了出来。他知道真相后,似乎并不怎么惊讶,还笑着说:“我就知道他们这次突然回来,事情并不简单。” “你早就知道啦?什么时候知道的。既然都知道了,怎么也不跟我说?”韩桂芳问,谭启发苦笑道:“我是猜到他回来有事,但并不知道具体什么事。川儿回来创业,我觉得是好事,必须得全力支持。”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担心爸知道后会不开心。”韩桂芳言归正传,要他去跟韩勇谈韩世川辞职的事,于是才有了他载着大家大晚上一块儿来家里的事。 半道上,韩世川突然给刘娜打来电话报平安,称自己已经到家,然后又问她在做什么。刘娜没打算隐瞒他,说:“我和大姐、大姐夫、二嫂正在去爸那里,打算跟他摊牌你辞职的事,提前给你铺好路,免得回来后,你们父子俩又会闹得鸡飞狗跳。” 韩世川刚洗了个澡,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听她这么一说,惊讶之余,又感激地说:“谢谢你们。娜娜,你们为我做的这些事,我都记在心里。” 第230章 辞职进行时 谭启发将今天来的目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后,韩勇的脸色果然变得非常不好,还冷冷地骂了一句:“胡闹!”谭启发见状,忙又补充道:“这不是胡闹。川儿想干一番事业,这是好事啊,我们必须得全力支持他。他和娜娜一块儿回来,不仅可以陪宇儿,也可以多陪陪您和妈,两全其美的事,多好呀。” “好什么好,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回来创业。创业是那么好创的吗?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这不是瞎折腾嘛。”韩勇唉声叹气,一脸的冰冷。韩桂芳接过话说:“爸,您这是对创业者的偏见。照您这样说,我们都不该创业,有口饭吃就行了。从头开始又怎么啦?我跟若兰不就是从头开始的嘛,还有志飞不也是从头开始的吗?别说他才四十来岁,就算再大十岁,再过十年二十年,如果工作的不开心,我也支持他从头再来。” “他又怎么工作不开心啦?”韩勇叹道,他问的是刘娜,“是不是还是因为被调去档案馆的事?那不也是一份工作嘛,至少清闲,每个月还能按时领工资,别人都羡慕不来。” 刘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全是。爸,您反正别生气,世川想离开医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次回来已经跟人谈好合伙创业的事,等他回去辞职,再回来就得马上开工。” “好,我不生气。你们都有自己的主意,我就是跟着瞎操心。”韩勇摆了摆手,“但你得告诉我,他到底回来创什么业啊。开饭馆,还是办工厂?” 谭启发笑道:“爸,川儿是个医生。您好好想想,他要是创业的话,到底能做什么?”韩勇脱口而出:“开医院?别开玩笑了,他打算自己开医院,自己当院长?” 众人大笑。刘娜说:“您说对了一半。世川回来跟朋友合伙做的是个康养项目,简单来说就是养老。巴山镇不是夏天特别凉快嘛,空气和环境都好,这几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来旅游,尤其是那些退休的老人。” “很多老年人来了就不想走,所以川儿他们做这个项目,就是为了把那些老人留下来,让那些老人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谭启发补充道,“您是不知道,等那个项目建好之后,别提有多厉害。到时候您和妈都可以进去住,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让你们真正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高档大气上档次。” “那不就是养老院吗?把老人送进养老院,就是不孝。我跟你妈可不去住,要去你们去。”韩勇没有好气地说,“你们就由着他瞎折腾吧。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们,等他碰得头破血流时,就等着后悔去吧。” 谭启发哭笑不得,不过他理解韩勇的心情。在很多人印象中,尤其是小地方,把老人送进养老院就是不孝顺。他捋了捋思路,笑道:“川儿的这个康养旅游项目,是国家目前大力支持的,有很多优惠政策支持,那条件可不是一般的好,不仅可以养老,还能治病。算了,说了您也不信,到时候等建好了,您亲眼去看看就知道了。” 对于韩世川而言,今晚的心情特别矛盾。他想到明天就将离开工作了将近二十年的医院,内心还是隐隐有些不舍。可是,他心意已决,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打算明天一早就去辞职。就在睡觉之前,他已经写好辞职申请书,此时正放在书桌上。 原本,他打算详尽其辞,阐述自己辞职的原因,但最终却只留下寥寥数语。第二天上班后,他带着辞职信走进医院,先来到档案室跟主任告别。 “你要辞职?”主任非常意外,但略微一沉吟,便露出了一脸的苦笑,“是啊,你还年轻,没必要在一个地方困死。当你有更多选择时,一定要去试试更好的机会。” 韩世川开玩笑说:“我还以为您会劝我再三考虑辞职的事。”主任轻叹道:“你的处境,我最清楚不过了。你有能力,也不喜欢争抢,但因为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所以留在这个地方就算干一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当然了,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争抢,虽说这是个好性子,但会吃亏。” “吃亏是福。这些日子,感谢您照顾我。”韩世川开始笑着收拾办公用品,“将来有机会去巴山镇,一定要找我。” “你打算回老家?”主任听到这个消息时,比知道他要辞职还要惊讶,当得知他回去做的是健康产业时,立即兴奋地说:“你选对了。这个产业绝对值得进入。唉,要不是我年纪大了,就快要退休,一定辞职跟你干。世川,希望你回去后大展宏图,事业顺顺利利。虽然我现在帮不了你什么,但我将来退休以后,一定会去巴山镇看看。” 韩世川原本以为自己会毅然决然地交上辞职信,然后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可现在,他有了一丝不舍。 韩世川怀着沉重的心情,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李默华办公室外,打算敲门时,却又慢慢放下了手。但他只是稍稍犹豫,还是敲门而入。 李默华抬头看到韩世川时,并没有起身,只是问道:“我只有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后要去开会。有什么事,赶紧说吧。” “不好意思啊李副院长,打扰您一分钟时间。”韩世川说着就将辞职信放在了桌上。李默华仅仅看了一眼,便皱着眉头,不相信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他点了点头,反问道:“您看我像开玩笑吗?” “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辞职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还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李默华似乎对这个问题表现出了极大兴趣,因为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 韩世川面对这个问题,笑了笑,说:“辞职的原因,我觉得现在都没有意义了,何况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总之就是打算换个环境,换个活法。” “是吗?听你这口气已经找好下家了?”李默华一脸笃定,“让我想想,宜江市适合你的新工作……不会是二院吧?”韩世川并没有给他答案,仍然只是笑了笑,转身欲走时又说了一句:“辞职信我放您这儿了,后会有期。” 李默华却叫住了他:“咱们医院的实力你是知道的,你如果去打算二院的话,我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一旦辞了职,要想再回来恐怕就不容易了。” “李副院长这是在挽留我吗?”韩世川收回脚步,面带微笑。李默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世川,我们也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了,说实话,你真要辞职,我还有些不舍得。你现在上有老下有小,爱人又没了工作,孩子在上学,你要是也没了收入,以后的日子……” “李副院长,实话跟您说吧,我打算离开宜江,回老家种地去。老家山清水秀的,没有城里的乌烟瘴气,您要是有空过去的话,一定联系我,手机号码会一直留着。”韩世川说出这番充满讥讽的话语,然后扬长而去。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爽。这种爽,是他这辈子都很少体验过的。 医院里永远是不缺客人的地方,无论何时都是人来人往。韩世川在这里工作了太久,常年以来形成了一种特别的感觉,一个正常人,就算没病,一旦走进医院大门,脸上都好像写满了病态。他等了一小会儿电梯,才总算找了个空位挤进去。他原本打算就此离去,可看见贴在电梯里“心理科”的楼层时,情不自禁地按了下去。 临走前,他还是想去再看一眼自己奉献了大半个青春的地方。他是个念旧的人,毕竟这里留下了太多的记忆,不管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事,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科室没有人,这个时间点,大家应该在查房。韩世川走进去到处观望起来。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太过熟悉。他当年刚上班的时候,在另一个地方只工作了不到一年,就搬到了这个房间办公。可以说,他将自己最美好的十多年都留在了这里,一点儿也不为过。 此时此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第一天走进这个房间时的样子,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朝气蓬勃,那么的干劲十足。可是,时光啊,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就溜走了,再回头的时候,只剩下无尽唏嘘。 “师傅,您怎么来了?”马月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正在感慨的韩世川随即收回思绪,回头冲她笑了笑,问道:“查完房了吧?”马月“嗯”了一声,问他是不是有事。 韩世川说:“来看看你,顺便跟你道别。”他在说这话时,突然有点哽咽,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我要走了,你好好干。” 马月似乎没听懂他的话,愣道:“师傅,您不是不去挂职了吗?”韩世川苦笑道:“不是挂职,是辞职。” 马月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僵硬了,瞪着惊恐的眼睛,诧异地问道:“师傅,您、你刚才说什么?辞职?您是在跟我说笑吧?” 她见韩世川并没有跟自己开玩笑,这才信以为真,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力地问道:“师傅,您这是干什么?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不是突然要辞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韩世川解释,“我来这儿之前已经提交辞呈,过来看你一眼就走。” 马月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顿时一阵抽搐,心痛不已。她试图挽留韩世川:“师傅,您能不能再认真考虑一下,辞职这么大的事,嫂子她知道吗?我知道您待在档案室,心里不舒服,但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您一定可以回来……” “好了,别劝了,这个事我已经决定了。”韩世川打断了她,“你还年轻,好好干吧。心理科就剩下你这棵独苗了,往后还要靠你撑着呢。我一会儿还得赶去车站,后会有期了,再见!” 马月拦住了他,问他打算去什么地方。他说:“回老家!”她一听这话,眼眶就红了,想起自己当初在王主任的策划下,设计抢了他副主任岗位的事,至今仍懊悔不已。所以,她再次哽咽着跟他说对不起。 韩世川长长地吁了口气,笑容可掬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都已经忘记了。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何况这个社会也许就是这样,想要什么就要去努力争取。就算你不去争,也会有另外的人来跟你争抢。所以,我不怪你,要不然今天也不会来见你了。” 马月抹去眼角的泪花,问道:“师傅,我能不能最后再请您吃个饭?”韩世川摇摇头说:“心领了,我在老家还有要紧事需要亲自回去处理,耽误不得。对了,看到主任,替我跟她说一声再见。” 这一次,韩世川真的走了。他没有再回头,径直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去了车站。他的目光,落在街边那些熟悉的建筑上,突然觉得那些建筑物是多么的伟岸、挺拔。这才发现自己从前每次从这里经过时,几乎都是匆匆而过。如今想着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再回来,心中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声。 马月在韩世川离开以后,仍然在黯然伤神,王主任突然进来,见她红着眼睛,于是好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又被患者骂了。他们面对的心理疾病患者,发病时骂医生是常态。 她知道王主任跟韩世川之间不对付,所以不想说,但没想到王主任竟然问她是不是知道了韩世川辞职一事。 马月惊讶不已:“主任,您已经知道了?”王主任答非所问:“他来过了?”马月点了点头,说他刚走:“对了,还让我跟您说一声再见。” “跟我说再见?”王主任苦笑道,“算了吧,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见面了。”马月又唉声叹息道:“师傅怎么会想到要辞职呢。就算受了委屈,也不应该辞职呀!” 第231章 做客欢喜村 今天是九月二十一日,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日。韩姝从最昨晚开始兴奋,一直到今天早上,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倒不是仅仅因为自己辛辛苦苦拍出来的节目终于要与全国观众见面,更主要的是节目里面有好几个关于母亲的镜头。 “琨哥,你说我们的节目会不会正在播出的时候出什么问题?”韩姝来到陈琨办公室,突然冲着坐在对面的陈琨问了一句。陈琨正在喝茶,听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差点一口水没喷出来。 “我说韩姝,你不像是对自己没信心的人啊。不会说话能不能不说话?”陈琨这是善意的责骂,也是开玩笑,“好好的怎么会出问题呢?我就这样跟你说吧,咱们台从来没发生过播出事件。乌鸦嘴,赶紧出去工作,静候晚上节目播出,期待收视率蹭蹭地往上冲。” 韩姝却说:“我知道不会有事,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七上八下。我是不是很没用啊?”陈琨淡然一笑:“没什么可担心的,台里领导都已经看过片子,对你评价很高。放心吧,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韩姝仍在浮想联翩时,陈琨又问她是否已经打电话回去,让家人也一起收看节目。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已经开始想象一家人守在电视机前收看节目时的盛况了。 徐若兰开车,载着韩桂芳和刘娜,上午十点多从巴山镇出发,一路朝着欢喜村前行。途中的风景实在不要太好,时而飞瀑从天而降,时而云雾缭绕山间。其实路并不远,只不过路况不大好,加上她们偶尔还停车欣赏风景,所以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还没到目的地。 “要是路面的情况再好点儿,再多跑几趟,估计三四十分钟就能到。”徐若兰说,刘娜感慨道:“可惜了这么好的风景,这叫什么,藏在深山人未识,如果有一天路好了,不知道会有吸引多少游客过来。到了那时候,这条路就热闹了。” 韩桂芳笑道:“也就是你们城里人喜欢看这些,听人说这叫什么,原生态,对,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原生态的东西了。这些年啊,真是越来越多的外地人到镇上来玩,尤其是夏天,一住就是几个月。若兰,你发现没有,就算天气已经慢慢冷了,但还是经常有外地人来我们饭馆吃饭呢。” “是啊,有时候还一茬一茬的。”徐若兰说,“好多人都说的外地口音。我有时候还好奇地问他们从哪个地方来,结果你们知道吗?最远的地方有东北的,还有海南的。” “听说每年好多人去他们那些地方旅游,结果人家又从自己地方跑我们这儿来。”韩桂芳苦笑道,“有时候想想,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 刘娜笑着说:“旅游不就是去别人呆腻的地方花光自己的钱嘛。然后回来继续赚钱,赚得差不多了又重新出发,反正就是闲不住。” “我可不舍得把钱花在游山玩水,有什么好看的,赚钱多辛苦啊。”韩桂芳叹道,刘娜笑道:“我以前也这么想,可后来慢慢转变了思想,该玩就玩,该吃就吃,只要身体好,钱慢慢赚就是。有时候出去走走,开阔开阔视野,心情也更加舒畅。” 三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欢声笑语飘荡在山野之间,有趣极了。韩桂芳眼里洋溢着笑容,又感慨起来:“你们还别说,有空的时候出来转一圈,真的还挺舒服。” “姐,那以后我们店休的时候就一起约着出来,多看看外面的风景。”徐若兰从车窗外收回目光,“我这个免费司机,驾龄十年,技术还行吧?” “挺厉害的。一开始我还担心你不会开这种路,没想到轻松拿捏。”刘娜今儿的心情确实不错,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整个人都充满了喜色。 “以后就我们仨一块儿出来,谁都不许带其他人。”韩桂芳说,“尤其是家里那些大老爷们儿,带出来麻烦。” “对对对,谁都不带。”刘娜附和道,她在说这话时,突然想起韩世川,也不知道他辞职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又开了十来分钟,路面变得又宽又平坦,眼前突然一亮,视线也稍微开阔了一点儿。再抬眼一看,突然就出现好多房子。 “哎,终于到了!”刘娜欣喜地叫嚷起来。欢喜村离巴山镇三十余公里,刚到村口,就看到一块显眼的牌子,上面写着“晓发农场”四个字。 徐若兰将车停在路口,审视着路标,再沿着箭头左转,往前面开了几分钟,就看到了农场的大本营——一栋两层高的吊脚楼。吊脚楼掩映在翠绿的竹林之中,右前方还有个亭子。亭子里有石凳和石桌,中间有一条石头铺就的小径与主屋相接,看上去有趣极了。 她们下车后,看着眼前的一切,顿时觉得有趣极了。刘娜感觉自己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忍不住赞叹道:“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这儿是大发和晓丽住的地方吗?” 韩桂芳此前也没来过欢喜村秦大发和郑晓丽家里,没想到竟然如此别致,也觉得太不可思议,感慨道:“大发上次给我们店里送去的猪,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呀,怪不得肉质那么好,吃在嘴里,味道就是鲜美。” 就在这时,秦大发现身了。他刚才和郑晓丽正在后院忙碌,听见有车停在门口,这才出来看了一眼。当他看清站在不远处的三个人影时,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花了,随即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便惊喜地朝着身后大喊大叫起来:“晓丽,你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大发!”韩桂芳冲他不停地挥手,他人已至面前,激动不已:“哎呀,大姐,两位嫂子,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我是说一大早怎么有喜鹊在叫,原来是有稀客临门啊。” “好久就说想来看看你们,正好趁着今天店休都来了。”韩桂芳说话间,郑晓丽也正好从屋里出来,远远地看到了她们,亲热的不得了,挨个儿打招呼,将她们领进屋里,又是沏茶又是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屋里的火炉别提有多暖和,整个屋子都是暖融融的。秦大发端出水果和瓜子花生,挨个儿摆放在桌上:“哎呀,真是稀客。下次要来,提前打个电话嘛,也让我跟晓丽有个心理准备。哎,嫂子,川哥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刘娜说:“就知道你要问他。他本来跟我一起回来了,但临时有事又回宜江去了。”秦大发于是让她回去转告韩世川,有机会来家里做客。 “要什么心理准备啊,提前跟你说了,你好不得夹道欢迎。都这么熟了,又不是外人。”韩桂芳说,“你要是客气,下次我们可就不敢再来了。” “姐,我们哪有跟你们客气。”郑晓丽给每人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你们看这屋子里都乱七八糟的,不敢见人。” “就是要忙,忙起来才浑身有劲。”刘娜双手捧起茶杯,冻僵的手才稍稍暖和一点,“大发、晓丽,你们这个农场做得太棒了,现在都有哪些项目了?” 秦大发如数家珍,脱口而出:“主要是养殖和种植。养猪、养鸡、种菜,下一步还打算种水果。反正就是市场上喜欢什么,什么赚钱,我们就种什么,养什么。” “靠你们俩能忙得过来吗?”徐若兰问,秦大发笑道:“那当然是忙不过来的,不过不是可以雇工嘛,村里有不少剩余劳动力,我们忙起来的时候,随时可以过来帮忙,按劳付酬。” 韩桂芳赞许道:“你们俩口子蛮有想法嘛。哎呀,照你们这样干下去,再过两年,妥妥的大款呀。大发、晓丽,其实我们这次过来,一是看看你们,二是想看看你们的产业。” “好啊,随时可以看。不过,这马上就是饭点了,先吃饭,再带你们去转转。”秦大发话音刚落,郑晓丽就起身说道:“你们先说会儿话,我这就去做饭,很快就好了。” 秦大发让他们先吃点水果,又给他们详细介绍起农场的情况。 “开了那么多年的饭馆,全靠晓丽一个人忙里忙外,我在外面跑车,基本上帮不上忙。所以就想着换个事情做做。”秦大发回忆道,“可是做什么呢?我们也没读过多少书,没什么大本事。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做自己熟悉的事,这才想到回老家来干回老本行。过去那些年在镇上开饭馆,也认识了一些老板,跟他们聊过,可以直接给他们供货,这不才开起了这个农场嘛。” 韩桂芳和徐若兰、刘娜听了这番话语后,纷纷给他竖起了大拇指。秦大发又接着说:“现在陆陆续续有不少外地游客来村里旅游,前不久几个什么……背……背包客,对,就是背包客路过村子时,在家里吃了饭,买走了好些腊货,还留了我的电话号码,说是吃完之后还打电话让我们寄。” “哎呀,你们的生意这么快都做到外地去了啊。”韩桂芳由衷敬佩,“大发,不瞒你说,我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谈合作的事。” 秦大发疑惑地问:“大姐,你就别逗我玩了,你们接手餐馆后,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我这小打小闹的,你跟我能有什么合作?”韩桂芳解释:“你这个农场里好东西多得很。现在是你们上门送货,寻找买家。我们想的是以后在饭馆里设置个农产品专柜,专门代理你的产品。” 秦大发一听这话,立即瞪大了眼睛。刘娜以为他不理解,于是补充道:“大姐的意思是,以后你的产品只给她们做,你只需要负责生产,完全不用操心销售渠道了。” “但是这样的话,为了保证质量,你们农场的产品就不能给别家了,全镇只有我们是唯一的代理商。”徐若兰的话说完后,秦大发半天没吭声,紧蹙着眉头。韩桂芳以为他有什么顾虑,于是笑道:“大发,你别有任何顾虑。你好好想想,市场上以次充好的产品太多了。你们的产品这么好,要是不把渠道做好,到时候被一些不良商家钻了空子,影响的是你们的牌子。” “姐,你说的太对了。”秦大发终于开口说话,“说实话,我也正在为这个事头痛呢。我们开了这么多年餐馆,怎么会不知道食材的重要性。以前在购买食材时,经常会遇到以次充好,质量不过关的产品。客人来店里吃饭,安全和卫生肯定要放在第一位,可是有不少商家为了赚钱,经常弄一些质量不过关,或者是过期的劣质品,那些东西是要吃进肚子里的。地沟油、劣质肉,农残超标,哪一个都会要命啊,要不然现在就不会这么多癌症患者了。” 她们从秦大发眼里看到了痛恨。秦大发又唉声叹气道:“说实话,我们之前联系的一些客户,已经有不少人不打算跟我们合作了,原因就是价格高,他们觉得利润太低。那我们的产品质量好,价格肯定比那些劣质品高一点点,这有什么问题呢?” 随着火势越烧越旺,屋里也越来越热。刘娜因为自己的病,对他这番话更是感同身受,不禁开心地说:“大发,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做生意,确实会少很多病人。” “一分钱一分货,东西好,价格自然就贵,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韩桂芳说,“我跟川儿聊过了,他还说让你们去注册一个什么商标之类的东西,以后凡是从你们这儿出去的东西,都贴上商标,这样客人就不会担心买错,更不会上当受骗了。” “哎呀姐,川哥真这么说啊,早知道就把他请过来,给我们出出主意。”秦大发对韩世川如此信任,刘娜笑道:“世川又不是生意人,能帮你出什么主意。他也顶多只是纸上谈兵。” “川儿以前不是生意人,但很快不就是了吗?”韩桂芳嘴快,一下子没把持住,将韩世川要回来创业的事情讲了出来。秦大发惊喜交加:“真的吗?川哥真打算回来创业?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第232章 人生重要事 刘娜见纸包不住火,只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说来。秦大发紧握着拳头,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太好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川哥这个生意太高大上了,我都没听说过。川哥这一次要真回来了,我以后就可以跟着他学做生意。” “世川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没你有经验,我还担心他能不能转变角色呢。他就算回来,也是要跟你学。”刘娜讪笑道,“以后你得多带带他。” “我哪敢带他呀,这些养猪养鸡的本事,他瞧不上。不过川哥辞掉那么好的工作,划算吗?”秦大发问出了所有人都无法逃避的问题。刘娜苦笑道:“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对了大发,世川让你去注册个商标的事,你可要上心,这个事情耽搁不得。” “川哥读书多,见多识广。他让我做的事,十有八九错不了,我尽快去办。”秦大发让大家吃点水果时,屋里已经传来腊肉香,“欢喜村环境好,我考察过了,非常适合种植水果。所以下一步,我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再弄个水果采摘园。到时候,大家来玩,不仅可以吃饭,看风景,还能体验亲手采摘。” “想想就挺有趣。”刘娜艳羡不已,“等你建好之后,我怕自己会不舍得走了。”郑晓丽从厨房出来,刚好听见这话,接过话说:“那就不走呀,我们热烈欢迎你留下来,就是怕川哥不让。” “你川哥怎么会不让。”刘娜笑道,郑晓丽打趣道:“川哥要是见不着你,能不想你吗?”一席话,惹得大家开怀大笑。 火坑里吃饭,一身的热气腾腾。韩桂芳忍不住感慨道:“哎呀,好多年没围着火坑吃饭了。记得上次还是很小的时候,好像是在老家,好像又不是。唉,反正也不记得过了多少年啦。” “没办法,农村不比镇上,条件简陋,只能这样啦。”郑晓丽笑着说,“孩子平时都在学校住校,我和大发两个吃饭简单,一个吊锅一碗饭,几片菜叶就算又将就了一顿。” 刘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感觉跟在城里吃火锅完全一样,忍不住赞叹道:“这才是真正的吃火锅啊,比在桌上吃饭有趣多了!” “上次城里来的几个背包客,也是在家里这样吃饭的,他们觉得很新鲜,很有意思,也特别合胃口。当时就有人想留下来多住几天,可家里目前条件有限,就拒绝了他们。”秦大发回忆道,“所以我后来就在想,将来要是把农家乐也开起来,到了冬天,就用这种方式招待客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徐若兰惊叹道:“这个想法真不错也,对没有见过这种吃法的城里人来说,一定特别有吸引力。”刘娜又附和道:“这不就是真正的火坑菜吗?大发,你这个点子特别的好,而且这种吃法只有在村里才能真正实现。” “是啊,不说大城市,就是镇上都不行。我们做饭做菜,用的都是木柴,煮出来的饭菜味道就是不一样。”秦大发抽着鼻子,“有了你们的支持,我觉得这个事可以做,到时候我就多准备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里准备这样一个火坑。” “你自己养的猪,养的鸡。自己田里种的菜,客人还可以自己下田采摘……”刘娜啧啧不已,“你们俩从镇上回来,这一步真是走对了。世川从宜江回来,真应该来你这儿好好考察一番,说不定对他们的那个项目有帮助。” “你还别说,他们那个康养旅游项目,跟你这个创业的想法还真是有共通之处。”徐若兰顺着刘娜的话说,“世川什么时候回来,你再陪他过来一趟吧,又不是特别远。往后要是把路面也整修一下,从镇上过来就更快了。” 刘娜叹道:“也不知道辞职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没关系,等他回来,有机会随时可以过来。”秦大发欣然道:“好啊,来之前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我得拉个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川哥前来考察指导工作。” 众人捧腹大笑。刘娜忙说:“别别别,千万别这么弄,你川哥那个人低调,要真知道你这么干,哪还敢来。” “我开玩笑呢。我还不知道川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秦大发叹道,“要是我真拉了横幅,他指不定会把我狠狠地骂一顿。” 吃过饭后,秦大发带他们到周围转了一圈,看了猪圈里几十头猪,山野间数不清的鸡仔,还有迎风招展的各种蔬菜。 更有趣的是,他给猪舍命名为“安乐窝”,鸡舍叫做“凤居”,称呼菜地为“野地”……并将这些名字写在木牌上,挂在显眼的位置。刘娜当了这么多年语文教师,也被这几个恰到好处的名字给折服了。她惊叹秦大发是如何想出如此贴近的名字的。 “说来话长啊。我没读多少书,当然是想不到的。”秦大发慨叹道,“我有个上名牌大学的侄儿,有一次刚好回来,到家里玩。我让他帮忙出谋划策,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些名字……话说回来,还是要多读书,好像嫂子你和川哥一样,要不然就像这地里的土疙瘩,一辈子就只能呆在土里。” 韩桂芳却说:“大发,你这话确实有道理,但我不爱听。读书多有读书多的好处,可你现在正在做的事,那些读书人不也不会嘛。娜娜,你别误会啊,我就是就事论事,话赶话。” 刘娜噗嗤一笑:“大姐,我觉得你不仅说的非常对,而且还非常在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其实是个内心非常焦虑的人,这么多年来,做任何事都前怕狼后怕虎,必须先考虑清楚后果。几个月前,我觉得太累了,所以才选择辞职。虽说是辞了职,但还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想要把将来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直到今天,我看到大发和晓丽正在做的事,突然有种豁然开朗,茅塞顿开的感觉,就觉得人生其实可以过得特别有意思……大发,我得谢谢你们让我……让我不再像以前那么焦虑。” “嫂子,瞧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秦大发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你还别说,有一点我也是深有体会。以前在镇上生活,每天起早贪黑地忙来忙去,好像只要把钱赚了,心里才踏实。要是哪天没什么生意,就烦得很。那不就是跟你说的那样,叫……对,焦虑。有时候还整晚整晚地发愁,睡不着。不过自从回来之后,好像一下子就放下了很多东西,吃饭睡觉都特别的香,每天一早醒来,整个人也都是放松的。” 他们站在一小片山野之前,放养的鸡仔在山间飞舞,一个个就像孩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又像是在说着悄悄话。 “看见它们一天天大了起来,心里就特别的满足。”秦大发脸上洋溢着笑容,“我常常跟晓丽说,要把这个农场办好,就不能仅仅当成一门生意去做。当然了,必须得赚钱,要不活不下去,但又不能仅仅想着赚钱。就比如说,如果你满脑子都想着钱的话,最后连朋友都会越来越少。做生意也一样,如果只想着钱,到头来可能也赚不到什么钱了。” “是啊,人这辈子还有很多比赚钱更重要的事。”刘娜在心底暗自叹道。 她们仨恋恋不舍,在周围转了好久,直到下午将近四点时才离开。在回去的车上,刘娜的心还留在“晓发农场”,忍不住又赞叹道:“大发和晓丽两口子怎么那么会呢!” “他们俩啊,真是我见过活得通透的人。”韩桂芳也轻笑道,“他们俩身上有个非常大的优点,那就是善良,只有善良的人才会想到这种活法。” “也只有善良的人才会选择这种活法。”刘娜深有同感,“心里有太多杂质的人,是没办法在这样一个地方安静下来的。大姐,我觉得他们这个农场一定会走得很远,将来也一定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过去游玩。我想那些人不仅是为了旅游,更是为了找到一处安放心灵的地方。” 一直在默默开车的徐若兰突然就想到了韩志飞,当初要不是一门心思赚钱,而忽略了其他所有的事,要不然最后怎么会弄得一败涂地,妻离子散? 韩世川下午五点多到达巴山镇,然后径直打车来到学校,打算与刘娜来个偶遇,一块儿接韩宇放学回家,同时将自己要回巴山镇的消息告诉给儿子。 刘娜比韩世川先到一会儿,正盯着大门口方向,等待韩宇现身,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不早不晚,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她惊喜地转身,当看到韩世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后时,嘴巴张成了“o”字型,差点没忍住扑进他怀里。他慌忙拦住她:“别、别激动。这是学校,卿卿我我的,影响不好。” 刘娜见他一脸无恙,这才傻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个电话。”韩世川坏笑道:“要是打电话了,不就没惊喜啦!” “鬼鬼祟祟的,你这是要吓死我呀。医院的事都处理好了?辞职还顺利吗?”刘娜嘴上责骂,口气却无比温柔。韩世川缓缓点头道:“本来不算太顺利。不过,在我的坚持下,他们决定放我走。” “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刘娜哑然失笑,“不过不重要了,事情处理好了就行。对了,我今天和大姐、二嫂去了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刚回来……你猜猜看这个地方是哪里?” “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还是你们仨一块儿去的……”韩世川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这个有意思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 “欢喜村。”刘娜脱口而出,“大发和晓丽老家。” “你们找大发和晓丽去了?”韩世川仍然半信半疑,但在听她将去欢喜村看到的一切绘声绘色地描绘一番后,却仍然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说:“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跟我写作文呢。你没骗我吧?大发那小子现在这么能耐?” 刘娜忍俊不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但这就是事实。大发和晓丽真是能干人,特别能吃苦,把农场打理的井井有条。说实话,我都不舍得离开了。” “你会不会太夸张了?”韩世川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他实在无法想象欢喜村竟会对她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搞得他都想立马过去看一眼。他还是小时候去过欢喜村几次,但除了村子很穷,再无其他印象。 就在这时,韩宇从校园里出来,老远就看到了二人,小跑过来,惊讶地问:“爸,你不是昨天刚回了宜江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韩世川反问他:“听你这口气,不想我回来?唉,还真是应了一句话,叫有奶便是娘。” “乱说。宇儿是这种人吗?”刘娜现在就喜欢跟儿子站一块儿,那种需要仰头看儿子的感觉,让她感到挺自豪。 韩宇笑道:“我是怕耽误你工作。”韩世川听了这话,不由得和刘娜对视了一眼,然后做了个怪相:“宇儿,往后你妈打算一直留在巴山镇陪你,好吧?” 韩宇诧异地看了刘娜一眼:“真的假的?”刘娜答非所问:“你先别管真假,就回答我希不希望我留下来?”他陷入了沉默里,往前走了差不多十米左右的距离,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是算了吧。妈,你还是应该陪着爸。爸一个人留在宜江,怪可怜的。但我不一样,在学校有同学,回家有爷爷奶奶,大伯大妈……” 刘娜记得他上次也是这样回答的,已经非常确定他的想法,不免为儿子的懂事而感到开心。所以,她不打算继续绕弯子,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和你爸商量好了,决定全都留下来陪你。” 第233章 目播出时 对韩宇而言,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令他想要相信,却又不敢全信。他不由自主地收回脚步,站在原地,看看刘娜,又看看韩世川。看看韩世川,又看看刘娜。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却并不笃定母亲是否在跟自己开玩笑。 “宇儿,你妈没有骗你,我昨天回去已经辞了职。”韩世川实言相告,“从今天起,我和你妈都不走了,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你就算是完完全全的巴山镇人了。” 可是,韩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开心,耷拉着脸,半天没吭声。刘娜百思不得其解,问他是不是不希望他们留下来。他却说:“我不想你们因为我牺牲太大。爸、妈,我一个人在这边真的可以,你们不用为我担心。等我读完高中,就考宜江的大学,到时候一家人不就又可以在一起了!爸,你回去跟医院好好说说,就说辞职是假的,是你一时冲动,并没想要真的辞职。” 韩世川和刘娜相视而笑,一脸认真地说道:“看在你这么在乎老爸的份上,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和你妈这次决定回来,是因为我决定自己创业。我想通了,决定换个环境,换一种生活方式。” 韩宇感觉父母不像是跟自己撒谎,忽然间眼眶红了,然后一言不发地和二人紧紧拥在一起。所谓沉默也是一种情绪的表达,从某种意义来说更是一种宣泄。身为父母,这一刻才真正理解儿子的内心。 “宇儿,对不起,我和你妈妈以前太自私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韩世川心如刀绞,愧疚到了极点,“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刘娜眼眶也红了,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病情,韩宇也不会如此懂事地独自一人离开家。想起儿子独自一人乘坐火车回巴山镇的情景,她内心深处也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今天,对于韩家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到了晚上,所有人都聚在韩家老房子里,就像过年一样,先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团年饭,然后围坐在电视机前等待韩姝的节目播出。 此时已经是七点四十五分。韩桂芳为大家准备了果盘和一些小零食,谭启发打趣道:“这个待遇,感觉像提前过年了。” “这次川儿和娜娜、宇儿回来了,但又少了韩姝和佳佳,希望今年春节时,一个都不会少。”韩桂芳在心里种下了最美好的期待。 “哦,过年了,过年了。”韩美兰还真以为今天过新年,在屋里跑来跑去。韩宇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坐下:“兰兰,今天不是过新年。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呢。” “那怎么大家都在呀?”韩美兰不明其意。在她印象中,只有逢年过节才是这个样子。韩宇耐心解释道:“因为今天是小姨的电视节目播出的日子,而且奶奶也会上电视。” 韩美兰一听奶奶可以上电视,顿时就乐了。她来到崔洁面前,认真地问道:“奶奶,宇儿哥哥说你要上电视了,是真的吗?上了电视,是不是就要变成大明星了?” 崔洁却满眼疑惑地问道:“谁要上电视了?”韩美兰将目光转向身边的韩勇求救。韩勇笑了起来:“你奶奶啊,今天晚上就要上电视了。等上了电视,你奶奶就是大明星了。” “哦,我要成大明星了。”崔洁念念自语,目光又变得无比空洞,“记得很久以前,就有人说我是大明星了。当了大明星多好啊,站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你。我记得……我记得那时候多热闹啊,他们都给我鼓掌……” 大家的目光都聚了过来。韩勇自然还记得当年的情景,崔洁站在舞台上,星光熠熠的她,就像一盏明灯,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可如今,这一幕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年,剩下的只有唏嘘。 “好了,您快别回忆往事了。”韩桂芳打断了韩勇的思绪,“爸,吃点水果,给妈剥个桔子。” 韩世川和刘娜坐一块儿,他看了一眼时间,问道:“快要开始了,二哥怎么还没来?该不是又来不了了吧。” “没事,二哥忙生意就让他去忙吧。”刘娜说,“以后有机会还可以重新收看。别说了,快开始了。”她话音刚落,没想到韩志飞突然急匆匆推门而入,见大家都在,也没跟谁说话,打算找位置坐下来。可四下一看,就只剩徐若兰身边有个空位,还是韩美兰先前坐过的。 韩世川正打算起身让座,却被刘娜给拉住,还冲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心领神会,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韩志飞正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坐下时,韩美兰过来将他拉过去坐下,还冲徐若兰说:“妈妈,爸爸来了!”徐若兰冲女儿微微笑了笑。他坐在徐若兰身边,明明心里紧张的都快起飞,却还要强装镇定。 “志飞,快给你媳妇儿拿吃的呀,像个愣子。”崔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众人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当然,最尴尬的还是要数韩志飞和徐若兰,俩人顿时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全然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八点整,韩姝的节目终于播出,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当真比看春节联欢晚会还要认真。 “每年的9月21日是“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日”。据《中国阿尔茨海默病报告》显示,我国现存的阿尔茨海默病及其他痴呆患病人数为1200余万例。庞大数据的背后,是千万名患者的负重前行,也是千万个家庭的悲欢离合……”节目主持人舒缓的声音出现时,紧接着就出现了韩姝身影。 “韩姝,快看,是韩姝,真的是韩姝。”韩桂芳惊喜的声音兀自传来,客厅里变得叽叽喳喳。大家的目光随着韩姝走进房间,然后落到她与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交流的情景。当她将自己代入进女儿的角色,开始与老人交流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奶奶已经不记得任何人和事情,但唯独记得自己的孙女。当记者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将记者错认成了孙女,沉睡的记忆也重新被唤醒……”画外音是韩姝的声音,随着她的讲述,画面徐徐推进,记录下了她与老人从见面到相熟的全过程。 很快,韩姝以正面形象出现在屏幕上,作为她的家人,纷纷激动不已。她面对观众,好像近在眼前,娓娓道来:“奶奶走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纵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但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孙女……” 在她的动情讲述中,屋里的人全都陷入了静默,黯然神伤之下,也为她的表现暗自鼓舞。崔洁突然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电视机前,指着电视里面的韩姝,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妈,您是不是认得她?”韩世川走过去搀扶着她,她颤巍巍地看了他一眼,又盯着屏幕,若有所思地说道:“她、她是谁呀……我好像认得她,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韩世川笑道:“您当然认得她。她是您女儿韩姝。” “韩姝?对呀,我想起来了。她是我女儿。”崔洁眼里开始闪烁兴奋的表情,“她怎么会上电视了,你能不能让她从里面出来?” 大家都笑起来。韩勇叹道:“你看你还真是病得不轻啊,不仅忘性大,还变傻了。”韩桂芳不悦地制止他:“爸,妈都这个样子了,您就少说两句吧。” 很快,镜头一转,画面来到了巴山镇。韩姝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开始讲述母亲的故事。 “我的母亲,她离家出走了。从她离开家的第一天起,我的父亲就开始四处寻找……”韩姝的镜头下,父亲的身影显得如此单薄而又苍老。韩勇看到自己时,却始终无法想起她什么时候拍的自己。 画面徐徐推进,故事慢慢道来。大家的情绪都被韩姝牵引着往前面走,去了很多地方,包括平山县。当崔山林出现在画面中时,韩桂芳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她从未见过的这个亲舅舅,一想起这辈子却再也无法再见,心里就溢满了悲伤。 崔山林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电视屏幕上,像一颗炮弹,径直击中了韩桂芳的内心。她已经极力控制不让泪水掉落,可还是没有忍住红了眼眶。 崔洁似乎并不认识崔山林。当然,她已经几十年没见过他的样子了,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所以,当她看到崔山林时,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个多月后,母亲终于有了消息。我们全家人为了找到母亲,东奔西走,问遍了身边所有跟她认识的人,也找遍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韩姝镜头一转,崔洁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母亲回来了,她在外面流浪了一个多月,终于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可是,在母亲回来后,我们才知道她病了。母亲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忘记了回家的路,忘记了家人和朋友,也忘了自己是谁……” 崔洁听到这里,又看到自己,整个人似乎都懵了。她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韩美兰突然嚷道:“奶奶,你上电视了,你成大明星了。” “奶奶成大明星了。”崔洁声音平淡,又笑了起来,“韩姝是我女儿,我女儿真出息。可我好像记得她去了大城市,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哦,我知道了,韩姝这会儿在电视里面呢。她忙,回不来。” “妈,韩姝现在兴许正跟我们一样,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着您呢。”谭启发没有骗她,也猜的不错,此刻的韩姝,确实正坐在电视机前面,双眼一秒也不敢离开屏幕,生怕错过某个画面。 她为了这个节目付出了太多心血,但节目没播完之前,她的心都是悬着的。突然,她收到一条信息:节目很棒,恭喜你! 信息是胡家豪发来的,他也正和母亲坐在电视机前面。他发给韩姝的信息,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已经足够温暖她的心。可她没有立即回信息,希望等到节目顺利播完。 “韩姝这个丫头,真是才貌双全啊。”胡梅由衷地夸奖起来,“可就是因为她太过优秀,让我对你不敢抱太大希望。我说臭小子,你就不能再努力努力,把她给追到手,变成我的儿媳妇吗?” 胡家豪发过信息之后,就一直在等回信。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知道韩姝这会儿肯定还在忙,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但是,她对母亲这番话却充满了抵触,不悦道:“妈,您能不能别老是拿这个事在我耳边嘀咕。我和韩姝之间的事您也别跟着瞎操心,不是有句话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嘛。要是没有缘分,就是502也黏不到一起。” 节目还在继续播出,韩姝正沉浸在自己的节目里,突然接到谭佳打来的电话,她这会儿正在学校食堂看电视。 “小姨,你太棒了。”谭佳掩饰不住的兴奋,都快从手机屏幕上溢出来。在她身边,是她宿舍的同学,大家就对这个片子赞不绝口,成了她的粉丝,把她当成了偶像。 “小姨,大家都等着你签名呢。”谭佳又说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的这些好姐妹都想亲眼见见你。”韩姝笑道:“别逗了。这个周末你喊你好姐妹一起,我请她们吃饭。” “那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呀。”谭佳假模假样地说道,又笑了起来,“小姨,你这会儿在哪儿呢?”韩姝说:“我还在台里呢,等节目播完就下班。” “小姨,我可是好几天没见你了,有点儿想你了。反正刚才还早,要不待会儿一起宵夜?”谭佳看看时间还早,迫不及待想见她,她沉吟道:“那我过来找你们。要不这样吧,你们去学校附近找地方,我这边结束之后直接赶过来。” 第234章 噩梦惊醒时 韩姝挂了电话之后,还在上夜班的陈琨来到编辑部,冲她竖起大拇指,说:“收视数据非常理想,还在一路飙升。” “谢谢你啊琨哥,我今晚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韩姝这两天的心一直悬着,加上赶制国庆的节目,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陈琨说:“今天早点下班吧,明天上班后来我办公室,有新的任务给你。” “什么任务,赶紧跟我说说,我等不及了。”韩姝这话算是半开玩笑,陈琨却说:“别问了,问我也不会讲。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再来找我。” “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不可逆的退行性疾病,随着疾病进展,患者的独立生活能力逐渐丧失,最终可能完全依赖他人照顾。虽然目前阿尔茨海默病无法治愈,但通过早期诊断和科学治疗可以延缓病情进展,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希望全社会多关注这个群体,给他们以关爱……”当节目播完后,韩姝全身心放松下来,然后毫无牵挂地离开单位,在路边等出租车。 上海的秋夜别有一番风味。街头的霓虹灯开始闪烁,咖啡馆和小酒吧里,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享受着夜色的温婉和迷离。 韩姝坐上车后,接到了韩世川打来的电话。她知道他打来这个电话是为了给自己报喜,当电话接通时,里面传来了好多熟悉的声音,她这才知道全家人都聚在一起看她的节目。 “韩姝,你这个节目做得非常好。真不敢想象就这么短时间,你就能独立做节目了。”韩世川代表大家跟她道喜,谭启发在一边大声说道:“别骄傲,继续努力,为老韩家长脸。” 韩姝得到家人的认可,特别开心,很想说两句话,可根本没有机会插嘴。韩桂芳又说道:“我们今天都在爸妈这儿,妈先看电视时认出了你,也认出了自己,说自己上了电视,是大明星呢。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跟妈讲两句吧。” 韩姝突然哽咽起来,强忍着悲伤,叫了一声“妈”。崔洁听见这个声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直到韩勇提醒她,她才“哦”了一声,然后无比清醒地说道:“韩姝啊,你在那边还好吗?” “妈,我很好,您不用为我操心。您的身体最近怎么样?”韩姝靠着车窗,双眼落在街上的霓虹灯下,听见崔洁说:“妈身体好,你不用担心,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韩姝不敢再说下去,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于是转移了话题:“妈,刚刚佳佳给我打电话了。我得马上去佳佳的学校,她说要跟我一起宵夜呢。” 谭启发和韩桂芳一听她要去见谭佳,不由分说便将手机抢了过来。谭启发还没来得及说话,韩桂芳就把手机抢了过来,还将他推开,迫不及待地问道:“韩姝,你真的要去佳佳学校啊?” “嗯,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韩姝说,“大姐,你要是想跟她说话,我一会儿再打过来。”韩桂芳忙说:“不用了,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好好的就行,今天累了,去吃点好的吧。” 韩姝挂了电话,刚刚的热闹瞬间被夜色的孤独打败。这一刻,她的内心多么渴望回到家庭,和亲人们一起共享快乐。她突然又想起还没给胡家豪回电话,而且知道如果她不回信息,他今天晚上可能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先前之所以没回信息,是打算等回家后给他打电话的。所以,她决定给他回一条信息。可是,她正要回信息时,谭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告诉她宵夜的具体地方。她挂了电话后,一转眼就把回信息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如她所料,胡家豪没有等到她的回信,这会儿眼睛盯着电视,却心不在焉。他很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她是否还在加班。但他又担心自己打扰她工作,所以就只能呆呆地坐在冰冷的沙发上,伴着愁绪,默默地想念着一个远方的姑娘。 韩姝到了目的地,与谭佳会合时,谭佳和她的同学已经点好了菜。谭佳挨个儿跟她介绍自己的同学后,又提出要喝点酒庆祝。 “行啊,那就喝点。不过不能喝醉,我明天还有工作。”韩姝坐在谭佳身边,谭佳将她狠狠地夸了一顿,她被夸得无地自容,不好意思地说:“你再夸几句,我感觉自己都快要上天了。” “小姨,我们都看了你的节目,真的非常棒。要不你问我同学,她们都觉得你这个片子是一部非常厉害的纪录片,完全可以拿去参加评奖。”谭佳话音刚落,她那些同学也附和道:“真的。姐,这个片子非常赞。佳佳说得对,你一定要拿去评奖。” 韩姝笑了笑,举起酒杯说:“我们喝一个吧。其实很早就想请你们出来吃个饭,感谢你们这么久以来对佳佳的照顾。” “姐,你这话说反了。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佳佳照顾我们。”佳佳的同学说道,“佳佳,我们一起敬你一杯吧。也敬我们的同学之情,希望我们将来就算大学毕业,各奔东西之后,也能常常联系。”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呀。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就要毕业了。”谭佳唏嘘不已,“哎,你们有没有想过,毕业以后打算去哪儿呀?” “我对上海熟悉了,并且非常喜欢这个城市,所以还是决定留在上海工作。”“我打算去南京找工作,我有个表哥在那边混得还不错。”“我想考继续研。佳佳,你不是也要考研吗?咱俩一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自己毕业后的打算。 谭佳听见同学问她毕业后是否继续考研的事,她淡然一笑:“我不考研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韩姝一眼。同学惊讶地问道:“你不是一直在准备考研的嘛,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不想考了。”谭佳轻描淡写地说,“我重新规划了自己的人生,打算大学一毕业就回老家去,然后找一份工作。” “佳佳,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回老家呢?上海这么大,留下来多好呀。再说你这么优秀,找个好工作不是轻轻松松的嘛。”同学替她感到惋惜,她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个世界是在不停变化的,你忘了哲学课老师讲的吗?既然没有事情是一成不变的,那我又为什么不能变?” 她的同学听了这番话语后,全都默默地垂下了头。谭佳见状,又带着指责的口气说:“你们这是怎么了,我不就是毕业回老家去嘛,又不是天塌的事。再说了,离明年七月还有大半年时间呢,万一我又心血来潮,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佳佳,我们只是觉得你应该有个更好的前途。”同学声音低沉,“你看你,几乎每年都可以拿奖学金,比我们所有人都优秀。所以,你的人生也应该比我们更加精彩。” 谭佳不禁苦笑道:“你这个想法就不对。谁说拿奖学金的人就优秀了,顶多算是在学习上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再说了,谁又指定优秀的人毕业后不能回老家。现在好多人都不愿待在大城市,做房奴有什么好的。你就算再优秀,也还不得从头做起。” 她顿了顿,独自喝了口啤酒,吧唧着嘴说:“我打算回老家,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我爸妈辛辛苦苦一辈子,年纪越来越大。我想回去工作,离他们近一点,平时也可以多陪陪他们。你们看啊,要是我留在外面工作,每年跟爸妈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好了佳佳,都明白你的心意了,不说这事了啊。”韩姝打断了她,“其实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当年大学毕业后被父亲逼着回老家,但我的心一直在外面飘着,那么些年每时每刻都想着出来。我的意思是人各有志,觉得怎么舒服怎么来。兴许某一天我在外面呆久了,腻了,又想回老家了呢。所以啊,就像佳佳说,世界是运动的,人的想法也是随时随地在变化着的。” 这个点儿,崔洁已经睡下了。韩勇担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地溜出门,所以在跟她分床多年以后,再一次搬了回去。 韩勇原本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崔洁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顿时把他惊得睡意全无,也翻身坐了起来,一惊一乍地嚷道:“大半夜的,干什么呢?你这是要吓死我呀。” “我、我看到山林啦。”崔洁的话,惊得韩勇头皮发麻,惶惶然看着四周,又沉沉地吐了口气,骂道:“胡说八道。山林人都走了,你在哪儿看到他了?自己吓自己。” 崔洁却不依不饶地说:“我真的看到山林啦。他还问我去什么地方了,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去看他。”韩勇看着她,感觉她说得就像真的一样,不免脊背发凉。可他是个大老爷们儿,只好鼓起勇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神神叨叨的,你那是做梦呢。别折腾了,赶紧睡吧。” 崔洁却完全不听劝,忽然起身下床,说要去找崔山林。韩勇不得不将她拦下,苦口婆心地劝她赶紧回去睡觉。谁知,崔洁不但仍是不听,还非要出门。 “你干什么,大半夜的,又想跑哪儿去?”韩勇忍无可忍,大声骂了起来。同时,还拽着崔洁朝着床边走去。崔洁陡然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还指责韩勇打她。 韩世川和刘娜也刚眯眼,听到父母的争吵声,几乎同时被惊醒,然后冲出房间,推开父母的房门,只见崔洁哭哭啼啼,韩勇抓着她的胳膊。 “爸、妈,这是怎么了啊?怎么就动手了呢?”韩世川以为二人在打架,慌忙上去将父母隔开。韩勇瞪着眼睛:“谁动手了?”崔洁却哭着说:“就你动手了。你打我……” 刘娜担心崔洁着凉,于是上去给她披上外套,还安慰了几句。谁知道,她哭得更厉害了。韩勇知道自己被误会,又忍不住呵斥道:“崔洁,你能不能不瞎说,我什么时候对你动手了?” 韩世川不明真相,只能劝他少说两句。他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说:“好你个崔洁,竟然学会胡说八道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好好,我走,以后你自己过,自己照顾自己。” “你打我!”崔洁又补了一句,“我想起来了,那天就因为我忘了给你做晚饭,你回来就骂人,还打我。”原来,她的记忆再一次出现了偏差。可是,韩勇一听这话,顿时脸都绿了。 韩世川和刘娜对视了一眼,又将质疑的目光投向韩勇。韩勇的脸色由阴沉变得难堪。韩世川没有吭声,他想等父亲主动将事情说出来。韩勇在儿子和儿媳的注视下,终于默默地垂下了眼皮,无力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时间回溯到那个傍晚。崔洁因为跳舞回家,忘了时间,所以也忘了做饭。她回家时,没想到很少这么晚着家的韩勇竟然也在。 “你吃饭了吗?”这是崔洁进门后问的第一句话。韩勇怒气冲冲地吼道:“饭也不做,跑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 “我又不知道你要回来吃饭。”崔洁说话时,已经准备去做饭。怒火中的韩勇今天火气太差,输了个精光,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回家。他一把抓住她胳膊,瞪着眼睛:“你一天到晚在家什么都不做,让你做个饭都偷懒。你是不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崔洁是个好脾气,但听了这番话后实在是忍无可忍,又不想跟他争吵,于是将手里的活儿一丢,打算夺门离去。 “你干什么去?”韩勇没想到她竟敢忤逆自己,再次抓住她的胳膊,然后狠狠的一推,就将她推倒在了地上。崔洁胳膊肘撞在地上,痛得她龇牙咧嘴,泪水开始在眼里打转儿…… “那天,确实是我不对。我事后也很后悔。”韩勇从回忆里收回思绪,“我脾气不好,经常冲你妈吼,可我从来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啊。那天我也只是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倒了。” 韩世川这才明白母亲当初离家出走,确实与父亲有脱不了的关系。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母亲也安然无恙地回了家,所以他安慰母亲说:“妈,您做噩梦了吧。爸没有打您,赶紧睡吧,别感冒了。” “睡吧,大半夜的瞎折腾。”韩勇摆出一副赔礼道歉的样子,并亲自去将崔洁搀扶到床前。韩世川和刘娜见状,这才默默地关门退了出去。 第235章 艰难的表白 韩世川和刘娜被父母这一番闹腾,顷刻间睡意全无,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入睡。尤其是刘娜,她没想到韩勇竟然还对崔洁动手,不由得叹息道:“我就一直在想,妈当初离家出走没这么简单,没想到背后果然还真有事。” “你相信爸对妈动手了?”韩世川选择相信父亲的话,“两个人吵吵闹闹正常,可要说爸对妈动手,我不信。不过失手推倒是可能的。” “你觉得推倒就能接受?”刘娜有些动气,“爸这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连我都……”她又提起了结婚当晚被打一巴掌的事。韩世川闷了会儿,叹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年的事,就不提了吧。” 刘娜却反驳道:“要不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也不想提。这个事发生后,你爸还一直瞒着大家,要不是妈突然想起来,还都一直觉得他是无辜的,以为妈真是知道自己患病后才离家出走。” “两方面原因都有嘛。”韩世川无奈道,他不想继续因为这个事争吵,所以转移了话题,“你说韩姝这个丫头还真有想法,做的这个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节目也真是不错,有创意,也有趣味。再磨练两年,一定大有可为。”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刘娜一句话阻止了他,“爸冲妈动手这个事可大可小。我可提醒你,严重的话这叫家暴,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韩世川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视线仿佛被囚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半天没吭声,刘娜也没吭声。他以为她睡着了,转身想要将她抱住,却被她推开,还来了一句:“少碰我!” 韩世川在来回宜江市的途中,脑子里就一直在思考康养基地选址的事,可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一个地方——云上村。那个地方条件是不错,要风景有风景,要环境有环境,唯一的不足在于距离镇上太远,而且路况太差,游客过去太不方便。 不过,这也是目前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只能作为备选方案之一。为了有更多选择,他必须另外再找两个替补方案。但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适合作为康养基地,毕竟自己离开巴山镇十多年,对于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既熟悉又陌生。 所以,他想到了谭启发。谭启发一年四季到处奔走,基本上算是个巴山镇的活动图。第二天早上,他和刘娜来到家里时,谭启发正打算去上班,被他给拦了下来。 “这个事呀!”谭启发摸着脑袋,“云上村确实不错,不过也像你说的那样,距离太远,路况不好。要说另外的更好的地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思路……我想想,给我点时间,让我认真想想。” 胡家豪昨晚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韩姝的回信,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没了印象。沉睡中的他,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就像应激反应,立马就睁开了眼,抓起手机,当看到韩姝的名字时,顿时睡意全无。 “喂,韩姝,早啊。”胡家豪总是提前开口说话,无论是自己打电话过去,还是她打电话过来。 韩姝轻笑道:“昨晚等了很久吧?不好意思,正打算给你回信息时,佳佳突然打电话过来叫我出去宵夜。没想到人一多,就把回信息的事给忘了。” “没事,也没等多久。我知道你忙才没有给我发信息。”胡家豪极力想要掩饰内心,但他突然发现自己在韩姝面前无所遁形,于是坦白道,“我刚才说谎了,其实我等了很久,最后在等待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韩姝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胡家豪苦笑道:“早就习惯了,要是等不到你的回信,就总是感觉……感觉……”他说不上来了。韩姝打断了他:“你都还没恭喜我呢。” 胡家豪愣道:“昨晚已经给你发信息了。”她却说:“冷冰冰的文字,和亲口恭喜,那能一样吗?”他听了这番话,心里乐滋滋的,更是像打了鸡血,随即赞道:“我最昨晚一秒不漏地看完了整部片子,怎么说呢,非常棒,非常感人,我都差点没落泪。” “真的有那么好吗?”韩姝忍俊不禁,“你可别夸大其词……”谁知,胡家豪又紧跟着说:“不过,也有一点点瑕疵。” 韩姝当了真,追问不停:“快跟我说说,到底哪里不好了?”胡家豪一本正经地说:“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够完美,总感觉缺少了一点点什么。比如说,你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场景,一个最重要的人。” 原来,他指的是漏掉了他自己:“我也跟着大叔去过平山县找过阿姨,你竟然都没想到让我也露露脸,说不定就有哪个公司看上我,然后只要稍微把我包装一下,我很可能从今以后就成了绝世巨星。” 韩姝没想到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不免虚惊一场,撇嘴道:“我可捧不起你,你这个绝世巨星还是去找别家吧!”胡家豪笑道:“不跟你开玩笑了。我打算下午去看望阿姨,朋友从东北给我带了好多特产,特别适合老年人,我给叔叔和阿姨送点儿过去。” “不用,你留着给阿姨吧。”韩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暖暖的。胡家豪说:“就是我妈让我给阿姨送过去的。对了,我妈看了你的节目,又把你一顿猛夸。” 韩姝喜气洋洋:“是吗?阿姨还是懂欣赏的,至少比你懂。”胡家豪却说:“你开心了,我却惨了。”她不解。他接着说:“我妈把你一顿夸,紧接着就把我一顿臭骂。说我没用,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一事无成。你现在就是一面镜子,我妈什么事都拿你照我。” 韩姝笑得前俯后仰,但又说道:“我觉得嘛,阿姨这话对,但也不全对。你看阿姨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也离开她出来工作,谁帮她打理车行的生意?再说了,你自己当老板不也挺好吗?我虽说是干上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但有得也有失。” 胡家豪无比的想她,只差没说出藏在内心深处的话,但他不敢说,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其他的话语:“韩姝,有件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韩姝听他口气,感觉并非什么好事。他笑了起来:“别紧张,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三哥回来了,你知道吧?” 韩姝松了口气,但又愣道:“知道啊,昨天晚上还跟我通了电话。有什么问题吗?”胡家豪问:“你真不知道?”她一听这话,又紧张起来,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但大家都瞒着她。 “我听说三哥辞职了。”胡家豪今天中午接到了韩勇的电话,“大叔问我对镇子周围熟不熟,有没有风景特别好,适合做康养基地的地方。也是他跟我说三哥辞了职,打算回老家创业。” 韩姝极为惊讶,她算是听懂了胡家豪的话,疑惑地问道:“我爸跟你说三哥辞职,打算回镇上做个康养基地?不会吧,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他提过。” “我也觉得奇怪,也问过具体原因,但大叔没有跟我细说,因为他好像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胡家豪叹道,“只说是让我帮忙想想,要是有合适的地方帮忙推荐推荐。” “我爸找你,帮三哥打听适合做康养基地的地方,他怎么不直接问我呀!”韩姝没想到父亲会如此信任胡家豪,现在有事竟然会直接找他,不禁苦笑起来,然后才将问题的焦点转移到韩世川辞职一事上。她实在想不明白韩世川为什么会突然辞职。 胡家豪又说:“这两天我认真想了很久,又查阅了很多关于康养基地的资料,觉得有个地方还真不错,风景好,离镇上又近,应该符合三哥的要求。” “巴山镇有这么个地方吗?”韩姝问出这个话后,突然眼前一亮,“你指的是不是上次骑摩托车带我去的那个地方?” 胡家豪内心一阵喜悦,不禁感慨道:“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没想到你还记得。”韩姝赞叹道:“那么美的地方,怎么会忘记呢?” 此时,二人心头再一次清晰浮现出那晚的情景,满天星光如同仍在眼前闪烁。 “我后来问过了,那个地方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星斗山。在和你去之前,我也一个人去过,但至今留在记忆里的,好像就那一次。”胡家豪的话不带半点情感,却像一颗炮弹击中了韩姝胸口。那天晚上,俩人横卧在草坪上,望着满天星光说话时的情景,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星斗山,名副其实,真好听的名字!”韩姝幽幽地说。胡家豪看了一眼时间,温柔地提醒道:“你该去上班了吧?别迟到了。”韩姝从回忆里走了出来,声音平淡地说:“家豪,我想问你个问题。” “好呀,问吧,我听着呢。”胡家豪起身走出卧室,刚推开门,没想到母亲会在门口偷听。胡梅被他吓了一跳,但随即大声问道:“是韩姝的电话吧?快给我,我想跟她说说话。” “妈,您怎么还没去上班?我有事呢。”胡家豪打算将母亲关在门外,韩姝听见母子俩的对话,于是也让他把手机递给胡梅。他只好极不情愿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胡梅就像跟自己女儿说话一样,问东问西,主要是生活和身体情况,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韩姝在电话那头听见她如母亲般温暖的话语,内心掀起一阵涟漪,差点没落泪。 “阿姨想你了。有时候还像做梦一样地去想,要是我也有个像你那样好看、懂事的女儿该多好呀。”胡梅在说这话时,胡家豪站在旁边听着,顿时就感觉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还示意母亲别说那样的话。 可是,胡梅就像当他不存在似的,紧接着又继续说道:“有些话,我那个傻儿子不敢跟你说,那阿姨就替他说吧。” 胡家豪大惊,想要去抢手机,但被胡梅挡开,还冲他说道:“今天我要是不说出来,怕自己会憋出病来。”韩姝将这番话听得真切,似乎猜到她想说什么,不免一阵紧张。 “妈,我求求您了,您不要说,行吗?”胡家豪苦苦哀求,胡梅大声说道:“韩姝,你听到了吗?我那个傻儿子真是没用。他喜欢你,又不敢自己说出口,还要我这个当妈的当传话筒。” 韩姝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下,方才说道:“阿姨,我明白您的心意。我、我……如果您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成您女儿吧。” 胡梅瞳孔瞬间放大,惊喜交加,举着手机,打开外音,冲韩姝说道:“你再说一遍,阿姨没听见。” “如果您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女儿吧。”韩姝把先前的话语重说了一遍,也总算是说出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其实,她离开家乡去了上海之后,也时常想起和胡家豪在一起的林林总总,虽然她当初为了去大城市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打算割断曾经的一切,可后来还是被胡家豪默默的付出感动了。所以,她决定留住这份情感。只不过她还不想让一份情感完完全全地牵着两个人,尤其是在自己事业的上升期。 胡梅错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以“女儿”为借口,撇清自己跟胡家豪的关系。不过,她也非常高兴,毕竟自己喜欢韩姝,她愿意与自己以母女相称,也是圆了自己一半的心意。毕竟,在她心里爱情这件事并非儿戏,也不能强求,自己吃过的苦,不想让下一代继续去吃。 她跟韩姝寒暄两句后,将手机还给了在一旁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的胡家豪。胡家豪拿过手机,又将自己锁进卧室,然后急不可耐地说:“韩姝,你别听我妈的话。她不是真的想要个女儿,我也不想你成为我的妹妹。她就是……她就是太喜欢你了,一时心急就……” 第236章 天下有情人 胡梅此时正在门外偷听。可她就算将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也听不清屋里的人具体在说什么。 “唉,你这个榆木脑袋!”韩姝叹道,“糟糕,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上班去了,你……有空再打电话。”胡家豪似乎会意过来,瞪着眼睛,压抑着激动的声音问道:“你什么意思?”她不悦道:“自己慢慢想吧。” 胡家豪陡然开窍,惊喜地嚷了起来:“我懂了,我懂了。韩姝,我明白了。你终于答应做我女朋友了。不行,这次不算,我得站在你面前,亲耳听你答应做我女朋友。” “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女朋友了?”韩姝声音里充满了羞涩,胡家豪兴奋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他此刻恨不能跟全世界分享这个好消息,听见韩姝这样问自己,忙说道:“你已经答应了,这一次绝不能再反悔。韩姝,你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有太多话想跟你说,可我不想在电话里说……” 韩姝温情脉脉地应道:“那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胡家豪挂了电话后,像个得到梦寐以求的玩具的孩子,在屋里又蹦又跳,还大笑不止。胡梅在门外没忍住,终于拍了拍门,还大声问道:“你怎么了?疯疯癫癫的,赶紧出来吃早餐。” 他这才想起母亲还在外面,立马打开门冲出去,然后飞身扑进沙发里,仿佛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跃。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胡梅责问道,“魔怔了一样。赶紧吃早餐去店里。”胡家豪抑制不住兴奋地说:“妈,您有儿媳妇了。韩姝答应做您儿媳妇了。” 胡梅压根儿不信:“她是答应做我女儿,不是答应做我的儿媳妇。你个臭小子,就别做梦了,赶紧重新找个女朋友……” “妈,看来您是真不信啊。”胡家豪躺沙发上,一脸的惬意,“信不信随您。我现在就恨不得去上海一趟……”胡梅这才转身看着他,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说真的?哎呀,得亏妈今天帮你添了一把火,这才让女儿变儿媳。家豪,你说得对,得趁热打铁,赶紧去上海跟她加深加深感情。” 秦大发今天给镇上一些餐馆送了新鲜猪肉和蔬菜后,便去了“姊妹饭店”。他到达餐馆时,是上午十一点过一点,刚到门口,还没进屋,就看到里面的桌子全都坐满,不禁感慨道:“照这样下去,很快得开分店了。” 徐若兰接待完客人后,一转身就看到了门口的秦大发,连忙迎了出去:“大发,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门口不进来?”秦大发打趣道:“看你们生意这么好,不敢打扰啊。” “你看你,来都来了,赶紧进来坐。”徐若兰说完这话,回头看到屋里已经没有空位,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稍等一下,很快就有位子。” 秦大发却说:“你忙你的。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顺路过来看一眼。嫂子,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过来。” “别呀,来都来了,一会儿吃口饭再走。”徐若兰极力挽留,“对了,世川回来了,你不跟他见一面?”秦大发听说韩世川回家了,边朝车上走去,边惊喜地问道:“是吗?川哥真回来啦?嫂子,你别管我了,我这就去找他。” 韩世川和刘娜今天早上出去买了菜,打算回家给父母好好做一顿饭,俩人正在厨房忙碌时,秦大发来了。韩世川一见他,喜不自胜:“哎呀,这谁呀!知道你嫂子在弄饭,闻着味儿来的吧?” “哎呀川哥,你怎么知道我是闻着味儿来的?不跟你开玩笑了,听嫂子说你回宜江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秦大发每次看到他,就像看到亲人。不过,从小到大,在他心里,已经将他当成亲大哥。所以,俩人在一起,什么话都说。 韩世川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登门,忙说道:“昨天下午就赶回来了。你来的正好,我跟你嫂子正在做饭,你坐会儿,很快就好。” “大叔和阿姨呢?”秦大发在屋里没看到两位老人。韩世川说:“我爸陪我妈出去了。对了,你这个大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镇上?”秦大发哭幸苦笑道:“你就别挖苦我了,跟你这个大老板比,我那顶多就是个养家糊口的小作坊。” “别听你嫂子乱说,我哪是什么大老板,也就是个打工的。”韩世川刚回厨房,就被刘娜赶了出来,让他陪秦大发说说话。秦大发说:“你就别瞒我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的这个事具体是干什么的,但我知道你要做的这个事肯定非常厉害。” “厉害什么呀。”韩世川突然想到顾万里让他帮忙选址的事,于是跟秦大发打探。秦大发一脸笑意地说:“嫂子跟我说了你的事情后,那天晚上,我跟晓丽闲来无事聊了起来,她突然跟我说……” “欢喜村环境这么好,你去跟川哥说,让他把基地建在我们村里,以后来玩的人会更多,对我们这个农场也有好处呢。”郑晓丽的话也让秦大发动了心,欣喜过后,却又说道:“我怕跟川哥说了,他本来觉得欢喜村不是理想的选址,让他为难就不好了。” “你这个人就是榆木疙瘩,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你去找川哥,万一他答应了呢。如果不答应,那也没什么损失,对吧。”郑晓丽一番说辞,确实打动了秦大发。 韩世川一听秦大发邀请他去欢喜村看看,眼前也是一亮,随即说道:“我听娜娜说过了,欢喜村现在大变样,你也干的不错。我也正想找时间去看看,这不你就来了。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怪不得还是有点儿灵犀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川哥,吃完饭我就带你去欢喜村,习惯的话就在家里多住两天,我再送你回来。”秦大发满心欢喜,“我跟你说啊,现在的欢喜村可不是当年的欢喜村了。那个时候,脏乱差,现在嘛……不说了,你就跟我走这一趟,亲眼去看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这时,刘娜从厨房出来,正好听见俩人的谈话,得知韩世川要去欢喜村,连忙说道:“一定要去,必须得去。” “嫂子,要不你跟川哥一块儿去吧。干脆就这么定了,这两天天气好,正好住两天,我再送你们回来。”秦大发刚一发出邀请,刘娜丝毫没客气就应了下来,还怂恿韩世川说:“去吧去吧,又不远。要是觉得失望了,一天一个来回,时间充足的很。我也陪你去,正好没待够呢。” “你们俩一唱一和,是不是提前商量好了?我能不去嘛 ”韩世川正说着,韩勇和崔洁回来了,见秦大发来家里做客,热情的不得了。韩勇还问崔洁记不记得秦大发。崔洁瞪着眼睛说:“大发嘛,我怎么不记得。” “哎呀大妈,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呢。”秦大发特别高兴,拉着她的手,“大妈、大叔,我给你们准备了年货,有熏肉、腊肠、香肠,都是自家产的,再过一段日子,等熏得差不多了,就专门给你们二老送来。” 崔洁忙说:“你这孩子,太客气了。”韩世川也说:“是啊,你太客气了。这么几个人,还弄这一出,没必要啊。”秦大发笑道:“你还跟我见外?说这话就是没把我当兄弟。自家产的,又不值钱。” “你还别说不值钱,有钱在外面也买不到。”韩勇接过话说,“外面卖的那些熏肉,能吃吗?偷工减料不说,肉也不放心。大发,你真是有心了!哎,别走啊,一会儿留下来吃午饭。” 秦大发忙说:“您赶我我也不走。我得吃完饭,然后把川哥和嫂子接去村里住两天呢。”韩勇大大咧咧地说:“去吧。你不是要选址吗?成天待家里怎么选?得多出去走走。” 吃午饭时,韩姝突然给韩世川打来电话,一开口就问他辞职的事。韩世川还没来得及跟她讲这个事,所以很好奇是谁跟她说的。 “家豪!”韩姝脱口而出,“三哥,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一声,为什么突然要辞职?是不是工作中遇到什么事了?” 韩世川跑到一边接听的电话,回头看了一眼正围在饭桌上热热闹闹吃饭的人:“没什么事,就是想换个工作环境。正好有朋友邀请我一起创业,就辞职回来了。再说了,这么过年也没在家,现在爸妈年纪大了,总得敬敬孝心吧。” “唉,没想到你会把创业想得这么轻松。”韩姝叹道,“不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一定会支持你,就像你当初支持我出来一样。” 韩世川无比欣慰:“三哥没看错你。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我从来没跟家豪提起过我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韩姝轻笑道:“他不但知道,而且还帮你想到个建康养基地的好地方。” “是吗?那小子太有心了,哪天我有空去找他。”韩世川说完这话,又起了八卦之心,“看来你最近跟家豪联系挺多,关系处的还不错嘛。” 韩姝面对他的玩笑,不以为然道:“三哥,明明在说你的事,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韩世川笑道:“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主要还是要说你的事。我辞职的事是家豪告诉你的,但又是谁告诉家豪的?除了爸,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是爸跟他说的,那还不是为了帮你。”韩姝没有隐瞒,韩世川却说:“这件事说明什么?说明爸信任家豪,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信任。韩姝,你得体谅爸的一番苦心啊。” 韩姝没想到绕来绕去,韩世川总是能千方百计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禁苦笑道:“你厉害,我说不过你。” 这时,刘娜在那边叫他过去吃饭,他正要跟韩姝道别,没想到胡家豪竟然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包什么东西。他冲韩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 韩姝愣道:“家豪?”韩世川说:“是啊,手里还提着东西,该不是上门提亲的吧!”韩家脸颊一阵发热,心想胡家豪大中午的又去家里做什么呢。 韩世川朝着胡家豪迎了过去。胡家豪被众人迎进屋,又被请上餐桌。他显得很不好意思,又不是客气的人,只好入座。韩勇说:“你每次进门都提着东西来,这是干什么呢?” 胡家豪傻笑道:“还不是我妈非要我给您和阿姨送过来。我妈说天凉了,从乡下买了一些羊肉。还说羊肉补气血,要您和阿姨多吃点羊肉,喝点羊汤。” “唉,你妈工作那么忙,还想着我们。上次是酒,这次是肉,以后可别这么干啦。”韩勇叹道,又让他赶紧吃饭。他说:“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妈非让我来孝敬您和阿姨,我哪敢不来。” 崔洁看看他,又看看韩世川,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记得了,你是韩姝的男朋友吧?你叫……叫什么来的……” “我是家豪!”胡家豪见她称自己是韩姝的男朋友,顿时乐不可支,“阿姨,您再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记得我,我还经常陪您去跳舞呢。” 崔洁“哦”了一声,像是真的想起了他,惊喜地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了,家豪。唉,真好。对了,你是韩姝的男朋友,我没记错吧?” “对对对,我是她男朋友。”这一次,胡家豪的话语和表情都非常笃定,面对所有人质疑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家豪,你说你是韩姝的男朋友,你不会是骗妈的吧?你和韩姝不会……不会真的在一起了吧?”刘娜失声问道。她的这种情绪,一是惊讶,二是八卦。胡家豪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点了点头。韩勇屁股下像是装了弹簧,猛地站了起来,抓着胡家豪的胳膊,不停地问道:“你没骗大叔吧?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快说说,赶紧跟大叔说说。” 第237章 童年的村庄 胡家豪没想到韩勇竟会如此大反应,更是不好意思地说:“就昨天的事。”韩世川好奇地问道:“昨天打电话说的?怎么说的?”胡家豪点点头说:“虽然她没有明说答应做我女朋友,可我感觉她已经答应了。” “这……感觉是个什么意思?这不等于没说嘛。”韩勇高兴过头,又闷闷不乐地坐了下去。刘娜也匪夷所思地问道:“韩姝到底怎么跟你说的呀?你又是凭什么感觉她答应要做你女朋友了?” 胡家豪实际上也只是心里清楚,但说不明白。崔洁在一边插话道:“你不早就是韩姝她男朋友了吗,怎么现在又不是啦?”胡家豪无从回答她的问题。韩世川轻叹道:“你们俩啊,太不让人省心了。尤其是韩姝,说话一直颠三倒四,也没个准。要谈恋爱就好好谈,不想谈恋爱那就别成天腻腻歪歪的,这感情的事是能拿来开玩笑吗?” “三哥 你别说韩姝,都怪我。是我没用,没有勇气跟她出去闯……”胡家豪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过你们放心吧,韩姝虽然没有明说要做我女朋友,可我听得出来,她已经决定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是这样吗韩姝?”韩世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家豪刚刚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要是没有反对意见,那就出来表个态,让家豪吃颗定心丸,也让爸妈和我,还有你嫂子吃颗定心丸。”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不明白他这话究竟何意。他这才举起手机晃了晃,大声说道:“韩姝,别不吭声,说两句吧。” 原来,他刚刚跟韩姝打电话后,就一直没有挂断。也就是说,从胡家豪进门那一刻起,屋里所有人说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此时,面对韩世川的催促,她不得不故意咳嗽了一声,先是叫了一声爸妈,然后说道:“如你们所愿,家豪没有骗你们,我决定跟他在一起了!” 胡家豪满脸兴奋,乐得脸上都开了花,忙接过话,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反问道:“这一次,我没听错吧?大叔、阿姨、三哥、嫂子、大发哥,你们都听见了吧?韩姝说决定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可要给我作证。要是她再、再敢反悔,我可不依。” “你傻不傻呀?”韩姝听见他激动而又语无伦次的声音,忍不住笑了起来,“爸、妈,你们现在不用成天担心我嫁不出去了吧?” 众人一片欢乐。韩勇又说:“感情不是儿戏。你今天当着这么多人说的话,大家可都听着。你以后要是再敢对家豪三心二意,别怪我不认你,韩家也没你这个人。” “大叔,您别这样……”胡家豪话未说完就被韩勇挡了回去。韩勇又冲他说道:“你别护着她。韩姝的性子你也清楚,以后可有你受的。不过,不管她怎么样,你都不许欺负她。” 胡家豪忙应道:“大叔,请您放一万个心,以后韩姝的话就是圣旨,只能她欺负我,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韩姝在电话那头听见这番话,不由得紧紧地捂住了嘴。韩世川似乎感受到了她情绪上的起伏,于是打趣道:“都听见了吧?别感动了,一个人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安心工作。至于家豪,现在我回来了,保证替你看好他。” 胡家豪和韩姝恋爱了,这可是韩勇梦寐以求的结果。因此,在他眼里,胡家豪就成了乘龙快婿。那种对于女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喜欢,跟很多中国岳父类似。 “今天中午本来没打算喝酒,但是韩家有喜事,必须喝点儿。”韩勇说话间正要起身,崔洁却主动去将酒瓶取了过来,还给韩勇和胡家豪、韩世川各自倒上。秦大发因为要开车,所以没喝。 “我也喝点儿吧。”崔洁说着就要给自己倒酒,韩勇也没阻止,还说:“今天高兴,那就喝点儿吧。娜娜,你喝吗?”韩世川想要阻止,她却说:“爸说得对,今天高兴,我也陪你们喝点儿。” 于是,大家在欢声笑语中吃菜喝酒,让这充满凉意的空气,也徐徐升起一股暖意。 “对了家豪,韩姝说你知道镇上有个地方不错,适合建康养基地?”韩世川没忘记正事。胡家豪喝得兴起,将星斗山大肆渲染了一番。在他口中,星斗山不仅仅适合建康养基地,更像是个适合修行之地了。 “我在这个镇子上生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从来没有发现有这种好地方。”韩勇听他讲得天花乱坠,还以为他吹牛。 胡家豪笑道:“那个地方,白天可能看上去没什么感觉,但到了晚上,就像天堂一样。大叔,要是您不信,哪天晚上我带您过去看一眼。” “你还是带川儿去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掺合了。”韩勇道,崔洁却说:“家豪,你带我去吧。”韩勇讪笑道:“你呀,就别跟着添乱了。” “大叔,您还别说,哪天天气好的时候,我带您和阿姨一块儿去看看。真的,韩姝也去过,她当时的表情……”胡家豪不忍去回忆当时的情景,担心自己又陷进去,所以欲言又止,“阿姨现在这个情况,有机会多出去走走,看看好看的地方,心情好,说不定对恢复病情也有帮助。” 韩世川说:“听了你这番话,感觉我们都是个假的巴山镇人了。星斗山都被你说成了人间仙境,要是不去一趟,感觉枉来人间一趟啊。这样吧家豪,我得先跟大发去一趟欢喜村,等我回来后,你必须带我去星斗山。” 吃完饭,韩世川和刘娜跟着秦大发踏上了前往欢喜村的道路,这一路上就像穿行在画中。韩世川实在想不起来当年的欢喜村是个什么样子,不禁感慨道:“我小时候去过欢喜村,可印象里途中并没有这样的风景啊,好像记忆都被抹去了一样。” “你小时候懂什么呀,再好的风景在你面前,恐怕都不如一颗水果糖来得实惠。”刘娜的话倒真是戳中了韩世川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回想起在巴山镇度过的整个童年,仿佛记忆最深刻的,还真是由一颗颗水果糖和一只只老冰棒组成的。 “川哥,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跟我去欢喜村那天,发生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吧?”秦大发突然提起这茬。韩世川睁大眼睛,努力想要回忆起当年的事,却仍然毫无印象。 秦大发笑了,看了一眼副驾上的刘娜:“嫂子,这个秘密你应该知道啊。”刘娜愣道:“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我怎么会知道?” 秦大发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从后视镜里看着韩世川,只见他仍在锁眉沉思,这才没打算继续卖关子,于是提醒他:“川哥,你还记得村子里那条大黄狗吗?” “大黄狗……你别说,我想起来了。”韩世川夸张地叫了起来,秦大发开心不已:“终于想起来了吧?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伤疤没好,也忘了疼吧?” 韩世川感慨道:“怎么会忘记啊,那么大个伤疤长那儿,虽说自己看不见,可伸手就能摸到。忘不了,真忘不了。” 刘娜似乎也猜到俩人聊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了,忍不住笑道:“原来你屁股上那个伤疤,与欢喜村还有这么深厚的渊源啊?” 韩世川啧啧不已:“当时啊,那大黄狗比我还高,突然就那么窜出来,吓得我魂都差点没了。我那时候人小,跑不过它,腿一软就摔了一跤,然后被他一口咬在屁股上。哎哟,我的妈呀,痛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幸亏当时有大人经过,将大黄狗赶走,要不然后果不知道有多严重。”秦大发也啧啧道,“我记得当时你屁股流血了,还觉得好笑,后来一想,就挺怕的。” 韩世川苦笑道:“小时候到处都是野狗,好像被狗咬是常事吧。大发,你就没有被狗咬过?” 秦大发骄傲地说:“狗怎么会咬我?看到我都绕道走。是你在村子里待的时间不多,不知道怎么对付那些野狗。” “也是,不过我现在有经验了,你就算手里没有任何东西,也要佯装作有东西,还要作出会丢出去的样子,这样那些野狗才不敢靠近。” “非常正确。”秦大发赞许道,“这些都是非常有用的经验啊。一辈子中了一次,终生难忘吧。”韩世川打趣道:“那也是我用血淋淋的伤口换来的。” 很快,车辆到达欢喜村,韩世川看到眼前的风景,以及村容村貌,顿时唏嘘不已,努力想要找回小时候对村子的记忆,然而一切就像云雾一样,变得虚无缥缈。 “这、这是欢喜村吗?”韩世川看见别致的亭子,还有吊脚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都是你和晓丽弄的?” “对,这些年在镇上赚了些钱,就陆陆续续投入到老家了。有空的时候就回来待两天,折腾一下,慢慢就成型了。”秦大发解释,“其实早就想着总有一天还是要回老家生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们俩口子真能干!住在这个地方,感觉应该挺不错的。”韩世川由衷地赞叹道,“怪不得娜娜刚从你这儿回去,今天又要跟我一块儿过来。” 刘娜惬意地说:“我一下车,觉得呼吸都顺畅多了。”秦大发附和道:“嫂子,你还别说。以前在镇上,经常晚上睡不着。现在回了村里,经常大早上都睡不醒,一觉到天亮。川哥,今天既然来了,暂时就别走了,跟嫂子留下来玩两天,我让晓丽每天换着花样给你们做好吃的。” 郑晓丽先前在后面忙活,听见说话声赶出来,没想到韩世川和刘娜也来了,顿时就喜出望外,连奔带跑地来到近前,笑着说:“嫂子,我就说不让你回去嘛。你看这一来一回的,多折腾呀。川哥,你也很多年没来欢喜村了吧,这次回来感觉变化大不大?” 韩世川和刘娜对视了一眼,轻叹道:“这哪儿是变化,简直就是天大的变化。过去的欢喜村,怎么能跟现在的欢喜村比。还有,你看你们俩打理的这个家,真是羡慕不来。” 郑晓丽还想说什么时,秦大发制止了她,让先进屋去再接着聊。韩世川却说:“就在这儿说话,挺好的。我一会儿还想到处去走走看看呢。” “行啊川哥,我带你跟嫂子去到处转转。”郑晓丽主动请缨,话音刚落,却被秦大发推着进屋去:“我陪着川哥和嫂子就行了。你赶紧去准备一下,晚上弄几个好菜,我得陪川哥和嫂子喝点儿。川哥,你跟嫂子等会儿啊,我去去就来。” 郑晓丽被他推进屋里,然后低声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川哥刚来,还没进屋,你就打算跟他提那个建什么康养基地的事,你这不是目的性太强了嘛。” “我顺口提一句怎么啦?川哥又不是外人。”郑晓丽不悦道,“这种事情你不提,等错过了多可惜呀。”他提醒她小点儿声:“正是因为川哥不是外人,你才不能给他施加压力。赶紧弄菜去吧,我陪川哥和嫂子出去走走。” 韩世川和刘娜在秦大发的陪同下,先是将他农场看了个遍,又去村里走了一段路,满眼都是艳羡,还忍不住赞叹道:“大发,我现在特别能理解你和晓丽为什么选择回村了。” “其实我们俩回村里,也没那么多高大的理由,就是累了,想回来了。所以,我也特别支持你回来。”秦大发指着眼前大片的土地,“我和晓丽想好了,打算年后就把这一片全都承包过来,然后弄成个水果采摘园。到时候,等客人过来玩,就能真正做到吃喝玩乐一条龙了。” “这个想法很好呢。”韩世川惊叹道,“你在哪儿学的这些?我跟你说啊,宜江市周边的农村地区,也就是近郊,已经有不少人在通过你这种方式创业。不过跟你这里一比较,除了他们的交通比你这儿方便,别的条件根本没法跟你比。” “别的条件,你指的是?”秦大发不明所以,韩世川解释道 :“你看,从来的路上,沿途都是风景。再加上村庄远离镇子,几乎没有污染。现在城里人都喜欢趁着休息时往风景美、空气好的村里跑。我们做的那个康养基地项目,跟你这个项目的出发点大同小异,也是为了将城里的人吸引过来。所以你这个农场,好好干,大有可为。” “是吗川哥,难得你评价这么高,这下我更有信心了。”秦大发脸上仍然挂着质朴的笑容,韩世川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我会把欢喜村的情况如实上报给顾总,让他们根据实际情况定夺。” 秦大发明白他的心意,自己在晓丽那里也说得过去了,但他又怕韩世川难做,于是叮嘱他千万不要为自己的事走后门。韩世川舒心地说:“放心吧大发,我有数。” 第238章 围炉饮酒时 傍晚时分,“姊妹饭店”像往常一样热闹了好一阵,韩桂芳和徐若兰刚松懈下来歇会儿,田玉禾来了。她把车停在门口,又从车上将明天要的菜搬进屋里。 徐若兰连忙起身,将菜搬到屋里放下后,说了声谢谢。田玉禾直起身来,捋了捋头发,讪笑道:“不客气。志飞晚上临时有点事,走不开,我刚好顺道,就让我把菜给送来了。” 徐若兰正不知该如何答言,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田玉禾打算离开时,韩桂芳从后厨出来,看见田玉禾时微微愣了愣,但随即跟她打招呼:“玉禾,又辛苦你了,志飞忙什么呢?” “有人请他吃饭。”田玉禾脱口而出,“好像是生意上的朋友,本来让我也去,可儿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顺道把菜送过来,这就要回去。” 韩桂芳看了徐若兰一眼,又挽留她坐会儿再走,说是想跟她聊聊。田玉禾拗不过,只好坐了下来,环视着店子,并不吱声。徐若兰见状,借故去收拾一下后厨,便转身进去了。 “玉禾,姐问你个事,你跟姐说句实话……”韩桂芳刚一开口,田玉禾便笑问道:“姐,你是想问我跟志飞进现在是什么关系吧?” 韩桂芳没想到她毫不避讳,于是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内心:“对,我是他大姐,应该有权力知道吧?”她却反问道:“姐,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觉得不如直接问他。” 韩桂芳似乎没听懂她的话,她笑了笑,又接着说:“我和志飞现在都是单身。就算真的在一起了,也是我们的自由吧。” 韩桂芳又被她这话说的一愣,但随即说道:“对对对,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不是要干涉你们,只是志飞一直不肯跟我说实话,我也是万不得已才问你嘛。” 田玉禾又笑了起来,却回头看了一眼后厨方向,说道:“姐,你是替若兰问的吧?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韩桂芳突然感觉自己在她面前,似乎无所遁形,但一想对方既然都开门见山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就算是吧。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既然这样的话,那你是想我跟志飞好,还是不想我跟他好?”田玉禾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韩桂芳自认为能说会道,此时却被怼得几乎无言以对。 田玉禾见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看了一眼时间,起身说道:“儿子一个人在家。姐,我得先走了。”韩桂芳还能说什么,感觉自己主动提起了一个不讨好的话题,也让自己碰了一鼻子灰。 她走到门口,目送田玉禾离开之后,一回头,看到徐若兰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只好冲她尴尬地笑了笑。徐若兰轻叹道:“姐,以后别问了。” “若兰,你也听到了,那个女人可不简单。唉,她是个生意人,能一个人撑起这么多年的生意,能简单吗?”韩桂芳说,“姐今天就想听你一句实话,你和志飞的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若兰微微垂下眼皮,似乎难以启口。韩桂芳又叹道:“你也看到了,这个叫田玉禾的女人很难缠,虽然我不知道她跟志飞目前发展到什么阶段,可咱们也不能老这么扭着。” “姐,我知道你为我好,也为了兰兰好,一直想让我们复婚。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有些事情不是你情我愿的事,尤其是感情上的事,顺其自然吧。”徐若兰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韩桂芳皱着眉头:“什么叫顺其自然?就是志飞不主动,你也不主动,然后眼睁睁着看他跟别的女人组合一个家庭?” 空气变得沉闷,街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我看得出来,志飞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可这么久了,你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再热的心也会凉。”韩桂芳脸色凝重,“若兰,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好好想想吧,要是真没什么想法了,我以后也就不再操心你们俩的事。” 说话间,又有客人进来,俩人结束话题,分头忙碌去了。 到了晚上,欢喜村陷入一片朦胧,点点滴滴的灯光透射出来,远远望去,就像稀疏的星火。 夜凉如水。这个点儿,已经没人在外面闲逛了,大门紧闭,屋里燃起大火,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电视、吃晚饭、聊天……其乐融融。每个家庭都有着各自的幸福,也都在续写着自己的故事。 韩世川和秦大发已经喝了不少酒,俩人都是满面红光,眼睛发亮。秦大发今天特别开心,吃饭之前就夸下海口,说是要一醉方休。 “川哥,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像今天喝得这么痛快了。”秦大发热气腾腾的脸上也像燃起火光,“你们今天能来家里,我比把农场的猪和鸡全卖了还要开心。” 韩世川被酒精熏得都快睁不开眼了,结结巴巴地笑道:“你要是把猪和鸡全卖了,那就大发了。大、大发,说实话,我现在是真羡慕你们啊,小时候你不好好学习,总有人拿我俩比,说我以后将来要吃国家的饭,而你要留在家里修地球。我现在倒是吃上国家的饭了,你也留在了老家,可我怎么这么羡慕你呢?” “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现在不就是个修地球的嘛。每天起早贪黑,不是喂猪,就是喂鸡,还要去田地里刨食……唉,你多好啊,工作体面,收入高,受人尊敬…”秦大发舌头也在打结,韩世川苦笑道:“你看到的都是表面,真有那么好,我就不会辞职了。” “对呀,你为什么要、要辞职?”秦大发一直好奇,借着酒劲就问了出来。韩世川叹道:“一言难尽,不想说,也说不清楚。”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说,一定要说出来才舒服。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出一身的毛病。”秦大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个粗人,说话办事不喜欢弯弯绕绕。今天咱俩两兄弟在一块儿喝酒,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你尽管说,我不笑你。” 韩世川虽然微微醉了,可脑子是清醒的。他看了在一边说话的刘娜和郑晓丽,双手捧着脸,沉吟了一下,大大咧咧地说:“行,那今天就跟你说说心里话。” “说,尽情地说!”秦大发又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韩世川抹了一把嘴,啧啧道:“这个事说来话长啊……” 趁着酒劲儿,韩世川就像倒垃圾一样,将这些年在工作中受的委屈和不快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没想到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虽然是个心理医生,在遇到问题时,也会试着将心里的垃圾排泄出去,可很多时候也不尽然能排得干净,久而久之,积劳成疾。或许,自己治不好自己的病,这也是很多心理医生遇到的难题。 今天晚上,当他对秦大发倾诉一通之后,没想到心里顿时就有种窗明几净的感觉。 “川哥,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些年因为一个破工作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早知道就早早地劝你回来了。”秦大发无力地挥了挥手,“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吧。我和晓丽虽然赚钱辛苦,可自由啊。想开门做生意就开门做生意,想休息了就关门玩几天。我也是,想什么时候跑车就什么时候跑车,不想跑车了就在家呼呼大睡……从来不用看人脸色,反而客人还要看我们开不开心。要是不开心了,拍屁股就走人,天王老子都可以不理。” 韩世川从他脸上看到了真正的幸福,突然想起一句话:“真正的自由,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而是你不想干什么就可以不干什么。” “开餐馆和跑车,还是累啊。可是累咱们也不说了吧,主要还是觉得不踏实,觉得年纪越来越大,再这么耗下去,跑车也跑不动了,以后该怎么办?”秦大发说了这么多,舌头不知不觉捋顺了,“晓丽一个人操持餐馆的生意,成天围着厨房转来转去,吸了太多的油烟,不久前身体不舒服,去了一趟医院,说是肺上长了结节。” 韩世川愣道:“严重吗?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他苦笑道:“医生说暂时不用管,不过要定期复查。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赚钱确实很重要,但也比不上身体重要。我一直没跟你提这个事,也是觉着不是什么好事,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今天就跟你透个底吧,我和晓丽回老家,主要就是为了她的身体考虑。” “你跟川哥说这些做什么呢?”郑晓丽在一边插话,刘娜说:“别管他们,今天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个痛快吧。晓丽,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吧。肺结节的问题可大可小,一定要定期复查……” 韩世川看着刘娜,想起她的病,以及她那些年在职场上受的委屈,不禁埋下脸,心里涌起无数的愧疚,继而叹道:“是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都没了,拼搏还有什么意义?你们选择回来是对的,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天一早,韩志飞正忙着做生意,刚刚送走一波客人,打算坐下来歇息一会儿,突然一阵心慌,紧接着恶心想吐。他强忍着,大口喘息起来,额头上还渗出豆大的汗珠。最后终于没撑住,摇摇晃晃的一头栽倒在地。 正在给客人割肉的田玉禾慌忙冲了过来,抱起他,问他怎么了。一时间,围观者堵了个水泄不通,纷纷出谋划策。田玉禾在其他人的帮忙下,将韩志飞平放在地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折腾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现场只剩下田玉禾和韩志飞二人。 “你这是怎么了,有没有觉得好点,要不要去卫生院?”田玉禾担心不已,可他摆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还说自己没事,可能是昨晚睡的太晚,没休息好。 田玉禾无力地说:“你刚才那个样子好吓人,可吓死我了。”韩志飞在她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捂着胸口,难受地说:“好多了,好多了。给我口水吧。” 田玉禾将茶杯拧开,并喂给他喝。他喝了两口水,舔着干枯的嘴唇,这才感到后怕,叹道:“刚才感觉自己差点就被送走了,幸亏有你。” 田玉禾松了口气:“以后可别熬夜了,多吓人。”他苦笑道:“不是喝了点酒嘛,又熬得很晚,一大早就过来了。唉,年轻那会儿,都是这么过来的,一点儿事都没有,现在偶尔来这么一次,怎么就差点没挺过来呢。” “你不也说了,现在年纪大了,不比年轻那会儿了。”田玉禾的摊位来了客人,她转身忙去时,韩志飞坐那儿使劲闭了闭眼,胸口处又隐隐传来一丝阵痛。 之前的当街骑车抢劫案发生之后,谭启发和同事们几乎将镇上类似的摩托车都查了一遍,但依然没有任何线索,那辆作案的摩托车也没再出现。可以说,案子走进了死胡同。 谭启发上午出门处理了一件邻里纠纷,刚回所里,就得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说是县公安局的民警在巡逻时,发现一辆雅马哈r6摩托车,怀疑是在巴山镇作案的犯罪嫌疑人所骑车辆。 谭启发和同事第一时间赶到县城,在县城管局见到了被控制的摩托车,果然与他们在银行监控里发现的嫌疑车辆同款,但是没有嫌疑人。细问之下,才知道现场只有摩托车。 “我们一开始就在摩托车附近做了布控,但是等了好几个小时,都没见有人来取车,只好通知城管的工作人员将车拖走。”县公安局的民警解释,“但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整整六个小时,仍然没人来取车。我们查询了摩托车的购买者身份,系伪造。” “身份伪造?看来这个事情玩大了。”谭启发围着摩托车看了好一会儿,“那一块有没有监控?” “有,也拍到了嫌疑人的身影。不过他戴着帽子,脸全都被挡住。”民警领着谭启发看了监控之后,申请将视频资料拷贝一份带回去,并请求利用监控继续在全城寻找嫌疑人的去向。 第239章 恋恋黄浦江 夜色迷离,冷风呼啸。大上海虽然还没到真冷的时候,可江风吹过时,还是让人忍不住缩紧脖子,直打哆嗦。 韩姝加了会儿班,离开单位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七点。她还没吃晚饭,肚子咕咕直叫唤。最近,她爱上了住房附近的一家米线店,已经陆陆续续吃过好多回了。清淡的、麻辣味儿的、香辣味儿的,牛肉臊子、肥肠臊子、酸菜肉丝臊子等等,好多种口味的,每种口味都不错。所以,她打算挨个儿去尝个遍。 她到了单位楼下,不由得将身体蜷缩起来,想起四十分钟前胡家豪曾给她打过电话,当时因为忙着处理工作上的事,所以只简单说了两句就挂断了。她想上出租车后再将电话回过去,伸手拦下一辆车,刚坐进后座,突然一个人影紧跟着钻了进来。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正要质问对方是谁时,就看清了那张脸,随即瞪大眼睛,惊喜地捂住了嘴。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紧紧地握住了手。 司机问他们去什么地方,韩姝说出了一个地址,车辆启动前行时,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她试图慢慢平静下来,将头靠在他肩上,却仍然抑制不住兴奋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四十分钟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刚到站。”他得意洋洋地说,“是不是做梦都没想到我会来吧。”她又问:“所以你知道我在加班,就直接过来等我来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有这个计划的?”他笑道:“从我去你家里看望大叔和阿姨之后。” 原来,这个突然而至的男人,正是胡家豪。他提前并没有告知韩姝自己要来上海,主打一个惊喜。韩姝在收到这份跨越千山万水的惊喜后,果然又惊又喜,但更多的则是感动。 “你说你傻不傻呀,这么远的路……来来回回的,就不嫌折腾吗?”韩姝心里无比的感动,他却说:“你有尝试过非常想念过一个人吗?就算相隔十万八千里,你也不会在乎路究竟远不远。” “如果我说,我也有过呢!”韩姝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迟疑了一下,心里乐开了花,随即望着街上昏黄的灯火,问道:“饿了吧?我也饿了,带我去吃东西吧。”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韩姝笑问,他打趣道:“听到你肚子叫了。”她笑出了声,欢快地说:“中午不想吃饭,喝了杯咖啡。本来想着早点下班,没想到又加班。我现在感觉自己可以吃下一头牛。” 胡家豪本来以为韩姝会带他去大餐,谁知道是吃米线,不禁哑然失笑。韩姝问他笑什么。他说:“你不是说可以吃一头牛嘛,这就打发自己了?” “你可别小看这家店,味道特别的棒。”韩姝点了两个大份米线,“夫妻俩不容易,都是残疾人,孩子也有病。俩人开店不容易,我也帮不上忙,只能多多照顾生意。” 胡家豪恍然大悟,叹道:“你呀,就是心肠太好,总是见不得可怜人。”韩姝却说:“你错了,他们并不可怜,也不需要别人可怜。夫妻俩靠双手挣钱,虽然辛苦,也比正常人赚钱难,可你不觉得挺伟大吗?” 不大会儿,米线就端上来了。老板娘还跟韩姝打了个招呼,然后看着胡家豪,说:“男朋友啊,真帅!”韩姝笑问道:“我第一次跟他来呢,您怎么看出是我男朋友的?” “夫妻相啊,这么般配的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老板娘一本正经地说。胡家豪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吃了一口,赞道:“真香啊。老板娘,我以后也经常过来照顾您生意。” “好好好。”老板娘感激不尽,又赞叹道,“你女朋友真是个热心肠的人。现在这个世道,像她这种人太少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待她。”韩姝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胡家豪深情地望着她说:“放心吧,她比我的命都重要。” “小伙子,你可要说话算数哦。”老板娘笑眯眯地说,“赶紧趁热吃,不够阿姨再给你们加。” 韩姝面对他赤裸裸的表白,虽有些尴尬,却心生感动,回忆着俩人从相遇到相识,然后一路走来的磕磕绊绊,内心不禁五味杂陈。 “你怎么了,被我感动了呀?”胡家豪一如既往,像个逗逼似的撩拨着她。她却一脸严肃得问道:“我俩的事,爸妈都知道了吧?” 胡家豪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昨天三哥和你打电话的时候,爸妈在一边儿听得清清楚楚。对了,大发哥当时也在,他们可都是咱俩的见证人,要是你再反悔的话……” “不会。”韩姝脱口而出,“谁让我爸那么喜欢你。”胡家豪瞪着眼睛,故作惊诧地问道:“你是因为大叔喜欢我,所以才答应做我女朋友?” “要不然呢?”韩姝坏笑道,“我爸都把你当成他半个儿子了,我还能拒绝吗?”胡家豪知道她在跟自己开玩笑,于是也说:“我妈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个女儿。所以啊,她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了。” “那我俩以后以兄妹相称,可否?”韩姝嗦着米线说出这句话时,胡家豪突然拿出手机:“行啊,我这就给见证人打电话……先打给大叔,再打给三哥……” 韩姝以为他开玩笑,谁知他真把电话拨了出去,还打开了免提。她见他还真的,赶紧去抢手机,谁知很快传来了韩勇的声音:“家豪啊,我跟你阿姨正念叨你,你这电话就来了。” 胡家豪笑看着韩姝,问道:“大叔,您跟阿姨念叨我什么呢?”韩勇说:“你阿姨今天下午去跳舞了,问你怎么也不来陪她。” 胡家豪笑了起来:“大叔,我今天出了一趟远门,可能得要几天才能回来。对了,我在这边遇到个熟人,她想跟您说两句。” “谁呀?”韩勇不解地问,胡家豪于是将手机递给韩姝,示意她说话。她骑虎难下,不得不叫了一声爸。 此时的韩勇,原本表情轻松,突然听到韩姝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胡家豪的名字,陡然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诧异地问道:“家豪去上海啦?” 韩姝嗯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解释起来:“他刚到,提前也没跟我讲一声。”谁知,韩勇爽朗大笑起来:“这小子,偷偷摸摸来看你,竟然连我这个老丈人都瞒着,也真是有心了。” 胡家豪听见韩勇这话,在一边乐得直嚷嚷:“大叔,我故意提前没给她讲,还不是为了给她个惊喜嘛,您别怪我,等我回去再陪您好好喝两盅。”韩勇乐道:“惊喜好,惊喜好,那我等你回来。你们年轻人不就是喜欢惊喜吗?韩姝,你别怪家豪啊,他大老远过来看你,你陪他在上海好好玩两天。” “爸,我知道了。”韩姝又想抱怨,但韩勇已经挂了电话,她只好转向胡家豪,问他到底给韩勇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他迷得神魂颠倒,“我爸这个人,执拗了一辈子,就从来没见他对人好过。实在想不通,怎么到你这儿,就像变了个人。” 胡家豪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故意叹道:“谁让我跟大叔有缘呢?”韩姝撇嘴道:“那你应该跟他谈恋爱去。”他嬉皮笑脸地说:“我担心阿姨不会同意。” “我妈这段日子状态还不错嘛,军功章是不是有你的一半?”韩姝吃完了米线,带着他来到黄浦江边,欣赏着夜色下的城市,“家豪,我发现你这个人挺会的,不仅我爸被你治的服服帖帖,我妈也把你当成了亲儿子。你看我有两个哥哥,爸妈对你都比对他们好。我问你,你的感情经历是不是太丰富了,要不然怎么这么有经验?” 胡家豪乐不可支,但又故作高深地反问道:“听你这话意思,我是为了追到你,才故意去大叔和阿姨面前献殷勤?” “难道不是吗?”韩姝也故意叹息道,“我爸我妈都变成了你的俘虏,我还能往哪儿跑呀?胡家豪,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跟我在一起?”胡家豪牵着她的双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夜色下,她的目光如水,越发清澈透亮。他又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紧紧地搂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才是你的俘虏。你拿枪对着我的心,想我活我就能活,什么时候想我死,我立马心甘情愿为你赴死。” “胡说八道。”韩姝嗔怪道,“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爸跟我断绝父女关系那还算是轻的。家豪,你今天能来看我,我真的……太感动了。” 在他们周围,很多人都在欣赏夜景,也有人在拍照,在江滩上留下难忘的身影。当然,其中也有像他们一样的恋人,有的在忘情拥抱,彼此取暖,有的在窃窃私语,说着情话。 胡家豪淡然笑道:“你要真的这么感动的话,那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吧。”韩姝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你说真的?”他正色道:“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开口,别说是留下来,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任何事我都能答应你。” 韩姝却收回目光,转身望着江对面璀璨的灯火,像做梦一样的呢喃细语:“家豪,我不敢奢望你再为我做任何事。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替我照顾爸妈,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那不都是我该做的嘛,何况我也没做什么。”胡家豪轻描淡写地说,“别说我喜欢你,就算是一般的普通朋友,替你照顾大叔和阿姨,那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嘛。” 韩姝苦笑道:“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觉得愧疚了。家豪,你在这边陪我两天后,就赶紧回去吧。阿姨一个人打理车行的生意,怪累的。”胡家豪却神神秘秘地说:“这段时间不怎么忙。再说了,我过来找你,我妈求之不得,还说让我见到你的话,要交给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啊,神神秘秘的。”韩姝莫名的紧张起来。胡家豪打开背包,从中取出个精致的盒子,然后递到她手里。她缓缓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条纯金的项链。胡家豪说:“我妈两年前买的,说是要作为传家宝一直传下去。这不,就让我带来交给你。” 韩姝立即就拒绝了他:“太贵重了,我可不能要。既然是传家宝,那交给你保存就行了嘛。”胡家豪却说:“她叮嘱我了,这条项链传女不传男,只能传给儿媳妇,或者女儿。我妈没有女儿,除了给你还能给谁?” “这个……我还是不能要。”韩姝挺为难,谁知胡家豪已经将项链取出来,作势要给她戴上。她还想拒绝,他劝道:“韩姝,你暂时保存着吧,万一将来我们有个女儿,你再交给她吧。” 韩姝使劲捏了他胳膊一把,说话间他已经给她戴在脖颈上。直到这时候,胡家豪才夸张地笑道:“逗你玩呢,哪有什么传家宝啊。” 原来,这条项链是胡家豪上次去省城,特意找珠宝店定做的,而且在相接的地方,用极为厉害的工艺,分别刻上了他们二人的名字,当扣上的时候,两个名字就紧紧地拼接在了一起,预示着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韩姝听见他这番实话,除了感动,还是感动。胡家豪问她:“喜欢吗?”她说:“你都这样用心了,我能不喜欢吗?”不过,她又问:“你当初在定做项链时,就没想过万一我要是不答应跟你在一起,你打算怎么办?” “有志者事竟成。”胡家豪幽幽地说,“其实不管你答不答应跟我在一起,我都不会后悔。就算我将来跟别的女孩结了婚,当我想你时,还能翻出这条项链看一眼,以解相思之苦。” “你跟别人结婚,心里还想着我,你的心到底有多大呢。”韩姝哑然失笑,他又将她拥入怀里,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早就对天发过誓,要是这辈子不能跟你在一起,我跟任何人结婚,也不会再幸福了。” 黄浦江的水在夜风下轻拂过,两颗年轻的心开始随波逐流。 第240章 争吵的父母 韩世川和刘娜在欢喜村待了两天,几乎对村庄的情况了如指掌,辞别秦大发和郑晓丽夫妻二人,才回到镇上,然后便决定立即去找陈雪和顾万里。然而,他没想到陈雪离开了镇子,打电话过去,也关了机。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打算去卫生院,才想起她已经辞了职。 无奈之下,他只能直接联系顾万里,没想到二人竟然在一起。一问之下,才知道陈雪的孩子病了,顾万里陪她去处理这件事,要过两天才能赶回来。 于是乎,他只能先去找胡家豪,但没想到胡家豪竟然也不在家。他是跟刘娜一块儿去车行的,不禁相视而笑,感慨道:“看来咱俩应该在欢喜村再多待两天。” 胡梅给二人泡了热茶,笑着说:“家豪去上海找韩姝的事,你们还不知道吧?”刘娜惊讶地问:“家豪去上海了?什么时候的事呀?” “就昨天,一大早就走了。”胡梅眉飞色舞,“韩姝答应跟他在一起后,他就丢了魂儿一样,哪里还呆得住。” “换做是我,也呆不住。”韩世川笑道,“年轻人的事,又在热恋中,由他们去吧。胡总,近来生意还好吧?”胡梅摆了摆手:“一般般吧。现在镇上的车行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能养活自己和员工就不错了。 ” “是啊,我前几天看到街头又开了一家车行,规模还挺大的。”韩世川道,“据说还是全国连锁店,好几百家店呢。” 胡梅苦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些年,巴山镇靠着得天独厚的气候和环境优势,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外地游人,不仅自驾游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还有不少人在镇上买了房子定居。这样一来,车辆自然就多了起来。” “就没想过转行吗?”刘娜问,胡梅叹道:“谈何容易啊。现在哪一行都不好干,先干着吧,以后有机会再说。听家豪说你放着好好的医生不干,辞职了?打算回来创业?” 韩世川和刘娜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打算跟朋友一起做,但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这不听家豪说,离镇上不远有个不错的地方,打算过来让他带我们去看一眼嘛,他又跑去上海了。” “他能推荐什么不错的地方。”胡梅直言道,“家豪不会做生意,这么多年了,想把他引上道,但他的心一直没放在这上面。所以啊,你们就别指望他能帮上忙,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我看他很能干嘛,在车行帮忙,生意还不错呀!”刘娜道,胡梅笑了笑:“那是因为他孝顺,怕我一个人太累,要不然哪里呆得住。现在他看韩姝也出去了,心就更不在家里了。这孩子从小就实心眼,喜欢上一个玩具,就会一直喜欢。喜欢吃什么,也一直吃不腻。长大了也一样,他跟我说喜欢韩姝,那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这次一路追到上海去找她,谁知道蓄谋了多久。” “就因为家豪实诚,我爸才对他刮目相看。”韩世川笑道,“知道韩姝跟他在一起后,简直开心的不得了。” 崔洁和姐妹们最近在排练新的舞蹈,据说是廖艳梅去了一趟县城,见了春晚的总导演,人家在看了她用手机拍下的排练视频后,给提出的指导意见。 崔洁因为记忆力差,学起来有些吃力,可她依然非常认真地去学,一遍一遍地练习,忘记了又重头再来。 所有人休息的间隙,崔洁依然在独自忘我的练习。廖艳梅冲她说:“不急,慢慢来,我们还有时间。回去后有空再接着练,让老韩当你的观众。” “唉,越来越冷了,以后就不练了吧。”韩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记性又不好,练的再多,也经常忘记,到时候万一正式演出时拖你们后腿就不好了。” 韩勇这话前两天在家也跟崔洁说过,可崔洁不干。此时,当他再次说出这话时,崔洁忽然就没忍住生气了,也不说话,就不停地推着他往外走去。 “你这是干什么呀?”韩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生气,只好由着她来。她却又像个孩子一样哭喊起来:“你走,你回去,不要你在这儿,以后也不要你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自己要是好好的,我要一天到晚跟着你?”韩勇是个特要面子的人,牛脾气一上来,就算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有本事就赶紧好起来,我也不用跟着你瞎操心。”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廖艳梅上来劝架,谁知韩勇冲她吼道,“一把年纪了,还跳什么跳?有时间就不知道去带带孙子。崔洁,我告诉你,你要是继续跳,我可没功夫陪着你在这儿继续浪费时间。今天要不你跟我回家,要不我自己回家。” “我偏不回,我再也不回去了。”崔洁怼了他一句,又一言不发地将他赶了出去。他站在门外,迎着风瑟瑟发抖,满脸怒容,把心一横,转身就走了。 廖艳梅了解他的性子,原本是不跟他计较的,可此时被他一顿怒吼,心里自然也不舒服,于是对崔洁说:“没事,他走他的。从今天起你就别回去了,去我家里,我照顾你。” 韩勇是个典型的冲动型性格,经常是发了一顿脾气,过了会儿又开始反思、后悔。今天的事,他刚回家,冷静下来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行为,于是又打算厚着脸皮去找崔洁,到了才知道今天提前散场,人去楼空。 他站在窗户外面怅然若失,倒不是害怕崔洁会有什么事,反正就是又想着崔洁今天对自己的态度,心里的气还没完全顺。他猜到崔洁肯定是跟廖艳梅回家去了,于是干脆就决定再硬气一回,想看看她到底有多能耐,一边离去还一边自言自语道:“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回家了!” 他独自一人溜达着,也不想回家,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以前经常消遣的麻将馆。说实在的,他已经很久没来这个地方了,刚到门口,听见麻将声声入耳,心里就像被猫抓了一样,痒死了。 麻将馆还是三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他扫了一眼,以前经常一起打麻将的人,一个都没见。其他的虽然也认得,可基本上没一起玩过。 这时,老板娘看见他,笑盈盈地说:“哎哟,这不是老韩嘛,稀客呀,好久不见来玩,跑哪儿享福去了呢。” 韩勇讪笑道:“哪儿都没去,家里待着呢。”老板娘于是问道:“怎么着,今天过来是想过过手瘾?”他没有吱声,只是扫了一眼所有的桌子。老板娘立即会意,走过去抓起一个小年轻离座,然后让韩勇坐下去。 “不好吧。”韩勇有些犹豫,老板娘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不好的,这是我侄儿,您是老顾客,自然您优先。” 韩勇也不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就来了。对家是个五十来岁的人,问他崔洁怎么样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玩两把?他一边摸牌一边说道:“还那样。今天正好有人看着她,我也没什么事,就顺路过来玩两把。” “有空还是要多来玩,你没听说打麻将可以预防老年痴呆吗?”对家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引发了韩勇的极大兴趣,他追问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专家在电视上都说了。对了,你儿子不是医生吗?回去问问他就知道了。”对家的话令韩勇多了一些想法,心情一好,手气也格外的好,连胡了好几把牌。 可是,韩勇这一玩就忘了时间,眨眼之间就到了下午六点多,直到老板娘招呼大家先吃饭,他这才想起崔洁还在廖艳梅家,连忙起身离去,急匆匆赶到廖艳梅家里,谁知大门紧闭,打电话也不接。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气温也在下降。韩勇冷静下来后,想起自己对崔洁的态度,开始后悔。他回到家时,韩世川和刘娜已经做好了饭。韩世川没看到母亲,还以为她跟在后面。 “别看了,不在!”韩勇叹道,满身疲倦地走到沙发上,往那儿一躺,就再也不说话。韩世川愣道:“妈去了大姐家?” 韩勇不知该怎么说出实情,只好闷声不语。韩世川急了,再次追问母亲的去向。韩勇总算说了一句:“你别管了。你妈她没事,晚上应该住你廖阿姨家。” 韩世川从父亲脸上看到了异样,以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定然是跟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吵架了。韩勇不悦道:“我们是争吵了两句,但不是我的错,是她挑起来的。” 紧接着,他大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道来,还说道:“我成天陪着你妈,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时间,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可你妈不但不买账,还给我使脸色……” 韩世川急了:“爸,您就不能让让妈。妈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您还跟她对着干,就算是赢了又能怎么样?妈上次离家出走,有惊无险,好不容易找了回来。要是这次再出个什么事,您有没有想过……” 韩世川说不下去了,他不敢再去想更为严重的后果,韩勇又不做声了。这时,刘娜听见争吵,也从厨房出来,问韩世川这是怎么啦?韩世川闷闷不乐,说:“你们吃饭吧,我出去找妈。”刘娜一听这话,连忙拦着他,问崔洁去了哪儿。 刘娜将目光转向韩勇,试图寻求答案。韩勇忽然起身说:“你们别去了,赶紧吃饭,我去!”刘娜想要拦着他,他却径直出了门。 “世川,你赶紧跟上去看看呀!”刘娜催促道,韩世川却一动不动。俩人本来特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谁知道开饭前竟然惹出这个事端,谁也没了胃口。 “臭脾气,一辈子也改不了。”韩世川嘀咕道,“吃饭吧,菜都凉了。” “你吃吧,我吃不下。”刘娜面对一桌子菜,叹了口气,“世川,你看外面天都黑了,爸一个人出去你放心吗?”韩世川回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巴山镇就这么大,你还怕他也走丢了?” 刘娜语重心长地说:“你可要想清楚了,这辈子,我们都只有一个爸妈。他们年纪大了,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没了可就再也没了。”韩世川听了这话,不禁头皮一麻,眼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即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廖艳梅家的门依然紧锁,韩世川和刘娜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回音,在附近也没看到韩勇。他打通了父亲的手机,但一直无人接听。 韩世川确实慌了,严格来说是害怕了。他一连给父亲打了好几个电话,头脑昏沉,双眼酸涩,凝重地叹了口气,又对着昏暗的漆夜问道:“这都是什么事呀!爸,您老人家又跑哪儿去啦,能不能接个电话?” “赶紧给姐夫打电话呀。”刘娜一提醒,韩世川的脑子这才转过来,连忙说道:“对对,我怎么把姐夫给忘了。他一定知道怎么找到爸。” 谭启发正在下班的路上,打算顺道去餐馆看看,途中接到韩世川的电话,听说韩勇联系不上,被惊得猛地踩下刹车,连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韩世川三言两语说不清,只让他赶紧过去。他的电话还没挂,右脚已经将油门踩到了底,当他赶到廖艳梅家门口,遇到正焦急等待的韩世川和刘娜时,第一句话就问:“爸还是没接电话?” 韩世川摇了摇头,闷闷地说:“之前是不接,现在是关机。”谭启发再次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才将事情经过简单道来。谭启发皱着眉头,痛心疾首道:“糊涂啊。爸怎么能……廖阿姨也不在家?” “屋里没人。”韩世川说,谭启发沉吟道:“妈应该跟廖阿姨在一起,这个暂时不用担心。只是大晚上的,爸他一个人能去什么地方?” 刘娜插了一句:“爸出门时说的是找妈来了。现在找不到妈,会不会在我们出来后又回去了?”谭启发稍作犹豫,让二人上车,先回家看一眼。 在回去的路上,韩世川愧疚不已,自责不该冲父亲发火。谭启发安慰道:“这也怪不着你,你也不是故意的,谁让爸自己做事不让人省心。” “还是怪我一时冲动,没能控制情绪,这才让事态继续严重化。”韩世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里七上八下。 第241章 今晚夜不归 韩勇并没有回家,屋子里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桌上的饭菜也都凉了。谭启发看见这一桌子菜,顿时也明白了一切,叹道:“爸这么一闹腾,你们也还没吃吧?先把菜热一下,填饱肚子再说。” “没胃口,吃不下。”韩世川说,“把人找到再说吧。”谭启发却说:“妈肯定跟廖阿姨在一起,这个完全可以放心。至于爸嘛,他这个人你也了解,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亏待自己。等他气顺了,自己也就回来了。” “大晚上的,他一个人能去什么地方呢?”韩世川眉头紧锁,“妈上次离家出走,这次爸又联系不上,我都有阴影了。”谭启发哑然失笑:“你这是在担心爸也离家出走?想多了,我可以跟你拍着胸脯保证,爸打死也不会走这条路。” “我也觉得爸不会离家出走。姐夫,你们说说话,我去把菜热一下,先吃饭再慢慢商量。”刘娜说话间已经起身热菜去了,谭启发望着她进厨房的背影,沉声问道:“娜娜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韩世川说:“目前还好,上次去北京也做过检查,虽说癌细胞暂时没有扩散,但她吃的药副作用挺大,已经停了下来。” “把药停了,万一癌细胞扩散……”谭启发没敢继续往下说,韩世川接过话,愁眉苦脸地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可我口水都说干了,娜娜也不愿意接受手术,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可不行,这种事怎么能由他任性?”谭启发沉沉地吐了口气,“你做不通她的工作,让你大姐来。” 韩世川连忙阻止了他:“娜娜得病事,家里人目前就只有你知道……”谭启发明白了他的心思,又不禁陷入沉思,然后说道:“这可不是儿戏,一定要想想办法,不能再拖下去了。” 很快,刘娜端着热好的菜出来,韩世川怕被她听见,于是赶紧转移了话题:“姐夫,以你对爸的了解,估计他会去什么地方?他最好的朋友,应该也不多吧?” “谁说的?爸在镇上生活了大半辈子,朋友太多了。”谭启发缓缓摇头,“要说最好的朋友……我想想,爸这个人平日里喜欢喝两口,酒桌上的朋友应该不少。可随着年纪也大了,慢慢的也就喝得少了。” “爸不还喜欢打麻将吗?”刘娜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韩世川一听这话,随即抬高了音量:“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姐夫,你说爸会不会打麻将去了?” 谭启发重重地点头说:“我也正要说这个。爸除了喜欢喝两口,还喜欢打麻将。所以很有可能去了麻将馆,而且大有可能。”韩世川于是说:“那赶紧看看去呀。”谭启发笑道:“不急不急,先吃饭。爸要是真的在麻将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这段日子啊,他一个人照顾妈,也挺累的,应该挺长时间没去玩过了。如果真去了,就让他多玩会儿吧。” 韩世川还想说什么,刘娜正好又端菜出来,并喊二人吃饭。韩世川虽说是坐上了桌,但仍是没什么胃口。刘娜安慰道:“姐夫说得对,爸如果真打麻将去了,就让他多玩会儿吧。” 确实如他们所料,韩勇此刻正在麻将桌上忙活,但手气赶白日里差远了。他也算是个老赌徒,知道越是心急火气便会越差。所以,他依然沉着应对,且面带笑容,就算被胡了牌,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老韩,好久没见你晚上来玩牌了吧?今晚不走了,通宵行不?”上家的牌友一茬一茬地搭话,他面色平静地说:“先玩着吧,待会儿看情况。” “还看什么情况呀,该不是怕嫂子吧。”一声讥笑,一阵哄笑。韩勇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谁知,那人又不屑道:“这男人啊,没有女人活不了,有了女人也活得不舒坦,真没意思啊。” “所以你就干脆离了,换取个自由身,对吧?”下家开玩笑说,“老韩,我怎么听说你家老婆子离家出走了,你又把人给找了回来。唉,不是有句话叫中年男子的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韩勇全然没听见,非常认真地摸起一张牌,然后重重地拍在桌上,立马喜笑颜开:“清一色。总算胡了把大的,给钱。” “可以啊老韩,不胡则已,一胡惊人啊。”下家极不情愿地给了钱,“输家不开口,赢家不许走。都胡了清一色,今儿晚上可不许走了。” 韩勇怼了回去:“麻将馆没这规矩吧?”对家嚷道:“怎么没这规矩啦?你刚来的吧,规矩刚定的,你要是想走,就把赢的钱留下来。” 韩勇的牛脾气一上来,当即便要起身离开,谁知竟然被拦了下来。桌上除了他,另外仨均在四十岁左右,相对而言应该都是晚辈。他们围着韩勇不让他走,他却丝毫不惧,瞪着眼睛质问道:“怎么着,欺负老人啊?” “没人欺负你,但规矩就是规矩。”上家怒目圆瞪,“要不就乖乖坐下,要不就把赢的钱退回来。” 这时,麻将馆的老板娘吃面了,她自然是要息事宁人,做起了和事佬。可另外仨根本就不听她的,坚持要按规矩办。 “大家都是镇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吧,我说句公道话。老韩,你也确实好久不来了,有些新的规矩不知道。你如果要走,那就退一半吧。”老板娘不希望起冲突,可她这样处理问题,吃亏的是韩勇。 韩勇怒骂道:“你们这是打算明抢啊。行,老子今天非走不可,我看谁敢拦着。”他说着就打算往外闯,但被人前后挡住了去路。 老板娘见状,担心把事情闹大,不得不又出面苦苦哀求:“别动气啊,和气生财。老韩,你就听我一句吧,白天也赢了,晚上也没输,如果要走,吐一半出来对你来说并没有多大损失,就当做善事……” “你就是这样开门做生意的吗?在我这儿可没这个规矩。”韩勇毕竟年纪大了,面对这个局面,不禁叹了口气,然后又作势要离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突然一把抓住他衣领,怒喝道:“赢了就想走,敢坏规矩,我……” “想干什么,打老人家吗?”谭启发带着韩世川和刘娜及时赶来,径直挡在韩勇面前,那仨认得谭启发,也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一见他立马就怂了,夹着尾巴溜之大吉,那速度比兔子还快。 韩世川看到父亲被一群人欺负,几乎没忍住又数落他几句,可想起此前的事,只好将所有不快都咽了下去,转身面向老板娘,质问她怎么敢这么做? 老板娘连忙赔罪,称自己也是无能为力。谭启发警告她:“以前见你这儿基本上都是老年人过来玩,打发打发时间,也算是小赌怡情,本来不想跟你较真。但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不守规矩,麻将馆也不用开了。” 他知道,镇上还有不少这样藏在隐秘处的麻将馆,之前派出所也研究过该不该取缔,后来考虑到确实大多数都是老年人打发时间,虽然都是带彩娱乐,可玩的也小,就没较真。 老板娘又开始赔不是,声称以后绝对注意。韩勇又冷冷地冒出一句:“你们这是一伙的吧?赢了钱不让走,谁给你们的胆子?我在巴山镇生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规矩。” “爸,少说两句,先上车去。”谭启发让韩世川将韩勇带走,直到上车,韩勇还非要谭启发处理麻将馆。 韩世川无奈道:“爸,您能不能别折腾了?您想过没有,就算要处理麻将馆,也得连您一块儿给处理了。” “是啊爸,往后少来,不说输钱赢钱,您看您这一生气,伤了身体不值当啊。”刘娜的话让韩勇收了声。 谭启发刚才又再次提醒过老板娘,要是以后再有这种事,就连同她一块儿以敲诈勒索处理。然后,他返回车上,回头看了一眼韩勇,笑着说:“爸,您这样可就没什么意思了。您说您想出来玩两把,给川儿讲一声嘛,大家又不是不让您来。” “是啊爸,您这一走,家里都乱了套。”刘娜附和道,“妈到现在还没有回家,找到了您,还得继续去找妈。” 韩勇没吭声,但垂下了头。谭启发说:“妈跟廖阿姨在一起,这个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不过廖阿姨家里没人,您好好想想,廖阿姨会把妈带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韩勇脱口而出,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悦,“她怎么就这么喜欢离家出走呢?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她既然这么喜欢胡闹,以后干脆就别回家了。” 韩世川和刘娜对视了一眼,正想驳斥父亲,刘娜抢先说道:“爸,您别生气了。我们都知道您也担心妈,每天一个人陪着妈也确实够累的。等妈回来,以后我跟您分担一下,我照顾妈的时候,您随时可以出去玩。” “唉,廖阿姨到底会把妈带去什么地方呢?”韩世川叹息道。此时的崔洁,确实跟廖艳梅在一起。廖艳梅就是为了不让韩勇找到崔洁,所以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另一位老姐妹张瑞霞家里。 崔洁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剧。廖艳梅和张瑞霞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无力地摇了摇头,叹道:“你说这个韩勇,怎么就不知道悔改呢?一次又一次,换作我也离家出走。” 张瑞霞担心地说:“崔洁不见了,一家人又不安生,肯定急的不行,要满世界去找。艳梅,我觉得还是把人送回去吧。” “不行,不能送回去。”廖艳梅态度非常坚决,“要是轻易把人送回去,怎么能让韩勇长记性?这次我得让他加深印象,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崔洁。” 张瑞霞却苦笑道:“韩勇离开的时候,知道崔洁跟我们在一起。他不管崔洁,自然知道有人会管着她,压根儿就不会担心。所以啊,我担心你一番苦心,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廖艳梅想到了这一点,可她不在乎,又叹息道:“你说崔洁怎么这么命苦呢?当年她答应韩勇的追求,我就不看好他们,好几次劝她分手,可她非不听。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也证明我没错。崔洁聪明,有本事,本来应该有个大好的前途,可是都毁在韩勇手里了。现在啊,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 崔洁双眼依然盯着电视,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看进去。廖艳梅又心疼地看着她,问她想不想睡觉。崔洁迟疑了一下,总算是收回了目光,却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呀?” “这是在瑞霞家里,放心吧,韩勇找不到你。”廖艳梅安慰她,“今晚你就放心在这儿睡吧,要是不想回那就不回。有我跟瑞霞陪着你,等韩勇真的知道错了,我们再送你回去。” 崔洁张了张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分说便起身走向门口,嘴里还念叨着:“老韩找不到我该着急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廖艳梅慌忙将她拦下,还说:“回什么家呀,老韩都不理你了,你回家去做什么?”崔洁却不管不顾地说:“老韩不会不理我的,他一定在到处找我。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不然他又要担心了。” “你不许回去,晚上就住在这里。”廖艳梅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你真的忘了韩勇今天怎么待你了吗?他骂你、吼你,根本就不在乎你,你还管他做什么?你这辈子全围着他转了,现在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还嫌不够操心吗?” 张瑞霞见她口气如此严厉,担心崔洁受不了,于是从旁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小点儿声。廖艳梅却毫不顾及地说:“换作是我,早跟老韩离婚了。崔洁,我替你不值。你就听我一句吧,要是不记得事情了,最好把他也全都忘了,这样你才会活的轻松一点。” “你不要骂老韩,他是个好人,对我好。”崔洁声音平淡,“你们都说他不好,说他对我不好……我知道,但他就这个性子,并没有什么恶意。” 廖艳梅听她竟然还在袒护韩勇,立即露出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忍不住责怪道:“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回吗?之前你离家出走,说实话我以为这是你对韩勇的反抗,还挺佩服你的。没想到你竟然还在忍气吞声。我跟你说啊,今天晚上你绝对不许回家,明天我让韩勇来给你道歉,还要亲自接你回去。” 第242章 最强姐妹花 周末的南京路,人流熙熙攘攘。街边的高楼大厦,以及林林总总的店铺,令人目不暇接。胡家豪和韩姝手拉着手,沿着街道一边闲逛一边闲聊。青春时尚的他们,俨然也成为了其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按照原计划,胡家豪后天就要回巴山镇,今天是二人在上海相聚的最后两天。彼此都不舍得对方,可谁都不说出口。 “上海的天气真好啊,巴山镇都快变成冰窟窿,这边还是秋高气爽。”胡家豪攥着韩姝的手,韩姝偎依在他身边,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如胶似漆。她听了胡家豪的话,轻笑道:“你再不回去,阿姨该打电话催了。” 胡家豪讪笑道:“我妈昨晚还给我发了信息,说是车行不忙,让我别着急回去,多陪陪你。”韩姝于是问他:“那你自己怎么想的?”他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你一上班又要开始忙碌,每天下班后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当然想留下来陪你,至少当你回家的时候,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个角落,还有一盏灯留给你。” 韩姝听了这句如麻的情话,心有戚戚焉,心痛地说道:“我当然也不舍得你走,可你终归是要回去的。”胡家豪却说:“谁说我一定要回去?只要你愿意,我就留下来。” 韩姝知道他并非信口开河,只要自己开口,任凭谁让他回去,他都不会走。可是,她能如此自私吗?她不能让他为了自己而丢下巴山镇的一切,在这个城市里像浮萍闯荡一个不明的未来。 说起浮萍,韩姝只身留在上海的几个月里,已经有了真切感受,就算自己满腹心怀梦想,事业也还算一帆顺风,可在硕大一座城市,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孤独无依,像浮萍一样随处漂流,无处安身。 “家豪,你明天还是先回去吧,我这段时间有点忙,有时候恐怕得通宵加班,也许还要出差,也没有多少时间陪着你。”韩姝沉沉地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帮阿姨打理打理车行的生意,很快就到了春节,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可是我会想你,你不在的话,我感觉做什么事都没心情。”胡家豪的话惹得韩姝噗嗤一笑,她打趣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天天在一起的话,说不定哪天你就腻了。保持距离,才有牵挂和美感。” 胡家豪停下脚步,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眼睛:“距离有时候也可能会真的变成距离,好多异地恋都无疾而终。”韩姝愣道:“这就是我曾经拒绝你的原因,你害怕啦?现在害怕还来得及,我不想耽误你。”他却说:“我曾经对天发过誓,这辈子非你不娶。我现在还可以发誓,要是我背叛你,天打五雷轰,喝水卡喉咙,出门被……” 韩姝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胡说八道,不许乱说!不过我觉得科技会改变生活,将来从巴山镇到上海的距离,一定会因为更加便利的交通而变得更短,到了那时候,我们随时都可以见面了。” 韩世川上午的时候又去了廖艳梅家一趟,依然吃了闭门羹。到了下午,他和刘娜来到社区舞蹈队,总算看见了正在练舞的母亲。二人站在门口,相视而笑,刚踏进门,却被廖艳梅给拦下了。 “你们是来接人回去的吧?”廖艳梅开门见山地问,韩世川忙不迭地说:“对对,多谢您昨晚帮忙照顾妈,我爸找不到她,急的一夜没睡。”廖艳梅却说:“人在这儿,可你们俩接不了。” 韩世川和刘娜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抱着双臂,冷冷地说:“回去转告韩勇,让他亲自来接,而且要带着诚意来。” 韩世川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说道:“对,就得让爸亲自来接。廖阿姨,可您说的带着诚意来接,这是什么意思?”廖艳梅讪讪一笑:“韩勇昨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你妈给骂了。骂了就骂了吗?这可不行,我这关过不去。你们回去转告他,他想把人给接回去,就得当着大家的面给崔洁道歉,而且还要保证以后绝对不能再冲她吼,更不能冲她骂。要是他做不到,也甭想接人回去,你妈以后就住我家。” 廖艳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韩世川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意思还是听明白了,就是韩勇不道歉,就别想接人回家。他跟刘娜退了出去,下楼之后才叹息道:“这可怎么办啊,让爸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妈道歉,像他这么爱面子的人,不是等于要他的命吗?” 刘娜却说:“我觉得廖阿姨说得对,就得让爸来道歉,要是每次都让爸这样敷衍过去,以后类似的事还会继续发生,得让他长点记性。” “可以我对爸的了解,他绝对不会轻易道歉。”韩世川看了她一眼,“要是想让爸道歉,得想个法子。” 刘娜道:“不道歉妈就不会回家,可妈不能真的一直住在廖阿姨家里吧。”韩世川叹道:“谁说不是呢。廖阿姨这样做,也是为了妈好,可我们不能不懂事,不能真的不搭理,让妈住外面,也不是个事儿啊。” 俩人边走边聊,却无法想到该如何说服韩勇,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楼下。就在这时候 ,谭启发打电话来了,问他们是否找到崔洁。 “找是找到了,可廖阿姨不让妈跟我们回家,非要爸去接,还得当着大家的面给妈道歉……”韩世川将事情经过一说,谭启发竟然赞不绝口:“廖阿姨这个点子好。你说得对,不能让妈轻易回家,得让爸长记性。” “关键是爸怎么会去给妈道歉呢?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韩世川在原地来回走动,“姐夫,你有什么办法能说动爸?” 谭启发略微一沉吟,说:“这样,你们回去后先跟爸说,就说没有找到妈,看他怎么说。要是他心急,你就跟他说……” 韩世川挂了电话后,回到家里,刚一进门,韩勇就从摇摇椅上一跃而起,问他们有没有找到人。韩世川满脸焦虑地说:“廖阿姨家里还是没人,练舞的地方也没人。爸,您说妈到底会去哪儿呢?” “好你个廖艳梅,跟我玩这一套,吃饱了撑的是吧?”韩勇气呼呼的样子,像是又要骂人,“行,那我就成全你,让你玩个够,这人我还就不找了呢。” 韩勇言罢,又转身躺了回去。韩世川迟疑了一下,又按照谭启发所言说道:“爸,妈的情况可不容乐观,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吃药了。陈医生给她买的新药刚刚才到,得赶紧吃起来,免得病情加重。” 韩勇似乎没听见,并未作声。刘娜又添油加醋地说:“陈医生可是说了,妈现在这个状况,不能再耽搁治疗,情绪方面也不能受刺激。爸,您再仔细想想,廖阿姨有可能会带妈去什么地方呢?” 韩勇对于这个问题嗤之以鼻,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然后又闭上眼睛不搭理他了。韩世川和刘娜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故意意味深长地叹道:“爸,既然您也不知道妈去了什么地方,那就听姐夫的,直接报警吧。就说妈被人拐卖,这样警察就会出面帮忙找人。” “别呀,家丑不可外扬。妈这次因为跟爸争吵了两句就离家出走,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是报了警,事情闹大了,爸的脸往哪儿搁?”刘娜和韩世川一唱一和,韩勇却依然无动于衷。 韩世川见谭启发出的主意没效果,还想说什么时,韩勇终于睁开眼睛,无力地说:“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当我老糊涂了?我可不像你妈这么好糊弄。你们要报警,还不如说直接给你姐夫打电话。别跟我扯犊子了,想我干什么就直说吧。” 韩世川和刘娜的戏还没演完,没想到就被他给拆解了。他见二人面面相觑,又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已经找到人了吧?廖艳梅是不是让你们回来故意跟我演这一场戏,还让我亲自去接她回来?” 既然已经被看穿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韩世川只好坦白。不过,坦白之前还拍了好一顿马屁:“爸,怪不得人家都说姜是老的辣,不愧是您。廖阿姨还跟我说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犟的人,绝不会放下面子,答应亲自去接妈回家,这不她看走眼了吧!” “是啊,我就说您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哪里放心得下把妈真的放外面不管不顾?要不然上次妈离家出走,您也不会比任何人都着急。”刘娜这一番奉承,让韩勇彻底卸下防备,脸色平静地问:“除了让我去接你妈回来,还有什么条件?” 韩世川没想到父亲竟然如此精明,忍不住赞叹道:“爸,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啊,确实还有条件,不过您是怎么猜到……”韩勇摆了摆手:“我认识你廖阿姨的时间,比认识你妈还早,怎么会不了解她?当年还在水泥厂那会儿,她比现在还喜欢多管闲事,经常给你妈吹耳边风,要不是你妈意志坚定,也不会嫁给我,现在也不可能有你们四个。” 韩世川忍俊不禁,他没想到外表温温柔柔的廖艳梅,竟然还是父亲的克星,心里暗自喜悦,这一次总算是捏住了父亲的软肋。 “爸,既然您已经猜到了,为了让妈回来,不得不委屈您。”刘娜道出了廖艳梅让他去跟崔洁道歉的事,他闻言之后,再一次苦笑道:“这种事也只有你廖阿姨想得出来。” “廖阿姨也是替妈打抱不平,您就大人不记细怨,委屈一下吧。”韩世川担心父亲会不同意,已经将话语说得极其委婉,没想到父亲竟然一口应了下来,还主动提出现在就去。 他们赶到社区舞蹈室时,今天的排练刚好快要结束。廖艳梅表面上装作风平浪静,很久没等到韩勇,内心其实早就有些按捺不住。当她觉得韩勇不会现身时,没想到不远处出现三个人影,她慌忙转身回到室内,有模有样地纠正起大家的舞蹈动作来。 韩勇跟着韩世川和刘娜上楼,来到舞蹈室外面,透过窗户,果然看到了正在练舞的崔洁,于是就这样站在原地,再也迈不开脚。 “爸,进去吧。”韩世川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脚步迟缓地踏进了舞蹈室,那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排练,将目光聚焦于他身上。 崔洁看到站在门口的韩勇时,疲惫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正打算有所动作时,廖艳梅挡在了她面前,迎着韩勇的目光,冷冷地问道:“怎么,这就想接人回去?” 韩勇仍然不吱声,回应着廖艳梅的目光,直到韩世川提醒他:“爸,您忘了来干什么了吗?赶紧说呀。” “说什么?”韩勇脱口而出,又抬高了音量,“崔洁,我都接你来了,别闹了,跟我回去吧。”韩世川和刘娜都愣住了,没想到他来之前答应的好好的事,竟然会出尔反尔。 廖艳梅回头看了崔洁一眼,冲韩勇说:“你今天要是不道歉,崔洁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韩勇却不屑道:“我说廖艳梅,这是我韩家的事,你跟着瞎掺合什么呢?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看来真是改不掉了。有这个闲心,多管管自家的事吧。” 韩世川听了这番刺耳的话,试图阻止父亲,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继续说道:“我今天能来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要是不让我把人接回去,以后你就算想要亲自把人给送回来,我也不会开门。” “爸,您说什么呢,怎么能这么说话?”韩世川指责起来,“廖阿姨又没做错任何事,您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廖阿姨,实在是对不住啊,我爸他就这么个人,您多多包涵。” 廖艳梅苦笑道:“韩勇,你何德何能会有这么懂道理的儿子啊。哦,我知道了,他随崔洁,一点儿也没遗传你的烂德行。我今天还把话给你放在这儿了,要是态度不好,不当面道歉,崔洁绝不可能跟你走。” 韩勇一听这话,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差点没忍住发怒。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发火,只好收敛起火焰,摆出一张臭脸,不悦地指责起来:“你们这些人,怎么全都跟廖艳梅一个样啊。” 第243章 计中计中计 这时,随着哗哗啦啦一阵响动,就像士兵列队似的,所有舞蹈队的老姐妹们不约而同地横在韩勇面前,将他跟崔洁彻底隔开了。他一下子就傻了眼,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韩世川给刘娜使了个眼色,又轻声咳嗽起来,示意她讲两句。她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爸,我知道您爱面子,是一定不会道歉的,那就回吧。”韩世川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正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时,韩勇竟然还真听了她的话,拂袖而去。 “廖阿姨,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爸他会这样……”韩世川再一次跟廖艳梅说抱歉,廖艳梅无奈地叹道:“我没生气,你爸今天要是真道歉了,那他就不叫韩勇了。你们也回吧,你妈暂时还住在我家里,不用担心。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个事我管定了,你爸他一天不道歉,就一天别想把人接回去。” 这是人,众人散开,崔洁望着韩勇离开的背影,诧异地问道:“怎么都、都走了呢?” “走就走了吧。让他走,有本事这辈子都别接你回去。”廖艳梅故意大声嚷嚷,也不管韩勇听不听得见,“崔洁,从今天起,你就住我家,我照顾你,保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 “我不,我要回家。老韩,你怎么不接我回家呀。”崔洁大声嚷道,还打算跟出去,但被廖艳梅给拦了下来:“你就让他走吧。他这哪是来接你回家的?我看就是来添堵的。” 韩勇在前面头也不回,韩世川和刘娜险些跟不上,好不容易才大喘气地紧走几步,好不容易挡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地说:“爸,您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明明在家说好的事,怎么到了那儿就全变卦了?” 韩勇嗤笑道:“跟我斗,那群老娘们儿还嫩了点儿。想让我当面道歉,当我韩勇是什么,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还真是反了天。要是再往前倒推二十年,她廖艳梅敢这样对我,我还不得把她给……” 他话说到一半说你下去了,韩世川讥讽道:“您就吹吧。您要真有能耐的话,就从廖阿姨手里把妈给抢回来。”韩勇仍在大放厥词:“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就是不想跟她一个女人较真。廖艳梅啊廖艳梅,你怎么就像块狗皮膏呢?这次我要不把你治得服服帖帖,我就不姓韩。” 韩世川无奈道:“爸,您就真打算让妈在廖阿姨家住下了?”韩勇背着双手,继续朝前走去:“你妈住你廖阿姨家,我放心。跟我玩心眼儿,我就偏不接她回来了,我倒是想看看她能照顾你妈多久。” “爸,我看您现在是巴不得妈一直住廖阿姨家里不回了,您也图个轻松自在吧。”韩世川算是摸透了他的心思,“既然是这样,您今天还跟我们去演这么一出戏,有意思吗?” 韩勇自顾自的走远后,刘娜才神神秘秘地说:“爸那还是不放心妈,故意跟我们去看了妈一眼。现在看到了,发现人没事,又故意跟廖阿姨闹翻,然后全身而退。高啊!” “对呀,我怎么没看出来爸还有这个心思。”韩世川感慨道,“唉,老狐狸,我们都被她给玩了。现在好了,廖阿姨请神容易送神难,想让爸主动去接回家估计够呛了。” 陈雪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是回来了,问他如果有空的话,晚上一块儿吃个饭。韩世川想了想,又问顾万里参不参加。 “他回省城看孩子去了,后天就回,让我俩先聊着。”陈雪说,“你要是没空,那就等他回来再聊。” 韩世川忙说:“没事,事情紧急,那就晚上见。”他挂上电话后,让刘娜晚上一块儿去吃饭。刘娜却说:“你们聊工作,我去做什么?不去。”他拉着她的手说:“要是顾总在,那就不叫你了。你跟陈雪又不是不认识,一块儿去吧。” 北方酒吧依然生意不错,散发着文艺气息的灯箱在夜幕下闪闪发光。韩姝和胡家豪刚坐下,丁绍峰就过来了,目光落到胡家豪脸上,毫不掩饰地问道:“男朋友?”韩姝笑道:“对,正牌男友。家豪,这是酒吧老板,峰哥。” “峰哥好。”胡家豪伸出手跟丁绍峰握了一下,丁绍峰赞道:“不错啊。”韩姝问道:“什么不错啊峰哥?”丁绍峰说:“男朋友不错啊,有眼光。模样儿不错,也有精气神。在哪儿上班呢?” “没工作呢,要不峰哥帮忙介绍一个?”韩姝开玩笑说,丁绍峰摆了摆手:“妹子,你可是大记者,说话得实事求是。” 韩姝于是讪笑道:“是真没上班,就是在家里帮忙打理生意。”丁绍峰赞许道:“这不还是在工作嘛,家族生意啊。很好,配得上咱们韩大记者。”胡家豪连忙解释:“不是什么大生意,就是一小生意。” “这个不重要。”丁绍峰环视着自家的小酒馆,“你看我这地方小吧?可我一直就有个远大目标,想要把小酒馆做大做强,做成家族企业,将来有一天还能上市。” 韩姝和胡家豪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韩姝说:“峰哥,你这酒馆也不小啊,生意这么好,特别具备家族企业的潜质,努力,加油!” 丁绍峰也笑了起来:“跟你们俩开玩笑呢,大家都是这个社会的牛马,管好自己这辈子就够了。要做家族企业,那还不得把自己给累死?” 服务生将他们点的酒送了上来,丁绍峰端起一杯说:“老样子啊,到了我这儿就别给我节约酒,喝多少全算我的。” 胡家豪没听明白这话,但还是跟丁绍峰喝了一杯,待他起身忙活去后,才问韩姝这是怎么回事。韩姝笑道:“峰哥大气,每次我来都免费,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所以很久没来过了。” “你……峰哥,他为什么……”胡家豪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表达心里的疑惑。韩姝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苦笑道:“怎么,吃醋啦?又胡思乱想。” 胡家豪看着不远处丁绍峰的背影:“谁吃醋啦?我就是觉得咱们不应该白喝人家的酒。有句话怎么说的,无功不受禄,不能白喝。”韩姝笑道:“轴!”他却说:“你跟人家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每次都给你免费?” “所以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很少过来嘛。”韩姝话音刚落 胡家豪又追问他们怎么认识的。她盯着他的眼睛:“还说没吃醋,整个一醋坛子。” 接下来,她反正也闲着没事,将如何与丁绍峰相识的过程慢慢道来。胡家豪的关注点立即转移到了陈琨身上,故意叹息道:“都是前辈啊。看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琨哥和峰哥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你说什么呢。”韩姝举起酒杯,“醋坛子,我敬你!”胡家豪却说:“酒里面掺了醋,我喝不下。”韩姝被逗乐:“我看你脑子里也掺了醋。” 这个点儿,韩世川和刘娜正跟陈雪吃饭,陈雪笑着说:“你们这是打算给我个惊喜吧?我上次跟你们一块儿吃饭,好像还是在宜江。” “对,就那次你去宜江出差。”韩世川给刘娜碗里挑菜,陈雪看在眼里,艳羡道:“你们俩这感情,真让人羡慕。结婚这么多年,可是越来越好了。” 俩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韩世川又故作深沉地叹道:“唉,谁让我们是俩口子呢。俩口子不就是要秤不离砣,陀不离秤嘛。” “你们俩可别在我面前撒狗粮了,还让不让我好好吃饭了?”陈雪又打趣道,“行啦,说正事吧。选址的事怎么样了?” 韩世川说道:“目前有两个备选的地方,一个是白云村,风景特别美,但缺点是离集镇有点远,路也不好走。如果要把项目建那边,得修路。另一个是欢喜村,各方面条件都具备,风景和环境也好,现在就有不少的背包客前去游玩,缺点是如果要在村里建楼,就要占地,占地就势必要涉及到土地补偿,万一要是涉及到宅基地,补偿的数额估计少不了……恐怕又要投入一笔钱。” 陈雪听明白了,说:“这次万里陪着我,一路上我们也聊了很多。关于这个选址,是我们这个项目的重中之重。你刚才说的这两个地方,确实不错,但也都有各自的缺点。不过没事,等他回来,我们再一块儿去实地看看。” “哎,你这次回去,孩子怎么样啊?”韩世川突然想起这茬,陈雪脸上立马变了颜色,紧闭着嘴,陷入了沉默里。 韩世川和刘娜对视了一眼,刘娜担心地问:“孩子没什么问题吧?”陈雪缓缓摇头道:“孩子的身体没事……”韩世川看出了异样,问她:“那是有别的事?” 陈雪这才跟他们道出真相。原来,孩子并没有病,是她前夫不知道怎么突然反悔了,想要跟她复婚。 韩世川和刘娜虚惊一场,异口同声道:“好事啊。”陈雪叹道:“好什么好啊,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可不想了。当初是他非要离婚的,现在想回头了,想得美!” “陈雪,这个感情的事啊,我们掺合不了,但有一点我可得提醒你……”韩世川话没说完,就被陈雪抢白道:“你可别跟他一样总拿孩子说事。以前我还吃这一套,现在不吃啦。” 韩世川被她这么一怼,不禁苦笑道:“行,我们不劝了。”刘娜却叹息道:“父母离婚,苦的都是孩子。” “是啊,我以前也这么想。孩子是无辜的,不能因为父母的问题伤害他们。可我现在想明白了,要是因为这孩子凑合在一起,而且还要凑合一辈子,对不起的是自己。”陈雪的声音听起来风平浪静的,“世川、娜娜,你看你们俩感情这么好,要不我怎么羡慕你们俩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刘娜笑道,“你要是不打算复婚,那也得赶紧开始新生活呀。”陈雪听懂了她的意思,轻叹道:“不想了。经历过一次婚姻,就像是经历了一次修行,再也不想了。” “你可不能这么想。你还这么年轻,还是赶紧开始新的感情吧,别把自己给耽误了。”韩世川诚心实意地劝道,“你以后的事业重心也就放在巴山镇了,给你个中肯的建议,从长远来看,还是在镇上物色一个吧。”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感觉我像一头饥不择食的狼,随便看到个男人就要扑上去一样。”陈雪的玩笑惹得韩世川和刘娜捧腹大笑。韩世川收住笑声,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还真没跟你开玩笑,两个人要是长年都吃不到一口锅里,感情早晚会出问题。” “唉,谁说不是呢?慢慢来吧。”陈雪笑道。 吃完饭后,仨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刘娜挽着韩世川的胳膊,一边消食一边溜达着回家。刘娜想起刚才饭桌上的话题,突然就冒出一句:“你最后说那话什么意思啊?” “哪句话?”韩世川想不起来,“我说了那么多话,你指的是哪句话呀?”刘娜撇嘴道:“韩世川,我还真看不出来,你就给我继续装吧。” 韩世川云里雾里一般,摸着头皮:“你这话说的,给我弄糊涂了。”刘娜这才点了他一下:“两个人要是长年吃不到一口锅里,感情早晚要出问题。” “对呀,这话是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韩世川仍然没开窍,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刘娜再次提醒了他一句:“想当初,有的人非想着出去挂职,然后还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啊?” 韩世川脑子里一阵恍惚,努力想要回忆起当时的语境,突然皱着眉头说:“娜娜,我记得那个时候好像不是我不让你跟我一块儿去,而是你自己不想跟我去,还说要留守在家,做我的大后方。这话你没忘记吧?” 刘娜坚持自己没有记错:“明明就是你不想让我跟你一块儿去,怎么又说是我不想跟你去呢?韩世川,没想到你花花肠子不少啊,就想着离我远点,就是有别的企图……” 第244章 旧爱情未了 从早到晚,胡梅在车行累了整整一天,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满身疲惫地回到家,朝沙发上一躺,闭上眼睛,身体和脑子便再也不想动。 平日里,胡家豪在车行感觉也没帮上多少忙,可真不在身边时,她才觉得一个人忙进忙出实在是太累了。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胡家豪打来的,她拿起手机,张口便感慨道:“你这还知道打电话回来呀?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妈给忘了呢。” “阿姨,是我!”韩姝一开口,胡梅便坐直了身子,尴尬地笑道:“哎呀,是韩姝啊,我还以为是家豪那臭小子呢。” 韩姝看了身边的胡家豪一眼,笑着说:“阿姨,我是韩姝。您刚从车行回家吧?”胡梅忙应道:“对对对,阿姨刚回家。哎,你跟家豪还好吧?打这个电话,找阿姨有事?” “阿姨,我想给您买一套内衣。”韩姝直言不讳,胡梅“啊”了一声,顿时就愣了一下,但随即捂着嘴笑道:“不用、不用,你怎么想起给阿姨买那个呀,阿姨自己会买,你就别……” “阿姨,我就想给您买件礼物,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给您买什么好。”韩姝诚意满满,“家豪说您平时也不用化妆品,您又没有女儿,家豪也不会给您买,我这才想到给您买一套内衣。” 胡梅叹道:“你不就是阿姨的女儿吗?你能想到阿姨,阿姨挺开心的。不过你千万别在阿姨身上花钱,阿姨有需要会自己买。”韩姝却说:“您买的是您花的自己的钱,您就让我给您买件礼物吧,家豪明天给您带回来。” “家豪明天回来?这么快呀!”胡梅掰开手指一算,这才感觉胡家豪已经去了上海好几天,“别呀,家里用不着他。让他再多待几天,多陪陪你。” “阿姨,我接下来很忙很忙,也没空陪家豪。我们都说好了,春节回来再见。”韩姝说,“再说了,车行也忙,他回来正好可以帮帮您。” 胡梅叹道:“真好,真孝顺!韩姝,你可什么都别给阿姨买,别在阿姨身上浪费钱。你的美意,阿姨心领了。” “那不行,我必须让家豪给您买点礼物回去。”韩姝非常坚持,胡梅不想驳了她的一番孝心,只好说道:“那你给阿姨买买一条围巾吧。阿姨有颈椎病,一吹风脖颈就冷,一冷就疼。” 韩姝忙说道:“阿姨,我知道了,明天一早就给您选去。”胡梅叮嘱她要保重身体,并说:“过春节早点回家,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对了,家豪明天什么时候的车啊?” “上午十一点多出发,大概晚上七点多到巴山镇。”韩姝说,“外面冷,您不用去接他,他到了自己坐车回去就行。” 胡梅一听这话,连忙啧啧道:“哎哟,韩姝,你可真是妈的乖女儿,哪像那个混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气我。” 胡家豪好不容易等到韩姝挂了电话,连忙将她抱着,问道:“我妈刚才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什么?”韩姝坏笑道:“阿姨夸你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我怎么这么不信呢?”胡家豪叹道,“我妈肯定骂我不孝顺,就知道气她,对吧?”韩姝惊叹道:“还真是母子连心啊,你跟阿姨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我是我妈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她怎么说我我能不知道吗?”胡家豪苦笑道,“现在在她眼里,你才是亲生的,我是捡回来的。” 韩姝会心地说:“知道就好,所以你最好对我好一点,要不然阿姨会对你不客气。”他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信誓旦旦地说:“此生此世,唯你不娶。若有背叛,天打雷劈。” “你又来了。”韩姝责怪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可以后不许再发誓。还有啊,阿姨不是有颈椎病,让我给她买一条围巾吗?不买围巾,有个东西更适合她,明天一早就去买。” 胡梅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可她又感觉自己始终处于半睡半醒之间,一不留神,突然像踩空了似的,身体猛地往下一沉,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她环顾着这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再无睡意。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看到的是个陌生电话,一接听,才知道又是郭鹏飞。 “是我,没打扰你休息吧?”郭鹏飞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无力,其间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胡梅记得他之前提过自己患了绝症的事,本来想问问他的病情,临时又改变了问题:“有事吗?” 郭鹏飞瓮声瓮气地说:“还是之前的事,我想见你一面,想见见儿子。”胡梅沉默了片刻才说:“儿子不会见你的,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 “那我们见个面,明天行吗?”郭鹏飞的语气很急促,也充满了期待。胡梅其实也早就想跟他见一面,正好借机处理干净之前的事。于是,她答应了他,并且约定了明天见面的地点。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胡梅按照昨天约定的地点,早早来到了一家不起眼的火锅店,没想到郭鹏飞比自己还要先到,并已经点好了菜。 四目相对,虽然分别这么多年,但还是依稀能记起彼此的眼神。满脸瘦削苍老的郭鹏飞一见她,立马站了起来。他身着一件深色夹克,花白的头发也稀稀拉拉地趴在头顶。他面对着曾经的爱人,两只手无处安放,就连“请坐”二字都没能说出口。 胡梅在他面前坐下后,他忙说:“点的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菜,多吃点。”胡梅暗自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早就不喜欢吃了。我现在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说完我还得赶紧回去,店里忙得很。” 郭鹏飞埋下脸,重重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胡梅印象中的郭鹏飞,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端详着那张脸,沉声反问道:“对不起什么?” “当年的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当面跟你说一声抱歉。”郭鹏飞缓缓抬起头来,“梅子,离开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但我明白已经没有机会回头,也不乞求你的原谅……” 他沉沉地吐了口气,又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现在,我已经受到了惩罚……” 在他的讲述中,胡梅才知道,他跟那个女人结婚后,又生了个女儿,结果五岁时得了一场重病夭折了。后来他与那个女人离婚。这些年来,他跌跌撞撞,做生意血本无亏,赌博出老千被打得大出血,后来因为诈骗又进去关了几年……总之,反正是做任何事都不顺利。 “可能是老天爷觉得对我的惩罚还不够吧,又让我得了绝症。”郭鹏飞苦笑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也没几天还日子了,除了当面说一声抱歉,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胡梅转过脸,将目光投向窗外。此时,她的心特别乱,倒不是因为郭鹏飞的那些话,而是感觉似乎有一根绳子,死死地勒住她的脖子,令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吃点吧。”郭鹏飞脸上现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也许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请你吃饭了。”说话间,他自己先吃上了。 胡梅收回目光,问道:“还有得治吗?”他边吃边轻描淡写地说:“都说是绝症了,没法治。”她顿了顿,又说道:“那就趁着还能吃的时候,多吃点吧。” 郭鹏飞听了这话,陡然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睛一红,滴落两颗热泪,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胡梅拿出手机,打开相册里面胡家豪的照片放在他面前。 郭鹏飞看到胡家豪时,顿时眼睛都亮了,盯着儿子的照片,颤抖的越发厉害了,激动地说:“一晃都长这么大了,帅气,像……像你。” “家豪去了上海,恐怕得要几天才能回来。”胡美知道儿子不想见他,所以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谁知,郭鹏飞说:“没事,我能等。我等他回来再过来找他。对了,我现在住镇子上,租了一间房子。” 胡梅不解:“你想见我,我给你机会了。为什么还非要见家豪?”他固执地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想见亲儿子一面,不过分吧?” “不是我不想让你见他,是他自己不愿意见你。”胡梅无奈之下只好跟他说了实话。他张了张嘴,懊恼地说:“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母子俩,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可我……” “好了,别说了。”胡梅制止了他,“我答应来见你,今天也来了。我原本不想来的,是儿子让我来,我这才答应了你。现在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郭鹏飞听说她要离开,忽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她面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我求求你,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吧。我都是快没几天的人了,我保证只见他最后一面,马上消失在你们的生活中。” 胡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止吓到了,慌忙起身后退了两步,幸好这个点儿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她才不至于如此尴尬。她让他起身,他却一动不动,连连摇头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儿子不想见你,你这又是何苦呢?”胡梅无奈至极,“你要再这样,我可就……”她话未说完,他突然喷出一口浓血,吓得她花容失色…… 巴山镇卫生院,郭鹏飞仍然陷入昏迷中。胡梅坐在病床前守着,望着那张苍老,毫无血色的脸,内心也是苍白无力。人都是有情感的动物,胡梅何尝不是。她自然不自然地想起了俩人当年从相识到相知,再到走进婚姻殿堂的过程,那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郭鹏飞的脸在她眼里越放越大,她的心情也在时间漩涡里旋转。可是,时过境迁,时间回不去了,他们也再回不去了。 崔洁已经两天没回家了,韩勇也好像并不心急,整天闭门不出,家里的电视机开了大半天,都快被他看爆了。韩世川和刘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装作波澜不惊,正襟危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勇总算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时说道:“你们俩闲着没事干吗?不用陪着我,出去走走吧。” “没什么事,不去。”韩世川直言,韩勇却说:“去你大姐饭馆看看吧,要是太忙,能搭把手就搭把手。”韩世川说:“行啊,您跟我们一块儿去吧,顺便吃了晚饭再回。” “我不去,你们去吧。”韩勇非常固执,韩世川说:“您不去,我们也不去。待会儿我和娜娜做晚饭,就在家里吃吧。”韩勇叹道:“吃不下,晚饭不吃了,你们也不用做了。” 刘娜和韩世川对视了一眼,说道:“行吧,既然爸不饿,我们出去转转,晚上去大姐那儿对付一口,再给爸打包回来。” 韩世川还想坚持,见刘娜给自己使眼色,只好齐齐出门,在楼下才问她刚才跟自己使眼色究竟是什么意思。刘娜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没发现爸很反常吗?” “怎么反常了?”韩世川不理解,刘娜道:“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奇怪,你没发现爸一个劲的想要把我俩支出去吗?”他听她如此一说,不禁叹道:“对呀,确实很怪异,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你这个心理医生,怎么遇到爸,就把自己的专业给弄丢了?”刘娜这话虽是调侃,却说到韩世川心坎里了,他无奈之下,也自我调侃道:“这话你算是说对了,干我们这个的,要是长期脱离临床,确实会荒废专业。” 刘娜安慰道:“没事,等项目做起来,你很快就会回到临床做自己喜欢的事了。别说这个了,你不想知道爸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想啊,当然想。你有什么好主意?”韩世川问,刘娜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等着就是。” 第245章 前夫的遗愿 果不其然,韩勇离开了家,在二人的亲眼目睹下,鬼鬼祟祟地朝着镇上走去。韩世川对刘娜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一边尾随上去,一边赞叹道:“爸要是知道是被你戳穿了伎俩,恐怕心要碎一地。” “你觉得爸故意支走我俩,打算干什么去?”刘娜的问题问到了关键,韩世川盯着不远处父亲的背影:“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韩勇离开家之后,径直朝着社区舞蹈队去了。他到了楼下时,又停下脚步原地徘徊起来,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个圈,似乎挺犹豫。韩世川叹道:“爸这是想去看妈,又不好意思上楼去。” “爸这个人可真有意思,想去就去呗,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刘娜觉得不可思议,“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实在想不明白,想要对一个人好,还非要拐弯抹角的,究竟意义何在。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很多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明明想要关心,却又碍于面子不肯说出口,明明想表达自己的爱,却又深藏心里。可能,这就是含蓄的中国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吧。 “你说对了,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韩世川接过话说,“要是只有妈一个人在,他早就上去了。关键问题是廖阿姨她们一大帮子人都在,爸是不可能当着她们的面妥协的。” “照你这样说,爸一个人悄悄咪咪地来做什么?”刘娜问,韩世川陷入疑惑:“我要是能猜到,还会一头雾水吗?” 韩勇在楼下徘徊了片刻,最终还是上楼去了。他在窗户外偷看了片刻,将一包东西放在窗台上,正打算转身离开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韩勇不得不收住脚步,转身面对廖艳梅,皮笑肉不笑地说:“嚷嚷什么呢?走错路了。”廖艳梅本来还想怼他两句,可听他如此一说,便忍不住笑道:“想把人接回去吧。也行,还是那句话,道歉!” 韩勇翻着白眼:“我韩勇的字典里就没有道歉两个字。”廖艳梅于是问他:“不道歉你来干什么?” “你愿意伺候崔洁,我巴不得,也难得清闲。”韩勇看着窗台上的那包东西,“这是崔洁的药,按时给她服用。”他说完这话,就不急不慢地转身离开了,惹得廖艳梅站那儿干着急,只能冲着他的背影嚷嚷:“崔洁摊上你这个人,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有本事你以后都别来。” 韩世川和刘娜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韩勇大摇大摆地离开后,这才走了过去。廖艳梅看到俩人,想起刚才韩世川偷偷摸摸给她打的这个报警电话,忍不住苦笑道:“你们也看到了,他这个人吧,鸭子嘴,死要面子。算啦,不管他了,你妈跟他之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廖阿姨,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爸这个人,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韩世川拿过药,“他呢,明明还是关心和担心妈的,可就像您说的那样是鸭子嘴硬,死不认错。” “可不是嘛,傻子都看得明白。你说你妈跟了他一辈子,到底怎么忍过来的呀。”廖艳梅直摇头,“你们俩也回吧。见到你爸给他带句话,要想接回你妈,还是那句话,不道歉,人就不可能回去。” 刘娜说:“廖阿姨,您想让爸道歉,估计这辈子别想了,就别跟爸他老人家较真了。妈老是住您家里也不合适,,免得折腾您,要不今天就让我和世川把人接回去吧。” “想得美。”廖艳梅一口回绝,“想替老韩善后是吧?门儿都没有。回吧回吧,我们接着练。” 韩世川和刘娜到窗口看了一眼正在练舞的崔洁,见她精神头不错,这才放心离去。途中,刘娜叹道:“你说爸这个老倔头,遇上廖阿姨这个老倔头,俩人倔一块儿去了。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妈接回去呀。” 韩世川却笑道:“真是越老越小,这话没说错。行了,我也想明白了,他们实在要这么固执下去,那就让他们继续闹吧。等什么时候玩够了,事情自然也就解决了。” 胡梅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在卫生院陪了大半天,回忆起郭鹏飞当年背叛自己的事,那是越想越气,越想越窝火,就恨不得一狠心丢下他不管不顾地离开。 可是,她不是那种人啊。她这辈子就经历了一次婚姻,生过一个儿子。而这个唯一的儿子,就是跟躺在床上的这个人生的。所以,她问自己真的能够狠心丢下他离开吗? 夜色悄然降临,她突然想起儿子今天回来。儿子回来看不到自己,肯定会打电话过来,到时候该怎么跟他解释呢?她看了一眼时间,就快七点了,却还没想好该怎么搪塞儿子时,儿子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家豪啊,你到家了吗?”胡梅起身走到一边,“饿了吧,自己随便吃点啊。妈今天、今天有事出了趟门,得、得明后天才能回来。” 胡家豪刚进门,没见到母亲,还以为她没下班,电话就打了过来。他一听母亲说话的声音,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妈,您骗谁呢。跟我说实话,到底去哪儿了?” 胡梅没想到自己在儿子面前就像个透明人,一秒钟都没瞒过去。不过,她不会轻易就范,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家豪,你这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妈在外面办事。事情还没办完,得过两天才回。就这样啊,先挂了。” “别别别,我……”胡家豪话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声音,“我话还没说完呢。”他无力地躺在沙发上,思来想去,却都想不到母亲究竟因为什么事瞒着自己,自从回到巴山镇,这么多年了,母亲从来没有出过差,而且是知道自己从上海回来的这天。 放在以前,胡梅有什么事,一定会提前打电话给他,但是这次没有打电话,就说明有问题。 他想起到家后还没给韩姝报平安,于是打了个电话过去,腻腻歪歪地说:“我这刚走,就想你了。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子难熬啊。” 韩姝正在电脑上处理工作,知道他已经安全到家,于是笑着说:“让自己忙起来,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转眼之间就是春节,很快就会见面啦。阿姨在家吧?给她带的礼物喜欢吗?” 胡家豪不悦道:“不在,打电话回来说是出差去了。”韩姝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问道:“我怎么听你这口气,感觉不相信阿姨出差去了啊?”他叹道:“可不是嘛。我总觉得妈不是出差,而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韩姝饶有兴致地笑道:“你怎么还怀疑起阿姨来了。阿姨是你亲妈,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呀!”胡家豪苦笑道:“我要是知道,能这么发愁吗?”她沉吟道:“那你就只能安心等着了,等阿姨回来再问个清楚。” 胡家豪挂了电话后,一个人躺沙发上,愁得都快要疯了,脑子里飞速运转,这一转啊,陡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把他自个儿惊得坐了起来,凝视着门口方向,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郭鹏飞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天,仍然没有醒来。这时,医生进来查看了一番,冲她说:“情况不理想,具体什么情况,还得等他醒来问过才知道。你不是他爱人吗,怎么会不知道……”她这才告诉医生:“我们离婚很多年了,他之前只告诉我得了绝症,但没说具体得了什么病。” “做好心理准备吧。”医生离开前丢下了这句话,胡梅心里猛地一痛,想再问点什么,却又不想再开口了。时间越来越晚,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睁开眼睛一看,天已亮了。她拿出手机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耗尽了电量,关了机。 胡家豪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车行,问过员工,才知道胡梅昨天一整天都没过来,她也没跟任何人说过要出差的事。他坐在办公室里,给胡梅打了个电话,没想到竟然关了机。 他越发觉得母亲出差一事有鬼,而且很可能与自己的亲生父亲有关。可是,他实在想不明白她会去什么地方跟那个人见面。 韩世川早上起床,将韩宇送到学校之后,返回家里,见父亲又在看电视,故意去那天放药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后故意自言自语道:“哎,我明明记得放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他见韩勇不吭声,于是又四处翻了个遍,然后才转向韩勇问道:“爸,我托陈医生给妈买的药,明明就放在这儿的,您看见了吗?” 韩勇一开始没吱声,直到韩世川重复了一遍,他才沉闷地“嗯”了一声,继而说道:“我给你妈送过去了。” “您什么时候送过去的,妈不是在廖阿姨家吗?您去廖阿姨家里了?”韩世川故作惊讶,明知故问。韩勇答非所问:“你们选址那事定了没有?”韩世川笑问道:“您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事来了?” 韩勇轻叹道:“我关心的是你们这个事什么时候可以动工。”韩世川更是哑然失笑,又问道:“您该不是打算等这个项目赶紧建好,然后您可以住进去养老是吧?” “进去养老?老韩家四个孩子,我还需要去养老院养老?可笑!”韩勇甩了甩手,“要是我都沦落到需要住进养老院,这个世界都要完蛋。” “爸,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想,都什么年代了,得改变一下思想。”韩世川在他身边坐下,“您是不知道,现在很多城里人退休之后,都宁愿住进那种专业的养老院,里面既像家,又像医院,有个专业词语叫做医养结合。往后啊,随着社会的发展,县城、乡镇,甚至农村的老人,有条件的都可以住进去。” 韩勇叹道:“你少跟我吹得天花乱坠,就算比天堂还好,我也不去。”韩世川嘀咕道:“那您还关心我们这个项目有什么进展?” “爸哪是关心项目,是怕你在家里闲得太久,闷出病来。”刘娜从卧室推门出来时说,韩勇赞道:“还是娜娜了解我。这人啊,要是闲得太久,会闲出毛病来。” “爸,我的事您别操心,顾总回省城去了,过两天回来,忙完选址的事,就有我忙的了。”韩世川话锋一转,“别说我的事了,还是说说您的事吧。” 韩勇皱眉道:“我的事,我的什么事?”韩世川说:“您跟妈的事啊?您总不能真的打算让妈一直住在廖阿姨家里吧,那多打扰人家呀。” “有本事你去让你廖阿姨接你妈回来!”韩勇挺会踢球,一脚就踢给了韩世川。韩世川冲刘娜做了个鬼脸,无奈道:“要是廖阿姨让我接,我早就去了。可问题是除了您,廖阿姨不许任何人接。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到最后还是只能您亲自出马。”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韩勇还是那句话,“反正我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去。你妈要是不回来,那就让她在你廖阿姨家过春节。要是过了春节还不回来,那就让她在你廖阿姨家住一辈子吧。” “哎呀爸,您可真会说笑。妈是咱们家的妈,您是真打算让廖阿姨给她老人家养老啊。”刘娜打趣道,“妈在这个家辛辛苦苦一辈子,现在又病了,该是我们尽孝心的时候了。爸,您去道个歉,把妈接回来吧,以后我跟世川尽孝,陪着妈。您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想去那儿就去那儿,也不用被妈占着时间。” 韩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叹道:“你们还是赶紧把那个什么康养基地建起来,然后让你妈住进去吧。你不说人住在那儿,就算病了也有专门的人伺候吗?这样也好,有人管着,大家都省心。” 胡梅又在卫生院陪了郭鹏飞一整个上午,直到快十二点时,他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胡梅时,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 胡梅见他总算是醒了,打算起身去叫医生,但被他给拦了下来。他沉沉地喘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梅子,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我就想见儿子最后一面。求、求你……” 他话没说完,又大口咳嗽起来,突然又半坐起来,猛地喷出一口浓血,然后躺那儿不动了。胡梅又被惊得花容失色,连忙去叫来了医生。医生翻开郭鹏飞的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叹道:“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时间不多了。” 第246章 恩怨化解了 胡家豪在车行里一直待到快到中午时,做了好几个生意,正感觉有点饿了,拿起手机打算点外卖时,胡梅突然打电话进来,语气很急促,让他马上去镇卫生院203房间,然后再没有多余的话,就挂了电话。 他没有来得及追问原因,还以为母亲出了什么事,一秒也不敢耽搁,出门骑上摩托车就直奔卫生院而去,来到203病房,一眼就看到了母亲。 “妈,您没事吧?”胡家豪一个箭步窜到胡梅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见她毫发无损,又看到她目光忧郁地望着病床上的人,这才将目光转了过去。 胡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狐疑地问道:“这人……谁呀?”郭鹏飞听见说话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胡家豪,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 胡家豪看着床上的人,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可他随即想起母亲跟他提起过的得了绝症的父亲,真想转身就走,可双腿已经不听使唤。 “他是你爸!”胡梅在他来之前,心里沉甸甸的,就已经犹豫了好久,不知道俩人见面时该如何介绍彼此,这会儿终于说出这句话时,虽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却也没轻松多少。 胡家豪已经猜到了,他曾经无数次在心里勾勒父亲的样子,出现过无数张不同的面孔。当这一刻真的见到这个人时,却根本无法将他与脑海里那些面孔对照起来。 郭鹏飞似乎使出了浑身力气,才总算抬起了胳膊。胡家豪迎着他的目光,像一根冰冷的木头,没有任何表情,也一动不动。 胡梅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我本来没想给你打电话,可他没多少时间了,走之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见你一面。”胡家豪就像没听见她说话,依然无动于衷地看着病床上的这个人。 “对……不……起!”郭鹏飞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之后,又无力地垂下了胳膊,眼里闪过最后一丝光亮,笑容慢慢凝固,最终消失。 胡梅知道郭鹏飞走了,在看了儿子最后一眼后走了。她紧紧地捂着嘴,泪水在眼里打转儿,差点没失声哭出来。胡家豪亲眼目睹这个对自己没有半点养育之恩的父亲,仅仅在跟自己说了三个字之后就撒手人寰,似乎也全然没有任何情感的起伏和波动。 很快,医生进来宣布郭鹏飞死亡。胡梅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当年郭鹏飞背叛家庭,俩人离婚时,他要孩子的抚养权,可她竟然选择了主动净身出户,然后带着孩子,靠着自己的努力打拼,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她曾经在走投无路时,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假若老天再让她遇见他,她会不会恨他。可是,她找不到答案,直到郭鹏飞离开人世间的这一刻,那个问题的答案迎刃而解。 从郭鹏飞被送到火葬场,再到下葬,全是胡梅一手操办。没有葬礼,也没有其他客人。而自始至终,胡家豪面无表情,都没有披麻戴孝,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晚上回到家里,又把自己锁进房间,再也没出来。 胡梅独自一人在客厅坐了许久,最后在沙发上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被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惊醒。她听见哭声是从儿子房间里传出来的,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又回到沙发上,蜷缩在角落里发呆。她以为儿子铁石心肠,原来那都是他装出来的。那天晚上,她想起了很多往事,也思考了很多关于生命的意义。突然,房门开了,她看见胡家豪站在门口,眼睛通红。 胡家豪慢慢走到胡梅身边坐下,胡梅怜爱地望着他,幽幽地说道:“你爸临终前实现了最后的梦想,也能瞑目了。”胡家豪问道:“他有留下什么话吗?”胡梅叹道:“他说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想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胡家豪想起他临终前看见他时的表情,以及那一句似乎用尽全身力气说出的“对不起”,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胡梅又在他耳边说道:“当年你爸离开我的时候,我恨死他了,甚至连杀人的心都有。我知道你也恨他,可现在他人已经没了……” “妈,我不恨他!”胡家豪打断了她,“我打小就没见过他,也没有感受过父爱,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失去父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胡梅极不信任地看着他的眼睛,想知道他刚才那番话究竟是真是假。他接着说:“我哭,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我这辈子都以为不会见到他,但在见到他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是啊,我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他见面。”胡梅揉着微微有点疼痛的太阳穴,“对不起,妈之前瞒着你去见他,是妈不对。妈去见他,也是因为不信他得了绝症,为了劝他不要打扰你,没想到……没想到他这一次没有骗我……” 当年,在胡梅还怀着孩子时,郭鹏飞就经常夜不归宿,每次都声称在外面喝酒或是打牌。而胡梅每次也没多想,直到后来偶然一次发现他出轨的证据,对他的信任土崩瓦解。 所以,这一次当郭鹏飞找上门来,声称自己得了绝症,想要见儿子一面时,她依然对他充满了不信任,以为他只是在为见儿子找借口。 “妈,您对他还有感情吗?”胡家豪问出这个问题后,立马意识到太多余,又换了个话题,“小时候,我也曾羡慕过很多孩子都有爸爸,可后来我长大了,不再羡慕他们了。我觉得跟您一起生活挺好的……” “我这又当妈又当爹的……其实我很担心你在单亲家庭长大,会因为父爱缺失而造成性格缺陷,可后来我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也就放了心。”胡梅的声音融合夜色,平静如水,“我甚至一度害怕你会因此害怕婚姻,直到我看到你对韩姝的情感,才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担心。” 胡家豪笑了笑,说:“他当年丢下您跟我,让您经历了太多生活的苦,这些我其实小时候就都知道了。可我没办法帮您,所以长大后,我希望您可以轻松一点。后来我遇到了韩姝,我想对她好,希望将来可以给她最好的,不希望她受到半点委屈。” “这就是你一直陪在妈身边的原因?”胡梅明白了儿子的心思,他是因为不忍心她一个人操劳,所以才没有离开自己,没有离开巴山镇。 胡家豪缓缓摇头道:“是,也不是。我之所以还留在您身边,是因为您是我妈,我不舍得离开您。我这次去了上海,其实感触很深。给您说句实话吧,那边真的挺好的,将来我跟韩姝结婚之后,您这车行生意就不做了,跟我和韩姝去上海享清福。” 胡梅笑了起来:“你这也想得太远了吧,还结婚呢,韩姝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你了?”胡家豪自信满满地说:“您尽管放心吧,我保证把韩姝娶回家,给您做儿媳妇。” “好好好,你跟韩姝只要过得幸福,不用管妈。”胡梅知道儿子心疼自己,孝顺自己,特别的欣慰,“你可不能一直陪着妈。将来你跟韩姝结婚后,就去上海找个工作吧。妈将来退休以后,就留在巴山镇养老,你们有空就回来看看妈。” “那可不行,您要是不去上海,那您的大孙子谁带呢?”胡家豪的话逗得胡梅开怀大笑,她乐道:“我可不仅要大孙子,还要个大孙女。没有大孙女,妈不去上海。” “好啊,我跟韩姝商量一下,要是她同意,我给您生一支篮球队。”胡家豪和胡梅笑得前俯后仰,欢快的笑声,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就像花儿一样的绽放。 崔洁和她那些老姐妹们,和着悠扬的音乐声,令舞蹈室里热情洋溢,气氛浓郁。韩世川和刘娜今天来给崔洁送换洗的衣服,站在一边欣赏着母亲的舞姿,也开心的和着音乐打起了拍子。 “唉,我可是发现了,妈只要一站在舞台上,就什么就正常了。”刘娜感慨道,“妈天生属于舞台,只可惜生错了年代。” 韩世川笑道:“妈没有生错年代。不管什么年代,都要有一颗敢于追求梦想的心脏,否则就算你生活在再好的年代,那也没用。” 俩人言语间,音乐声停了下来。刘娜上去将崔洁搀扶过来休息,还帮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韩世川关心地问道:“妈,您累了吧?”崔洁说:“妈不累。妈只要往这舞台上一站,就一点儿都不累了。” “看您满头大汗的,您可悠着点,别又……”韩世川话未说完,突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瞄向了门口方向,转身一看,只见韩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崔洁眼里流露出欣喜的表情,正要朝着韩勇过去时,却被廖艳梅挡住了去路。廖艳梅直面韩勇,眯缝着眼睛问道:“这不是老韩吗,今天怎么又来了?不会又是走错路,一不小心就走这儿来了吧?”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你管天管地,还管我走路呀。”韩勇满脸不屑,“廖艳梅,我可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当年咱俩一个厂子工作的份上,我非……” “怎么的,想抽我呀?你还打算使出你那臭流氓的伎俩,吓唬谁呢。”廖艳梅也不示弱,“我可告诉你,你这一套放别人身上好使,我可不怕你。还有啊,崔洁也不是怕你,她就是心软,换做是我,早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了。” 韩世川和刘娜听见二人拌嘴,不插话也不阻止,就像看戏似的。 韩勇“哟哟哟”地嚷了起来:“廖艳梅,你还真是不害臊,什么叫换做是你?我韩勇当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能看上你?对了,我今天过来,要把崔洁带回去,你要是非拦着,我、我……” “你想干什么,明抢啊?”廖艳梅双手叉腰,“你要敢硬来,我这群老姐妹可不是吃素的。”她这话一说出口,众人又将崔洁给护住了。韩勇暴脾气一上来,突然拿出手机,大声嚷道:“我现在就被派出所打电话,告你们绑架。” 韩世川和刘娜没想到他今天过来竟然会演这么一出戏,立马上去拦住了他:“爸,您这是干什么呀?”韩勇指着廖艳梅吼道:“我干什么?我要把崔洁接回去。”廖艳梅轻描淡写地问道:“你到底是想把人接回去,还是气不过,觉得我打了你的脸,不服气,才跑这儿来撒野?” “你才撒野呢。”韩勇回击道,“你们别拦着我,我今天就要把人带回去,你要还敢拦着,从这儿回去,我就上派出所告你绑架……” “好啊,我还怕你不告呢。有本事现在就去,你告我绑架,我告你骂老婆,打老婆,看看派出所听谁的。”廖艳梅不甘示弱,俩人像孩子一样吵来吵去,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来劲。 “老韩,你闹什么呢?”崔洁忽然开口了,“别闹了,我跟你回去。”现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廖艳梅转身看着她,继续劝阻道:“崔洁,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这次他要是不道歉,你就不许回去。你这次要是服了软,下次他会变本加厉地对你。” 崔洁慢慢走到韩勇和廖艳梅中间,看看韩勇,又看看廖艳梅,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廖姐,这两天住你家里,你伺候我吃,伺候我穿,我谢谢你。可这两天我也想明白了,我也不能老是住在你家,总有一天还得回家去吧。” “怎么就要回去,我乐意伺候你。”廖艳梅接过话说,“我可提醒你,你就不怕回去这个小混混又对你吼,冲你骂?”崔洁转头看着韩勇,问他:“你还吼我不?” 众目睽睽之下,韩勇勉为其难地摇了摇头,说:“不吼了。”她又问道:“还骂我不?”韩勇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原本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叹道:“不骂了,再也不骂你了。” 韩世川和刘娜相视而笑。韩世川冲廖艳梅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廖阿姨,这些日子真的太麻烦你了。既然我爸已经道歉,那我们今天就把妈接回去了。” “哎哎哎,我什么时候道歉了?”韩勇话音刚落,韩世川就怼了回去:“爸,您少说两句吧,还想不想把妈接回去?”韩勇于是支吾着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