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 1 001 《慕云》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勿阅读盗版,感谢支持正版的读者们~ 第1章 午后时分,天空却昏暗一片。 乌云翻滚,树影摇曳。 空旷的街道上许久都无人经过,仅有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孤零零站在路边。 狂风吹乱她的发,扬起她雪白绣花的裙摆。 压抑的天色让她单薄的身影显得凄凉又落寞。 不断拂过脸颊的鬓发被她用手指挽到耳后,露出了一张精致艳丽的脸庞。 乌发雪肤,樱唇琼鼻,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澄澈清透,黑眸湛着柔和的光,眼尾又带着勾人的媚。 好似纯与欲的结合,落在这张精雕玉琢般的脸庞上丝毫不显违和,反而美得更加吸引视线。 几步之外的店小二已是站在门前偷看了她许久。 眼看天色越发暗沉,他终是忍不住上前搭话,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已不自觉放柔了嗓音。 “姑娘,天快要下雨了,若是暂且没法离去,要不先进来避避雨,待雨停了再走吧?” 姜云姝闻声从游离的放空中收回思绪来,转头看了眼店小二所指的方向,一时间没有答话,仅一双潋滟的眸子打量着店门前的招牌。 店小二心神一滞,忙解释道:“你若只是避雨是不花银子的,我是瞧你一个姑娘家在此没带伞也无人同行,并无别的意思。” 姜云姝收回视线,并未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反倒温柔地弯起唇角,轻声道:“多谢,给你添麻烦了。” 店小二顿时心尖儿都软化了,忙侧身带路:“不麻烦不麻烦,姑娘这边请吧。” 姜云姝刚走进店门,外边便下起了雨。 雨势不小,看上去并不会很快停歇。. 店小二为她找来一把椅子,她便安静地坐在了店门旁的墙边。 今日早晨天色看着就不太好,所以此时揽月阁里并无太多客人。 三层楼的建筑,上面两层都是紧闭着房门的雅间,一楼大厅里零零散散坐了两三桌人。 从姜云姝进店后便有几道目光时不时朝她看来,不过她并未太过在意。 她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一动不动地坐着,漆黑的眼珠里映照着店外连绵不绝的雨滴。 不知过了多久,姜云姝维持这个姿势有些僵硬了。 她正打算换个坐姿,耳边传来楼梯口的脚步声,她便顺势转头看了过去。 楼上接连下来三四个人。 为首之人一身玄色金丝云纹锦袍,身姿颀长,腰间束着玉带,勾勒出精壮匀称的身形曲线。 一张丰神俊逸的脸庞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淡,脚下缎面黑靴沉稳有力地踏在木制阶梯上,层层而下。 姜云姝视线被定格了似的黏在那张俊脸上,像是预料之中,又像是不自觉被吸引了目光。 直到男人完全走下楼梯,她便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来。 沈度阔步向前,沉冷视线扫过之处皆是噤声一片。 他沉着脸色,好似心情不悦的样子,亦或是他平时便是如此,脸上从没有过过多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 跟在他身后走下楼梯的下属长庚却是一眼看见了门前的女子。 他愣了一下,而后靠近沈度小声提醒了一句:“主子,姜姑娘也在此。” 沈度闻言,冷眼朝门前那个刚被他忽略了的身影看去。 目光与之对上,却丝毫不见对方收敛,剑眉便就此蹙了起来。 周围无人敢发出半点动静,但却是目不转睛看着眼前两人之间生出的暗涌。 沈度毫不掩饰眸中排斥,冷冷看过她一眼后,再次迈步直朝门前的方向去。 一旁的店小二还不知其中所以然,连忙凑近姜云姝身边小声提醒道:“姑娘,这位大人可惹不起,你且往旁边让开些……” 然而,店小二话还未说完,姜云姝却当即迈步,不仅不让,反倒朝着沈度走来的方向迎了去。 “沈大人。” 姜云姝的身形正好挡在了门前。 她一声轻唤,声音不大,却是叫本就寂静的一楼大厅都能清晰听见。 温软,带着几分好欺负的柔意,让人忍不住在心底为她捏了把冷汗。 沈度被迫停下步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已是目露不耐:“让开。” 沈度的冷漠傲慢让姜云姝有些挫败。 她敛目抿了抿唇,还是轻声开口道:“我有件东西给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别让我说第二次。” 姜云姝呼吸微顿,男人冷冽的嗓音入耳叫人有些胆颤。 不过她并不是害怕,只是面对这样的冷漠她也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姜云姝缓缓抬眸,又在沈度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多看了一眼,这才稍微往后退了半步。 她刚从门前让开,沈度便再无分毫停顿阔步走出了揽月阁。 长庚跟在他身后连忙撑起伞,甚至连和姜云姝点头打个招呼的功夫都没有,只能急急忙忙追着沈度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前。 不远处的转角传来马车驶动的声音。 想必是沈府的马车正载着沈度驶回城中。 姜云姝缓缓收回视线来,又乖巧地坐回了椅子上。 她脸上不见半点被无视的委屈,甚至心里还微微松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也正是因为第三次了,沈度的态度比之前两次更凌厉漠然了。 不过事不过三。 姜云姝微微抬手,将袖口中本是要拿出来的玉佩又重新收了回去。 并非她无情无义不懂知恩图报,实在是她这位恩人不领情。 周围逐渐回神的其余人忍不住对刚刚一幕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怜惜美人惨遭冷落,也有人惊叹这位看似温软娇弱的女子竟是如此胆大。 不过姜云姝并不在意,又坐在椅子上等了好一会后,见雨势渐小,这便起身打算离去。 一旁的店小二见她要走,忙上前殷勤道:“姑娘,你要走了吗,可这雨还没停,我给你拿把伞吧?” 姜云姝坦然地笑了笑,眸光含春,嗓音轻柔:“不用了,我的马车就在旁边。” 店小二一愣,在见她朝街道的另一个方向招了招手后,便听到了马车驶来的声音。 她竟是乘马车而来的,那刚才为何独自一人在店门外站了那么久。 等到姜云姝跨上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后,店小二还在不明所以地挠着头。 大厅内有一桌人瞧见店小二这副模样不禁笑道:“那是姜家千金,可不是什么落魄姑娘,人家是专程来此等沈大人的,也不是头一回了,这姑娘可真够执着的,但偏偏是对着沈大人这么个不近人情之人,再柔美的姑娘也难融化这座冰山的。” 有人叹息:“唉,上回我也瞧见了,沈大人那叫一个无情,姜姑娘等了他好几个时辰,他却连看都没看姜姑娘一眼,直接便走了,我瞧着姜姑娘那被无视的落寞神情我都心疼。” “这回不也是吗,姜姑娘大老远找来城郊,外头又下着这么大的雨,沈大人又把人给无视了,都不知问问姜姑娘是否有乘马车来是否有带伞。” 姜云姝不知,自她走后,揽月阁一楼见证了刚才那一幕的客人们纷纷替她打抱不平。 但旁人也不知,她是受恩于人,沈度除了无视她,也并未对她做出什么过分之举。 报恩本就是件麻烦的事情,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如今她尝试过三回失败后,连报恩一事都省了,她便更谈不上委屈了。 三年前,姜云姝随家人去往四季如春的凉州度过寒冬。 不料她在凉州遭人绑架险些丧命。 千钧一发之际,有名黑衣男子现身救下了她,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姜云姝不知那人模样,只在醒来后发现了一块对方掉落的玉佩。 不过仅凭一块精致但并无特别指向的玉佩,并不能让姜云姝轻易找到这个人。 直到三个月前,姜云姝偶然查到这块玉佩是沈度曾花重金买下的。 姜云姝顺着这个线索打探了一番,便得知在当年的同一时间,沈度的确因公去了一趟凉州。 所有线索将这个人的身份指向了沈度。 姜云姝也没有多做犹豫,便带着玉佩找了去。 岂知,莫说对沈度表达谢意,姜云姝甚至还没来得及将玉佩拿出来,就已是被沈度拒见驱离了。 但毕竟是救命之恩,姜云姝又坚持地去找了他一次,也就是揽月阁中的客人提及的上一次。 再到方才,姜云姝已是打消了向沈度报恩的想法。 他做好事不留名不求回报,她便在心里默默感谢他就好。 从城郊到城中,姜云姝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才回到了姜府。 刚进门,便瞧见妹妹姜茂颜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前的亭子里玩手指。 姜茂颜一听到脚步声,顿时侧头看来:“你可算回来了!” 相较姜茂颜的咋咋呼呼,姜云姝倒显得淡然:“你在等我?” “我等你干什么!是爹娘在等你!” 姜云姝轻轻“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这便打算先回屋换身衣服。 姜茂颜见她没什么反应,匆忙打起伞来跟上她:“你是不是又去找沈大人了?” 姜云姝坦然承认:“嗯,是去找他了。” 姜茂颜满脸焦急担忧:“我都说了,沈大人向来不近女色,你喜欢他不会有结果的,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姜云姝脚下步子一顿,神色淡然朝她看去一眼,分明没什么情绪变化,却让姜茂颜顿时止了声,喉间也不免紧绷了起来。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本来也去找了沈大人好几次了,连爹娘都知道了。” 姜云姝嫣唇微动,缓声开口:“我不是喜欢他,我找他是有事情。” 她嗓音温软,语调很柔。 不疾不徐显得没什么攻击性,但却带着令人不容置否的威慑力。 姜茂颜没了底气,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着:“你能有什么事找他,不就是喜欢他嘛,全京城都知道了。” 姜云姝听见了她的嘀咕,又停下了脚步。 姜茂颜背脊一僵,忙捂住嘴闷声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姜云姝却是微蹙了下眉:“旁人觉得我那是喜欢他?” “那不然呢……” 姜云姝默了片刻,似乎当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许久后,她才低低呢喃着:“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好过时的桥段,连话本都不这么写了,沈度应该不至于这么老土,误会至此吧。” 2 002 第2章 姜云姝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后便去了清风苑。 刚走进主屋便瞧见了正相对而坐不知在谈论什么的姜盛和李令嘉。 姜云姝上前:“爹,娘,听茂颜说你们有事找我。” 李令嘉闻声抬眸看来,便起身走向了她:“可算回来了,今日这是去了何处,一走便是大半日不见人影。” 坐着没动的姜盛不等她回答,便已是发出一声冷哼,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令嘉见状,尴尬地笑了笑:“别管你爹,听说你今日去了城郊?” 姜云姝并非愚钝之人,自是能看出李令嘉委婉的试探。 她也不喜拐弯抹角,便坦白承认道:“嗯,去了,我去找沈度了。” 这话一出,姜盛脸色顿时更难看了,李令嘉也噎了一下,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片刻后,李令嘉拉着女儿在桌前坐下,才又继续轻声问:“那今日你和沈度可有……” 姜云姝把李令嘉犹豫的话头接了下去:“没有,他没有理我。” 姜盛脸已经完全黑了,也再难继续绷着,看向女儿就愤然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又冷又傲,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你怎就偏要喜欢他呢!” 姜盛大概是在气头上,已然忘了三个月前他知晓姜云姝要去见沈度时的态度。 那时,他对沈度是非常满意的。 他们虽是在朝堂上没什么交集,但沈度优越的家世,显赫的政绩,以及那副优越的外形,都让他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若是喜欢上这种男子,他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不过姜盛可不是爱慕虚荣之人。 直到姜云姝第一次找上沈度却被无情驱离一事传遍了京城后,他便顿时态度转变。 他当即放话:“不就一个沈度,我们姜家又不稀罕!” 姜盛本还想安抚被拒绝后可能会伤心失落的姜云姝。 岂知,姜云姝却马不停蹄地又去找了沈度第二次。 再到今日,姜盛已然是怒不可遏,又恨铁不成钢。 舍不得责怪宝贝女儿,便只能将一肚子怒火撒在沈度身上。 姜云姝原本是想在将玉佩还给沈度并表达谢意之后,再告诉家人,沈度就是当年救下她的人。 毕竟她当年无论怎么描述自己得一位黑衣男子出手相救,父母都一口咬定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即使她拿出玉佩作证,父母也丝毫没有任何转变,甚至企图收走这块来路不明的玉佩,好在后来在她的坚持下才将玉佩留了下来。 但没曾想,如今她找到了救命恩人,却完全没能和对方交流上,报恩一事就此作罢,她也没必要再提此事了。 看着姜盛气恼的样子,姜云姝好笑又无奈,只能温言细语解释着:“爹爹,我没有喜欢沈度,以后也不会去找他了。” 姜盛直接忽略前面半句,听了后半句才稍微缓和了些许:“世间男儿千千万,比沈度好的一抓一大把,根本不必为这种人留半分心神!” 姜云姝认真地听着,心里对此却并不认同。 她想,世间比沈度更好的男子应该不会有一抓一大把那么多。 别的不说,单就沈度那张俊得人神共愤的脸庞,就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存在了。 不过这都与她喜不喜欢沈度无关。 向沈度报恩一事也已经告一段落了,往后他们也不会有更多交集了。 * 临近傍晚,李令嘉收到了晋越侯府派人送来的请帖。 晋越侯夫人三日后生辰,邀请各家女眷参加她的生辰宴。 姜云姝闻此消息不由微蹙了下眉头。 但姜茂颜却是有些欣喜,眸子顿时一亮:“娘,那我和姐姐也可以去吗?” 她话音刚落,姜云姝便出声道:“娘,我不去。” 李令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为何不去?” 姜云姝摇了摇头:“不想去。” “别任性,娘知晓你觉得这些宴席多有无趣,但晋越侯夫人既是邀请了各家女眷,便自是都要去的,否则叫人问起,只当你一个小辈还不给晋越侯夫人面子。” 除此之外,姜家也自不能不给晋越侯夫人面子。 李令嘉没有明说这话,但姜云姝应是该懂得的。 姜茂颜探过头来:“娘,我不觉得无趣,我觉得宴席可好玩了,我想去。” 李令嘉笑道:“你就是图新鲜罢了,你们俩都得随我去,这事就这么定了。” 姜云姝抿着唇没有说话,听李令嘉这般决定了,也只微不可闻轻叹了口气,沉默地继续吃饭。 京中各大宴席于姜云姝而言的确无趣。 但她不想参加晋越侯夫人的生辰宴却是有别的缘由。 * 饶是姜云姝再不情愿,晋越侯夫人生辰宴还是如期而至。 姜云姝择一件低调的淡色衣裙,未施粉黛,珠簪装点,随李令嘉一路乘着马车去了晋越侯府。 晋越侯夫人生辰宴来了不少人,宴席设在晋越侯府的后花园中,一片被绿植花丛围绕着的宽阔场地。 李令嘉同各家夫人们被安排在宴席左侧,姜云姝则和姜茂颜同年轻女子们在右侧。 因着宴请的大多为各家女眷,所以并无太多男子出现在宴席中。 仅有几位与晋越侯关系亲近的大人,以及侯府儿郎坐于宴席上方。 姜云姝一路和几个曾打过照面的贵女打了招呼后,便带着妹妹到坐席前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姜云姝便感觉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明显又肆意的目光向她投来。 她眉心微蹙了一下,就听见姜茂颜在身边小声道:“姐姐,世子好像在看你呢。” 姜云姝丝毫没有抬眼,随手拿过桌上的一碟糕点放到姜茂颜跟前:“吃点东西吧。” 平时好吃的姜茂颜这会却无动于衷,反倒沉浸在参加宴席的新鲜感里。 她忍不住多朝世子的方向看去几眼,再度道:“姐姐,他真的在看你诶,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姜茂颜觉得有些奇怪,撇了撇嘴,正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到不远处的贵女们欣喜期待的讨论声。 “方才我在侯府门前瞧见沈家的马车了,除了沈夫人和沈家小姐,沈大人也在马车里呢。” “可今日除了晋越侯夫人邀请的女眷们,侯爷也只邀请了几位与他年纪相当的好友,他怎么会来呢?” “说不定是顺道送母亲和妹妹前来吧,虽是到了门口,但应当不会在宴席上现身的。” “是吗,那好可惜,我方才还以为今日能够在宴席上远远看他一眼呢。” “谁不想呢,不过无妨,过段时间皇后娘娘举办春日宴时定是能见到了,每年我可就指着春日宴时一饱眼福,也不知今年能不能有机会和他说上话呢。” 有人惊讶地抽了口气,而后压低了些声量:“你还想和沈大人说上话呢,你没听说近来姜云姝的事吗,沈大人连她都不曾搭理,更莫说我们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姜云姝眉眼微抬了一下。 而一旁的姜茂颜已是快忍不住直接把耳朵伸过去了。 “姐姐,她们在谈论你。” 姜云姝伸手把姜茂颜拉了回来,低声道:“与你无关,乖乖坐着。” 姜茂颜懵懂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为何姜云姝对旁人的议论从来都不在乎。 不论是近来因沈度而牵连起的一些话题,还是以往姜云姝因着容貌引人注目的存在。 从小到大围绕在姜云姝身边的谈论很多。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有的是事实,有的却歪曲了事实。 但无论别人说什么,姜云姝好像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姜茂颜曾听老师说,姜云姝这是活得洒脱,也活得自我。 不过她本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本就有洒脱自我的资本。 正想着,耳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 “真是沈大人!他竟然真的来了!” 原本神情淡然的姜云姝也不免因这声惊呼而有了反应。 她抬眸朝人群涌动的方向看去。 沈度众星捧月般从宴席的尾端现身,一张俊脸被阳光偏爱地照耀着,却仍旧掩不住他满脸冷色。 一身藏青色锦袍上泛着透亮的光泽,锦袍交织在衣襟处的绣纹简约却精致,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一身沉色,显露出低调的矜贵。 年轻的权臣夺人目光,他却始终冷淡,没有对任何一处光景留有过多的注意力。 姜云姝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犹如此前三次去见他时一样专注。 这种专注本该在她打消报答沈度恩情的念头后消散掉的。 但不知是因为沈度太过出挑的容貌,还是因为他身为她救命恩人的身份。 待到此时,姜云姝发现自己没办法忽视他的存在,并想专注地多看他几眼。 直到沈度的身影走入宴席前方,被聚集而来的人群遮挡了身影,身边便传来了姜茂颜的低声:“姐姐,人都走远了,看不见了。” 姜云姝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因为看不见沈度了而感到失落,好像只是在刚才短暂地欣赏过了一处美景似的。 姜茂颜却嘀咕:“还说自己不喜欢他,刚才眼睛都快飞出去了,爹爹知道了又得生气了。” 姜云姝耳力好,听见妹妹的嘀咕声也没有特意回避:“只是看他怎就是喜欢他了?” “怎么不是?”姜茂颜视线往周围其余贵女们身上扫过一眼,而后道,“你瞧那些女子,她们和你一样都忍不住盯着沈大人看,她们就喜欢沈大人。” “是吗?” 姜云姝眨了眨眼,并不觉得年仅十四岁的妹妹会比她更明白什么是喜欢,虽然她也并不明白。 不过,她对此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 而后得出一个结论来。 如果喜欢一人,就只是看一看。 那喜欢也太无趣了。 3 003 第3章 宴席前方人群围绕的景象持续了一阵。 待到散开时已不见沈度的身影了。 姜茂颜侧着耳朵还在听隔壁贵女们的谈话,她对此倒是颇为感兴趣。 听见了什么内容后,她正打算和姜云姝说话。 这时,两人后悄然走来一位侍从,俯身低声对姜云姝道:“姜姑娘,世子请您前去竹雅苑一趟,小的为您带路。” 姜茂颜惊讶地张大了嘴。 姜云姝却连眼睛都没抬一下,直接拒绝道:“宴席中途离席不太合礼数,还望转告世子,恕我无法前去。” 侍从却并未因姜云姝的拒绝而退避,只面不改色道:“姜姑娘,还请莫要为难小的,世子吩咐了,务必邀请您前去竹雅苑一趟。” 姜云姝微蹙了下眉:“我与世子并不相识,也没有要单独相见的必要吧。” “见过后便相识了。”侍从的态度让人感到不适,但很明显他的强硬来自于背后下达命令之人给予的底气,“姜姑娘,请吧。” 姜茂颜从中嗅出一丝不对劲来,略有担忧地张了张嘴:“姐姐……” 姜云姝敛目一瞬,到底还是起了身,柔嫩的手轻拍了一下姜茂颜的肩膀:“无事,我很快就回来,你自己乖乖待在这,别乱跑。” 姜云姝一路跟着侍从离开了宴席。 或许有人注意到她,又或许人们仍旧沉浸在沈度短暂现身的激烈讨论中。 总之,世子的传唤她无法强硬拒绝,也无人能够阻止。 晋越侯府很大,姜云姝走了好一会才到了竹雅苑。 带路的侍从将她带至门前后便离去了。 主屋的房门虚掩着,明媚日光透过门缝洒入屋内,在地面落下一道阴影。 姜云姝抬手敲门,门内传来男子低沉慵懒的嗓音:“进来。” 晋越侯府世子,简家嫡长子,简方泽。 姜云姝进屋瞧见书案前坐姿随意的男子,垂眸唤了声:“见过世子。” 简方泽含笑站了起来,几步朝着姜云姝靠近:“姜姑娘,又见面了。” 姜云姝面上神色不变,眸底却是不免升起一抹抗拒。 眼看简方泽越发走近,好在他步子最终停在她两步之外,她才克制住了自己不自觉想后退避开的冲动。 “世子特意派人请我来,是为何事?” 简方泽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姜姑娘何需态度如此冷淡,我既是请你来,自会好好招待你。” “我是来参加晋越侯夫人的生辰宴的,若是世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便先回宴席上了。” “慢着。”简方泽眸间流露一丝无奈,“姜姑娘如此着急,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上次我们在宫宴见面时我便明显表露了对你很感兴趣,可惜没能和你说上话,今日趁此机会特邀你来聊聊天,进一步认识一下。” 姜云姝微蹙了下眉,显然简方泽提及的上次见面令她并不觉感兴趣,反倒有些排斥。 但她仍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只微微颔首,而后道:“世子抬举了,那既是认识了,我就先回宴席了。” 至此,简方泽原本随和淡然的神色生了裂痕。 他眸光一沉,在姜云姝迈步之前开口:“姜姑娘应该不是愚钝之人,话说到这个份上还端着揣着装不明白,可就不有趣了。” “世子想说什么?” “我喜欢你,瞧上你了,我对你很感兴趣,也愿意给你个机会选择你我相处的方式,你若想细水长流,现在便坐下来好好陪陪我,你若想进展快速些,过几日我便让人前去姜府提亲,你就嫁给我,如何?” 简方泽自以为开出的极好的条件却听得姜云姝一阵恶寒。 她忍着不适,礼貌拒绝:“我暂且并无与男子尝试相处的想法,也无嫁人的打算,望世子见谅。” 简方泽眸光骤冷:“想必姜姑娘并不知如今朝中正在选拔人才前往西江重建战后城池吧,你说晋越侯府若是向皇上举荐本就有重建城池经验的姜大人,未来几年姜大人是否要考虑在西江安家了呢?” 姜云姝闻言颤了下眼睫,目光沉沉地看着简方泽,好似被这番威胁所吓到了,但眸底却是毫无波澜的沉静。 西江,大齐西北方向的边境。 那里常年战火不断,生活贫瘠凄凉,更是离京城甚远。 简方泽想用这个威胁她。 无耻的手段,令人作呕,无知的自大,更是可笑至极。 见姜云姝漂亮的脸蛋上终是出现了别样神色,简方泽这才松缓了些许,重新露出笑来。 “我喜欢你,自然不会亏待你,更不会亏待你的家人,你这张令人着迷的漂亮脸蛋儿若是能对我笑一笑,便能轻而易举哄得我开心,况且晋越侯府有名有望,而我是晋越侯府世子,论家世财力,还是外表相貌,你跟了我怎么都是得益的。” 简方泽话语顿了一下,唇角加深的笑容显露着他自以为是的骄傲:“这不是什么让人难以抉择之事,对吗,云姝?” 一向性子柔和少有与人撕破脸的姜云姝难得沉了脸色。 她讨厌简方泽这样唤她的名字,更讨厌简方泽这般毫无自知之明之人。 他真当旁人不知道他这个晋越侯府世子是怎样无能的存在吗。 晋越侯府祖上曾是大齐开国功臣,先帝赏爵封侯,便有了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 但仅是明面上如此,私底下大家都知晋越侯府早已不及当年。 不仅如今的晋越侯在朝中政绩平平,世子简方泽更是愚钝无能,除了享福玩乐,根本没有半点能担起侯府的能力。 这样的晋越侯府,表面上的恭敬已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而简方泽那可笑的威胁,根本就是自说自话。 但沉浸在即将抱得美人归的喜悦中的简方泽并不知姜云姝心中所想。 他只觉自己胜券在握,心情一阵大好。 姜云姝没有开口,简方泽已再次迈步将要朝她走近。 她冷眼看着简方泽的身影,心下短暂地权衡了一番。 晋越侯府或许的确还有能力给姜家施压,但姜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任人摆布的。 只是两相争斗,如果简方泽来真的,最终还是会给姜家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被简方泽缠上是件相当棘手又麻烦的事情。 姜云姝思及此,面上的烦闷之色已是不加掩藏。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简方泽却已是走到近处,伸手就想去抓她的手腕。 姜云姝皱着眉头收手躲过他的触碰。 门外正这时传来侍从急促慌乱的声音。 “世子,沈大人要见您。” 简方泽顿时皱眉,被拒绝的恼怒让他压根不想管门外找来的人。 但下一瞬,房门却被人径直从外一把推开来。 姜云姝闻声回头,正好对上门前逆光站着的高挺身影投来的冷然目光。 沈度瞳孔微缩,似是愣了一下。 而后一双剑眉微动,对于在此看见意料之外出现的人而感到不满。 姜云姝也有些惊讶,不知沈度为何来此。 简方泽脸色一变,显然有些慌张,但还是僵硬地维持镇定,沉声道:“沈大人,如此硬闯是否太过失礼。” 沈度长腿一迈,径直阔步走入屋中,毫不留情道:“我来此不是为了礼貌问候世子的,我没有功夫和你浪费时间。” 姜云姝听得有些不明所以,但简方泽却是好像十分清楚沈度的来意,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自沈度进屋后,姜云姝的目光便又有些不受控制地黏在了他脸上。 一来是的确惊讶他的突然出现,二来则是刚才的烦闷心情实在急需这张好看夺目的脸庞缓解一下。 姜云姝就这么盯着他看,一时间也忘记要收敛目光。 直到沈度锋利的下颌线微动,好似咬了咬后槽牙,而后转向只留给姜云姝一个背影,冷声道:“世子这是要打算留闲杂人等在此旁听吗?” 姜云姝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所谓“闲杂人等”是在指她。 简方泽顿时露出不愿不舍的表情,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把人请来,还什么甜头都没捞到。 姜云姝却是心绪一荡,当即对着沈度的背影微微福身:“多谢沈大人,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沈度闻言偏头,余光瞥见少女起身后唇角扬起的一抹淡笑,而后转身离去。 他眸底罕见地闪过一抹不解,转瞬即逝。 姜云姝快步离开屋中,在院门前看见了留守在此的长庚。 姜云姝认识他,她前几次去找沈度时,相较沈度的冷漠,这位侍从长庚对她和睦有礼得多,甚至还因着帮她向沈度通报而遭了沈度几次冷眼。 长庚见到姜云姝也是一愣:“姜姑娘,你怎在此?” 姜云姝莞尔一笑,温声向他问好,而后并未解释太多,只道:“待会沈大人忙完若是方便,劳烦你帮我向他转达一声谢意,若是沈大人不想听就不必叨扰了,多谢你。” 长庚全然摸不着头脑地应了一声,便见姜云姝迈步离去了。 多亏刚才沈度的突然出现,姜云姝倒是因此省了自己当面和简方泽撕破脸的麻烦。 她这人向来随意,虽是不怎上心,但口头表达谢意还是有必要的,至于沈度要不要听那就与她无关了。 * 沈度并未在简方泽的屋中待太久。 他从屋里出来时,神色淡然不显沉色,显然是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他心情也还不错。 长庚在他走出院中后便跟在了他身后:“主子,宴席还未结束,可要等夫人和小姐一同回府?” 沈度:“给她们安排别的马车,我去一趟刑部。” 长庚领命,将沈度的安排吩咐了下去。 走出侯府的这段路,长庚一直在踌躇着如何提及姜云姝拜托他的事。 此时虽是气氛还算不错,沈度心情也尚可,但他不敢保证自己张嘴提及姜云姝后是否会瞬间让沈度沉脸。 毕竟从前几次两人的交集看来,沈度似乎对这位漂亮的姑娘多有不喜。 长庚犹豫不决下,待他跟着沈度一路到了刑部大牢内也没能找到机会开口。 牢房内,正被行刑的犯人凄惨嘶喊,鲜血淋漓,场面一度十分血腥残暴。 而沈度却是在如此情形下,没由来的忽的主动提起姜云姝:“之后找人查一下,姜云姝今日出现在简方泽屋里是何缘由。” 长庚一愣,只觉此时这般环境下实在不宜提起那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温软的谢意。 但沈度主动打开话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是,主子,还有一事,方才姜姑娘离开之前在门前托我向您带句话。” 沈度目不转睛地看着牢房内被刑具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犯人,脸上神情淡得像是眼前并非血腥残暴的画面,而是路边一处无关紧要的花花草草。 他默了一瞬,道:“什么话?” “姜姑娘说,今日谢谢您。” 果不其然,关于姜云姝的话题再次让沈度有了情绪变化。 他微眯了下眼,意味不明低声重复:“谢我?” “属下也不知姜姑娘的谢意所为何事,要查一下吗?” 沈度收回眼神,似乎看够了行刑,转身冷声道:“不用,我不感兴趣。” 4 004 第4章 三月春盛,天晴如洗。 皇后娘娘照例在宫中举办了春日宴。 女眷游玩赏花,男子饮酒谈政。 姜茂颜很开心,她喜欢参加宴席,因着能见到好多人,还有好多好吃的。 但姜云姝却是兴致缺缺,大抵是这些年参加的宴席多了,便也觉得无趣了。 临行前,姜茂颜看到姜云姝正在收拾什么东西。 她凑上前问:“姐姐,你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姜云姝将木盒盖子盖上,又来回检查了一番,才拿起盒子道:“给贵妃娘娘准备的香膏,待会要拿到她宫里给她试味道的。” 制作香膏是姜云姝的一点小爱好。 去年贵妃娘娘偶然在一次宫宴上得知她会制作香膏,便甚感兴趣。 而后她向姜云姝吩咐了此事,待到今年春日宴进宫,她便该将准备好的不同气味的香膏向贵妃娘娘奉上了。 姜茂颜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个精致的木盒小声道:“我此前求了你那么多次,也不见你给我做几个香膏。” 姜云姝自是听见了,温柔地笑了笑,和她解释:“我做这个也只是为了好玩而已,你现在用不着,待你往后有需要时,我自是不会吝啬的。” “为什么我用不着,那我何时能用得着?” 对此,姜云姝便没再过多解释了。 制作香膏是姜云姝几年前在读话本时了解到的工艺。 其用途有益于女子散发魅力,男子性质高涨,能够增进夫妻感情,和谐美好生活。 但由于香膏的制作工艺繁琐且成本较高,所以并不赚钱。 市面上鲜少有品质好的香膏作为商品贩卖,想要找到符合喜好的味道就更是困难了。 小姑娘家,身上本来就带有自身的馨香,若是再用上香膏,只会显得厚重浓郁,失了少女的清纯。 而且小姑娘还未成家,不与男子亲密便用不着这样的东西了。 所以,连姜云姝也一直都是只做不用,姜茂颜就更用不上了。 入宫后,姜云姝将姜茂颜安排到了坐席上坐下,给她找了些好吃的安顿着后,便带着一盒子香膏去了贵妃娘娘的宫殿。 因着今日是皇后娘娘举办的春日宴,不比平时的寻常宴席,所以姜云姝自有特地打扮一番。 前来带路的宫女一路上忍不住偷瞧了她好几眼,最后不慎被她撞上目光,顿时红了脸有些惶恐。 但姜云姝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抚平小宫女心中的慌乱,一路随着她到了贵妃娘娘的宫殿前。 见了贵妃娘娘,姜云姝躬身行礼,奉上了准备好的香膏。 贵妃娘娘打开盒子随手拿了其中一个嗅闻了一下,而后便露了笑:“你可真是手巧,这是什么味道?” “回娘娘,是茉莉,茉莉花香清新淡雅,能够中和一些香膏本身原材料过于浓郁的气味,让人不觉太过厚重。” 贵妃娘娘恍然大悟,拿着香膏又多闻了几下,像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姜云姝见状出声提醒:“娘娘,这香膏虽是淡雅了气味,但功效仍在,平时还是少闻的好。” 贵妃娘娘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很快了然,放下香膏含笑看了眼姜云姝,道:“想不到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对此竟颇有了解,倒是少见。” “动手制作是我的爱好,而学做香膏则是觉得这玩意有趣罢了。”姜云姝唇角含笑,“我喜欢做自己感兴趣之事。” 贵妃娘娘看着眼前漂亮的小姑娘甚感喜爱:“本宫倒是觉得你这丫头甚是有趣,本宫也喜做自己感兴趣之事,往后你便时常来本宫这陪本宫聊聊天吧。” 姜云姝微微福身应声道:“承蒙娘娘厚爱。” 时辰差不多了,贵妃娘娘并未多留姜云姝,收下了香膏后便让她回御花园里继续参加春日宴。 来时的路姜云姝记得很清楚,便没再劳烦宫女为她带路。 小宫女很是受宠若惊,以为姜云姝是怕这段路来回遥远,她走这么几趟要花不少时间。 但实则姜云姝是想趁着自己独自一人,可以不必那么着急回宴席上。 宴席无聊,并非她感兴趣之事,却是这世上少有但又频繁的不得不做之事。 姜云姝在回到御花园前的一条岔路口择选了另一边的路。 她不能走太远,也不便在皇宫里四处乱转。 走了没多久,姜云姝在一处无人的庭院外停下,打算就在此浅坐一会。 她找了个石墩坐下,却忽的听见一道男子的声音。 “晏淮,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姜云姝一怔。 晏淮是沈度的字。 果不其然,那头有另一人低沉“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即使只有一个单音节,姜云姝也听出那是沈度的声音。 至此,他们二人再无更多对话,不远处也传来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姜云姝正为自己并没有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而微松一口气,垂下的视线里却赫然出现一双缎面黑靴。 她惊愣抬眼,一眼就撞进了沈度沉黑如潭的冷眸中。 姜云姝生出少有的慌张,毕竟自己此时出现在这里甚是可疑。 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温声朝沈度问候道:“沈大人。” 沈度面露不悦,眸底冷淡疏离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质问道:“你跟踪我?” 姜云姝摇头解释:“我没有跟踪你,我是去给贵妃娘娘送东西后无意间走到这的。” 少女声音柔软,和前几次如轻羽般挠人耳根似的嗓音一样。 但她今日的装扮却是稍有不同。 明显的精心打扮,珠光宝气,明媚亮眼。 收腰款式的衣裙勾勒出她窈窕丰盈的曲线,略施粉黛的脸颊更显精致,一双含情水眸娇媚蛊人。 如此氛围下,某种隐秘的目的呼之欲出。 肤浅,且令人厌烦。 和前几次的招数如出一辙。 甚至还不如前几次明摆着的蹲守坦荡。 一阵沉默的审视后,沈度并不相信姜云姝的解释,但也不想与她多言,只等她自己识趣离开。 但姜云姝静静看了他一会,却并未主动离开,反倒问:“沈大人是回宴席还是要去别的地方,一起走吗?” 沈度荒唐地看着她,眸光渐沉。 他跟她很熟吗,为何要一起走? 不过姜云姝只是出于礼貌随口问问罢了。 毕竟都在此碰上了,眼前也就这么一条路而已,和沈度说话之人已经离去,他总归不是要独自一人在此傻站着吧。 姜云姝久未动作,一双明眸一直盯着他看,好似在执着地等一个回答。 沈度不喜欢姜云姝直白看他的目光,也不觉自己有义务回答她离谱的问题。 他绷着嘴角,耐心已然耗尽:“你可以从我眼前消失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小道上忽的传来逼近的脚步声。 来人不止一个,甚至脚步声听起来目的性极强,显然是专门朝此处赶来。 沈度神色骤变,凌厉地看了一眼姜云姝,当即一把攥住她,闪身躲进几步外的一个墙角夹缝中。 姜云姝眼前一晃,嘴里下意识的惊呼被一只微凉宽厚的大掌迅速捂住。 娇嫩的脸蛋被掐紧,几近粗鲁。 腰间在身形被扯动时,扣上力道像是没有收敛过的另一只大掌。 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那张被她注视的俊脸瞬间拉近到眼前。 墙后的脚步声在靠近。 身前压制着她的男人眸光冰冷。 姜云姝缓过神来,就这么怔然又直勾勾地看着沈度,缓缓从他掌心下发出轻柔的闷声。 “沈大人,你这样抱着我,我没办法消失的。” 5 005 第5章 “这不是抱。” 姜云姝在这道压低的冷声下缓缓垂眸,视线落在那只紧扣自己腰身的大掌上。 沈度的手掌很大,轻而易举将她一手掌控。 未有收敛的力道将她腰间雪白的布料生出凌乱的褶皱,显得粗鲁又涩情。 沈度蓦地收手,但沉默着没有对自己刚才的否认进行辩解,只有面上的烦闷之色更浓重了几分。 姜云姝倒是并未太过在意,后背倚在墙上重新抬起眼眸。 墙外的脚步声已到近处,几道声音重叠后又逐渐分散开。 没有人说话,他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沈度凝神屏息,注意力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向。 但空气中有一抹浅淡的幽香不断窜进鼻腔,他未曾嗅闻到过这种香气,却清楚知晓香气来源何处。 是近处的少女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在狭窄的墙角蔓延萦绕,扰人思绪。 “你身上好香,味道很好闻,我可以凑近仔细闻一下吗?” 突兀的柔声当然不是沈度发出的,而是一脸认真的姜云姝。 沈度脸上的沉色霎时生出裂痕,几近凶狠地垂眸瞪了眼姜云姝,以示警告。 不过好在,墙后的脚步声在近处搜寻无果后转而走向了更远处。 姜云姝的低声不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但她说的荒唐话却叫人气恼。 香? 沈度从未被人以与他如此违和至极的字眼形容过。 凑近闻? 她还嫌此时他们离得不够近吗? 沈度冷漠地沉默着,周身明显散发着不悦的意味。 但下一瞬,姜云姝忽的踮脚,毫无顾忌地倾身向前,鼻尖直接贴上了他的衣襟,发出一声轻微但却令人羞耻的吸气声。 姜云姝肩头一紧,痛感传来,她才刚浅闻了一瞬,就被沈度重重拉开了距离,后背重新靠到了墙上。 “姜姑娘,请你自重。” 就如姜云姝甚是大胆直白地凑近一个男人身前令人感到荒唐一样。 沈度高大的身形将她抵在墙角却说着请自重这样的话也亦然。 姜云姝眨了眨眼没再犯进,但还是忍不住动了动鼻尖。 她不是故意在说奇怪的话,她是真的觉得沈度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用香这个字眼只是因为她对于气味的喜好。 好闻的,便是香的,不好闻的,便是臭的。 沈度身上的味道并不浓郁,甚是算得上是浅淡,所以她才会想要靠近一些,闻得更清楚一些。 姜云姝继发现自己喜欢看沈度这张俊美的脸庞后,又发现自己也喜欢他身上清淡冷冽的气味。 此时被拉开些距离后,气味便若有似无难以捕捉了。 再度被沈度瞪了一眼,姜云姝才有些惋惜地垂下眼帘,打消了念头。 他好凶啊,还有些小气。 只是闻一闻,他又不吃亏。 姜云姝忍不住回想三年前被沈度救下时的情景。 那时他也离她很近,高大的身躯挡在她身前,为她笼罩出一片带来安全感的阴影。 那时她有闻到这个好闻的气味吗? 好像没有。 不过那已经过去太久了,姜云姝不能确定。 只是在想起这些后,又生出几分想凑近再闻一次的冲动。 但姜云姝最终还是忍住了。 氛围沉寂片刻,沈度忽的有了动作。 他几乎是在危机解除的瞬间就退避开来,和姜云姝拉开了好几步远的距离。 姜云姝轻声问:“那些人走了吗?” 沈度微蹙了下眉,似乎在心烦姜云姝可能会追问方才躲起来的缘由。 但姜云姝开口,却是问的另一个问题:“那现在我们可以回宴席上去了吗?” 姜云姝对沈度担心的问题事并不关心,也没有过多的好奇心。 她甚至还在想他身上的味道,要是能做成香膏就好了。 沈度看了她一眼:“不是我们,是你,你可以走了。” 姜云姝被拒绝也没有显得很失落的样子,乖巧地“哦”了一声,临走前补充道:“今日的事我不会和人说的,沈大人,下次再会。” 小道上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 沈度只侧眸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下次? 他并不想再和她有下次见面。 * 姜云姝回到宴席上,宴席已是几乎满座。 大部分人都到齐了,宴席也即将正式开始。 姜茂颜桌前的吃食已经被她一扫而空。 一见姜云姝终是回来,忙凑上前道:“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被一点事耽搁了。” 姜云姝淡然说着,顺手从一旁的食桌上又给姜茂颜端了两盘小食,试图让她转移注意力。 她袖口的珠光白绸衣顺着她手上的动作柔顺地往下滑落一截,露出皓腕上一片光洁无暇的瓷白肌肤。 姜茂颜看得心头一跳,有些紧张地压低声问:“是世子又来纠缠你了吗?” 姜云姝道:“不是因为他。” 姜茂颜道:“方才你不在的时候,世子又派人来我们桌前找你了,他派来的人还问我你去了何处,我没告诉他,只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然后我就看见那个侍从回去向世子禀报的时候,世子明显有些不悦。” 姜云姝闻言蹙起了眉头。 简方泽似乎有点阴魂不散。 姜茂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云姝的神情,问:“姐姐,你喜欢世子吗?” 姜云姝很快回答:“不喜欢。” 姜茂颜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他长得不好看,身材平平,性格也不讨喜,全身上下无一是处,我若是喜欢他才比较奇怪吧。” 姜茂颜惊愣地看着她,对于她毫不留情的评价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姜云姝理所当然道:“难道你不是这样觉得的吗?” 因为上次简方泽派人来请姜云姝相见时,姜云姝就不太乐意。 所以刚才姜茂颜也是猜测她应是对简方泽无意,便没有直接透露她的行踪。 但姜茂颜猜测归猜测,她可没姜云姝这般胆量,如此评价晋越侯府世子。 她默了一瞬后,转而问:“那你喜欢怎样的男子?” 这个问题倒是让姜云姝难得没有直接快速地回答。 她认真想了一下,大抵在脑海里也天马行空了一番,最终还是只留下了最简单质朴的答案。 “至少得是长得好看的,身材好的,性格讨喜的。” 姜茂颜哑然,想不出世上有何人会如姜云姝所说这般完美,而且还是至少。 她想,姜云姝这辈子大抵只会喜欢她自己,才不会真的喜欢谁。 思绪回到简方泽身上, 姜茂颜问:“姐姐,若是世子仍是喜欢你,他会强迫你吗?” 姜云姝轻声回答:“不会,他强迫不了我。” “万一呢?” 姜云姝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晋越侯府如今并无太大实质权势,但并不代表没有丝毫影响力。 简方泽若执意纠缠,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姜府也会因此受到一些牵连。 姜云姝提醒道:“此事不要告诉爹娘,我自己会解决的。” 姜茂颜一听便吓到了:“世子真的会强迫你吗?” “不会。”姜云姝安抚她,“我只是不想让爹娘为如此小事操心罢了。” 姜茂颜可不觉得这是小事。 她问:“那你打算如何解决呢?” 姜云姝浅思了一瞬,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应对此事的办法。 譬如着手调查晋越侯府近来的运作,找到其漏洞,对其进行打压。 亦或是将晋越侯府以往被忽略的污点重新搬到台面上,给他们制造大量麻烦,以至于无暇再打扰她。 不过这些办法都很麻烦,姜云姝也不觉得区区一个简方泽值得她劳心劳神至此。 见姜云姝不说话,姜茂颜以为她是没想出办法来。 便忍不住提议道:“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你嫁人成婚,你有了夫君后,世子再如何不甘也无法继续纠缠你了。” 但很快,姜茂颜又小声嘀咕道:“但世间根本就不存在你说的那种男子,上哪去找合适你的成婚对象。” 姜云姝眸子微怔,像是被点醒了一样。 相比她想出的那些办法,与人成婚似乎是最为轻松简单的。 不过姜茂颜说错了。 她说的那种男子是存在的。 宴席自开始后突然迎来了一个小高.潮。 宾客们的注意力再次被某处所吸引。 不远处,沈度重新回到宴席上,鹤立鸡群地站在人群中。 姜茂颜看着姜云姝闻声也抬了眼,而后视线专注地锁定某一处,眸底深意渐起。 好似在告诉她。 “这不就是吗?” 6 006 第6章 整个春日宴的后半段。 姜云姝多次抬眸向沈度所在的方向投去视线。 她不知沈度是否有所察觉,也不在意是否有别的人注意到她的目光。 她只是突然开始思考一个此前从未想过的方向。 与人成婚。 不可否认,即使沈度褪去作为她救命恩人的光环,也是个从头到脚乃至头发丝都让她看得很是顺眼的男子。 一张俊美的脸,一双修长的腿,宽肩窄腰,禁欲矜贵。 无论从何角度看,都完美符合了姜云姝的喜好。 如果她身边并未出现过像沈度这样的男子,她自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简方泽考虑与人成婚之事。 但眼下的确有沈度这么一个人存在,而他似乎正是最优解。 简单方便,轻松快捷。 甚至还能一劳永逸,顺带让自己身心愉悦。 姜云姝想了许多,最后得出结论。 何乐而不为。 只是唯一的难处是,沈度似乎对当年救过她的事情毫不在意,也不是那么待见她。 他应该,不愿意与她成婚吧。 * 春日宴后,因着接连几日的春雨绵绵,姜云姝在府中闲散了几日。 直到这日云销雨霁。 姜云姝带了两个丫鬟出门,前往轻舟书院借阅书籍。 轻舟书院不在城中,距离和那日姜云姝前去城郊揽月阁见沈度差不多。 所以她一大早便出发,临近午时才终是抵达了轻舟书院。 虽是有些远,但姜云姝向来喜欢亲自在藏书阁内挑选感兴趣的书籍。 入了轻舟书院,姜云姝照例向书院的老先生打过招呼后,在前往藏书阁的路上,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山坡下另一条石铺小道上,沈度身姿笔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两人从面容五官上看起来有几分相似,姜云姝猜测那便是沈度家中唯一的妹妹,沈妙慈。 京中贵女年满十二后,便会被送到轻舟书院进行学习。 姜云姝曾是如此,姜茂颜现在也仍在轻舟书院学习。 所以,今日沈度是专程来此带自家小妹入学的吗? 姜云姝觉得很巧,便调转了方向,朝着沈度所在的那条小道走了去。 狭窄山道,迎面相遇。 姜云姝停下脚步,目光缓缓向上,一眼对上了沈度瞬间下沉的冷眸。 但沈度的冷眼相待似乎从未在姜云姝这里起过作用。 她脸上甚至浮现几分浅淡的欣喜,嗓音柔软地对他道:“好巧,沈大人。” 沈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姜姑娘,过多的纠缠只会让人厌烦,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身后的沈妙慈闻言,顿时怔了眸子,似乎被这番冷言给惊呆了。 任谁听了如此话语都会感到受伤,更何况眼前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漂亮姐姐。 但姜云姝却是柔声否认:“今日我不是跟着你来的,我并不知你会在此,我是来轻舟书院借书的。” 她又否认。 沈度觉得可笑,直接拆穿她:“藏书阁不在这个方向。” 姜云姝道:“我是因为看见你了,所以调转了方向,特来和你打招呼。” 沈度对于她大胆的直白感到荒唐,毫不留情道:“招呼打过了,可以让开了吗?” 姜云姝觉得有些惋惜,很显然沈度对她仍旧很不待见。 如同以往被沈度拒绝时一样,她只能微微往旁边让开一步。 狭窄的山道仍旧拥挤,但已是足以让人错开而行。 沈度没有半分停顿,大步迈开,唤上身后的少女:“走了,妙慈。” 沈妙慈闻声连忙回神跟上,路过姜云姝时,有些心疼地看向她。 姜云姝正好抬头,对上沈妙慈怜惜的目光。 小姑娘长得很可爱,脸蛋和眼睛都圆乎乎的,让人心生喜意。 姜云姝弯下眉眼冲她友好一笑。 沈妙慈眸子一颤,瞬间红了脸。 她笑起来,更漂亮了。 沈妙慈没好意思再多看姜云姝,迅速回以一个笑容,忙不迭跟上了已是走远好几步的沈度。 直到他们绕过这条山道,身后彻底看不见姜云姝的身影后,沈妙慈才忍不住开口道:“大哥,方才你为何对那位姐姐如此恶劣,一点也不像你。” 沈度面无波澜,没有否认。 他平日冷淡,但的确从未有过如此不客气对待一名女子。 一来,是因着并无女子会如姜云姝这样大胆直白。 二来,在此之前他已几次明里暗里冷淡拒绝过她了,却是毫无作用。 沈度并非多有耐心之人,前几次的冷淡已是他良好教养下的隐忍了,但既是无用,自得用别的方式表达得更清楚一点。 恶劣也好,嚣张也罢。 总之,他只想图个清静,彻底打消了姜云姝的念头。 但这些,无需向旁人解释。 沈度沉默不语,沈妙慈又撇嘴道:“那位姐姐好生漂亮,你还舍得说这么重的话,真是狠心。” 漂亮吗? 沈度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浮现出那张稠艳的脸蛋。 或许是有几分姿色,但这和他在几次冷淡拒绝无果后强硬了态度,并不冲突。 沉默片刻后,沈度面无表情回答妹妹:“你的审美需要重新进修一下了。” * 姜云姝并没有因为方才的小插曲影响太多心情。 进了藏书阁后,她便将注意力专注在了挑选书籍上。 听书院的老先生说,近来藏书阁内又收藏了一批新的书籍,其中就包括一些当代文人近几年写下的佳作。 姜云姝感到好奇,在那排书架上特意多花了一些时间挑选。 而后,她便意外发现,其中竟有沈度撰写的书册。 沈度冷漠警告她的话似乎仍在耳畔,那双充满厌恶的眸子好似正冰冷地盯着她。 姜云姝静默思索了一瞬,还是抬手将书架上落有沈度名字的书册一一取了下来。 她只喜欢做自己感兴趣之事。 不巧,沈度让她尤为感兴趣。 虽然沈度对她多有排斥,但并不妨碍她想多尝试几次。 事不过三。 就如她原本想报答他救命之恩一样。 姜云姝领着两个丫鬟从藏书阁出来后,竟又巧合地轻舟书院门前碰见了沈度。 这回是真的巧合了。 姜云姝主动上前道:“好巧,沈大人,又碰见了。” 沈度身后的沈妙慈一见她,眼眸便亮了。 和沈度沉下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马车还未来。 沈度沉默不语,但也无法避开远离。 反倒是沈妙慈得以继续和姜云姝说话。 她看了眼姜云姝身后丫鬟手里拿着的书,大着胆子和她攀谈:“姜姐姐,你借了好多书呀。” 姜云姝莞尔一笑,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沈度,最终还是直视着沈妙慈,回答她:“嗯,因为发现了一些感兴趣的书籍,所以便一并借了回去,省得多跑几趟。” 沈度心中冷哼,不禁腹诽,说得像是她当真是为借书而来。 沈妙慈了然地点了点头,本还想再多和漂亮姐姐说些话,但姜府的马车已经率先驶到了门前。 姜云姝道:“我的马车来了,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会。” 这话好似是对沈妙慈说的,但姜云姝的视线最终却是落在沈度身上。 沈度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直至姜云姝躬身上到马车里,他的余光在姜云姝两个丫鬟手上看见了似曾相识的字样。 沈度眸光一凛,转头看去时,沈妙慈已先一步惊呼:“大哥,姜姐姐借的都是你的书诶!” 马车驶动离去,车帘随风晃荡。 沈度喉间噎住,想要质问警告的话语没来得及说出口。 只剩耳边妹妹一本正经地总结:“你那些书那么难看,姜姐姐竟然全都借回去了,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你呢。” 7 007 第7章 沈妙慈的话并不全对。 姜云姝算不上很喜欢沈度,在她看来,沈度不过是她众多感兴趣的事之一。 就如她最初对制作香膏感兴趣一样。 但沈度的书难看倒是真的。 至少对她这样的妙龄少女来说,当真一点也不好看。 晦涩难懂,深沉无趣。 看得人昏昏欲睡,更难理解撰写此书之人究竟想表达什么。 姜云姝并不会爱屋及乌。 她借走了沈度全部书籍,却只看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就果断放弃了。 实在难看,她又懒得再跑一趟轻舟书院,便在第二日就将书籍全部交给了姜茂颜,只等她前去轻舟书院上学时,顺带帮她归还了。 姜茂颜瞧见这一摞全落着沈度大名的书籍惊讶不已:“姐姐,你不是说你不找沈大人了吗,怎还把他的书全看了一遍!” 姜云姝道:“我改变主意了。” 在姜茂颜的持续惊讶下,她又澄清:“没有全看一遍,我看不懂他的书。” 但姜茂颜的重点可不是在书籍上。 她追问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 “是不喜欢。” 姜茂颜才不信,只觉姜云姝的种种行迹都在表明着她喜欢沈度,她却从不承认。 但姜茂颜拒绝道:“我不去,要还你自己去还。” “为什么?” “我带着这么一摞沈大人撰写的书回书院,同窗会以为我喜欢沈大人的!” 姜云姝歪了歪头,似乎还没曾想过有这么一个可能。 姜茂颜又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借了这些书,别人肯定都以为你喜欢沈大人,要还你让下人去还,不然会遭人笑话的。” 姜云姝疑惑道:“笑话什么?” “沈大人在京城赫赫有名,倾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但从未有人敢向他表明心意,因着他实在是朵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若是有人胆敢喜欢沈大人,定是要被人笑话不自量力的,莫说是那些本就身份与他相距甚远的女子,就是姐姐你这样的……这段时日不也被旁人说道着。” 姜茂颜后半句声音低了去,但姜云姝还是听了个清晰。 姜云姝觉得姜茂颜的用词实在有些夸张。 只是喜欢沈度而已,竟用上“胆敢”一词。 说得好像沈度好像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对此,姜云姝沉默了一瞬,便了然地点了点头,不甚在意道:“好吧,那我自己去还。” 姜茂颜忙道:“你是不是没听进去呀,沈大人不会接受你的心意的,你别喜欢他了!” 姜云姝还是否认:“我没有喜欢他。” “那你为何还自己亲自去还,让下人去办便是了。” 实则,还书一事,反倒是但姜茂颜的话提醒了她。 姜云姝的确没有喜欢沈度,但却有追求他的打算。 不过她想和沈度成婚的缘由并不那么真诚,她不喜撒谎。 追求一人,大多要坦明心意诉说情愫,她没法昧着良心说自己对沈度深爱不移,借此让旁人替她传递心意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姜云姝笑了笑,道:“没关系,我只是想试一试。” 姜茂颜简直无言以对,根本和她说不通。 但她也没再规劝,毕竟她也算是了解自家姐姐。 姜云姝这人并无太大原则,做事全凭自己高兴。 她唯一坚守的原则便是事不过三。 就好比她学做香膏之时,因着制作香膏难度大,她接连试了两次都失败了,若是第三次再失败,即使她感兴趣,也不会再继续尝试了。 亦或是旁人不知晓的,她向沈度报恩一事。 她执着且郑重地去寻他三次,都被他冷漠无视了,那报恩一事自然也就此作罢了。 追求沈度亦然。 姜云姝一边盘算着下回何时再见沈度,一边带着沈度的书去了轻舟书院。 没曾想书院今日休假,连着老先生也不在书院中。 姜云姝原本打算的让旁人瞧见她归还沈度的书也没能奏效。 离开轻舟书院时时辰还早。 马车回府路上路经琉璃街,让姜云姝想起了一个月前定制的绘本。 一只纤细皓腕撩开马车帘,内里传来姜云姝的柔声:“去一趟泠弦坊。” 今日跟随的丫鬟清秋是跟在姜云姝身边时间最长的,听闻这声吩咐,她很快了然,让马车在转角处转了向。 泠弦坊周围环境优雅僻静,整栋三层楼建筑几乎全是雅间,私密性极好,京中不少王公贵族常会来此小坐。 不过除却在此饮茶听曲赏景,这里也有着别样的事务往来。 姜云姝来此多回,清秋也在她下马车后轻车熟路吩咐着其余随行下人都在门外等候。 熟识姜云姝的小厮见她到来,连忙恭敬迎上。 姜云姝问:“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今日正巧得闲路过,便顺道来取。” 小厮答:“姜姑娘,您要的上卷已经完成了,不过下卷还需要一段时日,还劳您亲自跑一趟,真是抱歉,待下卷完成了,小店定第一时间送往您府上,还望见谅。” 姜云姝温婉一笑,柔声道:“无妨,我并未有催促之意,上卷既是已经完成了,我今日可否先行取走,下卷再劳你们之后给我送来。” “当然没问题,您这边请。” 所谓上卷下卷,便是姜云姝在泠弦坊订购的一批绘本。 这样的来往在京中贵圈早已是常事。 如今民风开放,即使是未出阁的姑娘,也可大方购买一些脸红心跳的绘本。 这些绘本隐秘中又带着普遍性,含蓄中又带着几分奔放,图文结合,既是更为直观,又不会显得太过低俗,长久以来都深受高门贵女们喜爱。 泠弦坊的绘本无论是剧情还是画风,都颇为出色,所以也十分火爆。 这份上下卷绘本姜云姝才等了不到一个月时间。 她的确没有很着急,但因着在轻舟书院没能淘到感兴趣的书籍,今日顺道路过泠弦坊,便想着,即使是上卷,也可先带回去解解乏。 姜云姝随小厮去了后院的绘书阁。 取到上卷绘本后,她在返回门前的长廊外听到了泠弦坊前厅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隔着一段距离,姜云姝没太听清那边传出的动静是为何事。 直到她走过长廊进到前厅,一抬眼,便瞧见简方泽趾高气昂站在屋中。 被他带来的手下围堵在前厅,掌柜的一脸为难,显然是被简方泽找了麻烦。 简方泽正欲继续说什么,闻声朝姜云姝的方向看来,忽的就露了笑:“人不就在这儿吗,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掌柜的顿时惶恐,紧张地看了眼姜云姝,却是不敢忤逆简方泽,只得垂头退开了。 姜云姝眉心微蹙了一下,至此也大概能想到这里刚才吵闹为何了。 简方泽含笑看着她,也不开口,似是很享受姜云姝必然朝他走近的过程。 此处没有别的路,姜云姝默了一瞬,还是重新迈开了步子。 待到姜云姝走到近处,简方泽微微抬手,一个高大的随从便上前挡了她的路。 简方泽道:“姜姑娘,好巧,竟在这与你相见了。” 姜云姝没有说话,微垂了眼帘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简方泽倒是不在乎,继续自顾自道:“我本是已经准备离去,但听闻你也正巧来此,我们有缘相会,不若再回我的雅间坐下聊聊天喝喝茶?” 姜云姝抬起眼眸,神情很淡,即使她性子温和,也难对简方泽露出多少好脸色。 “我来此并无喝茶的打算,世子既是已经打算离去,便不必再刻意折返了。” 简方泽遭到拒绝也并不急恼,挡在姜云姝跟前的高大随从纹丝不动,好似一堵高墙,他也压根不担心她走得掉。 除却那高大的随从,简方泽一行四五个男人的站位几乎是将姜云姝一个柔弱小姑娘给完全包围了。 退至一旁的掌柜的没曾想店中竟会生出这等事。 急得心里直发慌,狠狠替姜云姝捏了一把冷汗,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云姝倒是并无半分慌乱,只温声告知:“我还有别的事,还请世子让个道。” 简方泽:“我既是邀约你了,便是想你定要赏个脸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上次的聊天被打断了,我们小坐一会,将上次的话题聊完,我就放你离开。” 姜云姝有些烦了。 她转过视线朝门前的方向看去一眼,估摸着清秋会把随行的下人安排在哪里等候,她出声呼唤他们是否能听得见。 掌柜的瞧见姜云姝的目光,也顿时反应了过来。 他刚想出门替姜云姝把下人找来。 简方泽冷声喝道:“站住!” 他转而又对姜云姝道:“都说了只是小坐一下,姜姑娘,请吧。” 话音刚落,泠弦坊门前传来几道脚步声。 简方泽闻声看去,顿时变了脸色。 姜云姝也是一愣,碰上简方泽她只会在心底暗道,好烦。 但在此见到沈度,她却是当真觉得巧合。 不过,沈度大概会又以为她是故意查探了他的行踪来此蹲守吧。 果不其然,沈度阔步入内,目光在瞥见被几人包围住的姜云姝后,眸光微动了一瞬,脸色便沉了下来。 姜云姝感到无奈,本是打算事不过三,眼下怕是莫名其妙就要算上一次失败了。 正想着,沈度忽的开口,嗓音沉冷:“看来世子很闲,还有功夫来泠弦坊搞得乌烟瘴气。” 原本静谧雅致的楼坊前厅的确因为简方泽带来的这几个凶神恶煞的随从而显得拥挤嘈杂。 简方泽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像是咽不下这口气,但也只能咬紧后槽牙,隐忍道:“我邀了人,马上就上楼,不会打扰沈大人雅致。” 沈度没再搭理他,偏头给了长庚一个眼神,长庚立刻上前让掌柜的带路安排他今日的雅间。 眼看沈度就要离去,姜云姝心下微动,忽的想到了什么,忙开口道:“沈大人,上次借阅了你的书籍,我有些地方实难参透,可否请你帮我解答一二?” 沈度脚下步子微顿,却是连头都没转一下,明显听到了,但并无任何回应,很快继续迈步踏上了楼梯。 姜云姝有些失望,敛目沉默片刻,耳边便传来简方泽嘲讽的低声:“我说你怎一直端着,原来是想攀上沈度,他有什么好的,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我可不比沈度差,他哪能有我温柔体贴,你若是跟了我,我定会将你捧在手心好生呵护着,更不会像他这般给你冷脸,你还是乖乖从了我,别把我惹恼了,只是上去喝杯茶,我暂且还不会对你做什么,走吧,姜姑娘?” 简方泽说着,便已是向前迈进了一步,甚至有要伸手触碰她的意图。 姜云姝后退一步避开,道:“世子一边惧怕沈大人,一边压低声说他的坏话,不觉自己很可笑吗?” 简方泽眼下的确对沈度多有忌惮,但那是因为近来形势所迫。 被戳痛处,他当即变脸,拔高声量:“姜云姝,你别给脸不要脸!” 姜云姝余光瞥见掌柜的已是悄然移步到了门前,似是打算帮她将候在外面的下人唤来。 不过她已无耐心继续和简方泽纠缠,甚至起了厌烦之意不想轻易放过他。 袖口下的短哨微动,上方却忽的传来一道沉声:“不是有疑问需要解答,还在那站着干什么?” 姜云姝一愣,顺势抬头。 沈度站在楼梯转角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四目相对,那双沉黑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 单是看沈度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便不像是会对身处困境的柔弱女子伸出援手的样子。 但耳畔沉声犹在,他高挺的身姿站定,的确是在等她迈步跟上。 姜云姝仅犹豫了一瞬,便迅速收回了短哨。 迈步前,她低声朝简方泽直言道:“世子,人要有自知之明,你比沈大人,差太多了。” 压低的声音大抵只能叫近处的简方泽听见。 他面容扭曲地咬紧后槽牙,想要发作,背脊却忽的一凉,感受到上方投来的一道凌厉视线。 简方泽僵着脖子转头,便见沈度自高处睥睨他。 他微眯了下眼,就像是听见了姜云姝的低声,从而有所猜测。 但不可能,隔着这段距离,他不应当听见的。 简方泽惶恐之时,姜云姝已快步踏上楼梯走到了沈度身后。 沈度收回视线漠然转身。 身后同时传来刚才听见过的少女低声。 温软,低柔,带着和简方泽说话时没有的欣喜笑意。 这次,她说:“多谢沈大人,又帮了我一次。” 剑眉微蹙,沈度迈步之时沉了脸。 他好像自找麻烦了。 8 008 第8章 泠弦坊三楼并不对外开放。 这里的十来间雅间仅有京中少有的大人物能够使用。 姜云姝头一次上到三楼,稍有好奇地在长廊上张望了一番,便跟在沈度身后来到了他的雅间门前。 沈度脚下步子一停,迫使姜云姝毫无防备地也跟着紧急刹停了步子。 沈度一回头,就对上了姜云姝在身后亮着眸子仰视而来的目光。 他眉心微跳,心头那股烦闷更甚。 她难不成就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后脑勺看了一路吗? 姜云姝并未察觉异样,甚至还对神情越发冷漠的沈度弯唇笑了一下。 沈度无视那张漂亮的笑脸迅速移开眼,转而对长庚吩咐道:“派人跟着他。” “是。” 长庚领命离去,沈度转身径直入了雅间内。 他没有邀请姜云姝,但也没有关门。 姜云姝便轻手轻脚跟了进去。 雅间房门关上,沈度自顾自走到了桌案前坐下,丝毫没有要搭理姜云姝的意思。 姜云姝环视宽敞明亮的环境一周后,便安静地坐到了离书案有一段距离的矮凳上。 姜云姝觉得沈度可不是有闲情为她解答书籍疑问的人,楼梯口的开口便是在帮她解围了。 不过,沈度本该对她多有排斥,突然改变主意出手相助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正这么想着,沈度却忽的主动开口:“简方泽找你所为何事?” 姜云姝一愣,抬眸看向沈度,眸子里带着几分茫然。 沈度对上她的目光,补充道:“上次在晋越侯府,以及今日在此,所为何事?” 如此语气,姜云姝就是想要自作多情一瞬都难。 毕竟沈度全然以一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态度,好似在审问她。 姜云姝道:“他希望我嫁给他。” 话音落下,沈度沉淡的脸色罕见地怔了一下,似是完全没想过这种情况。 连带着他接下来例行公事的别的问话也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如此肤浅,如此无用。 和他原本以为能够或多或少盘问出点线索的预期大相径庭。 上次,沈度让长庚查探姜云姝出现在简方泽屋里的缘由,却并未得到结果。 只查到在此之前,这两人毫无交集,并不相识。 如此陌生的两人,却在宴席上私会,自是存有疑点。 今日更是又被他撞见一次。 他手头关于简方泽以及晋越侯府的案子到了关键时期,任何细节都可能决定成败。 不过他并不太想和姜云姝有过多接触,以免让本就油盐不进的她,更加得寸进尺。 她与简方泽私下的联系,自可以从别的方向查探。 所以,当姜云姝以可笑的借口向他搭话时,他漠然无视了。 但当简方泽气急败坏口出恶语时,他却还是顿住了脚步。 片刻后,沈度收回思绪,冷然道:“你可以走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姜云姝甚至没有回话。 沈度不悦抬眼,看向坐在矮凳上一动不动的少女,再次重复:“你可以走了。” 姜云姝摇头:“我能不走吗,世子或许还未离去,我不想和他碰上。” 沈度皱眉,这与他何干? 方才他虽是另有目的,但也算替她解围。 她那声谢他虽不屑,但也完全承得起。 现在,她果然如他所料的得寸进尺了。 沈度不耐道:“他已经离开了。” 姜云姝自是听见方才沈度对长庚的吩咐,没有明说,但也大抵猜到是让人跟着简方泽了。 但她并不想就此离去,便还是摇头:“或许他还在周围徘徊,他有些阴魂不散。” 沈度心中冷嗤。 阴魂不散的,是她。 在此之前,沈度也曾听人提及过姜云姝。 但也仅此而已,他从不会关注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或事。 可近来几个月,从姜云姝第一次找上他之后,有意无意,巧合偶然,即使他漠视回避,仍是会莫名其妙和她产生交集。 就像人生轨迹不可控了一般。 向来自我掌控方向的沈度不喜欢这种感觉,自也不喜欢姜云姝。 沈度没了耐心,毫不留情下达逐客令:“那也与我无关,出去。” 姜云姝静静地看着他,俨然没有被他这副冷淡模样喝住似的。 她默了一瞬,缓缓移开眼来,还是没有起身,只轻声道:“我会安静不打扰你的,拜托了,沈大人。” 少女嗓音柔软,尾音婉转而温顺。 即使那双亮灿的眸子敛下,也好似让人感觉被她期盼的目光直视了一样。 沈度胸膛上下起伏一瞬,眉心紧蹙,嘴角也绷直了。 他从未接触姜云姝这般女子,完全不知要如何应对她。 若是那些犯了事的囚犯,但有违抗,严刑处置。 亦或是身边接触的其余人,他一记冷眼能直接喝退大部分。 但姜云姝不是囚犯。 他无权对她施暴,他也没有欺凌女子的脾性。 姜云姝也不是其余人。 瞪她,她当看不见,说了,她也不听。 她不惧他的冷然,也无视他的拒绝。 分明看起来像是温软柔顺的性子,实则却一点也不胆小怯懦。 现在她赖在这不走,沈度真是头一次感觉到胸闷气短,无从下手。 不,也不是头一次。 应该是见到她的每一次。 沈度冷冽的视线从姜云姝身上扫过,正欲憋着这股气就此无视她,视线却注意到她胸襟处露出的书册一角。 行。 问问题,问完她便没有借口再留了。 沈度道:“不是说有疑问需要解答,拿出来,我告诉你。” 姜云姝一愣,在刚才短暂的沉默间,她还以为沈度就此妥协了。 但,她根本没有疑问。 甚至,她身上都没有沈度的书籍。 那只是她找的借口罢了。 姜云姝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是生出了些许尴尬的裂痕,有些后悔今日前脚才把沈度的书籍全部还回了轻舟书院。 沈度敏锐捕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眉梢微挑,难得又开口:“拿出来吧。” 姜云姝好似听出了沈度的潜台词,若是拿不出来,就出去。 她不想离开,但也的确拿不出来。 姜云姝苦恼了一瞬,视线缓缓下移,落到了自己胸前揣着的绘本上卷。 她忽而想,别的书籍疑问能算数吗? 但这种绘本她并没有什么疑问,她已是看过很多了。 她觉得,若是论这些东西,她懂的或许比沈度还要更多一些。 再一抬头,姜云姝瞧见沈度的目光也同样注意到了她的绘本。 犹豫一瞬,姜云姝起身拿起矮凳朝沈度走了过去。 她实在不想离开,一面不想应付烦人的简方泽,一面也不想就此浪费这次和沈度被迫提上日程的相见。 虽然这不是沈度的书,但她随便编几个疑问请他解答不知是否行得通。 姜云姝三两步走到桌案边,离沈度仅半个身位的距离。 她重新坐下后,才缓缓拿出了怀中绘本。 “劳烦你了,沈大人。” 沈度神情冰冷,懒得听她的客套话。 她哪有觉得劳烦,她明显理所当然又坦然自如。 沈度余光注意身侧靠近的身影时,没太注意手上接过的书册有异。 直到他随手翻开一页,刚敛目看去,眸中霎时映入一幅男女紧密相拥热吻在一起的画面。 彩绘画面颜色鲜艳,精湛画功栩栩如生。 连舌头都看见了! 啪—— 沈度猛地阖上书册,大掌顺势拍在桌面上。 骤然发出一声巨响。 “你拿的什么东西?” 姜云姝被声响吓了一跳,又被沈度咬牙切齿的怒声引去了目光。 沈度冷脸生出明显的怒意,耳后却隐秘地泛起一抹红晕。 两相割裂,便显得这份怒意没了多少威慑力。 姜云姝无辜地眨了眨眼,坦然告知:“是我今日在泠弦坊取回的绘本。” 绘本。 沈度当然知道这是绘本,那图画那般清晰,他刚才已经看到了。 他是想问,姜云姝拿这种东西给他干什么! 但沈度没有开口再问一遍。 她想干什么,意图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姜云姝看着沈度越发难看的脸色也知自己似乎惹恼了他。 沉默片刻后,她还是敛目坦白道:“好吧,其实我身上没有带你的书籍,方才那话只是我找的借口罢了。” 果然。 蹩脚的借口,拙劣的手段。 先是用那种借口搭讪他,后又拿出这等画册勾.引他。 沈度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道:“姜云姝,你都不知羞的吗?” 姜云姝怔然地张了张嘴,不解道:“食色性也,不必为此感到羞耻吧?” 沈度脸色更沉了几分。 的确,人都有七情六欲,是不必羞耻。 但姜云姝知不知晓何为含蓄? 沈度敛目,眼眸中却赫然映入《霸道夫君好生猛》几个大字,令他眉眼又抽动了一下,迅速抬了眼。 低俗! 沈度转头凝视她:“拿走。” 姜云姝不太明白沈度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京中女子私下看这些脸红心跳的绘本早已是常事。 如今谁家少女枕头下书架上还没有这么几本喜爱的绘本呢。 就连姜茂颜都被她发现偷藏了好几本,不过就是相比她的要清汤寡水一些罢了。 难道沈度没有看过这些吗? 姜云姝小声问:“沈大人,你生气了吗?” 沈度绷着嘴角没说话,雅间内又再次沉寂了下来。 看来,是真生气了。 或许沈度并不喜欢这类绘本吧,从他撰写的书籍内容就该想到的,他喜欢的,是那些晦涩难懂,沉闷无趣之物。 从上次沈度不让她靠近闻他身上的气味,到这次一本普通的绘本就将他激怒。 姜云姝总结出来,沈度的性子多少有些小气。 不过,小气这一脾性在姜云姝这里算不得什么缺点。 就是眼下,她不知如何让他消散怒意罢了。 姜云姝有些无奈,保持着静坐的姿势有一阵没有动。 沈度板着脸微眯了下眼,沉冷的目光凝视身旁之人。 就在他正欲开口催促时,姜云姝忽的倾身向前,毫无预兆地朝他拉近了距离。 沈度呼吸一窒,但鼻尖还是不可避免地嗅闻到了那股曾萦绕周身侵扰思绪的馨香。 浅淡,温和,但又带着让人无法回避的极致吸引力。 他以往未曾在任何人身上闻到过这样柔软却蛊人的香气。 亦或是说,他从未让任何人随便与他靠近过。 少女俯身时,胸前乌黑柔顺的发丝垂落,蜿蜒在桌面,掉落桌面的发尾触及他身前的衣衫。 沈度瞳眸映入这缕黑丝,仅是一瞬走神,坚冷的戒备就像是被找寻到了突破口,一举击破。 而后,丝丝缕缕的香气就此鱼贯而入,将他的感官包裹了起来。 因着她的面容本就浓艳,让人不自觉就以为那是她以胭脂水粉妆点后的美艳。 但距离凑近后,她身上不仅没有胭脂水粉的气味,脸颊更是干净得恍人眼帘。 肌肤瓷白如雪,好似吹弹可破。 眼睫浓长卷翘,甚极为心机地轻颤着挠人心尖。 那双嫣唇饱满水润,侧面的弧度看上去柔软好欺。 并非极近的距离,甚至还不如上次他们被迫躲在墙角时的相贴。 但宽敞明亮的雅间将眼前这一幕清晰展露眼前,根本无法忽视。 她想干什么! 沈度眉头一皱,在姜云姝伸手向前的同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姜云姝,你对谁都这么极尽勾.引吗?” 姜云姝一愣,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正好拿到了桌上的绘本。 被抓住的手传来微微痛感,疑惑转头后看见的便是沈度阴沉的脸色。 姜云姝迷茫地用另一只手拿起自己的绘本,温声问:“不是沈大人让我拿走的吗?” 所以,他这又是在气什么? 9 009 第9章 姜云姝到底是没能继续留在雅间里。 她找的借口未能奏效。 她惹恼了沈度,虽然不知缘由为何,但他自不可能再容忍她留下。 今日一见,她不仅没能和沈度拉近关系,似乎还搞得更糟糕了些。 离开雅间时,姜云姝不由想着,是否要结束对沈度的尝试了。 今日简方泽的所作所为,当真叫她有些生气了。 她起初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的不知廉耻。 虽然换别的方式对付简方泽会有些麻烦,但姜云姝在沈度这已经失败了两次了,第三次也不见得能够成功。 她想直接教训简方泽了。 可是,她好像又有点不舍得。 毕竟沈度真的很合她心意。 踏下楼梯时,姜云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方才在雅间内,沈度表情古怪地松开她手腕后的模样。 他漂亮的薄唇绷紧成一条线,脸色阴沉,甚是不悦。 但他的耳尖又红了,和看到绘本内容时一样,浅淡隐秘,又生动亮眼。 沈度虽是小气,但看起来像是很好哄的样子。 如果他是她的夫君,她应是能有很多不同的法子轻而易举哄好他。 可他不是,她便有些没辙了。 想到这,姜云姝的表情不免低落起来。 俏丽的脸蛋失了光彩,好似受到了打击一般。 这一幕,被不知何时聚集在泠弦坊一楼前厅内的人看了个清晰。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去,却又很快移开。 陷入思绪的姜云姝并未注意太多。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走出泠弦坊,一楼前厅内的人们才霎时躁动起来。 有人愤然叹息:“你们瞧见姜姑娘落寞的神色了吗,难不成沈大人在雅间内欺负了她。” 此欺负非彼欺负。 此话一出,几乎不会有人会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沈度会对姜云姝行任何不轨之事。 那人所谓的欺负,就是真的欺负。 “此前沈大人对姜姑娘就毫不客气,一记冷眼扫去能把人冻僵,这回直接把人唤进了屋里,人喜滋滋跟着他上楼,却是失魂落魄离开,不是遭了欺负是什么!” “太可恶了,我平日敬重沈大人,可他也太冷漠无情了,如此娇弱的姑娘,他怎么下得去手!” “你是说,沈大人打了姜姑娘?” “谁知道呢,你见过沈大人在地牢用鞭子抽打囚犯的样子吗,别说是真打了姜姑娘,他就是稍微出手推她一下,姜姑娘也定是承不住的!” “沈大人……不至于这么道德败坏吧?” “是啊,我看姜姑娘也不像受伤了的样子,虽是有些失落,但好在也没掉眼泪。” “难不成还得把人欺负得哭出来了才好吗!无论动手与否,姜姑娘明摆着是受了欺负啊!” 泠弦坊内散开的热议没叫事件两位主角听见。 但也无人知晓,那个被传或许“动手”欺负了小姑娘的沈度,此时正坐在书案前,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是动手了,掌心这会还残留着不自然的触感。 软得像是没骨头似的,纤细易碎。 他都没用什么力气,但手指一松开,那截瓷白的肌肤就红了一圈。 和上一次一样。 碰过她后,他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怔然中。 当然,不是因为难以忘怀。 只是因为一些什么别的原因。 长庚查探到消息折返回泠弦坊时,沈度才逐渐回神,在屋里应了一声,房门才被打开。 “主子,如您所料,世子去了城郊。” 沈度眉心微蹙,一时间没有开口表态。 长庚拿捏不准,下意识问了一句:“主子可是在姜姑娘这问出了什么别的线索?” 线索? 哪有什么线索。 沈度脸色又沉了几分,破天荒地反省自己。 方才让姜云姝跟着他上楼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正如他之前所想,即使姜云姝和简方泽私下有什么来往,他以别的方式也自能查清,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况且,姜云姝表达爱意的方式实在直白,他明里暗里拒绝多次无果后,她竟又生了勾.引的意图。 沈度不希望他今日做的这个错误的决定,让姜云姝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她故意拿那种绘本给他看,就以为他会有可能与她发生同样的事吗? 可笑。 他不喜欢姜云姝,无论她相貌如何家世如何。 他厌恶这种惯会使手段,试图蛊人心魄的女子。 比如现在,他仍旧觉得掌心刺麻,热意流转。 沈度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而后弯曲手指,握紧成拳。 心中不禁冷嗤。 简方泽这没用的世子经不住半点蛊惑,竟是有意与姜云姝这样的女子成婚。 也难怪他会做出那些没脑子的蠢事,拖累着晋越侯府即将堕入深渊。 沈度抬头,冷眼看向长庚:“你刚说什么?” 长庚一愣,还以为自己擅自提及姜云姝惹沈度不悦了。 垂头片刻,还是只得硬着头皮重复道:“属下方才问,主子可是在姜姑娘这问出了什么别的线索?” “不是这句。” 沈度方才走神了,但长庚提及姜云姝这句,他听到了。 长庚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度问的是哪句。 他进屋后拢共就说了两句话啊,第一句还得了沈度皱眉的反应,他还以为他听见了呢。 长庚不确定地重复道:“属下方才禀报,世子果真如您所料,从泠弦坊离开后就去了城郊。” 沈度“嗯”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脸上神情很淡,看不出情绪喜怒。 但显然,是得到了自己方才遗漏了的消息。 “不必派人跟着他了,局势已定,回府吧。” 长庚:“……” 重要消息听不见,一提姜姑娘倒是反应挺大。 * 姜云姝自泠弦坊回府后,便好几日没再出去过。 而泠弦坊中她和沈度发生的事,自然也很快传到了姜盛和李令嘉耳中。 姜云姝为教训简方泽而在屋中忙于部署计划的举动,看在父母眼中便成了,遭沈度拒绝深受打击,一蹶不振。 姜盛在询问过下人,知晓姜云姝今日又是闭门不出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是真想不明白,那沈度究竟有什么好的?” 李令嘉心中也烦闷,但还是理智地戳穿了他:“老爷,三个月前,你可是把沈度都快夸上天了,你说他有什么好的?” 姜盛一噎,心口郁结。 没错,他那时候夸得太过了。 其实也并不算过。 因为他说的那些也的确是他原本对沈度的看法。 至少是在自家女儿遭了多次拒绝之前的看法。 沈度这位年轻的权臣,在几年前跻身官场时,便掀起了一阵大风浪,叫他们这些朝中老臣一度瞠目结舌。 他的确很有能力,心思缜密手段雷霆,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能为百姓平定安康,这如何不为一位才能之人。 再论沈度的模样家世,皆是叫人望尘莫及的优越。 姜家的宝贝女儿情窦初开,不是瞧上那等叫他捶胸顿足的下等男子,而是沈度这般的优质的青年才俊,姜盛起初自是满意至极的。 不过话说回来,沈度于此也不算过错,毕竟感情之事勉强不来。 姜云姝喜欢沈度,叫姜盛欢喜和安心。 但沈度于姜云姝无意,他们又如何能强求于人。 沉闷氛围下,李令嘉忽的想到了什么,道:“杨夫人前几日给我递了一封请帖,邀我带云姝和茂颜参加淮湖宴,不过我以借口拒绝了,如今想来,或许当真该带云姝去看看,见见别的王公贵族,说不定她就改变想法了。” 淮湖宴,每年春季设在城郊淮湖边的宴席。 无他特别,只是不同于其他宴席,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成为了各家名门贵族互相相看的场合。 久而久之,这种隐晦的目的逐渐被拉到了明面上来。 时至今日,每年举办淮湖宴的主家都会给家中有已到适婚年龄子女的家族送去请帖。 自姜云姝及笄以来,姜家便也每年都会收到请帖。 姜云姝十五岁那年,李令嘉倒是图新鲜带着她去了一次。 但姜云姝感觉十分无趣,谁也没瞧上不说,反倒被不少别家公子青睐,而后还为需得一一婉拒而遭了不少麻烦。 至此,姜云姝便不愿再去,李令嘉也未曾勉强更多。 如今,姜云姝已年满十八,姜茂颜也将要及笄。 时隔三年,京中也定是多了许多新的青年才俊,女儿们也终归是要嫁人的。 让姜云姝再去看看,即使仍是没有瞧上谁也无妨,至少能让她从沈度那转移些注意力也好。 这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 姜云姝和姜茂颜并肩坐在她们的坐席前。 姜茂颜很是新奇地四处张望着。 姜云姝竟也难得没有放空走神,而是也目光飞快在宴席举办的场地扫了一周。 不过她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眸中失望之色下,是平淡的早有预料。 想也知道,沈度怎可能会来这种地方。 她想如前两次宴席一样都意外碰见他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姜云姝一下站起身来:“我去透透气,你在座位上坐着别乱跑。” 姜茂颜一愣:“宴席才刚开始你透什么气,你要去哪啊?” 姜茂颜的追问没有得到回应,姜云姝已是转身快步离开了宴席。 淮湖宴和三年一样无趣,更没有李令嘉所想的新的青年才俊,即使有,姜云姝也仍旧毫无兴趣。 不过在李令嘉提及来此时,姜云姝没做多少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因为她正好要来此见今年淮湖宴主家杨府的大小姐,杨灵珊。 姜云姝离了宴席后,便在淮湖边下人等候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丫鬟清秋。 清秋早已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酒壶等待着,一见姜云姝出来了,便连忙递上酒壶,道:“小姐,奴婢已经前去请示过杨姑娘了,杨姑娘让您一刻钟后在淮湖后亭见。” 姜云姝估摸着时辰,从清秋前去请示到现在,她此时过去后亭时间正好。 姜云姝接过酒壶又吩咐了几句,才重新往宴席的方向折返回去。 要去淮湖后亭,还得经过宴席场地。 不过姜云姝不想太引人注目,和杨灵珊的约定也最好不要叫太多人知晓。 她便加快了脚下步子,一路上视线略有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周围可能会经过之人。 待到姜云姝已是走到宴席场地边的小道上。 她偏头时,瞧见她与姜茂颜的坐席前来了一名男子与姜茂颜搭讪。 姜云姝不认识那名男子,但见姜茂颜小脸微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也不知是羞于与男子搭话,还是对那人并不喜却不擅推拒。 姜云姝微眯了下眼,偏着头看得有些专注。 她想看仔细些,心下还是担心妹妹遭人骚扰的。 姜云姝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扭着头紧盯那头。 她压根没注意前面的动静,只知自己走上这条笔直小道时,小道上是空无一人的。 直到姜云姝瞧见那名男子礼貌地点了点头,在姜茂颜红着脸的推拒下终是打算离去,她这才微松了一口气,视线也将要再看不见宴席方向的光景。 姜云姝正欲收回眼神。 一转头,眼前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可她已是走到近处,压根来不及收回迈出的脚步。 “唔!” 一声碰撞的闷响,伴随着姜云姝吃痛的痛呼。 下一瞬,姜云姝胸口猛然一凉,酒香四溢,耳边瓷器落地碎掉的声音盖过了她的惊呼声。 惊吓和疼痛令姜云姝鼻尖一酸,眼眶不可抑制地红了。 眼尾泛起湿润的一瞬,头顶传来低磁的沉声:“你的眼睛是摆设吗?” 姜云姝怔然抬头,泛红的眼蒙着雾一般的水汽,像是隔了层纱似的,看见了那个本以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人。 10 010 第10章 她哭了? 沈度原本被撞上的怒意,霎时被眼前姜云姝红着眼眶仰视他的模样冲散,甚至生出几分罕见的无措来。 是他语气不善把她吓哭了,还是她承不住自己撞来的力道疼哭了? 沈度觉得可能是后者,毕竟此前他都不知语气不善多少回了,她向来是油盐不进的。 可是就这么点力道,有什么可哭的? 被撞的人是他,她反倒恶人先告状要落泪吗? 姜云姝的确被撞疼了,但倒不至于要哭的地步。 红润的眼眶是生理反应,泛起的湿润眨眨眼便能消散。 但她太惊讶了,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碰见沈度,只怔着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忘了眨眼,眼尾便更润了几分。 沈度拧着眉头,甚至想要伸手将这张稠艳的脸蛋扭转方向,让那双含情水眸无法再这样勾.引似的盯着他看。 可他绷着嘴角捏着指骨暂且没有动作。 姜云姝眼尾的湿濡摇摇欲坠,他不想看到她心机地被他三两句恶语挤出眼泪来进一步蛊惑人。 沈度冷眼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但视线下移,映入眼中一袭轻薄纱裙。 素色白纱,颜色纯洁浅淡,本该是端庄淡雅的装扮。 可此时,姜云姝胸前湿了一片。 匀称的锁骨挂着水珠,晶莹剔透耀武扬威,从那起伏的骨骼滑落,好似在彰显这处的滑腻触感。 素白的薄纱浸水后失去了原本轻柔的质感,犹如虚设一般紧贴在她的肌肤上,朦胧映出越往下越白皙的娇嫩。 并非低俗的暴露,却若隐若现得分外惹眼。 姜云姝看着身子纤细柔弱,柳叶腰肢不赢一握,沈度曾一掌就能轻易掌控。 但她并不枯瘦,甚至窈窕丰盈,贴着湿衣的前端圆润挺拔,柔软且可观。 湿衣后勾勒出的明显曲线引人遐想,但沈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仅有一双黑眸越发深沉。 瞳孔不可抑制地紧缩了一瞬,他才猛地移开视线,气急了一般转头就走,甚至都没再继续斥责姜云姝的鲁莽。 姜云姝一愣,先是侧头注意到脚边已是碎成碎片的酒壶,以及浸湿地面再拾不起的酒。 她心道不好,烦闷又无措。 但再一抬眼,瞧见沈度离去的背影,背后黑金衣袍也有一片被她泼湿的痕迹。 姜云姝顾不得酒壶了,忙迈步追上去:“抱歉,沈大人,我弄湿了你的衣衫,我向你道歉,是否需要我让人帮你清理一下?” 沈度脚步很快,步子也占着腿长的优势迈得很大。 姜云姝跟在他身边追赶有些吃力。 沈度没有看她,但余光不免时不时晃入一抹白。 是她衣衫的白,也是她肌肤的白。 沈度眉心一跳,声冷如冰:“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姜云姝茫然一瞬,垂眸注意到自己胸前也同样被泼湿的衣衫。 虽是贴紧了胸膛,但并未暴露什么,最多只是有点狼狈罢了。 他在关心她吗? 姜云姝抿了抿唇:“多谢沈大人关心,我一会换一身就好了,那你的衣服……” “谁关心你了?”沈度赫然停住脚步转头瞪她。 姜云姝刹停下来,不解地望着他,眼尾微红还未完全散去,就着湿濡的衣衫看上去有些怜弱无助。 不是关心她,那他怎看起来像是很在意她被酒水泼湿了衣服的样子。 甚至比自己的衣服被泼湿都还要在意。 沈度沉着脸再次移开目光,不想和她继续纠缠,冷声扔下一句:“我的衣服不必你管。” 迈步后,身后传来姜云姝小声地“哦”了一声。 但她跟随的步子却一直没有远去。 沈度再次停步:“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姜云姝温声解释:“我没有跟着你,我也要往这边去,我需要换一件衣服。” 往这边,去何处换衣服? 她在淮湖宴上还能有备用的衣服? 沈度没功夫拆穿她蹩脚的借口,本就不多的耐心已是消耗殆尽。 再次转身迈步,速度比刚才又更快了许多。 不算太高的灌木丛包围的直路小道上,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很快就彻底消失在尽头。 宴席场地最外围的一圈早已有人注意到了小道上的动静。 有人咬牙切齿:“我上次说什么,真得让人被欺负哭了才算过分吗,这下好了,真哭了!姜姑娘眼睛都哭红了!” 隔着一段距离,这边的人听不见小道上说话的声音,但却是看得清晰。 红着眼眶的少女,面露不悦的男人。 沈度薄唇一张一合,不必细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而姜云姝一直一脸乖顺,甚至在被斥责后还迈步紧跟其后不愿离去。 “这个沈度,究竟给姜姑娘下了什么降头,你们刚看见了吗,他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骂她两句,简直丧心病狂!” “姜姑娘哭得我心都碎了,沈大人究竟是什么铁石心肠,如此都不为所动,我恨啊!” “不为所动”的沈大人脸色阴沉了一路。 他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步子,但姜云姝还真就一直跟着他绕到了淮湖后亭。 那张红着眼眶湿着眼眸,投来仰视目光的脸蛋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片湿衣浸染白皙肌肤,晶莹水珠滑落锁骨的画面扰得他心绪不宁。 她可真会勾.引人。 让人心烦。 沈度终是忍无可忍地停下了步子。 可他一回头,却不见本该一路跟着的身影。 身后小道空无一人,他方才的走神令他连身后脚步声何时消失的都没注意到。 沈度怔然一瞬,很快收回目光。 走了更好,省得他多费口舌。 * 不是姜云姝不想继续跟着沈度了,实在是湿泞的衣服贴在她胸膛上很不舒服,她也的确还有正事要办。 沈度不知道,刚才她顺路跟在他身后那一小段路途,她一直抬着眼眸偷看了他的背影许久。 如果沈度转头回来,她偷看的目光定是会被逮个正着,全然来不及躲避。 而沈度那么小气,一定会生气的。 不过好在,沈度一路都没有回头,她也得以肆无忌惮。 姜云姝发现,沈度看着不算健硕,肩膀却是宽厚的,细窄的腰身被勾勒出力量感,像是没有丝毫赘肉的样子。 那身黑金衣袍很贴合他的身形,亦或是他的身形本就能够完美撑起那大多款式的衣衫。 姜云姝不禁有些好奇,沈度衣衫下的身材是何样的,也与他那张出挑的脸庞一样完美吗。 不过姜云姝现在看不到,不知以后能否有机会看一看。 眼下她唯一知晓的,是他衣衫下的后背一定有一道陈旧刀疤。 那是当年他在暗巷中救下她时留下的。 姜云有些没良心地想着,希望那道伤疤不要太丑陋才好,不然会影响美感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也偷看了一路。 姜云姝在抵达淮湖后亭外的屋宅时便转向绕进了另一条小路。 如她所料,邀约她一刻钟后见的杨灵珊果然不准时。 这个时候了,她还在后亭旁的屋子里悠闲喝茶。 杨灵珊一见姜云姝出现在庭院门前愣了一下:“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姜云姝径直迈步走了进去:“大抵猜到你会不准时了,所以便直接来这了。” 杨灵珊问:“我的酒呢,你怎么空手来的?” “这儿呢。”姜云姝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杨灵珊瞧见姜云姝胸膛前湿濡一片,顿时惊呼:“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当然,不是关心姜云姝,她很快痛苦道:“我惦记那酒很长时间了!” 姜云姝对此见怪不怪,直言道:“借一件衣服给我换一下。” 杨灵珊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姜云姝一番:“我的衣服,你能穿得下吗?” 不过她也还是转头就吩咐一旁守候的下人:“把我柜子里的新衣摆出来让她挑吧。” 丫鬟应声前去屋中。 院子前又赶来一名小厮,走近后低声禀报:“小姐,另一位客人也到了。” “哦?他还真准时呢。” 姜云姝闻声看向她:“你还约了别人吗?” 杨灵珊回眸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嗯,不影响,你先去换衣服吧,换好便来后亭找我,那位客人我可不敢叫他久等,我先过去了。” 杨灵珊的另一位客人正是沈度。 此时,沈度坐在后亭中看着杨灵珊缓缓走来,面色多有不悦。 不过他此番前来算是有事相求,所以也难得没有冷言数落对方的迟到。 杨灵珊走入后亭中,道:“沈大人,久等了。” “东西呢?” “别急,沈大人再稍等一下,先喝些茶吧。” 沈度最不喜浪费时间,自也没喝杨灵珊的茶,只拧眉在后亭中明显不耐烦地又等了片刻。 直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徐徐走来。 姜云姝换了身衣服,尺寸稍有不合适,明显身上的衣衫是比她稍微高挑一些的杨灵珊给她的。 沈度眸光骤冷,当即站起身来,冷眼便落到了杨灵珊身上,压迫感十足。 姜云姝也面露惊讶地走到了近处,不解问:“灵珊,你说的另一位客人,是沈大人?” 一个眼神放光,一个冷眼快把人冻死了。 杨灵珊夹在中间倒是坦然,温笑着解释:“好巧不巧,你们二人正好同时找到我,正好都邀约我在今日见面,正好所为同一件事,正好要看同一件东西,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我就顺势让你们一起了,免得我同样的事还得做两回。” 好一个正好。 哪来那么多正好? 等等。 同一件事? 沈度转头看向姜云姝:“你在查简方泽?” 姜云姝也反应过来了。 她在着手准备教训简方泽后,便让手下暗卫前去调查了一番,竟意外查到晋越侯府近来正为一件麻烦事头疼。 顺着线索,姜云姝很快查到端倪,知晓了晋越侯府近来内部的进出账对不上,其中最大的问题就出在简方泽身上。 若是能够查到其中缘由,将此事公布出去,别说简方泽了,说不定整个晋越侯府都将陷入水深火热。 麻烦是麻烦了一点,但简方泽将她惹恼了,她便也不嫌麻烦了。 所以姜云姝找上了关系还算不错的杨灵珊,因着她这里有她需要的重要线索。 但姜云姝起初不知,这件事竟是沈度在查办。 现在看来,自是沈度在此之前已查出了许多,所以她才能在短时间内一下便调查到了这么多线索。 此前简方泽每次见到沈度都一副憋屈又咬牙切齿的模样,也有了解释。 姜云姝查探的缘由没有瞒着杨灵珊,自也不用瞒着沈度。 她坦然道:“因为简方泽纠缠我。” 沈度只是浅思了一下便大概了然姜云姝是如何一路查到这里,且还正好和他一同找上了有重要线索的杨灵珊。 不得不承认,能查到这里来,姜云姝除了勾.引人的手段明目张胆又蹩脚,在别的事上还不算愚笨。 但朝堂之事,并非她一个小姑娘能掺和的,这件事也并不像她以为的仅是账目不对这么简单。 知晓越多,对她没有好处。 所以,沈度默了片刻后,冷声道:“此事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插手。” 说出这话后,沈度又有所预料,一向对他的话油盐不进的少女,多半是听不进去的。 但没曾想,姜云姝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嗯,原本我不知沈大人在查探此事,但现在知晓了,既是有沈大人帮我,那我就放心了。” 沈度顿时感到离谱:“我不是在帮你。” “可是,沈大人查到线索,不就是帮我教训了简方泽吗?” 沈度:“……” 他在办案,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办事。 这个女人可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而他竟不知如何反驳。 杨灵珊目光暧昧地在两人身上来回一周,笑着插话道:“两位,东西还看吗?” 沈度刚要张嘴。 姜云姝道:“给沈大人看吧,我就不看了。” 沈度:“……” 杨灵珊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认识你这么久,难得见你这么听人话呢。” 姜云姝漂亮的脸蛋绽出笑容:“因为,有沈大人帮我嘛,我相信他的。” 至此,沈度站在旁边彻底黑了脸。 他薄唇微动,好几次想开口解释或是斥责什么,但最终只板着脸,冷声道:“别浪费时间了,东西拿出来。” 姜云姝闻言笑意更甚,弯着眉眼朝杨灵珊投去一抹“你看吧,他承认在帮我了”的眼神,而后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11 011 第11章 姜云姝离开后,沈度的脸色并没有丝毫缓和,反倒阴沉更甚了。 看过杨灵珊给出的线索后,他没有过多停留,径直便离开了后亭。 沈度刚走出后亭,姜云姝的身影便从通往屋宅的小道岔路口走了出来。 姜云姝听见脚步声蓦地转头,瞧见沈度略有惊讶:“好巧,沈大人,你也刚看完线索?” 沈度没有继续向前,隔着一段距离审视着姜云姝,自也看见她身上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而她胸膛前的湿濡已不见,像是已经处理过了。 姜云姝循着沈度的目光,很快解释道:“杨姑娘的衣衫不太合适,所以方才我又让她底下的人把我的衣服简单处理了一下,弄干后便换了回来,再出来就正好在此碰见你了。” 听起来很有说服力的解释。 但是,又是正好,哪来那么多正好。 沈度压根不相信姜云姝所谓的“正好”,绷着嘴角,仍旧没理她。 姜云姝抿了抿唇,无奈敛目坦白道:“好吧,其实我的确在屋子里故意磨蹭了一阵,想着若是耽搁一下,说不定出来时能正好碰上你。” 他就知道。 姜云姝抬眼又道:“你看,果然就碰上了,还是很巧呢。” 说得好像他们很有缘似的。 但这话姜云姝可是一点没掺假了。 毕竟她虽故意拖延时间,但如果不是那么凑巧,她出来也是没法正好碰上沈度的。 但沈度只是冷漠道:“姜云姝,你的生活除了这些无聊的心思,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 姜云姝一愣,想了想后,认真道:“有啊。” 沈度张嘴,想说,那就去做别的事,能不能不要缠着他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姜云姝又很快道:“可是,沈大人你不是让我不要插手吗?” 沈度:“……” “除了这个。” 姜云姝又想了想,道:“但那些事与我想与你结识并不冲突啊。” 沈度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看起来多有烦躁,又像是对她的回答意料之中似的。 姜云姝见状不由敛下眉目轻叹了一口气,多少觉得有些惋惜。 已是第三次了,沈度还是明显不愿,便该事不过三了。 但沈度又忽的开口:“理由呢?” 姜云姝怔然抬眸,话到嘴边又噎了一下,似是在心里权衡如何阐述理由。 最初她是为了报恩,后来则是为规避简方泽的纠缠。 但为规避简方泽的纠缠这个理由目的性太强了。 沈度一定不是愿意被利用之人。 权衡之下,姜云姝选择了前者,轻声道:“因为沈大人你有恩于我,我想报答你的恩情。” 此话一出,沈度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 恩情? 她会不会太离谱了一点。 往自己脸上贴金就算了,她还能把上上次他去晋越侯府审问简方泽,和上次在泠弦坊随口一句解围称为恩情? 那这次呢,他若是查明了晋越侯府一案,将晋越侯府的人全数打入牢狱,她是不是还要感动得以身相许? 太离谱了,太荒谬了。 这女人喜欢他,喜欢到如此魔怔了? 姜云姝看着沈度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心里不禁开始打鼓。 沈度果然觉得这个桥段太老土了,她不该说这个的。 但姜云姝还是开了口,小声问:“所以,这个理由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了! 谁会为了查案莫名其妙承一人想要以身相许的恩情啊! 但沈度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少女因着娇小的身形,每次站在他跟前直勾勾看着他时都带着稍有仰视的姿态。 她的眼眸很亮,瞳仁漆黑。 说话时,眼皮上那排浓密卷翘的长睫不时会轻颤几下,挠人似的,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勾.引而不自知。 沈度不禁想着,说不可以又如何,她总会再找别的借口接近他,甚至有可能一次比一次离谱。 他说的话她向来听不进去,他的拒绝从来都没法撼动她的执着。 多说无益,反倒浪费口舌。 她要真想以这么离谱的借口缠着他,那便缠好了。 反正,他不会真的如了她的意。 “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不准再用这种勾.引人的眼神看我。” 姜云姝惊讶地眨了眨眼,似是没明白短短片刻间的沉默后,她事不过三的结局便有了转变。 但是沈度这条件让她迷茫反驳:“啊?我没有勾.引你啊……” 她的眼睫又动了,连带着那双挺润的嫣唇也在他眼前一张一合,目光懵懂纯洁地说着“勾.引”二字,好似故意吸引他的目光。 沈度深吸一口气,别过眼,迅速冷声打断她:“也不准假装没勾.引我,再暗自使手段。” 姜云姝更迷茫了。 这算勾.引吗? 她什么都还没做呢。 好像上次在泠弦坊也是,她只是按照沈度所说的拿回绘本,沈度也因此生气斥责她勾.引人。 所以说,沈度这是在暗示她,必须出手勾.引他,才能让她如愿? 姜云姝不太确定,但看见了沈度别过眼去而露出的耳尖又泛起了浅淡的红。 她目光敛下,落到沈度身侧修长的手指上。 而后带着试探的意味朝他缓缓伸手,轻柔勾住他的中指,而食指在他掌心轻挠了一下。 沈度背脊蓦地一麻,反应极大地猛地抽回手,怒不可遏:“姜云姝,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不仅耳朵更红了,连带着脸颊也开始晕染色泽。 姜云姝也很讶异,从沈度的反应明白过来,他还真是那个意思。 她没想到沈度看着禁欲,实则是喜欢这种调调的。 可他怎么不早说呢? “没有早说”的沈度气得胸膛上下起伏,掌心阵阵发麻,还在不断传来怪异的感触。 仅是被她指尖轻挠了一下,肌肤接触的时间甚至还不过眨眼一瞬。 但他体内血液沸腾的程度却远比此前他与她其他方式的相触。 她到底是哪来那么多勾.引人的法子的? 姜云姝看着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嗓音温柔而乖顺:“现在听懂了。” 但很快她又为难地补充道:“但我需要考虑一下。” 沈度憋着一肚子怒气满眼古怪地看着姜云姝,只觉得自己魔怔了,居然气得想笑。 她要考虑什么? 她以为他这是在和她打商量吗? 不对。 她刚才就一副压根没听进去的样子,还色胆包天对他动手,现在说什么考虑。 她在装什么? 实则,姜云姝是真的有在认真考虑沈度提出的条件。 她没想到沈度居然是希望她主动勾.引他的。 但是在姜云姝这里,她已经主动过三次了。 虽然之前不是主动勾.引,但她有事不过三的原则。 如今三次机会已过,就算她愿意开始勾.引沈度,也没有机会继续了。 难不成,要因为沈度而破坏她一贯有的原则吗? 姜云姝不是很愿意,但又有点舍不得放弃沈度这个香饽饽。 过了一会,姜云姝试探着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我也有个条件。” 沈度觉得荒谬至极。 她竟然还提起条件来了。 沈度冷眼看她,被激怒至此甚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能离谱到什么程度。 沈度问:“什么条件?” “一人主动一回可好?” 沈度这下是真气笑了,这女人果真离谱。 他不知她所谓“主动”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事。 沈度轻飘飘地嘲讽她:“你觉得可能吗?” 姜云姝歪了歪头,不知沈度不满此条件的缘由为何。 是因为他太小气了,所以不愿一换一吗? 姜云姝踌躇一瞬,决定好脾气地退让一步:“那我两次,你一次,不能再多了,你若不愿那就算了。” 沈度简直听不下去了。 她到底在自说自话什么鬼东西。 沈度没了耐心和她在此继续纠缠,正欲开口直接打消她的异想天开,不远处却忽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真在这!” “大哥!” 姜云姝闻声抬头看去,只见两个面容相似年纪相仿的少年焦急走来。 那两人看到姜云姝后,表情霎时变得惊讶又古怪,停下了步子也不知是否该继续向前了。 “这……” “大哥,我们是不是打扰……” 那两人好似对沈度多有畏惧,但又止不住两双眼睛来回在两人身上流转。 沈度的怒意转移了方向:“什么事,有话就说。” 但那两人还是支支吾吾的,明显没法有话就说。 姜云姝大抵猜出来人的身份,应是沈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 他们既是来找沈度,她也不便在此打扰了,这便抬眸看向沈度,轻声道:“沈大人,那我先告辞了。” 说罢,姜云姝就要走。 沈度压根就没打算理她,但姜云姝又忽的想到了什么,步子一顿,临走前低声道:“那这事我们就此说好,一言为定了,沈大人,再会。” 沈度霎时瞳孔震颤,表情古怪地看着姜云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哥,人已经走远了。” 沈度蓦地回神,一记冷眼看向出声的二弟沈临。 三弟沈毅忍不住问:“你们说好什么了?” 他怎么知道,谁和她说好了,他们什么都没说好。 “有事说事。” 两兄弟即使被沈度冷厉的气场压迫着,也没办法迅速从惊讶中缓过神来。 毕竟,谁会想到,沈度打着办案的由头来参加淮湖宴,却在隐秘小道上和姑娘家私会。 这完全不像是沈度会做的事情。 可他们又实打实看见了这样的画面。 两兄弟自是认识那姑娘,姜家长女,姜云姝。 近几个月来,沈度和姜云姝的传闻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 奈何沈度从不回应,也绝不承认自己和姜云姝有半分关系。 所以,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沈家要办喜事了? 被沈度以压迫感极强的视线盯着,两兄弟没法再继续思索下去了。 沈临开口道:“是你来参加淮湖宴的事情,娘不知怎的听闻了风声,我们想着大哥你应是不打算告诉娘这事,以免被她唠叨,所以来找你先给你通个气儿,好让你回府时提前有个准备。” 沈毅补充道:“不过现在看来,大哥好像不需要准备什么了,那我们就先撤了?” 沈度顿时皱眉。 被母亲知晓他来淮湖宴的事自是免不了一阵唠叨。 即使他解释自己只是为了办案而来,连宴席场地都没进去过,母亲也是定然不会罢休的。 但不需要准备了是什么意思? 12 012 第12章 沈度回府后。 母亲林英甚至没有循序渐进,一坐下便和他开门见山道:“你和姜家那位姑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度:“?” “别摆臭脸,今日这事,你定得给我个说法。” 沈度还是抿着唇,转头朝一旁的父亲投去视线。 沈力泽偏过头去,毫不心虚地避开了儿子的视线,似是并不打算参与这次审问。 “我不懂母亲的意思。” “今日淮湖宴,你去见姜姑娘了,此前你不是说你们什么关系也没有,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是去见她。” “不是见她,那我听到的消息是那些人眼瞎了杜撰的吗?” 沈度眉头一皱,一时间无法反驳林英这句话。 因为今日他和姜云姝的确有过交集。 沈度的沉默自是被林英当做了默认。 她继续道:“我们是催过你不少回,但也从未有要强迫你与不相识的女子成婚之意,我不知你既是有了心仪的对象,为何要藏着掖着。” “我没有心仪她。” 这回换林英皱眉了。 她审视般地看着沈度,似是在揣摩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林英对他还是了解的。 林英又问:“那便是姜姑娘倾慕于你?” 沈度掌心下没由来地酥麻了一瞬,像是又有被轻挠的触感划过。 他默不作声,算是又默认了。 林英眉心蹙得更紧了几分,也忍不住转头朝沈力泽看去。 沈力泽没有回避夫人的目光,与她对视一瞬,这便开口把话头接了过来。 “晏淮,你是家中长子,更是朝中重臣,在外行事举止要多加注意,好了,今日一事就先到这里吧。” 林英闻言多有不满,她想问的还没问出个名堂来。 她张了张嘴,还欲再说什么,沈力泽便已先握住她的手背止了她的话。 沈度也不欲多说,微微躬身,面无表情道:“那我先回房了。” 沈度走后,林英才一把甩开沈力泽的手,责怪道:“你怎不让我继续问了,他还没把这事说清楚呢。” “还不清楚吗?”沈力泽反问,“前几次他什么态度,今日他什么态度?” 林英一愣,回想起最初他们听闻沈度和姜云姝的传闻时也曾问过沈度。 当时,还没问两句沈度就黑了脸,甚有被激怒的迹象。 问便是不认识,说便是与她毫无关系。 可今日,沈度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还破天荒对有关姜云姝的事有了默认。 沈力泽补充:“就连我最后那般说道他,他也没半分反驳。” 林英恍然,这才觉得沈度今日态度的确有所不同。 她问:“所以,晏淮其实是对那位姜姑娘有意思?” 沈力泽还没回答,林英又径直否定:“不过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对人有意思的,外面传的或有夸张,但到底是八九不离十的。” 沈力泽点了点头,转而道:“你还记得妙慈出生前,我们受邀参加姜府宴席那次吗,那时候那孩子才不过五岁,看着便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如今也是亭亭玉立了,若是她和晏淮能成,你应是该欢喜了。” 林英当然记得。 她因着喜欢女孩,家中却是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所以瞧见姜云姝时,便没忍住稍显唐突地请求姜夫人让她抱抱她。 五岁的姜云姝可爱得不得了。 乖巧地被她抱在怀里,还会甜甜地笑着夸赞沈夫人漂亮。 自姜家宴席回来后,林英没多久便有了身孕,这次终是如愿生了女儿,也就是沈妙慈。 所以,林英和姜家后来虽没什么来往了,但一直心里是记着这个可爱的小丫头的。 想到这,林英不禁嗔怪:“还是算了吧,晏淮对人态度坏成那样,姜家丫头又不乏青年才俊倾慕,还是别让人遭这个罪了。” 沈力泽闻言一愣,而后朗笑出声:“你倒是对儿子一点不偏袒。” * 立夏之时,宫中设宴为朝露公主举办千岁宴。 姜云姝从头几日起喉咙便不太舒服。 待到这日该出发进宫参加宴席时,李令嘉也难得不逼迫她参加宴席,道:“你若身子不适,要不留在府上休息吧?” 姜云姝摇了摇头:“我没事,喝些水便好了,我们出发吧。” 李令嘉闻言,狐疑地看了姜云姝一眼。 姜茂颜在姜云姝转身后,忙凑近母亲身边低声道:“因为今日沈大人也会参加宴席,姐姐绝对不想错过的。” 这话一出,李令嘉顿时哑然。 而她们身后,同样听到这话的姜盛更是当即黑了脸。 姜茂颜告完状后坐进了马车。 姜云姝毫不留情拆穿她:“你刚才,告我状了吧?” 姜茂颜顿时心虚,但又理不直气还壮地挺起胸膛:“我说错了吗,你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姜云姝道:“前两日贵妃娘娘派人来给我传了信,今日我要顺带去她宫里帮她查看上次那批香膏,所以我一定要进宫的。” 姜茂颜半信半疑。 但还不等她说服自己相信姜云姝。 姜云姝就又开口自爆:“当然,也有为了见沈大人的想法。” 姜茂颜忍不住惊呼:“你的原则呢,这么久了,还没三次吗?” “的确是有三次了。”姜云姝转而道,“但眼下不是事不过三原则了。” “那是什么?” 姜云姝想了想,定义为:“等价交换。” * 朝露公主千岁宴不比平日的普通宴席。 隆重盛大,热闹非凡。 姜云姝果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最为亮眼的存在。 他今日一身绛紫色衣袍,云纹缠身,英俊挺拔。 今日的主角并不是他,但围在他身边的人仍旧很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便更是络绎不绝。 姜云姝只是众多星辰中的一颗,就这么隔着很远的距离遥遥看去。 即使她的目光明目张胆又十分专注,也应是没可能将眸中深意传递过去的。 然而,远处席座上,那个众星捧月的人目光忽的在宴席中一扫。 而后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姜云姝一愣,没曾想自己被逮了个正着。 但她倒也不心虚,不自觉弯下了眉眼冲沈度温婉一笑。 沈度霎时黑脸,气恼了似的愤然移开目光。 姜茂颜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出声奚落道:“别看了,他对你还是一点都不友善呢。” 姜云姝转头看来:“可是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我了呢。” 姜茂颜顿时哑然,竟也找不到反驳的语言。 是啊。 她们的位置很是不显眼,沈度是怎么一眼就看过来的。 沈度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一转头,就一眼对上了姜云姝看来的目光。 他当然知道,今日这种宴席姜云姝绝对是会随家人参加的。 但是他们身份不同,所在坐席也不同。 这次宴席也更非寻常小宴,茫茫人海他不必担心会和她产生莫名其妙的交集。 可是,看到了,就是看到了。 而且不得不承认,她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沈度不禁又烦闷地想,怎会不显眼呢,除了她谁会用那种黏糊糊的眼神直视他。 她恨不得凑到他跟前直接说:“沈大人,我一直在看你哦。” 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思绪没由来的发散,令沈度脑海里竟然也浮现出想象的画面。 他眉头一皱,烦闷更甚。 甚至觉得人潮涌动的宴席突然让人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度在座位上又坐了一会后,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他也早就不想待了,这便当即站起身来。 身后长庚上前低声道:“主子,现在行动吗?” 沈度“嗯”了一声,视线却不自觉往刚才看过的方向扫去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竟见姜云姝几乎和他同时站起身来。 她想干什么? 沈度又再次坐下,咬牙道:“再等会。” 她就非得一直粘着他吗? 看他要离席,就打算跟来找机会接近他? 他当然不会让她得逞。 长庚疑惑,不知沈度如此反复意欲为何。 而沈度瞥见那个方向,原本站起来的少女也随着他坐下而重新坐下。 沈度不由冷哼了一声。 只是从沈度的角度没法看见,姜云姝身后有一名刚走过来唤了她,现在又快步离开的宫女。 方才宫女本是唤姜云姝离席,又想起还未和守卫的侍卫打招呼,这便让她起身又坐下了一瞬。 宫女过了一会折返回来,重新在姜云姝身后低声道:“好了姜姑娘,奴婢和守卫的侍卫打过招呼了,奴婢这便带您去贵妃娘娘的宫殿。” 姜云姝点头,临走前还想再看一眼沈度,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沈度再次起身时,姜云姝那头也跟着宫女再度起身。 沈度危险地眯了下眼。 她打定主意了是吧。 他都能想象她等会一脸无辜说着“好巧”的模样。 千篇一律的招数。 他会毫不留情拆穿她的。 * 傍晚时分,朝露公主的千岁宴将要正式开始,饶是一向喜静不爱走动的贵妃娘娘也需得露面现身。 姜云姝在贵妃娘娘这只待了一炷香时间,便告退离去。 静谧宫道,不时传出几声轻咳显得有些突兀。 姜云姝一边走一边咽了咽唾沫,喉咙还是干痒得厉害。 她身子不舒服了两日,但起初也只是一点小症状,叫她没怎放在心上。 本以为待到今日应是会有些好转了。 但没曾想,这一日奔波下来,症状竟是逐渐加重,且在短时间内来势汹汹。 又是两声低咳后,姜云姝微蹙着眉头停下了脚步。 身子开始发虚,脑袋也有些昏沉了。 当她再度迈开步子时,一阵头晕目眩,身子好似要偏倒。 忽的有人从后面将她扶住,耳边传来关切的嗓音:“姜姑娘,您还好吗?” 姜云姝定了定神,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宫女不知从何处而来,面容也甚是陌生。 但她身子无力,只得靠着对方搀扶的力道站稳,而后问:“你是?” 宫女道:“奴婢是贵妃娘娘宫中的,方才娘娘就见您面色有些不对,所以您走后她还是不放心,便派奴婢前来看看您的情况。”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但姜云姝混沌的思绪暂且无法理清其中缘由。 宫女又开口道:“姜姑娘,让奴婢送您回宴席上吧?” 姜云姝点了点头,就着宫女搀扶的力道重新迈了步。 * 另一头,三皇子宫殿内。 应荣明显瞧出坐在对面的沈度好似在沉思,这种状态持续着有一阵了。 一盏茶入喉,应荣开口问:“怎么了,是发现什么疑点了?” 沈度面无表情地坐着,修长的手指时不时轻点在桌面,的确像是在沉思的样子。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思绪时不时就放空游离了出去,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沈度闻声回了神,淡淡道:“没有。” 应荣道:“如今证据确凿,寻得时机直接缉拿晋越侯即可,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屋外忽的传来脚步声打断了沈度欲要开口的回答。 屋中二人闻声同时转头看去,来人是应荣手下暗卫。 暗卫进屋,躬身禀报:“殿下,恕属下贸然来报,晋越侯府世子那边有些异常。” “说下去。” “方才贵妃娘娘现身宴席,众人行礼之时,他悄然从后方离席,一路往宫门的方向去了,似是要打道回府。” 应荣闻言微蹙了下眉。 简方泽要回府倒是说不上来什么毛病,但这个时间节点离席的确稍有怪异。 晋越侯府如今已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说不定简方泽这是又想着要挣扎什么以摆脱即将到来的罪名吧。 应荣没太在意,正欲抬手挥退暗卫。 沈度忽的抬眼,看向的却是身侧候着的长庚:“你刚说她几时往宫门方向去的?” 应荣转过头来:“谁?” 长庚也是一愣,没曾想沈度竟在人前主动问起方才还只准他偷摸汇报的消息。 面对三皇子也看来的目光,他只得迅速估摸了一下时间,回答道:“算上方才的时间,到这会应是已经快一炷香时间了吧?” 沈度闻言蹙了蹙眉。 方才他离席时瞧见姜云姝也同时离席,以为这个离谱女人又打算和他制造“偶遇”,便让长庚直接守在了三皇子宫殿还要往外一些的小道上,让他一旦发现姜云姝靠近,就直接戳穿她的跟踪。 但没曾想,姜云姝还真不是跟踪他。 长庚的确在小道发现了姜云姝的身影,但却是贵妃娘娘宫殿的宫女带着她往娘娘那边去。 而后,长庚又守了一阵,再见宫女将姜云姝搀扶着出来时,他便自作主张跟了一段路。 这便发现姜云姝似乎身子多有不适,前去的方向也是往宫门的方向,应当是要离开宫中了。 至此,长庚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折返回三皇子宫殿后,就偷偷摸摸向沈度禀报了此事的全部经过。 沈度思绪开始放空游离也是从得了消息后开始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猜错了姜云姝的意图有些恼怒,又或许是长庚的多此一举让他显得更蠢了。 沈度起初没有细思这段经过。 但现在想来。 怎样的身子不适需得宫女搀扶着才能行走,更没有返回宴席上和她的家人打声招呼就直接离去。 再到简方泽正好在贵妃娘娘现身的时间节点离席,就好像知道了姜云姝已经结束了在贵妃娘娘那的事务一般。 像是一个信号,在相差无几的时间点同样去了宫门的方向。 一旁的应荣没得到回答,反而见沈度脸色越发沉郁,这便转了头直接问长庚:“哪个她,到底谁啊?” 长庚为难地看了眼完全不搭理自己的主子,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三皇子:“回殿下,是姜家姑娘。” “哦?姜姑娘?” 话音刚落。 沈度脸色骤变,蓦地站起身来。 “晏淮,你要去哪?” 沈度没有回答他,转头就朝长庚吩咐道:“调人包围晋越侯府,封锁城门,今夜禁止出城。” 说完,他大步迈开,迅速离开了三皇子宫殿。 长庚还傻愣在原地,似是没明白突如其来的变故所为何事。 只一旁的应荣看着远处逐渐消散的背影,逐渐在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转头提醒长庚:“还愣着干什么,沈大人要提前收网了。” 13 013 第13章 身体感觉到颠簸晃动之时,姜云姝才发觉,自己方才行走在回宴席的路上时,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此时意识逐渐开始回炉,但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是因着身子的病弱,还有某种侵入身体的药物。 她想起来了。 那名搀扶她的宫女带着她一路往宴席的方向走去。 但走到岔路口时,宫女却错走了另一条通往宫门方向的路。 姜云姝出声提醒她走错了,却反被一张带有浓郁气味的棉帕瞬间捂住了口鼻。 所以,是什么人要加害于她,又将她带到了什么地方? 这时,姜云姝耳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对话声。 “怎么办,没用多少药啊,她怎么还没醒过来,她一直这么昏睡着,这药灌不进去啊。” “你把她嘴掰开,再试试。” 姜云姝感觉有人掐住了她的脸颊,强行掰开了她的嘴。 冰凉的液体灌入嘴里,无色无味,又顺着她没有力气的口腔全数流了出去。 更多的冰凉触感落在胸膛和肩头,她似乎比刚才又清醒了几分。 “还是不行,怎么办?” 随后是空碗放在桌上的声音。 门外传来别的动静,听不太清晰。 其中一人焦虑道:“世子知晓会怪罪的,要不想别的办法把她弄醒吧。” “能用什么办法,难道用水泼吗,泼得湿淋淋脏兮兮的,世子一会还怎么享用?” 世子。 简方泽。 又是简方泽。 他竟是让人用药迷晕她将她带来此处,那未灌进去的药指定也是用于那种功效的药物。 他怎如此下.贱。 姜云姝闭着眼,即使感觉自己此时已经有睁眼的力气了,也暂且没有动作。 自三年前她遇袭一事后,姜盛便在她身边配以暗卫保护。 今日进宫参加宴席,暗卫的保护稍有阻碍,但应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失去了她的行踪,从而迅速找寻。 简方泽要的不是她的命,那种功效的药也没能顺利喂进她嘴里。 姜云姝倒是没有特别慌张。 只是眼下她身子因病仍旧虚弱,似乎也因为这番折腾开始发热难受起来。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有足够的力气反抗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这些训练有素的暗卫需要多久能找到她所在的位置。 她不想受伤,也不想被简方泽触碰分毫。 因此还是不免感到苦恼。 正这么想着。 耳边忽的一声巨响,似是房门被人大力踹开的声音,伴随着屋内那两个灌药的丫鬟一声惊叫。 “抓起来。” 姜云姝原本还算平静的心跳在这一刻陡然加快。 她抑制不住地睁眼,这才发现自己原以为的恢复实则还是有些影响。 眼前迷蒙一片,晕开的光影中,一道绛紫色的身影阔步朝她走来。 如果她不是因病因药物而产生了幻觉,那她可以确定,这道身影走过来的步子甚是急切。 直到手臂传来相较她体温的冰凉触感。 姜云姝终是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沈度几乎没感觉到她拉拽的力道,只垂眸瞧见了她衣襟处的湿濡,冷声问:“她们给你灌了什么?” 其实姜云姝现在脑子很乱,压根没听清沈度的问话。 她乱的是,她刚睁开眼就看见了沈度,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眼下处于一个什么状态。 也乱她本以为自己的暗卫会率先找到她将她救出,眼前出现的却是沈度的身影。 毕竟,她的暗卫唯一职责就是时刻盯着她,保护她。 即使今日她的暗卫受宫宴影响分毫,沈度也不应该来得比她的暗卫还快啊。 鬼使神差般,姜云姝艰难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莫名其妙问:“沈大人,你在跟踪我吗?” 沈度:“……” 如果姜云姝现在足够清醒,就会清楚看见面前这张俊脸顿时阴沉了下去。 但她的确不清醒,也没能看见,连发出的那点声音都气若游丝,只感觉拉拽自己臂膀的力道在瞬间抽回。 姜云姝呼吸微动,在身子支不起力气将要往后仰倒下去前,又重新被那股力道拉住了。 眼前一晃,姜云姝这才看见沈度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 但他很快又拧眉,问:“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姜云姝张了张嘴,想回答自己是受了风寒,遭此折腾发热了。 但喉间干涩让她已经说不出下一句话了。 与此同时,随沈度赶到屋中的下属拿起桌上的空碗一检查,便禀报道:“主子,是媚药。” 沈度瞳孔微缩,霎时又一次松手,避如蛇蝎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姜云姝:“……” 一声闷响。 姜云姝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头就这么重重撞在了床栏上。 本就因病难受,再到额头吃痛。 姜云姝霎时红了眼眶,满心委屈。 生病时的情绪不受控制,红润的眼眶积满泪花,几乎没有停顿地便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掉。 少女的眼泪映入沈度眸中,叫他罕见地生出几分慌神。 但他仍旧防备地看着她,略带僵硬地问:“你还好吗?” 沈度的问话自然得不到回应,但也不需回应便能看出姜云姝的状态怎可能好。 她面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发丝凌乱,身体虚软无力。 她呼吸有些急促地掉眼泪,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但胸膛却是起伏得厉害。 连哭都是好看的模样。 怜弱无助,好似轻柔一触便会就此破碎。 姜云姝轻咽着喉咙,想要缓和一下出声和沈度解释。 而沈度则站在床榻边两步以外的位置,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在姜云姝正要开口时。 沈度忽的有了动作。 就像是挣扎犹豫过后才艰难做出的决定。 他大步迈开,重新走回床边。 大掌一伸就把倒下的人捞了起来。 姜云姝身子软得不像话,使不上力气,只能任人摆弄。 她身子一晃,就着沈度拉拽的力道,起身靠在了他肩头。 沈度臂膀微抬,她便顺势钻进了他的臂弯。 后背有一只有力的臂膀环绕支撑,身侧有带着干净好闻气息的胸膛在轻微又紧绷地上下起伏。 耳边好似听见了混沌的心跳声,节奏很乱,却听得人心下一片安心。 直到这一刻,姜云姝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如果沈度没有来。 如果她的暗卫没能及时找到她。 以她现在这种迷药和病弱双重牵制的情况,她完全没有半分能力反抗简方泽。 姜云姝想到那种画面,浑身止不住地轻颤了两下。 不过很快,她又放下心来。 这种假设性的后果并没有发生。 沈度已经来了,比她的暗卫速度还要快,就在她身边。 姜云姝缓慢地移动了自己的手臂。 她没什么力气,只能顺着他的衣衫往上,最后力气耗尽,便就近虚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沈度腰间蓦地一僵,即使姜云姝这个动作几乎算不上抱,但她身上温度奇高,身子软绵绵的,一经靠近,便有曾被他认为是为蛊人的香气萦绕而来。 姜云姝嫣唇微启,灼热的呼吸扑洒开来,连她自己都觉得燥热难耐。 要不是她知自己没有饮进分毫媚药,便要以为自己这般状态是要做些什么不可言说之事了。 她正欲开口向沈度道明真相。 沈度忽的伸手,一把掐住她的下颚,语气几近凶恶:“姜云姝,你清醒点!” 不难看出沈度面上的嫌恶,甚至眸中仍旧满是防备。 但他还是支撑着她的身子没有远去。 姜云姝愣了一下。 掐在她下颚的手指微凉,给她带来轻微的疼痛,却也好似缓解了些许她的不适。 不过沈度好像误会了。 的确是会误会的,任谁瞧了她这副模样,再结合桌上的空碗都是会误会的。 但姜云姝突然不想解释了。 今日沈度好主动。 来救她,还抱着她。 此时明知她或许犯错,他也没有丢下她不管。 混沌的思绪本就抽不出几分清明了。 姜云姝好似被沈度身上的体温和气味蛊惑了。 沈度还说她是惯会勾.引人的。 但明明,他也一样。 姜云姝敛目看向沈度近在眼前的手背。 他的手好漂亮。 冷白的肤色,修长的手指,隐约可见手背蜿蜒的青筋。 她忍不住低头,双唇就此贴上了那片肌肤。 沈度手上一僵,力道险些失控,被柔软触到的地方好像蓦地一下就炸开了火花。 还不待他有反应,姜云姝不知是靠不住了,还是故意向前,整个人彻底朝着他怀中前倾而来。 一声隐秘又清晰的吸气声。 就如那次他们躲在墙角时一样。 姜云姝有些放肆贪婪地嗅闻沈度身上好闻的味道。 沈度脸色一沉,比上次迟缓太多的反应给了姜云姝完整呼吸的时间。 明明做出这种令人几近羞耻的动作的人不是他,他却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下一瞬,沈度再如之前那般抓着姜云姝的肩头就把人从自己怀里扯开。 床榻发出一声闷响。 姜云姝倒是没再撞上床栏了,但却是被推倒躺了下去。 要不是沈度脸色阴沉,几乎要让人以为他这是要欺身而上了。 但沈度快速迈步远离床榻,好似那儿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守在门前的两名侍卫一直听着屋内动静,但自是不敢往里多看半眼。 沈度冷声下令:“把她送回姜府,让姜府找人给她治一下。” 所谓“治一下”,门前两名侍卫当然知晓是治什么。 可屋子里的姑娘是姜云姝,还中了媚药,难不成是要他们去把人带走吗?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一瞬,到底是不敢多言,忙垂头齐齐迈步入了屋。 沈度就站在门前,背对着屋内床榻的方向,心口却是一阵又一阵的烦躁涌上。 直到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响。 沈度蓦地回头:“松手。” 刚抓住姜云姝手腕还在踌躇着怎么将人移动的侍卫闻声一惊。 他霎时松手,沈度已重新迈步走了回来。 “主子……” “备马车。” 沈度面无表情,但动作迅速地弯腰将姜云姝打横抱抱了起来。 姜云姝其实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高热让她身体难受至极,来回的晃动险些一度让她彻底失去意识。 当沈度身上的冷香蹿入鼻腔时,姜云姝才找回几分思绪,却也是无意识地伸出手臂环绕他,不由自主地向他贴近。 “好难受……” 沈度下颌绷紧,脸色顿时更沉了几分,咬着牙警告她:“忍着,别得寸进尺。” 话是这么说,但沈度抱着人的力道却是稍有调整。 尽量没有掐疼她,迈步时也更稳了几分。 姜云姝感觉自己的身体贴在了沈度胸膛。 他的胸膛好结实啊。 想摸。 她便伸了手。 沈度脚下步子蓦地一停,甚有条件反射要伸手抓住那只在他身前游走的嫩手。 可他双手抱着姜云姝,再腾不出手来。 沈度暗声呵斥她:“姜云姝,你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姜云姝当然信,刚才沈度就接连两次把她推倒了。 但现在她压根没听进去他的话,只恍惚抬眼。 月光下,沈度棱角分明的面容好似被镀上了一层柔光。 看起来更俊了。 姜云姝忍不住继续向前靠近沈度。 有了他的脖颈做支撑,她一手环着他,稍微使点劲身子便凑了过去。 环着他脖颈的手臂上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皓腕,像是虚晃一枪引人分心一般。 沈度的目光短暂地走神朝那抹白皙看去。 再一回头时,唇角便被她轻喘着热息,吻了一下。 沈度绷紧的下颌线微动,像是咬牙切齿的隐忍,狭长的眼眸眯了一下,好似有躁动在这个似吻非吻的触碰下升腾,但他面上却是越发冰冷无色。 沈度面无表情地垂眸看向怀中的人。 她周身的不正常反应已经扩大到无法忽视,肩颈处裸.露的肌肤泛着不自然的粉红,身子因细微的动作微微轻颤着。 体温腾升,呼吸急促。 说的是姜云姝,也是此时的沈度。 沈度几近无情地想,他是疯了才会在这种时候靠近她。 他的确该把她扔下的。 可他又在心里解释。 简方泽是他在查办捉拿之人,整个晋越侯府更是俎上鱼肉。 缉拿晋越侯在即,姜云姝若在这个关头出事,那便变相说明了他的办事不力。 区区晋越侯府,何德何能给他的政绩添上污秽一笔,他自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是的。 正是如此缘由。 沈度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之际,耳边传来一阵逐渐逼近的凌乱脚步声。 他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去。 仅消停一瞬的姜云姝忽的又探头,她的臂膀恢复了些许力气,蹭着身子向前。 这一次,那双挺润柔软的双唇准确无误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一片热烫,随后有湿濡的舌尖情不自禁似的,抵着他紧闭的双唇舔了一下。 沈度头皮一麻,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散去所有思绪,空白一片。 甚至忘记反应,忘记推开,更忘记愤怒斥责。 理智告诉他,姜云姝中了媚药,此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就算她眼前是块毫无生机的石头,她都能亲吻拥抱得深情至极。 可现实是,他虽自持,但并非石头。 蛊人心魄的引.诱,生涩清纯的试探。 最后化作唇上那无法忽视的触感,只留下让人难以抗拒的妩媚勾.引。 沈度怔然之下,猛然意识到什么。 他赫然偏头,那双软唇就此落在他脸颊。 而他目光中,姜盛带着一众人气势汹汹而来。 不远处还有同样带人赶到的应荣。 再到近处时,所有人全都呆若木鸡站在了原地。 14 014 第14章 应荣乃至他身后的一众士兵都惊呆了。 如果他们没看错,眼前正是沈度将姜云姝抱在怀里的画面。 不,不止如此。 姜云姝的唇在沈度脸颊上停留了一瞬才因着身子无力退开来。 不仅是这个脸颊吻,连带着前面那个吻在唇上的吻也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被抱在怀中的少女面颊泛红,眼尾湿润,仔细看去便不难瞧见她脸上还未完全干涸的泪痕。 反观沈度,一脸沉郁,冰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绪,好似方才不是一个娇柔的少女在亲吻他,而是令人毫无感觉的冷硬石头。 难怪姜云姝哭过。 摊上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能不哭吗! 不过这只是应荣以及一众看戏之人的想法。 一旁的姜盛当即就要气炸了。 这和亲眼看到野猪跑进自家菜园拱他家白菜有什么区别! 不,区别是,真是野猪,他已经提棍驱赶了。 但眼下,他只能咬牙切齿,还得先行行礼:“见过三皇子殿下。” 姜盛难得无礼。 不等应荣回应,他已转头面向沈度:“沈大人请将小女交给我吧。” 应荣很少有尴尬的时候。 但此时,他尴尬地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脚趾,甚至都不知要开口说什么。 倒是沈度,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 举着臂膀稍稍往前递了一下。 姜盛几乎是抢夺一般将女儿赶紧抱了回来。 他完全没办法冷静,一想到刚才那个画面,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他不是没看见,是姜云姝主动环着沈度的脖子亲上去的。 可他也看得清楚,是沈度把姜云姝打横抱抱在怀里的。 那副画面,说不清到底是谁主动谁被动。 总之,这两人就是那么直愣愣地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眼前。 姜盛这头快气晕了。 沈度倒是冷静提醒他:“她中了媚药,姜大人回府后还是赶紧请大夫替她医治吧。” 这话一出,本就脸色不好的姜盛当真眼前一黑。 他说什么?! 什么药?! “老爷!” “大人!” 周围乱成一团。 姜盛被人搀扶着,险些连女儿都抱不住了。 最后,还是沈度出声,唤人前去传唤宫中太医,姜盛和姜云姝也就暂且被安置在晋越侯府厢房中。 忙活一阵,沈度从安置他们的厢房出来后,却见院中那一众人像是从他走后就没动过一样,仍在原地面面相觑。 沈度问:“晋越侯拿下了吗?” 应荣:“没有。” 不过晋越侯府已被包围,估计晋越侯这会正躲在不知哪个屋子里瑟瑟发抖。 “简方泽呢?” 应荣:“不知道。” 他从带人到了晋越侯府,就站在这了。 简方泽比晋越侯要不知死活一些,说不定已经逃跑了,不过今夜城门封锁,他也只能在京城各个角落焦头烂额。 沈度脸色更沉了几分:“那你带人在这站着干什么,很闲吗?” 应荣:“这不是想着来支援你吗。” “傻站着支援?” 应荣露了笑:“当然不是。” 说罢,他这才转头吩咐下去,捉拿晋越侯,连带晋越侯府所有人,再派人寻找简方泽的踪迹。 做完这一切,应荣再回头就看见沈度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连忙跟了上去:“晏淮,今日这事不打算说一说吗?” “说什么?” 话语间,晋越侯在主屋被士兵找到,他奋力挣扎,失控大喊。 好一番惨状,谈话的二人却压根没往他那瞧一眼。 应荣直言道:“说你和姜姑娘的事啊,这回你总不能再否认了吧。” 自沈度破天荒和姑娘家传出谣言起,应荣对此就格外感兴趣。 但奈何沈度是个嘴硬的,无论外面谣言传出什么样,他都仅有一句:“我和她没有关系。” 这回,沈度终是难得地沉默了一瞬,像是要默认。 但很快,他开口道:“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应荣瞪眼:“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那是意外。”沈度冷淡地看了应荣一眼,知晓这事离谱,只得补充解释,“她中了媚药,神志不清了。” “然后呢?” 沈度平静地道:“然后,你们就来了。” 得亏这话是沈度说的。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就像是在责备他们不该出现打扰好事了一般。 不对,沈度也不一定。 中了媚药的姜云姝是主动亲了他,但总不能还主动爬上他怀里,被他打横抱抱起来吧。 * 这一夜,当真是跌宕起伏。 晋越侯府走私受贿一案尘埃落定。 姜家千金宫宴失踪,有惊无险。 沈力泽和林英是半个时辰后赶到的。 宫中太医已为姜云姝诊过脉,确认她是因受了风寒而高热昏迷,体内并无媚药,想必只是遭到灌药却没有咽下。 所以,沈度自一开始就直言,除了被看到的那一幕,他和姜云姝什么都没发生的解释,也终是得到了证实。 但这种药本是封禁了,由于不太彻底,还是得有门路可以获得。 之所以封禁,则是因为此药药性极强,已超过类似香膏这些增加兴致的作用。 若是服下,少则意乱情迷,多则失去理智。 但姜云姝衣襟的湿濡证明着药物的确入过口,即使没有咽下,也多少沾有些许在口腔中。 无人知晓这种程度的残留是否会让她受到媚药的影响,自也无从将众人方才瞧见的那一幕归结到谁是谁非上。 沈度沉默地站在一旁,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沈力泽和林英尴尬地对视一眼,对此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应荣更是一副只想看戏,发表不了任何感言的样子。 仅有从头到尾都气血冲天的姜盛,脸色变了又变,一度难看至极。 最终,他还是愤然隐忍道:“三皇子殿下,两位沈大人,沈夫人,那我就先带小女回府了。” 留下的沈家人陷入了尴尬的沉寂。 直到此案后续由应荣接手后,他们才一并乘着马车返回了沈府。 沈府前厅,烛光明亮。 三人围坐的桌前,却是心思各异,久无人打破沉默。 今日一事,实在突然。 即使最后事实证明姜云姝仅是因风寒而倒下,与媚药毫无关系。 但两人的亲昵却是实打实被对方父亲撞了个正着,连带着其余围观之人也不少。 近些日子来,沈度和姜云姝的传言本就漫天飞。 突然又出了这么一遭事,自是不可能就此一带而过的。 “晏淮,你今年二十有二了。” 沈度面色淡冷地抬眸看向沈力泽:“是,父亲,还有半年。” “我沈家,并非迂腐之家,你以往无心儿女情事,我们从未过分逼迫你,即使你二弟三弟也都到了成婚的年纪,我们也未曾觉得,一定要有长子先成家的规矩。” 沈度微眯了下眼,但没多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英接话:“姜家姑娘遭此难事,你的及时解救是好事一桩,姜家是明事理之人,自不会倒打一耙,姜姑娘也安然无恙,这事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沈度面无表情,对父母的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没有分毫波澜一般,再次“嗯”了一声。 夫妻俩对视一眼。 沈力泽道:“但是,今日瞧见这一幕的人太多了,悠悠众口,有理难说清,以你的办事能力,本不该将自己牵扯进去的。” 林英道:“是啊,即使姜姑娘被掳走,疑似遭人下.药,换作你平日的作风,怎也不会叫事情出此差错才是。” 沈度视线在父母脸上来回一周,而后收回,继续“嗯”了一声。 不是沈度敷衍,是他的确认同父母以上所说的这些话。 包括他今日作为。 事实上,即使要在今日捉拿晋越侯,即使姜云姝被掳。 派个人去的事,他却第一时间踏进了那间关着她的屋子。 姜云姝是何病症,唤个大夫来一查便知。 亦或是按照他原本下达的命令,让门前那两名侍卫将她送上马车,后面的一切自不会发生。 但那时他并不知姜云姝未中媚药。 他只是觉得,若是旁人上前触碰她,她是否也会因为失去理智,如对他那般,往别人身上贴了去。 除了他,别的人一向对姜云姝没什么抵抗力。 他尚且能自持,旁人可就说不一定了。 所以他折返了回去,善心大发帮了她一把。 他本是觉得,这才是为姜云姝保住清誉的做法。 但没曾想,出了意外。 意外的发生说不上是谁的过错。 怪不得已经烧得迷糊的姜云姝,自也怪不得本是好意的沈度。 但沈度无可否认,毕竟事情已经发生到这个地步了。 沈力泽微蹙了下眉,语气也严肃了不少:“我沈家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家,这事说起来两边都无从过错,但人家姑娘家总是更委屈的,女儿家的清誉最为重要,外头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一变再变,谁也不知之后会叫人传成什么样。” 林英轻叹一口气,道:“眼下这事自是得想办法解决的,你本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姜家姑娘也算是你爹和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她模样出挑,性子温和,家世清白背景简单,她对你也本就有几分情意,我们对她自是没有挑剔的,但决定权在你,若是你并无这般想法,也要想办法把此事澄清清楚,可不能叫人姜姑娘背上莫须有的污名。” 这一回,沈度没有应声,沉默了下来。 前厅窗外。 三个本是冒了点头的脑袋缓缓缩了回去。 沈家另外三人蹲在墙角面色怔然。 二弟沈临喃喃道:“爹娘逼婚的招数也太明显了吧,真把大哥当傻子啦。” 三弟沈毅点头:“可不是吗,还说不介意长子未婚的事,上回你我前去参加淮湖宴,娘就为兄长未婚,你我二人如何成家焦头烂额了。” 小妹沈妙慈懵懂道:“对嘛,而且大哥和姜姐姐今日这事怎可能解释得清楚,就连之前他们之间的传言还四处不断,怎么都无法澄清,如今就更是说不清了。” 沈临摇头:“爹娘这是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如此明显的招数也不得不用。” 沈毅:“也是,大哥一直不愿娶妻,有这么个机会,爹娘当然不会放过。” 沈妙慈问:“我还挺喜欢姜姐姐的,她好漂亮啊,大哥若是与她成婚,她便是我嫂嫂了,你们说,大哥会妥协吗?” 沈毅:“怎可能妥协,大哥最不喜被人逼迫了。” 沈临:“大哥也一点不像有兴趣和人成婚生子的样子。” 沈妙慈却道:“我倒觉得,大哥会答应的。” 屋内,沈度仍在沉默。 随着他年纪渐长,也随着底下弟弟妹妹们长大。 有关他婚事的催促是一次比一次让人烦躁。 这会他们还装模作样,迂回试探。 次数多了,便不知会做出怎样举动。 即使此番他冷然拒绝,再费些功夫处理这个意外。 往后他仍是不可避免被催婚的麻烦。 即使不是姜云姝,往后也有可能是别人。 沈度性子冷淡,不喜麻烦。 女人于他而言无疑是麻烦的。 而因他如今身份地位,结亲成家会牵扯出的利益和算计就更为麻烦。 沈度并不在意林英对姜云姝所评价的模样出挑和性子温和。 但家世清白背景干净倒是不可否认。 不过姜云姝也并非单纯无害之人,只是她的手段都很拙劣。 就像是全都摆在明面上了,他随随便便就能一举戳破。 而且她好像满脑子除了勾.引他,就再无别的心思了。 沈度自认自持过人,她的勾.引于他无用,所以这不是他需要戒备的手段。 无论怎么想来,这似乎都是他能规避往后麻烦事的一个好办法。 唯一让人感到烦躁的,是那个女人太喜欢他了。 就这么让她得逞了,实在便宜她了。 或许是屋内沉默的时间太长。 又或许是沈度的冷脸让另外两人一度想要直接强行逼迫。 沈力泽忍不住道:“总之,这事你必须得想办法解决。” 沈度静静地看着父母,沉淡黑眸叫人捉摸不透。 林英也忍不住了,竟是直接道:“不若你还是择日登门上姜府提亲吧。” 这话一出,屋子里更静了。 屋外,窗户下的三人则是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 他们爹娘这是装都不装了,直接逼迫啊。 就连沈妙慈都觉得,原本沈度还有几分可能答应,眼下怕是再没可能了。 但沈度闻声敛目,将沉默继续拉长,好一会后,却是平淡又冷漠道:“好,我知道了。” 15 015 第15章 姜云姝这一病,养了小半个月才彻底养好。 起初几日,她昏昏沉沉,每日清醒不了多久,几乎都是在榻上睡过去的。 而后身子逐渐恢复了些许,但仍有虚弱,便也只在自己院中活动,未曾出过门。 期间,她听姜茂颜说起了晋越侯遭到查办一事。 晋越侯府上下皆被捉拿,不日皇上便要亲自问罪了。 姜云姝遭简方泽掳去一事,在晋越侯府所犯下的罪状中算是不值一提了。 不过好在恶有恶报,他们也自是会遭到律法的惩处,她便也没再多想此事了。 唯一叫她有些奇怪的,便是那日她因风寒加重高热不退。 起初只记得沈度赶来救了她,而后她趁着虚弱没忍住占了点沈度的便宜。 再后来,她便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 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府上,大夫也已替她瞧过了身子。 按理说,她当时险些被灌媚药一事应是瞒不住的。 虽说她并未遭媚药影响,但以她爹娘的性子,知晓了此事定是安生不下来的。 可姜府却是一直平静安然,好似与她未出事前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对此,姜云姝也问过姜茂颜。 不过她就一小丫头,父母似乎并未把这事告知她,她也只是茫然摇头,好似的确一无所知的样子。 沈度登门这日。 姜云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但也还是微怔了一瞬。 正如她此前所想,府上的平静不是因着自己爹娘这是转了性,而是有别的什么事要发生了。 她只是没想到,竟会是沈度登门向她提亲这事。 沈度前来提亲的排场很大,完全没有敷衍了事的样子。 甚至因着沈度本就是备受关注之人,他才刚到姜府不过一炷香时间,他来提亲之事就在外传了个遍。 不过姜盛对此虽然像是早便知晓,但也没有太过开心的样子。 或许是那日那一幕对他的冲击性太大了,此时再见沈度,免不了有些黑脸。 静谧茶室,茶香四溢。 但隔着一道门,都感觉到了内里沉闷尴尬的氛围溢出。 姜云姝就在茶室外的庭院中。 她有话想对沈度说。 姜云姝以为茶室内如此氛围,那两人应是待不了太久。 但没曾想,竟是一个多时辰后,门才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出来的是沈度,姜盛似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姜云姝见他出来,忙起身迎了去:“沈大人请留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沈度刚才在屋中就扫到了门外晃动的人影,凭借身形就猜出是姜云姝了。 他看着她,淡声道:“你父亲留了我用膳。” 意思是,他暂时还不会离去。 也说明,不管里面刚才气氛如何,这事算是谈成了。 姜云姝怔了怔,还是没从沈度真的向她提亲这事中回过神来,只又道:“那我们先谈谈?” 沈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示意姜云姝带路。 姜云姝迈步绕出茶室庭院,往偏厅的院子走了去。 入了院,姜云姝唤来清秋为沈度上茶。 沈度抬手道:“不必了,方才在你父亲茶室里我已经喝过了。” 也是,他们待了一个多时辰,感觉都说不上几句话,光是喝茶了。 姜云姝这便直言问:“你怎突然向我提亲,可是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沈度微眯了下眼:“你说呢?” “我正是不知才问你,我只知后来大夫替我诊断,知晓我并未身中媚药,但其余的事我爹娘未曾再告诉我更多。” 沈度有些不满,她莫不是忘了自己做了什么! 开口时,他也不知是想起那日的触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嗓音很沉:“你那天,亲了我。” “就因为这个?”姜云姝好生惊讶。 这事她记得,但就因她亲了沈度,沈度就要和她成婚吗。 早知如此简单,她早便下手了。 沈度一噎,不可理喻地看着她,怎会听不出她语气中那般不甚在乎的态度。 他甚至不由又开始怀疑,如若那时靠近她的不是他,她是不是也会神志不清贴上去,然后抱着那人亲,还把舌头伸出来舔。 一想到这个,沈度心头没由来涌上一股烦躁。 他的目光下移落到那双挺润艳丽的嫣唇上,缓声告诉她:“然后被你爹撞了个正着。” 姜云姝张了张嘴,这才有些了然。 这么说来。 沈度因此向她提亲,他们将要结为夫妻了。 起初是因着简方泽一事,她想靠沈度规避此事,正好沈度很是合她心意。 如今晋越侯府遭查办,连带着简方泽也入狱,自也谈不上规避什么了。 不过姜云姝也知晓,就算眼下没了简方泽,往后也说不定会有别的什么麻烦事。 能和沈度成婚,似乎仍然是一件不错的事。 这真是姜云姝意料之外的收获。 但她却不由露出了几分苦恼之色。 这副模样看在沈度眼里,便叫他忍不住皱眉:“你在想什么?” 姜云姝回神,坦然道:“我在想,你这回如此主动,我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是的,沈度太主动了。 主动到连姜云姝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姜云姝本以为,不管是和沈度更亲近些,还是要和他成婚,都还需要一定时间和交集。 没想到他如此急不可耐,她只是亲了他一下,他便回以一桩婚事给她。 姜云姝一时间想不出要如何来完成他们此前说好的约定。 沈度这回的主动,究竟得与怎样的勾.引才能匹配得上呢。 沈度沉冷面色险些生变。 她又在说什么胡话? 论主动,谁比得上她那般主动? 沈度揣摩她的意图,略带嘲讽:“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现在不谈你那套报答恩情以身相许的说辞了吗?” 以身相许? 姜云姝怔然地看着沈度。 片刻后,她问:“你是受家中逼迫了吗?” 沈度道:“是,我便与你明说,我并无成婚之意,但家中催得紧,向你提亲只是无奈之举,并非我本意,你若不愿,现在也可以拒绝这桩婚事,我也当是完成任务了。” 说这话时,沈度一脸沉淡地看着姜云姝,好似公事公办,没有任何情绪。 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袖口下的手指不自觉弯曲收紧,而后紧握了起来。 这的确是解决这个意外的第三种办法。 姜云姝自己拒了这桩婚事。 但沈度想,他之所以没把这个办法列入解决方案中,便是因为,姜云姝怎可能拒绝。 她从之前就莫名其妙将那种无关小事称为恩情,离谱地说是为报答他才接近他。 眼下,他将她从简方泽手中救回,她就更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了。 殊不知,姜云姝却是在想,原来不是因沈度主动,而是他家中催婚强迫,他才有此举动。 不难看出,沈度为此苦恼至极。 连之前不屑的恩情都搬了出来,要挟恩图报似的。 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上了这等老土的桥段,不过姜云姝并不抗拒。 姜云姝弯下眉眼笑了笑,温和道:“即使没有这个原因,我也是愿意的。” 沈度冷淡地看着她,脑海中绷紧的那根弦悄然松开。 他就知道,她才不会拒绝呢。 * 姜沈两家的婚事很快就在京城彻底传开了。 且热议不断,热度久居不下。 无论谁人提及此事,都忍不住要说道两句的程度。 毕竟谁人能想,几个月前沈度还总是把人欺负得泪眼婆娑,如今便要将人娶进门了。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姜家一向清廉正直,忠心不二,皇上一直都对姜大人赞赏有加,怎就叫沈家捉着把柄逼了婚呢?” “可是沈大人此前明显待姜姑娘不喜,即使是姜家落了把柄在沈家手上,也不至于将人娶进门吧,这对沈大人有什么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当然是想把人往死里欺负以作报复啊!” “这也太离谱了吧,沈大人堂堂一大男人,为何事要以欺负弱小女子为报复?” “你们说的都不对,哪来那么多心机算计,我看啊,沈大人娶姜姑娘,就是为将人占为己有。” “可他不是不喜姜姑娘,那厌恶程度,谁人看了不连连摇头。” “谈何喜欢,沈大人瞧上去像是会对何事何物何人有喜欢这种情感之人吗,我看,常人的七情六欲在他身上就压根没有。” “总之,无论是何缘由,姜姑娘嫁进沈家,只怕日子是不好过,要被欺负得更惨了。” * 姜云姝和沈度的婚期定在六月初六。 不算太匆忙的日子,但也仅有两个月时间了。 婚期定下之后,姜云姝便被告知不能和沈度见面了。 对此,家中人对她还多有唠叨,生怕一个不注意她就忍不住去见沈度了。 毕竟,在此之前,姜云姝便是如此。 不过姜云姝倒是真没功夫想着要去见沈度,因为她也有需要准备之事。 按照习俗,成婚之日新娘要将亲手缝制的香囊赠予夫君。 姜云姝本就是对气味颇有讲究之人。 她记得,沈度身上本就有好闻的气味,她喜欢他身上的气味。 但既是送出的礼物,她便想沈度能够戴在身上。 所以味道的挑选便尤为重要。 既不能盖过沈度身上的气味,自也要符合沈度的气质。 姜云姝花了些时日研究香囊内香包的制作,终是在距成婚还有一个月时间之时选定了一味合适的香料。 生于高山之上的天山雪莲,其味淡微香,还有滋阴补阳之功效。 因其需生长八年之久才会开出花苞,且采摘难度极大,所以要价不低。 如此也算是珍贵,制作成香包赠予沈度甚是合适。 姜云姝托杨灵珊打听了一番,便得知城中岁香阁有在拍卖此物。 岁香阁拍卖当日的坐席都需得提前十多日预定。 姜云姝以往并未参加过拍卖会,自也不知晓此规矩。 当她拍卖当日临时去到岁香阁时,便在门前被拦下告知,今日已是没了坐席。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如此。 但连这样都能碰上同样来此的沈度。 姜云姝称之为巧合,绝不是她不曾遵守成婚的规矩。 沈度审视的目光来回在她身上打量一周。 一个月未见,他为成婚的繁琐事务忙得烦不胜烦,姜云姝倒是看起来轻松悠闲。 她今日一身藕粉烟罗裙,俏丽的脸蛋未施粉黛,简单的发髻仅以一支珠簪装点。 算不得精心打扮,但仍旧美得尤为显眼。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阔步走进岁香阁,好似待他走近,就会柔声道上一句“好巧”。 换了以往,沈度自觉自己不会搭理她,亦或是直接无视走掉。 但如今,他们婚事已定,再过不久便要成为夫妻。 即使其中他仍有不愿,也受某些原因逼迫,但那也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 所以沈度主动在姜云姝跟前停住了步子。 果不其然,姜云姝眸子一亮,仰头看着他,柔声道:“好巧,沈大人。” 沈度微微颔首,“嗯”了一声,算是在试着接受他们之间即将转变的身份。 但也仅此而已了。 成婚前他们本就不该再见面,这次偶遇姑且算作是巧合,打过招呼后就该当不曾见过,各自离开。 沈度收回视线,刚迈步往前,身侧忽的传来衣衫被拉动的轻微力道。 “沈大人。”姜云姝唤住他,且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沈度皱眉,下意识看了眼四周,沉声道:“松手。” 大庭广众,她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姜云姝倒是乖巧收了手,但却是又朝他迈近一步,道:“你可有预定坐席?我能和你一起吗?” 荒唐。 沈度提醒她:“成婚前你我不应见面,同一坐席不合适。” 姜云姝道:“我不知岁香阁的拍卖会需要提前预定坐席,今日前来,已是满座了。” 那又与他何干? 既是满座,她便该离去了。 但姜云姝又道:“我是为成婚时要赠予你的香囊而来,我想拍今日拍品中的天山雪莲,我想以雪莲制作的香囊应是很适合你。” 沈度微眯了下眼,转头看向了她。 姜云姝道:“现在四下无人,待会拍完天山雪莲我便悄悄离去,不会叫人瞧见的。” 沈度还是没有说话,不知是在考虑是否要成为她坏了规矩的帮凶,还是在考虑如何开口拒绝她。 如何拒绝。 说了她也不听。 沈度的沉默向来能让旁人知难而退。 但姜云姝却是再一次拉住他的袖子,轻声催促道:“可以吗,沈大人,外面来人了,会叫人看见的。” 沈度深吸一口气,拂袖甩开她的拉扯,迈步时还是开了口,道:“跟上。” 16 016 第16章 姜云姝跟在沈度身后弯下眉眼露了笑,似是很庆幸在此碰见他,不然她便要错过这次拍卖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庆幸多会,刚同沈度走到他的雅间门前,隔壁屋忽的一声开门声响。 沈度所站的方向并不能看见隔壁屋门后来人是谁。 姜云姝却是脸色骤变,焦急忙慌地推开沈度欲要开门的手,几乎是冲撞一般,就先沈度一步入了他的雅间。 沈度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转头竟见姜盛从隔壁屋中走出。 姜盛一愣,自也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沈度。 他下意识往沈度身侧虚掩的房门看去一眼。 沈度心下烦闷,已是开始后悔自己为姜云姝做了帮凶。 而此时,他还得往旁边迈过一步遮掩门内光景,淡声道出姜云姝惯爱用的说辞:“好巧,姜大人。” 姜盛脸色变了又变。 半晌,他才语气生硬地开口:“嗯,好巧,沈大人。” 因着两家将要成婚,在外碰巧遇上了,自不能只是点头寒暄。 但姜盛与沈度本就未曾有过多少来往。 上回一事姜盛现在想来都还心梗,更是不知与沈度能有什么话可说。 一股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沈度微微偏头,侧眸朝屋里看了一眼,而后才道:“姜大人进屋喝杯茶吧。” 屋内顿时一阵轻微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姜盛倒是没曾注意,在沈度主动松缓下来的态度下,故作轻松地摆出了长辈的姿态:“嗯,你今日怎想着来岁香阁,可是瞧上什么拍品了?” 沈度缓缓伸手推开房门,窗台边的帘子晃动明显,直到帘子恢复平静后,他才迈步往里,沉声回答姜盛:“来此办案,没打算拍什么拍品。” 话题进行不下去了,姜盛也没再开口。 两人就此一前一后走进了雅间内。 跟在身后的长庚多有紧张,战战兢兢地为两人斟茶,而后站到了帘子旁,以身为帘子后的姜云姝做遮掩。 有了长庚的遮掩,姜云姝姿态放松了不少。 她等了一会没等到屋中另外两人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探头朝外看了去。 只见沈度和姜盛各坐一方,皆是目视前方,没有半点眼神交流。 过了一会,姜盛拿起茶盏喝下一口茶,待他放下茶盏后像是该开口说些什么了,却仍是双唇紧闭。 随后,拿起茶盏的是沈度,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起伏,但一杯茶饮尽后,也只是沉默地收回手,仍旧看着前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好尴尬。 姜云姝看着这一幕不禁连连皱眉。 难不成上次这两人在茶室里也是这么个状态吗。 为此感到尴尬的何止姜云姝一人。 不知沈度心下是否有在努力找话题打破沉默,但姜盛倒是当真在努力思考。 片刻后,姜盛清了清嗓,道:“成婚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沈度答:“都已准备妥当。” 姜云姝怔然看着坐姿端正明显相互不适应的两人,真有些担心像他们这样尴尬下去,又会如上回在茶室一般拖个一个多时辰。 拍卖会已是开始,一楼大厅陆续搬上今日拍品,供各个坐席的客人进行拍卖。 姜盛觉着时间差不多了,已是坐了这么一会,虽是没说几句话,但也算是寒暄到位了。 他正欲有起身的动作,沈度却忽的像是终于想出了话题,道:“姜大人今日可是有何想拍的拍品?” 姜盛嘴角抽了抽,又默默坐稳了身子。 那就再聊两句吧。 “嗯,我夫人瞧上一串翡翠珠玉,今日我正是为此而来。” 说罢,两人的对话又止住了,再次沉默了下来。 姜盛抬手将茶盏中最后一口茶饮尽。 正打算再次准备离去,视线忽的一扫,瞧见长庚身后的帘子微动了一下。 帘子的晃动不太正常,姜盛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他正欲询问什么。 沈度眉心微蹙,深吸一口气道:“长庚,倒茶。” 姜盛一愣,茶盏拿在手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长庚迈步走来时带动身后帘子又晃了几下,但姜盛已无暇再多关注。 这是何意,莫不是他还要继续坐着。 姜盛尬笑了一下:“这茶不错。” 沈度微微颔首:“姜大人喜欢,我让人送一些到府上。” “沈大人客气了。” “客气”的沈大人在姜盛垂眸饮茶时,冷眼朝帘子的方向看去。 姜云姝正一脸焦急朝他看来。 而后,沈度注意到台下动静:“天山雪莲,五百两,第一次。” “五百两,第二次。” 帘子又晃了。 姜盛也正好放下茶盏。 沈度烦躁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就在姜盛正要再一次打算离去时,沈度开口:“长庚,出价。” “天山雪莲,八百两,第一次。” 姜盛一愣,不得不继续坐着,暂且放弃离开的意图,转而问:“沈大人对天山雪莲有兴趣?” 沈度:“没兴趣。” “天山雪莲,九百两!” 帘子晃得厉害,要不是有长庚挡着,只怕是又要引起姜盛注意了。 沈度沉着脸色:“长庚,加价。” “天山雪莲,一千两!” 终于,直到听到底下传来天山雪莲一千两成交的消息。 姜盛这才终是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天山雪莲倒是不错,翡翠珠玉应是也快要上场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沈度点头,没有半分挽留之意:“姜大人,慢走。” 姜盛也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嗯,沈大人不必送了。” 直到房门被打开后又轻声关上后,姜云姝这便从帘子后现了身。 沈度冷漠地看着她,还没开口,姜云姝却先一步道:“沈大人,一千两太多了,我没打算花这么多价钱拍下的。” 方才姜云姝第一次晃动帘子自是在焦急天山雪莲开始竞拍了,她却因着父亲在屋中无法现身出价。 可很快,因着沈度的抬价,另外也有人出价竞争,价钱一路上涨,已是远超天山雪莲原本的价值了。 姜云姝倒不是缺钱,但也没想吃傻子亏。 方才那番架势明显能看出对方有意抬高价,她再次晃动帘子,就是想提醒沈度别继续加价了。 天山雪莲虽是精贵,但也不是没有别的渠道可以获取。 即使当真买不着了,她也可再挑选别的材料制作香包,毕竟离成婚也还有一个月时间。 岂知,沈度面不改色,接连加价。 一鼓作气,直接加到了一千两。 这不是傻子亏是什么! 姜云姝蹙着一双黛眉似有不满的样子,叫沈度心头本就气郁,如今更甚。 都给她拍下来了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他究竟是因为谁才被迫承受刚才那番尴尬气氛的。 又是因为谁才莫名其妙对不感兴趣的拍品出价的。 他方才就不该一时松懈着了她的道,不过是被她拉了下衣角了,不理会便罢了,也不会受后面这些气。 沈度沉着脸色,语气不善:“我乐意。” 姜云姝不知沈度为何突然生怒,只得先直言问:“那我之后让人把银两送到沈府吗?” 沈度冷眼看她:“是嫌刚才没让你爹发现你就在屋中吗?” 也对。 若是让人送银两前去沈府,他们今日见面一事也就暴露了。 那沈度这意思,是不要她的钱吗? 姜云姝眨眨眼:“这多不好意思啊,沈大人。” 本也是她要赠予沈度的礼物,却叫沈度买了单。 沈度微眯了下眼:“你还能有不好意思的?” 他看她坦然得很,甚至像是因着少花了一千两银子,眼尾都带了笑。 姜云姝的确有了笑意,在沈度说完这话后,笑意更甚,微弯了眉眼。 不过她笑的不是省了一千两银子之事。 是笑沈度面冷心热,人还怪好的。 沈度被姜云姝的笑眼看得浑身不适。 她眉眼弯如月牙,唇角上扬的弧度为那张本就俏丽的脸蛋又生几分生动的灵气。 一个普通的笑而已,却是叫人晃眼得厉害。 看着就烦。 “今日多谢沈大人,又帮了我……” 惯会得寸进尺的女人,沈度不屑她的谢意。 若是承了她的谢,指不定下次又会想方设法让他助她做更离谱的事。 沈度及时止损,冷声打断她:“收起你无聊的谢意,每次都是这句,你说得不烦,我都听烦了。” 姜云姝一愣,余下的话噎在嗓子里,笑意也逐渐僵住,只能无措地“哦”了一声。 正这时,岁香阁的人送来了方才的拍品。 长庚在门前接过天山雪莲后,捧着盒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度背过身去,道:“拿上东西,你可以走了。” 长庚闻言,连忙上前将天山雪莲递给了姜云姝。 姜云姝接过天山雪莲却没立即离去。 她明显感觉沈度似有不悦,不由开始反省自己何处惹到他了。 很快,姜云姝明白过来。 今日本就是她有求于沈度,让她能得有坐席,也帮她隐蔽了行踪。 最后他甚至自己花钱给自己的礼物买了单。 如此想来,她方才一现身就指责他多花钱的语气的确不太好。 所谓无聊的谢意,是因为不满她只是口头答谢。 沈度一向小气。 他会对此不悦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想明白后,姜云姝微松了一口气。 沈度虽小气,但却是好哄的。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她也有了能够哄他的身份了。 听见身后并非远离而是靠近的脚步声时,沈度不由皱了下眉。 他转身过去,果不其然瞧见姜云姝迈步朝他走来。 沈度道:“还不走?” 话音刚落,姜云姝已是走到沈度跟前。 她仰头望着他,伸手轻拽住了他的衣襟。 稍稍用力,即使没有把站得笔直的男人拉动,自己也已先一步踮起脚尖凑近了他。 耳边传来少女低柔的嗓音:“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只是口头答谢了。” 下一瞬,带着馨香贴近而来的软唇落在了沈度的唇角。 香气馥郁,湿濡柔软。 沈度瞳孔震颤,被亲吻过的地方发麻发热,目光失神地看着门前转身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一股怪异的情绪在胸腔冲撞,最终在心尖炸开成碎片散落一地。 她还真是…… 诡计多端。 17 017 第17章 婚期将近,姜云姝的香囊却制作得并不顺利。 用天山雪莲磨成的香粉气味独特,浅淡微香,很是好闻。 但姜云姝的绣工实在不怎么样。 包裹精致的香料藏入香囊中后,最后的步骤便是要在香囊上绣上刺绣。 宫中来消息时,已是姜云姝绣失败了第三个香囊的时候。 姜茂颜探头看来:“姐姐,你的香囊还没完成呢?” 姜云姝拿起差不多绣好的香囊给姜茂颜看:“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姜茂颜抽了抽嘴角,委婉道:“不若你还是婉拒娘娘吧,婚期将近,先完成手头这事更为重要,娘娘应是不会怪罪你的。” 姜云姝闻言微叹了口气。 就这么难看吗。 不过姜云姝还是没有听取姜茂颜的建议,放下香囊后便起了身:“罢了,夫妻之间,怎会因着一个香囊如此纠结,我不擅刺绣,沈度应当理解我才是。” 姜茂颜讪笑着:“你说理解就理解吧,不然他还能怎么样?” 姜云姝也不知道沈度能怎么样,但她也不甚在意。 总之她是花了心思的,沈度若是不喜欢,她哄哄他便是了。 毕竟,沈度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 就算她绣工极好,绣得栩栩如生,沈度也不一定能有几分好脸色。 姜云姝没由来想起那日在岁香阁与沈度的见面。 一个轻柔浅淡的亲吻后,沈度耳根肉眼可见地迅速攀上绯红。 加重的呼吸,怔愣的神色,还有那好似被击中心尖的震颤。 姜云姝想,比起香囊,沈度或许更喜欢她多亲他几下吧。 于是乎,姜云姝彻底放弃了绣制香囊,也趁着贵妃娘娘的传唤,动身入了宫。 贵妃娘娘如她最初所说那般,或许是当真觉得姜云姝这小姑娘有些意思,又或许是这些年待在宫里的确很无趣。 她时常会传唤姜云姝入宫。 有时是为香膏,有时只是唤她来陪着聊聊天。 如今沈姜两家的婚事传得沸沸扬扬,想必贵妃娘娘在宫中也有所耳闻了。 今次唤她入宫,大抵也是为了她的婚事。 姜云姝抵达宫中时时辰正好。 前来迎接她的宫女轻车熟路地带着她一路往贵妃娘娘的宫殿去。 贵妃娘娘见了姜云姝脸上便有了笑意:“来了。” “参见贵妃娘娘。” “免礼,来本宫这儿坐吧。” 姜云姝在见贵妃娘娘之前,一直听闻这位娘娘性子冷淡,在宫中身处高位却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她本以为,贵妃娘娘应是位冷面寡言之人。 实则,多次相处下来,她便发现贵妃娘娘温婉随和,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她美丽端庄,气质高雅。 她喜欢姜云姝,姜云姝也很难不喜欢这位温柔漂亮的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这次传唤姜云姝入宫,果真是为了她的婚事。 她为姜云姝准备了新婚贺礼。 只是,当贵妃娘娘命人将礼盒拿给姜云姝时,眼神带了几分低郁的惋惜。 姜云姝问:“娘娘为何有些惋惜的样子?” 贵妃娘娘闻言一愣,是为自己不自觉流露了真实情感而怔愣,也为姜云姝实在直接的性子,竟是就这般问了出来。 很快,她笑了笑,道:“本宫一向少有关注外界之事,听闻你将要成婚的消息后本宫才知,原来早在几个月前你便已是与沈度有了交集,在此之前,本宫原是想为你撮合一桩婚事,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了。” 姜云姝怔然眨眼,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淡然笑道:“承蒙娘娘厚爱,能得娘娘牵挂,小女当是受宠若惊。” 贵妃娘娘打趣道:“你便不问本宫原是想为你与谁人牵线吗?” 姜云姝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虽不说她对沈度有多么情深义重,但他们之间的缘分自是妙不可言。 沈度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也十分符合她的喜好,能与沈度成婚,她便不会再好奇旁人了。 但若是如此说来,岂不拂了贵妃娘娘的面子。 眼看姜云姝为难,贵妃娘娘又露了笑:“瞧把你紧张的,本宫打趣罢了,不必多想,既是有了一桩好姻缘,便好生珍惜着。” “是,娘娘。” 略过这个话题,姜云姝又陪贵妃娘娘聊了一阵。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她这才告退离去。 刚走出贵妃娘娘宫殿。 姜云姝远远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她眸子一亮,多有惊愣。 可很快,逐渐在眼中清晰面容令她霎时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人了。 而身后送她出殿的宫女顿时齐齐福身行礼。 “参见二皇子殿下。” 姜云姝忙垂眸移开视线,便要随之行礼。 一只指骨修长的手伸来,头顶传来低磁的沉声:“不必多礼。” 那只手并未触碰到姜云姝,但仍是叫她心下一惊。 来人原来是二皇子应玄,她方才居然晃眼认错成沈度。 姜云姝还是微微福身,低声道:“参见二皇子殿下。” “姜姑娘,是吗?” 应玄音色的确和沈度有些相似,不过要更温和一些。 姜云姝惊讶应玄竟认得她,微垂着眼帘疑惑应声:“是,殿下。” 应玄一声轻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道:“不必紧张,此前听母妃提及过姜家来陪她聊天的小姑娘,这段时日她心情不错,你做得很好。” 原来是这样。 姜云姝还没来得及开口,应玄忽的又道:“你……抬起头来。” 姜云姝不解,但还是缓缓抬了头。 入目一张风姿卓越的俊容,高贵之气晃人眼帘。 应玄眉眼间与贵妃娘娘的相似之处令他威严之中带了几分柔和的俊美。 如此一看,姜云姝倒是彻底不觉应玄与沈度有所相似了。 方才远远瞧去,也大抵只是身形高度的近似,两人长相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应玄明显微怔一瞬,目光直直落在姜云姝脸上。 好半晌,他才像是回神,温声道:“果真是你,许久不见了。” 姜云姝茫然地眨了眨眼:“我与殿下曾经见过?” “不记得了吗?”应玄偏头沉吟一瞬,很快像是了然了什么,轻笑一声,道,“罢了,的确已是过去许久,不记得也好。” 姜云姝听得一头雾水,更是完全想不起自己何时曾与应玄见过面。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还想问什么。 应玄却已先一步开口道:“回府路上多加小心,我让人送送你。” “不必了殿下,我……” 应玄温笑着打断她的婉拒:“不必与我客气,就当是……谢你这段时日陪伴母妃,让她多有愉悦了。” 姜云姝到底是没能拒绝掉应玄莫名其妙的好意。 一路摸不着头脑地被应玄的下人恭送出宫。 * 少女闺房中。 姜茂颜受母亲李令嘉安排,再次来到姜云姝屋中督促她精进绣工,重制香囊。 姜云姝却拿着绣了一半的新香囊频频走神。 就在姜茂颜忍不住要出声提醒她专注时。 姜云姝忽的转头问:“你可有见过二皇子殿下?” 姜茂颜怔然:“殿下何等人物,我怎会见过。” “那我呢?我有见过吗?” “你是否见过,我怎会知晓?” 姜云姝仅年长姜茂颜四岁,除了姜茂颜还未出生前,在那之后大多会有可能见到皇室贵族的场合两姐妹几乎都是在一起的。 姜云姝以往对此并不在意,或许会有记不得了,但连姜茂颜都说未曾见过,那她也应是从未见过应玄才对啊。 那应玄为何会对她说许久不见,仿佛他们曾经在何处有过交集一般。 难不成是在姜茂颜不记事的那几年吗? 可那时,她也仅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即使见过也不可能和应玄有何交集,怎会叫应玄提及一句许久不见。 姜茂颜不知姜云姝所想,疑惑问道:“姐姐,你怎突然提起二皇子殿下?” 姜云姝道:“今日我在贵妃娘娘宫殿前,见到二皇子殿下了。” 姜茂颜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你莫不是又突然瞧上二皇子殿下了!你都快成婚了!” 姜云姝好笑道:“你胡说什么呢。” “那你问殿下所为何事?” 姜云姝微拧眉头想了想,到底是没将应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语说出来。 或许是她多虑了。 姜云姝抿了抿唇,最终只道:“无事,随口问问罢了。” * 定亲后两个月便成婚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仓促又紧张的。 于姜云姝而言却是觉得已是过了许久。 这两个月以来,无人不在恭喜她将成婚,也从不同人口中多次听闻沈度将成为她丈夫的事实。 但这些话语皆没有落到实处。 说得多了,便也听得腻了。 成婚这日,姜云姝才终是有了一些将与人成婚的实质感。 天刚蒙蒙亮,她便被丫鬟唤醒,一众人紧张激动地围着她,颇为隆重地替她梳妆打扮。 繁琐嫁衣,精致的妆容,头顶沉重的凤冠,一把团扇遮面,弄了快一个多时辰才彻底收拾妥当。 姜云姝觉得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 她好饿,还想喝口水。 但周围忙碌的其余人似乎只将心思放在了即将开始的成婚流程上,无人关注她的小小需求。 待到李令嘉来屋中时,外头已是锣鼓喧天。 “都准备好了吗?” “回夫人,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姑爷来接亲了。” 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不知是谁的高呼声:“接亲队伍来啦,姑爷来啦!” 一片嘈杂声中,姜云姝抬眸看见李令嘉眼眶泛了红,蒙上水雾的黑眸深深看着她,好似与外面的喜庆氛围割裂开了。 姜云姝问:“怎么了,娘,你不开心吗?” 李令嘉摇了摇头:“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舍不得你罢了,遥想过去,你还是个粘人又娇气的小丫头,总爱让人抱着不愿自己下地走动,如今竟是要出嫁了。” 姜云姝身上饰品繁重,她起身的动作有些缓慢,但还是一步步走到李令嘉面前,轻轻抱住了她。 “沈府离家中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往后回来很方便的。” 李令嘉怕弄乱姜云姝的装扮,仅虚抱了她一下便把她放开了。 她听着女儿天真的话语,顿时也消散了不少愁容,好笑道:“说什么呢,成了婚便要遵守夫家的规矩,哪有娘子时常往娘家去的,叫人看了会被笑话的。” 姜云姝微蹙了下眉,并不太认同:“笑话什么?此前我想与沈度成婚时,茂颜也说这是会遭人笑话的,但如今我便将要与他成婚了不是吗,那婚后我为何不可以回娘家?” 李令嘉怔了怔,这下笑出了声:“成婚后,你与夫君便是一体了,你性子直,要学着包容和理解,但你也性子软,若是沈家待你不好,不必过分怯懦隐忍,爹娘拼尽全力也会替你做主,你过得好,爹娘才能放心。” 成婚后的规矩各家各户大差不差,但也不尽相同。 自己的日子只有自己过着才知晓。 无论是回娘家也好,还是别的也罢。 李令嘉只希望姜云姝能过得好。 姜云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情绪在这一刻也有些被李令嘉带动,不禁要红了眼圈。 李令嘉忙道:“别哭,今日是大喜之日,开开心心的,沈度到了,我们该出去了。” 姜云姝敛目,知道自己只是鼻尖有些泛酸,并未真的要哭。 她伸手握住李令嘉的手,让李令嘉搀扶着她迈步往外走了去。 姜云姝自幼没少受到注目。 但今日这般万众瞩目地走出她熟悉的宅院,一步步走向那候在门前的高挺身影,竟是叫她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走出宅院后,搀扶姜云姝的便从李令嘉换成了姜盛。 姜云姝以团扇遮面,侧眼还是能看见姜盛紧绷的面色。 如沈度来提亲那日时一样,像是不悦,但威严的黑眸里却盛着和李令嘉一样的不舍。 直到跨出姜府门槛。 姜云姝目光下出现一双缎面黑靴,再往上与她同样艳丽色泽的大红喜袍绣着金线。 沈度就在跟前,姜盛的面色终是缓和了些。 姜云姝被姜盛带着将手放到了沈度掌心。 她感觉到沈度干燥的手掌传来阵阵热温。 耳边是姜盛缓慢的沉声。 “好好待她。” 沈度“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姜云姝坐上接亲的马车便将团扇放了下来。 沈度随后而来,躬身走进马车,就对上了姜云姝直勾勾看来的目光。 时隔一个月再见。 姜云姝不同于平日温雅模样。 华丽的凤冠,浓密卷翘的眼睫,那双亮灿的眸子仍如之前一样总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面颊上的粉腮透得肌肤更加瓷白水嫩,嫣红的唇加以口脂装点,好似更加柔软诱人。 沈度头一次不知该以什么言语来否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因为眼前的姜云姝的确美得不可方物。 “夫君。” 一声轻唤,令沈度喉间一紧。 震动的胸腔提醒着他,当真该接受眼前的事实了。 他们的身份已经转变,今日他们将要成婚了。 沈度唇角微动,仍是不太适应这般称呼。 正想板正脸色说些什么。 姜云姝翘起唇角,冷不丁道:“我好渴啊,能给我一口水喝吗?” 沈度:“……” 头一次听说,出嫁的马车上,新娘问夫君要水喝的。 说得这么可怜,像是他欺负了她,连口水都不给喝似的。 方才那股缱绻的暧昧消散无踪。 沈度从一旁的隔板里拿出一个水壶递给她。 姜云姝眸子一亮,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但还是小声问了一句:“这是你的水壶吗?” “马夫的。” 姜云姝一愣,忙把水壶往沈度那递还回去,还抱怨着:“你怎拿旁人的水壶给我,那我不喝了。” 沈度斜了她一眼,伸手再次给她推回去:“新的。” 姜云姝轻轻“哦”了一声,这才打开水壶小口喝了起来。 她的嫣唇怕弄花了口脂,只小心翼翼地触及壶口,脸上逐渐浮现出满足之色。 喝完水,姜云姝又问:“有吃的吗?我好饿。” 沈度眉心突突跳了两下,转头瞪她:“你当是在出嫁,还是出游?” 姜云姝小声解释着:“因着一早就被唤起来梳妆打扮,根本没有时间吃东西。” 她噘着嘴,微鼓着面颊,看起来更可怜了。 但这的确不是在出游,沈度的马车上也不可能有吃的。 沈度冷声告诉她:“没有吃的,忍着。” 姜云姝也不是在无理取闹,只是合理抱怨着:“嫁给你好麻烦啊。” 沈度当即气郁。 她还抱怨起来了? 麻烦的到底是谁? 18 018 第18章 接亲的队伍一路从姜府抵达了沈府。 两家隔得的确不算远,即使稍微绕了些路,也没有在路途上耽搁太多时间。 周围仍是人声鼎沸,大多是知晓今日沈姜两家婚事而专程前来围观的群众。 姜云姝以团扇遮面,几乎看不见周围的景象。 身侧有沈度牵着她步步往里走去。 这一路他们都在被注视着,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拜堂行礼。 随后姜云姝便被搀扶着去了新房,其余的喧嚣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姜云姝倒是没什么心思惦记自己身份转变后的新鲜感。 经过方才又是一番折腾,她更饿了。 新房中,桌上成双成对的酒杯碗筷,以及盘中摆放的桂圆红枣引得姜云姝不住滚咽喉咙。 但候在一旁的喜婆一直盯着她,仅是瞧见她一个眼神,她都还未来得及说话,喜婆便先一步出声提醒:“夫人,这些是待大人晚上回屋时与您共用的,此时还不可食用。” 姜云姝烦闷地闭了闭眼。 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不过一些甜口小食,还得等到晚上才能用。 正想着,刚关上没多久的房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喜婆询问:“谁啊?” “奴婢清秋,姑爷命奴婢为夫人送东西。” 既是沈度的吩咐,喜婆原本打算开始下一步流程也只能暂且搁置,转而让人给清秋开了门。 清秋刚入屋,喜婆瞧见她手里的托盘便道:“怎是吃食,夫人入夜前按规矩不能进食的,大人让送过来的?” “是,姑爷亲自吩咐奴婢送来的。” 喜婆皱了皱眉头,倒也不是硬要古板,思索了一阵后,还是让清秋把吃食端给了姜云姝,顺带问:“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清秋闻言背脊一僵,点了点头。 的确是有的,就是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姜云姝弯了眉眼露了笑,嘴里馋得慌,却也先问:“他说什么了?” 清秋垂下头来,将托盘放置姜云姝跟前,声音低微,但屋子里的人都听了个清晰。 “姑爷说……让夫人您,吃饱了今夜就自己早点睡。” * 平心而论,沈度在吩咐这句话时,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甚至清秋也做得不错,传达的话语一字不差。 沈姜两家家中虽是都有多个子女,但皆是头一次办这等喜事,排场自是不小。 姜云姝被送入新房后,前来贺喜的宾客也陆续入了沈府。 浩浩荡荡一众人,甚至除了平日和沈度来往较多的三皇子应荣亲临,二皇子应玄,朝露公主,以及才不过十三岁的五皇子应许也都随同而来。 如此架势,沈度作为此番宴席的主人公,自是免不了要应付到深夜。 至于新婚之夜,沈度也不觉得一定要在今日与姜云姝圆房。 他们相识不久,甚至毫无感情基础。 他们的婚事本就起源于意外。 这种事情总是需要时间去适应的。 他需要适应。 姜云姝也亦然。 总之,姜云姝没必要为此等他至深夜。 她麻烦事那么多,一会渴了,一会饿了,保不齐夜里便是困了。 沈度反倒觉得自己如此安排,还能免去遭姜云姝的抱怨,应是十分妥当。 殊不知,新房中听到这番话的人脸色皆是一变。 喜婆心头一颤,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新婚祝福词仿佛被噎在喉咙里。 还真如外头传闻所言。 姜云姝新婚头一日便要独守空房,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屋内沉寂片刻后。 姜云姝低低“哦”了一声。 听不出情绪,也不知是委屈了,还是难过了。 而后是食盒被打开的声音。 食物的香气从盒子里蔓延开来。 姜云姝有些欣喜,不知是沈度刻意安排,还是清秋以对她的了解吩咐的后厨。 食盒里的皆是她爱吃的。 但屋子里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姜云姝转过头去,不确定地问:“那我可以吃了吗?” 喜婆一声叹息,心疼地点了点头:“夫人,您吃吧,别饿着了。” * “你成婚当真是轰动京城,连大皇兄都得了消息,托我给你带了贺礼。” 沈度手拿酒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喧嚣,面上并无特别的喜色,仿佛今日并非他的成婚之日,仅是平日里寻常普通的一日。 “代我向大皇子道谢。” 应荣微蹙着眉头“啧啧”两声:“若说这桩婚事是逼迫你了,又不像是那么回事,若说是你自愿,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成这个婚啊?” “并非愿意,也并非不愿。” “这什么话?” 沈度敛目一瞬,视线中映入鲜艳的大红喜袍,在夜色中也仍旧亮眼。 这般明艳的色泽却和他周身冷然气质显得格格不入。 沈度道:“无所谓愿不愿意,因为这是无法避免之事,即使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这的确是沈度会说出来的话。 在此之前,应荣也觉得如若有朝一日沈度成婚了,那便是这样的原因。 无所谓愿不愿意,无所谓是谁。 总之,像是完成一项任务一般,就如他平时所做的朝中事务一般。 但现在,应荣却不这么认为。 “所以,为什么要是姜姑娘呢?” 沈度微怔,侧眸看向应荣。 应荣道:“既是没所谓是谁,那为何要是姜姑娘,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我不喜欢任何人。”沈度答得很快。 应荣却是扬唇一笑:“但你,特别,不喜欢姜姑娘,不是吗?” 他加重了特别两字,好似不是在说“特别不喜欢”,而是“特别”。 沈度不由蹙起了眉头,思绪有一瞬繁杂,但还是道:“对,我特别不喜欢她。” 话说到这,应荣便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只是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 沈度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 的确。 他一向对男女情事毫无兴趣,自也不会对谁有喜欢之情。 他不会喜欢任何人。 亦或是说,他对任何人都无别样更多的情绪。 那种淡漠,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不喜。 但姜云姝并非如此。 恼怒,荒唐,离谱。 无可奈何,气急攻心。 皆是一些负面情绪的词汇。 沈度理所当然觉得,他应是不喜姜云姝。 特别不喜。 但他却与她成婚了。 沈度在这一刻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病。 谁人都可以。 他却偏偏要与特别不喜的对象成婚。 应荣笑得耐人寻味。 沈度面无表情道:“事已成定局,谈论这些毫无意义。” 应荣微眯了下眼。 这是死都不提促成这桩婚事的那件意外之事啊。 除非那件事在沈度看来算不得意外,不然找不到别的解释了。 算不得意外,那么他们那个吻便是情之所至,情不自禁? 沈度被应荣的眼神看得心烦,一记冷眼射去后,迈步便重新往人群中走了去。 短暂离开宴席的新郎官重归后,很快便被前来贺喜的宾客围住了。 应荣站在原地,饶有趣味地看着沈度冷淡地接受着旁人的祝贺。 一转头,却见另一条小道上,二皇子应玄正走出来。 应玄用手帕擦拭净手后的手指,目光在与应荣对上后微顿了一下。 应荣缓缓收起笑,冷然看向应玄。 应玄倒是不显在意,缓步朝应荣走去,温声道:“宴席热闹,三皇弟怎独自一人在此?” 应荣微挑了下眉:“二皇兄才是,你一向不喜这些热闹场合,今日竟也会前来参加喜宴,倒是叫人好生意外。” “我既是收到了请帖,也闲来无事,沈大人成婚乃大喜之事,自是会来的。” 应荣闻言不禁皱了下眉。 正如他开口所说,应玄本就不是会出现在这般热闹场合的人。 他与沈度也并无太多交情,请帖自是会送到他手上。 但按常理来说,他随口找个借口拒了,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妥。 所以,应玄为何而来? 应荣思索时,却见应玄已偏头将目光投向了宴席正中被人群围着的沈度身上。 应玄意味不明道:“倒是没曾想,沈大人会突然和姜府的姑娘成婚,我记得此前他们之间应是并无交集的吧?” “皇兄何时开始关注这些小事了?” 应玄敛目沉吟片刻,忽的轻笑了一声:“我不过是替母妃来此向沈大人和姜姑娘道贺,三皇弟何需对我如此防备。” “皇兄言重了,你我同根生,何来防备一词。” 话是这么说,但应荣眸中略带狐疑,显然仍在猜测应玄来此的真实目的。 应玄自是看得出来,但也丝毫不恼,继而解释道:“我母妃对姜姑娘多有喜爱,近些日子以来,姜姑娘时常入宫陪母妃聊天,母妃因此情绪比以往好了许多,所以我对姜姑娘也算是心存谢意,今日母妃不便前来,诸多原因加之,我前来参加喜宴,岂不是情理之中?” 应玄这番话听起来的确像是合情合理,但仍是叫人觉得有些蹊跷。 毕竟,应荣怎会不知自己这位二皇兄是个怎样性情孤僻之人。 若单只是因为这些原因,专程前来参加喜宴,还是不够有说服力。 但再多问,自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应荣只淡声提醒道:“二皇兄既是专程前来参加喜宴,应是该称姜姑娘为沈夫人了,不是吗?” 应玄难得一愣,而后笑着点了点头,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尾。 “皇弟说的是,我记住了,她现在是沈夫人了。” 最后这句,应玄嗓音放轻,像是在回答应荣,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不过说完这话,他神色又很快恢复如常,没再与应荣多言,迈步离开了这里。 应荣沉默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觉还是让他觉得其中像是有什么古怪。 应玄算不得敌对关系,但也绝不是友好同盟。 应荣不知其中古怪究竟为何,还是打算告知沈度一声,也好提前有所提防。 只是当应荣再次回到宴席上,方才还被人群围着的主人公却是不见了踪影。 应荣随手逮了个人,问:“沈大人去了何处?” 喝得醉醺醺的宾客像是没认出来人是尊贵皇子,咧着嘴笑得暧昧:“还能去哪,春宵一刻值千金,洞房花烛夜自是回房会夫人了!” 应荣一愣,被应玄激起的警惕心情忽的扫净。 徒留方才他和沈度一同时,沈度冷着一张脸让人告诉姜云姝自己早些睡的画面。 说好的让人自己早些睡呢? 这会又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19 019 第19章 喜婆先是讲着新婚的贺词,后又交代了些成婚后的规矩。 姜云姝吃着沈度让人送来的吃食听得并不怎么认真。 待她这头吃饱喝足后,喜婆也讲完了所有事务。 而后下人们伺候着姜云姝终是卸下了她那一身繁琐装扮。 再到她沐浴洗净后,已是入了夜。 喜婆留下一些画册后,便带着所有人离开了屋中。 屋内安静下来,姜云姝才终是松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 今日在马车上,她不是随口说说的。 成婚当真是一件好麻烦的事情。 这一日她似乎没做什么,却也累得不行。 如此劳累下,她只觉若是往后与沈度和离,她也不要再与人成婚了。 姜云姝一袭轻薄的素白纱衣缓步走到了桌前。 桌上除了喜婆交代需得等沈度一同用的桂圆红枣合卺酒以外,还放着新娘新婚之夜必看的画册。 姜云姝其实还没翻动也大概知晓是什么。 成婚自要圆房,画册里会讲解女子在圆房时需得做些什么。 姜云姝在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画册翻动了几页,便不禁皱了眉头。 画中画风粗糙,图样模糊。 乍一看就只是男女交.缠在一起的画面,根本看不出在干什么,更莫说毫无剧情,仅有姿势。 这种画册,哪比得上她平日看的那些。 姜云姝想起成婚前不久,泠弦坊刚送来了她预定的绘本下卷,今日也连同她的随身包袱一起带了过来。 此时时辰还早,姜云姝便翻找出自己的绘本下卷翻看了起来。 若是不看这一屋子大红喜色的装点,不论这并非姜云姝熟悉的闺房。 今日就好似仅是平日里寻常不过的一日。 姜云姝对此也适应得极好。 身下红艳的喜被衬得她落在身侧的手背白皙透亮。 一双修长细腿交替放置,背靠床背,姿态放松,心情愉悦。 绘本下卷的内容比上卷丰富很多。 姜云姝本是看得津津有味。 但没过多久,一道沉稳脚步声由远至近,抵达门前时便将她的注意力唤了去。 房门被推开,姜云姝捧着绘本转头竟见沈度的身影。 沈度已是将喜袍换下,仅着一身浅色衣衫,周身干净清爽,看起来像是已经沐浴过了。 如此模样自不是中途回屋一趟,而像是没打算再出去了。 可是,白日里他不是还让人传话叫她自己早些睡吗。 她以为沈度不会这么早回来的。 姜云姝拿着绘本起身便要下榻,有些意外道:“你怎么回来了?” 沈度神色一凛,只觉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 像是他不该回来,打扰到她了似的。 而后,视线便定在从榻上下来,迎面走向他的身影上。 宽松柔软的素白纱衣本就是就寝时仅在屋中穿着的。 随着走动的步调,衣摆微荡,晃人眼帘。 沈度下意识要目光退避,却又反应过来,他们已是成婚的事实。 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只得沉默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姜云姝没觉异样,也乖顺地随他坐到桌前,又仰头问:“那这些流程还要做吗?” 沈度扫了眼桌上的东西:“怎么做?” 姜云姝回想了一下喜婆交代的流程,伸手从盘子里各拿了两个桂圆红枣,再分给沈度一半。 “先吃下这些。” 沈度不喜甜,看着手里的桂圆红枣直皱眉。 姜云姝入睡前也不喜进食,即使只是一个桂圆和红枣。 她侧眸瞥了一眼沈度的表情,见他明显不愿,反倒松了口气,忙道:“若是跳过这一步,接下来便是共饮合卺酒。” 沈度今日已是喝了不少,即使沐浴后清醒了些,但听着“酒”字便阵阵头疼。 他冷眼看向斟满的两个酒杯,心下仍是不愿,但还是深吸一口气配合地拿了过来。 “喜婆说,这个合卺酒要……” 姜云姝话未说完,沈度已是仰头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转头看她:“要怎么?” 姜云姝怔然眨了眨眼。 喜婆说要勾缠手臂,夫妻一同饮下合卺酒,这样便能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眼下沈度已是独自饮尽,自是不符合喜婆所说的流程。 不过姜云姝其实也对长长久久并不太在意。 人生几十载,她现在对沈度兴趣浓厚,谁知再过多久便有可能不再感兴趣呢。 不必长长久久也好,往后若是腻了,便就算了。 于是姜云姝弯唇笑了笑:“没什么。” 她拿起自己的酒杯浅尝了一口。 不算太烈,但她并不喜饮酒,尝过便罢了,根本没有饮尽就放下了杯子。 大多数人成婚为图个吉利,这些民风民俗,繁琐流程都得做得一点不差,生怕因此误了姻缘。 但屋中这二人,一个不在乎,一个不了解。 一套流程下来,没一个是做足了的,若是叫人瞧了,都只得连连摇头。 还有一项姜云姝倒是放在心上了。 她轻声唤道:“等我一下。” 缝制香囊这事因着家中人盯守,姜云姝即使不太在乎但也当真认真完成了。 就当是送一件礼物给沈度,既是做了,自是要送给他的。 更莫说,那香囊中的香包还是沈度自己花钱买的。 沈度立身站在桌前,眸光晦暗不明地看着姜云姝递来的香囊。 湖蓝色丝绸矜贵中带着低调,以银线封边,包裹出饱满匀称的形状。 丝绸之上,缠金绣线,绣出了一朵…… “这什么?” 姜云姝平静地看着他:“水仙,我觉得很符合你的气质。” 气质。 沈度不知道香囊上绣着的这种被称为“水仙”的张牙舞爪小白花图样,符合了他哪样气质。 他花了一千两拍下的东西,就弄出了这么个玩意来? 沈度对此发表不了任何好话,但也没出口奚落,只漠然收下香囊,转头扫了一眼桌上其余的东西。 姜云姝没太注意他的目光,只觉所有流程都走完了,这便起身问:“那我们现在去休息吗?” 沈度瞧见桌上摆放的那些明显被翻动过的画册。 饶是他未了解过成婚之事,也当知那放着的是什么东西。 没得到回应,姜云姝又唤了一声:“夫君?” 沈度蓦地回头:“换个称呼。” 姜云姝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但看沈度略显阴沉的脸色,还是想了想,道:“那我唤你的小字,晏淮,可以吗?” 沈度眉心微动。 他的小字从她口中低柔地唤出,听起来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称呼,成婚后她也没可能继续唤他沈大人。 但她唤他的嗓音,听起来就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柔软如羽毛,轻飘飘地挠过耳根,又落进心尖。 沈度背过身去“嗯”了一声,抬手去解身上的革带。 方才林英莫名前来催促他早些回屋。 而宴席上宾客实在聒噪,他本也忍耐多时。 即使并非为了旁人口中的“莫要耽误了夜里正事”,他也顺势应下,转身离了席。 但显然,此刻看来,他之前想错了。 他的确需要适应,姜云姝却完全没有要适应的样子。 她在这屋子里,自在得跟在自己家一样,甚至也丝毫不为他的出现而感到紧绷和局促。 沈度将外衫脱下随手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一回头,便见姜云姝果真自在放松,已是脱了鞋睡到了床榻里侧。 空出一人身位的床榻似是在无声表露着某些将要进行的转变。 沈度眸光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移开目光,敛目走了过去。 烛火熄灭,屋内沉寂。 好似有什么氛围在悄然蔓延开来。 沈度刚躺下,身侧就靠来一片温热柔软的身躯。 说是靠来,也或许只是床榻本就只有这般宽度。 榻上平躺两人,便不可避免地会贴到身侧另一人的身躯。 沈度如是想着。 下一瞬,一只柔嫩的手便顺着被褥下本就不远的距离,轻柔缓慢地落到了他肩头。 沈度身体僵硬了一下,在那指尖流转,一路划向他胸膛时,霎时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短暂的触碰,留下的却是一连汹涌而上的酥麻,急促的动作有些没能收敛力道。 姜云姝探进的动作被迫止住,腕上传来的微痛令她不由轻呼了一声。 她小声问:“怎么了?” 沈度绷着嘴角,身侧萦来的香气就此蹿入鼻腔。 在此刻同一被褥下的贴近放大得更为清晰,一丝一缕,轻而易举地侵入他的感官。 姜云姝轻柔的问话在他脑海中搅成了一片浆糊。 他薄唇翕动,却不知该回答她什么。 沉默思绪间,沈度的手不自觉松散了力道。 姜云姝手腕滑出,恢复自由的手只停顿了片刻,又重新有了动作。 她轻柔的呼吸洒落身旁,手指划过胸膛,落到了腰腹。 轻薄的中衣的隔绝聊胜于无。 腰带松散,衣襟敞开。 她的指尖分明带着夜里的微凉,却在一路触碰之处点燃无名的火。 沈度霎时绷紧,思绪回炉之时。 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已是由手指变为整只手掌,完全抚摸上了他的腹部,甚至还有要向下的趋势。 沈度眸光一沉,再次伸手攥住她,忍无可忍哑声道:“摸够了吗?” 他转头瞪她,却在黑暗中对上一双潋滟的眸子。 水眸含情,带着几分被制止行动后的茫然和无措,无声地将他心尖刮挠了一下。 沈度腰腹的触感比她原本想象的要好摸太多。 紧致,结实,仅是指尖描绘的线条就漂亮得不像话。 姜云姝想说没摸够,甚至想提议点燃烛火让她清晰地看一看。 但显然,阴沉着一张脸的沈度不知又因何缘由恼怒了。 姜云姝温柔地望着他,缓缓倾身向前。 她身前的柔软几乎没有阻隔地贴上了沈度的手臂。 抬高的脖颈露出修长的线条,月光洒落在她白皙肌肤上。 呼吸交缠之际,那双挺润的嫣唇带着安抚诱哄的意味,朝着沈度吻了上去。 唇间一片湿热柔软,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就此断裂在馥郁香气中。 沈度猛然松手,大掌向上,转而扣住了她的后颈,一把将她拉离开来。 姜云姝被迫远离沈度身前,接连几次被制止了行动,让她不由有些不满。 她微启双唇,还未开口。 那股力道忽的将她掌控向下,微抬的后脑勺急促地跌进柔软的枕头。 姜云姝眼前一晃,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压倒在上的沈度带着失控力道重重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