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娇宠》 第 1 章 第 1 章 又是一年杏花微雨时,台前的石径上布满了青苔。 刚刚下了一场春雨,回廊上还有些湿,程娇儿端着一碗羊乳羹小心翼翼走向二夫人袁氏的正房。 门口掩着布帘,一个穿着绿色褙子的小丫头还在那儿打着哈欠。 程娇儿正想央求小丫头给她掀开帘进去,不料里面传来袁氏慵懒又清脆的声音, “朔儿十五了,房里也该安排个人了,你瞧着谁合适?” 程娇儿听到这里,步子倏忽止住,这是进去也不是,退开也不是,扭头瞧一眼,好在无人过来,她又悄悄退到了转角处。 隔着墙,里头声音虽然没那么大,却还听得清楚。 “奴婢瞧着,身边这几个丫头都还不错,冬梅稳重,似雪活泼,程娇儿嘛......” “程娇儿不行!”袁氏赫然打断那位嬷嬷的话, 程娇儿闻言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行,行就麻烦了,谁稀罕给你儿子做通房? 程娇儿暗暗翻了个白眼。 那嬷嬷闻言微微苦笑, “可是夫人,您也知道,咱们二房所有奴婢,就属那丫头长得最水灵,更重要的是,四少爷喜欢她呀。” 袁氏听到这里,顿时怒从中来, “也不知道朔儿喜欢她什么,我看她就是长了一张狐媚子脸!朔儿马上就要下场赶考,若是被她勾了魂去怎么成?要不是听说前个儿他跟人出去喝酒,被人骗去了花楼,我担心他在外面学了坏,否则我还不想给他安排人呢。” 那嬷嬷知道袁氏不喜程娇儿,可偏偏四少爷喜欢的死去活来,一心想把程娇儿求了去。 “可是夫人,您若是不给,怕是四少爷越发惦记着,不肯好好读书呢!” 袁氏这下沉默了下来。 嬷嬷只得又劝道,“不过是一个通房而已,少夫人进门前给她喝着避子汤,等过几年少爷和少夫人生下嫡长子,就随她去了,您何必为了这事跟四少爷生分了呢。” 袁氏最终败下阵来,“罢了罢了。” 程娇儿听到这里,脊背一阵发寒。 她可不要去给人做通房,她还要给父亲伸冤报仇呢。 程娇儿见里面再无动静,才缓缓从转角走出来,又故意拔高声音跟门口的丫头说话,好让里面的人知晓她来了。 果然,屋子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程娇儿弯腰躬身进了东次间,规规矩矩把那盅羊乳羹奉上,退下时悄悄压了压眼角。 袁氏瞧见她这动作,仔细审视了一眼,发现程娇儿眼角发红,不由眉头一皱, “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在我这哭什么?” 程娇儿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连忙摇头,“夫人恕罪,奴婢没有哭,只是想起今日是亡母忌日,心里想念罢了。” 袁氏微微一顿,倒也不好说什么。 程娇儿本是官宦之女,后来家里犯了罪,被充为奴婢,分发到了崔家来。 又怜她身世凄苦,刚刚的火下去了几分。 “你家里可还有人?” 程娇儿哽咽着道, “奴婢父母已经去世,只剩下一个哥哥被发配边疆为卒。” 程娇儿说着一副不可自抑的神情,哭了起来, “奴婢命好苦啊,奴婢娘生下奴婢不久就去世了,爹爹也是在奴婢生辰那一日出的事......”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因为自己不好的事,最后弱弱地抬眸,怯怯看向袁氏, “夫人,奴婢打心眼里感激您,奴婢也只有在您这里,才过上了好日子,奴婢只想长长久久服侍您。” 袁氏听到这,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看向程娇儿的眼神带着几分畏惧。 “是吗?你快些去忙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袁氏瞅着那张艳若桃花的脸有些犯怵, 程娇儿黑长的眼睫还挂着泪,笑融融地施了礼退了出去, “您有事随时传唤奴婢。” 不敢了。 待程娇儿一走,袁氏与韩嬷嬷相视一眼,那眼神里都是一言难尽。 程娇儿回到后罩房,差点笑出声来。 想必二夫人不会再打着让她给四少爷做通房的主意。 些许是二夫人与韩嬷嬷说的话,被传了出去,还是有人以为袁氏要选程娇儿给四少爷做通房。 那些惦记着四少爷的丫头自然看程娇儿不顺眼了。 平日里程娇儿因为出身好,相貌又出众,是这些家生丫头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也习以为常了。 中午的时候,程娇儿就跟韩嬷嬷告了假,下午想去庙里给她娘烧一炷香,韩嬷嬷答应了。 用了午膳,程娇儿换了一件素色的褙子,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别了几枚银饰便出门了。 待她纤细的身影跨出门,似雪缓缓从照壁后走了出来,她身边跟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厮。 “程娇儿在二房始终是个隐患,四少爷再喜欢她,也不可能要一个被人染指了的女人吧,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那小厮神色冷漠躬身道, “姐姐放心,小的一定不会叫您失望。” 似雪幽幽一笑,冰冷的眼神从程娇儿背影掠过,塞了一锭银子给那小厮,转身回了房。 这边程娇儿出了崔府那条小巷子,带了个帷帽,轻车熟路赶到了胜业坊的修慈尼寺。 她家里曾在这里给她母亲供奉了一个牌位,每年程娇儿都要来这里跪经半日。 天色渐晚,程娇儿诵完经书揉了揉酸胀的腰身起来,出了后院从寺院侧门口就出来了。 哪知道人一出来,就有一个麻袋朝她套来。 到底是小姐出身,怎么挣得过四个大男人,加上天色已暗,人就被扛起来给带走了。 程娇儿并没有慌,相反她开始计算着他们的脚步和方向。 她打小方向感好,一次偶然偷偷看过爹爹的京城城坊图,对京城也十分熟悉。 大约一刻钟后,那些歹徒把她带入一个偏僻的院落,程娇儿装晕不哭不闹,那些人就没太防着。 只是待人被他们放下时,鼻尖被浸入一股莫名的幽香。 程娇儿暗道不好,怕是被下药了。 人被他们塞入一间柴房,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他奶奶的,这么水灵灵的女人,别便宜了他人,还是老子自己上。” 程娇儿闻言气的眼前一黑。 这个人她虽然不认识,但绝对见过。 不消说,肯定是崔家有人看她不顺眼对她动手了。 脚指头想一想都知道是谁在作妖。 程娇儿气归气,开始想办法怎么脱身。 几个大男人嘴里说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程娇儿只能装作没听到。 那熟悉的男子推开门朝她瞄了几眼, “还没醒,爷我先去吃点东西,你们看着,等醒来了喊我。” 另外两人连忙称是,过了一会,剩下两个一个去前面弄吃的,一个去茅厕,程娇儿得了机会,便从柴房的窗户翻了出去,又悄悄翻了围墙,才逃了出来。 这里离崔家不远,她忍着身体的不适跑到了崔家后门,这里一贯是下人出出进进的小门,她塞给门口的婆子一吊银钱,就被放了进去。 她摸摸索索上了后院的游廊,特地选了一条僻静的路。 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她心里开始发慌,浑身有些不对劲,听着那人的混账话,该不会是那种药吧? 程娇儿心里气狠了,等着,她一定以牙还牙。 二房后罩房离崔府后面的杂院还有些距离,崔府为了安全,各房都有专门的人落锁。 眼下还没到落锁的时候,程娇儿强忍着不适往那边赶。 长廊下面有一片竹林,竹林石径过去有一道小门,便是通往二房正院的后罩房。 程娇儿跌跌撞撞入了林子,忽然眼前闪出一道高大的黑影来。 第 2 章 第 2 章 “四少爷!” 程娇儿看清来人大吃一惊。 面前的少爷大约十五岁上下,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直裰,腰间系了一块玉带,端的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崔朔对上程娇儿那张艳若芍药的面庞,眼神就放着光,喜滋滋问道, “娇儿,你去哪了,我下午找了你许久,不见你人。” 程娇儿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过四少爷,今个儿是奴婢娘的忌日,奴婢告了假去庙里给她烧了香才回来。” 崔朔见她面庞红彤彤的,跟个红桃子似的,娇艳欲滴,心里顿时有些发痒。 “走,跟爷去书房伺候,爷今个儿的课业还没写,你给我研磨,到底是读书人,你研磨可比那些普通丫头好多了,走!” 崔朔伸出手去拉她,程娇儿沉着脸往后再退,面色微微冷淡道, “四少爷,奴婢今日乏了,改日吧。” 崔朔见她面现疲惫之色,也不好强求,只是略有几分不甘道, “娇儿,你总躲着本少爷做什么,我能吃了你?” 程娇儿抿着嘴没吭声,身子却是抖了抖,她快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燥热。 这个崔朔,就不能快点走开,耽搁了落锁时间可如何是好? 崔朔见她不做声,顿时来了几分气,他堂堂少爷堪堪在这里等她,她却不知好歹,“旁人恨不得往我身上贴,你却躲爷跟躲瘟神似的!” “爷,您是主子,又是二夫人唯一的嫡子,奴婢不敢高攀。”程娇儿耐着性子劝道。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身后长廊上绰绰有余的灯光照射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婀娜多姿,艳丽无双。 崔朔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今日大哥和五弟笑话他房里有个漂亮的丫头却碰不得,一股子邪火就冒了出来,他放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娇儿,你跟了爷,今后就不用伺候别人,也不用看人脸色!你好歹是官宦之后,难道甘心被那些家生丫头欺负?” 程娇儿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眼底闪过几分惊慌,她本中了药,若是再被崔朔带走,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她脑子里跟有一千只虫子在咬似的,央求着道, “爷,奴婢真的不太舒服,您放了奴婢吧。” 偏偏她语气娇软,又放低了身段,崔朔光瞅着就喉咙干痒,腹部有些发紧,声音也不自禁哑了几分, “你跟我去书房休息。” 五弟房里的丫头随便他碰,大哥那边也是莺燕环伺,偏偏他就是个忍者神龟,他就不信今晚上碰了这丫头,他娘能跟他翻脸。 程娇儿怒极被他扯了个踉跄,偏偏又不敢声张,生怕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回头不仅名声没了,还会被治个勾引主子的罪。 眼见崔朔铁了心要带她走,她只得小声哄着, “爷,您松开,奴婢跟您走就是了,您别拉拉扯扯,被人瞧见如何是好?” 崔朔见她应了下来,心里的火去了一大半,松开她就先行一步,“快点,爷还没用晚膳,饿着呢!” 程娇儿跟在他身后不敢吱声,一路上跟着崔朔前往他的书房,心里却在琢磨该如何脱身? 崔朔的书房在崔家垂花门里面靠东边的位置,是个三开的小院落,他平日在这里起居,鲜少去后院住,平日这里有两个小丫头打扫,其他便是崔朔的小厮。 程娇儿跟着他到了兰草轩,先去了茶水间给自己猛灌了一大杯冷茶,这一内的躁意被压去了不少。 她伺候着崔朔用了晚膳,小声问道,“爷,您可跟夫人说了奴婢在这里?万一夫人身边的韩嬷嬷问起来,以为奴婢擅自过来,少不得是一顿打!” 袁氏一向管崔朔管得严,他听了这话眉头就不悦地皱起,“你担心什么呀,有爷给你撑腰呢。” 话虽这么说,崔朔还是吩咐一个婆子替他去回话。 程娇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眼下只剩下想办法逃走的问题了。 崔朔吃完饭就去隔壁书房看书,程娇儿一边给他研磨,一边悄悄灌冷水,夜色越深,她体内的躁意越盛,甚至模模糊糊的光影下,她竟是觉得这崔朔也长得很好看。 崔朔长得确实是好看的,只是不入她的眼罢了,可眼下她却越看越爱看,甚至还有走过去抱住他的冲动。 糟糕! 程娇儿狠狠甩了甩头,逼着自己清醒过来。 崔朔听到一些动静,抬眸见程娇儿面色娇红,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整个人看起来气喘吁吁的,“你怎么了?” 程娇儿用尽仅存的理智,红着眼央求道,“爷,我...我要拉肚子了,我肚子疼...”她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崔朔顿时一惊,连忙催道,“快去啊!” 程娇儿如蒙大赦,忙不迭扶着墙,踉踉跄跄夺门而出。 崔朔瞅着她虚弱的背影,顿时懊悔不已。 看来是真的不舒服呢,刚刚跟她置什么气呢! 他叹了一口气,吩咐守在门口的丫头,“告诉程娇儿,叫她回去休息吧。” 那丫头追了过去对着程娇儿背影喊了一声。 程娇儿浑身湿漉漉的,沿着甬道里跑了几步,差点栽倒。 她绕到兰草轩后院,这里是寻常粗使婆子守夜的地方。 她原想要不要在这里挤一晚,偏偏在窗口瞄一眼,见两个小厮在里面讨茶喝,程娇儿只得离开。 她匆匆出了兰草轩,沿着石径走入一片林子,四下景色也十分优美。 这个地方她没来过,不知道府内竟然还有如此雅致的地方。 可惜她整个人浑浑噩噩,脑筋完全转不过来。 过了这片竹林,入目的是一湖静水,湖边建着一栋大约三层的阁楼,月光轻轻泄在水面,微微掀起些许波光粼粼。 程娇儿沿着湖边的石径踉踉跄跄走向那阁楼。 阁楼内四下无灯,想来里面没人。 程娇儿什么都顾不得,径直推开临湖那一扇门,吱呀一声打破夜的宁静,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入内,照亮了一地的光辉。 程娇儿跨入门槛内,反手将门给掩住,她的身子沿着门板缓缓下滑,整个人瘫倒在地。 第 3 章 第 3 章 程娇儿大口大口喘气,整个人瘫软了一般,坐了一会儿后,她才发觉自己口很干。 她原本一动不想动,可口干得实在太难受,她又踉跄起身,摸摸索索寻桌案上有没有水杯,这一抹果然被她摸到了一个水壶,她拧着那水壶就往自己口里灌。 喝了几口,她胸前也被淋湿了大半,她总算是好受了些,迷迷糊糊觉着要不干脆跳湖算了,否则这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 恰在这时,某个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 “水.....” 也是含糊不清的...男音。 程娇儿怔了怔,原本脑子里浆糊一般,可依旧被这道男声给吓了一跳。 “水......”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这一回程娇儿清醒了些许, 黑暗中,她拧着茶壶摸摸索索朝那个方向走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墙角这里放置了一张长塌,而榻上似乎还有个人。 仿佛是闻到了她的气息,一只修长的手臂伸了过来。 程娇儿本已意识沦陷,此刻也忘了躲,任由他抓住了,顺势她只得蹲在了塌前, “水在这。” 她的声音软糯糯的,特别撩人,懵懵懂懂地就拧起壶开始往他脸上灌。 “咳咳咳!” 对方显然被她这一通操作给整呛住了,趴在床榻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但是那只手依旧拽着她的手腕没放,甚至还用了些力道。 程娇儿疼得厉害,手里的壶失手跌落,倾身上前,“你放开我...”她哭着央求。 这么一靠近,莫名地感受到他身上好像有股热浪在蒸腾。 程娇儿伸出手想去摸了一摸,就摸到了一张滚烫的脸。 这人莫不是发烧了?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却闻到了一股濡湿的气息。 他实在是太热了,下意识就往那湿气的来源蹭了去。 没错,他蹭到了程娇儿的胸口。 刚刚那壶水大半都倒在了她的胸口,此刻她的衣裳湿漉漉的,特别凉爽,凉爽得让人想去靠近,甚至... 他凭着本能张开嘴咬住了... 只因他唇干舌燥,对水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 他咬住后,便有丝丝甘甜入喉咙,总算是救了命。 可他不知道,他这么一个动作就跟点燃了干柴的,程娇儿几乎是一个轻颤,嘴里发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轻呼。 那种极致的渴望让她忍不住往他身上贴了去。 “救救我...”她哭着恳求。 她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身子。 崔奕的意识微微有一丝回笼,只因她浑身湿漉漉的,那种清凉贴在他身上,让他倍感舒服。 他就任由她抱着了。 但是这对于程娇儿来说,还不够,她挪着娇柔的身子上了塌,使劲往他怀里蹭, “救救我,求你了。” 她太难受了,身上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她,体内无数邪火在乱窜,她已经憋坏了。 从发作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时辰,若不是她意志力够强大,怕是早倒在了崔朔的怀里。 她迷迷糊糊觉着,这具抱着的身躯格外高大又结实,尤其对方又强撑着坐了起来,更方便她抱,她抱着紧紧的,生怕他跑了似的。 崔奕是想跑的。 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觊觎他的人如过江之鲫。 上杆子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太多了,虽然今夜这人别具一格,将自己身子浇湿了直接栽在他怀里,可他还是在抗拒。 确切地说,被烧糊涂了仅剩的微弱意识在抗拒,可身体却又很诚实地任由她抱着。 解渴啊,解他身子发烧的渴。 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还是他未过门未婚妻的忌日,白日从朝廷回来的路上,无意中听到街头巷尾在议论他,克妻克母的话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心里憋着火,每年这一日他都在天经阁喝酒。 今年居然直接把自己给喝发烧了。 醉酒外加发烧,他难受到了极点,直到这具温香软玉扑了过来。 到底是谁救谁? 还有,为什么她要他救她? 正想低头瞅一瞅怀里的人儿,那温香软玉却在这时吻住了他的喉结。 崔奕身子霎时一僵。 更要命的是,那女子欺身而上,从脖颈盘桓上了他的唇,捕捉到他薄唇时,仿佛是发现宝物似的,毫无章法不要命地啃噬,一点点破开了他的心防。 他其实很想推开她,尽管她身上的香味很好闻,尽管她的身子格外可人。 偏偏他浑身乏力,偏偏身体内那股呼之欲出的躁意不许他推开。 就在这时,她下意识抓起了他的手放在她的腰身,方便她以更舒服的姿势与他交缠。 丝滑软糯,柔嫩地不可思议。 崔奕闷声一哼,体内另外一股不受控的气息在乱窜,直接剿灭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 第一波风浪结束后,他后背渗出了一层层汗珠,身子总算不如先前那般滚烫。 程娇儿微微喘息片刻,随后又缠了上去。 还不够,不够的... 崔奕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又或者是清心寡欲这么多年,一朝破防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管不顾任由她要了很多次,也帮着她倾泻了不知多少回。 待怀里的人儿彻底风平浪静,已经过了子时。 他发烧过后出了不少汗,身子也乏力得很。 拥着湿漉漉的她就这么睡了过去。 次日凌晨,天蒙蒙亮,崔奕睁开了眼。 一向警觉地他低头一瞧,怀里空空如也,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昨晚的事,他大约是有些模糊记忆的。 他好像发了烧,一位中了媚药的女子闯入他的阁楼,随后二人一响贪欢,做到了子时。 略微分析一下,这女子要么是被人下了药无意中闯入这里,但这个可能性不大。 要么就是故意自己给自己下药,想要做他的女人。 原先觉得后者可能性大,可睁开眼发现人不见时,还是略微吃惊的。 崔奕起身套上衣裳,推开门来到隔壁的书房,环视一周,也没看到人。 这时外面候着的侍从听到动静,连忙进来伺候。 进来的是一位清秀的小厮,常年跟着他近身伺候,名叫陈琦。 “陈琦,可见有人从这里出去?”崔奕眉目森严问道。 陈琦稍稍吃了一惊,随后摇头,“回主子的话,并不曾见人出去,怎么?有人闯入了这里?” 昨夜是主子每年心情最差的一天,所有护卫都会退开天经阁,就连他也没在身边伺候。 难不成有人知道主子这一夜孤身一人,特来行刺。 想到这里,陈琦心下骇浪滚滚,后怕尤甚,“主子,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话还没问完,目光触及到崔奕脖颈处的咬痕,陈琦倒吸一口凉气,直接看呆了去。 崔奕清俊的眉眼微微一压,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散发出来。 陈琦连忙低下头,脑子里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奕按了按眉角,坐在书案后纳闷。 这就奇怪了。 能躲过陈琦,只能说她早就走了。 既然是冲着他来的,不该借机要个名份趁势留下吗? 这女子打着什么主意? 算了,她既然有这等打算,总该不会消失不见的。 昨夜他高烧不退,如今细想怕是差点出大事,那女子也算是救了他一回。 既是如此,便不计较她昨夜算计他,等着她上门来便是。 第 4 章 第 4 章 崔奕上朝时,特地将脖颈处的衣领给遮了遮,可架不住一整日来寻他处理公务的人特别多,有时记得站着说话,有时累了就坐了下来。 脖颈处那玫红的印记还是被人瞧了去。 铁树终于开花了。 官署区各路官员奔走呼号。 与崔奕一派的个个面露喜色,些许政敌暗暗惋惜,以后没法再以这一点来攻击他了。 很快这股风席卷京城,那些两眼盯着宰相府的女眷们不由黯然失色。 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狐狸精。 渐渐的,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崔府来。 掌中馈的大夫人李氏闻讯,赶忙来到了老太太的屋内,彼时二夫人袁氏也在一旁伺候着。 “老大家的,我怎么听说老三昨夜被人爬床了?” 大夫人闻言哭笑不得,“外边都在传,媳妇找了德全问过了,德全欲言又止,看样子是真事,媳妇正琢磨着怎么处置此事呢。” 老太太眉峰一压,面现怒色,“你可是当家的媳妇,这种事必须严惩,老三乃当朝宰相,若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给爬了床,是丢了我们崔家的脸,旁人只以为我们崔家没有规矩。” 大夫人听了老太太这话,那颗犹疑的心就落定了,原先她就觉得此事棘手,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若说是好事嘛,此等行为有失体面,若说算坏事嘛,老三这棵铁树总算开花了,应该高兴才对。 老太太一锤定音,她便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母亲放心,媳妇这就安排人去查。”大夫人匆匆瞥了二夫人一眼出门而去。 二夫人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也回了二房,人才在廊下站定,便见韩嬷嬷匆匆赶来, “何事?” 韩嬷嬷走近压低声音道, “夫人,昨夜程娇儿不是去给她母亲烧钱纸么,回来时,被四少爷带去了兰草轩。” 二夫人闻言顿时一惊,连忙拽住韩嬷嬷问道,“他要了那丫头?” 韩嬷嬷愁眉苦脸道,“老奴不知,今日清晨天蒙蒙亮,那丫头打兰草轩那边回来,脸色苍白,问她什么都不说,老奴担心...” 韩嬷嬷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了,二夫人顿时大怒,铁青着脸道, “来人,去唤四少爷过来。” 崔朔昨晚做梦想程娇儿想了一夜,没睡好,被叫过来时,脸色很差。 “娘,什么事呀?儿子还要去读书呢。”他敷衍地行了一个礼,满不耐烦道。 袁氏瞅着他这摸样就更怒了, “放肆,你个孽障,昨晚你做什么了?” 崔朔本来就窝着火,当下顾不得礼节,反驳道,“儿子做什么了?儿子什么都没做呀!” “那程娇儿是怎么回事?” “程娇儿?”崔朔想起昨晚的事,面色微微有些发红,也生出几分心虚,气势顿时软了一大半, “没怎么啊,儿子就是把她叫过去研墨,结果那丫头病了,就让她回去了。” 袁氏一听,心中顿时一松,“你没碰她?” 崔朔这下是火了,满脸躁意道,“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你平日把她藏着掖着的,生怕儿子染指了她,今个儿却又问这话,那正好了,我问您一句准话,儿子就是喜欢她,你给不给?” 袁氏听了这话,确信昨夜崔朔没把程娇儿怎么样,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见崔朔又开始惦记着程娇儿,于是恢复了一贯严肃冰冷的脸色, “等你考中再说。” 崔朔闻言负气离去。 待他离开,袁氏叫来韩嬷嬷,“你去看看程娇儿,问清楚昨夜是怎么回事?” 韩嬷嬷应下连忙往后罩房来了。 此时程娇儿有力无力躺在床榻上休息,她将被子盖到脖颈处,生怕旁人看到她身上那红一块青一块的印记。 昨夜的事虽然记得不太真切,但是失身于一个男人那是没跑的。 她心若死灰,有那么一瞬间就想一死了之,可念及那远在边疆受苦的哥哥,还有九泉之下含冤的父亲,她就生生忍住了。 她要留着这条命给爹爹伸冤报仇。 恰在这时,廊外传来动静,听着说话声像是韩嬷嬷。 程娇儿立马擦干眼泪,心想着该如何应对过去。 韩嬷嬷打帘进来,就看到程娇儿作势要掀开被子下床, “别拘礼数了,你昨夜是怎么回事?病得厉害吗?” 韩嬷嬷上上下下开始打量她,带着几分狐疑。 毕竟程娇儿那摸样儿,可不仅仅是生病那么简单。 程娇儿未语泪先流,“嬷嬷,奴婢....”她眼泪跟掉了线的珍珠似的, “奴婢昨日本就不舒服,可是四少爷硬是拖着奴婢去了书房,奴婢害怕呀,就顶撞了四少爷几句,四少爷就说奴婢不知好歹。” 程娇儿压抑一上午的眼泪决堤了一般,“嬷嬷,奴婢不想给四少爷做通房。” 韩嬷嬷闻言一副了然的神色,难怪程娇儿脸色不对劲,原来是四少爷差点要了她。 “那你昨晚后来怎么脱身的?” “奴婢拉肚子,四少爷就放奴婢走了,奴婢拉到虚脱,差点就死在恭房里,好在后面醒了过来,及时在兰草轩后面的院子里找到水喝,又在那边迷迷糊糊凑合了一夜才回来的。”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大清早才回这边。 韩嬷嬷放心下来,“你别担心,夫人没有让你做通房的意思,你先好好养身子,回头本本分分当差便是。” 韩嬷嬷是袁氏的心腹,知晓袁氏已经打算将程娇儿安置出府,只是眼下为了不激怒四少爷,才不得不拖延。 程娇儿见把韩嬷嬷给打发了,缓缓吁了一口气。 她倒头睡了一下午,入夜才起来打水沐浴,将昨夜那暧昧的痕迹清除干净。 她独自坐在浴桶里泣不成声。 她跟一个管灶上的丫头住在一个屋,丫头名叫小莲。 小莲夜里给主子准备完夜宵,回房准备休息,见程娇儿抱着膝盖在那发呆,于是坐了过去, “娇儿姐姐,你可知道今日府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程娇儿心里莫名一慌。 “听说昨夜有人闯入天经阁,爬了侯爷的床!”小莲声音清脆,满脸八卦地。 程娇儿听到这话,身子霍然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击。 “是...是吗?”她心下骇浪滚滚,下意识抓紧了被褥,手心里全是汗。 好在夜色很深,屋子里也没点灯,小莲没看出程娇儿的异样。 “是啊,今日一早侯爷上朝,听闻脖颈处的红印压都压不住,现在全京城都知晓此事了,都说咱们侯爷总算是开窍了。” 程娇儿整个人心跳如鼓,连呼吸出来气息都是灼热的,她嘴唇发抖一言不发。 小莲只当程娇儿太过惊愕,继续道, “不过老太太知道后,特别生气,觉得此举有失体统,现在着大夫人在查,看看昨夜是什么人闯了侯爷的天经阁,要抓出来问罪。” 程娇儿这下一颗心跌入了谷底。 今日凌晨醒来时,天还未亮,她根本没瞧清楚那人是谁,抓起衣裳就跑了。 所以昨夜,她迷迷糊糊闯入的是三老爷崔奕的地盘? 而与她一夜春宵的也是当今宰相崔奕? 程娇儿扭头看着那黑乎乎的墙壁,恨不得一头撞上去。 就在这时,小莲蓦然问道, “娇儿姐姐,你昨夜去哪了?” “!” 第 5 章 第 5 章 “娇儿姐姐,你昨晚去哪里了?” 程娇儿心中猛颤,手指深入了掌心,疼痛而不自知,她努力稳住心神,轻轻一笑道, “哟,你怀疑我呀?” 小莲笑嘻嘻道,“嘿嘿,我们崔家丫头当中,就数你最漂亮了,你不去给主子当妾,还真是委屈了这副容貌,我要是姐姐你,早该为自己打算了。” 程娇儿冷笑了一声,又气又怒,又佯装出几分无奈道,“我昨晚差点着了四少爷的道。” 她便把跟韩嬷嬷那套说辞,又给小莲说了一遭。 小莲顿时又八卦起来,“你傻呀你,你怎么不答应四少爷呀,你该不会看不上四少爷吧?” “小莲,并非我眼高于顶,与人为妾终究上不了台面,不瞒你说,我家里曾经给我定下婚事,要是有机缘我能出府去,便是嫁给他的。” 小莲闻言叹着气,半带羡慕半带惋惜, “也是,你是官宦小姐出身,眼界自然是比我们高的。” “睡吧。” 次日一早醒来,小莲已经去灶台忙碌,屋子里只剩下程娇儿一人。 程娇儿被准许休息三日,她心想正好待身上的印子消失,便可去当差。 只是一人枯坐时,不免有些出神。 那人真的是崔奕?所以,她身中媚药强行把当今宰相给...? 算了,不能想,一想她就无地自容,恨不得一死方休。 程娇儿百无聊赖整理被褥,门帘忽然被掀开,走进一道身影。 她瞧清来人,脸色立即一变。 似雪带着虚伪的笑容堪堪立在屋子正中,一双眼睛更是清幽幽地上下扫视程娇儿。 “哟,程娇儿你如实交代,前日晚上你去哪里了?” 程娇儿面庞冰冷睨着她。 她几乎肯定,那夜的局便是似雪所设,似雪是这个院子里心肠最硬,手段也最狠的人,偏偏她惯会讨好二夫人袁氏,是以在海棠苑混得如鱼得水,人人忌惮她三分。 程娇儿刚来崔家,旁人就告诉她,似雪是夫人预定要给四少爷的通房,偏偏四少爷看上了程娇儿,所以似雪一贯视程娇儿如眼中钉,肉中刺。 “我去哪里了,你不应该最清楚么?” 似雪神色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薄唇微微弯起,“哟,不笨嘛,猜到了呀。”她干脆坐了下来, “那我就奇怪了,你那夜的药是如何解的?” 程娇儿内心深处涌上一股浓浓的愤怒,她咬着唇,极力压抑着怒火,皮笑肉不笑道, “似雪,你这是明目张胆承认了是吗?” “对啊,据我所知,程娇儿,你现在要么死了,要么就不是完璧之身。”似雪眨眨眼,有恃无恐道。 程娇儿恨不得撕了那张恶心的脸,但是眼下却容不得她鲁莽, 杀人焉用牛刀? “你错了,我根本没有中毒,否则我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似雪一惊,麻溜地站起身,眼神犀利盯着程娇儿,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几个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东西,我三言两语就把他们给骗的团团转,等他们放松警惕,我就逃了出来。” 似雪不说话了,这倒是有可能。 毕竟目前,她还没看到哪个男人能从程娇儿的美色当中,心如止水地走出来。 别说是四少爷崔朔,就是二老爷看到程娇儿,总忍不住偷瞄几眼。 似雪想到这,心中的妒意又浓浓升起。 不能毁了程娇儿的身,那就毁了她的脸。 她受不了这个妖精了! 似雪扬起尖尖的指甲就朝程娇儿抓了去。 程娇儿眸光一闪,一边将脚边的脚凳一踢,绊住了似雪的脚,一边利落往旁边一躲,似雪直接往床榻上栽了去。 程娇儿见状迅速拽住她的手臂,将似雪反手压在床榻上。 “你放开我。” “你声音再大点!” 似雪不敢,毕竟是她闯入了程娇儿的屋子,韩嬷嬷定了规矩,谁找谁的麻烦在先,无论输赢,是要严惩的。 程娇儿就是料定了这一点,随后她狠狠在似雪的腰身掐了几把,似雪痛的浑身冒汗。 似雪以为今日要交代在这时,程娇儿忙活一番,反而松开了她。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滚吧,别脏了我的眼。” 似雪心生几分怵意,狠狠剜了她几眼,连忙捂着腰身离开。 盯着似雪逃也似的背影,程娇儿忽然心生一计。 好,就这么办。 她趁着大伙用膳时,悄悄作了一番手脚,就等看好戏了。 但是好景不长,午膳刚过的时候,大夫人李氏身边的柳嬷嬷带着一帮婆子,气势汹汹来到了海棠苑。 “韩嬷嬷,把你们海棠苑的丫头都叫到这里来,大夫人有令,所有丫头全部查一遍,不可有漏网之鱼。” 韩嬷嬷虽然很看不惯柳嬷嬷的做派,却知老太太那边交代下来,她必须得照做。 一刻钟后,海棠苑所有丫头全部聚在后院中。 程娇儿急的满头大汗。 这可怎么办? 小莲就站在程娇儿身边,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戏谑之心,压低声音道,“听说昨日柳嬷嬷她们将长房和三房的丫头查了一遍。可笑的是,好几个丫头都声称那夜的人是自己,啧啧,这些人真是痴人说梦,还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呢,被当众扒了衣服,没看到任何痕迹,老太太直接叫人打了一顿发卖了出去。” 程娇儿听到“当众扒衣服”几个字,差点昏厥。 她暗暗觑了几眼廊下立着的几位精干嬷嬷,莫不是接下来要扒衣服看身子? 那她必死无疑。 程娇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 前面已经有嬷嬷开始逐一审问。 韩嬷嬷在一旁问柳嬷嬷, “老太太和大夫人可有说,找到人后怎么处置?” 柳嬷嬷细长的眉眼微微一压,“这种算计主子的奴才,自然是打死了事!” 柳嬷嬷这句话不大不小,足以叫所有人听清楚。 程娇儿心跳到了嗓子眼。 韩嬷嬷微微蹙眉,声音压低更低了,“侯爷那边怎么办?万一?” 毕竟人已经是侯爷的人,直接打死还得问过侯爷的意见吧? 柳嬷嬷斜斜睨了韩嬷嬷一眼,声音冰冷, “侯爷不会助长这种风气的,再说了,后院是老太太和我们夫人说了算,侯爷从来不插手,更不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丫头得罪老太太。” 韩嬷嬷听着这话,不再多问,只是柳嬷嬷那种高人一等的气势,叫她心里不太舒服。。 午膳刚过,日头正是最烈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丫头身子不支,摇摇欲坠。 其中便有似雪。 似雪堪堪望着韩嬷嬷撒着娇, “嬷嬷,奴婢实在是热得受不了,快要昏厥了,能否站在旁边等一等?” 换作平常,韩嬷嬷绝不会准似雪所请,她治下颇严。 但是今日,她不给柳嬷嬷使使绊子,咽不下这口气。 “柳嬷嬷,这丫头是夫人贴身丫头,平日很得夫人赏识,身子一贯娇气,就让她来廊下候着吧。” 韩嬷嬷意有所指朝柳嬷嬷瞥眼,柳嬷嬷便明白了,这个似雪怕是二夫人给四少爷准备的通房。 她使了个眼神,算是默认了。 似雪得意极了,就在她捏着腰枝准备离开时。 程娇儿忽然踩住了她的裙摆,只见似雪“啊”的一声,身子直直往前面栽去。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栽倒时,裙摆依旧被程娇儿给踩住,那薄薄的纱裙瞬间撕开一道大口子。 似雪腿间那青紫红印,一目了然。 “啧”的一声,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第 6 章 第 6 章 似雪原本是穿了里裤的,只因今日午膳不知道吃了些什么,浑身瘙痒难堪,还被她抓出了许多印子,尤其上午又被程娇儿那丫头捏掐了几下,浑身都是青紫一片,为了散热舒适,她便悄悄将里裤褪去,图个凉快。 这下好了,她下半身几乎一览无余。 柳嬷嬷见状上前一瞧,顿时呆住,她扭头看向韩嬷嬷,唇角冷笑, “好呀,韩嬷嬷,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人?” 韩嬷嬷也探头瞥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柳嬷嬷冷哼一声,使了个眼色,似雪被两个婆子给架住, “来人,去她住处搜一搜,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似雪闻言顿时大变,再看自己身上那些印子,她惊恐万分, “不,嬷嬷,不是我,不是奴婢!” 她惊愕地瞪向程娇儿,这才明白程娇儿是在算计她。 程娇儿冲她轻轻一笑,还翻了个白眼,可把似雪给气得呕血。 片刻,婆子在似雪的枕头底下搜出了一个用纸包着的白药粉。 柳嬷嬷喊来了一位懂医理的婆子,那婆子查验一番顿时色变, “这是媚药。” 全场哗然。 “原来是你这个贱婢兴风作浪,把她带走!”柳嬷嬷一声厉喝,婆子们拖着似雪往外走。 似雪嘶声力竭大哭,“嬷嬷,您弄错人了,真的不是奴婢,奴婢这印子是被人掐的!” “被谁掐的?莫不是侯爷?”柳嬷嬷满嘴嘲讽。 似雪气个半死,梨花带雨般哭着求饶,可惜没人理会她。 垂死之际,似雪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开来,蓬头垢面冲到韩嬷嬷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嬷嬷,您救我,真的不是我,我知道进入天经阁的人是谁。” 程娇儿悚然一惊,深深望着似雪。 就在韩嬷嬷要细问时,月洞门口传来一道急促又厚重的声音。 “慢着,谁敢动侯爷的人!” 似雪听到这句话,身子浑然一僵,脑海里蓦然升腾起一个念头。 来人大约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一张国字脸,瞧着很和气,一双眼眸却是格外犀利有神,他叫德全,乃崔府外院大管家,崔奕的心腹。 他带着人急匆匆进来院子,立在廊下,当即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似雪。 “人找到了?”话是问柳嬷嬷的。 柳嬷嬷瞧见他来,缓缓吐了一口浊气,回道,“德管家,人是找到了,可也找到了她下药的证据,这种人还要留下来吗?” 德全听出柳嬷嬷的弦外之音,直起身子,淡淡瞥了她一眼。 “无论如何,人却已经是侯爷的人,该由侯爷来处置。” 德全可是府内管事一把手,柳嬷嬷也不敢得罪他,于是拢着袖子,端了几分笑意问道, “这事自然是侯爷做主,只是毕竟涉及后宅,切莫乱了风气才好。” 德全盯着她皮笑肉不笑道, “那夜事情到底如何,还得查清楚再说。” 柳嬷嬷面色一僵,不好再强求。 倒是韩嬷嬷瞥着底下的似雪问道, “你刚刚说那夜的人不是你,那到底是谁?” “啊?” 似雪面色僵硬,支支吾吾地犹豫了起来, “奴婢说错了,奴婢的意思是....”她话还没说完,低着头嘤嘤啜泣。 韩嬷嬷深深瞥了她一眼,不知道是真的另有其人,似雪见有转机遂改了念头,还是真的只是脱身之辞? 德全抬了抬手,“带走。” 似雪暗暗松了一口气,甚至临走前,还狠狠瞪了一眼程娇儿和柳嬷嬷。 那神情仿佛自己就要成为崔奕的枕边人似的。 晚边,崔奕下朝回来,德全立即将事情禀报, “爷,人找到了,如今在清晖园的耳房里安置!” 崔奕沉稳往后院迈步,闻言却是眉头微皱, “你确定找对了人?” “这?”德全躬着身子,冷汗涔涔, 崔奕清隽的眉眼闪过一丝无奈,“既是不确定,那就还是罪人,怎能安置在耳房?” 德全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忙不迭跟上, “是老奴疏忽了。” 倒并非是他真的糊涂,只因崔奕一贯不近女色,如今骤然临幸一女子,德全高兴得差点把头发给抓没了,自然是好哄歹哄,生怕被人给吓着了。 崔奕回到清晖园,一如既往坐在书案后开始看折子。 德全则把人带到了门外廊下跪着,他自个儿进来请示, “爷,如何审?” 崔奕微微愣住。 那夜黑漆漆的,连崔奕自个儿都没看清那女子长什么摸样,不过那气息那滋味,却是清清楚楚的。 他自问只要再次见着那女子,应该凭感觉能认出来,可他刚刚在窗口瞥了外面的似雪一眼,觉着那怯懦扭捏的姿态,叫他心生反感。 “你就问她,那夜她戴的什么耳饰?” 德全瞥了一眼桌案一角,那里摆着一枚碧玉耳环,遂点了点头折出去了。 外面似雪得问,下意识抬眸看了德全一眼。 耳饰? 似雪思来想去一个下午,觉得那个人很可能是程娇儿,否则程娇儿刚刚为何踩她裙子,踢她出来当替身? 她绞尽脑汁回忆那日程娇儿戴的是什么耳饰,却是一点印象都没。 “那个,奴婢记得不太真切了,好像是....好像是....哎呀,奴婢这几日吓坏了,记不起来了。” 似雪的声音娇软清脆,正如妓院里那些唱曲的艺伎一般,牙齿缝里都是勾引人的气息。 崔奕听着十分反感。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戴的什么首饰? 不是她。 他把手中的笔一丢,发出一道声响。 德全连忙躬身进来了。 只见崔奕面色冷沉,清俊的眸子暗含几分怒意, “既然她藏着媚药,便不是个好东西,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事,快些处置了,莫要丢人现眼。” “遵命!” 德全便知似雪不是那晚的人。 他出来打了个手势,两个小厮直接把似雪给拖走了。 似雪才知自己露了馅, “管家,管家,您别杀我,我知道是谁,我告诉你是谁!” 德全神色一紧,抬手打住,示意小厮带着人到了后罩房。 “我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似雪到了穷途末路,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拿出市井无赖那番做派出来, “管家,您得先把我送出府,安置好了,我自然告诉你。” 德全闻言唇角的肉狠狠牵起,发出一丝阴冷至极的笑, “哟,跟我谈条件?似雪啊,你还真是活腻了,来人!” 德全抬手,两个小厮上前掐住了似雪。 似雪登时吓了一大跳,眼眸挣得大大的,“别啊,管家,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德全不怒反笑,靠近了她,语气冰冷道,“现在告诉我,我留你一个全尸。” 似雪神色一怔,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反正要死了,凭什么便宜了程娇儿? 似雪悄无声息死去,尸体被丢去了乱坟岗。 消息传到了老太太那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们以为崔奕找到了人,最终还是把人给处置了,却不知道崔奕只是没找对人而已。 二夫人袁氏因此吃了老太太的挂落,憋了一肚子气,回到海棠苑,将下人训斥一番,大家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所有人都以为似雪就是那夜闯入天经阁的人,又被崔奕亲自处死,再也没有哪个丫头敢生出爬床的念头。 程娇儿悬着的心,总算是踏实下来了。 她却不知,德全并没有放弃。 他捏着那包媚药毒粉寻思,这包药到底下给了谁?是不是那中药之人,就是侯爷要找的人。 陈琦见德全为此孜孜不倦,忍不住好奇问道, “管家,您还琢磨这事作甚?” 德全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傻呀你,你没见侯爷茶不思饭不想嘛!” “啊?”陈琦呆了呆,满目茫然,“侯爷哪有茶不思饭不想,不跟寻常一样?” 德全恨铁不成钢摇着头。 陈琦什么都好,办事极利落,就是呆了一些。 “侯爷若是无心,又怎会拿着那丫头的碧玉耳坠不放?” 显然是对那晚的滋味念念不忘啊! 凭着德全对崔奕的了解,崔奕是个意志极为坚定的人。 那晚的女子,绝对有着吸引崔奕的理由,否则他不会任其“为所欲为”。 陈琦闻言方有几分恍然。 侯爷书案上确实放着一枚碧玉耳坠,所以这是那女子留下来的信物? 德全叫来几个心腹,“查,给我查清楚,平日似雪跟什么人来往密切,又与谁有过节?” “遵命!” 第 7 章 第 7 章 崔奕今年二十有五,乃天子帝师,当朝吏部尚书,内阁次辅。 如今内阁首辅张骏年过六十五,是个出了名的和事佬,已经不太理政事,皇帝又年轻,才十五岁,自然是倚仗自己的老师崔奕。 是以,朝中内外一应大小事都决于崔奕。 崔奕每月有一半时间宿在宫中,剩下的时间回到家里也会忙到深夜。 但自从夜醉天经阁后,他连着几日都在府中。 月亮悄悄挂在树梢,陈琦仰头张望着那轮圆月,砸了砸嘴嘀咕道,“侯爷数日回府,该不会真的茶不思饭不想吧?” 正这么琢磨着,便见德全领着两个丫头进了院落来。 清晖园除了一粗使婆子,从不见年轻丫头,主子总是嫌这些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心思多,所以不许人进来伺候。 德管家怎么还一下子带来了俩? 陈琦忙迎了上去,目光惊异地扫了身后两个丫头一眼,低声问德全, “您这是做什么?” 德全给了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你不懂。” 不懂刚开荤男人的煎熬。 陈琦无语了,“今日是我值夜,若是被侯爷知道放了人进来,我可是要吃排头的,您想仔细些。” 德全扬着手里的一串佛珠,敲了敲陈琦的榆木脑袋, “你还没娶媳妇吧?” 陈琦闻言顿时面色胀红,支支吾吾道,“您好端端地问这做什么?” “所以咯,你不懂!” 德全呵呵一笑,一把推开陈琦,朝身后示意道, “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给侯爷送夜宵。” 陈琦眼见两个身姿妖娆的丫头,小心翼翼往里边去了,再看杵在这里,一脸姨母笑的德全,气得抓住了他的胳膊, “您怎么不跟进去,若是不懂规矩触犯了侯爷怎么办?” 德全看傻子似的看他, “我去干什么,去挨骂?还是去搅侯爷兴致?” 陈琦:“........” 崔奕看到江州递来的一份修缮城防工事的奏折,正起身去书架翻阅前些年有关江州水患记录的资料,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两个聘婷女子,各自端了一个盘子跪在地上。 “奴婢给侯爷请安,奴婢亲自熬了银耳莲子粥,还请侯爷享用。”这名侍女规规矩矩跪着,神色温和而腼腆。 另一个则面庞羞赧不已,甚至还带着几分畏惧,抖抖索索道, “奴..奴婢给侯爷送夜宵。”话还没说,已经吓得头点地。 德全在窗口瞄着暗暗咋舌。 胆小的那个长得漂亮,惹人怜,另外那个稳重温和。 就看崔奕喜欢什么样的? 崔奕眯了眯眼,审视着那两名侍女,心中反感极了。 德全这是整的什么事? “出去!”他沉眉一喝。 完了! 德全的心透心凉。 侍女一惊,相视一眼,却是不敢迟疑,忙不迭端着盘子溜了。 崔奕将折子往案上一丢,神色不耐瞥着进来请罪的德全。 “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不是啊,侯爷,老奴跟着您二十五年了,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当初老太爷把您交到老奴手里,老奴深感责任重大,如今您也二十有五了,一不娶妻,二不纳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外面风言风语的整日噎死个人,您就当为了老太爷在天之灵安息,别苦了自个儿!” 德全进来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情并茂一番,最后说到动情之处,掩面低泣。 崔奕要斥责的话,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他神情绷着,坐了下来。 清湛的眸子如染了墨,情绪浓郁深不见底。 德全见他不吭声,只当他听进去了些,决定趁热打铁, “再说了,您也别便宜了长房和二房,据老奴所知,清河老家那边来了信,信中说您若是再不成亲,便在族中寻人过继给您,老太太自然不会去旁支选人,怕是会在长房和二房挑人给您,他们个个都盯着您的家业呢。” “这个崔家是您在撑着,您才是崔家的嫡子,怎么能容忍那些旁支庶子在您头上撒野?” “过一阵子又是老太爷的忌日,听说清河族中已经安排崔家十房的老太爷入京,这一次便是为了您的婚事而来,您自个儿不上心,难道等着被人左右?” 崔奕听着有些不耐烦,手撑着书案,按着眉心,神色冷肃道, “他们来了,我自有应对之法,但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你以后别给我整了。” 德全哭笑不得,目光在那枚碧玉耳坠上掠过,摊摊手直起身子, “得了,老奴知道了,您还是惦记着那晚上的姑娘!” “谁说我惦记着她?”崔奕气得抬头。 德全忍着笑,“那您还留着人家的东西。” 崔奕瞥了一眼那枚耳坠,无语道,“那女子是何来历,目的何在,还不清楚,留着只是以防万一,如果她只是家里的丫头还好办,若是外面的奸细,该当如何?” 崔奕恨不得掰开德全的脑子,看看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第一个近他身的女子,以前想尽办法混入他身边的大有人在。 但这是唯一成功的一个,那晚不是他烧糊涂了,应该也不会被她得逞。 崔奕不得不防。 “行,那老奴明个儿找到那被下药的女子,先给她打一顿,打她的皮开肉绽,看看她招不招!” 崔奕绷着脸抿着唇没吭声,神情晦暗盯着他。 德全暗暗瞥了一眼崔奕那黑沉的脸,便知他被自己气着了,憋着笑道, “瞧,您还是舍不得。” 崔奕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理论,转身入内休息去了。 德全捂着嘴笑得老腰乱颤踱步而出。 崔奕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明月出了神。 如果只是家里的丫头,身世清白,倒也不妨收了,正好堵族人悠悠之口。 若是外面派来的奸细,便得顺藤摸瓜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这些年,他在朝中也有不少政敌,明里暗里想他死的不在少数。 崔奕想了一会,闭目入睡。 这边程娇儿睡了个好觉,休整好后,她重新去二夫人身边当差,得知二夫人这两日心情不好,胃口不佳,她便去厨房亲自做了几样小碟的凉菜。 她母亲身边有一位老嬷嬷,做这些开胃小菜特别拿手,便是京城最有名的厨子也比不过她。 程娇儿小时候是个吃货,这么多年跟着那老嬷嬷学了不少手艺。 她当即做了四样小菜给袁氏送去,韩嬷嬷已经开始怀疑她,她得想办法站稳脚跟,万一出了什么事,怕是难以自保。 程娇儿端着菜碟进去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冬菊正在陪袁氏说话。 些许是知道袁氏上次受了气,身子不好,冬菊特地传达老太太的关心,顺带还亲自给袁氏布菜, “哪里劳烦你动手,还是我来吧。” 韩嬷嬷知道冬菊在老太太跟前极为受用,连忙上去接她的筷子。 冬菊却是笑着避开她,“嬷嬷说的话我却不懂了,我到底是个奴才,伺候夫人是应该的。” 冬菊瞧见程娇儿端了几碟子小菜进来,连忙招手, “过来,让我尝尝是什么菜,看合不合夫人的胃口。” 程娇儿连忙恭敬上前。 冬菊这才瞧见她那娇媚的长相,暗暗惊艳。 当即拿着筷子尝了一口,这下就更惊艳了。 “夫人,您快尝尝,这块萝卜糕特别好吃。” 冬菊每一样尝过之后,全部递到了袁氏眼前, 袁氏尝了几口,便神色惊愕,抬头看向程娇儿, “这是谁做的?往常都没这么多花样,也远远不及这口味。” 程娇儿笑语嫣然,“回夫人话,是奴婢自个儿做的。” “你做的?”袁氏显然吃了一惊,程娇儿可是小姐出身,手艺怎么会这么好。 程娇儿便把自己学艺的事告诉了二夫人,袁氏看着她神色有几分复杂。 这丫头其实性子好,手艺好,相貌更好,只可惜偏偏是个克亲的命。 袁氏有些几分惋惜。 袁氏用膳时,冬菊在一旁时不时瞄着程娇儿,程娇儿眼观鼻鼻观心。 待冬菊伺候袁氏用完膳,便笑着央求道, “夫人,老太太近来胃口也不是很好,能不能把这程娇儿借过去,晚边做几样小菜给老太太开开胃?” “那便是她的福气了。”袁氏抹着嘴笑看了一眼程娇儿。 似雪的事让她在老太太跟前矮了一截,如果程娇儿能帮她挣几分脸面,自是最好不过。 下午程娇儿便跟着冬菊到了老太太的正德院。 冬菊安排两个小丫头给程娇儿打下手,实则也有偷师之意。 程娇儿却是大大方方的,任由她们窥测。 这些点心小菜,最讲究本事和技巧,可不是看几眼就学得会的。 她当初跟着那老嬷嬷可是扎扎实实学了好几年呢。 冬菊见她如此,对她心生几分好感来。 似雪一走,以程娇儿这品性和才貌,怕是四少爷的通房无疑,冬菊也想结个善缘。 就在程娇儿带着两个小丫头,忙活出十碟小菜时,一个管事嬷嬷急吼吼进来喊道, “娇儿,再添些份量,大老爷和三老爷今晚要过来用膳。” 程娇儿听到“三老爷”三个字,顿时心跳如鼓。 崔奕要来? 接下来两个时辰,她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小厨房里的小丫头和婆子都忍不住议论起崔奕来。 “你们见过侯爷没有?” “我没见过,娟儿姐姐,你见过?” “我也只远远瞧过一眼。” “怎么样,我听人说我们侯爷长得特别英俊,京城想嫁给他的世家贵女,跟河里的鲫鱼那么多呢。” 程娇儿听到这,噗嗤一笑,“是如过江之鲫。” “对对对,是这个词。”那小丫头冲程娇儿甜甜笑了笑。 那个叫娟儿的继续说道, “我们家侯爷自然是极好的,就跟谪仙似的。” “唉,可惜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娶媳妇呢,你们看,二老爷纳姨娘跟过年似的,偏偏侯爷却不近女色。” “啧,侯爷该不会是....”那丫头很隐晦地四下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该不会是那方面不行吧?” 程娇儿听到这话,如遭雷击。 怎么可能? 他好得不得了! 不对,她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程娇儿羞愤欲死。 酉时三刻,程娇儿带着两个小丫头将菜呈去老太太用膳厅。 大老爷已经在里面陪着老太太说话,就等崔奕了。 程娇儿原是不想来的,偏偏冬菊有意抬举她,将她叫了过来谢恩。 程娇儿担心撞见崔奕,趁着崔奕还没来,她红着眼借口不舒服,忙溜了出来。 正要拿着盘子离去,却听见廊下传来一婆子的声音, “快去禀报,侯爷来了。” 程娇儿一下子就慌了。 转身换个方向,显得突兀。 径直迎上去,怕是会正面撞到。 程娇儿扭头瞧了一眼,见门口候着的婆子丫头一个个规规矩矩,屏气凝神垂眸低腰候着。 程娇儿只得立马站在最后一个,也跟着低头弯腰,做出一副极为恭谨,又确定不会被看到脸的姿态。 崔奕独自一人,从长廊下来,上了正德院的台阶。 沿着一个回字形的抄手游廊过来,便来到了老太太用膳厅的廊下,一抬眼就看到廊下站着一排下人。 他面色无波大步走了过来,路过最边上那个丫头时,一股熟悉的香味在他鼻尖一闪而逝。 彼时,他的步子已经迈了过去。 可那股香气却牵动了他记忆深处的神经。 第 8 章 第 8 章 老太太的晚膳摆在正房的西次间。 西次间连着打通了两间房,中间隔着一个黄梨木的雕窗博古架,雕窗正中镶嵌着一翡翠云饼,飘花带绿,通透水润,是难得的上品。 博古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董玉器雕件,一眼望去奢华靡丽,价值不菲。 老太太示意丫头们给两位老爷布菜,其中又格外照顾崔奕一些。 大老爷崔玮与三老爷崔奕分坐老太太左右,席间只有清脆的汤勺碰瓷杯的声音,崔家一贯食不言寝不语。 待吃得差不多了,老太太抹了抹嘴,净了净手叫人上茶,往下首瞥了一眼崔奕。 只见崔奕神情冷肃,眉目极其清俊,风姿伟仪,一举一动皆比旁人讲究,没由来的让屋子里的人噤若寒蝉,屏气凝神。 老太太和善问道, “奕儿今日好像胃口不错,吃的比往常多了一些。” 崔奕将净手的布巾递给丫头,难得神色温和回道, “些许是今日膳食合胃口。” 他说到这里,对面大老爷笑呵呵接话,望着老太太, “三弟说的没错,母亲这里厨子不错,今日这几道开胃菜尤其好,不知道是不是来了新的厨子?” 老太太见两个儿子都夸了起来,忍不住笑出声,“哪里,是府上一丫头,还是老二媳妇身边的人,今日刚来,没成想做得这样好,即是你们喜欢,我叫她每日做上几样给你们送去。” “那儿子就谢您恩典了。” 崔奕淡淡垂了垂眸,“倒不必如此麻烦了,我有时也不在府上用膳。” 他性子一贯清冷,老太太已经习以为常,“那你回府时,我便叫人做了给你送来。” 明面上老太太总是格外偏爱崔奕。 崔奕颔首不再多言。 倒是大老爷发现这位三弟今日心情好像颇为不错,神情不像往日那般沉冷,便打趣道, “对了,三弟,今日为兄遇到张阁老,又被阁老大人骂了一顿,说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对你关心不够,我的好三弟,你什么时候娶个妻纳个妾,子都跟着好过了。” 换做往日崔奕听到这话,必定是嗤之以鼻,今日倒是神色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大老爷也不好继续开玩笑。 坐了一会,崔奕便借口离开。 大老爷连忙挥退下人,问起了老太太,“母亲,可有把人找着?张阁老说圣上知道了此事,十分关注,听那意思好像说,若是那个丫头得了三弟青睐,圣上会有赏赐,啧啧,母亲您听听,圣上对三弟信重到了什么程度,连个妾都要赏。” 老太太听了这话,神色顿时一紧,“圣上知道了?” 大老爷点头,“可不是嘛,朝野皆知,现在没人再说三弟不近女色,些许世家又开始活络了,想尽办法走张阁老和宫中的门路,想求赐婚呢。” 老太太微微苦笑道,“那丫头找是找着了,但是人已经死了。” “啊?” “是他亲自处死的。” “不是吧,难道是个奸细?”大老爷神情惊愕。 老太太摇了摇头,“不是,是老二媳妇身边的丫头,估摸着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爬床,触了老三的眉头。” 大老爷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后,又道, “母亲,若是圣上那边真的要给三弟赐婚,肥水不流外人田,您那边还得抓紧点。” “嗯,我心里有数。” 老太太按了按眉心,她娘家还有一位侄女正值芳龄,配崔奕正好。 老太太并非老太爷的原配,她原先是一五品武将的庶女,先老夫人过门五年无所出,顶着压力给老太爷寻了一门良妾,便是现在的老太太沈氏。 老太太沈氏一过门便连生了两子,一时风头无二,盖过了先老夫人。 后来先老夫人年过四十怀了孕,千辛万苦生下来一个儿子,老太爷视若珍宝,便是崔奕。 只可惜先老夫人身子血亏,熬了一年多就去世了。 三年后,老太爷将沈氏扶正,沈家在崔家的提拔下慢慢显赫。 如今沈家上下一心巴结老太太,指望能把娇养的嫡女嫁给崔奕为妻。 老太太自然有这个打算,只是原先她在沈家并不受宠,有心压了一压沈家人,摆摆架子,如今火候却到了。 这边崔奕回到清晖园,德全一脸殷勤得意地跟了进来, “我的少爷诶,老奴总算把似雪的状况摸清楚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名单,这是查出来的与似雪有过节的名录。 哪知道他笑容还没落下,崔奕匆匆坐到案后,顺手拿起了奏折翻开看,一边丢下一句话, “不必找了。” “啊?”德全一颗心跟冰棍子上滚过似的,“为什么呀?” 好不容易有一点眉目,居然不找了? “我已经看到她了。”崔奕埋头忙碌,丢下德全目瞪口呆。 啥? 已经看到了? 是谁? 可惜任由德全缠问,崔奕已经不理会他。 德全只得折出来,问了门口候着的小厮, “侯爷今日去了哪里?” “就去了老太太那边用晚膳。” 德全愣了愣,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单,着人去打探了一番,很快有了结论。 他对着那个叫程娇儿的名字,勾出一抹极轻的笑容。 好样的,丫头,再叫你跑了,我就不是崔家大管家! 此时程娇儿正在二夫人袁氏房里受赏,袁氏听人回报,说是程娇儿今日几样小菜得到了大老爷和三老爷亲口赞赏,喜得跟什么似的。 “侯爷也夸赞了?”袁氏还不肯相信。 “可不是嘛,您要知道侯爷从来对膳食不上心,这一次居然夸了一句,可见是得侯爷的心。老太太还吩咐,以后侯爷回府用膳,便叫娇儿做了吃食送过去。” 袁氏欢天喜地点了头。 要知道崔奕平日就是个冰坨子,长房和二房的人铆足了劲讨好他,基本难得一个笑脸。 “娇儿,这事就交给你了,你旁的活也不干了,每日多准备一些点心和开胃小菜,侯爷回来便送过去。” 程娇儿叫苦不迭,只得应下。 这下好了,她是在袁氏身边站稳了脚跟,不怕别人对付她,却也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只希望崔奕日日宿在宫中,不要回来才好。 程娇儿抱着一堆赏赐回了屋,小莲一改往日的亲昵,冷哼了几声倒头睡去了。 程娇儿瘪瘪嘴,也没吭声,自个儿收拾好便上了塌。 小莲忽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猝口冷笑道,“娇儿姐姐,没想到你藏的这么深呢。” 程娇儿知道她嫉妒自己得宠,笑着劝道, “小莲,你错了,你是做大菜的,我只是做做冷碟盘子和点心,跟你又不冲突,如果我们俩配合得好,主子吃得开心,那是相得益彰。” 小莲眨了眨眼。 程娇儿见她摸样可爱噗嗤一笑,吹了灯上床睡了。 小莲想了想,自己好像有点嫉妒得不讲道理,也就不再多言。 次日程娇儿忙得脚不沾地,一早起来做了各式各样的小菜,诸如酸辣萝卜皮,萝卜糕,蛋黄酥等等,又遣人送到各房,二夫人袁氏尝了个鲜,对程娇儿赞不绝口。 一日下来她拿赏赐拿到手软。 伺候二夫人用完晚膳,程娇儿忙了一天捏着酸软的腰肢准备回房休息,哪知半路一个小丫头从前面廊下越过来,匆匆堵了她的路。 “娇儿姑娘,前院那边管事传话来,叫您准备四碟小菜的夜宵,做好了就送过去。” 程娇儿一愣,还要做啊。 心里埋怨着,面上却是微笑问道,“是给哪位少爷?待会做好了给谁送?” 那小丫头年纪小,说起话来面无表情,摇着头道,“不知道,叫姐姐自己送去呢。” 程娇儿一听心下凉了一大截。 又是前院,必定是男子,还叫她亲自送过去?程娇儿心里有点不妙的预感。 莫不是四少爷? 她心事重重做好了四样点心,放入食盒里,心里七上八下拧着食盒往前边走。 到了守门婆子那里,出乎意料没被为难,反倒是被安抚了一句, “快去快回哈,我给你留锁。” 程娇儿挤出一丝笑容道了谢,可才迈出几步又折了回来, “哎呀,陈嬷嬷,能否麻烦您去喊一个人来送,我肚子不舒服。” 那陈嬷嬷正要搭话,前面石径上迎来一个小厮,那小厮一身青衫,神色泰然无波,举止很是不凡, “娇儿姑娘,快别耽搁了,跟我来吧。” 程娇儿心里叫苦不迭,定定看了他少许。 这小厮瞧着面善,其主子应该也不是个猥琐之人吧。 程娇儿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拧着食盒跟了上去。 那小厮领着她上了往东边的长廊,一边温和宽慰, “姑娘莫要怕,我们主子很好说话,你如实回答,他不会生气的。” 程娇儿被这话给砸了个莫名其妙。 这是有人要见她? 谁? 很好说话的主子? 这府里被称为“好说话”的主子,只有二老爷,四少爷和大少爷。 应该不是四少爷,他不玩这些弯弯翘翘。 大少爷人品不差,也不至于半夜喊她过去。 那就只剩下二老爷。 程娇儿一想起二老爷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差点没把昨夜吃的东西给吐出来。 难怪守门的婆子对她客客气气,看来是得了吩咐。 程娇儿憋着一口气,四下瞅了一眼,该如何逃? 前面的陈佑回看一眼程娇儿,见她满脸惊慌失措,忍不住轻轻一笑, “怎么,娇儿姑娘猜出我家主子是谁了?” 他是陈琦的弟弟,平日也在崔奕身旁伺候,不过年纪还小。 程娇儿皮笑肉不笑道,“这么晚了,爷怎么传了夜宵,要不小哥哥您自己送去可好?” “不行,娇儿姑娘,我们主子要见你。” 陈佑往前带路。 程娇儿暗暗咬了咬牙,悄悄从袖口掏出一包粉末。 她来之前也是做了些准备的,倘若那人心怀不轨,她就给他点教训。 程娇儿悄悄将那药粉洒了进去,她心事重重跟在陈佑身边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阁楼前。 待她抬眸看清头顶那“天经阁”三个大字,差点昏厥在地。 第 9 章 第 9 章 程娇儿费了好大的劲才堪堪稳住了身子,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却强忍着没落下来。 德全就站在牌匾之下,拢着袖子目光温和望着她,见她一双大大的水杏眼泪花闪闪,面若桃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这等摸样,这等身份,侯爷不亏。 德全脸上笑得很殷切, “娇儿姑娘,主子在里面,等着你呢。” 程娇儿深深闭上眼,朝德全福了福身,将食盒递给了德全,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完全忘了她给点心下药的事。 她跟着德全入了天经阁,绕过一面黄梨木做的雕窗博古架,来到书房内。 一路她都不敢抬头,心中战战兢兢,只想着自己身份暴露,又如何求得崔奕原谅给她一条生路,跪在冰凉的地板砖上时,唯有余光瞥到一抹湛蓝色的衣角。 想必,那就是崔奕。 程娇儿缓缓吐着气,强捺着心中波澜平复心情。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先规规矩矩给崔奕行了大礼, “奴婢程娇儿,给侯爷请安,奴婢有罪,还请侯爷恕罪。” 崔奕合上奏本,目光淡淡掠向她。 打她进来,他就注意到她了,平心而论,自从知道程娇儿的身份,再看到这一副绝色的容貌,崔奕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欢喜。 大抵程娇儿的身份拿得出手,崔奕面上也好看。 他神色复杂看着地上那娇人儿,她穿着一件湖水绿的裙衫,腰间系了一块月白的汗巾,从他的角度望去,她面白如玉,俏若春花,那背部弯曲的弧度,优美流畅,脑海里莫名就想起了那夜的她。 崔奕心中波澜微起,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何罪之有?”他的声音天生透着一股凉意,仿佛是夏日井中的冰水似的,让人四肢百骸都生寒。 程娇儿被这话给哽住了。 那一晚的事情,她已经逼着自己不去回想,可真正分析来,怕是旁人都会觉得她觊觎崔奕位高权重,想以色侍人,崔奕是吃亏的那个。 程娇儿心里即觉得苦楚,又觉得可笑。 这么一想,眼眶渐渐湿润,已有了泪意,只是她生性好强,强忍着没落下来。 “那夜是奴婢...冒犯了侯爷,只是奴婢并非有意,奴婢实则是被似雪所害,阴差阳错闯入天经阁。” 程娇儿伏地低泣。 她委屈极了。 明明她一个姑娘家丢了清白,如今却还要道歉,算什么? 程娇儿眼泪簌簌扑下。 德全在一旁瞧着心疼得不行,频频朝崔奕投去求情的目光,唯恐崔奕太严肃,吓着了她。 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合该宠着的。 崔奕看着那一粒粒豆大的眼泪砸到了地上,心中顿生不忍。 “我知道了。”他声音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程娇儿微微一愣,他知道她是冤枉的?她红彤彤的眼眶可怜的跟个猫儿似的,忍不住好奇抬眸朝崔奕看去。 入目的是一极为清俊的男子,他眉眼深邃,五官似雕刻般完美,因着常年身居高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男子二十五,正是最好的年华,他目光幽深气质清定沉稳,再配上今日穿的湛蓝色压暗龙纹的直裰,更显得俊逸非凡。 程娇儿是惊讶的,崔奕比她想象当中要年轻许多。 不过她很快低下头,红着脸不敢再看他,低声问道, “侯爷知道奴婢是冤枉的?侯爷不怪奴婢了?” 崔奕一楞,这话让他怎么回? 知道她是冤枉的,所以不计较放她离开? 一旁的德全心如明镜,连忙接话道, “娇儿姑娘,侯爷已经查明,你的确是被人算计的,侯爷没怪你呢。” 程娇儿大大松了一口气,“奴婢多谢侯爷宽恕。” 德全转瞬又道,“但不管怎么样,你闯入天经阁是事实。” 言下之意,她已经是崔奕的人,认命吧。 程娇儿面色微微羞红,低声问道,“那侯爷准备如何处置奴婢?” 崔奕微微眯了眯眼,“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你?” 程娇儿心中涌上一股酸楚,老老实实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并非肖想侯爷,还请侯爷恕罪…” “奴婢以后一定本本分分的当差,还请侯爷放奴婢一条生路!” 崔奕:“…….” 德全听得都想咬自己的舌头。 爷是那意思吗? 爷这是给她台阶下,赶紧的跟爷说,“求能伺候爷左右,做爷的女人!” 德全实在是没想明白,这丫头到底是憨呢,还是真的不想负责任。 程娇儿暗暗偷瞄一眼崔奕的脸色,仿佛比先前难看不少,忙继续央求, “侯爷,你就饶了奴婢吧,奴婢以后尽心尽力在府内当差,每日叫人给您送来开胃小菜,保管让您多吃几碗饭。” 爹娘从小教导她,断不可能去给人做妾,再者,崔奕一向不近女色,估摸对她也是没兴趣的,那晚的事是阴差阳错,她不求崔奕对她如何,只求各不相干。 再说了,他个男人,他也不亏,没道理揪着不放。 程娇儿说完这话,陡然发觉屋内气氛有些诡异,再次抬头看崔奕,见他脸色越来越差,顿时头皮发麻, “若是侯爷实在不想看到奴婢,也可以把奴婢打发出府...” “好了,好了!”德全头疼地打断她,怕她再说下去,崔奕会被噎死。 真的要处置她,至于见她? 崔奕着实被她气着了,目光幽冷,“把你打发出府,给你自由?还是打发你去配婚,让你嫁人?” 程娇儿觉得这话怪怪的,她都没了清白,又怎么可能嫁人呢?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 崔奕努力平复心情,捏了捏发紧的眉心, “你是哪里人士,家里做什么的?” 程娇儿一五一十将自己身世道来, “奴婢祖籍金陵,五岁那年随爹爹入京,彼时爹爹任一八品小官,后来升任兵部郎中,怎料却被奸人陷害......” 程娇儿将家里之事悉数说完,随后拼命给崔奕磕头,含泪道, “侯爷,您是当今帝师,又是内阁次辅,我爹爹常说您霁月风光,光明磊落,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还请您告诉我,该如何给我爹爹伸冤。” 先前没往这块想,如今到了崔奕跟前,拼死将爹爹的事如实告知,或许将来有朝一日崔奕能给爹爹平反呢?程娇儿心里抱着微弱的希望。 崔奕听了这话,发出一声冷笑道, “你闯入天经阁,就是为了这事?” “不是!”程娇儿猛地摇头,“侯爷,奴婢确实想伸冤,虽然还无章法,也不知从何处入手,可奴婢没想以这种方式接近您,倘若我真有那等龌龊心思,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说到最后,竟是无助地哭了起来。 眼下倒好了,崔奕肯定以为她是为了爹爹之事接近他,对他有所企图。 她百口莫辩,苦不堪言。 崔奕皱着眉看着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查程娇儿的身份时,才得知她是程聪的女儿,程聪的案子他心里有数,其中错综复杂,牵扯当今大都督徐淮。 徐淮是他的政敌,他早已暗中纠察徐淮的错处,程家的案子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此事隐秘,一牵发而动全身,现在还不是动徐淮的时机,否则江山大乱。 “娇儿,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即便本侯贵为宰相,也并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给谁翻案就给谁翻案,你可懂?” 程娇儿脸色一变,她不懂。 那夜过后,她已是勉力支撑,唯一的支柱便是给爹爹翻案,还程家清白。 如今亲耳听到他的拒绝,心里最后一根稻草被压垮,她身子一歪,颓然坐在地上,面如土色。 德全在一旁急得不行。 这丫头还真是憨的可以。 等她成了侯爷的枕边人,没事吹吹枕边风,什么事不能成啊? 崔奕见她这副神色,心中略略有些失落,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待程娇儿一离开,德全上前给崔奕倒了一杯茶, “爷,您何苦跟她绕弯子,她已经是您的人,您直接留下来就成了。” 崔奕苦笑抬头,目光淡淡掠过他,“你没看出她不愿意吗?” 知道程娇儿身份时,他确实有心留她在身边,何况已经是他的人。 只是这番交谈他看出这丫头的性子,不会轻易委身于人,否则那一夜她该爬了四少爷崔朔的床,而不是拼着逃到了天经阁。 这也侧面说明,她对他是真的没觊觎之心。 她既不愿,他自然也不会强迫她。 德全无话可说,他也看出来了,程娇儿但凡有一点点攀权富贵的心,今夜就不是这般表现。 这丫头,该不会真的是睡了不想负责任吧?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食盒奉上, “您累了一宿了,毕竟是娇儿姑娘一番心意,您就用些吧。” 德全心里琢磨着,郎无情妾无意,无碍,他可以撮合。 第 10 章 第 10 章 翌日,二夫人唤程娇儿去做开胃小菜,小莲回禀说是娇儿病下了。 二夫人一惊,忙遣了韩嬷嬷去探望,因着程娇儿最近给自己长脸,还特地赏赐了几株丹参给她。 韩嬷嬷去看望程娇儿,发现她面色苍白,有气无力便知是真病了。 她吩咐跟来的小丫头去熬人参汤,回头看向躺着的程娇儿,只见程娇儿目光无波,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由叹气, “娇儿,你昨晚见到侯爷了?” 程娇儿闻言呆滞的眼珠子募的一动,一股脑爬了起来,“嬷嬷,您知道了..” 韩嬷嬷目光温和握住了她的手,“傻丫头,似雪出事那日,我便猜到了。” 程娇儿一怔,忽的泪如雨下,低头苦笑一声,“也对,这海棠苑有什么事能瞒住您。” “所以我才奇怪,你怎么这副摸样?侯爷能私下见你,或许是存了几分心思的,你怎么回来了?” 程娇儿擦干眼泪,面色娇红道,“侯爷怀疑我是为了给父亲翻案,才接近他的,他能饶我一命,我就知足了,怎么指望别的?” 韩嬷嬷却不以为然,德全三番两次派人来海棠苑打听程娇儿的事,可见是上了心的。 而且,不是她笃信,以程娇儿的出身和品貌,崔奕没理由不要她。 “是不是,你不乐意跟侯爷?”韩嬷嬷试探问道。 程娇儿这下脸色更加殷红,竟是有些抬不起头来, “嬷嬷,娇儿虽然身为奴婢,却也不自甘堕落,家父与家母如珠似玉把我宠大,我却不能让他们九泉之下蒙羞,有句话说,宁做穷,莫为富人妾,我与侯爷天壤之别,如今还能仗着几分颜色得侯爷一时新鲜,待将来年老色衰呢,岂不要日日仰人鼻息?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她这番话竟是叫韩嬷嬷刮目相看。 先前韩嬷嬷多少觉得程娇儿这般姿容,必定是给主子做妾的,却不曾想,她看得如此通透。 韩嬷嬷眼底闪现欣赏之色,“你这么想,我倒是无话可说了,这京城盯着侯爷的人多得去了,且不说旁人,单老太太娘家的侄女便想嫁给侯爷,你若是真的成为侯爷宠妾,日子怕也是艰难,侯爷是个极重规矩的,断不会宠妾灭妻。” 程娇儿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既然想通了,你为何一副了无生趣的摸样?”韩嬷嬷面露不解。 程娇儿眼眶涌上些许泪意,面如土色道, “嬷嬷,我家中蒙冤,又伸冤无门,连侯爷都说此事棘手,不是想翻案就能翻案的,我一个弱女子怕是撞破头都无济于事,况且,我如今已无清白,日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遂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韩嬷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胡闹!” “你哥哥还在边关呢,你怎么能颓废至此,你想想,如果你哥哥知道你死了,会怎么样?” 程娇儿一怔,竟是哑口无言,眼中酸楚,泪水盈睫,瞧着叫人万分心疼。 “丫头啊,你听嬷嬷一句话,还没到最坏的时候,万事还有希望,侯爷这人我也算有几分了解,他从不会把话说死,既然是知道了这件事,今后必定会上心,没准有朝一日就给你们家翻案了呢?” “就算不想翻案的事,也得顾念着你哥哥,这样,你写一封信给我,我让我家那口子给你捎去边关,打听下你哥哥过得好不好?” 程娇儿闻言杏眼睁圆,整个人鲜活了起来,猛地抓住了韩嬷嬷的手, “嬷嬷,真的可以吗?真的有把握送到我哥哥手里?” 她担心韩嬷嬷哄骗她。 韩嬷嬷拍着她的手背,笑道,“你要知道我们是宰相府,崔家手里可有不少产业,其中有一条商路便是走西北的,我家那口子正在德管家底下当差,我让他带去,肯定没问题。” 程娇儿感激得泪如雨下,“嬷嬷,大恩大德,娇儿没齿难忘。” “好了,快些去写信吧,写好给我。” 程娇儿急忙下榻屐着鞋子去桌案后写信。 韩嬷嬷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她从来不是个烂好人,程娇儿能入崔奕的眼,必定是个有前途的。 以她对德全的了解,德全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给崔奕找女人的机会。 崔奕确实不会宠妾灭妻,但也绝不会坐视任何人欺负自己心上人。 男人哪,最惦记着得不到的,崔奕也不会例外。 程娇儿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把信交给韩嬷嬷后,程娇儿就有盼头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陈佑再次来到了二房的厨房。 他直接找到了程娇儿, “娇儿姑娘,你能否熬一些清淡的粥食给我们侯爷。” 程娇儿正在准备明日要用的酸辣萝卜条儿,闻言脸上略有些尴尬,轻声问道,“我可以熬,只是得费些功夫,可以等吗?” 陈佑想了想,点头道,“可以的,反正侯爷现在也吃不下东西。” “啊?侯爷病了吗?”程娇儿下意识就问了一句, 陈佑挠了挠后脑勺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今日一早就开始上吐下泻,都不得以告假了呢。” 程娇儿猛地想起什么,小脸顿时惨白如雪。 是她下的药! 天哪,她怎么忘了这事? 程娇儿暗暗掐着指尖,满脸一言难尽。 “那个,我这就给侯爷做好吃的。” 程娇儿慌忙转身开始忙碌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回要是查下来,她真的是死罪难免! 程娇儿又急又愧疚,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做了几样易消化的粥食点心,她装好食盒送给了候在海棠苑外面的陈佑。 “对不起,耽搁了些时候,快些给侯爷送去吧。”程娇儿满面愧色,将食盒递过去, 陈佑却深深望着她,负手在后,“德管家叫你亲自送去。” 程娇儿按了按眉角,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这次是她理屈,亲自去认罪吧,也好过最后被查出来,落个毒杀当朝宰相的罪名。 程娇儿再次拧着食盒跟着陈佑到了清晖园。 德全依旧在院子门口笑眯眯接待了她,又挥挥手示意陈佑退下,温和看向程娇儿道, “娇儿,你来的正好,侯爷病下了,身边并无侍女,这些小厮到底是男人,伺候得不够细致,烦请你去伺候侯爷。” 程娇儿顿时心生抗拒,连忙摇头道, “管家,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若论整个崔府,没人比你更合适了!”德全满脸坦然。 她是崔府上下,唯一一个看过侯爷身子,并享用过的人。 德全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程娇儿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管家!”她气得直跺脚。 “再说了。”德全忽然靠近了些许,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娇儿,你敢说侯爷生病与你没关系?” 程娇儿心顿时凉了。 就说崔奕身边的人,各个是人精,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她咬了咬唇,把心一横,“行,我来伺候侯爷。” 看着程娇儿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德全暗暗给自己比了个拇指。 没我德全搞不定的事! 扭头发现两个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德全气上心头,一脚全部给踢了出去, “瞎掺和什么,全部给我滚远点,有多远滚多远,甭管里面出现啥声音,都装作没听到的!” 德全吩咐完,笑眯眯去西厢房的茶水间休息去了。 这边程娇儿拧着食盒到了书房里头的博古架外边。 隔着一扇雕窗,她望见崔奕披着薄衣,在灯下批阅折子。 晕黄的灯芒给他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 程娇儿壮着胆子,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走了进去,她垂着眸微躬着身躯,上前给崔奕行礼, “侯爷,奴婢给您送吃食来了。” 崔奕抬眸见是程娇儿,微微愣住了。 下意识就想问她怎么来了,可转念就知道肯定是德全搞的鬼。 迎着他清湛的视线,程娇儿耳根泛红,忙上前将粥食一样一样端了上来, “侯爷,这是一碗山药青菜粥,补气中和,您先吃了它垫垫肚子。” 她挽起袖子先将那粥碗端了下来,又打开第二层,里面是两碟点心, “这是乌梅木香糕,止泻的,您用完粥便吃几块,酸甜可口。”程娇儿一共做了六样点心。 瞧她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香汗,便知是劳累了一番。 崔奕目光淡淡落在那一双皓腕上,只见那双玉臂白皙如雪,隐隐有几块暗红的印子,纤瘦的她在他面前忙忙碌碌的,竟是有些乱他的心神。 “你的手怎么了?”崔奕随意指了指那几处红印子。 程娇儿顺着看过去,瞬间想起什么,眼神发烫似的移开,飞快把手收回来,赶忙将袖子掳下来,背到后面去,一张俏脸更是殷红如血,怵在那里身软如棉。 崔奕见她这副反应,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堂堂宰相,竟是尴尬得无语凝噎,只恨自己为何多嘴,心头更是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挠得他心乱如麻。 第 11 章 第 11 章 屋子里顿时气氛凝滞,一股无形的尴尬乃至暧昧流淌于二人之间。 谁也没吭声,程娇儿更是局促不堪,不知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这是那夜他把她双手压在头顶,狠狠欺负时留下的印记。 她肤白胜雪,虽是悄悄用了些药,也难消印迹。 崔奕暗暗吸着气,抬眸瞥着无地自容的程娇儿,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疼惜,手是如此,其他地方肯定伤的更厉害了。 “对不起。” 他说完这三个字就不再多言,而是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程娇儿却被这三个字狠狠砸住了。 他居然跟她说对不起? 这让程娇儿很意外,无论旁人如何看待这事,她确实没有觊觎他,委屈后知后觉涌上心头,她是个女儿家,这种事总是吃亏的。 他说一句“对不起”,至少说明他没把她当爬床的丫头。 程娇儿心情一时五味成杂,再暗暗瞥他,见他面色有几分青白,可知是她害惨了他,心中又生出几分愧色。 她蹑手蹑脚上前,帮着他把那奏折给挪开一些,给他准备好擦脸的湿巾,虽是一言不发,可那动作却是十足关心。 崔奕心情好了些许,竟是给面子将那些小碟吃个七七八八,程娇儿轻轻笑了,同时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崔奕吃完又继续看折子,程娇儿却在一旁担忧得不行。 他本上吐下泻,胃肠失衡,刚刚又吃了那么多,最好是走走消消食,否则又该伤脾胃了。 程娇儿以前跟着那位老嬷嬷学了些医理膳食,略懂一二。 崔奕忙着提笔写批阅,却是听到侧前那道身影娇吁喘喘,不由疑惑,抬眸朝她望去,却见程娇儿一双清润的眸子盛满了焦虑,偏偏她眼尾微微上翘,又添了些许媚色,整个人瞧着很是楚楚可怜。 “你怎么了?若是有事就不要在这里伺候了。” 他也不习惯一个女人在书房侍候。 程娇儿摇头道,“侯爷,您身子不舒服,刚吃了东西最好走一走,切莫拘在这里,否则容易积食,届时就更难好了。” 崔奕愣住,原来她是关心他的病情。 他淡淡颔首,提笔写完那个奏折,就放下了笔,直起身来。 崔奕身形格外高大,一件月白直裰套在身上,竟是有股仙风道骨般清逸。 程娇儿悄悄打量着他,不得不说,崔奕这皮貌是没得挑的,那就奇怪了,这般样样都好的男子怎么会不娶妻呢。 莫非外人真的都以为他那方面不行? 想起那些传言,程娇儿面色又是一阵泛红。 崔奕吃饱了肚子,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好受多了,侧头见程娇儿一双水杏眼骨碌碌转,不由好笑问道, “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程娇儿有些心虚。 “去准备热水,我等会要沐浴。”崔奕淡淡吩咐。 程娇儿一听,神经就绷紧了。 该不会让她伺候沐浴? 她心里乱糟糟地想着,折出去喊小厮备水,不多时两个小厮便把热水备好放在后面的净室。 程娇儿原先想喊住一个来伺候崔奕沐浴,不想那两个小厮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她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去试水温,好在崔奕换洗的衣裳早已备好。 心里琢磨着待会难道要给他穿衣?程娇儿脸颊一阵发烫。 书房与卧室是相通的,净室在梢间后面的耳房,耳房开了一扇小门连着后院。 崔奕在书房走了一会儿,便来到净室,一眼就看到程娇儿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发呆。 “你怎么了?” 程娇儿扭头见是他,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咬着唇道, “侯爷,水好了...只是奴婢不太会服侍...” 崔奕看她一眼就知道她不想伺候他沐浴,倒也没生气,声音冷淡着,“出去吧。”他平日也不叫人伺候这些。 程娇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逃出了浴室。 待崔奕洗好换上干净的衣衫出来,便见程娇儿跪在床榻上,给他铺床。 她弯腰的时候,腰线微微下沉,勾出一抹优美的弧度,腰那里显得越发柔软纤细,胸前鼓胀自是一览无余。 她的身段有多窈窕,他是清楚的,每一处,他都品尝过。 崔奕喉咙干得不可思议,腹部更是有些绷紧。 他不得不承认,那一晚食髓知味,身体刻下了很诚实的记忆,这段记忆稍不留心就会被勾起。 譬如此时。 崔奕按了按眉心,努力调息平复。 程娇儿铺好床便折身下榻,忐忑望着他,声音软糯柔和,“爷,铺好了床,您安寝吧。” 崔奕的面庞是一如既往的冷峻,眼神更是透着一股锐意,仿佛能洞穿一切。 程娇儿不敢看他,只静静候在一旁。 “去取些水来。”他口干。 程娇儿只得去隔壁给他倒水,她回来时,崔奕已经坐在了榻上。 程娇儿将杯子递给他,下意识就蹲下来要去帮崔奕褪鞋袜,崔奕却没动,虽然平日小厮也这么伺候他,可今日换做程娇儿却是怪怪的。 程家是冤枉的,程娇儿本该在家里享受千金大小姐的待遇。 崔奕查过,程娇儿的外祖家是泉州巨富,程娇儿打小吃穿用度都是精细的,此刻却蹲在他跟前干着下人的活,他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起来吧,我自己来。” 程娇儿满目吃惊,一双大大的水杏眼挣得圆溜溜的,眼角微微还有几分砣红,因着蹲下来的缘故,身后的长发垂了下来,掉落在胸前,平添了几分秀美。 无疑,程娇儿的姿容堪称绝色。 至少崔奕从未见过比程娇儿更美的女子,哪怕是宫里那些艳妆的妃子,在他看来都是庸脂俗粉全靠打扮,但程娇儿真真的是天然去雕饰,清纯又不失妩媚。 崔奕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最后还是淡淡挪开, “你起来,别挡着我。” 程娇儿愣愣地起身退了两步。 看来他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 崔奕褪去鞋袜便上了塌,程娇儿又连忙给他盖被子。 她的体香在他鼻尖若即若离纠缠,刚刚压下去的心思瞬间又翻腾出来。 “是德全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他声音略有分沙哑。 程娇儿弯着腰正给他掖被子,冷不丁听到这话,霍然抬眸对上他那双清湛又隐隐泛着几分欲念的眼眸,心一下子就慌了。 她慌忙退下去,捏着裙子跪了下来, “侯爷,虽是管家让奴婢来伺候您,可奴婢也确实有罪,奴婢昨晚不知道是您传唤,还以为是有歹人想欺负奴婢,所以...所以在糕点里撒了点巴豆粉。” 崔奕闻言面色陡然一变,所有的旖念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扶着床栏就坐了起来,一股怒火从脚底窜到了眉心。 “你给我下药?” “不是的,奴婢没想到是您,奴婢以为是登徒子...”程娇儿急得不行,不知从何说起。 崔奕深深闭上眼,气得额间冒青筋,他冷着脸别过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出去!” “对不起,侯爷,对不起!” 程娇儿连着磕了几个头,泪光闪闪退了出去。 崔奕就这么放过她,真的算是大发慈悲了。 屋子里的崔奕是真的气狠了。 气的不仅仅是自己遭了无妄之灾,还有她的态度,刚刚她出现时,他还真以为她被德全劝动了,原来不是。 他到底是当朝宰相,也不至于被儿女情长所牵累,当下决定不再管程娇儿的事。 程娇儿一宿难眠,次日打听了一番,得知崔奕如常去上朝,可见已经大好,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连着三日崔奕都没回府,这些程娇儿自然不知道,她只知道德全三日都没有让她做冷碟。 袁氏却因着这几日吃得好,气色很是红润,对程娇儿喜欢得不得了,心里琢磨着程娇儿那克亲的事也怪不得她,或许是程家人命薄。 瞧瞧,她还不是因为程娇儿,连着几日都得老太太夸赞? 可见也分人的。 她儿子可是程家的嫡孙,命格贵重着呢,肯定能压住程娇儿。 尤其似雪出事后,身边的丫头,就只剩下程娇儿合适了。 袁氏不放心,还特地找了个道士来给程娇儿算卦,结果这一卦算出程娇儿有旺夫之相,宜夫宜子。 袁氏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封了大红包给那道士,当下打定主意,要把程娇儿给儿子做通房。儿子的通房是书香世家出身,袁氏觉得脸上倍儿有面子。 下午崔朔放学回来请安,袁氏便把这意思给说了。 “娘,您真的要把娇儿给儿子?”崔朔喜出望外。 袁氏笑了笑,“对,娇儿是个性子好的,瞧着面相也很有福气,娘择个好日子,让她跟了你,也不委屈了她,给她置办一桌席面。” 崔朔高兴得团团转。 韩嬷嬷闻讯却是急得不行。 程娇儿已失身于崔奕,如今却给四少爷做通房,那怎么行? 三房那边肯定不会答应的。 夜色刚落,韩嬷嬷便找了借口匆匆寻到了德全,将二夫人要大张旗鼓给四少爷纳程娇儿的事给说了。 德全急得跳了起来。 “这还了得,你回去周旋,我这就去派人去请侯爷回来。” 第 12 章 第 12 章 三日前崔奕上朝时,可是嘱咐德全,今后不许再管程娇儿的事。 德全便知程娇儿这回是真正得罪了侯爷。 但得罪归得罪,人是自个儿的人,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德全思虑一番,便喊来陈佑吩咐, “你去宫门口,着人给你哥哥递话,叫你哥哥禀报侯爷,说是家里出了些事,请侯爷回来决断。” “切记,不要提程娇儿的名字。” 崔奕要知道与程娇儿有关,肯定不会回来。 陈佑忙应声去了。 德全却是在前厅廊下,来回踱步,愁眉苦脸的。 这对冤家,啧啧啧! 到了傍晚的时候,陈佑还没回来,德全便着急了。 得双管齐下,于是他派了一丫头去二房传话,说是叫程娇儿准备几碟子开胃小菜,侯爷要回来用膳。 程娇儿也是在袁氏用晚膳的时候,从丫头们口中得知,袁氏有意让她给四少爷开脸。 这下还了得? 她急得团团转,最后得了机会求到了韩嬷嬷这里。 韩嬷嬷得了德全的话,心中已然有数,却是语重心长道, “娇儿,此事除了侯爷,别人都帮不了你,你听我的,如果不想给四少爷做通房,那就去求侯爷收留你。” 程娇儿闻言一颗心碎了一地,脸上又躁又羞,“嬷嬷,侯爷对我已生厌,即便我乐意伺候他,怕是也迟了。” 她那夜已经把崔奕给得罪狠了。 韩嬷嬷没说话了,程娇儿低眉不语。 过了一会,韩嬷嬷又道, “娇儿,你要想清楚,若是被四少爷和二夫人知道你非完璧之身,也是一个死字,嬷嬷也给你说句实话,你这等姿容,即便不跟四少爷,怕是二老爷也不会放过你,夫人能镇得住四少爷,可镇不住二老爷,娇儿,二老爷与侯爷之间,你选谁?” 程娇儿身子猛地一震。 她就逃不出给人做妾的命运么? 就因为这张艳若桃李的脸? 幼时,母亲就担心她的容貌太过出众,会被人觊觎,一再让她发誓,决不能去给人做妾。 眼下倒好,她终是走到这条道上了。 韩嬷嬷见她眼眶红红的,心有不忍,如果不是家里出事,她现在该是被人伺候的娇娇大小姐,肯定是嫁给富贵人家掌中馈的,如今却沦落在这里伺候人,也难怪她心高气傲不肯给人做妾。 “好了,别多想,你先去忙吧,德管家还等着你呢。”韩嬷嬷温声道, 程娇儿面色呆滞回到小厨房,她今日本准备了酸辣萝卜条,只因崔奕前几日肠胃才出问题,她不敢用辣料,又单独做了一叠酸萝卜皮,回想之前崔奕用膳时,将那碟子水晶脍都吃完了,又用心做了一碟子水晶脍。 待忙完,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德全派来的丫头在外面等,程娇儿拧着食盒出来了,那小丫头催促道, “快跟我来,侯爷已经回府了,想必饿着了,咱们赶紧送过去。” 程娇儿踟蹰地跟在她身后,心情复杂难言。 她脑子里空空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确实能用些小心思去回避,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她只是个奴婢,崔家任何一个主子想要她的命,轻而易举。 她不是没想过炸死离开崔家,可这需要里应外合。 浑浑噩噩想了一遭,却没注意到前面长廊上立着一个人。 那小丫头只是奉德全之命来催程娇儿的,并不知里情,看到崔朔还笑盈盈行礼, “奴婢给四少爷请安。” 崔朔淡淡朝她摆摆手,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程娇儿身上。 程娇儿的面相是艳中带柔的,偏偏骨相又极好,哪怕是此刻神色恹恹,依旧是楚楚的美人儿。 崔朔一想到过几日程娇儿便是他的人了,心中情绪翻腾,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娇儿,你在想什么呢?”声音不自觉带着几分哄的味道。 程娇儿一怔,才回觉眼前有个人,又见是崔朔,赶忙退了两步,情绪低落行礼, “见过四少爷。” “娇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崔朔伸出手想去拉她,程娇儿赶忙一避,别开目光,“奴婢身体不舒服。” 崔朔见她对自己避之不及,心中生出几分不快。 余光瞥见一旁满脸吃惊的小丫头,又摆出少爷架子问道, “你们这是去哪里?” “回爷的话,奴婢奉德管家之命,带着程娇儿去给侯爷送膳食。” 这阵子寻程娇儿做点心的很多,崔朔没多想,摆摆手道, “你自己去送吧,娇儿不舒服,就让她回去休息。” 小丫头面色有些迟疑,看了一眼程娇儿。 程娇儿担心人一走,四少爷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连忙回道, “奴婢心里闷,散散心也是好的。少爷就别担心了,快些去忙吧。” 崔朔却是笑了,“少爷可是来找你的,你等会儿就不会闷了。” 程娇儿心下大惊。 崔朔也不管她乐不乐意,径直将那食盒给夺了过来,递给那小丫头, “快送过去,别耽搁了三叔用膳。” 小丫头神色狐疑看了二人一眼,连忙接过食盒疾步离去。 程娇儿却是惊怒交加,“四少爷,您这是做什么?你想过奴婢的名声没有?” “娇儿,左右过几日你就是爷的人了,还拘这些虚礼做什么,你身子不舒服,爷送你回去休息。” 程娇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边小丫头急匆匆将食盒送至清晖园,德全没看到程娇儿的人,顿时大怒, “程娇儿呢?” “管家,娇儿姑娘被四少爷绊住脚了!” 德全心下一惊,脸色立即拉了下来,“你先进去把膳食送给侯爷。” 随后他挥了挥手,带着两个小厮大步朝二房方向走去。 穿过一个院子,越过一大截长廊,就看到不远处穿堂上,四少爷崔朔正拽住程娇儿的胳膊。 “放肆!”德全大喝了一句,赶忙奔了过去。 程娇儿瞅见德全来了,顿时喜极而泣。 崔朔见状皱了皱眉, “德伯,您怎么来了?”德全本是老太爷身边的人,早已不是奴籍,是以府上的少爷平日敬他一句“德伯”。 崔朔吃惊的功夫,程娇儿赶忙挣脱他的钳制,飞快跑到了德全身后。 德全疾步至四少爷面前,将程娇儿挡在身后,神色冷厉道, “四少爷这是在做什么?” 崔朔失笑一声,指了指程娇儿,“哦,身边的丫头不听使唤,我正要教训她呢。” “胡闹,您是府上的少爷,丫头自有夫人和婆子管,值得您亲自动手?” 崔朔闻言生出几分赧然和心虚,揉了揉鼻子道,“不是这样的,我也并非要教训她,只是她说身体不舒服,我想...” 崔朔说不下去了。 德全平日那张笑呵呵的老脸,此刻拉的老长。 “四少爷,这些话等着去回侯爷吧!” 德全转身示意程娇儿跟他走。 崔朔这下急了, “不要啊,德伯,您平日最疼我们这些晚辈了,千万别把这事告诉三叔啊。” 他试图追过去阻止,却被德全那两个有拳脚功夫的小厮给拦住了。 程娇儿惊惶未定地跟着德全到了清晖园,德全没急着带她进去,正要在门口抓着机会提点程娇儿几句,里面传来陈琦的声音, “德管家,侯爷叫你进去。” 德全眼神安抚了一下程娇儿,示意她在这里等着,连忙往里面回话去了。 崔奕坐在西次间的桌案后,面前摆了十几样菜肴,他吃了一些,便放下了,见德全进来,一边用布巾净手一边问道, “出了什么事,让你急吼吼喊我回来。” 德全见崔奕神色冷沉如水,赶忙跪了下来认错, “侯爷,老奴擅专,还请您治罪,只是此事必须您来处理,求您看在老奴面子上,帮一帮娇儿姑娘吧。” 崔奕听到程娇儿的名字,心中莫名的一梗,皱着眉很久没有吭声。 程娇儿就在廊下转角处,她在厨房忙碌时怯热穿的薄,此时身上流过汗后,那夜里凉风袭袭吹的她瑟瑟发抖。 里面的动静她听了个只言片语,一边感激德全冒着危险为她周全,一边心中苦楚不堪,不知该如何面对崔奕。 西次间内落针可闻,陈琦和陈佑侍候在侧,均大气不敢出。 德全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崔奕的决定。 默了半晌,他哑声开口,“让她进来吧。” 第 13 章 第 13 章 陈佑应了一声,连忙去外面唤程娇儿,而陈琦则扶着德全站了起来。 德全揉着膝盖,崔奕瞥了他膝盖一眼,脸色依旧阴沉如水。 不多时,程娇儿被带了进来,她跪在地上给崔奕行礼, “奴婢给侯爷请安。” 崔奕也没看她,只是接过陈琦递来的茶杯,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茶柄,淡淡喝着茶, “发生了什么事?” 程娇儿面上躁得慌,喏声道,“回侯爷,二夫人想让奴婢给四少爷做通房,刚刚奴婢来给您送膳食,半路就被四少爷截住了...” 她抬眸悄悄去瞥崔奕,见他脸色忽然罩了一层寒霜似的,吓得她不敢再吱声。 崔奕锐利的眸子眯了眯,目视前方,冷漠问道,“你不想跟崔朔?” “奴婢自然是不想的...” 崔奕闻捏着茶柄轻哼了一声,淡声打断她,“那你想要什么?” 当今宰相看不上,崔家嫡子也看不上。 她想要什么? 程娇儿募的一噎,胸口涌上无数情绪,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崔奕话里有话,她明白了,责怪她眼高于顶。 他还在生气呢。 夜风微凉,轻轻拍打着她的耳梢,额前的碎发被吹开,露出一张瑰姿绝艳的面容来。 程娇儿一双湿漉漉的水杏眼,渐渐清明。 崔奕估摸着不想要她,她也豁不去脸面求他收留。 那是她最后一点自尊。 “奴婢什么都要不了,也没有资格再要什么,若是侯爷肯怜惜奴婢冤屈,便放奴婢出府,奴婢为爹爹报仇后,再做牛做马报答您。” 崔奕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越发难受。 “你知道害你爹爹的是谁?” “不知道,但是可以查。” “你有这个本事查出来吗?” 程娇儿低头不语。 崔奕按着桌案,唇角浮现一抹冷笑, “我看你就是想离开崔府!” 程娇儿眼睫一颤,委屈后知后觉涌上心头,一行泪水悄然滑落,无声无息。 崔奕沉默了许久,手搭在桌案上,目光落在那碟子没吃完的水晶脍上。 那一夜,他并非是喜欢吃这道小菜才把它全部吃完,而是因为他当时盯着她的手臂瞧了许久,不知不觉就把那道菜给吃完了。 要了她的身子,终究是他的错。 宁做穷,莫为富人妾。 崔奕暗自苦笑一声。 罢了。 “出去吧,这件事我来处理。”他嗓音低沉,说完这话便垂下了眸。 程娇儿再次给他磕了一个头,一言不发离开了。 德全回望程娇儿决绝的背影,再看崔奕沉冷的脸色,心中突突的疼。 这对冤家,何时是个尽头哪! “陈琦,去把崔朔给我叫来。” “德全,你设法将程娇儿调去后院大厨房,别让人染指她。” “遵命。” 半个时辰后,崔朔面若死灰从崔奕的书房走了出来。 陈琦在一旁神色冰冷催促着, “四少爷,小的在门口等您,四少爷快些去收拾东西吧。” 崔朔哭丧着一张脸,有苦难言。 崔奕刚刚不仅把他训了一顿,还当即写了手书一封,让陈琦派人把他送去嵩山书院读书,一日不考上进士,一日别回崔府。 片刻耽搁不得,立马就走。 二夫人袁氏那边得知了消息,狠狠惊到了。 韩嬷嬷在一旁却是笑着劝道, “夫人,老奴要恭喜您了。” “何喜之有?” 二夫人还奇怪崔奕怎么突然盯上了崔朔。 韩嬷嬷连忙回道,“您想呀,侯爷乃当朝帝师,平日很少管教府内子弟,今日独独管教了四少爷,那是对四少爷的器重,瞅着侯爷那意思,是铁了心要逼着四少爷考上进士才肯罢休。” “待四少爷中举,您以后在崔府还需要看谁的脸色?且别说二老爷,就是大夫人和老太太都得高看您呢。” 袁氏闻言拨云见日一般喜笑颜开,“言之有理,我也是一时糊涂了,给他找什么通房。” “只是,那话已经放出去了,娇儿那边....” “您多虑了,就在刚刚老太太那边的冬菊姑娘来了一趟,说是今日四少爷与程娇儿拉拉扯扯,被德管家看到了,老太太那边知晓后,责怪程娇儿媚主,罚她去大厨房当差。” 袁氏听了这话,面色陡然一变。 这肯定是大夫人撺掇着老太太做的决定。 她们就是想把程娇儿从她身边弄开。 袁氏怒极。 韩嬷嬷自是好言好语劝了一番,袁氏心想待儿子有出息了,还愁何事不成,遂也丢开了。 次日一早,程娇儿被调去公中厨房,在专门做点心的小厨房里当差。 德全派人给了她准话,侯爷有令,没有特别吩咐,她不许出小厨房。 丫头们都在同情程娇儿,眼瞅着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偏偏运气不好被罚去了公中厨房。 谁都知道公厨又累又苦,很多人巴不得熬出来,被分到各房主子身边当差。 程娇儿也是个命苦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崔奕这是在保护她,省得她被人盯上。 离先老夫人忌日三月初七,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程娇儿在公中厨房过上了清静日子,气色也养得水润润的。 但她不知道,有人嫉妒她才华过人,相貌出众,暗中使了绊子。 三月二十二这一日傍晚,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老太太的屋里用膳。 老太太自然吩咐程娇儿多做几样小菜点心,后来听闻崔奕也回府了,于是派人将他请过来。 结果用膳厅里就出了事。 老太太平日从不吃韭菜,这一点程娇儿不知道,她做了一道春饼,用了韭黄,那韭黄被斩碎点缀在春饼上,愣是一眼就没看出问题来。 程娇儿统共只做了六个春饼,盛满了一碟,今日席间就有六个主子,大老爷夫妇和二老爷夫妇,再有崔奕和老太太,所以试吃的小丫头不敢试。 当老太太闻着香味咬上一口时,立马就变了色。 她每吃一次韭菜,当夜胃一定会难受想吐。 她当即就发了火,屋子里众人吓得不轻,厨房的管事并程娇儿都被叫了来,屋内跪了一地。 崔奕已经用完膳,坐在一旁正在喝茶,目光淡淡在程娇儿身上落了落,发现这丫头数日不见,气色有了些变化,虽是荆钗布裙,依旧难掩绝色姿容。 譬如二老爷自打她进来,那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没挪开过。 崔奕脸色一沉,举起酒杯遥遥唤了一句,“二哥,敬你一杯。” 二老爷一愣,募的收回视线与崔奕谈笑去了。 这边老太太派人审问,问题就出在了程娇儿身上。 “老太太,奴婢并不知道您不能吃韭菜,奴婢原先问过刘嫂子,刘嫂子吩咐娟儿姐姐教授奴婢,只是...” 只是娟儿口口声声告诉她,老太太没什么忌讳,就是喜欢味道详实一点,这一刻程娇儿才知道,娟儿是故意坑她。 一旁的娟儿哭哭啼啼辩驳道, “老太太,奴婢伺候您很多年了,您每日早膳夜宵都是奴婢准备的,奴婢对您一向尽心尽意,怎敢有一刻疏忽。” “奴婢明明把您的忌讳悉数告诉了程娇儿,哪知道人家仗着将来要给四少爷做通房,在小厨房里无法无天,根本没把奴婢放在眼里!”娟儿嘤嘤啜泣。 老太太闻言大怒, “程娇儿,你好大的胆子,敢肖想四少爷?” 程娇儿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娟儿一口咬定告诉了她,以娟儿在厨房那边的人脉,程娇儿又如何辩得过? 事实却是,程娇儿如今得主子器重,小厨房的人担心程娇儿抢了她们的饭碗,自然是一心排挤她。 崔奕在那边听着,已经猜出程娇儿是被别人算计了。 他正要替程娇儿说话,不想有人先他一步开口。 这个人正是二老爷。 崔奕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第 14 章 第 14 章 二老爷这边满脸讨好望着老太太, “娘,儿子瞧着这个丫头也不是故意的,些许是有人嫉妒于她,算计她也未可知,娘切莫被人利用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顿时灵清了不少,一个厉色朝娟儿看去,娟儿吓得伏地不起。 二老爷见老太太面色缓和了,继续劝道, “您就看在儿子面上不要计较了,训几句就成,下次她们肯定不敢再犯。” 二夫人听了这话,警惕地瞥了丈夫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下。 老太太也不快地看向二老爷,“你呀,就是平日太好说话了,惯得底下的人,都以为主子好糊弄。” 二老爷嘿嘿一笑,“哪里,有娘镇着,她们岂敢乱来?” 老太太心里受用了,板起脸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四个下人, “今日二老爷替你们求情,我便宽恕一二,只是此事你们各人都有干系,全部带下去打十板子,以儆效尤!” 另外的两个丫头并一个婆子顿时叫苦不迭。 崔奕在一旁冷冷看过去,“德全,程娇儿十板子,其他人相互推诿,罪加一等各打二十板子。” “是!” 崔奕一发话,娟儿并剩下那二人大气不敢出,连忙伏低不敢吱声。 程娇儿莫名的有几分解气。 他该不会是看出端倪了吧? 她悄悄朝崔奕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不知道,此时二老爷一双眸子就落在她身上,确切的说是她浑圆的臀部上。 那样娇娇嫩嫩的人儿被打十板子,岂不要开花? 他又央求老太太道, “娘,儿子怀疑她们合伙欺负娇儿,故意没把您不吃韭菜的事说给娇儿,以至于娇儿犯错。” 老太太可是个人精,自己的二儿子是什么德性,她一清二楚,瞥了一眼程娇儿那副容貌,已然猜了个大概。 老二是看上这丫头了。 二夫人面色铁青,有些下不了台来。大夫人在一边淡笑着看好戏。 屋子里除了些许个憨傻的丫头,几乎都猜到了。 崔奕面色难看至极,将杯子往桌上一放,发出些许清脆的响声, “德全,还不快去把人带下去!” “遵命!” 德全打了个手势,立马进来几个婆子,把程娇儿四人全部带走了。 程娇儿暗自松了一口气,德全手里,她肯定吃不了亏,但二老爷的话却还是叫她冷汗涔涔。 她被拖出来时,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晕黄的灯光照射在她脸上,显得一张小脸越发苍白。 人都被带去了后院。 德全在府内名声很响,平日也犯不着他动手,但是落在他手里,从来没人讨得了好。 大家都吓得不轻,娟儿哭哭啼啼一再求情,可惜德全看都不看她一眼。 就在一行人上了长廊,要折去后院行刑院时,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转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德全看清来人,面色陡然一变。 而程娇儿整个人都吓软了。 二老爷瞥了一眼程娇儿煞白的小脸,笑呵呵上前, “德全哪,这丫头是我的人,放了她。” 德全皮笑肉不笑道,“二老爷,侯爷有命,若不待我教训她们后,您再来要人?” 二老爷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德全,你什么时候也跟着老三一样,不怜香惜玉了?” “再说了,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娇儿是被冤枉的,是她们几个混账合伙欺负她,你既然身为大管家,就该公正公允,怎么能平白冤枉好人呢?” 二老爷话是对德全说的,一双眼睛却是频频看向程娇儿。 那娇软的身段,那艳丽的面容,光想一想就能酥半个身子。 这丫头他已经垂涎许久了,偏偏被二夫人防的死死的,前几日听说袁氏差点把她给了儿子,他气个半死,好在老太太把她弄来了大厨房,现在他有机会了。 德全面上嘿嘿笑着,心里却犯恶心,老太爷几个儿女,他最瞧不上二老爷,这崔府被他染指的丫头不知凡几。 “二老爷,正因为要公正公允,所以我才要拿程娇儿问话,无论如何,韭菜是她放的,她就有责任,这十板子是不能少的。” 二老爷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怎么,今日我这面子,你是不肯给了?” 德全笑了笑,拢着袖子没做声。 可二老爷却忽的从他身边闪身过去,径直抓住了程娇儿的手臂,同时将抓住她的两个婆子,各人给擂了一脚。 程娇儿吓了一跳,使劲挣扎, “放开我!” “娇儿,别闹,跟了爷,以后便是荣华富贵!”二老爷回头狰狞笑着安抚她。 “二老爷,你太过分了!”德全没想到二老爷为了个丫头能这么不要脸,气得连忙挡在他跟前。 二老爷一边拽着程娇儿,一边寒着脸瞪向德全, “我已经得了老太太的准许,德全,你确定要拦在我跟前?你到底是个奴仆,还是主子?” 德全听了这话,一双眼眸睁圆了。 老太太准许了? 那侯爷呢,侯爷没拦着?还是侯爷已经走了? 德全一颗心掉入冰窖里。 恰在这时,前面长廊上走来一道清俊的身影。 只见他穿着一身湛蓝色的直裰,高大挺拔的身子正好站在灯光下,将一片灯影全部掩下。 程娇儿看到他,眼泪瞬间蒸了出来,她想张嘴喊他却又不敢开口。 拒绝的是她,她现在有什么脸面求他。 她眼泪簌簌扑下,此刻后悔得不得了。 与此同时,崔奕也后悔得不得了。 早先还以为将她放在大厨房,在德全眼皮子底下,能护得住她,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兄长禽兽的程度。 崔奕真正动怒时,脸上反而看不出什么情绪,反倒是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嘲讽。 熟悉他的德全就知道,崔奕是怒到了极致。 “侯爷!”他焦急回到崔奕的身边,满脸恳求希望崔奕救下程娇儿。 崔奕却没看他,负手走向前,立在二老爷跟前, “兄长这是在做什么?强抢民女?” 二老爷被这话给噎死,但他也不怕崔奕,他要个女人,崔奕没理由拦着。 “三弟,她只是个奴婢,哪里算是民女?” 面对崔奕,他还是没那么嚣张。 崔奕神色不变,目光落在程娇儿身上,一字一句道,“我说她是奴婢,她就是奴婢,我说她是民女,她就是民女。” 二老爷瞬间震住。 崔奕这话叫他没由来的愤怒乃至嫉妒。 崔奕是崔家的嫡子,名正言顺的崔家掌舵人,也是整个崔家大族的宗子,他想要给程娇儿自由,那是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的事。 可他崔家二老爷崔绪却不行。 普通奴婢他说放就放,但是程娇儿这样的罪奴却不行。 程娇儿也被这句话给撼住了。 她痴痴望着崔奕,面前的男人眉眼清隽,神色冷峻,那一双幽深的眸子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她不知道崔奕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是隐隐有几分期待。 二老爷绷着脸面色窘迫道, “三弟,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还是崔府的奴婢,哥哥我要她,你当真要拦着?” “当然要拦。” “凭什么?” “凭她是我的女人!” “!” 第 15 章 第 15 章 二老爷双目几乎要睁破,里头血丝毕现,情绪翻腾,惊愕,愤怒,不甘,不一而足。 他双唇几乎是颤抖着,黑中发青。 崔奕却没看他,而是伸出手握住了程娇儿细小发红的手腕,一根一根,将二老爷的手指给掰下来,他用了些力气,二老爷痛得全身蜷缩,佝偻着身子,发不出半点声响。 程娇儿一脸煞白望着崔奕,犹如被雨打湿了的娇花,摇摇欲坠。 崔奕小心翼翼将程娇儿的手握在掌心,牵着她一步一步离开。 月光稀稀疏疏从树梢洒落,他神情一如既往冷静沉肃,身影似山峰般坚韧,给人没由来的安全感。 他的手掌温暖又坚实,将她的柔软紧紧握在掌心,也将她的酸涩不堪裹挟其中。 夜色浓稠,崔府的长廊载着星辉蜿蜒盘旋,仿佛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 这条路却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 夜半,静谧如斯,程娇儿抱着膝盖坐在书房角落里,隔着一扇雕窗,崔奕在外面忙碌,她不敢吱声,脑海里闪现崔奕刚刚说的那句话。 就凭她是我的女人。 脸颊瞬间发烫。 她成了崔奕的人,已是人尽皆知。 没什么好纠结的。 经过这一番风波,她心底最后一点迟疑也打消了,跟着崔奕,她衣食无忧,也不怕被人欺辱。 至于未来......她早已没了未来,且走一步看一步,眼下还是本本分分伺候他,不要生出妄念,大抵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若是给他做妾,能换程家案子水落石出,那是她赚了。 程娇儿想明白这些,心情好了很多,神情也平静了下来,只是刚刚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还很虚脱也很虚弱。 崔奕处理完政事进来,见程娇儿一双眼眸湿漉漉黑漆漆的,可怜地跟个猫儿似的,支着身子痴痴地望着他,满脸的无助又无辜,他心里蓦然就软了。 “别怕了,今后安身待在这里,我护着你,不会再有任何人欺负你。”他神情虽是严肃,话却是暖人心的, 程娇儿轻轻点了点头,心里依旧是有些怵他的,也不敢再瞧他,“谢侯爷,奴婢以后一定本本分分伺候您。” 崔奕定定看了她少许,没再多说,转身朝浴室走去。 他今夜身上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 程娇儿瞧着他的背影,脚步有些许迟疑,大户人家的通房可是要伺候沐浴的,她红了脸咬了咬唇,悄悄跟了上去。 崔奕正在解衣襟扣子,冷不丁瞧见她,微微有些吃惊。 程娇儿也不管他怎么想,顶着一张殷红的脸,迈着细碎的步子上前,羞答答垂着眸, “爷,奴婢伺候您更衣。” 崔奕性子一贯冷,也说不出旁的话,只是缓缓抬起手,她在他怀里低着头,只看到她那节雪白的脖颈,还有些许细碎的发丝黏在上面,可见是紧张得出了汗。 窗外的夜风透过翠竹穿进来,程娇儿后背有一丝的沁凉,手里的动作不由有些紧张。 她未服侍过男人,自是不太会解,他灼热的呼吸扑洒在她脖颈,程娇儿心里越发焦急。 她窸窸窣窣扯着腰带,在他腰间来回摩挲,男人的腰本就敏感,崔奕终是发出一声闷哼。 好在最后还是解开了,程娇儿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汗,娇滴滴地吐着兰息。 她的眼睛实在是太过漂亮,像是被清洗过的宝石似的,清澈黑亮。 崔奕阅人无数,看出她是没什么城府的女子,再想起她那些遭遇,又添了几分疼惜。 他的外衫已经被褪去,露出精壮的上身,宽肩窄腰,腹肌纹理清晰,不似那等贲硕,也不纤瘦乏力,恰恰正好,清俊挺拔。 程娇儿不知道他是习武之人,体格比一般文臣要好,想起那晚他英姿勃发的体力,就羞得无地自容。 只剩下身的里裤,她小脸殷红一片,眼角湿润润的,束手束脚地想去解,却被崔奕给按住了。 “你去休息吧。”倒也没为难她。 程娇儿悄悄松了一口气,忙溜出去了。 崔奕洗好出来,听到程娇儿在外面廊下说话的声音。 “管家,奴婢今晚睡哪?” “你睡哪儿不应该问我,而是问侯爷。”德全憋着笑打趣程娇儿。 却见程娇儿一副手脚无措的摸样,可爱极了。 崔奕在这个时候已经出来了,一边挽袖子一边问道, “西厢房不是空着吗?” 德全看到他,忙敛了神色,躬身回道, “西厢房里都放着东西呢,这大晚上的一时也整不来。” 德全就差没明说,你们俩将就一晚。 程娇儿站在一旁面红耳赤,她绷着小脸不敢去看崔奕的脸色,低声问德全, “那奴婢就跟后院粗使婆子将就一晚吧。” “那两个婆子本挤在一处,哪里能容得下你?”德全一本正经回着。 程娇儿无言以对。 崔奕却深深看了一眼德全,他这清晖园大着呢,总共有三进,怎么会找不到一个住人的地方? 德全明显在诓程娇儿。 他正要开口,德全忽然拍了一下脑袋, “哎呀,老奴今日忘了给老太爷上香,老奴赶紧去上柱香。” 老太爷是德全的救命恩人,自老太爷去世后,德全每日都要给他上香,这事崔奕是知道的, 德全成功找到借口脱身,只剩崔奕和程娇儿大眼瞪小眼。 不多时一个小丫头把她的东西收拾好送了来,程娇儿抱着包袱不知道往哪儿放。 最终崔奕妥协道,“进来吧。” 程娇儿就跟着他来到内室,崔奕自个儿拿了一本书上榻,指了指旁边那个小坐塌,“先放这吧,明日德全就会给你收拾屋子,你再拿回去。” “奴婢遵命。” “以后也别奴婢奴婢的。” “是。” 程娇儿眨巴眨巴眼眸,偷瞄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沉静在看书,暗暗放松下来。 崔奕看着不苟言笑,实则对她还是挺好的。 她将小塌收拾了下,将自己的东西放下,便又踌躇不已。 她想洗个澡,可怎么办? 崔奕不经意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秀眉紧蹙,问道, “你怎么了?” 程娇儿惊了一下,对上他清湛的眼眸,讷声回道,“我想沐浴。” 崔奕也没什么表情,扬声唤来陈琦,吩咐道, “去叫婆子准备热水给娇儿沐浴,再去寻一床被褥来。” 陈琦应下了。 不多时,热水备好,程娇儿拿了衣裳就去了净室,她踏踏实实把自己给洗干净了。 再出来时,就看到陈琦一脸呆愣立在门口。 崔奕皱着眉问道,“被褥呢?” 陈琦想起德全的吩咐,把眼一闭,把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没了!” 崔奕:“........” 第 16 章 第 16 章 程娇儿堪堪立在那里,小脸殷红滴血,眼神往床榻上瞄了瞄,那里只有一床被褥,不禁脚底发麻,身软如绵, 这意思是,叫她跟崔奕睡一个被窝? 倒也不是不乐意,只是一下子还有些紧张。 崔奕皱着眉看向陈琦,冷声吩咐,“再去找。” “是!” 陈琦忙不迭逃了,答应归答应,做不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跟在崔奕身边这么多年,还是他第一次忤逆主子。 若不是德全答应给他找媳妇,他还真不敢冒险呢。 陈琦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更尴尬了。 程娇儿蹑手蹑脚走到那方坐榻边上,抱着膝盖靠着墙等陈琦找被褥来。 只是等了一刻钟,也不见陈琦的踪影,程娇儿怀疑这是德全在暗中搞鬼。 她不是不明白德全的意思,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扭捏的,先前多少有几分心高气傲和不甘心,可事实摆在面前,她已经成了个任人宰割的奴婢,崔奕能一而再再而三帮她,已经是疼惜她了,再矫情下去就是不知好歹。 打定主意,程娇儿便准备起身, 哪知道这个时候,崔奕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侯爷,您需要什么?”程娇儿麻溜地下了塌,忐忑望着他。 崔奕一眼就看到程娇儿的那双白嫩的玉足。 她穿的裤子有些短,并没有盖过脚踝,鞋子又是丫头们常穿的粗布鞋,白嫩如玉的脚立在那里,跟嫩葱似的,瞧着就让人心疼。 他把被子抱了过来,递给程娇儿, “现在天气不冷,你盖着睡吧。” 程娇儿痴痴愣住了。 崔奕也不管她什么表情,直接将被褥放下,转身吹了灯,合衣躺下。 程娇儿抱着被褥坐在榻上,并没有躺下,只是担忧望着崔奕那边。 片刻过去,他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程娇儿却心头似火,虽是天气渐热,可晚上还是有些凉,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程娇儿抱着胳膊都觉得冷。 他是当朝宰相,若是病着了,耽搁朝政如何是好,为了她这样一个小丫头,不值当的。 他这样对她好,她就更不能不知好歹,以至恃宠而骄,通房的本份,她还是得牢记清楚。 程娇儿深吸一口气,咬着唇大着胆子起身,抱着被褥轻轻走到了崔奕塌前, “侯爷,您睡了吗?” 崔奕身子微微一顿,睁开眼转身看过来。 外面有微弱的光芒,能看清她那双眸子,幽亮幽亮的,散着细碎的光芒。 “怎么了?”目光落在她怀里抱得被褥,崔奕声音戛然而止。 再抬眸,程娇儿湿漉漉的眼神已经挪开,一张小脸更是俏红如血。 崔奕明白了她的意思。 凉风裹挟着湿气扑打进窗。 她单瘦的身影瞧着楚楚可怜。 崔奕莫名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想听她亲口说。 “怎么了,为什么还不睡?”他声音比往日都要温柔几分,像是循循善诱。 可崔奕这样的人,常日不苟言笑,哪怕是神色温和,瞧着也是严肃的。 程娇儿急的要哭,也不敢去看他,她害怕一开口,他会嫌弃她甚至是拒绝她,下唇都被她咬白了,她瞥了一眼外面渐大的雨势,把心一横。 有本事,他就把她赶下来! 程娇儿垂着眸红着脸,飞快地将被褥往榻上一放,麻溜爬上床,随后将自己塞入被褥里,一动不动。 崔奕瞅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傻眼了。 这丫头! 被她这么一搅,崔奕反而没了睡意,轻轻给自己盖了一截被子,双手枕在脑后,静静看向窗外。 窗外雨声噼里啪啦,掩盖了程娇儿焦灼的呼吸声。 她憋了很久,偷偷地将脑门从被褥里露出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悄悄回眸去偷看崔奕,结果被他逮了个正着。 暗夜里,四目相对。 程娇儿尴尬得恨不得钻地砖。 她挠了挠脑袋,坐了起来,决定先发制人。 “侯爷,您明日要上朝,怎么还不睡呢!” 崔奕无语,她还有理了。 “有一只夜猫子吵醒了我,我睡不着了。” 程娇儿下意识往外面喵,去寻那夜猫子,随后醒悟过来他指的是自己,面颊立即发烫。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担心侯爷冻着了!” 程娇儿负气背身过去,继续盖上被褥假装睡觉。 身后传来崔奕轻轻一笑,程娇儿睁大了眼睛。 他居然笑了? 他不生她的气了? 程娇儿唇角不自觉扬了扬。 今日被二老爷拽住的时候,她是后悔的,后悔自己任性没听从德全的安排,崔奕给了她两次机会,都被她错过了。 当看到崔奕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长廊上,挡住二老爷去路时,那一瞬间,她觉得他像是上苍派来拯救她的谪仙。 那种感激到此时此刻,犹然在她胸怀激荡。 她心里扑通直跳,悄悄缩入被褥里,又缓缓转过身子,忐忑地爬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身。 她将脑袋靠在他胸口,闭上眼再一次试探他的底线。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事。 但她就由着心做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再迟疑。 上方的崔奕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刚刚看着她在被褥里窸窸窣窣的,奇怪这丫头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结果猝不及防被她抱住了。 这个动作,狠狠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崔奕心里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暖流滑过,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低眉注视着怀里的人儿,她的身子软的不可思议,那胸前的柔软贴着他,身子忍不住就绷紧了几分。 “娇儿...”他嗓音低沉沙哑,不自觉带着几分欲念。 程娇儿心中很是忐忑,生怕他推开他,糯糯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侯爷,谢谢您救我。” “嗯。” “我以后不再任性了...”她小声嘟着嘴嘀咕。 崔奕却没由来地想笑,原来她还知道自己任性呢。 这是程娇儿第二次听见他笑,心里的忐忑渐渐消散,她甜甜地枕着他的胸口闭上了眼。 崔奕缓缓抬手覆上了她的胳膊,她的胳膊细细的,也软软的,像是一掐就会断似的。 这丫头莫不是水做的? 他并不曾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下巴轻轻靠在她的发丝上,鼻尖是熟悉的体香,甚至来说,是他这几日魂牵梦绕的香气。 身子渐渐起了反应,他垂眸想去亲吻她,却听到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崔奕:“.......” 撩了他又不管了? 第 17 章 第 17 章 次日天亮,晨曦穿透树枝洒在窗棂上,投下一层金黄的光影。 程娇儿揉了揉眼睛,方才发觉自己好像枕在什么东西上,撑着身子起来扭头一看,对上崔奕深邃又复杂的眼神。 程娇儿惊住了。 她居然枕着崔奕睡了一晚。 再看外头的天色,她吓了一跳,麻溜爬了起来, “哎呀,侯爷,您上朝晚了呢!” “你还知道我要上朝?” 崔奕揉了揉酸胀的胳膊,狠狠瞪了程娇儿一眼。 晨起的娇儿,面庞鼓鼓的,一双眼眸懵懂无辜,还缀着几分慵懒的睡意,瞧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对不起,侯爷,我伺候您更衣吧。”她小脸垮了下来,懊悔得不行。 崔奕斜了她一眼,也懒得责怪她。 二人赶忙收拾了一番,待程娇儿将崔奕送走,才着实松了一口气。 德全笑眯眯走近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 “昨晚睡得还好吗?” 程娇儿羞得不敢瞧他,“睡得好。” “侯爷待你可好?” 程娇儿怯怯地点了点头。 德全一脸姨母笑,意味深长道,“你再敢惹侯爷生气,我可就不保你了,娇儿丫头呀,你家里那桩子事,别急,侯爷放在心上呢,明白吗?” 程娇儿微微一怔,已知德全言下之意,深深福了福身,再无二话, “娇儿谨遵教诲。” 德全清早便吩咐人把清晖园的后罩房给收拾一间出来,专门给程娇儿做点心小菜,以后她的手艺就只供侯爷了。 俗话说,想抓住一个男人,就先抓住他的胃。 “快去后罩房瞧瞧那,缺了什么来告诉我。”德全满脸宠溺。 程娇儿飞快地朝他笑了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便去后罩房忙碌了。 过了一会,陈琦过来请示德全, “管家,到底收拾哪里给程娇儿?” 德全扭头瞪了他一眼,“急什么?西厢房东西多着,慢慢收拾。” 陈琦就有点不高兴了,“不是吧,昨晚我可是冒了掉脑袋的风险忤逆了侯爷,今天还这么整啊!”他有点犯怵。 德全又是剐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 “你懂什么,你个傻子,就没你弟弟激灵,侯爷这是顺水推舟呢,若是真的不高兴,昨晚就把娇儿赶出来了,还至于留着?” “我可告诉你,昨个儿他们可是睡一个床的呢!”德全朝他挤挤眼,压低声音说着。 陈琦摸了摸后脑勺,闷闷不乐走了。 这边程娇儿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中午都歇在了后罩房,她来了后罩房才发现,这里空余的地方多得是,德全昨晚上定是故意的。 到了晚边崔奕竟是比往常早了些时候回府。 程娇儿将自己做好的膳食,一一摆在他面前。 先前在二房,她只说自己擅长做小菜,实则她什么都会,今日给崔奕做了一道水煮鱼片,放了点酸菜,崔奕觉得特别下饭,比平日多用了一碗。 德全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还是得娇儿姑娘伺候侯爷!” 崔奕也赞赏地点了点头,程娇儿面染红霞。 主子用了膳,他们这些下人才去后院用膳,等到程娇儿忙碌完,已经是戌时初刻。 此时崔奕在书房看折子,德全也在里面亲自伺候,程娇儿轻手轻脚摸进书房,悄悄唤了一声德管家,德全回头见是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来啦,正好,给侯爷研墨。” 程娇儿却压低声音问道,“管家,我的屋子收拾好了没?” 德全闻言瞥了一眼冷肃低眉的崔奕,严肃回道,“那里放着贵重的东西,一时半会清理不出来,你且在这里将就几晚。” 程娇儿皱了皱眉,不是抵触这里,她怕耽搁崔奕上朝,回头传了个红颜祸水的名声,也不是好事。 崔奕抬眸,见二人嘀嘀咕咕,程娇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目光淡淡落在了程娇儿身上。 程娇儿刚刚在后院沐浴过了,穿了件藕荷色的窄衫,一条桃花红的长裙,那腰肢儿被系带勾勒得跟水葱儿似的,这么娇艳的颜色越发衬得她面若银盆,光彩照人。 娇儿还是适合穿艳色的衣裳。 崔奕心里这么想。 德全瞥了一眼崔奕那幽深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多余了,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程娇儿又急又羞,再看崔奕那黑漆漆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似的,身子堪堪软了半个。 “侯爷,我来给您研磨。” 她硬着头皮,缓缓上前,皙白的小手才碰到那砚台,崔奕淡声打断道, “你先去歇着吧。” 她在这里,他没法专心处理政事。 程娇儿回了内室,再看那宽塌之上依旧只有一床被褥,便知德全是铁了心让她跟崔奕睡。 她默了默,最终还是褪去鞋袜上了塌,又将灯吹灭,先睡下了。 半夜迷迷糊糊还听到外面有人声,好像书房里来了什么人,总之崔奕看起来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到了亥时三刻,崔奕才忙完,入了内室,见程娇儿侧身睡下无声无息的,唇角微微一勾,便折去里面净室沐浴。 稀里哗啦的水声还是把程娇儿给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崔奕已经到了塌前,屋子里没灯,借着外面微弱的光芒,她依稀看到崔奕裸露着半个胸膛,喉结滚动,几滴水珠顺着喉结往下,深入月白的宽衫里。 程娇儿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娇滴滴喊了一句,“爷,您要睡了吗?” 那声音软糯不可思议,崔奕哪里受得了,本来就忍得很辛苦,当下他便俯身下来,轻轻靠近了程娇儿。 程娇儿对上那双欲念浓重的眸子,紧张得心里七上八下,她拽紧了袖子。 那晚的记忆到底是迷糊的,她很害怕。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她吓得闭上了眼。 崔奕上了塌,先堵住了她娇/喘/息息的红唇,手也探入了她的腰间。 他记得,她的腰特别软滑娇嫩,叫人欲罢不能..... 看着她煞白的一张小脸,细眉蹙的紧紧的,明明很痛,却依旧紧紧抱住他的样子,他不忍心加重她的痛苦,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汗液交融滴入程娇儿的嘴尖,咸咸的,她红着眼不敢吭声。 夜很深,也很漫长,...... 第 18 章 第 18 章 清晨,晨曦普照,院墙上被烫了一层金光。 崔奕神清气爽出了书房,眼底还掩着几分餍足。 德全早候在廊下,笑眯眯地上前, “爷,用早膳吗?” “不必了,我先去宫中。”崔奕神情一如既往冷肃,似想到什么,他驻足看向德全,淡声吩咐, “给娇儿置办些衣裳首饰,别叫她干下人的活,挑个本分的丫头伺候她。” 德全闻言眼底布满了喜色, 这句话份量可太重了。 哎呀呀,他总算是大功造成了。 德全欢天喜地送了崔奕出门,折回清晖园便指挥着下人,在西厢房一通忙碌。 程娇儿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不仅有个小丫头来伺候她,就连西厢房也收拾好了。 小丫头叫絮儿,絮儿是陈佑的一个表妹,絮儿的爹娘是崔家铺子里的管事,她刚刚十三岁,德全便把她调入府内伺候程娇儿。 絮儿抱着包袱,跟在程娇儿身后进入了西厢房。 西厢房在清晖园的二进,就在崔奕书房后头,有三间屋子,梢间给程娇儿当库房,外面两间打通了,中间隔着一个大的雕窗博古架,里面安寝,外面放了一张黄梨木的宽案,可以给程娇儿看书写字。 屋子里的摆设都很精致,这比当年她在程家的闺房不差。 靠窗的坐榻上,更是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首饰盒子,及各色鲜艳的布匹,都是崔奕库房里拿出来的好货。 午后便有府中的绣娘来给她量身裁衣,这位绣娘姓刘,与韩嬷嬷相识, “娇儿姑娘真是有福气,韩嬷嬷跟我说时,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入了侯爷的眼,成为了侯爷的枕边人,这以后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程娇儿红着脸道,“什么枕边人不枕边人的,我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刘嬷嬷打趣着她,目光艳羡地往屋里扫了一眼,“哪个丫头住这么精致的屋子,怕是小姐的闺房也不过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府上的七小姐和八小姐还挤在一处厢房呢。” 七小姐和八小姐是二房的庶女,不得重视,程娇儿是知道的。 “对了,韩嬷嬷还好吗?”程娇儿始终记得韩嬷嬷的提携之恩。 刘嬷嬷闻言神色一滞,“原本好好的,昨个儿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脚肿着在歇着呢。” 程娇儿愣住,连忙去寻陈佑要了治跌打的药膏,叫刘嬷嬷带去给韩嬷嬷。 过了一刻钟,一个小丫头寻了过来,说是韩嬷嬷收到她的药膏很是感激,又说有她哥哥的消息了,叫她过去一趟。 程娇儿心下一惊,“这信才送出去几天,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那小丫头一板一眼回道,“说是碰巧遇见了西边回来的人,知道你哥哥的事。” 程娇儿闻言,心中顿时五内俱焚,恨不得立刻去问个清楚。 韩嬷嬷是个稳妥的,想必不会诓她。 下午申时初刻,她带着絮儿,沿着湖边偏僻的长廊,绕到了留安园。 留安园在崔府西北角,这里有一大片院子,住着府内有头有脸的管事。 只是人还没进留安园,却在一处穿堂被人挡了去路。 程娇儿瞧见来人,悚然一惊。 看来,哥哥并不曾有消息,而是有人算计她。 二老爷一见程娇儿那张灼灼其华的脸,眼底就露出几分贪婪和不甘。 在他眼里,程娇儿本来就是他的人,崔奕敢抢他的丫头,他就能夺回来,他不信崔奕会要一个被他染指了的女人,为了一个丫头,崔奕也不会与他翻脸。 程娇儿现在就是他心头的魔障,朝思暮想,不尝到滋味他根本睡不着, “娇儿,你跟了老三,真以为是好日子?他马上就要娶夫人,届时你这个通房小妾就成了新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程娇儿撞上二老爷那猩红浓郁的眼神,就犯恶心。 “二老爷说糊涂话了,我跟侯爷好着呢!” “胡说,他这么多年都不曾有女人,行不行还不知道呢,你跟着他能快活?”二老爷朝她伸出手,“来,跟着爷,保准叫你夜夜快活。” 程娇儿听了这话,羞怒得恨不得钻地缝,“无耻!” “你敢骂我?你个小娼妇,老爷我今个儿碰了你,就说你勾引我,看你奈何!”二老爷怒极朝程娇儿扑来。 絮儿吓得面如土色,可关键时刻还是挡在了程娇儿跟前。 “二老爷,您慎言,侯爷知晓了,您可没好果子吃!” “给爷滚开,他在外面是帝师,在家里就是我弟弟,他能奈我何?”二老爷一把扯住絮儿,往旁边一丢,狰狞地朝程娇儿扑来。 程娇儿慌忙退至后面的围墙,四下扫了一眼,见一旁的围墙下有一颗松动的砖头,便用劲拔了出来,直接扔在了二老爷脚前,二老爷被绊了一下,肥胖的身子直接往前一栽,程娇儿得了机会,赶忙拉着絮儿逃走了。 等到回了清晖园,她才惊魂未定,连忙派了絮儿去请了德全来,将事情一一禀报,德全气了个半死。 他担心二老爷寻机报复,只得派人去请崔奕回府。 二老爷这边见事情不成,决定先发制人,立马来老太太这边告状, 他添油加醋,说是程娇儿勾引他不成便动了手,可没把老太太给气昏过去。 老太太浑身发抖,指节泛白,再看儿子额头渗出一层层细汗,便知是疼得厉害了,当即厉声道, “来人,去三房把程娇儿给我带来!” 门口婆子领命,不多时,三个仆妇并两个丫头浩浩荡荡杀去了清晖园。 平日这些仆妇在后宅代表着老太太行刑,无人敢惹,在崔府向来是横着走的。 今日到了清晖园,也仗着自己有理,气势凌凌。 德全去了外院,清晖园只有陈佑并两个小厮。 陈佑面罩寒霜立在清晖园院门口。 “你们可知这是哪里?”他语气轻飘飘的。 那些婆子平日都是张狂惯了的,又见陈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没太当回事, “我们奉老太太之命来捉拿程娇儿,程娇儿罪大恶极,对二老爷动手,我们要抓她回去。” 陈佑置若罔闻,一动未动。 另外一个看不下去了,平日她们何曾被如此怠慢过,当即往前一步喝道, “混账东西,还不让开?老太太你得罪得起?” 陈佑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仅仅只是叹息了一声, “我真的是想救你们,偏偏你们自寻死路,那就怪不得我了。” 陈佑身子轻轻一让,瞬间几道黑影从两侧的林子里飞掠而下。 那三个婆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便已身首异处。 两个丫头吓得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陈佑冷冷瞥了一眼那地上的尸体,吩咐她们道, “去喊人来收尸,告诉他们,侯爷书房乃崔家重地,擅闯者死!” 到了酉时初刻,崔奕还没回来,德全急急忙忙回到后院,才知道老太太派人来过。 老太太那边看到被抬回来的死尸,当场震住,二老爷也吓懵了。 整个正德院跪了一地,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气氛凝滞了许久,老太太才缓缓开口, “是谁杀的她们?” 这三个婆子是她身边最厉害的人,平日就靠着她们震慑府内上下。 眨眼一瞬间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老太太人是懵的。 她不信,她不信崔奕敢动手杀她的人。 结果那个管事的哭哭啼啼回道, “是陈佑,是侯爷身边一个小厮下的令!” “他敢!” 老太太一口血涌上嗓子眼。 陈佑敢这么做,只能说是崔奕曾交代过。 没错,崔家家规,家主书房任何人擅闯,以死论罪。 老太太眼底布满了阴霾,沉默许久,她扶着丫头的手缓缓起身, “来人,扶我去清晖园,我就不信,他敢砍了我这个老太婆!” 第 19 章 第 19 章 暮色渐沉,整个崔府如蒙了一层寒霜,大夫人和二夫人那边听闻了消息,纷纷拘束自己的儿女不要外出,担心触了霉头。 自打程娇儿成了崔奕的通房后,二夫人就对她恨之入骨,早先还当崔奕是真心想提拔自己的儿子,如今瞧着,原来崔奕把崔朔撵走,是因为程娇儿这个祸害。 “到底是个狐媚子,把一家子男人勾引得团团转,哼,也好,让老太太去治她。”二夫人捏着袖子骂了几句才解气,韩嬷嬷在一旁半声不吭。 正德院一共十来个婆子丫头,簇拥着老太太,举着火把来到了清晖园。 清晖园静谧如斯,暮色沉沉如云雾一般笼罩上下,唯有门口那一盏晕黄的瓦盖灯,仿佛在黑夜里撕开一道亮光。 老太太灰漆漆的眸子冷冷注视着那一抹光亮,眼底渐渐蓄起浓浓阴鸷。 德全听到动静,领着人笑眯眯迎来了门口。 “哟,怎么惊动了您呢?” 老太太冷扫了一眼地面,地上干干净净的,还残留着水珠儿,空气里却萦绕着一股血腥气,时刻提醒着她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唇角勾出一抹极冷的笑容,寒声问道, “不知道老身能不能进这清晖园?” “那自然是能进的,您请。”德全笑着打了个手势。 老太太缓缓入内,目光犀利扫了清晖园小厮一眼,仿佛在寻找谁是陈佑。 最后看到一个相貌清秀,神色冰冷,有着一股漠视之色的少年,才定定望了他少许。 那神情,老太太很熟悉,像极了崔奕少时。 “是你杀的人?”她眸光阴冷入刀。 陈佑平静行礼,“是她们触犯了家规。” “哼!” 老太太怒极,在德全的引领下,入了书房西侧的待客室。 她拄着拐杖一坐下,便冷声吩咐, “去把程娇儿叫过来。” 德全虽有心拦,却没有拦的理由,他深深看了一眼门口的陈佑,朝他摆了摆手。 陈佑将程娇儿叫了来。 程娇儿换了一件素色的杭绸薄褙,被絮儿搀扶着,缓缓踏入待客室,跪在地上给老太太行礼,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并没有立即吭声,而是狠狠瞪了程娇儿许久,面前这个贱丫头着实太可恶了,居然敢对崔绪动手,胆大包天! 她不想跟程娇儿说话,只是将凛冽的目光朝德全投去, “她以下犯上,是死罪,我要带走她,你可有话说?” 德全面色平静回道,“老太太,其一,她是侯爷的人,还得侯爷回来做主,第二,是二老爷想侵犯她在先,娇儿为了自保,不算过错。” “放肆,她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有资格自保?”老太太面色铁青。 德全轻轻一笑,从容回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奴婢,她是侯爷的娇妾,她之所以动手,是为了保全侯爷的体面,保全崔家的体面,您身为崔家老夫人,得明白这里头的轻重!” 老太太神色一变,好狡猾的老东西,把这上升到了崔奕和崔绪之间的矛盾。 这么一说,仿佛能给程娇儿脱罪。 “好啊,真不错。那我就在这里等崔奕回来,看他怎么说。” 德全并不着急,反而叫人给老太太上茶。 老太太慢条斯理喝着茶,任由程娇儿跪着,程娇儿膝盖疼得发酸。 不多时,廊下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俊挺巍峨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崔奕穿着宽大庄重的官服,眸色深沉,如冬日里凛冽的寒风。 老太太对上他那双深若寒潭的眸子,心下微微一紧,下意识紧了紧袖子。 这么多年,崔奕这个崔家嫡子,给她的震慑力非同小可。 随着那沉稳脚步踏入,凉风被裹挟入内,程娇儿打了个寒颤。 崔奕并没有理会老太太,而是先伸出手,亲自将程娇儿给扶了起来。 “娇儿。” “侯爷!” 程娇儿楚楚可怜拽着他的袖子,一双水杏眼布满了水光,湿漉漉望着他, 崔奕心下募的一软,眸底似冰雪交融,轻声安抚她,“没事。”随后将她往身后一带,彻底护在后面。 “您这么晚了,怎么来了这里。”他稍稍行了礼。 老太太将他刚刚那番动作看在眼里,怒在心里,皮笑肉不笑道, “奕儿,你好歹也是当今宰相,乃百官之表率,私下却将一个通房惯得无法无天,成何体统?你就不怕御史状告?” 崔奕神色波澜不惊,“我未曾娶妻,身边只她一人伺候,自是如珠似玉疼着,何错之有?” “那她以下犯上,你也护着?你就不担心明日有御史弹劾,说你纵容自己的通房殴打自己的亲哥哥?”老太太眼若寒刀。 崔奕听了这话,反而笑了起来,那抹笑极轻,渗着一股凉寒,“您这话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我那好兄长如何就被一个通房给打了?偏偏还打不过,这不是图增笑柄么!” 老太太瞳孔一缩,气得胸口发赌,原来他有恃无恐,笃定他们不敢把这件事传出去,丢崔绪的人。 老太太捏着手骨飒飒作响。 看来,今日是别想把程娇儿给带走了。 她深深吸着气,忽的缓缓笑了起来, “奕儿啊,无论如何,她只是个通房,你正妻未入门之前,有些规矩还是得守。” 崔奕脸色微微一变。 老太太这次来,自然不是毫无准备,她使了个眼色。 一个老嬷嬷打开手中的食盒,将里头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端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程娇儿惊疑地看着那碗药,不解地看向崔奕。 崔奕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程娇儿站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感觉到,崔奕的身子僵硬了。 她有了不妙的预感。 老太太得意地欣赏着他们面上的表情,冷笑着开口道, “奕儿,当初先老夫人,也就是你母亲入门之前,老太爷身边也有丫头伺候,但那些丫头个个都服用了避子汤,这是崔家的规矩,你是崔家的宗子,这个道理该懂。” “今日即便不是我,就是你亲娘在世,也会这么做,你应该能理解吧?” 老太太慢条斯理说完这些,眼中冒着寒光看向程娇儿, 后日就是崔奕的寿辰,她已打算让侄女入府,自然不会让一个通房赶在侄女之前怀上孩子。 “丫头,你只是个通房,得守通房的本份,三夫人入门前,你必须次次服用避子汤,否则就是触犯崔家的家规!” 程娇儿脸色瞬间发白。 原来如此。 这才是老太太的高招。 不仅想借着汤药伤她的身子,还能离间她和崔奕。 她曾听人说,这种药极伤身子,喝多了可能终身不育。 程娇儿浑身僵硬,心在颤抖,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 她是官宦之家出身,祖上历来都是书香世家,从小深受世家闺范教养,却不曾想有朝一日,她要受这等屈辱。 通房这条路,比她想象当中要难很多。 她的心碎了一地。 崔奕眯着眼盯着那黑乎乎的汤药,眼底寒光绽现,寸寸冰凉。 老太太见他动怒,心里越发畅快,故意温声道, “好了,奕儿,别犹豫了,你向来极重规矩,祖宗家法比谁都明白,赶紧让程娇儿喝了吧,不过一个暖床的玩意儿,没必要放在心上,你如今的身份,想要什么人没有,别为了她失了自己的体面。” 好家伙! 德全在一旁听着,都差点要给老太太鼓掌了。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在程娇儿心上扎刀。 杀人不过诛心,还真是狠辣至极! 程娇儿的面色已是白如薄纸,自从入府以来,心不曾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冰冷。 与其让他开口,还不如自己动手,至少心里好受些。 她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碗,忽然一个提气上前,猛地握住了那只碗,药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她捧起碗深深吸着气,闭上眼正要灌下去。 忽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撞击上瓷碗,碗应声而碎,黑漆漆的药水悉数洒落在她衣裙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 第 20 章 第 20 章 程娇儿整个人是懵的,她吓傻了,双手空空如也,又缓缓垂落。 崔奕眯着眼定定注视着她,一抹厉光在眼底一闪而逝。 “絮儿,扶你主子去换洗!” 絮儿神色大喜,慌忙上前搀扶住了僵硬的程娇儿。 程娇儿转身,路过崔奕身旁,他的视线带着一股强劲的逼迫,让人不寒而栗,程娇儿没有看他,缓缓吐着气,闭了闭眼踏步离去。 待程娇儿一走,崔奕神色转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咬着牙怒道, “老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崔奕没用敬语,冷峻的面容如罩了一层寒霜。 老太太心头一颤,“你什么意思?” 崔奕负手而立,身影如山矗立其中,脸上已没了先前那股怒意,神色叫人瞧不清深浅。 “没什么意思,如果你还想安安稳稳当老夫人,那就得拧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老太太眸光一颤,脸上的血色霎时褪的干干净净。 崔奕在威胁她。 她咬着发紫的唇,“我可是你父亲扶正的继室,便是你的母亲,你当如何?” 崔奕闻言忽的发出一声轻笑,垂了垂眸,浑不在意道,“我不会如何,但是,最好别叫我抓到你的把柄。” 老太太浑身一僵,似想起什么,嘴唇乌青发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崔奕已没了耐心,抬了抬手,“来人,送老太太回正德院休息,从外院拨几个婆子去伺候她老人家。” “遵命!” 老太太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崔奕吩咐完,转身出去,德全则一挥手,那些正德院的婆子手忙脚乱扶着老太太逃也似的离开了。 以前崔奕不想管后院这档子破事,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程娇儿,他就有了底线。 府内的人都当他不敢违拗老太太,这一次他就叫所有人清楚,这崔家是谁在当家! 想起程娇儿,崔奕眼底又染了几分怒火。 她刚刚居然主动去喝那避子汤? 不能想,一想那股怒火就从脚底窜到了眉心。 崔奕入了书房内室,洗漱一番,换了一身湛蓝色的直裰,便朝后院西厢房走来。 程娇儿迷迷糊糊被人带下去沐浴,换了一身新衣裳,被搀扶着坐在了西厢房的床榻上。 屋子里灯线柔和,而她面如焦土。 絮儿在一旁哽咽着给她铺床, “姑娘,您傻呀,你怎么自个儿就去喝了呢,要是侯爷再慢一点,可怎身是好?老太太的话,您别放在心上,切莫伤了与侯爷之间的情分。” 程娇儿目光闪动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睫垂下,并没有吭声。 门口响起脚步声,程娇儿抬眸,却见一道清俊的身影立在那里。 絮儿见状连忙行礼退出了房内,还将门轻轻掩好。 程娇儿目色恍惚看了崔奕一眼,扶着小案缓缓下榻,俏生生立在那里,心情复杂难言。 崔奕目光牢牢注视着她一动未动,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着她抬眸,一股强劲的气息逼视而来, “你告诉我,刚刚为何去喝那药?” 程娇儿闻言滚烫的泪珠儿瞬间涌了出来,委屈道, “我怕你为难,与其等你开口,还不如我自己喝。”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横流,却又因被崔奕逼迫着,素手反扶着软塌,勉力撑着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两行泪珠从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滑过,一点点深入她的衣襟里,崔奕眼底渐渐聚起一抹浓烈的墨色, “是吗?除此之外呢,就没别的缘故?”崔奕的声音轻的叫人发怵。 程娇儿身子微僵,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崔奕怒极反笑,松开了她的下巴,反而掐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抵在软塌与他身子之间,一字一句质问, “你是不是不想生下我的孩子?想离开崔家?” 程娇儿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委屈地哭了起来,“侯爷...我该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 她哭成了泪人儿,身子一抽一搭的,嫩白的小手无处安放,情不自禁拽着崔奕的袖子,一点点往上抓,最后抱住他的腰身,将自己塞入他的怀里,把眼泪鼻涕全部蹭在他胸口, “我想生您的孩子,您准许吗,崔家家规准许吗,未来的三夫人准许吗?侯爷,我不想在别人手底下讨日子,您把娇儿送走吧,娇儿受不了这等委屈。” 她揽着他的身子,嘤嘤哭泣,似是恳求,又似是撒娇。 偏偏这样细声细气的抽咽,将崔奕的心给生生哭碎了。 刚刚那点怀疑和怒火,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也悔上心头,她受了那样的委屈,处境低微艰难,也怪不得她心生退意。 他扶着她的胳膊,细声软语哄着,“好了,好了,娇儿别哭了,你信我,我绝不让你委屈,你放心便是。” 程娇儿其实是不信的,眼下他身边只有她,待将来夫人入门,他们郎情妾意情投意合,怕是不知道把她丢去哪个角落里。 崔奕被她抱着,心里忽上忽下的,堂堂一端委庙堂,纵横捭阖的宰相,生生就被程娇儿给弄得手足无措。 “老太太已经被我赶跑了,她以后断不会再欺负你,没人敢进这清晖园来,我虽人不在你身边,可处处是护着你的,你不用有任何顾忌。”崔奕细细剖析给她听。 程娇儿红着眼在他怀里抬眸,“那以后来了三夫人呢?” 崔奕唇角抿着,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答这个问题。 程娇儿见状,也不哭了,软软的小手将他往外一推,俏生生把脸别过去, “那侯爷还是把娇儿送走吧,娇儿不会在别人手底下讨活。” 崔奕一听,眉头一皱, “胡闹!你能去哪里?你哥哥在边关为卒,你一个人去了外头,不过被人欺负而已,这世上除了我,谁能护得住你?” 程娇儿垂着眸不说话了。 这话她是信的。 她的姿色摆在这里,处处被人觊觎,除了崔奕待她好,别人只怕是玩弄她。 只是一想到崔奕娶妻,她心里就酸溜溜疼。 罢了,待他娶妻,她躲得远远的便是,届时求他把她送去庄子,想必不难。 崔奕盯着她俏白如玉的侧脸,那饱满的红唇微微翘起,小眼神乌溜溜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心里募的一软,叹息一声,上前垂眸捧着她的脸,拿起帕子细细给她擦拭干净。 程娇儿眼眸挣得大大的,乖巧的跟个猫儿一般。 崔奕笑了,拉着她坐在自己怀里,揽着她细软的腰身道, “那些家规也好,世俗之见也罢,从来不在我眼里,娇儿,我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你别多想。” “今日之后,老太太再也不敢动你,她也动不了你,你可明白?”他耐心哄着她。 程娇儿羞答答点了头。 过了一会儿,崔奕又问道,“你告诉我,崔绪是怎么回事?”他语气温和,却暗藏磅礴的杀气。 程娇儿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五一十将事情给说了。 到了最后,她怯怯抬着双眼问他,“侯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崔奕眉头微凝,心头已有了计较,闻言反是轻声一笑,捏了捏她的鼻骨,神色温和, “不,你做的很好,我身边的人,从来不许吃亏。” “我的娇儿,还知道护着我了。” 程娇儿破涕为笑,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不怪她给他添麻烦,她靠在他的胸口,感受着那份温暖和坚实。 崔奕有些情动,将她的小脸给捧了出来,对着那鲜亮饱满的红唇,轻轻含了上去。 心里却想,还得给程娇儿找个会功夫的仆妇跟着。 他的娇儿,得好好宠着才行,像个小猫似的,不禁吓,好不容易哄得她敞开了心扉,又被老太太那番话给吓回去了。 渐渐的,崔奕的手已探入她裙摆内,程娇儿吓得躲入他怀里,声音娇软如棉, “爷,外面有人呢。” “本侯这里没有这么没眼力劲的人。” 外面听墙角的德全身子一顿,赶忙挥了挥手,拧着陈佑溜回了前面。 他倒不是真的去听墙角,只因崔奕对程娇儿动了怒,他跟在崔奕身边这么多年,听着别人风言风语讽刺崔奕,知道这位主子实则很看重子嗣,程娇儿又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舍得让她吃避子药? 所以程娇儿主动喝药,触怒了他,德全担心崔奕对程娇儿做出什么事来。 结果发现自己瞎操心。 “啧啧,陈佑啊,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我怎么觉得侯爷好像被娇儿吃的死死的?” 陈佑闻言步子一顿,面无表情看他,“你才发现吗?” 德全面色僵硬:“........” 反手拧起陈佑的耳朵, “你哥哥不开窍,你就是开窍过头了!” “放开我,管家,放开我!” 随着陈佑尖叫声渐行渐远,西厢房的程娇儿却是有些承受不住。 崔奕比昨晚要得更狠,仿佛要把她掐入骨血里似的。 她如一叶扁舟,沉沉浮浮,渐渐不知归处。 第 21 章 第 21 章 三月二十六日,便是崔奕生辰之日,府内井然有序地忙碌了起来。 自那夜回去,老太太就病下了,是气病的。 当这那么多下人的面,从外院调婆子入正德院,老太太经营多年的面子塌了。 崔府里的下人经此一事,都晓得了,侯爷依旧是府内的擎天树,无论内外还是侯爷在做主。 几个端着盆子去后院浣洗的婆子,暗自嘀咕着。 “老太太不过是想拿捏那个通房,结果就被治了,啧啧啧,那丫头是何等妖艳,竟然勾的侯爷如此爱护?” “不知道,总之呢,清晖园那一位是不能得罪了,都小心点伺候着,倘若怀上个一儿半女,以后在府内就可以横着走了。” “依我说,侯爷这般也不好,到底是当朝帝师,怎么能做出宠妾灭妻的事。” “打住,你可别乱说,咱们府上可有三夫人?哪来的妻让侯爷来灭?既然没有灭妻,自然这小妾是想如何宠就如何宠了。” 那婆子恍然大悟,“难怪呢,只是今日侯爷二十六寿辰,老太太的侄女入府,很快不就有三夫人了吗?” 另外那位嘴角擒着冷笑,“老太太哟,能不能把侄女塞去三房还难说呢。” 昨日老太太沈家的侄女就入了府来,是老太太兄长的幼女,今年十七岁,名唤沈佑佳,自小也是宠着长大的,多少有着几分骄矜。 沈佑佳此刻便在老太太屋子里伺候, “姑母,您不是说这次三表哥寿辰,就把婚事提上日程的,如今怎么样了?” 老太太病恹恹地躺在榻上装死,若不是为了沈家的荣耀,她也不至于去送什么避子汤惹怒崔奕,落到如今这地步。 “别表哥表哥的,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哥?” 沈佑佳闻言面色一白,抓着老太太的袖子,满心焦急,“怎么?莫不是有变故?” 老太太闻言又是一阵头疼, 她这人好面子,在沈家时,把话说得太满,私下跟两个儿子商议着,也觉得稍稍使点手段便可成事,哪知道前夜的事让她栽了大跟头,她还是小觑了崔奕。 再让侄女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势必会更加触怒崔奕,届时她连着两个儿子都要遭殃。 “佑佳呀,我已替你试探过他的口风,他无意娶你,我也不好强求,早先呢,确实有几分把握,可如今他得了一个美貌的通房,对旁人就不甚在意了。” 老太太把由头推到了程娇儿身上。 沈佑佳闻言一颗心跌入谷底,小脸煞白煞白的,惨无血色。 她可是推掉了好几处姻缘,就等着嫁给崔奕呢,若是不成,她如何见人? 老太太瞥眼见她面若土色,担心她私下弄什么小把戏连累自己,不由神色严肃吩咐道, “不过,佳儿你放心,姑母一定给你寻一门好婚,你切莫钻牛角尖,明白了吗?” 沈佑佳闻言,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姑母,侄女心里有数,您放心好了。” “您好好休息,侄女先回房换身衣裳,待会要见客呢。”沈佑佳不打算献殷勤了。 老太太盯着她的背影,气得发抖,这丫头也太势利了,见事情不成,就换了一副摸样,沈家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沈佑佳急匆匆回到了正德院西厢房,气的面色狰狞。 她的丫头打帘进来,上前低声道,“姑娘,奴婢打听了,原来是姑老太太前日得罪了侯爷,这才心生退意。” “姑娘,侯爷可是派了几个婆子来正德院镇着,可见有多没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咱们还是别打他的主意了吧?”小丫头战战兢兢地劝着。 沈佑佳一个犀利的眼神扫过去, “愚蠢,你看看,即便姑母贵为崔家老夫人,可侯爷说翻云便翻云,说覆雨便覆雨,可见这府内府外,都被他抓得死死的,一旦我成了三夫人,还需看何人脸色?” 小丫头闻言悚然一惊,姑娘这是魔怔了,被利欲熏昏了头脑, 崔奕那是什么人,当朝宰相,在他面前玩弄手段,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姑娘,您...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呀!” 沈佑佳扭头剜了她一眼,吓得小丫头不敢再作声。 今日并非崔奕整寿,他向来低调,对外声称并不办宴,可毕竟身居高位,眼巴巴求他的人太多了,府前车水马龙,已是人满为患。 崔奕根本不打算料理,便让幕僚之首诸葛均替他在外院宴客。 清晖园这边依旧安静如斯。 程娇儿将绣盘放在一旁,准备给崔奕沏茶,早先知道崔奕今日生辰,她便琢磨着亲自给他制一身衣裳,这几日她在赶工,眼看还剩下领口的花纹,到了晚边便可完工,正好给他试试。 偏偏崔奕清早就过来了。 对面的男人,身着湛蓝色绣暗龙纹的直裰,白玉而冠,端的是清俊秀雅,风姿卓逸,他褪去鞋袜躺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案被挪开,他修长的身子堪堪占了大半个塌,手里拿着一本游记在看,神色温和,少了几分往日的端肃。 程娇儿沏好茶端至他跟前,崔奕抬眸看她,见她脸颊微微鼓起,似有焦虑,便放下书册撑着坐了起来,接过茶抿了几口放置小案,问她道, “你这是怎么了?难得我今日清闲能陪陪你,你好像不乐意?” 程娇儿挨着他坐在了一边,满脸愁苦, “爷,今日是您寿宴,外面宾客如云,您却待在这里,传出去,别人只当是我赖着您,是个红颜祸水呢。” 崔奕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抚了抚她通红的双颊,指腹在那如玉的肌肤上滑过,晶莹剔透,似要滴血一般,叫人爱怜。 每年他最头疼的便是两段时日,其一是年底送年节礼,其二便是生辰这一日,那些有求于他的官僚富商,总会借着这两日登门送礼,他身份尊贵,两袖清风,一概拒而不见。 熟知他脾气的官员,最多备一份薄礼以示敬意,其他人由诸葛均去接待,自是无碍。 “傻丫头,到了我这个位置,办寿反而是件麻烦事,我也不是谁想见就见的,你可懂?” 说到这里,他语锋一转,手中的力道加重了些,捏了捏她的耳垂, “别人想见我见不着,你却把我往外推,是何道理?” 程娇儿面色羞红,躲开他,“倒不是把侯爷往外推,只是我要给侯爷绣衣裳,侯爷在这里,倒是耽搁了我。” 崔奕闻言竟是哭笑不得。 这丫头的脑筋与旁人总是不一样。 说她娇憨,她也有聪明的时候,说她聪明呢,很多时候又笨得可爱。 “无碍,我用不着你伺候,你绣花,我看书。” 他喜欢跟她这样静静相处,岁月静好。 将近而立之年,何曾甘愿一个人孤苦到老,意外得了程娇儿,这丫头出身又好,不似那些奴婢没有眼界,品貌端方,他甚是喜欢。 程娇儿索性就没管他了,崔奕又躺了下来看书,看着看着就闭目养神来。 程娇儿见了悄悄用一条薄被子搭在了他胸前,复又坐下来继续绣衣。 只是这个时候廊外却隐隐传来些许脚步声。 今日陈佑在清晖园伺候,陈琦在外面帮忙。 陈琦急匆匆赶了过来,面上似有怒意。 “好端端的,侯爷今日寿辰,你这是做什么?”陈佑瞥着哥哥有些不快。 陈琦沉着眉看了一眼甬道后院,便知崔奕在程娇儿那边,叹了一口气道, “那个徐淮,太可恶了。” “怎么了?” “他派了人来送礼,结果...”话说到一半,絮儿脆生生在甬道里面喊道, “是谁来了,侯爷叫进去回话。” 陈琦忙一住口,便知是自己吵到了崔奕,心生懊悔来。 自打程娇儿来了清晖园,德全便调了几个婆子过来,将内外严严实实分开,平日这些小厮是不许去后院的。 陈琦跟着絮儿入了西厢房,跪在屏风外面,崔奕坐了起来皱着眉看他, “发生什么事了?” 陈琦满脸的懊悔,不想说却又不敢不说, “是那徐淮派人送了礼来。” “什么礼?” 陈琦朝程娇儿的方向瞄了一眼,咬着唇道, “送了一盒娃娃....” 说完这话,他就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崔奕脸色冷了下来,他闭上了眼。 徐淮这是在羞辱他。 谁都知道当朝大都督徐淮,与他最不对付,他们一文一武分庭抗礼,徐淮手掌二十万大军,军功赫赫,嚣张跋扈至极,是小皇帝眼中钉肉中刺,这些年皇帝就是靠着他才能制衡徐淮。 徐淮除此之外还有个特点,家里妻妾如云,生了六个儿子,六个儿子又给他生了十八个孙子,徐家人丁十分兴旺。 不过兴旺归兴旺,府内争权夺利一团糟,弄出不少丑闻。 只是今日他过寿,徐淮送他一盒泥娃娃,绝对是嘲讽他膝下凄凉。 里面的程娇儿听了这话,脸色瞬间烧红,她握着绣盘,手心都出了汗,有些不敢去看崔奕的脸色,又羞又躁。 崔奕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渐渐平静下来,吩咐道, “就说大都督之礼,我甚喜,派人送一盘‘废物点心’当回礼,告诉他,生一堆无用之人不如不生。” 陈琦闻言神色一亮,连忙应声退下。 这边崔府之人照做,回了一份礼给徐淮,那小厮还故意在徐府门口扯着嗓子把崔奕的话转达,可没把徐淮给气个半死。 两位肱骨大臣平日唇枪舌剑,大家也是看惯了的,可像今日这般“礼来礼往”,还是很少见,周边的百姓议论了很久才散开。 崔奕待陈琦出去,又重新躺了下来,手里虽握着书,目光却落在程娇儿身上,怔怔出了神。 程娇儿被他瞧得面庞发烫,绣盘不知不觉跌落,一双皙白的小手微颤着覆上了小腹。 先前,她确实没想过生孩子,再出了避子汤那档子事,就更加介意了。 可此刻见徐淮这般讽刺崔奕,她怒得胸口疼,仿佛想替他争口气。 崔奕难得能偷闲半日,午后便去前院外书房忙碌,到了晚边大老爷派人来请他去用膳。 外宴能推,家宴却少不得要出席,大夫人操持着晚宴,来给崔奕祝寿的除了家里的兄弟子侄,还有一些近亲,除了沈佑佳之外,也来了几位表亲。 第 22 章 第 22 章 晚宴设在花厅,男席三桌,女席两桌,中间用一纱帐屏风隔了开来。 老太太病下,却丝毫不影响府内的热闹,大夫人暗地里也埋怨老太太被小儿子唆使闹出笑话,好在崔奕并不曾牵连长房,席上大老爷与崔奕之间交谈还是很融洽。 二老爷没法面对崔奕,托病未来,但是二夫人袁氏却不得不出席。 已经得罪了崔奕,再拿乔怕是在崔家无立足之地了,况且她儿子的前途还捏在崔奕手里,袁氏虽然心情不佳,却还是打起精神来应付。 今日府上来了几位表姑娘,大夫人李氏有个表妹,嫁给了忠肃侯府大理寺卿杨宁,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名唤杨兰,杨兰的姑姑又是先皇的太妃,平日常入宫走动,很得皇太后喜欢。杨家的意思是希望走太后和李氏的路子,能嫁给崔奕做正室。 但是杨家来了两位姑娘,杨兰之外还有一位庶妹叫杨蓉。 杨家的意图很明显,若是崔奕看不上杨兰做正室,还可以把杨蓉嫁给崔奕做妾,崔奕身份摆在那里,只要将来生下个一儿半女,那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夫人不是老太太,到底出身名门,做起事来也很有章法,晚宴过后,便亲自领着几个晚辈来给崔奕拜寿。 “侯爷,这些晚辈们都有孝心,亲自作画或作诗给您祝寿,您看在他们乖巧懂事的份上,指点指点,也是他们的福气了。” 崔奕手执酒杯,雍贵俊美的面庞没有多余的表情,瞅了一眼李氏身后站着一堆年轻男女,其中大都是崔家的子侄,也有些表亲,他只是淡淡掀了掀眼皮,“好。” 于是杨家的姑娘和沈佑佳,跟着崔家的小姐少爷给崔奕祝寿,纷纷献上了自己的作品。 杨家的姑娘都有几分才艺,杨兰献的是一手小楷,字迹娟秀又藏着几分潇洒大气,字如其人,可见风骨,李氏在一旁暗暗瞥了几眼,暗道杨兰很有大家小姐风范。 杨蓉画了一幅画,是时下流行的青绿山水画,技巧谈不上多么高,却不失秀丽,也合了她的身份。 沈佑佳呢,自己没写诗,也没画画,而是拿出一幅前朝大师的遗作当做寿礼送给崔奕。 崔奕八风不动的点评了晚辈的作品,没有多余的夸奖,也没有特别严苛,叫大夫人摸不着他的心思,至于沈佑佳的那幅古画,崔奕说自己不喜欢那位画师,转手送给了大老爷。 沈佑佳也没有失落,倒是比往日沉得住气。大夫人还吃了一惊。 待崔奕点评完毕,大夫人又忙领着众人离去,心里却暗暗叹气,崔奕眼下正宠着程娇儿,其他人怕是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边大老爷及几位表亲老爷给崔奕劝酒,崔奕喝得比往日多,最后一个小丫头给他送了一杯醒酒茶,他喝了一口,当即觉得有点不对劲。 半刻钟,他身子有些不舒服,便知道是有人动了手脚,他不动声色,找了借口离场了。 是什么人动的手,他只要离开便可知晓,给他下药,总有后手。 果不其然,待他回清晖园的路上,沈佑佳穿着一身鲜艳的衣裳从廊下迫不及待追了过来。 “侯爷!”声音千回百转。 崔奕听到她的声音,停住脚步没有看她,他不想脏了自己的眼睛。 沈佑佳款款上前,盈盈下拜声音娇软如泥,“表哥,姑母一时糊涂犯了错,还望您莫要与她老人家计较。” 崔奕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甚至连嫌弃都懒得给,只是抬步离开。 沈佑佳见他要走,顿时大急,急切地朝他脚跟扑过去, “表哥...” 她亲眼看见他喝了药,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的。 但这个时候,一道清秀的身影从暗处闪了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哟,总算是逮着了!” 头顶传来陈佑冷冽的笑声。 沈佑佳顿时大惊,惶恐张望,却见崔奕挺拔的身影已消失在廊后, “你....你是谁?” 沈佑佳慌忙爬了起来,陈佑却是一脚对准她的胸口踢了过去,“混账东西,侯爷也是你能肖想的?” “哎哟!”沈佑佳被踢了个天旋地转。 “来人,把她给我捉住!” 两个小厮从后面扑过来,一左一右捏住了沈佑佳。 沈佑佳顾不上胸口的疼痛,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惊恐地盯着陈佑,“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我爹爹是中郎将,你不能...” 陈佑狰狞着打断她,“这么喜欢表哥,就把你送给你表哥好不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佑佳身子凉了半截。 陈佑唇角勾起,冷冽的目光逼近,“我的沈大小姐,等你这一出等很久了,上次二老爷算计了娇儿姑娘,这口气还没出呢,侯爷不想脏了手,自然我们这些属下来代劳。” 陈佑捏住她的下巴,将袖兜里的一罐粉末灌进了沈佑佳的嘴里,随即语气一转, “你们两个,把她悄悄塞去二老爷的房里。” “遵命。” 沈佑佳想要挣扎却陈佑一掌劈晕了,不过陈佑很注意力道,沈佑佳堪堪晕了半刻钟,人又迷迷糊糊醒了,醒了后,全身燥热不堪如有千只蚂蚁在咬噬,她口干舌燥,四处抓寻,这一抓反而抓到了一只胳膊。 男性强劲的气息扑面而来,沈佑佳红了眼整个人扑了上去。 .................... 崔奕回到清晖园内室,用冷水淋了个澡,又亲自将毒液给逼出。 人丢给了陈佑,崔奕就放心了,别看陈佑年纪轻轻的,手段极为老辣。 沈佑佳和崔绪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动手。 他换好衣裳朝后院西厢房来了。 已是初夏,西厢房的窗外都蒙上了一层纱窗,窗门打开,灯光从窗棂洒出,在廊下投下一片光影。 崔奕负手立在廊下,透过窗纱便见里面书案下,坐着一位少女。 少女梳了一个百合髻,眉目如画,容颜如玉,正在执笔画着什么。 崔奕从门口走了进去,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絮儿退下,自己则轻轻走到了她身后。 程娇儿正在画画,碰巧画的也是一幅青绿山水画,仿的是前宋一位大家所作《千里江山图》的一部分,只见画间山峰层峦叠嶂,奔腾起伏,江水烟波浩渺,平远无尽。 平原上有些许亭台阁谢,桥梁渡口,人物百态,栩栩如生。 上午他便瞧见这书案上掩着一幅画,当时不曾多想,眼下才知程娇儿在画这幅画,眼底难掩惊艳和吃惊。 这幅画原作很长,程娇儿只仿了其中她最喜爱的一部分,她整日拘在这清晖园的后院,方寸之地,实在是无趣得很,只能绣花画画打发时间。 先前她在闺阁中,也是这般度日的。 程娇儿给最后一抹山头上色,便吩咐道, “絮儿,帮我研磨,我要写诗。” 她没注意到自己说完这话,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拾起了那砚台,握住墨棒就自顾自研了起来。 程娇儿全神贯注在上色,并未发现不对劲。 待色上好,她放下描笔,望着这一幅画缓缓露出笑容,最后又挑了一只小狼毫,沾了沾墨汁,开始写小楷。 原作上题了一首诗,她便抄录了下来。 崔奕在一旁伫立着,丫头的小楷写的极为秀逸圆润,不输杨兰,各有千秋。 但是程娇儿胜在这画画得好,没看出来这丫头如此有才。 崔奕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他整整伺候了她一刻钟,待程娇儿完工,他脖子也酸了。 他盯着那幅画看入了神,程娇儿累得慌,揉着腰肢起身,往后一退,就踩到了他的脚,身子差点往后跌去,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 抬眸,撞入一道深邃幽深的视线里。 程娇儿呆了呆,“侯爷.....” 崔奕扶着她站好,亲自将那幅画给拾了起来,端详片刻,便喊了人来去收好裱装。 “娇儿,今日是我的寿辰,这幅画送给我做寿礼可好?” 程娇儿还没回过神来,俏白的小脸浮现几分羞涩, “爷,我这点本事哪里入得了您的眼,来,我给爷制的衣裳好了,给您试一试。” 她用袖帕擦干净手,入了内室将下午完工的那件袍子给拿了来。 崔奕清隽的身影立在屋子正中,双臂张开,任由她比试。 程娇儿比对之后,想起了上午徐淮羞辱崔奕的事,咬了咬唇,亲自去将卷起的窗帷放了下来,又蹑手蹑脚到了崔奕的跟前,去解他的领口。 崔奕有些好奇她的举动, “你做什么?” 程娇儿心里慌得七上八下,也不敢抬眸去看他,支支吾吾道,“我...我给爷试衣裳。” “你这是件袍子,秋日穿的,套在外面便可,不需要解衣扣。”崔奕注视着她水汪汪的眉眼,四平八稳说着。 现在天热他穿的薄,只有一件杭绸直裰。 程娇儿被他这么一说,脸上一躁,纤指微顿,踮着的脚跟缓缓回落。 昨日崔奕告诉她,已经派人去了边关,打点她哥哥的事,又说了她家里那桩案子,他心里有数,只是时候未到,叫她不急。 崔奕里里外外都替她着想了,她能帮他什么呢? 她今个儿一整日,都细细想开了,心里什么顾忌念头都打消了,就是想踏踏实实给他生个孩子,好好报答他。 晚边用膳时,她旁敲侧击地问了柴房的婆子,说是这女人家怀孕也是有讲究的,每次事后得躺好了,将那枕头垫得高高的才行,千万别去洗漱。 程娇儿一听就急了,自从入了清晖园,崔奕也只要了她两次,两次她都在浴桶里坐了很久,洗得干干净净才回来入睡。 这样哪能怀得上孩子? 程娇儿湿漉漉的眼神落在那被解开的领口上,半截锁骨裸露在外,线条凌厉,极具美感。 她咽了咽口水,把心一横,面无表情道,“爷,您出汗了,娇儿帮您擦一擦。” 伸手,将剩下的扣子一鼓作气解开。 第 23 章 第 23 章 昨夜二老爷在自己院子里喝醉了酒,喊来一个小妾消遣,半夜床上被塞一个女人来,他还喜滋滋的以为是小妾之间争风吃醋,享受了一番齐人之福。 怎奈次日起床,发现那女人是沈佑佳后,整个人傻眼了。 秀儿可不认识什么沈佑佳,只知道有人抢了她的男人,气得抓住对方的头发一阵狠扯。 沈佑佳还是懵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被秀儿抓了一把,本能的开始反击。 动静闹大了,二夫人亲自过来灭火,派了婆子将两个人扯开,这一瞧还了得,发现其中一个女人是表妹沈佑佳,脑子里轰了一下。 躲在一旁的二老爷和沈佑佳相视一眼,电石火光闪现,昨夜的记忆片段缓缓清晰了起来。 “啊!” 沈佑佳尖叫了一声,整个人晕了过去。 二夫人又气又急,表妹怎么跟二老爷搅到一块了? 莫非这老混账得不到程娇儿,打起了沈佑佳的主意? 沈佑佳可是沈家嫡女,这可怎么收场! 二老爷一口咬定是沈佑佳主动爬床,二夫人却不信他,捏着他的耳朵,就往外拖。 整个二房人仰马翻。 老太太闻讯风风火火闯到了二房,老太太瞅见二儿子那样,气急攻心,再看沈佑佳要死要活的,也是头疼得不行。 关键时刻,老太太还是镇住了场子,当即把事情查了个大概,得知是沈佑佳自己下的药,表情就耐人寻味了。 “佑佳呀,你可知给当朝宰相下药是什么罪名?你若是不肯,我也随你,若是你服软,姑母少不得保住你。” 沈佑佳震住了。 这是要她跟了二老爷? 瞧着二老爷大腹便便的样子,沈佑佳一阵犯恶心。 她以死威胁,老太太无奈只得退一步,许她平妻之位。 二夫人这边听说老太太要把沈佑佳给二老爷当平妻,再也顾不及形象,破口大骂起来。 “什么落魄玩意儿,还敢做平妻?我就把这件事闹到衙门去,我看崔家还要不要脸?” 大夫人派人把二夫人拦了下来,劝她别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又劝老太太,做平妻是不可能的,大户人家没有这等事,只能做贵妾。 沈佑佳在一旁哭死。 沈家的下人担心自家小姐受委屈,偷偷跑回沈家报信,沈家的大夫人带着婆子飞快赶来崔家。 沈大夫人是个厉害角色,知道自己女儿已失身,不可能再正正经经嫁人,心头一阵绞痛,可是悲痛之余,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善后。 二老爷那样的色鬼,当然不适合做夫君,更何况还是做妾。 沈大夫人果断拒绝了老太太的安排,扬言要把二老爷送官,这下好了,老太太跳了起来,跟沈家人对掐。 又把沈佑佳给崔奕下药的事情给抖了出来,沈大夫人登时就愣住了。 怎么还牵扯到了崔奕? 老太太想以此要挟沈家,把沈佑佳留下来给二老爷做妾,息事宁人。 沈大夫人咽不下这口气,派人回去把事情禀报沈大将军,沈大将军思忖半晌,带了重礼亲自登门跟崔奕负荆请罪,承诺把女儿带回去,让她在剪了头发做姑子,给崔奕烧香拜佛请罪。 崔奕见都没见他,只吩咐诸葛均去处置此事。 诸葛均话里话外暗示了一番沈大将军,沈大将军便派人把二老爷打了个半身不遂,扬言只要二老爷敢出门,他就派人来打。 崔大老爷见事情无法收场,恳求崔奕出面。 当夜,崔奕与大老爷在书房密谈了许久。 次日,老太太以养病为由回了崔氏清河老家,二老爷被支使去了湖州,给崔家打点庶务。 三房与他们两房表面上还在一座府邸住着,暗地里实则已分家。 大老爷虽是肉疼,却也无可奈何。 崔家彻底清静下来。 程娇儿也是后来听絮儿说起,方知此事,忍不住惊讶了一阵。 老太太走了,压在她头上一座大山就没了,她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想必崔府以后没人找她的麻烦。 三月二十八这一日清晨,程娇儿起来便觉得身子有些倦怠,胸口闷得慌。 原先她不敢出清晖园,如今府内清净了,她扶着絮儿的手去后面花园闲逛,想透透气。 不多时,陈佑从清晖园后门跑过来,在湖边的桃花园里寻到了她。 “娇儿姑娘,侯爷回来了,要带你出去。” 程娇儿愣住了,“侯爷不是上朝去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还没到午时呢。 陈佑笑了笑道,“爷要去城南处理一桩事务,说是想带你出去走走,你快些收拾了出来,侯爷的马车在门口等你。” 程娇儿自然是想跟着崔奕出门的,当下心情好了不少,顾不上身上的慵懒,回了房换了出门的衣裳,带着絮儿就来到了门口。 崔奕的马车刚到,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清俊雍雅的面容来。 他是特地绕路来接她的。 程娇儿喜滋滋上了马车。 “爷,您怎么想着带我出门?” 崔奕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细细嗅着她发丝上的芳香没有搭话。 他难道能说,是前夜程娇儿表现好,他想犒劳她么? 程娇儿如飞鸟投林蹭在他怀里,崔奕总是能给她安全感,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都不怕。 明明昨夜才歇在一处,心里却想他想得紧。 过了一会,头顶传来崔奕略带磁性的嗓音, “城南有一家首饰铺子,你平日穿的太素净了,去给自己挑一些好的,回头我来接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给我省银子。”他清湛的眸眼满是宠溺。 程娇儿虽然身子不适,听了这话,也没法推辞。 她慵懒得很,干脆倚着他坚实的胸膛,竟像是黏在他身上的猫儿。 崔奕抱着那温香软玉般的身子,有些受不了,却又不舍得松手。 他的小丫头太软了,宽大的手掌四处游走,碰触到了那柔软忍不住捏了捏.... 嗯,好像胖了些。 崔奕颇有成就感。 程娇儿面如红霞,连忙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 “爷,这是马车里。”外面还有随行的侍卫。 崔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她在一起总是能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捧着她的小脸,忍不住想亲一口作罢。 不料程娇儿被颠簸得涌上一股恶心,她捂着嘴干呕起来。 崔奕神情僵了一下,略带尴尬扶住她, “娇儿,你怎么了?” 程娇儿捂着帕子擦了擦唇角,一会儿就好了,她眼眶红红的,满是歉意瞥了一眼崔奕, “我没事,些许是颠着了。” 见崔奕脸色有些不自然,想起刚刚差点被亲到,程娇儿捂着嘴低低笑了笑,“对不起,爷...”声音又是千回百转,清脆细软。 崔奕也跟着失声一笑,“无碍。” 两个人一个没经历过女人,一个还年轻不更事,竟是没太放在心上。 到了城南的街市,崔奕就把程娇儿给放了下来,嘱咐两个婆子和几个侍卫跟着,自己带着人前往南军卫所。 程娇儿被丫头领着进了翡翠阁,为首的婆子将崔府的牌子一亮,那掌柜的便知程娇儿是贵人,忙赔笑领着去了楼上雅间,将阁内上等首饰悉数送到了程娇儿跟前,供她挑选。 程娇儿挑了一些,胸口的烦闷感又涌了上来。 她随意买了几样就下了楼,沿着街市两侧闲逛。 看到城隍庙前面有一座亭子,便止住了步子,亭子临江,江风徐徐,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婆子担心她受凉,在石墩上铺了一层帕子上去,扶着程娇儿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日头有些晒,絮儿去隔壁小摊给她买了一碗酸梅汤。 程娇儿喝下那碗酸梅汤,通体舒泰,胸口的不适感骤然消失。 然而此时此刻,身后的望江楼二楼窗口,倚着一年轻俊朗的男子,他眉色森严,目光紧紧追随着程娇儿一动不动。 第 24 章 第 24 章 程娇儿懒懒地坐着不想动, 絮儿见日头大了,江风灼热,便劝着道, “姑娘,咱们去望江楼歇息吧,今个儿侯爷派人在那里安排一桌席面,您先填饱肚子等着侯爷来接您。” 程娇儿其实没什么胃口,可能是热的, “行。” 她扶着絮儿的手腕起来。 正转身就看到一端庄华贵的女子,被侍女拥着缓缓朝她走来。 “哟,这位便是我姐夫的娇妾么?” 面前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与程娇儿年纪相仿,生的是花容月貌,雍容贵气,那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目光堪堪投过来时,裹挟着几分凌厉和高傲。 程娇儿不认识她,但是那句“姐夫”,却让她微微蹙眉。 崔奕年少时曾定下一门婚事,便是先帝朝苏太傅之孙女苏凌霜。 苏凌霜才华横溢,冠绝当世,与崔奕算是青梅竹马。 崔奕十七岁那年准备迎娶她过门,偏偏苏凌霜外出寺庙祈福,跌落山崖,尸骨无存。 恰恰苏凌霜与崔奕母亲先老夫人死在不同年的同一日,坊间隐隐传出崔奕克母克妻的话来。 或许崔奕也备受打击,故而久不娶妻托至而今。 当然,也有人说,崔奕感念未婚妻情深,不想娶妻。 至于是何缘故,程娇儿从未问过。 她没想过要问,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何况,她也没资格问。 眼前这姑娘口口声声称呼崔奕“姐夫”,莫不是苏凌霜的妹妹? 程娇儿看了她一眼就没什么兴趣了,只是面无表情施了一礼, “苏姑娘好。” 随后垂着眸,拨弄着手上刚买的玉镯,一副“有话快说没事我要离开”的样子。 苏凌雪被她这副神情给气到了。 程娇儿不过是一个通房,有资格在她面前甩脸色? 京城哪个姑娘见了她不客客气气,费尽心思讨好? 苏凌雪心中怒极,面上却不动声色,丹凤眼略略眯起,打量着程娇儿道, “我就说嘛,若不是有点姿色,怎么可能入我姐夫的眼?” 事实上,她不得不承认,刚刚看到程娇儿那一瞬间,心里是震撼的。 程娇儿不仅仅是有一点姿色,简直是国色天香。 难怪心性坚韧如崔奕,都下了凡尘。 程娇儿猜到了苏凌雪的来意,已没了耐心,冷冷瞥着她,“苏姑娘,据我所知,你姐姐不曾入门,也不曾交换婚书,敢问你这句‘姐夫’从何而来?” 苏凌雪神情变得冷厉起来。 “程娇儿,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质疑我?我告诉你,我当着侯爷的面,也是喊‘姐夫’的!” 程娇儿并没被激怒,而是若有所思点了头,这才细细打量了她几眼, “哦,那就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来未过门还能攀扯关系,常听人说太傅府最重规矩了,看来也不过尔尔。” 苏凌雪脸色终于变了,神情险些绷不住, “好样的,看来果如传闻那般,侯爷宠你入骨,才能惯得你无法无天,我劝你还是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暖床丫头而已,而我姐姐才是侯爷真正的意中人,侯爷为了我姐姐,这么多年未娶,你心里当清楚才是。” 苏凌雪还不解气,又勾着唇满脸自负, “哦,忘了告诉你,我也是见了你才知道,你跟我姐姐有几分相像,难怪侯爷喜欢你呢。” 苏凌雪说完这句话,满心期待地在程娇儿脸上寻找失落和悲愤,可惜她失望了。 程娇儿自始至终都毫无表情。 苏凌雪气得离开。 絮儿担忧地扶着程娇儿,“姑娘,您千万别生气,她就是故意气您的。” 一旁的婆子也连忙劝道,“就是,就是,老奴在崔府待了很多年,曾经见过那位苏大小姐,您跟她长得一点都不像。” 程娇儿脸色有些难看,但不是气的,她不太舒服,是不是中暑了? 众人扶她去望江楼的雅间休息,侍卫连忙去传膳,程娇儿对着一桌子菜毫无胃口,偏偏肚子又饿得慌,她只得强忍着不适吃了一小碗饭。 喝完一碗酸梅汤后,程娇儿总算解了暑,靠在一旁的小塌休息,等着崔奕来接她。 她回想刚刚苏凌雪的话。 要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假的,但是活人跟死人争?那是脑子有病。 此外,她也不会傻到,以为崔奕爱她爱得死去活来,他能像现在这么看重她爱护她,已经是极限了。 程娇儿告诉自己,不要奢望太多。 心情渐渐平复,她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她再次睁开眼,却发现已换了一片天地。 她在一辆马车上,粗糙的木榻上铺着一条棕色的薄毯,她被放在坐榻之上。 马车颠簸不知驶向何处。 但绝对不是崔府的马车。 “停车!” 程娇儿喊出一句话,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她捂着嘴难受得小脸皱了起来。 她是不是被绑架了? 程娇儿吓得浑身出冷汗。 出乎她意料,马车很快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一眉目清秀俊朗修长的男子走了进来,程娇儿看清来人,惊愕地睁圆了眸子,失声道, “窦旸!” 窦旸目光在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上落了落,眉宇敛去了几分冷色,神色温和, “娇儿,马车颠簸,你忍着点,等到了地方,咱们再说话。”窦旸说完便准备去赶车。 “等等!”程娇儿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挣扎着拽住他的袖子, “你要带我哪里?” “娇儿你放手,你先坐好,到了地方我再跟你说。”窦旸有些焦急,只得哄着她。 程娇儿泪如雨下,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了一块,央求他道, “我难受,这马车我坐不得,你先让我下去.....”她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眼眶酸红娇弱,捂着嘴要吐,瞧着叫人不忍心。 窦旸心头一软,让开路来。 程娇儿连忙钻出马车,跌跌撞撞扶着车辕下了马车,冲到旁边一棵树下捂着嘴呕吐。 中午吃的那些东西悉数吐了出来。 窦旸当她被颠簸地厉害了,略带着几分歉意,拿了水囊和帕子过去递给她擦。 程娇儿没有接帕子,吐完之后,便站起身来,随后扬手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啪”的一声,窦旸被她打蒙了,整个人呆立如鸡。 别看程娇儿平日娇娇弱弱的,真正惹了她,她就是一只红了眼的小兔子。 她抬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冰凌凌的眸子盛满了怒意,瞪着窦旸,往后退了一步,与他隔开些许距离, “你告诉我,你这是干什么?” 窦旸白皙的面庞清晰印着五个手指印,他深深吸着气,忍着怒火看向程娇儿。 “我想救你走。” “呸!”程娇儿冷笑一声,“当初程家出事的时候,你干嘛去了?现在我好好的,你来救我?你这是绑架!” 如果不是刚刚看到这张脸,她差点忘了这么一个人。 窦旸是她年幼定下的未婚夫,两家世代交好,偏偏在程家出事的时候,窦家躲得远远的,程娇儿才知道爹爹信错了人。 窦旸深吸一口气,面色染上些许羞躁,忍耐着道, “娇儿,我知道窦家做的不对,但是窦家是窦家,我是我,现在我带你离开,时辰不早了,你先上车,别的回头再说。” “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想留下来给人做妾?” “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窦旸终于动了怒,往前一步,气势有些凌人,“娇儿,你是我的未婚妻,怎么不关我的事?” “胡说,我入崔府的时候,已经把信物退还给了你,我与你早已一刀两断,更何况我现在是戴罪之身,也不可能嫁人。” 程娇儿红着眼凶巴巴瞪着他,满脸防备。 窦旸心头百感交集,今日布局已是耗尽了他手里所有的力量,在崔奕手底下抢人,得手一次,别想第二次。 他不想跟程娇儿废话,伸出手准备去拽她,忽然眼前一道银光闪了过来,一道凌厉的剑意直指他眉心。 窦旸瞳孔猛缩,身子往后一仰,被迫后退。 侍卫如潮水般朝他涌来,窦旸只得左支右绌应付着。 程娇儿看到陈琦出现后,长长吐了一口气。 “上车!”陈琦寒着脸吩咐。 两个婆子急忙奔了过来扶着程娇儿上了马车,陈琦护着程娇儿的马车,朝外退去。 程娇儿掀开车帘,朝窦旸方向望去, “陈琦,能否求侯爷留他一条性命,他并非歹徒,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陈琦木着脸打断她, “娇儿姑娘,您被人劫走了,主子盛怒当中,谁也求不了情,您还是先回府再说。” 程娇儿一听崔奕盛怒,哪里顾得上窦旸,眼巴巴四处张望,“侯爷呢,他人在哪里?” 陈琦没说话,只是催着她离开。 程娇儿无可奈何,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窦旸的方向,放下了车帘。 马车沿着大道缓缓离开。 程娇儿不知道,小巷子的角落里停着一辆雍容华贵的马车。 崔奕掀开帘子,看着程娇儿远去后,脸上的戾气才稍稍淡去了些,那双深邃的眸子依旧布满了寒霜,蹭蹭往外冒的寒气,生生压得周身众人胆颤。 他怒有人劫走了程娇儿,更怒自己一时失察,差点害她出事。 除此之外,程娇儿跟那贼人的关系,叫他心生疑窦,甚至来说,有些不安。 第 25 章 第 25 章 马车外响起侍卫首领霍江的声音。 “侯爷,人已带到。” 崔奕闭了闭眼,掀开车帘走了下去,一眼看到地上被迫跪着的人。 窦旸双手被绑着,唇角血迹未干,身上受了几处伤,样子也有些狼狈,可神色却十分从容,腰板也挺得笔直。 霍江一脚踹在他脊背,逼得他生生折下了腰。 崔奕理了理袖子,淡淡吩咐,“放开他。” 他眉峰隐隐下沉,愤怒皆敛去,唯有一双眸子如寒潭般未掀涟漪。 侍卫依言松开窦旸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窦旸擦掉唇角的淤血,整理了下衣裳,竟是从容给朝崔奕行了个大礼, “下官窦旸,跟侯爷请罪,还请侯爷恕今日莽撞之举。” 崔奕眯了眯眼,听窦旸自报家门,似想起什么,眉峰微挑, “莽撞之举?窦少爷劫本侯的人,还如此理直气壮,胆子不小!” 窦旸神色清明,对上崔奕渗满了寒气的眸子,正色凛然道, “侯爷,程娇儿乃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昨日在户部和宗正寺查了她的户籍,她已恢复良民,既是如此,她便还是我的人,侯爷,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还有程伯伯将她托付于我的手书。” 窦旸从袖口下掏出两样东西,摆在跟前,一双眸眼镇定望着崔奕,等着他的反应。 崔奕听到他说娇儿是他的人时,眼底的寒芒毕现,那一身的凛冽已到了极致。 没错,那夜他说程娇儿是民女后,便信守承诺,将她的奴籍给除了,原本是寻个机会告诉程娇儿,给她一个惊喜,不料却被这窦旸给钻了空子。 如果程娇儿还是崔府的奴婢,借窦旸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做,偏偏他已经帮她除了籍。 午后骄阳越烈,四周气息躁热烦闷。 崔奕缓缓吸着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窦旸,你真当本侯奈何不了你?” 窦旸笑了笑,颇有几分有恃无恐,“侯爷,您想处置在下,有千千万万的办法,但您是当朝帝师,文臣之首,想必不会做那夺妻之事。” “放肆!”霍江怒极,拔剑一剑插入窦旸肋下, 窦旸闷哼一声,肋下鲜血直流,痛得额前青筋暴跳,他捂着伤口,气的面色铁青,却依然不屈,死死盯着崔奕那张分辨不清情绪的脸, “我与娇儿青梅竹马,即便侯爷留住她又能怎么样?她之所以愿意跟着您,不就是因为您能帮程家翻案吗?如果没有这个缘故在,侯爷有把握她心甘情愿留下来?” “侯爷与娇儿才相识多久,能抵得了我们十几年的情分么?” “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和娇儿。” 窦旸不慌不忙说着最戳人心窝子的话。 霍江在一旁已经怒得青筋暴跳,恨不得一刀剁了窦旸,他眼神请示崔奕,可崔奕目色青白盯着窦旸,一动未动。 窦旸这番话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击得崩溃。 如若程娇儿是主动攀上了他,他或许还有自信程娇儿就是想跟着他。 但事实是他要了程娇儿的身子,她是被迫留下来的。 崔奕这一辈子,大概都没有此刻这般狼狈。 他目光艰涩看向地上那件信物,以及那封手书,渊渟岳峙的身影,竟是隐隐一晃。 数个呼吸之后,他生生忍下那股子邪火,面色青寒看向窦旸。 “窦旸,你以为你玩这些把戏,本侯便会听信你,让娇儿落入你手中?” 窦旸神色一变,面前的男人身影巍峨如松,那一身的凛冽之气朝他压来,让他隐隐生出几分惧怕。 “本侯纵横朝堂十几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明目张胆劫本侯的人,窦旸,本侯不好好处置你,怕是对不起你这番勇气。” 窦旸神情崩裂,怒道,“崔奕,她是我的未婚妻,你不能霸占着她!” 崔奕听到他直呼其名,不怒反笑,“窦旸啊,既然她是你未婚妻,程家出事的时候,你们窦家在哪里?聘着为妻,奔着为妾,你这样带她离开,当真是准备娶她?” 窦旸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顿时哑口无言,狼狈的身体竟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崔奕不想再看他,而是抬眸平视前方,冷冷吩咐, “找个由头,把他丢去大理寺牢狱,再细细查一查窦家与程家之事。” 原先他还没往旁处想,可是多年的为政经验告诉他,窦旸今日举动不同寻常,或许里头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遵命!”霍江眼底冒着凶光,拧着昏厥过去的窦旸直奔大理寺。 窦旸被人带走,崔奕回到马车坐在木榻上,背上衣裳已然湿透,他却浑然不觉,一双眸子黑漆漆的,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任何光亮都能被吸进去。 他不由开始思索与程娇儿这段关系。 天经阁那一夜后,他最先想着,既然程娇儿已经是自己的人,也不是打着算计他的把戏,便该对她负责。 后来程娇儿不肯,他心里虽然不快却也没强求。 直到看到她屡次被人觊觎欺负,他才决定将她圈在身边。 她貌美娇憨,天真烂漫,便情不自禁起了怜爱宠着的心思。 程娇儿渐渐地也会跟他撒娇,他喜欢得紧。 但是眼下,一桩桩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他不怀疑,程娇儿可能是因为家里的案子,才肯委身于他。 他可以纵着她,宠着她,却唯一不能接受,她心里没有他。 乌金西沉,崔奕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正门口,他清隽的身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这时一早等候在门口的内侍急匆匆上前, “侯爷,太皇太后宣您即刻进宫!” 崔奕眼眸一挑,太皇太后怎么在这个时候宣他入宫? “待本侯换朝服,便即刻入宫!” 他大步入内换了一身官服,匆匆往外走时,府内幕僚诸葛均疾步迎来,神情忧惧, “侯爷,苏太傅病危,太皇太后召您入宫,怕是与此事有关。” 崔奕心猛地一沉,当即上了马车直奔皇城。 半路,他按着眉角,靠在车壁神情疲惫,不禁寻思着太皇太后的目的。 苏老太傅是先帝的老师,也是他的恩师,老太傅一直视他为嫡传弟子,所以早年才把嫡长孙女苏凌霜许婚于他。 苏凌霜过世近十年,崔奕恍惚想起她,甚至都不曾记得她的摸样。 太皇太后出身苏家,这个节骨眼宣他入宫,怕是为了他的婚事。 思及于此,崔奕不由苦笑,苏凌霜死后,有算命的说他是克妻的命格,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三年内他不曾议亲。 再后来他父亲去世,又守了三年丧,就拖到了二十三岁。 近几年他身居高位,日理万机,再加上崔府上下无人敢压着他,婚事便搁置而今。 得了程娇儿之后,他甚至曾想,要是程娇儿给他生下个孩子,他也不是非娶妻不可。 可眼下,却发生了这么多事。 崔奕思绪沉沉中,马车抵达了宫门。 第 26 章 第 26 章 崔奕跟着宫人来到了承庆宫,承庆宫在皇宫东北角,与皇宫相隔一段距离,平日太皇太后见外臣全部都在此地。 时辰尚早,宫门不曾落锁,承庆宫前依旧人来人往,井然有序。 崔奕被领着入了大殿。 太皇太后苏氏端坐其上,神色严肃。 “臣给太皇太后请安。” “崔相免礼,来人,快赐座。” “谢娘娘。” 太皇太后年过半百,耳鬓泛白,平日是个严肃的,但她与崔奕母亲交情深厚,见了崔奕眼底不由染了几分怜爱, 待崔奕跪坐在她身侧时,语气温和道, “奕儿,哀家一见着你,就想起你母亲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多美呀,你爹爹为了娶到她,可是想了不少法子......” 崔奕忆及亡母,神色也是难得温柔。 太皇太后先是念了一番旧,随后想起自己病危的兄长,面露悲切, “奕儿啊,太傅情形怕是不太好,他对你恩重如山,你待会去陪陪他老人家。” 崔奕想起恩师,眼底闪过一抹痛色,“臣来的路上已派人去请柳神医,或许有一线生机.......” “崔奕。”太皇太后忽然轻声打断了他,“太傅视你如己出,你与凌霜的婚事一直是他的心头病,他总觉得是他耽搁了你,是苏家误了你。” 崔奕表情微顿,“娘娘,这是臣自个儿的事,与苏家无关。” “哀家知道你这么多年还惦记着凌霜,故而不曾娶妻。” 崔奕闻言却是抬头,打断道,“娘娘....不是这么回事。” 太皇太后却没管他,自顾自说着,“太傅心病,也是哀家的心病,奕儿,哀家今日宣你入宫,便是想把凌霜的妹妹凌雪许配给你,太傅怕是时日无多,哀家也一把老骨头了,唯有把你的婚事定下来,将来泉下见了你母亲,才不至于对不住她。” 崔奕脸色瞬间僵住。 他抿着唇,喉咙酸涩,仿佛被什么黏住似的。 太皇太后犹然叹着气,“凌雪是个好丫头,哀家甚是喜欢,她无论是家世品貌,都是上上乘,你们俩成亲,也了了太傅一桩心事,好让他老人家安心地去。” 崔奕闭上眼,竟是无言以对。 “婚期哀家已经替你们想好了,趁着老太傅还活着,尽快把婚事办了,待凌雪入门,也就无后顾之忧,你是当朝宰相,这后宅没个主事之人,实在不像话。” “娘娘,容臣考虑一二。”崔奕眸色晦暗,清俊的身影也有那么一瞬间的苍凉。 太皇太后闻言脸色立即拉了下来,言辞转厉, “还考虑做什么?你也曾叫哀家一声姨母,哀家把你当亲生儿子一般,难道你的婚事哀家做不了主?” “若是太傅驾鹤西去,凌雪要守丧一年,岂不又耽搁了你们俩?” 不等崔奕回答,太皇太后似想起什么,眸光闪现一抹异泽,语含激烈, “听说你近来金屋藏娇,十分宠爱府上一小妾,奕儿,哀家一直觉得你与旁人不同,绝不是耽迷于美色之人,如今却也为了个妾室,要抗哀家的旨意?” 崔奕眉色微沉,道,“娘娘贵为太皇太后,当知婚姻不可强求的道理,不过臣年纪不轻,婚事自当提上议程,娘娘所说,臣一定慎重考虑。” 太皇太后知道这是崔奕能给她的最好答复,脸上却依旧浮现一层怒气。 “世家有规矩,妻子入门三年,身边的小妾不得生子,崔奕,你那通房可有服避子汤?” 崔奕眯了眯眼,脸上如罩寒霜,“这是臣的家事,臣心里有数。” 就是没有的意思了。 太皇太后不怒反笑,看来苏凌雪说的没错,崔奕被那小妾迷昏了头。 到底是个什么狐媚子,竟然将崔奕这样的人物,也拽下了凡尘。 崔奕手握重权,太皇太后也不能逼他太过,最后忍着怒火道, “哀家的口谕已下,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妻。” 崔奕深深吸着气,一言未发退出了大殿。 他眉眼沉沉,一路出了宫弃车上马,直奔太傅府而去。 崔奕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太皇太后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 “一个通房竟然把当朝宰相勾得神魂颠倒的,着实可恶!” 女官上前搀扶着她,连忙劝道,“娘娘,崔相到底年纪大了,又数次被徐淮那个奸贼嘲讽,自然是想尽快得一个孩子,没喂避子汤,也是情理当中。” 太皇太后却依旧怒火难消。 那女官又疑惑道,“娘娘,您怎么不直接下旨?懿旨一下,崔奕即便是宰相也无可奈何,只能迅速去苏家提亲。” 太皇太后闻言却是苦笑不已,“你以为哀家不想直接下旨?他可是当朝宰相,岂能强按着他吃草?” 她叹息了一声,“罢了,哀家已经下了口谕给他,待会儿他见了太傅,太傅提及此事,他必会应允。” 太皇太后相信,自己恩威并施,兄长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崔奕没有拒绝的理由。 女官若有所思点了头。 “只是他府上那个小妾却是留不得,在凌雪诞下嫡长子之前,崔奕身边不能有人。” 而且太皇太后隐隐觉得,只要那丫头在,崔奕娶妻就不会那么痛快。 女官问,“娘娘准备怎么做?” 太皇太后思忖一二,随后决断道, “来人,避开崔奕去崔府,传哀家口谕,将那小妾送去庄子上,即刻出发,不得耽误!” “遵命!” 太皇太后的口谕一下达,便有宫人悄悄将消息递去了苏家。 苏凌雪收到讯息之后,不由得意勾唇,今夜她得把崔奕留在苏府,明日一早让崔奕从苏府上朝,等程娇儿一离开,崔奕想挽回已于事无补。 这边太皇太后身边一女官,带着几名侍卫悄无声息赶赴崔府。 诸葛均因朝中有事去了衙门,陈琦和霍江跟着崔奕去了苏府,府内主事的只有德全和陈佑。 此时德全正在外院清点库房,一边等着崔奕回府。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门房探头一瞧见是宫中的人,连忙打开中门,一边派人去唤德全,一边将人迎了进来。 德全一头雾水奔来门口,却见太皇太后身边一心腹女官神色严肃立在廊下。 “给姑姑请安,深夜至此,是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吗?” 那女官也不耽搁,当即将太皇太后的令牌拿出,开口道, “娘娘口谕,赐婚苏家五小姐苏凌雪于崔奕,在新夫人诞下嫡长子之前,将府上小妾送往城外庄子上,不得有误。” 德全闻言脸色骤然大变。 赐婚不要紧,怎么却要把程娇儿给送走? 可一想起大户人家的规矩,正妻诞下嫡长子之前,不许妾生子,仿佛也说得通。 “这....这.....侯爷未归,待侯爷回府,老奴必定转告。” 心里琢磨着这太皇太后太不近人情,得想办法寻求转圜余地才行。 那女官似乎看出德全的想法,冷着脸道, “娘娘的意思是即刻出发,不得耽误。” “什么?”德全脸色倏忽沉了下来。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德全很快明白,太皇太后这是想趁着崔奕不在家,把人给弄走,这个老太后,为了苏家脸面都不要了! 德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是笑着周旋,“姑姑,时辰不早,城门已落锁,恰恰这丫头今日身子不适,现在送走,有点强人所难,这样吧,待天一亮,老奴立即整顿马车把她送出城,如何?” 女官却是幽幽一笑,“德管家,你也是跟过老太爷的人,当知太皇太后的脾气,这世家的规矩还是得守,今日只是送走,若是再耽搁,明日怕是得赐死了!别磨蹭了,不过是一个小妾而已,也犯不着收拾什么,快去叫出来,我便在此处等着。” 德全一听顿时大急。 这女官的意思是守在这里,防止他们去给崔奕通风报信。 德全跟陈佑交换了个眼色,已然是冷汗涔涔。 第 27 章 第 27 章 戌时初刻,一抹下弦月悄悄挂在西边天,渐渐隐于云层之后。 程娇儿独自一人坐在清晖园的书房,灯火摇曳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昏昏入睡,却又强打着精神。 她还在等崔奕回来。 崔奕不喜欢她,她不会强求。 崔奕让她走,她也不会犹豫。 但是决不能受奸人挑拨。 夜色深沉,院墙外,知了叽叽喳喳叫唤,凭空添了几分烦闷。 程娇儿迷迷糊糊快要入睡,听见廊下传来一阵沉缓的脚步声。 她心神一动,堪堪扶着软塌,满心期待朝外探头而去,却见德全和陈佑神色艰涩步入了院子。 程娇儿已是等得浑浑噩噩,纤瘦的身子踉踉跄跄奔到门口,见终于有人来,露出虚弱的笑容来,满脸迫切解释道, “管家,侯爷呢,侯爷是不是生我气了,他不要信窦旸的话,我与窦旸虽然有过婚约,可程家出事后,我哥哥帮我跟他们退了婚,我心里不曾有他,否则也断不会跟侯爷的。” 程娇儿娇娇怯怯的,双手扶在门框,眼眶红得跟个小鹿似的,夜风吹拂,那海棠花的杭绸料子紧紧贴着她的娇躯,楚楚可怜的,仿佛下一瞬就要被风吹走。 陈佑心头苦涩涌至,不忍看她,他已悄悄去苏府探过,老太傅病危,紧紧拽着崔奕的手不放,苏家哭成了一片,谁也没法在这个时候去将崔奕叫出来。 他扭头看向德全。 德全一颗心早就碎了一地,程娇儿是他亲自带来清晖园的,如今他却又要亲自把她送走,德全心痛如绞。 “娇儿,太皇太后下旨,要给侯爷和苏家五小姐苏凌雪赐婚。” 程娇儿听了这话,整个人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嗓音戛然而止。 这么快就要娶妻了吗? 她以为不会这么快的。 程娇儿茫然地望着德全,似乎很努力在消化这句话,泪水渐渐盈满泪眶,却始终没有掉落下来。 她纤细的身子被夜风拍打着,正如被雨水淋湿的娇花,格外娇柔。 德全瞧在眼里,痛在心里,眼眶都跟着酸红了。 陈佑面罩寒霜,不忍心别过脸去,盯着虚空一动不动。 程娇儿很努力地将泪水吞回去,挤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好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在意。 “那....那侯爷呢,他今晚不回来了吗?我....可以见他一面吗?”程娇儿细声软语的,乖巧地跟个猫儿似的,水灵灵的眸子被水洗过,明明是笑着的,却是比哭还叫人揪心。 德全忍不住酸了鼻子,带着哭腔,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下旨,让在新夫人诞下嫡长子之前,将你送去庄子上。” 程娇儿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黑啾啾的眸眼仿佛冻住一般,再也没了生气。 默了许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侯爷呢,也是这个意思吗?” 陈佑咬着牙回道,“苏太傅病危,侯爷在苏府,不曾回来。” 言下之意是崔奕不知道。 德荣豁出去了老命,费尽心机,纠缠得女官答应明日天亮再送她走。 那女官想着即便崔奕回来,也不敢抗旨,索性就丢开了。 德全将早先崔奕叫他准备的文书给递了过来, “娇儿,你不知道,几日前自打你诚心跟了侯爷后,侯爷便着人帮着你去宗正寺和大理寺除了籍,如今你已不是奴婢身份,你也别多想,先去庄子上住一阵子,待侯爷回来,必定想办法把你接回来的。” 程娇儿看到那封文书,早已没了期待的喜悦。 反正他要娶妻,她留在这里已是多余。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后院西厢房的,只知道她很努力地想去抓自己的心口,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她终于可以离开了,崔奕还给她除了奴籍。 她却高兴不起来。 这一夜她睡得浑浑噩噩。 清晨醒来时,她整个人还是懵的,脑子里跟一团浆糊似的,但她没有哭。 长痛不如短痛。 她也没法看着他跟别人情投意合。 她很努力地平复心情,让自己看起来很平和,尽管心里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的疼。 絮儿低着头过来伺候她去洗漱。 程娇儿瞧见小丫头一双眼睛都哭肿了,反而是笑了起来。 “你别哭,我没事的,侯爷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我原本是想给侯爷生个孩子,如今倒也用不上我了。” 程娇儿笑了。 絮儿红着眼抬眸看她,见她面色发白又虚弱,长长的眉睫染了水光一般,那笑容苍白得紧,仿佛一戳便会破碎。 絮儿更加揪心,失声哭了出来,一抽一搭的,根本忍不住。 程娇儿叹息一声,拿着帕子细细给她擦泪, “你放心,我不会带你走,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庄子上想必都安排好了,侯爷不会委屈我的。” 这一点,她对崔奕有信心。 絮儿反倒是拼命摇头,“不,奴婢伺候您,奴婢跟着您去,奴婢可以的。” 她就是替程娇儿难过罢了。 “太皇太后年纪这么大了,管着宫里的事便罢了,怎么能管到大臣后宅来?姑娘,您太委屈了。” 程娇儿摇了摇头, “人家是想给新夫人铺路,并非是针对我,我算什么,值得太皇太后费心?” 絮儿不说话了,刚刚的话已然是大逆不道,她擦干眼泪细声道, “奴婢伺候您洗漱,陈佑已经安排好了马车,等您用了膳我们就走,奴婢就不信侯爷真的狠得下心,姑娘您等着,侯爷保准回头来找您。” 程娇儿神色怔怔没有搭话。 如果没有窦旸那一出,她信崔奕不会丢开她,但是如今崔奕对她是什么光景,她心里没数。 她先在庄子上待一阵子,回头再寻出路。 这京城是待不下去了,她可以去泉州外祖家寻求庇护,想必是无碍的。 届时求人跟崔奕说一声,这一路上也有保障。 程娇儿扶着絮儿的手到了架子旁边,絮儿递给她一杯水,又端起痰盂, 程娇儿洗漱完,正准备让絮儿撤下去,忽然腹部涌上一股恶心,她捂住嘴剧烈地呕吐起来。 恰在这时,德全的儿媳妇唤刘嫂子的妇人,正从后院婆子处拿了一件要紧物什,路过西厢房门口,乍然听到程娇儿呕吐的声音,连忙止住了步子。 她扶着门框细细打量程娇儿的神色,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摸样可是像极了害喜呀! 正琢磨着,却见那位女官派来的宫女,气势凌凌来到廊下,朝里面催促着, “时辰不早了,马车已备好,快些出发!” 里头的程娇儿和絮儿只得收拾着东西出来。 刘嫂子见状顿时大惊,赶忙朝前院急急奔去。 每日清晨都是德全最忙的时候,阖府管事都要来讨他示下。 今日程娇儿要走,德全心情烦躁到了极点,拧着几个错处狠狠发作了起来。 刘嫂子寻了半天终于在门房处找到了他,连忙疾步上前, “公公,媳妇有要事禀报。” 德全扭头见是大儿子的媳妇,眉头就皱了起来, 大儿媳妇刘氏平日做事也是极为稳重的,今日怎的这般急急燥燥。 “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去说?”德全眉头拧紧,脸色不好看。 刘嫂子顾不得旁的,神色焦急,语气铿锵, “阿翁,娇儿姑娘不能走!” 第 28 章 第 28 章 “绝不能放娇儿姑娘离开。”刘嫂子面色坚毅再次强调。 德全愣了一下, 这个念头与脑子里的想法高度重合。 但是,这是太皇太后的口谕。 “为何?” 刘嫂子上前解释道, “阿翁, 媳妇刚刚打西厢房过来,娇儿姑娘很有可能是害喜了!” “什么,害喜?”德全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旋即领会了那两个字的意思, 锐利的眸子瞬间绽放光芒,高兴地手舞足蹈, “果真如此?” 刘嫂子见公公反应过大, 哭笑不得, “媳妇也是生养过两个孩子的人了, 怎么会认错, 娇儿姑娘面色蜡黄, 神色恹恹,有呕吐之状,十有八九是害喜之症。” 德全眉头如拨云见日般散开,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娇儿呢?” “怕是已经到了侧门!” 德全一听丢开手里的事务, 急吼吼朝侧门奔去。 而此时, 程娇儿已打点好行装, 跟着那宫女出了崔府。 说是行装其实只有她自己那个包袱,崔奕给她的赏赐她一件未拿, 只带了两百两银子傍身。 门口有两辆马车, 一辆供程娇儿主仆坐, 一辆装满了药材被褥用具等物资。 程娇儿看了一眼就知道德全肯定打点得妥妥帖帖。 女官带着人,与崔家的仆从等候在那里, 陈佑牵着一匹马站在一旁,脸色很是阴沉。 那女官看见程娇儿出来,瞥了她一眼,被她那容貌给惊到了,暗想难怪崔奕舍不得放她走,果然国色天香,气度不凡。 昨夜又听说程娇儿实则是官宦人家出身,就不难理解崔奕对她如获至宝。 只可惜谁叫她挡了苏家五小姐的路呢! 女官暗自感慨了一番,冷声吩咐,“快些上车,莫要迟了。” 程娇儿一言未发被絮儿扶着上了马车。 而这个时候,德全已经急匆匆杀了出来。 “慢着!” 那女官见他追来,脸色不快道,“怎么,德管家还想抗旨?我已经宽容了一个晚上,已经是极限了,若是你再拦着,我少不得去宫里禀报太皇太后,说这崔家小妾抗旨,看你明天还能不能见到活人!” 德全一席话被堵在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着那女官,脸上阴沉得出水。 他原想说程娇儿很可能怀孕了,不能离开,可是他留了个心眼,万一这些人弄出什么小动作害了孩子怎么办?德全不敢赌。 得先去找侯爷,除了侯爷,谁也拦不下来。 他哼了一声,随后拉着陈佑低语几句,才皮笑肉不笑道:“姑姑多虑,你们路上慢点,程姑娘可是侯爷心尖上的人,怠慢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陈佑深深瞥了一眼马车,扬手吩咐大家缓慢前行。 那女官看见德全不死心,担心出变故,自然是催促疾行,偏偏那车夫是崔家的人,得了陈佑的暗示不急不缓行驶,那女官也奈何不得。 心想着崔家离西城门口近,只要把程娇儿送出城门,她就算完成任务了。 这边德全目送马车远去,连忙转身去了正门, “去个人,将沈老太医请过来。” “那个,去把.....算了,还是我亲自去。” 德全急吼吼地一嗓子吩咐完,舔着憨憨的大肚子跨出了崔府大门, “快牵马,我要苏府寻找侯爷!” 德全不擅长骑马,这一次却是铆足了劲,拽着缰绳以最快的速度直奔苏家。 昨夜崔奕彻夜未眠,霍江终于在五更天把那柳神医给找到,拧到了苏府,那柳如花一通施针,幸得将老太傅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 待老太傅安稳入睡后,崔奕这才疲惫地从内室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陈琦终于得了机会,连忙上前迎了过去。 昨夜陈佑过来悄悄把事情告诉他,他心急如焚,偏偏崔奕一直守在老太傅塌前,寸步未离,直到此刻才终于脱身。 那老太傅也是,自己儿子都不要,只是拉着崔奕不放。 崔奕神色极为疲惫,按着眉角朝旁边廊下走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琦焦急道,“侯爷,昨夜您入苏府后,太皇太后派人去了崔府,下了口谕连夜要将娇儿姑娘给送走!” 崔奕闻言脸色陡然一变,瞬间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有这等事?” “是的,德管家勉力拖延,才终于拖到天亮出门,太皇太后的人一直守在崔府,想必现在已经出发了。” 崔奕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正要吩咐,却见迎面一女子带着人款款而来。 “姐夫,时辰不早了,我已派人将您的官服取来,早膳也给您备好,您在这里换了衣裳去上朝吧。” 崔奕眸光冷厉,听到“姐夫”两个字眉头蹙起,扫了苏凌雪一眼,才恍惚想起她应该就是苏凌霜的妹妹,太皇太后要他娶的人。 他冷冷开口,“苏姑娘,我与你姐姐不曾成亲,清清白白,切莫污了你姐姐的名声。” 苏凌雪闻言面色一白,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竟是蓄满了泪水,委屈地点了点头, “是我造次了,那姐夫.....那侯爷快些洗漱吧。” 崔奕沉着脸入了厢房,过了一会穿戴朝服出来,也没看苏凌雪一眼,更顾不上用膳,大步朝苏府大门走去。 出了门,霍江和诸葛均就迎了过来。 崔奕扫了一眼霍江,厉声下令,“你现在就去西城门给我把人拦下来!” “是!” “侯爷!”诸葛均却在此时上前,拱手道,“侯爷且慢。” “怎么?” “这是太皇太后的口谕,您这么拦人,万一太皇太后动怒,直接赐死了娇儿姑娘怎么办?您要留人,需要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世家规矩摆在那里,太皇太后赐婚送人,也是说得通的,您又是当朝帝师,也不好明着对着干,何况您正跟徐淮斗法,被御史参您一本,告您藐视皇权,就麻烦了。”诸葛均到底是谋士,眼观大局。 崔奕冷笑一声,寒潭的眸子里厉芒绽现, “好一个世家规矩?太皇太后赐婚,本侯答应了么?” 崔奕不再理会他,而是直接看向霍江,脸色如寒铁般阴沉,“霍江,给本侯把人给护住了,出一点岔子唯你是问!” “遵命!”霍江立即提气,飞身上马,朝西城门奔去。 诸葛均先是讶异了一下,随后苦笑不语。 看来太皇太后此举,触了崔奕的逆鳞,只是他听说昨夜老太傅最凶险的时候,拉着崔奕的手,已经把苏凌雪许配给崔奕,难道崔奕要违逆么? 事实上,若是没有这档子事,崔奕大概也会顺水推舟应下这门婚事,偏偏太皇太后拿程娇儿开刷,侯爷不能容忍。 这桩婚事怕是还有变故。 诸葛均不再多言,紧随崔奕上了马车,直奔朝廷,今日是朔望大朝,一场针对徐淮布局已久的争斗要拉开帷幕。 这边德全在苏府扑了个空,又直奔宫城。 好在在宫门处撞到了陈琦, “陈琦,侯爷呢?” “侯爷去太极殿上朝了!” “哎呀呀,这可怎身是好,太皇太后下旨将娇儿给送走了!”德全急的满头大汗。 陈琦也是满脸怒容,“侯爷知道了,刚刚已经派了霍江去拦。” 德全一听便松了一口气,霍江是个武夫,更是个死心眼,除了崔奕的话,谁都不理,这样的人就是那女官也拿他没办法。 “那就成,你去内朝门口候着,侯爷一出来,就说我在官署区等他,有要事禀报!” 陈琦不疑有他,连忙折身进去。 内朝是皇帝与大臣上朝的地方,外朝是各衙门办公之地。 内外朝之间有道小门,陈琦平日便候在此处,往内就不许人进去了。 陈琦到了小门处便跟一相熟小太监递了话,让他去太极殿那边候着,一旦崔奕出来就将他请出来。 小太监急忙去太极殿那边盯着。 这边德全也擦着汗带着崔奕的令牌,进入了官署区的尚书府,在尚书府后院等着崔奕回来。 此时,霍江带着几名侍卫赶到了西城门。 眼看马车要出城门,而陈佑正在那边周旋,霍江忽的提气一个飞身,落在了程娇儿那辆马车前面的车辕上,勒住了缰绳。 那女官看到节骨眼上出了变故,顿时大怒, “放肆,你是何人,竟敢拦车!” 霍江长得高大威猛,脸上还有个疤,平日不笑就挺吓人的,笑起来更是狰狞不堪,叫人瘆得慌。 他愣是连个眼神都没给那女官,只低声朝马车内的程娇儿道, “娇儿姑娘,侯爷派我来接你回府。” 那女官见霍江对她熟视无睹,鼻子都给气歪了。 “简直胆大包天,太皇太后口谕要把程娇儿送走,崔奕是要抗旨?” 霍江闻言这才冷冷瞥了过去,唇角扯起,满面狰狞, “哟,你们趁着我们侯爷不在,偷偷把侯爷娇妾送走,这等龌龊事都做得出来,还污蔑我们要抗旨?” 那女官一张脸气得通红,“你骂谁龌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太皇太后的令牌在此,你眼瞎不成!” 城门口正是人多的时候,不少百姓见这边闹出动静,都驻足围观。 霍江不慌不忙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跳下马车,愣是鼓着腮帮子扫了一眼那令牌,漫不经心道, “这位老姐姐,太皇太后身份尊贵,怎么可能干得出来这等事,你这令牌莫不是伪造的吧?” 那女官这下气得唇角直抽抽,险些站不稳。 偏偏霍江还一副很正义凛然的样子,指着马车跟围观百姓道, “诸位,这马车里坐着我们家侯爷的心尖人,今日晨起突然有人冒着太皇太后的名头来府上捉人,说要把她送走,你们说,这不太像是太皇太后干出来的事吧?” “那肯定不是,我听闻太皇太后出身苏家,最是温和慈善不过了,肯定做不出这种不近人情的事来!” “就是!” 周边许多人都连声附和。 谁也都知道崔奕孤苦多年,被徐淮嘲笑无子,这才刚刚得了一位小妾,太皇太后要把人送走,十分不讲道理。 霍江摊了摊手,朝那女官道,“瞧瞧,你说你是奉太皇太后之命,莫不是诬陷她老人家?” 那女官闻言气得差点喷血,一张脸又红又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佑在一旁瞅着霍江这一波操作,只有两个字。 服气! 论蛮不讲理,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霍江堪称第一。 更重要的是,这位侍卫首领一向目中无人,除了崔奕谁的面子都不给。 所以什么太皇太后,皇太后,他一概不放在眼里。 说他抗旨?去找崔奕! 反正他是崔奕的人,死都不怕,他还怕什么! 那女官大有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苦楚。 霍江见把人给唬住了,这才走到车窗边上, “娇儿姑娘,侯爷昨夜在苏府一夜未休,今日晨起又去上朝,他并不知道太皇太后下了口谕,你且放宽心,随我回府。” 霍江说完,白色的窗纱一动未动, 过了一会,传来程娇儿疲惫又清冷的声音。 “不必了。” 程娇儿掩下虚白的眸子,淡声吩咐道, “霍统领的心意,娇儿心领,只是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便是陛下也奈何不得,你别给侯爷落人把柄,快些送我出城。” 霍江闻言皱了皱眉,看向陈佑,示意陈佑去劝。 陈佑深深叹了一口气,程娇儿坚持要走,肯定是因为崔奕要娶妻。 这么多年来,他们这些属下,整日盼着侯爷娶妻,好给他们生个小主子,大家也都有奔头,如今崔奕真的要娶妻了,他反而高兴不起来。 这主母还没进门,就要把小妾送走,今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他正要开口时,絮儿掀开帘子满脸焦急道, “先别说回去的事了,姑娘好像生病了,这马车颠得厉害,快些找个地方让她歇歇吧。” 陈佑闻言顿时大急,环视一周,见对面有一客栈,立马道, “娇儿姑娘,还请下车来,我们先去客栈休息一会。” “没事,我还撑得住....”程娇儿靠在车窗上脸色煞白,心里更是千仓百孔。 刚刚行车这一路,她恍惚觉得或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崔奕了,不曾想崔奕又派人来接她,心情竟是五味成杂。 陈佑不由看向霍江,霍江翻了他一个白眼,对付无赖打架他在行,劝女人可不在行,不过他还是认命地揉了揉鼻子,抬头望天,“是啊,天气阴沉,现在出城怕是要遇上大雨,姑娘不如下车来,明日再出城?”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等侯爷下朝,人肯定是走不成的。 程娇儿沉默了。 她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里,没有出门的时候,她还抱有那么一丝丝希望,或许崔奕会来见她一面,但是出了崔府大门,便大有种她与此地山高水长的念头了。 她不想再回去。 只是,她现在特别难受,这马车颠得她恨不得立即就死了。 罢了,先去客栈歇一歇,身子不是铁打的,累坏了只害了她自个儿,也不会有人疼惜。 程娇儿忍着心头的酸楚,淡淡应了一声。 霍江得意地朝陈佑眨了眨眼。 陈佑哼了一声,连忙一挥手,示意众人拉车去对面客栈下榻。 陈佑给程娇儿定了最好的雅间,程娇儿一进去便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絮儿寻小厮打了水来,亲自给她细细擦拭了,又喂她喝了几口水,程娇儿靠在大迎枕上渐渐睡了过去。 霍江则守在楼下,觑着女官那一行人, “怎么,还不走?” 霍江咧开嘴笑得肆无忌惮,“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而在下一向怜香惜玉,早就把你送衙门告一个伪造令牌之罪!” 那女官这下是五脏六腑都给气炸了。 这个兵痞子,居然敢羞辱她,要知道她这么多年在宫中,便是皇太后看到她都要礼敬三分,这个混账居然调戏她? 偏偏客栈门口人来人往,不少人看着这一出,都有起哄的征兆,那女官铁青着脸,也知道今日是别想把人送走了,只得先回去禀报太皇太后再做决断。 结果一转身,却看到苏凌雪被人扶着正下马车来。 她神色一亮,连忙上前, “苏姑娘!” 女官跟随太皇太后多年,也出自苏府,她的一个弟弟现在就在苏府当差,看到苏凌雪自然是满脸讨好。 苏凌雪缓缓走下马车,朝她客客气气施了一礼,女官连忙避开,二人这才朝霍江跟前走来。 霍江扶着腰刀,跟个冷面阎王一般矗在门口。 刚刚他已派侍卫将客栈清场,此刻楼上只有程娇儿下榻。 苏凌雪认得他,知道他是崔奕的心腹。 “霍统领,我听说太皇太后因为我,下旨让人送走程娇儿姑娘,我心中有愧,特来看看她。” 霍江耷拉着眼皮,一身戾气逼人,上下扫了一眼苏凌雪,随后拿着鼻孔问道,“你是谁?” 苏凌雪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概这一辈子,都不曾有人跟她这么说话,她一时愣在那里,还有些不知所以。 她身边一位侍女气得呵斥道, “放肆,我们家姑娘马上就要嫁入侯府,你是这么跟自己未来主母说话的?” 霍江闻言一副好奇的样子,再次打量苏凌雪, “哦,未来主母?这不是还多了‘未来’两个字么?未来的事谁说的定?煮熟的鸽子都能飞,那未来主母算个鸟?” “噗!” 那聚在客栈周围的众人忍不住哄堂一笑! 霍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他只听崔奕一个人的命令,就算苏凌雪将来要嫁给崔奕,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苏凌雪管不到前院的事。 苏凌雪这下是一张俏脸绷的通红,有些下不了台来。 不过她到底是有几分城府,面色很快恢复平静, 她来的目的就是要让程娇儿知道,留下来不会有好日子过,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必须让程娇儿知难而退。 “霍统领误会了,我只是想去看望娇儿姑娘罢了,别无他意。” 霍江油盐不进,“她是我们侯爷的娇妾,请问苏姑娘以什么身份去看她?” 苏凌雪抿了抿唇,没料到这个霍江是块硬茬,忍下羞怒,“霍统领,太皇太后已将我赐婚给侯爷,我祖父也有此意,娇儿又因我受了委屈,我想.....” 霍江冷声打断她,“苏姑娘,本将是个粗人,也知道女子该谨言慎行,珍惜闺誉,你一个黄花大姑娘,在外头抛头露面,动不动说自己许给这个许给那个的,不大合适吧,可别丢了太傅府的脸面!” 末尾,霍江撩着眼皮带着几分嘲讽,“苏姑娘比起你姐姐,还是差远了!” 苏凌雪闻言顿时色变,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烧着,仿佛要吞了霍江。 她平生最恨别人拿她跟她姐姐比,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人拿她们比较,偏偏这人还是崔奕的心腹。 苏凌雪心中已是恼怒到了极致,一张小脸扭曲着,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咬着牙铁青着脸离开。 霍江对着她们的背影,瘪了瘪嘴。 他一向软硬不吃,摆架子也好,装温良也罢,在他这通通不管用。 崔奕让他护住程娇儿,这就是铁律! 接近午时初刻,太极殿的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众文武大臣神色各异从里头迈出。 率先出来的是一身正一品官服的徐淮,他一张脸狰狞到了极致,手里的笏板被他一折两段,随手丢在了两侧的白玉石栏下, 众臣瞧见此举均是心惊胆战。 徐淮一派的官吏匆匆追了上去。 “大都督息怒!” “朝中御史瞧着呢,若是再被参上几本,于我们更加不利。” “我呸!”徐淮吹胡子瞪眼怒道,“一些个没卵用的娘炮,老夫怕了他们不成,明日有谁敢弹劾老夫,老夫就杀了他全家!” 那三名官吏闻言苦笑不已。 “崔奕那个混账,在太皇太后那里受了气,就铆足了劲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卫所粮仓空虚是兵部的事,居然找茬找到了五军都督府来了!哼!” 徐淮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大步下了台阶。 其中一红袍官员硬着头皮劝道, “大都督,卫所归五军都督府直辖,咱们脱不了干系,近来崔相一直在查卫所军粮失窃一事,手中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大都督,还请您尽早决断,莫要跟崔相扛下去了。” 徐淮拧着眉没有立即吭声,他龙骧虎步往前疾奔,走了一段又忽然停了下来,一双豹眼怒目而视, “决断,如何决断?” 那红袍官员神色严谨,轻飘飘吐出四个字,“弃卒保帅!” 徐淮听了这话,怒得跳了起来,“什么?弃卒保帅?那可是老夫的副将!” 三位官员眼观鼻鼻观心,暗想谁叫你儿子贪无止境,伙同副将干混账事,被崔奕捉到把柄呢,这次只是失去一位中郎将,下次没准死儿子! 徐淮见大家不吭声,只得将怒火压下,扶着腰问道, “真没别的法子了?” 三位官员齐齐摇头,先前那位红袍官员见徐淮迟疑,继续劝道, “大都督,您真正的地盘在边境,只有牢牢掌握住边境,崔奕再厉害也奈何不了您,他只是个文臣,陛下总不能靠着他打仗,这江山还是得您来守护,您且忍这一阵子,再者......” 那官员偷偷瞄了几眼徐淮黑沉的脸色,压低声音道,“再者得约束几位少将军,切莫再弄出大动静,以防被崔奕捉到把柄。” 他不能直说,现在崔奕已经布好局,只等着徐淮几个儿子往里面跳。 徐淮想起那几个不听话的兔崽子,就头皮发紧。 “哼!” 他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崔奕紧接着被众臣簇拥着出了太极殿,他慢条斯理的用布巾擦拭掌心的汗液,神色无波看着远处徐淮气急败坏的身影,唇角微扯,连个冷笑都欠奉。 周边的大臣十分解气地恭维着, “都说打蛇打七寸,崔相今日可谓是掐住了徐淮的命门,他这些儿子一个比一个不顶用。” “不过是些国之蛀虫而已,身为当朝将领竟然敢私开粮库,倒卖军粮,中饱私囊,简直岂有此理!”兵部侍郎义愤填膺道,“信得侯爷雷霆手段,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否则还被他们给逃脱了!” “侯爷英明!” “崔相料事如神!” “........” 大家嘴里附和一番,心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谁都知道崔奕被太皇太后压着必须娶亲,就连刚得的小妾也被太皇太后下旨送走。 估摸着这位是在后宅受了气,今日气场全开,把怒火全部撒到了徐淮身上。 头一回,这些被徐淮欺压惯了的官员,居然有些同情起徐淮来。 不过,这位岳峙渊渟的侯爷,虽然在女人身上屡屡受挫,可在朝堂手腕上却无人能及。 徐淮那暴脾气迟早是崔奕囊中之物。 崔奕不理会众人的吹捧,一边下台阶去,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朝他急匆匆走了过来,小太监朝他低语几句,崔奕眉头就皱起,他挥了挥手,将众臣挥退,直奔外朝。 到了那小门处,见着陈琦迎过来,冷声问道, “怎么,人没拦下来?” “拦下来了,但是娇儿姑娘不肯回来。” 崔奕脸色微沉。 “德管家在尚书府等您,说是有要事禀报。” 崔奕按了按眉心,今日上朝挖了徐淮的一个墙角,斩了他一只臂膀,崔奕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心情略有好转,只是想起程娇儿,心头如热浪滚过,生出几分焦灼。 他一言未发,疾步回了尚书府。 德全看到他,连忙擦着汗小跑着上前, “侯爷!” “何事?”崔奕神色微沉,大步入内。 德全忙跟了上去,躬身一拜, “侯爷,老奴已经请了沈老太医来,就在外面候着,老奴觉得有必要给娇儿姑娘把把脉,还请您示下!” 崔奕闻言瞬间变了色,眼尾如锐利的刀刃一般死死盯着德全,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崔奕的神情绷紧,深邃的眸眼里隐隐泛着一抹锋芒,仿佛下一瞬就要破土而开。 德全也跟着万分紧张,额头都渗出了汗珠儿,“主子诶,老奴的儿媳妇瞧见了娇儿姑娘,说是她有害喜之症!” 崔奕闻言脑子里轰了一下,那一贯镇静的脸庞,此刻竟是轻微的抽搐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喜悦席卷心头,复又被空欢喜一场的担忧给压了下去。 他薄唇紧紧抿着,眼底翻腾着无数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平复心情,哑声问道, “她现人在何处?” “霍江已经追上了她,将她安置在西城门口的福来客栈。” 崔奕顾不上脱下厚重的朝服,大步朝外走去, “陈琦,去将诸葛均叫来,让他坐镇尚书府。” “走,去西城门!” 崔奕的身影一眨眼消失在门口,出了宫门,他在马车上换了一身轻便的直裰,闭着眼平复着心情。 他内心的喜悦难以言喻。 不仅仅是他很可能有了孩子,更多的是他有了留下她的底气。 有了孩子,那丫头的心也定了。 马车朝西城门口飞驰而去, 崔奕却是心急如焚。 一刻钟后,崔奕俊挺的身影已出现在了楼下,那位白胡子花花的沈老太医已被带到了楼下,老人家吹鼻子瞪眼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是一把年纪被折腾得不轻。 不过他在崔奕面前还是不敢造次,规规矩矩上前行了一礼, “侯爷。” “老太医不辞劳苦,崔某惭愧。”崔奕回了一礼,语气也是难得温和。 沈老太医略有几分受宠若惊,还奇怪地看了一眼崔奕。 不过崔奕没时间跟他寒暄,连忙大步入了客栈,随后上了二楼。 陈佑与两位婆子就候在二楼雅间之外,看到崔奕亲自来了,众人面露喜色。 崔奕悄悄打了个手势,大家鱼贯而出,退到了楼梯口。 崔奕缓缓走到雅间外的甬道处,深深吸着气,原先想进去,到了门口不知为何又止住了步子,扭头看了一眼德全和沈太医。 德全会意,示意沈太医跟着他向前。 德全亲自敲了门, “絮儿,娇儿姑娘呢,我请了大夫来,给姑娘把把脉。”德全紧张地声音发颤。 即便信任自己儿媳,可这种事也不敢托大,谁都有看走眼的事,最终是否怀孕,还得看太医的诊断。 沈老太医以前是太医院院正,被誉为妇科圣手,他亲自把脉必是万无一失。 里头的絮儿轻手轻脚来开了门,见到一身湛蓝色直裰的崔奕,身影巍峨里在外面,顿时大喜。 德全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别吭声,随后领着沈太医进去, 崔奕也跟着跨入门内,静静站在屏风之外。 絮儿扶着程娇儿坐了起来,又放下帘子,堪堪将手腕露在外面。 德全端好小锦杌放在床榻边上,沈老太医将医箱置于一旁,抚须上前坐在了锦杌上,吸了吸气,拧着眉头,缓缓按住了程娇儿的脉搏。 四周静的出奇,唯有知了的声音格外清晰。 屏风处的崔奕负手而立,手心里拽满了汗液。 这大概是他平生最紧张的一次。 明明五脏六腑在翻腾,就连心上也似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一般。 偏偏清俊的面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失望….. 老太医依旧闭目抚须一动不动。 直到一盏茶功夫后,那仙风道骨般的老太医终于舍得动了动身子,唇角的笑容缓缓溢开。 他扶着医箱慢腾腾起身,德全赶忙上前扶住他, “老太医,如何了?” “嘿嘿.....”老太医咧嘴一笑,朝屏风后瞄了一眼,悠哉游哉笑道, “老夫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是喜脉!” 德全喜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千真万确?” 老太医闻言当即面色一变,薄怒道,“老夫在后宫多年,哪位娘娘有孕不是老夫看得?这能有错?” “是是是,您是妇科圣手!”德全喜得语无伦次, “只是....”沈老太医话锋一转。 “只是什么?”德全心倏忽一下又提了起来,眼眸睁圆了紧张盯着老太医。 “只是她近来受了颠簸,胎像不稳!” 德全一听顿时心急如焚。 这两天程娇儿可不是受尽了苦头么,他心疼到无以复加。 “那怎么办?孩子会有事吗?” 沈老太医觑了他一眼,笑呵呵道, “她年轻,身子底子厚,并无大碍,老夫这就给她开几副安胎药,好好吃了再细细养着便好了。” “诶诶诶,麻烦您了。”德全欢欢喜喜送了沈太医出门,又朝絮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絮儿瞧了一眼屏风后已然愣住的崔奕,忙跨出去将门给掩上。 听到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崔奕才缓缓回神。 他有孩子了? 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眉峰不自觉地舒展开,唇角微扬,展现出极为愉悦的弧度。 他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向床榻之上,床帏依旧遮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 崔奕眸眼凝住。 程娇儿坐在帘后,整个人都傻了。 她居然有孩子了,就在她最心灰意冷想要逃离的时候,孩子来了。 她不知道该说来的不合时宜,还是说来的太及时。 原本该有的喜悦却被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手轻轻覆在小腹之上,那里一如既往平坦纤瘦,怎么就有了孩子了呢。 最初的震惊和茫然过后,程娇儿千头万绪中也夹杂着一丝丝欢喜,眼角也跟着渗出了些许泪光。 她口有些渴了,随手掀开帘子,准备下榻来。 看到了一双黑面绣银纹的鞋面落在塌前,熟悉的图案和针脚,是她给崔奕绣的。 程娇儿心尖一颤,目光清凌凌地落在那双黑靴,一动不动,身子也堪堪僵在那里。 崔奕垂眸,视线看向那张煞白的小脸,因着怀孕的缘故,脸色隐隐泛着蜡黄之色,没了往日那般艳若桃李的光彩,那双眸子更是如同被冰水沁过似的,清凌凌的,没有一丝温度。 崔奕心头滚过一丝绞痛,昨日带她出门时,她便有呕吐之状,他为何就没往这块想。 若是提早发现,她也不至于被那窦旸给劫走,受这么多颠簸,忍受这些苦楚。 无数懊悔涌上心头,他深深吸着气,迈着步子向前,弯腰缓缓坐在了塌前。 程娇儿视线垂下,黑长的眉睫静如鸦羽,面无表情。 崔奕目光落在她那白皙柔嫩的素手上,手腕如皓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纤指如牙笋似的,瞧着叫人心悸。 他伸出手试图去握住那柔荑,程娇儿手一缩,避开了他的动作。 崔奕的手僵在了半空。 舌尖舔着苦涩在齿间滚过,他哑声开口, “娇儿...” 程娇儿挪了挪身子,避开他灼热的视线,靠在大迎枕上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小脸低垂,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 崔奕抿着嘴喉咙黏住了似的,千言万语竟是无从说起。 过了一会,程娇儿冷淡的声音响起, “侯爷,时辰不早了,我也歇够了,送我去庄子上吧。” 崔奕闻言一抹刺痛席卷心头, “娇儿,你已怀了孩子,跟我回府。” 程娇儿闻言顿了顿,“侯爷难道想抗旨?” 崔奕冷笑一声,再次伸出手碰触到了她的衣角,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袖口,语气低柔, “你有身孕,那懿旨自然做不得数。就算没有孩子,你是我的人,我在哪,你便在哪。” 程娇儿沉默了,缓缓地将衣角从他手底抽离,想了想随后语气平静道, “侯爷也不要为难,去了庄子上,我也会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他不仅是侯爷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委屈他的。” 崔奕眸色微微一暗,眼底墨色浓稠,唇齿艰涩问道,“你想去庄子上?” 程娇儿垂着眸,以无可无不可的语气道, “我只是个奴婢,随侯爷安排,若是侯爷为了我抗旨,便是罪过了。” 崔奕见看着她,没有说话。 程娇儿的面庞平静得可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只是在讨论去哪避暑。 这个反应令崔奕心中堵塞,甚至来说手足无措。 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哪怕是撒娇将鼻涕蹭到了他怀里,都没关系。 他可以放下身段去哄她,反正在她身上的破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崔奕不在乎。 全京城都知道他在女人身上栽跟头,他也不计较这点脸面了。 真正的男人,是在外头呼风唤雨纵横捭阖,绝不是在自己女人面前横。 所以崔奕从不认为哄着程娇儿惯着程娇儿是过错。 但是眼前的丫头,神色平静,乖巧地跟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似的。 崔奕心里突突地疼,再想起她今日受了这么大委屈。 没了他护着,她就像是一叶浮萍,任人欺凌。 崔奕思及此,怒火又窜到了眉心,他必须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娇儿,我知道你受了莫大的委屈,但是太皇太后此举,我事先不知,你别生我的气!” 程娇儿闻言泪水盈睫,顿了顿,红着眼怯怯地问他,“侯爷真的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我若是想送你走,需要别人来开口?”崔奕眼底布满了心疼,伸手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见她终于肯搭理自己,心里好受了些, 这客栈终究简陋,崔奕一刻都不想她待在这里,他现在只想把他的娇儿藏在府内,好好护着,再不叫人欺负了去。 “娇儿,我们先回府,有什么事路上说。” 程娇儿是不想回去的,想起他娶妻在即,心头苦涩如潮水般涌至。 只是孩子已经来了,便由不得她任性,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着想。 孩子有崔奕这样的父亲,前途必是不担心的。 程娇儿抿着唇没做声,崔奕便当她答应了,当即伸出手直接将她给抱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怕紧了勒到了她,怕松了又伤到她,一颗心紧张到无处安放。 “娇儿,你抱得紧些。”他哑声开口, 程娇儿小脸殷红,任命地闭上眼,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崔奕抱着她下了楼,将她轻轻放在了马车的软塌之上,随后自己也坐了下来,扬声道,“回府。” 马车上的程娇儿忍着不适,靠在软塌的角落里,秀眉紧蹙,小眼神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本就长得妩媚,此刻那眼神更是媚眼如丝,柔弱不堪,勾得崔奕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他顺着她的视线瞧见角落里放着的一壶酸梅汤,顿时明悟。 立即就给她倒了一碗,递给她喝了,伺候着她喝完酸梅汤,又亲自拿着袖帕给她擦拭唇角,最后怕她颠着,又干脆把人给抱在怀里。 总之,把程娇儿当瓷器似的。 程娇儿终于感受到了崔奕的紧张,她悄悄抬眼去看他,对上了他清湛的眼眸,他眸色浓稠如墨,仿佛要把她吸进去。 或许崔奕第一次做父亲,还有些无所适从。 他肯定是期待这个孩子的。 默了默,她想起还是得把窦旸的事说清楚, “对了,窦旸的事,还请侯爷莫要放在心上,进府之前,我已把信物退还给他,与他断的干干净净,那个时候,窦家把他看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与我有所牵扯,我自那之后,就忘了这个人,侯爷,不管您信不信,娇儿心里没有他。” 崔奕闻言眉间的郁气散开,声线清晰,“我信。” 他轻轻吻着她的发丝,不敢碰触她的身子,却是将她一双柔荑捏在掌心摩挲, “他的事我来处理,你别担心。” “还有,你家里的案子已经有眉目了,今日我在朝堂上已经将五军中郎将李庆下了狱,他是徐淮的走狗,与你爹爹的案子也有牵扯,我已经下令彻查,你爹爹的事情很快会水落石出。” 崔奕没告诉她,现在程家案子其实缺乏了一项关键证据,昨日被窦旸一搅,他有了新的思路,待查清楚,或许便可真相大白。 只是此事牵扯窦家,他一时还不准备告诉程娇儿,怕她承受不住。 知道她心里没窦旸,其他的事,都交给他来处理。 程娇儿听到这里,神情总算有了松动, “果真?侯爷,我爹爹的案子快要昭雪了吗?” “相信我,快了!” 他又将程娇儿搂入怀中。 程娇儿感受着他坚实的胸膛,委屈后知后觉爬上心头,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搂着他的脖颈细细呜咽出来。 “侯爷,我以为你不要娇儿了,我好难过,真的,我特别难受......” 她哭的肆无忌惮,将鼻涕眼泪全部擦在了崔奕身上。 崔奕听着一颗心都要揉碎了,满心懊悔焦灼不堪,温声道, “对不起,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娇儿,是我的错,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这次无论是窦家,还有太皇太后,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崔奕眼底闪过磅礴的杀气。 见程娇儿情绪终于宣泄出来,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就怕她闷在心里,憋坏了身子。 程娇儿哭了一阵子,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娇儿会把孩子好好生下来。” 就当报答他替程家昭雪。 待新夫人入门,她便躲得远远的,今日的耻辱她不想再经受第二次。 崔奕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的娇儿已经怀了他的骨肉,他现在还觉得很不真实。 不知不觉,他想起苏家那桩婚事,眼底闪过一丝幽暗。 昨夜他在苏府,如何消息就递不进来? 他得查清楚。 到了崔府,崔奕也没舍得让她下地,竟是堂而皇之地将人抱起,大步朝内跨去。 程娇儿一张脸羞得通红,只死死埋在他颈窝里装晕。 一众下人均是瞠目结舌,纷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崔奕将程娇儿送去西厢房安置,知道她今日受了惊吓,怀着孩子又辛苦,愣是耐心陪着她用了午膳,再哄着她睡了,才出清晖园。 只是转身那一刹那,他那一贯沉肃的面容更是阴云密布。 “德全,安排妥帖有经验的婆子照料娇儿,没有我的准许,不许任何人踏入清晖园!” “侯爷放心,老奴和陈佑一定将娇儿看好了,绝不出差错!” 崔奕入了书房换了一身衣裳,神色阴沉直奔皇宫。 第 29 章 第 29 章 今日的事情闹得有些轰动, 尤其霍江在城门口拦人的时候,被许多百姓围观, 城门口的消息渐渐传遍全城, 很快阖城都知道,太皇太后要将崔奕的通房给送走。 本来大家对太皇太后干涉大臣后宅之事就很不满,结果得知那小妾竟然还怀着身孕, 众人就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太皇太后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简直是多管闲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太皇太后想把娘家的侄孙女嫁给崔相, 自然见不得人家崔相身边有娇妾。” “你这么说倒有可能, 只是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该不会是想着先把人送走, 回头再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害死吧?” “谁知道呢, 这些大户人家的事, 可比我们想象当中复杂多了。” “唉,崔相日理万机,凌晨还找到神医将老太傅救了回来, 结果苏家和太皇太后就是这么对他的, 简直寒功臣的心哪!” “这苏凌雪还未过门, 就恨不得把人家小妾给摁死, 也太歹毒了吧。” “可不是嘛, 可怜那姑娘昨夜被逼着收拾东西,今日一早就被送走, 怀着孩子吐了一地, 太可怜了。” “苏家一向清贵, 做出这样的事,委实难看!” 满城议论纷纷, 太皇太后的威望跌到了谷底,连着苏凌雪也名声受损。 这其中自然不乏崔奕的手笔。 但这只是铺垫。 宫里的太皇太后得知消息后,直接给气病了,可病归病,为了挽回颜面,不得不派人去崔府安抚,又顺道赏赐了不少布匹珠宝药材给程娇儿。 苏凌雪得知自己还未嫁给崔奕,名声就已经臭了,被人骂做“悍妇,毒妇”,也是气得不轻,再这样下去,她与崔奕的婚事怕是不保。 她着人打听了崔奕的行踪,急不可耐的带着人拦截去了。 崔家离皇宫比苏府要远,崔奕抄近道要路过一条巷子里。 苏凌雪穿着一袭白裙就等在巷子正中,远远地瞧见崔奕的马车来了,她抚着衣裙跪拜了下去。 “侯爷!” 陈琦将马车停了下来,冷眼瞥了一眼苏凌雪,对这车帘里头低语了几句。 随后车帘被掀开,露出了崔奕沉毅冷峻的面容。 他并不曾起身,穿着一件黑色的直裰,雍容地靠在软塌之上,手里还拿着一册书卷,形容略有几分疲惫,只是那瞳仁却映着森寒的光。 “苏姑娘,跪在此地,所为何事?” 苏凌雪听着他这冷淡的语气,心尖便是微微一颤,心底越发惶恐不安,她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朝崔奕顿首, “侯爷,对不起,我不知道太皇太后因为我们的婚事,差点伤害了娇儿姑娘,对不起,是我的错。” 崔奕默了默,淡淡开口, “何错之有?” 苏凌雪一楞,旋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这么说只是表明一个姿态而已,又不是真觉得自己错了。 “我.....侯爷,这些我都不知道的.....”她又急着辩解。 “你既然无辜,那跪在这里做什么?”崔奕语峰一转。 苏凌雪一张俏脸渐渐窘迫,支支吾吾的,有些无言以对。 崔奕的反应跟她料想当中的不太对。 她都这样了,不该是安抚几句,夸她贤良大度吗? 崔奕见她说不出话来,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将书册放下,扶着膝盖冷声道, “你是心虚来认错,还是故作姿态,以此引起我的注意,好让我觉得你无辜,善良,体贴?” 崔奕的语气冰冰凉凉的,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蛊惑,将她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给抽剥出来,让她无地自容。 苏凌雪面色苍白,指节捏着裙摆,渐渐泛青。 不等苏凌雪反应,崔奕盯着她继续道,“你以为我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被你三言两语便蒙住了,此事与你有关还是无关,我自会查清楚,若是有你的干系在里头,我决不轻饶!” 崔奕丢下这话,便不再管她,马车绕过苏凌雪朝前疾行, 苏凌雪目光怔怔,身子一软,颓然坐倒在地。 此刻的她,仿佛被人剥光了似的,裸地丢在这里,毫无遁处。 她一直幻想,崔奕对她肯定比对别人不一样。 在别人面前,他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冷面阎王。 但对于她来是,他是她祖父的学生,是差点成了她姐夫的人。 她始终记得,五岁那年,她穿着厚厚的靴子,在梅园的雪地里摔了一跤,崔奕正跟姐姐在赏梅,那清俊无双的少年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神色温和道, “小心点,别再摔着了。” 他那清隽的眉眼,温和的眼神,至今刻在她心底,难以消磨。 她总觉得,比起其他觊觎崔奕的女人,她是离他最近的一个,也是最配得上他的人。 不曾想,在崔奕这里,她什么都不是。 她那些手段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崔奕到了官署衙门,一众大臣便围了过来, “恭喜崔相,贺喜崔相!” “后宅总算有喜了!” 沈老太医是个大喇叭,一回来便把崔奕府中小妾怀有身孕的消息给散播出去了。 这个消息对于这些跟随崔奕的大臣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就是皇帝得知了此事,也是喜上眉梢,比自己后宫有喜讯还高兴。 崔奕此人风采卓然,手段老辣,为当朝世族之冠冕,偏偏在子嗣一事上被徐淮屡次嘲笑。 徐淮不止一次说他克妻,嘲讽他膝下凄凉。 这下好了,崔奕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今后与徐淮对阵,也更有底气了。 此外,那些以崔奕马首是瞻的大臣,当然希望崔奕能有子嗣继承衣钵,大家才有奔头,才能更齐心协力聚在他身旁。 只是思及那小妾被太皇太后折腾了一番,差点送去城外庄子上,大家不由又提了几个心眼。 胎像稳不稳?孩子保不保得住? 不过这话大家不敢问,只是从崔奕那沉肃的面容来看,怕是不容乐观。 大家暗地里骂了一句太皇太后多管闲事,埋怨她是一届老妇,眼光狭隘。 崔奕只是稍稍拱手回敬了大家的恭喜,并无多话,再召集几位心腹,将上午把李庆下狱一事细细布置了一番,随后大步朝御书房走去。 在此之前,皇帝得知崔奕忙于政事,不忍心打搅,先将沈老太医召入皇宫,问了程娇儿脉象如何, 沈太医的表情就耐人寻味了,他躬着身子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 “回陛下,颠簸得太厉害,再加上心里受了委屈,胎像自然不稳。” 小皇帝一听脸色就立即沉了下来,剑眉蹙起,隐隐有出鞘的气势。 可恶,可恨! 要知道崔奕有无子嗣,不仅是关乎崔家有没有继承人,还关乎着朝政。 好不容易怀了孕,偏偏被太皇太后这么折腾,着实是恼人得很。 沈太医见小皇子气得脸色泛青,差点就要说几句宽慰的话,但想起崔奕的吩咐最终还是闭了嘴。 “沈卿,你是老太医了,这一次,还请沈卿无论如何要帮着崔相保住孩子!” “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 皇帝赐下一些赏赐,便摆摆手让他退下。 过了一会,崔奕求见。 小皇帝连忙从御案后起身,迎了出去。 “老师!” 语出之即,那道清俊巍峨的身影已经踱步进来。 崔奕穿着正一品朝服,威仪极重,躬身行礼,“臣给陛下请安。” “老师无需多礼!”小皇帝上前扶住他,笑容真挚道, “朕要先恭喜老师家有喜讯,那程家的丫头也是个有福气的,跟了老师没多久便怀上了,朕替老师开心。” 崔奕稍一颔首,再拜道,“谢陛下。” 皇帝看得出来,崔奕面色不太好,甚至来说隐隐浮着怒气。 换做谁碰上这档子事,心情能好呢? 更何况崔奕是什么人,可是能随意拿捏的? 皇帝心中苦笑,面上只得安抚道, “老师,朕也知道,太皇太后此举着实过分,朕后悔知道得太晚,否则必定去拦她,终是害了老师的佳人受了罪。” 崔奕听了这话,神色不变,只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凝重地跪了下来, “陛下,臣恳请您做主!” 崔奕头点地,语气铿锵。 小皇帝面色僵住。 他明白了崔奕的意思。 太皇太后之举,崔奕十分不满,也不打算轻轻揭过。 只是,这一边是当朝太皇太后,是他亲祖母,一个孝字压在上头,皇帝也不能真把她怎么样。 另一边又是自己的恩师,当初手把手把他教出来的重臣,小皇帝对崔奕的孺慕之情,远远甚过先皇,如果不是崔奕,他不可能做上皇位,更不可能扛得住徐淮。 小皇帝沉吟许久,还是开口问道,“老师打算怎么做?” 崔奕微微顿了顿,随后开口,“太皇太后的懿旨,恕臣难以从命。” 小皇帝愣住了。 崔奕的意思是,不想娶苏凌雪。 小皇帝抿着唇有些纠结。 平心而论,他也不喜欢太皇太后逼婚崔奕,可问题是老人家口谕已下,全京城都已知晓,虽然有逼婚的嫌疑,可皇族的威严也很重要。 此外,还夹着老太傅的情分。 “老师,太傅病重时是如何说的?” 言下之意是崔奕不考虑师徒情份了? 崔奕霍然抬眸,眼神一片清明,“陛下,若不是考虑到太傅的情面,臣就不会来寻您做主。” 他不是没办法推掉这门婚事,太皇太后和苏凌雪那点手段,他根本不看在眼里。 但是得顾及老太傅的面子,那是他恩重如山的老师。 昨日太皇太后给他下口谕,及老太傅拉着他的手说要将苏凌雪托付给他,完成老人家心愿时,他当时并没有应允,娶妻一桩事终究是他心里的一处逆鳞。 偏偏苏老太后背地里给他弄这么一出,已然触及了他的底线。 且别说程娇儿怀了身孕,哪怕她没怀孩子,崔奕也不可能让别人堂而皇之把他的女人送走。 他堂堂宰相的威严何在?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接受赐婚,迎娶苏凌雪过门,别人都当他崔奕是个软柿子,任人拿捏。 此外,娇儿今日虽然被他哄好了,可那眼神里分明藏着心灰意冷。 如果不给她出口气,崔奕自问对不住她。 而让皇帝出面,才能保全他与老太傅的情谊。 对上崔奕岿然不动的神色,小皇帝就知道,这门婚事没得商量。 忍不住埋怨他祖母,居然在当朝宰相头上动土,也是老糊涂了。 “行,老师请起,朕明白了。”皇帝神色镇定道, 他负手在窗前来回踱步,考虑如何尽最大的可能保住几方颜面。 崔奕立在一旁淡淡看着皇帝,小皇帝今年十五岁,生的挺拔如松,清朗如玉,正是少儿郎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 乌金西沉,在远处的白玉石阶上投下金黄的光影,小皇帝怔怔望着窗外,雪亮的眸子里反衬着点点金光。 忽的他神色一亮,扭头朝崔奕走来, “老师,朕有个妙计!” 他笑容郎朗,拉住崔奕的手腕,亲昵道,“朕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既能安抚祖母,又能抚慰太傅的法子。” 崔奕闻言心神微动,“什么法子?” “下个月朕要大婚,历来规矩,皇后入主中宫,同时还得册封妃嫔,朕对外说朕早看上了苏凌雪,下旨要将她纳入宫中为妃,看在祖母和太傅面子上,朕封她个妃位,也不委屈了她,岂不三全其美。” 崔奕闻言自是神色微亮,“陛下英明!” 皇帝苦笑一声,扶起他,“老师,朕需要充实后宫,多她一个不多,而且她父亲是当朝户部尚书,朕让她进宫自然也是有益处的。” 原本让当朝户部尚书的嫡女给他做嫔妃是不太可能的,如今歪打正着,借着这件事笼络住苏家,也是好事一桩。 崔奕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叹小皇帝长大了,感慨之余也很欣慰。 “谢陛下替臣排难!”崔奕又是一拜。 这是眼下最合适的法子,他不喜欢苏凌雪是一回事,可太傅那边做的太绝也没法交代,更何况他还没查到苏凌雪的干系,若是回头真查出什么了,再做计较,先把婚事推掉为上。 皇帝既做了决定也不犹豫,当即写下圣旨着内阁审议,崔奕自然是特事特办,立即就盖了戳,君臣一心,动作极快,很快就派了太监去苏府宣旨。 苏凌雪下午回到府中郁郁寡欢,正踌躇不得志,结果被这道圣旨给砸蒙了。 皇帝要她入宫去当妃子? 苏凌雪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她才不要去当什么妃子! 深陷宫中不得自由,还不如宰相夫人来的体面实在。 只要她嫁给崔奕,今后在京城那必定是横着走的,哪个贵夫人遇见了她不哄着捧着? 嫁了皇帝,便是一入宫墙深似海,还要与那么多女人共享一夫。 光想一想,苏凌雪脑子就要炸了! 原本以她的出身,若是早想着进宫,那肯定是要当皇后的,偏偏在今年年初皇后人选已定,甚至连带四妃也都定了下来,均是京城世家名门之后。 她苦苦经营这些年,最终只是给皇帝做妾,这叫苏凌雪如何甘心? 可这是圣旨,明明白白经过内阁盖戳的天子圣旨,若是抗旨,那是满门诛杀。 苏凌雪几乎断定,这肯定是崔奕的手笔。 只有把她嫁给皇帝,祖父和苏家才无话可说。 崔奕与苏家情分保住了,也不用娶她。 苏凌雪咬牙切齿,气疯了。 这件事情也被周边的百姓探知,立即又传了出去。 天子居然看上了苏家五小姐? 这么说,苏凌雪跟崔奕的婚事告吹了? 也难怪,崔相再德高望重,也不能跟天子抢人。 这一桩闹剧最终以天子这道圣旨而收尾。 太皇太后在晚边得到了消息,直接气晕了过去。 崔奕,一定是崔奕的反击。 好啊好,她这个太皇太后竟然是形同虚设了。 崔奕老谋深算,撺掇皇帝干出这样的事,是一点没把她这个太皇太后放在眼里。 太皇太后苏氏怒归怒,却也是后悔不迭。 昨夜不该一时冲动下了那口谕,声望损失殆尽。 再说清晖园这边,程娇儿乏得厉害,午膳后被崔奕哄着睡下,竟是一觉睡到了夕阳西下才醒。 她一睁开眼,絮儿就欢天地喜地将她扶了起来, “姑娘,姑娘,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程娇儿扶着塌坐了起来,下意识覆上小腹,慵懒地靠在大迎枕上,一双眸子如云雾缭绕,妩媚娇憨。 絮儿迫不及待道,“半个时辰前,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去了苏家,说是看上了苏凌雪,要将她纳入宫中为妃,姑娘,侯爷不用娶苏凌雪了,这是大喜事啊!” 程娇儿这下是惊呆了。 崔奕不用娶苏凌雪了? 这是真的吗? 恍惚间,那颗压在心上的石头又落了地。 一种不可思议的喜悦悄然爬上眼梢,她整个人都跟着精神了。 “你没骗我?” “当然没骗您呢,姑娘,刚刚刘嫂子说,这很可能是侯爷的手笔,瞧瞧,侯爷可真是把您当心尖人,舍不得叫您受一点委屈。” 程娇儿红着脸低下了头。 也对,皇帝突然这么做,只可能与崔奕有关。 心里那点芥蒂也跟着烟消云散,心情豁然开朗。 她见过苏凌雪一次,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惹,每每一想到她当自己的主母,程娇儿就担心孩子保不保得住,如今倒是松了一口气。 絮儿心里暗想,等程家翻案后,程娇儿就恢复了大小姐的身份,若是诞下一个儿子,侯爷或许能将她扶正也未可知。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侯爷是真心喜欢程娇儿,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絮儿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程娇儿不知道絮儿在琢磨这些,眸眼儿亮晶晶的,一心期盼着崔奕回来。 暮色四合,程娇儿在众人服侍中用了晚膳,沈老太医嘱咐她,暂时不要下地,白日睡得多,晚上她精神好得很,便拿着一本小册子靠在迎枕上翻阅,打发时间。 不多时,廊下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程娇儿秀美的面庞微微一亮,唇角笑容不自觉扬起。 侯爷回来了。 崔奕挺拔的身子立在廊下,清隽的面容隐在晕黄的光线下,忽明忽暗,瞧不真切,声音却是柔和的。 “娇儿晚膳用了什么?” 刘嫂子躬身在他跟前回话。 “娇儿姑娘晚上用了一小碗粥,吃了几块豆腐,并一些青豆碎肉,后来又吃了几片红薯糕,喝了一碗酸梅汤才作罢。” “有没有吐?” “没有,下午到现在一直好好的。” 崔奕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嗯,不过还是吃得少了些,有没有别的法子?” 刘嫂子想了想,答道,“侯爷,这头三个月是苦一些,吃的又吐了,吐了又接着吃,过了三个月便好了,不过奴婢已经吩咐灶上的婆子换着各种口味来,瞧瞧回头什么口味适合娇儿姑娘,奴婢便照着来。” “此外,奴婢也跟阿翁提过,用这些油腻的膳食,确实容易作呕,不若多进一些果子来,各种口味换着来,吃的爽口。” 崔奕听了,便放心下来,看得出来这个刘嫂子确实很有经验。 “好,刘氏,娇儿本侯就交给你,你伺候她把孩子稳妥生下来,便是大功一件。” 刘嫂子连忙跪下行礼,“奴婢遵命,定不让侯爷失望。” 崔奕问过了程娇儿的起居才踏步入了西厢房。 屋里的程娇儿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崔奕摇头制止, “你坐着,不许动。” 程娇儿腼腆地点了点头,刚刚崔奕在外面的说话,她都听到了,只觉得胸口被那事无巨细的关怀给填满了。 絮儿给崔奕倒了一杯茶,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崔奕径直坐在了程娇儿身旁,程娇儿脸颊微红连忙往里面挪了一挪,崔奕脱去鞋袜挨着她躺了上去。 以往每当这个时候,崔奕都会伸出手将她往怀里一带,但是今天却是忍不住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小姑娘。 程娇儿梳了一个随云髻,乌发松松散散的,只插了一支碧玉簪子,蛾眉宛转,灼若芙蕖,一双眼眸乌溜溜的,澄澈明亮,跟黑宝石一般,气色明显比白日好多了。 他的小姑娘不高兴时,再怎么掩饰都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在客栈瞧见她时,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装作不在意,现在知道他不用娶妻了,整个人神采奕奕,连那水汪汪的水杏眼眼尾都是往上翘着的。 崔奕冷峻的面庞渐渐柔和,忍不住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他是真的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太傅握着他的手,将苏凌雪托付于他时,他当时脑海里第一个念头,程娇儿怎么办?她会不会伤心难过?若真娶了妻,会不会背后欺负程娇儿? 当时心情莫名的不是滋味。 程娇儿性子摆在这里,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吭声,跟了他这些日子,除了撒撒娇,旁的要求从未提过。 她说过不想在别人手底下讨活。 崔奕始终记得这话,每次旁人提起给他议婚,他不禁想,他的娇儿会不会红着眼跟他说,叫他把她送走。 眼下倒是好了,他连太皇太后的赐婚都敢拒,就更加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崔奕心里松快着,手掌从她侧身往下,覆在了她小腹上。 平坦如斯 至今,崔奕都不敢相信,娇儿真的怀了他的骨肉。 思及此,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程娇儿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奇楠香,还夹着一些皂角的香气,应该是洗漱后才过来的。 他的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酥酥麻麻的,程娇儿有些害羞。 渐渐的,她察觉到他的手仿佛有些颤抖, 莫不是紧张? 程娇儿在他怀里仰起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眼里的仰慕和依恋毫不掩饰。 “侯爷,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的。” 崔奕微微失笑,紧绷的身子跟着松懈了一些。 他轻轻靠近,蜻蜓点水般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仿佛还有些依依不舍,又沿着她的眉心往下,最后温热停在了她的挺翘的鼻梁上。 程娇儿下意识地拽住了他胸口的衣裳。 两个人挨得极近。 娇儿的呼吸铺洒在他脸上。 崔奕眸眼瞬间涌入一片细碎的光芒,静静望着她,眼底墨色浓郁幽深。 程娇儿忍不住小手推在他胸前,“侯爷.....” 她有些担心,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垂下眸,“侯爷,还有孩子呢。” 嗓音腻滑听在崔奕耳帘,便是染了蜜似的。 但是“孩子”两个字眼闪入脑门,崔奕理智回笼。 程娇儿有种魔力,她太美,太柔,又太软,让人容易沉沦。 崔奕食髓知味,内心苦笑不已。 “你好好躺着,我先回书房。” 嗓音里的沙哑不曾退却。 程娇儿水盈盈的眼,懵懵懂懂望着他。 崔奕下了塌,再抬眸,被她这么瞧着,心里的火又勾了出来。 他伸手捂住了她那双诱惑至极的眸子, “娇儿,别这么看着我。”他声音沙哑到不可思议。 程娇儿立即明白了,她红着脸支支吾吾垂下眸。 崔奕失笑一声便离开了西厢房。 回到书房,淋了一个冷水浴,崔奕随后去了外书房,脸上的柔情褪去,又恢复了往日那端肃凝然。 德全就候在里头,笑眯眯道, “侯爷,娇儿姑娘如今怀了孩子,您是不是得给她一个名份?” 崔奕闻言眸色微微一顿,想起程娇儿的过往不禁犯难了,他倒是想给她名份,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要,“不急,我正在办她家的案子,回头我再问问她。” 德全倒也没说什么,妾室也是有等级的,现在程娇儿只是奴婢出身,若是等程家翻了案,少不得是一个贵妾,又或者..... 德全暗暗打量崔奕的脸色,将心底突然冒出的念头给强行压下去。 诸葛均在这个时候,神色匆匆步入书房, “侯爷,大理寺出事了,窦旸诈死逃了!” 第 30 章 第 30 章 三月二十九日夜,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一辆载粪的牛车缓缓停在城南九如巷尽头的一座宅邸前。 说是一座宅邸,实则年久失修, 院墙垮了一半, 墙下杂木丛生,两扇木门黑漆剥落,门前蜘蛛网缭绕, 被细雨拍打的七零八落。 赶车的老汉不顾粪车的臭味, 不慌不忙将其中一个木桶的盖子给掀开,随后拖出了一个人来。 老汉踢开木门, 将那黑乎乎的身影给丢到了里院的廊下, 便拍拍手离开了。 不多时, 后院的正房里点了一盏灯, 晕黄的灯光透过窗棂洒在窦旸脸上,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他鼻孔里, 他被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 头顶传来一道凛冽的声音,窦旸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一双黑靴落在自己眼前。 “窦少爷, 别来无恙啊。” 窦旸听到这个声音, 扭头一瞧, 对上那张咧嘴开笑的面容, 吓得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四....四爷!” 面前的男人, 三十来岁上下,面部线条极其冷峻, 薄唇抿起, 凌厉如锋刃。 正是徐淮的第四个儿子徐然。 徐然嘴里笑着, 可眼底却无丝毫笑意。 “窦旸,爷我救了你一命, 你如何报答我?”他边说边往里走。 窦旸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硬着头皮跟着他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摆设极为简单,徐然坐在案后,森然冷笑盯着他。 窦旸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神情没有半分从牢狱里逃出生天的喜悦, “四爷为何救我?” 他并没有犯什么事,崔奕不过是拿他威胁他的父亲而已,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放出来。 但是徐然把他弄出来后,事情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敢露出不快来。 “我为何救你?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崔奕面前露出马脚,他现在开始查程家和你们窦家了吗?”徐然唇角讥讽道, 窦旸面色一白,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被徐然冷声打断, “窦旸啊,为了个女人,失了理智,你可是辜负了你爹爹的栽培!” 窦旸眼底闪过一丝羞怒,咬了咬牙没吭声。 徐然脸色依旧很难看,“李庆下狱,我爹最多斩断一只臂膀,一旦程家的案子被翻,这么多年的谋划就白费了!” 窦旸听到这里,面露疑惑,“四爷,这话我不懂,程伯伯的案情不是很简单吗?” 程聪彼时任兵部郎中,无意中发现平阳卫所兵械记录档案出现了问题,便前往平阳查探,结果被人诬陷泄露军机,原来一张画有平阳附近几处卫所粮仓的图纸被传了出去,而那图纸上正有程聪的印信盖戳。 此事被平阳卫所指挥使给上报朝廷,朝廷派了人去安康,一查事情属实,便将程聪下狱。 平阳卫所处在太行山一带,平日并不是很显眼,再加上那时卫所粮仓被倒卖闹得沸沸扬扬,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喧哗。 那一张图纸严格来说并没有泄露太紧要的信息,也不曾传到北境敌国,可朝廷法度如此,程聪脱不了罪,大家只当程聪是一时不小心,倒霉透顶。 此外,因为窦家与程家有婚约的缘故,两家平日走得近,而窦家一直是徐淮一派的,所以崔奕一派的官员自动将程家化作了徐淮一派,对这件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窦旸却因一次偶然偷听了父亲在书房的谈话,才知道程家实则是被冤枉的。 至于是什么人要动程聪这样的小官,他不得而知。 但眼下,徐然说出这样的话,令窦旸瞠目结舌,莫非与徐家有关? 徐然直接释疑道, “程聪在平阳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拿到了一件要紧的证据,我们迫不得已,将他下了狱并弄死了他。” “窦旸,我听说你平日跟程家兄妹关系不错,你可知程聪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他们?” 窦旸心中骇浪滚滚,神色青白,“四爷,以我对程伯伯的了解,他手上真的握着什么证据,绝不可能给他一双儿女,他怕害了他们。” 徐然眉头拧起,“不可能,我们已经将程家的宅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查过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哪怕是程云那边也查过,都没有任何痕迹,只除了一个人.....” 窦旸听到这里,心瞬间涌到了嗓子眼,有了不妙的预感。 徐然说到这里,视线如锋刃直逼窦旸,咧开嘴笑得狰狞, “只剩下你的未婚妻,程娇儿,哦,对了,我听说你的女人转背跟了崔奕,现在还怀了孩子.....” 窦旸面色扭曲着,浑身都在颤抖,毛骨悚然。 并非是气的,而是害怕。 徐淮五个儿子,最叫人胆寒的就是面前这个徐然,他少时是京城的小霸王,强抢良家妇女,无恶不作,无人敢惹。 一旦他盯上程娇儿,程娇儿怕是没法善终。 窦旸想起那张艳若桃花的脸,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四爷,娇儿性子软弱,她什么都不懂,程聪若是真有东西,哪怕是给我都不可能给她,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姑娘,还请您高抬贵手.....” 窦旸话还没说完,下巴骤然被徐然给捏住,骨头被捏的飒飒作响,窦旸痛得全身发麻,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窦旸啊,我把你救出来可不是让你来求情的,程聪那件事,你爹也有干系,你以为那程聪的印信哪里来的?我告诉你,我给你一个机会,给我把程娇儿给弄出来!” “我要亲自找她要程聪的遗物,我也要让崔奕绝后!” 徐然说到最后,嘴角咧出一抹阴森的冷笑,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程聪那个女儿生的国色天香,她本该是你的,如今却躺在崔奕身下求欢,你受得了?” 窦旸闻言瞳仁猛缩,面庞变得扭曲。 徐然笑了笑,松开了手,窦旸身子一软,浑身虚脱无力,如一滩泥倒在后面墙角。 窦旸闭上眼,深深吸着气平复了许久,才有气无力问道, “四爷,什么时候动手?”他如今已经是个“死人”,除了跟着徐然干,再无生路。 “崔玮的长孙出生了,选在后日办满月宴,崔氏族中也有人入京,崔奕最烦他们崔家那些老头子,想必那些老头子来了,不是催婚便是催他生子,届时场面肯定很热闹,我们就选在那天动手。”徐然神态悠然。 窦旸耷拉着眼皮,神色冷淡道, “四爷,崔奕此人城府深沉,身边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还不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他的清晖园高手如云,我怕没有机会。” 徐然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道, “所以才要靠你呢,靠你将程娇儿引出来。” 窦旸脸色一变。 这才是徐然救他的目的。 一股子邪火从他脚底窜到了眉心。 崔府清晖园。 崔奕得知窦旸逃逸后,脸色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捏了捏眉心道, “他一个人不可能逃走,肯定有帮手,窦勋没那个本事,只可能是徐家出手。” 诸葛均颔首,“这么说,程家的案子还真是有蹊跷,怕是不仅仅牵扯到李庆和窦家,就连徐淮也脱不了干系。” “嗯,这就要看程聪在平阳,到底发现了什么了....”崔奕眯着眼,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陷入了寻思。 “咱们派去平阳的人还没回来呢。”诸葛均叹息道。 崔奕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严肃道,“先生,窦旸逃脱,说明对方肯定有动作,你必须尽快找到平阳的蛛丝马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诸葛均也眉头紧蹙,“好,李庆这边已无大碍,徐淮好像放开了手,准备让李庆顶杠,在下会竭尽全力查出平阳之事。” “哦,对了,侯爷,窦旸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逃脱吧?” 崔奕忽的幽幽一笑,闭目养神道,“急什么,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诸葛均便知崔奕心中已有计较,不再多言,而是疾步退出,去查探程家案子。 次日崔奕休沐,原本该在家里歇着,只因近来朝政繁忙,刚刚又出了大案子,他不得闲一清早就去了衙门。 程娇儿醒来是日上三竿,洗漱时又结结实实吐了一地。 待收拾妥当,刘嫂子便吩咐婆子们给她在榻上摆满了一案的早膳,程娇儿瞧着就没胃口,细眉紧紧拧着,死活不肯吃。 刘嫂子只得在一旁劝着,“我的姑娘诶,您不吃一点待会拿什么吐?不为自个儿也得给肚子里的小主子着想,头三月就是这样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程娇儿红着眼眶,忍着不适吃下一小碗粥,再用了几块酸梅膏,原本吃酸梅是顶管用的,可这一回不知道是怎么着,才吃下没多久,又扶着床榻堪堪吐了个干干净净。 一整个上午,她便陷入这种不停地吃又不停吐的循环中。 到了午时,整个人虚脱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怀个孩子这般辛苦,当初程家隔壁那柳嫂子不是能吃能睡么,怎么偏偏她这么受罪? 后来刘嫂子无奈,只得将所有膳食撤下去,吩咐人给程娇儿上了各色果子,程娇儿这才吃了个饱,又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睡下了。 初夏的午后闷热不堪,忽然天际间劈出一道响雷。 程娇儿在睡梦中被吓醒了,下意识往旁边抓去,结果拽住了一只胳膊。 她吓了一跳,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脸,他下颌绷得极紧,眼底盛满了担忧,可语气却是温和的, “怎么,吓着了,别怕,我在...” 外头乌云密布,屋内光线暗沉。 程娇儿迷糊望着他,红艳的嘴唇微微张开,很是茫然。 “侯爷....”她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要醒不醒的摸样,最是撩人了, 崔奕眸色一深,喉结滚动。 她眼神里满是信赖和依恋。 在朝堂上纵横捭阖,他心思深沉,早就看遍了世态炎凉,看透了人心。 可这样全心全意依赖他的,还是头一个。 莫名的他心底深处那一抹温柔就被勾了起来, “不怕,以后刮风下雨我都陪着你。” 程娇儿听了这话,心里蓦然放软,沿着他的胳膊爬了过来,整个身子靠在他怀里,抱着他腰身不肯放。 崔奕笑了,温和拍着她的背哄着,“还早,再睡会儿。” 他也累了,枕在大迎枕上闭上了眼。 又是一道雷砸下来,程娇儿彻底醒了。 她看了看墙角的沙漏,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了,也够了,省得晚上睡不着,她便仰着头去瞥崔奕,崔奕单手拖着脑袋靠在迎枕上,闭着眼眉头紧蹙,似乎还在想什么。 程娇儿想起他这几日累得厉害,苏太傅病重那一晚彻夜无休,还在朝堂上与徐淮给对上了,可知耗费了多少心力。 她便轻手轻脚爬了起来,声音软软道,“侯爷,您睡这里来....” 崔奕倏忽睁开眼,蒙蒙浓浓的视线下,程娇儿玉指往她膝盖上指了指, 崔奕失笑,还真就枕了过去。 程娇儿开始给他按摩,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一圈圈揉捏着。 崔奕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难怪古人常言温香软玉叫人沉沦,最难销美人恩。 他今日总算体会到了,唇角不自禁溢出浅笑,人跟着渐渐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里,崔奕许久不曾睡得这样踏实,他醒来,程娇儿反而又睡了。 外头雨已经停了下来,廊下灯光暖融。 她面如瓷肌,乖巧的侧身靠在枕头上睡着,长长的睫毛落在眼下,像是扇子似的,特别娇俏可爱,微微的身子侧身躬着,上好的绸缎料子在细细的腰间滑着,勾勒出那优美的弧度来。 崔奕喉咙不自觉得干痒。 也不知道怎的,以前清心寡欲惯了,不见这样,如今倒还真像是被这娇俏玲珑的身子给吸引了,越发馋。 可这些念头也只不过在他脑海里过了一过,他已经不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贯心硬沉稳,很快便把那些心思给压了下去。 他的小姑娘如今会照顾人了。 崔奕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又注视着半晌,指腹摩挲着她如玉的脸颊,竟是有些舍不得离开。 但最终还是得离开,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次日,四月初一,崔府长房给嫡长孙办满月酒,这是大老爷和大夫人第一个孙子,自然看得格外重,虽然崔氏兄弟内部是分了家,可外头并不知晓。 大家看着崔奕的面子纷纷入府庆贺。 崔奕去了朝中,并不曾回府,李庆的案子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半刻离不得。 德全少不得也得帮着打点,整个崔府唯独清晖园安静如斯。 程娇儿窝在屋子里躲闲,外面喧嚣声声入耳,与她无关。 上午她吐了几回,午膳没用多少,窝着睡了一觉醒来吃了一盘子瓜,倒是舒服不少。 絮儿给她擦着嘴角,却见刘嫂子打廊下进来,站在门口屏风处问道, “姑娘,舅老夫人来了,想见您一面。” 程娇儿愣住,茫然问道,“哪个舅老夫人?” 崔奕不是吩咐不叫任何人打搅她吗? 刘嫂子解释道,“这位舅老夫人是咱们侯爷嫡亲的舅母,先老夫人的亲嫂子。” 程娇儿闻言顿时神色紧张,崔奕的母亲出自前朝皇族兰陵萧氏,是真正的贵胄之后,这位萧老夫人是萧家当家夫人,却突然要见她一个通房丫头,该不会又是来敲打她的吧? 程娇儿小脸浮现不快。 刘嫂子哭笑不得,连忙温声劝道, “姑娘,这个世上若说还有哪位长辈真正能得侯爷敬重,除了老太傅,便是这位舅老夫人,您放心,她老人家断不会为难你的。” 程娇儿就知道这人是非见不可了。 “稍后,我换身衣裳便去。” 好在程娇儿歇了三日,胎像已稳。 她入内换了一件藕粉色压襟海棠花的薄衫,一条淡粉色的长裙,长裙点缀红梅,不娇艳也不显得寡淡,头上别了一套精致的珍珠花钿,形状蜿蜒似梅花,别致典雅,稳重端方。 因着面色还有些蜡黄,便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遮了一些倦色,才扶着絮儿的手往前面走去。 清晖园前边隔着一片西竹林,便是一处花厅,花厅两侧有两间厢房,平日若是有客人休憩便在此处。 崔奕在夏日用此地来待客。 程娇儿打小深受母亲教养,深知面见长辈不得随意张望,到了门口只是扶着絮儿的丫头缓步进去,余光瞥见里面有不少人,她容色宁静正要屈膝行礼,不料上方传来萧氏中气十足的声音, “免礼,来人,赐座!” 程娇儿闻言这才堪堪抬眸看向前方,舅老夫人穿着一件深色对襟绣福字的薄褙子坐在上首,神色很是温和,唇角还挂着笑意。 她旁边还坐着一位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瞧着应该是上了些年纪,不过却是显年轻。 程娇儿不知她是谁,只朝舅老夫人再次屈膝,“老夫人在上,我岂敢失礼!” 萧老夫人这才看到程娇儿那张极其秀美的脸,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暗道这丫头气质很不错,不像是普通门第出身。 “你如今怀着孩子,不需要拘这些虚礼,坐下吧。” 程娇儿也不坚持,便神色平淡往旁边锦杌上坐下。 她垂着眸恬静地任由萧老夫人打量。 萧老夫人果然笑呵呵道,“不愧是官宦之后,我就知道奕儿眼光高,一般人还入不了他的眼。” 一旁的苏夫人闻言不由面色微僵。 不过萧老夫人开了口,她只得附和道, “没错,我当只是一个普通丫头,不料生的国色天香,举止也很端庄稳重,倒是像寻常人家的闺门小姐。” 萧老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是这个理。” “来,丫头你来给苏夫人行个礼,她今日也是特意来瞧你的。” 程娇儿一听心下微微一惊, 苏夫人?难道是苏凌雪的母亲? 心中骇浪滚滚,面上却不动声色,朝着苏夫人方向行了一礼, “见过夫人。” 也不多话,一双眼眸静静下垂,神色乖巧安详。 萧老夫人暗暗欣赏。 苏夫人只得笑着说了一声免礼,随后朝身边的人吩咐道, “快些把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苏凌雪示意丫头将准备好的礼盒递给絮儿。 程娇儿这才发现苏凌雪也在,她微微愣了愣,随后从容朝苏凌雪屈了屈膝, 苏凌雪一双眸子恨不得剜了她,不过目光掠过那锦盒却是隐隐藏着几分兴奋,她特地压低声音咬着字道, “程姑娘,这里头是一些上好的药材,其中有一支百年人参,我娘都没舍得吃,特地拿来给你,你可别辜负了我娘一片心意。” 程娇儿却觉得她这话里有话,瞥了一眼那锦盒,点头道, “谢夫人恩典。” 萧老夫人见苏夫人目的达到,便问起程娇儿反应如何,和颜悦色的,倒是叫人心生好感。 程娇儿不卑不亢地答了,萧老夫人含笑点头, “说了这些话,怕你也乏了,回去歇着吧,好好将孩子生下来,便是大功一件。” 程娇儿清楚,在她们这些贵夫人眼里,她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自然也没什么攀谈的心思,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刘嫂子和絮儿一左一右扶着她往后院走。 沿着石径步入竹林,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苏凌雪的声音。 “程娇儿。” 程娇儿驻足,扭头看向她,神色无波道, “苏姑娘有事?” “你是不是很得意?”苏凌雪一步一步走近她,最后高傲地在她跟前站定。 刘嫂子见情势不妙,试图挡在程娇儿跟前,却被程娇儿拦住了。 程娇儿其实挺不喜欢苏凌雪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她面无表情道, “我没什么得意与不得意,苏姑娘落得个什么归宿与我无关,我也不关心。” 偏偏是这副无可不无可的样子,更让苏凌雪愤怒。 “别以为你能霸占着他,萧老夫人给你体面是因为你怀着孩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就算你现在得宠又如何?在崔奕眼里,你也只是个以色侍人的小妾,你以为有朝一日他会把你扶正?不可能的!” 刘嫂子见她话越说越过分,不由神色冷厉道, “苏姑娘,这里是侯府,还希望你慎言!” 苏凌雪瞥了刘嫂子一眼,理都没理她。 她马上要进宫了,这口气不出心里不痛快。 程娇儿面色渐渐冷了下来,“苏凌雪,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要当皇妃了,没人敢奈何的了你?” 苏凌雪冷哼一声,一副“你猜对了”的神色。 她就不信崔奕能因为她说了几句大实话就把她怎么着。 她现在是皇帝的人,崔奕不敢动她。 程娇儿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人无药可救,不想跟她一般见识,只是转身离开。 苏凌雪又被她气得跺脚。 回到西厢房,程娇儿看向那个锦盒, “絮儿,你打开它。” 刘嫂子也在一边,连忙走过去,接过絮儿手里的锦盒,“还是我来。” 苏凌雪送来的东西,刘嫂子是不打算给程娇儿用的,但也得瞧瞧是什么。 锦盒有三层,前两层都是药材,刘嫂子曾经跟着德全掌管过外院库房,也是见过好货的,一眼就看出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最后在第三层拿出一个狭长的盒子,这大概是苏凌雪所说的人参了。 刘嫂子打开一瞧,却是愣住了。 里面并不是人参,而是一把纸扇。 她虽识的字,却也不懂诗文,拿着那扇子满脸疑惑。 程娇儿在榻上靠着,注意到动静,朝她伸手,“拿给我瞧一瞧。” 刘嫂子只得递给她。 程娇儿接过扇子打开,入目的一副极为清秀的青绿山水画,画面徐徐展开,意境悠远空灵。 扇面上还题了一首词,分上下阕。 上阙和下阙字迹不一样,却是相得益彰。 程娇儿默不作声把那首词读完,然后不说话了。 刘嫂子瞧见了不对,又瞥了一眼那扇子, “姑娘,到底怎么了?” 程娇儿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是转身吩咐道, “刘嫂子,去将陈佑请来。” 刘嫂子心中狐疑不已,却只得依言去喊陈佑, 陈佑急匆匆过来时,程娇儿正伏在塌旁剧烈地呕吐着,絮儿在一旁急得掉眼泪。 刘嫂子见状赶忙奔过去,一边给程娇儿顺气一边给她擦拭嘴角,只当是程娇儿受了什么刺激,后悔当众拆那礼盒。 程娇儿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却是将那装好扇子的锦盒递给陈佑,面色苍白道, “陈佑,你去将此物送给侯爷。” 她吐得面色殷红一片,浑身乏力得很,不想解释,崔奕看到那扇子肯定会明白的。 苏凌雪屡次挑衅她,她也不能任人欺负。 她相信崔奕会处置好。 陈佑知道事情定有蹊跷,也不迟疑,接过盒子直奔前院,骑马前往宫城。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好,居然半路撞上了崔奕。 陈佑赶忙跳下马,奔至崔奕马车前,“侯爷,娇儿姑娘让小的把这个锦盒送给您。” 崔奕掀开帘子接了过去,“哪里来的东西....” 正要问,目光落在那紫檀锦盒上,忽的一凝, 略有些熟悉。 陈佑回道,“这是苏家今日送给姑娘的东西,姑娘瞧见这东西脸色很不好,吐的很厉害,管家已经请了大夫去了,小的担心其中有猫腻......” 崔奕闻言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他打开盒子,目光落在那把扇子上微微怔住。 他想起来了。 这是十几年前,苏凌霜长兄成亲时,大伙儿让他和苏凌霜写的婚祝词。 婚祝词向来是辞藻华丽,对仗工整,妍丽优美。 苏凌霜写得上阙,他接的下阙。 那时他年轻气盛,性子又冷,无心情爱,只因订了婚的缘故,旁人打趣他与苏凌霜天造一对,他也就懒得反驳。 但是眼下,苏凌雪将这把扇子送给程娇儿,意图显而易见。 程娇儿看到这首诗心里必然不舒坦,再想起她现在怀着孩子那么辛苦,偏偏那苏凌雪上蹦下跳屡禁不止。 这一回该算总账了。 “调转马车,去苏府。”他沉着脸吩咐道。 崔奕的马车在苏家前面那条巷子里,遇见了苏凌雪。 苏凌雪独自一人提前回来了,她看到崔奕出现在这里,还很奇怪。 “侯爷.....” 崔奕坐在马车里,并没有下车,目光平静看向她, “你把那纸扇送给程娇儿,目的何在?” 苏凌雪没想到程娇儿这么快就把东西送到了崔奕手里,对上崔奕冰冷的视线,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过很快她又底气十足, “没什么意思,那是你与姐姐的旧物,我整理嫁妆时理出来的,正好我母亲要送见面礼给程娇儿以示安抚,我就把东西捎进去了,怎么,侯爷难道兴师问罪来了?” “不是吧,我又没做错什么!”苏凌雪微微抬着下颚,即便心虚,面上却维持着高傲。 崔奕看着她,眼底是浓浓的厌恶,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毫无痕迹,我就拿你没办法?” 苏凌雪哼了一声,嘟着嘴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做!” “是吗?太傅病重那晚,你做了什么,心里难道没数?”崔奕眯起眼,语气冷幽幽的。 他已经派人查了,拿到了两份口供,苏凌雪那一夜确实刻意阻止陈琦递消息给他。 苏凌雪面色一白,咬着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崔奕放下车帘不再与她说话,而是吩咐陈琦将马车停在转角处, “霍江,将苏家丫头那两份口供,及这个锦盒递给苏尚书,告诉他,我一天之内要结果。” “是!” 霍江从崔奕手里接过东西,越上台阶去叩门。 崔奕闭了闭眼,竟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回府。” 苏家这边苏尚书看到霍江给他的东西,顿时雷霆震怒,将苏凌雪叫过去狠狠训了一顿,吩咐人把她送去城外尼姑庵剃发修行,不得回京。 苏夫人知道急急忙忙赶回来哭着求情,却被苏尚书一脚给踢开, “你教的好女儿,我们苏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老夫现在不但在崔奕面前抬不起头来,还要去宫里跟陛下请罪!” “立刻马上送走,老夫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不孝女!” 管事的将苏凌雪拖走了,二话不说直接塞入马车,送她出城。 而苏尚书则是满脸怒容直奔皇宫。 ................ 清晖园。 程娇儿将东西交给陈佑后,总算是渐渐缓了过来,德全请来大夫给她把脉,幸的无碍。 只是她心里还是油腻得慌,便扶着絮儿的手出了西厢房,沿着回廊散步。 苏凌雪的目的很简单,用那些东西来刺激她,激怒她。 在苏凌雪看来,她上次颠簸胎像不稳,再受刺激,怕是得流产。 好歹毒的心。 她相信崔奕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程娇儿有些乏了,让絮儿端来锦杌就坐在廊下吹风,这条廊下连着甬道,通向后面竹林。 清风透过竹林,从甬道裹挟而来,凉爽宜人,轻轻拂去了她心头的躁意。 絮儿去给她端果子,她一个静静坐在那里吹风。 一闭上眼,那首词就在脑海里闪现。 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吃味。 崔奕少时与苏凌霜在一起,该是多么郎才女貌。 她也曾听说那位苏家大小姐,出身尊贵,才华横溢,性子也极为稳重大方。 崔奕想娶的妻子大概是这种人。 算了,不要想了。 有个孩子傍身,日子也不会很难过。 崔奕喜欢她,她就受着,崔奕不喜欢她,她就过好自己的日子。 正琢磨着,一团东西从后面竹林扔了过来,径直滚落在她脚下。 ...................................... 窦旸带着人易容混入了崔家,此刻正隐在崔府西边的花园里,花园连着一大片竹林,那片竹林里面则是崔奕的清晖园。 他刚刚已经让人将程娇儿那枚定亲信物丢进去,额外还带了一句话,他相信只要程娇儿想知道程家案子的真相,一定会来见他。 天色渐晚,府内依旧人满为患,正是最好的时机。 他佯装出打扫的小厮,躬身在西侧水廊下清扫,眼神时不时瞄着竹林外靠着湖边的一座三角亭子。 不多时,他看到一美貌女子被侍女搀扶着坐在了亭子里,那身衣裳窦旸识得,正是那日他带程娇儿走时她穿在身上那件。 窦旸轻轻朝半空打了个手势。 一盏茶功夫后,西北方向的祠堂突然着火了,浓烟滚滚笼罩在整个崔府。 府内下人奔走呼号,纷纷端盆提桶去救火。 趁着混乱,窦旸朝那亭子奔去,闪至二人身后,先是一掌劈晕了絮儿,随后二话不说捂住程娇儿嘴,将她身子扛了起来直奔西墙,徐然派来的人悄悄解决了守在这里的侍卫,他轻而易举一跃而下。 出了崔府后,他担心程娇儿那容貌被人瞧了去,便将她塞入一个麻袋里,扛着她往城南奔去。 身后有人替他引开追兵。 大约是两刻钟后,他气喘吁吁带着程娇儿到了前日那座破败的府邸。 徐然等在里面,他悠哉游哉看着地上那个麻布袋,冷声道, “打开麻布袋,让我瞧一瞧这京城第一美人儿是怎般摸样?” 窦旸吓了一跳,连忙挡在程娇儿前面,跪在徐然跟前, “四爷,求您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动她。” 徐然手中拿着一把匕首,银光闪烁,咧开嘴冷笑道, “你的面子,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窦旸心猛地一沉。 他被徐然算计了,徐然看样子是准备过河拆桥。 外面传来侍卫急促的声音, “四爷,崔奕现在封锁全城,带着巡防营的兵力大肆搜捕!” “哟,闹这么大动静做什么,不怕被人知道他的小妾又被人掳了?”徐然唇角微勾,竟是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是无比悠闲。 侍卫摇着头道, “没有,崔奕对外说自己书房失窃。” “哦,看来是维护小妾的名声。”徐然的目光又落在了程娇儿身上,里头的人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些许是晕了过去。 “这么宝贝,我倒是好奇她长什么样?”徐然目光森冷带着几分猎奇心理起身。 “别!”窦旸吓得扑过去,直接抱住了徐然的腿,狼狈地恳求道, “四爷,四爷,我还有用的,我是窦家唯一的少爷,您饶了娇儿,以后您有差遣,我在所不辞。” 徐然却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窦旸啊窦旸,你以为今天过后,窦家还能好好的?” 窦旸脊背一僵,完蛋了。 他怕是把整个窦家给牵连了! 徐然设计这么一出,是想把窦家推出来,给程家案子一个交代,堵住崔奕的攻势。 弃卒保帅! 徐然见窦旸不说话了,一脚将他踢开,随手将麻布袋给掀开,露出一道窈窕的身影来。 她的面容藏在乌发下,瞧不清晰,只露出一张菱角饱满的红唇来。 徐然的目光贪婪地在她身上扫射,眸底闪现几分兴奋的异泽, “崔奕的女人是什么滋味,爷我也想尝一尝!” 他伸手,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直接扛在了肩上。 眼见他把人抱起朝里面走去, 窦旸怒火滚过胸膛,双眼瞪红,气得一跃而起,对着他的腿咬了去, “她怀着孕,你个畜生!” “滚开!”徐然用尽内力一脚把窦旸踢得撞到了墙角。 “人是你抢出来的,现在知道怜香惜玉了?” 窦旸倒在地上,鲜血一口口往外涌,两眼泛白,已是濒死之状。 待徐然再次抬步,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低吼, “四爷,大事不妙,崔奕带着人杀了过来。” 徐然心猛地一跳,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不对,崔奕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第 31 章 第 31 章 徐然心中疑窦重重, 却顾不上多想,只得将程娇儿放下来, 一手掐住她的腰身, 将她按在自己胸口往外走。 到了廊下,便听见马蹄声包围了整个宅邸。 暗夜中,火光四射, 马蹄哒哒震耳欲聋。 不多时刀剑相交的声音传来, 他的人跟崔奕的人打了起来。 徐然黑脸拉得老长,眼底凶光毕现, 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门口。 两个暗卫现身挡在他跟前。 “四爷, 形势不妙, 属下护着您先离开!” 徐然没吭声, 神色阴沉得出水, 心中虽怒极, 却也知道形势失去了控制,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女人带走。 斜眼瞅着院子里有一匹马, 他便拧着程娇儿飞身而上, 将程娇儿按在马背上, 又给自己套了一个, 勒住缰绳准备闯出去。 恰在这时, 三道黑影凌空而降,径直落在了马匹之前。 他的两个侍卫一跃而上, 五人立即化作一团剑影。 剑光逼人, 徐然被迫拧着缰绳后退, 准备调转马头越墙而逃。 砰的一声,那斑驳的大门被人一脚喘开, 崔奕身形巍峨,如一尊天神般矗在门口。 徐然对上崔奕冰冷的神情,牙关咬的惺忪作响。 “崔奕!” “不要挣扎了,今日你们插翅难飞!” 崔奕带着一帮将士鱼贯而入,将徐然的人团团围住。 徐然那张躲在面具后的脸已然是狰狞至极,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程娇儿,不怒反笑道, “崔奕,你的女人和孩子在我手里,你最好让开一条路,否则我让她血溅当场!” 崔奕一袭黑衫神色不变,甚至看都没看马背上的人一眼,一双黑漆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徐然, “你大可一试。” 徐然脸色微微一变。 外面的杀声渐渐变小,他的人应该是抵抗不住了。 徐然脸色凝重,默了一会,他语气稍缓, “崔奕,放我离开,我们一笔勾销。” 崔奕闻言反而是笑了起来,手扶着腰间的长剑,清隽的面庞从容不迫, “你爹难道没教你,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崔奕打了个手势,霍江与另外一名黑衣人一拥而上,提剑直指徐然。 徐然手中有个人,自然不是对手,只得被迫拧着程娇儿跃下马来。 他的两个侍卫见状,顾不上自身凶险,扭身往徐然跟前一挡,霍江那一剑贯穿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血溅出来喷在徐然的脸上,他怒目睁圆。 崔奕这是下死手! 可恶! “崔奕,你真的要亲手杀了你的女人和孩子?” 徐然将程娇儿挡在自己跟前,退到了廊下, 就在他准备捏住程娇儿的喉咙,逼着她替自己挡刀时,忽然间腹部仿佛被利刃给捅了一刀,他面目惊愕,看向怀里的人儿。 “程娇儿”此刻正手执匕首插入他的腹部,另一只手则捏住了徐然的胳膊。 不等徐然反应,她猛地抽出匕首,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动作干脆利落,哪里还有半点娇软的摸样。 “不.....” 徐然眼珠子差点爆出来,捂着腹部的伤口,一口口血喷涌而出, “崔奕啊崔奕,你不能杀我,你怎敢杀我,要我爹爹知道你杀了我,必是雷霆震怒!” 他躺在地上如鲤鱼打挺般拼命挣扎。 就在他差点翻身时,崔奕一脚缓而重地踩在了他的脖颈,逼着徐然脸着地,踩得他面色青紫发肿。 “你错了,我没杀你,我只是杀了一个闯入我书房的恶贼!” “哦,还忘了告诉你,你指示窦旸在我书房偷窃了一份军机要文,你说我把你的尸身跟窦旸送去大理寺,会是什么后果?” 徐然闻言整个人如同滚入沸水中,拼命地扭动挣扎, “崔奕,你放开我,你个混账,你这是诬陷,你是诬陷!” “诬陷?”崔奕眼皮淡淡撩起,漫不经心道,“那你们徐家指使窦勋诬陷程聪的时候,你可想到有今天?” 徐然闻言身子霎时僵住,跟一条死鱼一般一动不动。 他总算明白了,崔奕这是将计就计,故意放窦旸入府,再伺机追来,就连那个程娇儿都是他女卫易容假扮的。 徐然这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离崔奕还真是很有差距。 他此时带着,反倒成了崔奕误杀的借口,他愤怒不甘牵动伤口,一口黑血喷出一丈,身子一僵,眼珠子盯着崔奕,渐渐失去光彩,最后一动不动。 那名女侍卫扯掉自己的伪装,径直从里面把窦旸给拧了出来, “侯爷,窦旸在此。” 崔奕看了一眼昏厥过去的窦旸, “嗯,我们走,让巡防营的人来收场!” 临走前,他瞥了一眼徐然的尸体,唇角微扯。 想跟他玩手段,门都没有! 一夜之间,京城兵力四处涌动,人心惶惶。 崔奕入了宫城,召集内阁议事,声称今日崔府办宴,有歹人闯入府中,盗窃了朝中重要文书,涉及朝廷机密。 巡防营与武侯卫的人大肆追捕,最后在城南一处宅邸找到了罪魁祸首。 其中十六死一伤。 伤者正是窦旸,死的皆是死士。 窦旸被再次入狱,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同堂会审,连夜审问出原来窦旸在牢狱诈死逃脱,又去崔奕府上偷盗了军机布防文书,而那文书正在窦旸的手中。 人证物证确凿,没什么好说的。 羽林卫中郎将奉命杀入窦家,将一应人等悉数下狱。 窦旸在狱中没有丝毫隐瞒,不仅承认自己受徐然差使去崔府偷盗,还说出当年徐家指使窦家陷害程聪一事。 大理寺卿审了一夜,收获颇多,却也是冷汗涔涔。 李庆的事还没落定,又牵扯到徐淮,他心有点慌,担心用力过猛,逼得徐淮造反就麻烦了。 他连忙跑至尚书府,请示崔奕。 “侯爷,这案子接下来该如何审?” 崔奕坐在案后,手里捏着一串奇楠珠子,神色倒是很平静, “象征性派人去徐家拿人,差不多就结案。” 大理寺卿松了一口气,生怕崔奕一口要将徐家摁死,届时没法收尾。 “下官明白了。” “你回头着重审窦勋,给我把程家的案子给翻出来!” “遵命!” 崔奕在官署区待了一夜不曾回去,天亮又在朝堂上与徐淮的人掐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徐淮并没有上朝。 他气病了。 他的第四个儿子悄无声息被人杀了,他却还没法声张,大理寺派人来审问,他还得替徐然遮掩说是徐然昨夜就宿在小妾房里。 想方设法与这件军机要文盗窃案撇清关系。 崔奕啊崔奕,还真是心狠手辣。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初他怎么对程聪,现在崔奕就怎么对他! 好得很! 此仇不报非君子! 这边徐淮一党极力撇清关系,崔奕也没有咬着不放。 现在还不是动徐淮的时机,徐淮手握重兵,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下,崔奕不会动他。 他留着徐淮还有用。 为了这件案子,崔奕整整三日没有回府。 程娇儿也是从陈佑口中得知,她家的案子昭雪有望了。 “陛下今日清晨下旨,着三司重审程家之案,再有侯爷盯着,不会出岔子的。” 程娇儿喜极而泣,抱着絮儿哭了很久。 事实上,崔奕原先也没准备这么快下手,只是恰恰徐然与窦旸犯在他手里,他便心生一计,故意以军机要文失窃为由,借力打力一鼓作气拿下了窦家,给程家翻案。 只是这次到底是冒着风险的,徐然一死,徐淮不可能真的吃得下这个哑巴亏。 接下来这段时间,双方暗中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拉锯战。 程娇儿很难见到崔奕,很多时候是他半夜回来,过来西厢房看她一眼,那个时候,她要么迷迷糊糊抱着他撒会儿娇,要么沉沉睡着。 转眼两个半月过去,程娇儿的肚子已经显怀,孕吐反应也渐渐消失,每日不仅吃得多,气色也红润了不少。 六月中旬正值酷暑。 程家的案子终于平冤昭雪,窦旸伤重死在了狱中,窦勋被午门斩杀,其他人不是流放便是没入宫中为奴。 崔奕将皇帝的圣旨交给程娇儿时,她抱着圣旨在崔奕怀里哭了很久。 皇帝特地提拔她哥哥程云为五军都督府校尉,不久之后哥哥便可回京了,她也恢复了程家大小姐的身份。 “侯爷大恩大德,娇儿永世难忘。” 如果不是崔奕,程家不可能这么快翻案,而且有没有机会翻案,都很难说。 六月底的京城,正是最热的时候,屋子里都镇着冰块。 崔家后宅只有程娇儿一个主子,自然是什么都紧着她用。 外头燥热不堪,里面却是沁着一丝丝凉气。 崔奕这阵子乏得很,便干脆随她一道躺在榻上。 程娇儿顺势抱着他的腰身,胸腔被这种情绪塞得满满的,感激难以言喻。 崔奕揽着她的身子,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笑道, “娇儿,我是当朝宰相,平反冤假错案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不要觉得感激我,你没有欠我的,反倒是我该感激你,你怀孩子太辛苦了。” 他可是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越来越大,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才渐渐落在实处。 他粗大的手掌在她隆起的腹部来回摩挲,忽然间有个什么东西踢了他一脚。 “等等!” 崔奕的手僵在那里,紧紧贴着她的肚子不动。 程娇儿见他满脸惊奇,眼底皆是不可思议,不由好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宝儿踢了你!” “他真的踢了我!”崔奕眼眸雪亮,嗓音难掩惊喜, 大概这辈子都不曾像此时这般失态,他的心紧张到了极点,手小心翼翼再次贴着,静静等着肚子里孩子的动静。 不过宝儿显然不太给他面子,踢了一下就不再动了。 崔奕等了好久不见动静,失笑一声,松开了手。 程娇儿被他的样子给逗笑了, “前几日我就告诉你,他能踢了,你不信。” “哈哈!”这是崔奕第一次感受到孩子的真实存在,眼底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程娇儿侧身依偎在他怀里,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满足。 二人用了晚膳,崔奕便陪着她去后花园里散步。 “对了,娇儿,窦旸死在了狱中。” 崔奕说到这里,语气有几分艰涩,窦旸在狱中表现很好,也很默契地没把那夜的事声张出去,配合着他说是偷盗军机文书,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也省了他很多首尾。 窦旸这么做,自然是想得到程娇儿原谅,但崔奕不会提,一个人错了就是错了,不是一点点悔改就能抹去他的罪恶,崔奕之所以提一嘴,是想让程娇儿彻底放下这个人。 程娇儿显然很久不曾想起窦旸,那一日她捡到那个布条,并没有傻到真的去见面,而恰恰崔奕早就安排人暗中盯着动静,便干脆李代桃僵演了那一出戏。 她垂下眸,眼中的笑意淡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他,如果不是窦家,我爹爹不会死,我也不会.....” 程娇儿说到这里,眼眶一红就没说下去,扭头望着崔奕, “侯爷,我哥哥大概多久回来?” 崔奕捕捉到她眼底那抹幽暗,猜到窦旸终究是她心中的伤口,也就不打算再提此人。 “半个多月,不过娇儿,我马上要出一趟远门!” “什么!”程娇儿心下一紧,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袖子, “侯爷您要去哪里?” 她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心里越发紧张,她实在是不能过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 崔奕无奈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爹爹可能在平阳发现了什么,我派人去了几次都毫无所获,我打算亲自去一趟。” 程娇儿一颗心沉了下来,泪水蓄满眼眶,眼泪一颗颗往下砸, “侯爷,外面凶险,现在徐淮一心针对你,我担心你离了京,他会对您下手,您可以不去吗?”她满脸央求。 崔奕神情温柔至极,用指腹轻轻擦着她的泪水,哄着道, “不怕娇儿,我是内阁次辅,这是我职责所在,我必须去。你好好的在家里,我肯定在你生孩子之前赶回来。” “啊?要去这么久?” 程娇儿急得眼泪直掉,拦腰抱住他,语无伦次道, “非得您亲自去吗,你可以派别人去啊,朝中又不是你一个大臣,我不要,侯爷您不要去,娇儿怕!” 一听说崔奕要离开这么久,程娇儿心中慌乱不堪,没有他的侯府,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口古井,了然无趣。 她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等着他回来,亲自给他纳鞋底绣衣裳,她像是一个小妻子,事无巨细关怀着他。 崔奕也十分不舍,但是朝政之事,他跟程娇儿说不清。 “你放心,我一定回来陪你生产。” 程娇儿眼眸一闭,眼泪双流,知道他心意已决是劝不住了。 崔奕注视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心里软软的,眼底蓦然带着笑意,嗓音低沉道, “娇儿,你马上就要当母亲的人了,你要学着坚强,我也不打算娶别人,是一心想扶正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娇儿闻言脑子里轰了一下,呆呆凝望着崔奕,很努力消化着他的话。 所以,崔奕这是打算娶她? 些许是太过惊喜,些许是从未妄想过,现在崔奕这么提出来,程娇儿整个人都傻了。 崔奕失笑一声,他的小丫头这是吓懵了,她眼眸挣得大大的,水汪汪的,跟宝石一般呈现幽亮的光泽。 程娇儿的性格还需要历练,没关系,他可以慢慢教她。 瞧着她欢喜的样子,崔奕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的。 “傻丫头,你就没想过吗?”他捏着她的脸蛋。 程娇儿鼻头一酸,泪意涌了上来,拽着他的袖子哭哭啼啼道,“我怕侯爷嫌弃我不懂事,我什么都不会.....” 哭了一会,立即想起自己若是当了主母,可不能这般柔弱,于是连忙将眼泪全部蹭到了崔奕怀里,然后板起小脸,努力装出很稳重的样子。 崔奕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程娇儿白了他一眼,暗暗翘了翘唇角。 其实她在别人面前不是这样的,每次苏凌雪挑衅她,她总能平静淡然地应对。 可到了崔奕跟前,总是不自觉地就依赖他,仿佛有他在,天塌下她都不怕,他为她遮风避雨,他是她心之所向。 崔奕放出这样的话,是希望程娇儿能慢慢学着管家,他也暗地里嘱咐了德全,等到程娇儿生下孩子,家里的事得让她接手,德全笑眯眯应了。 接下来几日,程娇儿帮着崔奕打点行装,六月三十这一日夜,崔奕悄悄离开了京城。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路到平阳,他就经历了三次暗杀,对手一次比一次凶狠,好在他早有准备,只受了点小伤。 徐淮最近暗地里动作很大,看来给程家翻案烧了他的猴子屁股,崔奕心中不安,才决定立即把平阳之事查清楚。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在崔奕抵达平阳的第五天,宣府大同传来边关急报,蒙兀大军南犯,大同以北数镇告急。 崔奕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他人刚来,宣府便出事了,莫不是徐淮背后故意为之? 徐淮显然是想把他从这里引开。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徐淮很可能与敌国有勾结,定是准备借着这次战事,重整威风。 崔奕不能叫他得手。 八百里急报传到京城,皇帝着急大臣商议,这个时候除了请徐淮出山别无选择。 可惜这位大都督这一次却是拿乔了,托病不出,小皇帝急得不行,连夜派人来平阳找崔奕讨主意。 崔奕早就猜到这么一出,当即上书内阁和皇帝,决定动身前往宣府。 崔奕以宰相之身,亲自挂帅宣府,这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 小皇帝心中虽然忐忑,可最终他选择相信崔奕,当即发了诏书,着崔奕前往边关。 崔奕连夜动身向宣府奔驰,到了半路,遇到一位熟人。 说是熟人其实二人以前几乎没见过面,但是如今二人却对彼此十分熟悉。 此人正是程娇儿的哥哥程云。 程云原本要回京,听到宣府急报,连忙上书皇帝请求前往宣府支援,皇帝准了。 这不,这二人就在半路给遇上了。 崔奕遇到程云自然很高兴,但他发现程云对他很冷淡,嘴里说着感激的话,语气却很疏离。 只是强敌在侧,二人也没多少功夫寒暄,直奔宣府投入紧急的战事当中。 程娇儿每日都在清晖园等待陈佑的消息,她不许陈佑隐瞒任何有关崔奕的军报。 日复一日,秋去冬来,五个月过去,眼瞅着就到了程娇儿生产之际。 她身子特别笨重,脚全部肿了起来,几乎不能下地,冬日寒凉,还有一日便是除夕,崔府上下开始张灯结彩,只是府上诸人均无喜色,只因崔奕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 刘嫂子进来西厢房,往床榻上瞄了一眼,见程娇儿拿着一个拨浪鼓发呆,便知她是想崔奕了。 那个拨浪鼓是侯爷一月前着人送回来的,侯爷人不在程娇儿身边,却是给小孩子买了许多玩具,程娇儿每日就拿着那些玩具,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句句不离崔奕。 刘嫂子踏入离间,亲自帮着程娇儿掖了掖背角,见她唇角气了干皮,又去倒了一杯热水给她润润唇, “姑娘,听陈佑说,侯爷又打了胜仗,您的哥哥程家大少爷也屡立战功,陛下今日在朝堂上是满口称赞,说回头要重赏,姑娘福气好,什么都别想,只安心把孩子生下,那就万事大吉。” 刘嫂子心里却琢磨着,程娇儿的哥哥前阵子立下奇功,以三千将士打破了蒙兀一万精锐骑兵,被誉为新一代的边境战神,在军中的风头竟是盖过了侯爷。 前几日皇帝下旨,提拔程云为五军中郎将,宣武将军,声名赫赫。 待程家大少爷回来,这程娇儿还不知会如何风光呢。 她们这些下人暗地里议论着,程娇儿怕是很快会被扶正,成为名正言顺的三夫人。 是以,这阵子府中上下哪个不悉心讨好程娇儿,很多仆妇还求到刘嫂子跟前,只求能在程娇儿跟前露个脸。 不过她知道程娇儿心情不好悉数拒绝了。 不一会,沈老太医过来给程娇儿请平安脉,把了脉象后,老太医神色严肃道, “娇儿姑娘,您得下地走一走,瞧着怕就是这几日了,您多动一动,回头好生些。” 说着沈老太医还教了程娇儿几个动作,叫她练习。 “宫里的娘娘们生孩子时,都会练习这一套动作,练得好的生的就快。” 程娇儿记下了。 次日便是大年二十九,艳阳高照,天气暖和。 程娇儿扶着絮儿的手臂在后面梅花园里散步。 走了一段时间,她便累得慌,干脆在一石桌后歇了下来, 程娇儿肚子重的很,这大冬日的居然让她走出了一身薄汗,她撑着腰坐在凳子上不停地喘气。 等到缓过来她便托腮小憩,冬日太阳和煦,晒得她浑身暖融融的。 “絮儿,你去帮我拿个小毯子来,再弄一些果子。”她闭着眼吩咐。 “诶,奴婢这就去。”絮儿麻溜地弯着腰折入竹林里,打里面去了。 程娇儿独自坐在石凳上晒太阳。 梅园外便是一片水泊,前阵子刚下了一场雪,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园子里人影穿梭,传来稀疏的脚步声,隐隐约约也听到有人讲话。 原本程娇儿没太当回事,只是那二人声音越来越近,而且恍惚听到了“侯爷”两个字,程娇儿便竖起了耳朵。 “刚刚听玉桂家的说,侯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玉桂家的? 程娇儿想起以前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大夫人身边管外事的一个婆子,十分有体面。 崔奕先前下过命令,怕府上的人冲撞了她,不许人来这后花园,今个儿怎么有人过来? 莫不是大夫人的人? 她支着耳朵继续听, “是吗?我婶婶在清晖园当差,怎么不见她说起?你是打哪听到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消息前两日就递了过来,是故意瞒着清晖园那位呢!” 程娇儿听到这里,眉头微蹙, 瞒着她?瞒着她做什么? “为什么瞒着呀,娇儿姑娘不是日日盼着侯爷回来么,侯爷回来是喜事一桩,没道理瞒着。” “哎呀,我也没听太清楚,隐约听到那人说侯爷半路救了一个女人,连同带着回来了!” 程娇儿听到这里,脸色一变, 外头那两个婆子,一个穿着棕褐色厚袄子,眼角带了一颗痣,眼神阴恻恻地往梅园里面瞄, 另外一个婆子则完全不知情,只是满脸惊愕道, “不可能吧,侯爷把娇儿姑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当时娇儿姑娘怀着孕,侯爷都不叫别人伺候,这突然间怎么会带个女人回来?” 那眼角带痣的婆子暗暗瘪了瘪嘴,以前崔奕没有孩子的时候,不是没动过从长房或二房过继的心思,如今程娇儿有孕,这个念头自然打消了。 这一年来,清晖园被治得跟铁桶似的,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这次绝不会错过。 她自是添油加醋,故意歪曲事实道, “没错,这要是别人我也不信,只是听说好像是太傅府那位跌落山崖的大小姐被寻到了,半路又被侯爷撞到,所以带回来了,侯爷遇见了未婚妻,哪里还记得府上的事,自然是在路上耽搁了,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听说苏家喜极而泣,已经派人去路上接去了。” “等到侯爷带着人回来,必定是要迎娶这位苏大小姐过门的,毕竟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妻!” 程娇儿听到这里,身子摇摇欲坠,一颗心如同跌入冰窖里,寒气渗人。 那婆子说完这话,连忙扯着那呆愣的婆子溜了。 程娇儿如同冰雕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没了生气。 直到下腹忽然间传来一股下坠的痛感,程娇儿忍不住尖叫一声, “啊.....好痛.....” 她抱着肚子痛得直不起腰来,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絮儿抱着小毯子带着个小丫头过来,看到这幅情景吓了一跳,连忙把毯子一丢,扑了过去抱住了程娇儿, “快来人呀,娇儿姑娘要生了!要生了!” ................................... 程娇儿呼吸渐渐窘迫,仿佛漫天的潮水朝她压过来,她差点要窒息,大口大口喘着气,双手胡乱拽着什么,嘶声裂肺的痛声淹没整个清晖园。 产房安排在东厢房,一切早就准备妥当,三个有经验的接生婆聚在里头服侍着程娇儿。 德全站在清晖园前院廊下急得大汗淋漓。 里面的痛叫声一阵盖过一阵,他听得心惊胆战。 侯爷不在家,因着长房和二房与这边生了嫌隙,他又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两位夫人请过来,怕生出事端。 他到底是一个男人,也不敢进去,于是急的团团转。 恰在焦头烂额时,陈佑打前面跑了过来, “管家,管家,舅老夫人来了,她老人家听说娇儿姑娘发作了,赶忙带着人坐了马车来!” 德全顿时喜极而泣,抬袖将汗水鼻涕擦去,吩咐道, “陈佑,你守在这里,我去接舅老夫人来!” 德全舔着大肚子往外跑,才出了清晖园前面的花厅,就看到舅老夫人拄着拐杖过来了。 “德全,怎么样了?发作多久了?” 舅老夫人步子卖得快,可神色很是从容。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知道现在崔奕不在家,担心有些宵小从中作梗,她早叫人盯着崔府,一旦程娇儿发作就告诉她。 她必须坐镇清晖园,守着程娇儿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德全平日再能干,这生孩子的事却是不懂,更何况这是崔奕第一个孩子,至关重要,他紧张到睡不着觉。 萧老夫人能过来,简直是救星。 “发作一个时辰了。”他忙过去给老夫人行了一个礼, “那还早得很,这是头胎,不急!” 老夫人神色从容进了清晖园,直接带着自己媳妇进了后院东厢房,在产房外坐着。 老夫人带了一路儿孙,经验十分丰富,一坐下来便是一番调度,整个清晖园井然有序多了。 刘嫂子见状,也是喜得跑入里头,蹲到程娇儿身旁道, “姑娘,您放心,舅老夫人来了,叫您放宽心,一切有她老人家呢!” 程娇儿在阵痛的间隙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松快一些。 只是很快,新一轮阵痛袭来,她的身子仿佛要被掰开似的,嘶声力竭地叫唤着,纤细的手臂拽着被褥,白一阵红一阵,叫人揪心。 到了下午申时初刻,羊水破了,程娇儿就痛得更厉害了,几乎没有间隙的时候,意识浮浮沉沉,几度几乎是晕死过去。 直到入夜,宫口才全部打开,稳婆喜极而泣, “快了,姑娘,快些用力,可以生了!” 程娇儿什么都听不到,全凭着身体那股本能在用力,她浑身湿透了,汗水迷糊了她的双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过了一会,刘嫂子打外面奔进来,扑到她跟前喊道, “姑娘,姑娘,侯爷听说您发动,撇开大军独自先回来了,侯爷很快就回来了,姑娘您撑着!” 程娇儿闻言不但没来劲,身子反而是垮了下来,眼角一行清泪滑出。 他带着苏凌霜回来了,那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她现在算什么? 以哥哥的脾气,又怎么可能让他唯一的妹妹做妾? 哥哥现在声名显赫,妹妹却给人当妾,他如何在朝中立足? 还有孩子.....孩子要叫别人母亲..... 程娇儿想到这里,心头滚过一抹绞痛,整个人晕了过去。 “不好了,产妇晕过去了,快请太医!” 产房内顿时乱作一团。 一旦孩子卡在产道,母亲用不上力的话,孩子会窒息而亡。 一时整个清晖园都提了几个心眼。 沈老太医当即入了产房,对着程娇儿的几处穴脉下针,待她迷迷糊糊被阵痛激醒,刘嫂子赶忙给她喂下一小碗参汤水。 “姑娘,姑娘,您别晕过去啊,孩子的头已经看到了,您撑着点,不然孩子会出事的!” 程娇儿迷迷糊糊听到这句话,拼命地挣扎着想要睁开眼,无边的黑暗将她淹没,她试图去抓住什么。 不能,她不能死,必须把孩子生下来。 这十个月来,她感受到这个小生命在她肚子里一天天长大。 她必须把他带来这个世界。 宝儿,我的宝儿..... 程娇儿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孩子推出来。 骤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空悬的手臂, 他宽大的手掌将她的纤细揉在掌心,他的声音微颤却格外有力, “娇儿,是我,我回来了,娇儿你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我陪着你.....” 熟悉的嗓音断断续续传入她耳帘,他的面容支离破碎在她眼前交织又分离,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侯爷....侯爷,你别丢开娇儿.....” “不会的,娇儿,我怎么可能丢开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丢开你......” 程娇儿太疲惫了,她的身子不停往下坠,她想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可是不行,孩子呢,我的宝儿..... “啊......”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腰侧推使出来,仿佛有一股热流从下腹滑出。 紧接着,整个产房想起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生了!” “孩子出来了!”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是个小少爷!” 沈老太医接过孩子,拍了一下孩子屁股,孩子顿时哇哇大哭。 “.哇哇哇!” 在一片敞亮的呱呱啼哭声中,程娇儿彻底晕了过去。 锦泰五年除夕这一日凌晨,程娇儿替崔奕诞下长子。 三日后。 已是大年初三,整个京城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于耳,崔府上下更是喜气洋洋。 崔奕诞下长子,满城轰动,前来上门拜贺的官员不绝于缕。 皇帝更是在大年初一当日下旨,晋崔奕为一等国公爵,赏赐更是丰厚无比,连着五大车金银珠宝悉数送来崔府大门。 崔奕却是当即上书,推却国公的封赏,请求皇帝下旨册封他的长子为世子。 此事一出,满城哗然。 皇帝思虑再三准了崔奕所请。 崔家这个刚出生的小娃,便已经是侯府小世子,尊贵无比,羡煞旁人。 崔奕这么一个举动,瞬间让许多猜测苏凌霜要过门的人,纷纷住了嘴。 “苏姑娘还没出门,侯爷却把刚出生的孩子请封为世子,到底是何意图?等苏姑娘入门,再生的嫡子又该作何处置?” “这确实奇怪呢,我听说崔相这么做时,苏尚书脸都气青了!” “不对吧,苏尚书有什么资格生气?当年苏姑娘去世,崔相可是跟苏家退了婚的,而且一个姑娘家消失了十年,还能是清白之身?” “也对,崔相这么做怕是想把那小妾扶正!” 皇帝在册封侯府小世子次日,又下了旨给自己这个小师弟赐名崔瑾瑜,怀瑾握瑜,是极好的寓意。 满城皆知崔奕这个小儿子是众星拱月,一出生被封世子,还被当今皇帝赐名,这等荣耀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朝廷刚打了胜仗,崔奕终得儿子,一时威望权势到了顶点。 可崔奕却高兴不起来。 程娇儿生完孩子都三日了,却还没醒来。 这不是好征兆。 崔奕这三日,除了去书房写了那份请封的奏折,再没离开过西厢房,一切朝务全部推掉,只穿着那件程娇儿亲手给他缝制的袍子,握着她白皙纤瘦的手腕守在她床前。 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神情安静宁和,就仿佛是去了似的.... 崔奕每每看她一眼,心就跟刀子滚过似的,心痛如绞。 击退蒙兀大军当日,他将一切军务悉数丢给程云及几名老将,带着亲卫只身往京城回赶。 就为的是能亲眼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能在她最难的时候守在她身边。 若不是半路被苏凌霜的事情耽搁,他应该是能在发作之前赶回来的。 苏凌霜在十年前跌落山崖,后来被一采药的农户给救下,带回了当地一小山村,苏凌霜摔了脑子,整整失忆了十年,直到前不久她撞到了一块石头上,才恍惚记起自己的身世,想尽办法凑着银子回京城。 好在那对农户夫妇十分朴实,苏凌霜也擅长写字画画,帮着弄一些营生,这些年那对夫妇不曾亏待她,她才得以平平安安回来。 他撞见苏凌霜是在一个小镇,当时她差点被人贩子带走,是他的一名侍卫认出了苏凌霜把她救了下来。 再次见到苏凌霜,他的心情是平静的,当年的小姑娘一切安好,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因着家书一封封来催,崔奕心急如焚,吩咐侍卫护送她回京,自己则骑着马独自先回府来。 十年前,他已把苏家的定亲信物退了回去,那场婚约早已不作数。 无论她活着与否,他们再无瓜葛。 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想娶程娇儿过门。 正这么想着,德全在门口的屏风外轻轻请示道, “侯爷,族中几位老爷子在暖阁等您,请您过去一趟。” 崔奕心头生出几分烦躁,一时没有吭声。 他知道这些老头的来意,也是时候与他们表态了。 先前之所以一直没给程娇儿名份,为的是等程云功成名就回来,好让程娇儿风风光光嫁给他,他给儿子请封世子,也是如此。 他要给娇儿撑腰,让她底气十足站在他身边。 他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娇人儿,她神色安然,对一切置若罔闻,崔奕深吸一口气,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才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待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床榻上的程娇儿缓缓睁开了眼。 第 32 章 第 32 章 除夕那一日, 小世子出生时,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覆盖了整个京城。 大雪压城连着下了三日, 终于在初三这一日放晴。 崔府上下银装素裹,松柏苍翠皆被裹了一层雪白,在冬阳下熠熠生辉。 大红灯笼铺满了长廊屋檐, 犹如冰天雪地里的一条红绸带, 装点着整座府邸。 崔奕入书房内披着一件大氅,带着德全和陈琦前往暖阁。 崔府地阔, 占据了大半条巷子, 长房和二房住在东府, 三房住在西府, 西府又格外疏阔大气, 雕栏画栋, 富丽堂皇。 去年崔玮长孙办宴,崔氏族中几位老先生赶来京城庆贺,恰逢崔奕出手对付徐家和窦家, 根本没机会听他们唠叨, 最后不了了之。 直到年底他们又陆续进京过年, 听闻苏家那位大小姐被找到了, 而崔奕的正妻之位空悬, 所以几位老爷子结伴来到崔家,准备说服崔奕娶亲。 崔奕进了暖阁先给几位叔伯行礼, 随后坐在下首。 崔氏现任族长, 年纪最大的老爷子崔三老太爷坐在上首, 抚须开口, “奕儿, 我也知道你不高兴我们唠叨,你当了宰相,又将徐淮给压了下去,不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放在眼里,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崔奕听了这话,不由无语至极,族中这些老爷子总是仗着自己是长辈,对他指指点点,在他们眼里,无论他在外面如何风光,回到家里依旧是崔家的晚辈,得受家族管束。 “三叔言重了,奕再位高权重,又岂敢不把几位叔伯放在眼里。”他话说得漂亮,神色却无丝毫松动。 三老太爷暗暗觑着他,继续道, “那我问你,苏氏是你父亲和你恩师给你定下的未婚妻,当年你们二人郎才女貌,而那苏氏恰恰是在你准备考状元那一年,去城外香山寺替你祈福而跌落山崖,于情于理,你都没法推脱,现在人回来了,你必须尽快娶她过门,老夫可不想有人戳着崔家脊梁骨,骂我们崔家背信弃义。” 四房老太爷立马颔首,“就是,除夕那一日我特地替你上门拜见了太傅,得知那姑娘还清清白白的,那我们崔家就必须信守承诺将人娶进门来。”他白眉一抖一抖,神情极为严肃,末了又补充一句:“老太傅也是这个意思。” 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话一说完,崔奕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五老太爷见状只得将语气放缓,“奕儿啊,苏尚书那边我探了口风,虽然对你请封世子一事不满,但也认了,如今满城都看着我们两家,你就不要推却了,你是当今宰相,三妻四妾实属正常。” 言下之意是,娶了苏凌霜也不影响崔奕宠爱小妾。 现在阖城都知道崔奕爱那小妾爱的死去活来,为了她要抛弃丢失十年的未婚妻。 崔奕不动声色喝着茶,等他们三位老先生全部说完,才放下茶杯缓缓开口, “凌霜师妹能够活着回来,我也很高兴,但我不会娶她,十年前我亲自把定情信物退给了太傅,这门婚事早就不作数,如今为何要拿出来说?” “你们常常把世家规矩放在嘴边,今个儿怎么不提规矩了?”崔奕淡淡抬眸看向他们。 三位老爷子沉着脸不吭声了。 崔奕说的是正理。 “再说了,就算没退婚,你们见哪个世家在未婚妻离开了十年,还能毫无芥蒂把人娶回来的?” 崔奕其实并不想提这一点,只因这是他说服几个老头子的重要理由。 果然,三位老爷子更加不说话了。 “而且,我今日正要告诉三位叔伯,我已打算娶程氏过门。” 崔奕话还没说完,三老太爷眉峰一挑,厉声打断他道, “什么?你要将那小妾扶正?崔奕啊,我告诉你,你别糊涂了,那小妾是你的人,也跑不掉,你把苏氏娶进门来,坐享齐人之福,有何不可?” 三老太爷也是清楚崔奕对程娇儿如何的,虽然是看不惯,却也只得退让。 “三叔,不是扶正,是明媒正娶!”崔奕神色坚毅纠正道, 崔氏族规,正娶的妻室才能进宗祠,配享后世子孙瞻仰,续弦或扶正的继室,只能上族谱,却不能进宗祠。 崔瑾瑜是程娇儿所生,现在的世子,未来崔家的掌舵人,崔奕如何能看着程娇儿百年后灵牌被丢在祠堂之外。 原先这些细致的族规他并不曾了解,只因程家翻案后,他打算扶正程娇儿时,翻了族规才发现这一条,当即改变主意要等程云回来,将程娇儿八抬大轿娶进门。 “绝不可能!”崔四老太爷拂袖而起,怒容满面, “你是我们崔家的宗子,你的妻子是崔家的宗妇,一个小门小户之女,岂能掌着我们崔氏一族?我们崔家百年来,哪一个宗妇是三品门第之下?崔奕,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是决心扶正你那小妾,就把宗子之位让出来!” 崔奕闻言脸色霍然一沉,唇角扯出一抹冷笑,也跟着起身, “原来四叔并非是对我的婚事有异议,而是意图打我宗子之位的主意?” “你!”四老太爷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没有的事!”他拂袖背身过去,不理会崔奕。 五老太爷见气氛剑拔弩张,连忙起身劝和道, “好了好了,奕儿,你不许在你四叔面前无礼,你四叔性子急,并非是那个意思。” 崔奕哼了一声,面无表情道,“不管怎么样,此事我心意已决,你们谁都阻拦不了!” “不可能!”四老太爷立即转身过来,气得跳脚反驳道,“她出身不好,曾经当过奴婢,而且我也问过,她性子软和,决不能当宗妇。” 崔奕深吸一口气,据理力争,“我承认,她性子确实软和了些,不过我可以教她,她很聪明,慢慢总能学会!” 四老太爷听了这话却是冷笑出声,“你一个堂堂宰相,在家里教女人理家?崔奕,这话你也说得出来!”四老太爷就是一顿喝骂。 “你知道外面人怎么说你吗?说你被一个妾室迷得神魂颠倒!” 崔奕也罕见地被气青了脸,他眉头拧得死死的。 最终崔三老太爷叹着气,撂下了准话。 “老三,你如果真的介意苏氏失了名声,那你可以令娶高门之女,你很清楚崔氏族规,如果我们三人不同意,你将她扶正,也没法上族谱,你自己看着办吧。” 三老太爷丢下这话,示意四老太爷跟着自己走。 四老太爷绷着脸拂袖欲出,走了几步似想起什么,扭头又喝骂道, “对了,你可别打着去请皇帝赐婚的主意,你好歹是帝师,总让一个十几岁的小皇帝来管你的家务事,你不嫌丢脸,我都嫌丢脸!” 崔奕沉着脸盯着四老太爷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五老太爷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摇头失笑,走到崔奕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怎么因为一个小妾闹得这么难看。” 崔奕摇了摇头,对他还算和颜悦色,“五叔,我并非是被她蛊惑,只因我心中确实有她,不想娶旁人,我告诉五叔一句话,她哥哥乃宣武将军程云,出自金陵程家,也不算小门小户,我无意享齐人之福,这后宅还是清清静静的好,五叔可明白奕之心思?” 崔五老爷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崔奕与程家那姑娘情投意合,那姑娘家世不错,又给他生了长子,崔奕便想一心一意跟她过日子。 倒是也能理解,甚至来说,比之他的权势地位,这是独树一帜。 “好,五叔知道了,平心而论,五叔也支持你,但是你三叔和四叔那边是头铁,待我帮你想想办法。” “奕谢过五叔。”崔奕朝他长长一拜,崔五老爷笑呵呵离开了。 崔奕送他到廊下,再让德全亲自送崔五老爷出门。 他长望着院前白雪皑皑,旭日冉冉,按了按眉心。 他确实可以娶程娇儿过门,可是族中几位长老的态度摆在这里,如果他不能成功说服这些老头子,让族人心悦诚服接纳程娇儿,将来程娇儿即便成了三夫人,也会备受人诟病,在京城贵妇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既然要给她尊荣,就必须是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 崔奕按着眉角,开始思索对策。 族中那些老顽固可不是朝廷那些官员,朝廷政敌能以权势压人,以手腕逼迫,这些老顽固守着成规旧俗,冥顽不化,反而棘手。 偏偏他们都是长辈,压了崔奕一头。 只得寻到各房破绽,再各个击破。 他边思索着踏入了西厢房,这一进去,就看到程娇儿靠在迎枕上,逗着襁褓里的孩子。 小娃儿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母亲,一动不动,茫然懵懂。 程娇儿则神色温柔细声软语哄着他,给他哼歌儿听。 崔奕眉眼凝望,痴痴不语,他身姿伟仪,站在门口挡了大半光亮。 程娇儿感受到光线一暗,抬眸对上他深邃的面容,忍不住怔住了,五个多月未见,崔奕比以往褪去了几分雍雅,浑身散着几分在战场上沉淀下来的肃杀之气。 程娇儿神色怔惘,有些不知所措。 崔奕眼底染了笑意,大步踏了进来。 “娇儿...” 总算是醒来了。 他俯身过来先在程娇儿额上印了印,再弯腰看向襁褓里的崔瑾瑜。 小瑾瑜看到崔奕不知道怎么的,扭动着小身板皱起了眉头,那摸样儿跟崔奕仿佛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程娇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崔奕黑了脸,不悦地瞪了儿子一眼。 小瑾瑜根本没理会他,别过脸眼巴巴看着程娇儿,嘴唇吧唧吧唧地留着口水,明显就是要吃的样子。 刘嫂子见状只得将他抱入内室,让奶娘喂他。 程娇儿身子还很虚弱,就连喘口气都累。 崔奕小心翼翼让她靠在大迎枕上,眼眸注视着她,仿佛看不够似的。 程娇儿对上他清润的视线,脸颊有些发红,见他眼底一片黑青,便知自己昏迷三日吓坏了他,心不自觉又软了, “侯爷.....”眼眶一酸,眼泪差点滑出。 崔奕急得抚住她的眼角,仿佛自己这么做,就能阻止她落泪似的, “你现在在坐月子,切忌喜怒哀乐,你好好的,什么都不想,一切有我呢。” 程娇儿将泪意吞回,缓缓点了点头, “我累了......” “好,你靠着我睡下。”崔奕坐在她身边,要将她抱在怀里。 程娇儿却摇着头,十分疲惫道, “侯爷,我现在身上还有恶露,你在这里,不吉利......”她断断续续还要说什么, 那虚弱的样子叫崔奕瞧着心疼不已,她面色白得可怕。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走。” 崔奕嘴里说着要走,却还是坐着没动,只将她搂在怀里,待她睡着才离开。 此前离开朝廷数月,积累了不少政务,这一阵子他忙得脚不沾地,好在这个期间,他的舅母萧老夫人上门来,得知他决心娶程娇儿,舅老夫人便大手一挥,十分豪迈道, “奕儿,对付那些不讲理的老头子,可不是你这个宰相该做的事,交给舅母。” 萧老夫人哼笑一声,眼底现凛然之色, “这些老头儿在你面前横,在他们夫人面前却是龟孙子,你放心,待我替你回一趟清河老家,拜访拜访这些老夫人,必定说服那些老头子,再以崔家的名义上门提亲。” “娇儿受了不少委屈,又替你诞下长子,不能让她被人诟病,我是女人,深知那些流言蜚语对一个女人的伤害,所以,必须堂堂正正娶她过门,你明白了?” 崔奕神情撼动,躬身一拜,“舅母之恩,奕牢记在心。” 崔奕深知自己舅母绝不是等闲之辈,这件事交给她老人家必定万无一失。 程娇儿日渐一日好了起来,身边的人面上都恭喜她,说着好听的话,可眼底却是藏着几分惋惜。 程娇儿心如明镜,却从不说破。 待哥哥回来再说,她现在必须把自己身体养好。 程娇儿是个拧得清的,崔奕又舍得给她补,气色一日赛过一日。 崔奕每日来陪她,时而逗弄下孩子,时而陪着她看会儿书,程娇儿愣是没叫他看出半点端倪来。 直到出月子的前一天,程娇儿也终于下了地,给自己结结实实洗了个澡,穿上了新做的粉色海棠花厚褙子,梳了个随云髻,斜斜插了一支点翠掐丝双股金钗,浑身清清爽爽的,气色红润,体态丰腴,竟是比以前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崔奕瞧着她便有些挪不开眼。 “娇儿,后日便是孩子满月宴,我决定当日给孩子上族谱。” 程娇儿露出会心的笑容,“我听侯爷安排。”玉手搭在他的胸前,盈盈望着他,妩媚的水杏眼眼角微微上翘。 她眼底的笑容浅浅的,有着柔情似水,却又藏着几分波澜不惊。 崔奕觉得她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也说不清。 “对了,你哥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待舅母说服族中长老,你便去程家住上几日,我再迎娶你过门。”崔奕将她拘在怀中。 程娇儿闻言心情复杂,崔奕能去程家将她八抬大轿娶回来,自然是最好不过,她不用背个妾室的名声,可以名正言顺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只是终究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才招致崔氏族中不满,心里不免有些酸楚。 她将脸颊贴在他胸口,眼眶渐渐湿润, “侯爷,娇儿都听你的。” 崔奕几番动情,差点想要了程娇儿,又顾忌她身子刚刚恢复才堪堪忍住。 二人情意绵绵之时,同一时间,京城南门口,几位行伍打扮的将士悄无声息入了城,为首之人长相极为出众,一张脸阳刚坚毅,那双眸子更是锐利如鹰隼一般,扫视着左右商铺。 目光最后落在一茶楼,见二楼人满为患不由勒住缰绳。 片刻过后,这五人在二楼敞厅一靠窗的桌席上落座。 那为首的男子,手执酒壶,举止十分豪迈,神情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眼神更是慵懒随意,唯有一双耳朵竖起,将茶楼里说书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们不知道吧,那崔相与苏大小姐可是青梅竹马,当年他们二人,一个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子,一个被封为京城第一闺秀,那可是真正的男才女貌,羡煞旁人,怎奈天公不作美,佳人在替崔相祈福的途中,失足跌落山崖........” 那说书人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将崔奕与苏凌霜的故事说得惊天地泣鬼神,仿佛二人不结合在一块,就是辜负天意。 “你们说,崔相这么多年不成亲,可不就是等苏姑娘吗,我听说啊,去年崔相若不是为了子嗣,也绝不可能纳妾,可惜了,听说那妾室貌美如花,缠着崔相要将她扶正,啧啧啧,崔相不得已才上书请封世子来安抚她。” “也不知道咱们崔相能否与苏姑娘再续前缘,这一对才子佳人若是不成亲,如何收场?” 那说书人一说完,阁楼里的百姓个个神情激动,恨不得人人当月老,把崔奕与苏凌霜给牵在一块。 程云听到这里,面罩寒霜,啪嗒一声,手里的杯子也被他给捏碎了。 身边的副将刘蔚见状,咬牙切齿道, “将军,这肯定是苏家在暗地里搅弄风云,我们不能看着大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程云抿着唇不怒反笑,布满伤痕的粗粝手掌覆在那酒壶之上,指节青筋毕现,他默了默在刘蔚耳边低语几句,刘蔚神色一亮,随即混入人群中,敞着嗓子喊道, “喂喂喂,你们搞错了吧,我听说十年前,崔相跟苏家可是退了婚的。” “别说已经退了婚,就算没退婚,苏家好意思把一个消失了十年的女儿嫁给当今宰相?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我就问问在座各位,你们愿意娶一个失踪了十年的女人为妻吗?” 原先附和说书人的百姓,顿时不做声了。 这事搁在别人身上,看看热闹,搁在自己身上,那肯定不行。 渐渐的,也有不少人赞同道, “说的没错,苏家没道理再拿十年前作废的婚约说事。” 刘蔚见有人附和,立马趁热打铁道,“我还听说,一年前这位苏大小姐的嫡亲妹妹,想方设法想嫁给崔相,意图刺激崔相的小夫人,害了那小夫人差点流产,后来被崔相发现,苏家不得已把人送去了尼姑庵,如今苏家大小姐回来了,苏家又旧事重提,依我说,苏家就是想赖着崔相!” 那说书人本就是得了苏家的银钱才故意造势,见有人砸场子自然不乐意,立马跳起来反驳, “你是谁,可不许你诋毁太傅府。” 刘蔚本就是个暴脾气,登时一跃而上,站在了台上,指着说书人鼻子骂道, “我呸,我看你是拿了苏家的钱财,故意替苏家卖命吧?苏家女儿是没人要了吗?赖着这个赖着那个的,实在不行,爷我收了!” 原本隐在暗处的苏家一位管事听了这话,气得面色铁青。 “混账东西!” “把他给我拿下!” 他打了一个手势,身边两名侍卫朝刘蔚抓去。 “哟哟哟,这位是苏家的管事吧,原来你们是自己搭台,自己唱戏呀!怎么着了,还不准许我们老百姓说几句实话啊!” “快来人啊,苏家要打人啦,这是仗势欺人!” 老百姓最见不得权势压人,见苏家的侍卫撸起袖子要抓人,一个个义愤填膺去阻止。 整个茶楼乱糟糟的,苏家计谋不成,反倒是惹了一身骚。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程云带着人出了茶楼,一路往皇宫方向而去。 路上,刘蔚问他道, “将军,那苏家极端可恶,处处诋毁咱们大小姐,咱们得给大小姐撑腰啊!” 程云目视前方,冷笑一声,“当然,苏家跟我玩手段,拽着一纸废弃的婚约还能如此嚣张,我倒要看看谁更名正言顺!” “我要让崔家那些老头子亲自来程家大门口求婚!” “没错!” 程云眼底闪过一丝戾色,将刘蔚刘蔚招至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刘蔚闻言神色一亮,扶着刀满脸迫不及待, “属下遵命!” 第 33 章 第 33 章 二月初二, 龙抬头,正是程娇儿出月子的日子。 因着生了孩子, 原先的西厢房有些拥挤, 崔奕便干脆把书房全部搬去了外院,整个清晖园当做后院上房来用,程娇儿带着小瑾瑜搬到了原先书房那六间正房。 东边三间用于她跟崔奕安寝, 西边三间是小瑾瑜与奶妈所住。 刘嫂子因着服侍程娇儿有功, 性子沉稳,办事老炼, 崔奕便让她做了管事嬷嬷, 帮衬着程娇儿管着后宅的事。 陈佑等人全部撤去了外院, 崔奕又安排了几个有功夫的女侍卫守在清晖园。 只因明日给小瑾瑜办满月酒, 今日崔奕不得不大清早起床去衙门。 天蒙蒙亮, 东边天微弱的光线照了进来, 东次间内蒙蒙浓浓,崔奕披着一件外衫坐了起来。 这是程娇儿自生孩子后,头一回与他睡一屋, 听到动静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屋子里烧了地龙, 程娇儿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 仰着头眼眸朦胧望着崔奕, 领口滑下, 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生了孩子后的娇儿身段越发的好,那一片丰满在薄薄的丝绸寝衣下若隐若现, 崔奕只是低头瞥了一眼, 喉咙便有些干痒。 他曾在程娇儿怀孕四个多月时, 要过她一次,那一回要出门, 他有些舍不得最后便欺负了她,只因顾忌着她怀孕,不敢尽兴。 这么久以来,他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好不容易等她出了月子,自是有些心痒难耐。 程娇儿半个身子倚靠在他怀里,伸手拦腰抱住了他,慵懒撒娇道, “侯爷,起这么早吗?” 她闭着眼贴着他的胸膛,有些舍不得他走。 崔奕失笑,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一路往下,激的程娇儿皮肤微颤,她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那水汪汪的眸子,哪有一点儿气势,反倒是跟勾人似的。 崔奕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身,忍不住掐了她一把。 “别闹,我下午早点回来陪你。”他清润的视线渐渐浓郁,嗓音也跟着沙哑。 深潭般的眸子仿佛要将她吞下去。 程娇儿便知自己一时迷糊惹了火,连忙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这一坐,衣裳往领口下滑落,越发遮不住了。 崔奕喉结滚动,猩红着眼盯着她。 程娇儿面色绯红,连忙裹了裹,避开他灼人的视线,“侯爷,我服侍您洗漱....” 说着就要起床。 崔奕最终无奈叹了一口气,将她按住,移开视线,“你再睡一会吧。” 他掀开纱帐准备下榻,忽的又顿住,扭头来捏了捏程娇儿的脸颊,语气亲昵, “等我晚上回来,一定好好惩罚你。” 程娇儿听出他弦外之音,俏脸通红,支着玉臂将他推了出去。 崔奕哈哈大笑离开,“快些睡下。” 程娇儿如今不比先前,有了孩子夜里免不得要起来两趟,听了这话也不坚持,打了个哈欠重新睡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用了些早膳便去隔壁看望孩子,小瑾瑜还在摇篮里睡着,长长的睫毛成扇形垂下眼下,特别漂亮,他月子里吃得好睡得好,长了两斤,现在是个胖乎乎的小家伙。 程娇儿坐在一旁亲了亲他的脸颊,又捏着他的小手,刘嫂子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在她身边低语道, “管家在外面等您,想请您示下。” 刘嫂子从德全那里得知,崔奕是铁了心要娶程娇儿,便知这个三夫人是跑不掉的,对她越发恭恭敬敬的。 程娇儿闻言却是一顿,她知道德全找她什么事,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去了清晖园前面的倒座房见了德全。 德全笑眯眯将一摞账册递到她跟前, “夫人,这是咱们西府的账册名录,您得空时看一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老奴。” 程娇儿听了他的称呼面上有些发躁,看了一眼那厚厚的几本账册,不由犯难, “我这几日还有些累,不如等过几日精神好了再看?” 她是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只是崔奕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她现在推却又有些矫情,只得这么敷衍着。 德全何等人物,自然是知道程娇儿的顾虑。 “您要信侯爷,侯爷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更改的,对了,您坐月子的时候,舅老夫人去了一趟清河老家,现如今三老太爷已经松了口,只有四老太爷还是个死心眼,不过您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四老太爷自己是个硬骨头,偏偏儿子不成器,侯爷只是敲打几句,他那两个儿子就死皮赖脸逼着四老太爷就范,老奴猜着,老人家心里肯定已经同意了,只是面上还有些过不去,左右不过是这阵子的事了。” 程娇儿听了这话,心里确实松快了一些,眼神也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喜意。 德全对她喜欢极了,性格又好,人又善良,虽然作为一家主母还少了点威严,不过有侯爷那尊佛镇着,府内不会出半点岔子,正因为侯爷性子冷肃,反倒是需要一个和软的夫人才行。 德全私下认为,程娇儿当家是不成问题的,有他和陈佑帮衬着,府上哪个敢戏弄她? 至于外面的人,看着崔奕的面子,怕是讨好程娇儿都来不及。 性子好也有好的益处。 德全都这么说了,程娇儿也不好推却,只得笑着道, “那先放我这吧,我得空了就看。” 德全喜得跟什么似的,“遵命。” 他正要转身退出去,瞧见陈佑在门口探头,陈佑瞧见程娇儿也在,连忙进来行礼, “夫人,管家,程家来了一位副将,说是程大将军已经回府,今日要接夫人回去祭拜先祖。” 程娇儿一听程云回来了,惊喜得直接起身,失声道,“我哥回来了?” 陈佑眼里缀着笑,躬身答道,“程将军昨日入城,府上都没来得及回,便去了皇宫,听闻陛下特别赏识程将军,留着他在皇宫过了夜,君臣抵足夜谈,相谈甚欢。” 程娇儿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高兴地渐渐闪出泪花来,拿着袖帕掖着眼角,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絮儿在一旁连忙扶住她,细声劝道, “夫人,您刚出月子,也得将养着些,快别哭了,这是大喜事呢!” “嗯嗯!”程娇儿忙擦干泪,扭头吩咐她道, “絮儿,你快去收拾一下,我这就回程家。” 德全和陈佑没有丝毫迟疑,在他们看来,程云回京,程娇儿过去探望并祭拜祖先是情理当中,于是连忙出了清晖园去打点行装。 程娇儿回到正房,嘱咐刘嫂子寸步不离孩子,收拾了一番便带着絮儿出了门。 到了侧门,她便瞧见不远处那颗大樟树下立着一个人。 只见他虎背熊腰,环眼如豹,穿着一身褐色的武将服,扶着腰刀威风凛凛立在那里。 程娇儿认出了他,是以前经常跟着哥哥出入程府的刘蔚。 “刘大哥!”她惊喜唤了一声。 刘蔚听到呼唤,连忙定睛望去,只见一年轻俏丽的女子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对襟褙子被人簇拥着站在门口,她满头珠翠,气色红润,光彩照人。 “大小姐!” 刘蔚喜得奔向前,上上下下打量着程娇儿,咧开满嘴的笑容,激动问道, “大小姐,您过得好不好?” 程娇儿瞧着他眼眸亮晶晶的,笑着道,“你看我好不好?” 刘蔚再次打量她,这通身的气派,成群簇拥着的婆子丫头,个个恭恭敬敬,喜笑颜开,便知程娇儿是真过得好。 “得了,属下接您回府。”他大手一挥,程家的侍卫牵着马车上前来。 絮儿扶着程娇儿上了马车,其他人将贺礼一箱箱往崔家马车里抬,一行人簇拥着程娇儿缓缓朝程府驶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程府正门停下。 程家翻案后,程云便派了人回京打点,皇帝特地吩咐工部重新修缮了程府,如今这已经是四品将军府,门庭开阔,雍容厚重。 程娇儿被丫头婆子扶着下了马车,一抬头便望见门口台阶下立着一个人。 他一身黑衫负手而立,个子挺拔如山峰般矗立在那里,神色坚毅而沉稳,比之岳峙渊渟的崔奕,少了一些雍容华贵,又多了几分宝刀出鞘的锐气。 程娇儿立即怔住。 他们兄妹已经整整两年没见面了。 记忆里的哥哥,还是那五原陵上的少年郎,意气风发,潇洒肆意,时不时与三五好友醉酒至天明。 而面前的程云,气场不输崔奕,堪堪往那儿一站,便有种让人臣服的气魄,到底是战场上浴血奋战下来的人,气势逼人。 程娇儿想起崔奕在她坐月子时,跟她讲过的故事。 程云在战场上锐意进取,擅长带着骑兵剑走偏锋,攻击对方的软肋,是个难得的将才。 崔奕离开边关后,他又以一人之力,与徐家一派的老将相抗衡,愣是没输过。 她便知道哥哥是真的变了。 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痴痴望着程云,挪不动步子。 程云瞧见程娇儿的第一眼,心里狠狠被撞击了一下。 妹妹本就生的国色天香,如今被崔奕娇养着,越发容光焕发,添了几分端庄贵气。 刚刚他看着她缓缓步下马车,崔家下人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便知崔奕对她是真的好。 程云本该高兴,却不知为何高兴不起来。 他宁愿程娇儿没有经历这一切,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只会跟他撒娇的小姑娘。 程云将一抹酸楚掩在心头,含笑大步迎去。 “娇儿!” “哥哥!” 程云走在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定定望着她,心情复杂地感慨道, “妹妹长大了。” 程娇儿含泪娇嗔道,“妹妹再如何长大,始终是哥哥的妹妹,哥哥,以后就剩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了!” 程云眼底情绪翻腾,也有些动容,伸手帮她把眼泪擦掉,牵着她往里走,哑声道, “来,妹妹随我祭拜爹爹和娘亲。” 程云拉着程娇儿进了门,跨过门槛时朝刘蔚瞥了一眼。 刘蔚暗暗点了点头。 这边程娇儿只带了絮儿去内院,崔家其他人全部候在了倒座房。 程娇儿随着程云在祠堂祭拜了先祖,一起用了午膳,兄妹俩便在暖阁说了一晌午的话,程娇儿细细问了程云,知道他在边境没受太多苦,便放心了。 程云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问起了她在崔家的事。 程娇儿面色绯红,避开程云咄咄逼人的视线,掩去自己被下药闯入天经阁一事,其他的悉数告诉了程云。 “哥哥,侯爷待我极好,如今又是真心要娶我,若是没有侯爷,咱们家的案子还不知道何时能水落石出。” 程云原本擒着茶杯在喝茶,听见妹妹处处维护崔奕,不由眯起了眼, “妹妹,崔相对程家的恩情,哥哥牢记在心,永不相忘,此前在边关哥哥以他马首是瞻,今后也是如此,只是,报答他是哥哥的事,妹妹无需操心。” 程娇儿不笨,听出程云仿佛对崔奕心生芥蒂,满脸焦急问道, “哥哥,你与侯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 “没有!”程云放下茶杯,神色平静道,“我很感激他,只要崔相有所差遣,在所不辞,只是公是公,私是私。” 程娇儿觉得他这话说得是真诚,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云注视着她的眸眼,严肃道, “妹妹,欠他人情的是我,不是你,哥哥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但是妹妹婚事却要慎重,不能因为他帮了程家,便忍气吞声,不在乎名份。” 程娇儿心头苦涩如潮水涌至,满腔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 她明白了,哥哥终究是介意她跟了崔奕,在哥哥看来,她是为了程家委身崔奕,叫崔奕给程家翻案。 而哥哥之所以不喜欢崔奕,也是认为崔奕觊觎了她的美色,以翻案当作筹码将她留在身边。 哥哥是何等骄傲之人,他宁死不屈,也不会让自己妹妹受委屈。 “不是的,哥哥,你误会了,我与侯爷相识相知,与程家案子无关,侯爷是真心待我好的,你千万别误会他,他说过就算没有我,他也会给程家翻案,这是他宰相的职责,而且他一直感激我为他生下孩子,任何时候都不曾以爹爹的事来要跟我提过要求。” “哥哥,他为了娶我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哥哥别难过,再给他一点时间好不好?”程娇儿急得泪如雨下,满脸央求望着程云。 崔奕和程云都是她最亲的人,她不希望他们心有隔阂。 程云见她哭得伤心,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眼底满是疼惜, “我知道了,我没有怪任何人,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但凡当初我有点出息,也不会叫爹爹被奸人算计,让唯一的妹妹受委屈。” “不是的,哥哥,娇儿不觉得委屈....”她眼泪一颗颗往下砸,拼命地摇着头,拽着他的袖子伤心极了。 像极了小时候的她。 程云终是不忍心,连连点头,“好,好,哥哥明白,是哥哥的错,娇儿别哭了。” 程娇儿撒娇的本事很厉害,崔奕从来没能奈何得了她,程云也一样。 面对这个又娇又软的妹妹,除了惯着哄着,再生不出别的想法来。 程云又哄了几句,程娇儿终于破涕为笑, “哥哥,我该回家了,晚了瑾儿会找娘。” 她笑眯眯的起身。 不料这个时候,程云脸色微微一变,随她起身,负着手神色严肃问道, “妹妹是不是说错了话,回哪个家?哪里才是你的家?” 程娇儿闻言脑子里轰了一下,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懵懵懂懂望着程云,很努力在理解他的意思。 “哥哥...” 程云神情冷肃,略带几分灼人的气势, “妹妹的谱牒在哥哥手里,你还是程家的人,敢问,到底哪里才是你的家?” 程娇儿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没站稳。 是啊,崔家是她的家吗? 不是的。 即便每日在清晖园,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下人也个个恭敬,她却依旧觉得缺了什么,她在那里找不到自在的底气。 她还不是崔奕的夫人,她还没成为崔家的当家主母。 对上程云坚毅的眼神,程娇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云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只是扬声对着候在门口的婆子道, “小姐的闺房准备好了?” “回少爷的话,一切妥当。”那婆子恭恭敬敬回着。 程云淡淡点头,“嗯,送大小姐回去休息。” 那婆子立即领命过来要扶程娇儿,却被程娇儿给拂开,她终得回神,含泪望着程云, “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瑾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程云打断她道, “哥哥心里有数,你先去休息,听话。” 程娇儿蹙起了眉头,她倒不是不想留下,只是这么做,怕是伤了崔奕的心,还有孩子....孩子需要她。 “哥,我们能不能....” “不能!”程云脸色拉了下来,头一回严厉批评道, “娇儿,你可知外头有人说你什么,说你为了阻止崔奕娶苏凌霜,不惜以孩子做要挟。” 程娇儿听到这里,面色顿时苍白如纸,再也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 程云见她神色凄厉,心中不忍,放软了语气, “妹妹,你相信我,你若真喜欢他,哥哥会让你堂堂正正嫁给他。你只管好好待在家里,其他一切都交给哥哥。” 程娇儿垂下眸,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再也没吭声了。 婆子扶着她从暖阁直接去了后院。 絮儿在外头等了许久,见日头西斜不由焦了急。 担心家里的小世子哭闹,便折身准备进去看看,不料碰见程云沉着脸大步迈了出来,她神色一喜屈膝问道, “舅少爷,我们家夫人呢。” 程云瞥了她一眼,冷声道, “你回去吧,娇儿今夜歇在这里。” “啊?”絮儿年纪还不大,脑筋还没太转弯过来,有些不知所以。 程云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大步去了书房。 絮儿无可奈何只得去门口知会跟来的婆子。 那为首的婆子本就在德全手底下当差,平日是个老练的,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当即回府,便把事情告诉了德全。 德全一听说程云留下程娇儿过夜,眉头就拧了起来。 正要派人去请示崔奕,恰恰崔奕坐着马车与诸葛均一道回府。 德全急急忙忙奔至马车前,亲自扶着崔奕下车, “侯爷,事情有些不妙,今日程家派人来接了夫人过去,刚刚婆子回禀,说是宣武将军将人给留下了!” 崔奕与诸葛均闻言,脸色俱是一沉。 二人相视一眼,已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崔奕按着眉心闭上眼,脸上隐隐浮现一层怒气。 诸葛均何等人物,自然嗅出了程云之举的深意, “侯爷,在下现在就去程府,探探这位宣武将军的虚实。” “去!”崔奕寒着脸,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 程云不经准许,不做商量,把人扣下,着实惹怒了他。 诸葛均毫不迟疑,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迅速朝程府奔去。 程云这边似乎早有准备,他在待客厅摆了一壶酒,几碟子牛肉花生,独自一人坐在案后喝酒。 不多时管家来报, “相府诸葛先生来了。” 程云平静抬眸,“快请!”自个儿也抚案起身,沿着游廊往前院迎去,正见羽扇纶巾的诸葛均含笑朝他走来。 “见过宣武将军!” 诸葛均一派从容,浅笑如风,躬身长拜。 程云也赶忙拱手,作揖回礼,“先生大驾光临,云受宠若惊!”他早闻崔奕身边有一谋士,智慧超绝,算无遗策,今日见诸葛均气度不凡,更是心生敬仰。 “哪里,哪里。” 诸葛均才细细打量程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程云,程云相貌出众,气质儒雅,有儒将之风,又兼在战场上浸润过,沉淀出一股不容轻掠的气场。 如此人物,难怪能在崔奕手底下抢人。 只是崔奕一再告诉他,初到边关时,徐淮底下的将领处处掣肘,是程云配合他艰难得打下第一场胜仗,才堪堪站稳了脚跟,程云更是英勇无畏,一路拼荆斩棘,挫了蒙兀先锋的锐气,与崔奕里外配合,渐渐将边关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这一次崔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摁住徐淮的命脉,帮助朝廷逐渐收回兵权,程云当居首功。 每每谈起程云,崔奕是极为欣赏的,甚至为自己有这样的大舅子而欣慰。 只是如今大舅子却来了这么一出。 诸葛均心中不免犯难。 “先生请。” 程云对诸葛均很是敬重,亲自领着他到了待客厅,二人相对而坐。 诸葛均入席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 “实不相瞒,程将军,在下奉侯爷之命,来接夫人回府。” 程云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作声,而是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颔首示意, “先生尝一尝,这是家乡酿造的青梅酒,味道别具一格。” 诸葛均见他不接话茬,微微苦笑,只得顺着他的意浅浅尝了一口,“确实不错。” 随后便把酒杯放下,含笑望着程云, “程将军,令妹与侯爷情投意合,如今正在议婚之际,侯爷敬重她爱护她,想必将军也看得出来,何故在孩子满月之际,将人扣下呢?此举是否不妥?” 程云闻言神色从容不迫, “先生误会了,侯爷对程家恩重如山,程某愿为侯爷马前卒,永世效劳,只是侯府门楣高贵,程某高攀不起。舍妹天真烂漫,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视若掌上明珠,程某不才,却也没法看着妹妹受人挤兑,战战兢兢过活。” “贵府乃当世高门,世族之冠冕,我程家是小门小户,小妹少不更事,当不得宗妇之责。” 程云面无表情将这席话说完,诸葛均却是听得头大。 程云显然是拿崔家那些老头子的话来堵他。 你们崔家不是瞧不起娇儿么,那便不嫁。 诸葛均不由苦笑道, “将军之言,至侯爷真心于何地,侯爷爱她敬她,不曾叫她受半点委屈,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在下跟随侯爷多年,从不见他对任何人这般上心,令妹与侯爷实乃天作之合。” 程云听了这话,面带讥讽笑道,“先生这话怕是说错了,什么天作之合?不该是对苏家大小姐说?” 得了! 程云明着是跟崔奕对着干,实则剑指苏家和崔家族老。 这位大舅子是摁住了崔府的软肋。 他沉吟半晌,决定摊牌,起身长拜道, “程将军,侯爷娶令妹之心不会改,将军有何要求,还请直言!” 程云微微一笑,眼眸熠熠生辉,隔着长案,与他对拜道, “先生,常言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必定得两家长辈细细商议才行,结婚是结亲不是结仇,任何人娶舍妹,必须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程云一席话,字字铿锵,如珠玉落地。 诸葛均深深看着他,缓缓点头,“在下明白了。” 这是要逼崔府老头子上门。 恰在这时,诸葛均的随从疾步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诸葛均闻言满目震惊看着程云,最后眼底那惊异之色渐渐转为成佩服。 刚刚侍从得报,外面已有传言,说是崔家那小夫人原本是在今日出月子,不想这位小夫人也是极有气节之人,听闻外面说她善妒,阻拦了崔奕与青梅竹马的婚事,当即便留下一封遗书,在城南洛河投河自尽。 有路过的善人看到那封遗书,才得知原来这位小夫人曾得侯爷恩惠,是来报恩的,如今替侯爷诞下长子是大功一件,小夫人心愿已了,不忍再成为侯爷娶妻的绊脚石,以身投河,自证清白。 此事一出,全城哗然。 原本京城百姓纷纷为崔奕与苏凌霜而扼腕叹息,二人曾是京城最受瞩目的少男少女,平心而论,偏向苏凌霜的居多。 再者,在大家看来,小妾就该有小妾的自觉,本本分分伺候主夫才对。 是以,这一个月来,京城舆论大多还是站在了苏家这一边。 只是今日这事一出,舆论风向立马转变,许多百姓义愤填膺,纷纷指责苏家逼死崔奕小妾,早先太皇太后下旨把人送走,害得人家差点流产,如今苏家又借着舆论把人生生给逼死。 苏家瞬间被架在了火上烤,下不了台来。 接下来无论苏家如何辩驳,人已经死了是事实。 苏家再无翻身之地。 再说崔家这边,小妾投河自尽,崔奕变被动为主动,崔家族老现在不仅没了底气逼婚,甚至还得背上一个逼死小世子生母的罪名,届时必定一个个偃旗息鼓,羞愧难当。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程云此举抹掉了程娇儿为奴为妾的过往,外头诸人并不知道崔奕的妾室是何人,程娇儿今后大可以程家大小姐的身份面世,届时崔奕再上门提亲,乃是名正言顺。 此计一箭三雕,叫人拍案叫绝。 如果这施计对象不是崔奕的话,诸葛均此刻恨不得给程云鼓掌。 面前的儒雅男子,深谙兵法,这招釜底抽薪,以退为进,玩得是精妙绝伦。 诸葛均望着对面从容喝酒的程云,久久说不出话来。 程娇儿有这样一位兄长,侯爷追妻之路,怕是任重道远。 第 34 章 第 34 章 暮色四合, 芝兰轩四籁俱静,郎阔的三开间大院沐浴在朦胧的夜色中, 肃静宁雅, 无声无息。 屋子里并不曾点灯,暮气蒙蒙,如云雾缭绕。 直到廊下传来一阵沉缓的脚步声, 踢嗒踢嗒的, 打破了芝兰轩的宁静。 诸葛均执扇来到院子门口,却见德全和陈琦如雕塑般立在门口, 大气不敢出。 他皱了皱眉, 眼神询问侯爷是否在里面。 德全屏气凝神, 小心翼翼朝里指了指。 诸葛均摇头叹息一声, 大步踏入院内。 沿着长廊入了正间, 绕过半人高的博古架, 便见模模糊糊一个人身影背对着他坐在一把圈椅上。 一件墨色的大氅披在他宽阔的肩身上,他身形微仰,斜倚在圈椅右侧, 白玉而冠将那头发高高竖起, 气质寥落又冷肃。 诸葛均很少看到这样的崔奕, 抿了抿唇,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只怪一时大意, 料错了程云,以为等他回来, 崔氏族老那边也差不多了, 届时正式去程家提亲, 让程娇儿在那边小住两日便可,哪知道程云突然来了这么一招, 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平心而论,程云手段干脆利落,对程娇儿来说是最好。 只是崔奕这边确实会不好受。 诸葛均叹息一声上前,躬身将程云的话,一字不差转达给崔奕。 崔奕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左手胳膊靠在圈椅上支着太阳穴按着,并没有作声。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部是清晨时,程娇儿坐在帐内娇憨妩媚的摸样,她笑眼弯弯的,如渲染了一层烟熏色,撩人得很。 他还跟她说了那样的话,结果回来,她便不见了。 怒肯定是怒的。 程云一箭三雕解决了所有麻烦,还了程娇儿一个清白的身份,又将苏家和崔氏族老给摁得死死的。 但是崔奕很清楚,程云之所以会这么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怀疑自己觊觎程娇儿美色,欺负了他妹妹,他身为哥哥不能容忍。 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他想娶程娇儿,怕是没那么顺利。 崔奕心头冒火,偏偏又奈何不了,只因这个世上现在最有资格站在程娇儿跟前的,就是程云。 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还没资格做程娇儿的主。 他还差一纸婚书。 崔奕靠在躺椅上,深深闭着眼眉头拧得死死的。 他摆了摆手,示意诸葛均退下,独自一人枯坐在书房,玄色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程云今日接回程娇儿后,便让刘蔚布置跳河一事,到了傍晚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很多好事者甚至来侯府求证,那小妾是否真的不在府上? 崔奕能怎么办呢,除了配合程云再无别的选择。 百姓在崔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崔家小夫人不见了,甚至德全还亲自哭着去了洛河边将那“尸身”给领了回来,让人送到城外香山寺做道场超度,再行安葬。 原先还有人怀疑真假,这下再无二话。 尤其一些街坊邻居聚在崔府外围,听到那小世子惊天动地的哭声时,个个忍不住捏着帕子跟着落泪。 “小世子多可怜啊,这才出生一个月,亲娘便没了,呜呜呜!” 小瑾瑜确实哭得很伤心,他已经很久很久没闻到娘亲的气味了,无论奶娘和刘嫂子如何哄都哄不住,最后絮儿也跟着哭了出来,以至于整个清晖园哭声一片。 崔奕终于在这一片哀声中踏入了清晖园。 屋子里一群仆人围着小瑾瑜,站的站,跪的跪,都在默默抹泪,见了崔奕,大家纷纷擦干眼泪,跪下不敢吱声。 刘嫂子抱着孩子,红着眼给崔奕行礼。 崔奕便走了过去,看向襁褓的儿子。 小家伙一双眼睛已经哭得通红,瘪起小嘴哇哇大叫,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将他头顶的亮光都遮住,随后止住了哭声。 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崔奕。 众人见他终于止住哭声,不由松了一口气。 刘嫂子瞥了一眼崔奕柔和的神色,壮着胆子道, “侯爷,小世子怕是认出了您,想您抱呢。” 民间有习俗,抱孙不抱子。 但是崔奕年近二十七才得了这么个小心肝,自然是不惧那些传言,常常抱他的。 只是小瑾瑜不太给面子,十次有九次嚎啕大哭,被他那严肃的神色给吓到,张开小手臂拼命朝程娇儿那里拱。 但是此时此刻,刘嫂子将孩子递到崔奕怀里时,小家伙罕见的没哭,只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满脸委屈带着祈求地望着自己亲爹。 崔奕的心不自觉就化了。 他拨动着小瑾瑜软乎乎的脸蛋,学着程娇儿平日的姿势,抱着他坐了下来, “是不是想你娘亲了?” 小家伙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儿,呆呆看了崔奕一会儿,随后挣扎了一下小身板。 孩子天生对“娘”这个字有反应,他给了肯定的回答。 崔奕瞧着他那软乎乎的神情,就觉得跟程娇儿撒娇的样子很像。 小瑾瑜虽然相貌随了他,很多时候的神情却是像程娇儿的。 崔奕越发觉得儿子讨喜,他微微带着笑点头, “那爹爹送你去你娘亲那里可好?” 小家伙其实听不懂这些话,只是偏偏就张牙舞爪起来,没有再哭了。 周身众人闻言个个露出惊愕的神色。 崔奕抬眸,神情威严扫了大家一眼, “收拾好小世子一应物品,全部跟去程家伺候!” 刘嫂子呆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崔奕的意思,随后大喜过望,连忙屈膝道, “诶,奴婢这就准备!” 于是刘嫂子一阵张罗,整个清晖园忙碌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廊下便堆了整整十几个箱笼,全部是程娇儿和小世子素日常用的。 德全得了消息,也赶忙吩咐人将一些新鲜的时蔬或果子之类,并几个厨子全部打包准备送去程府。 崔奕一句话,整个后院鲜活了。 原先揣着各种想法的下人也都安分了,侯爷没有与夫人一刀两断的想法,肯将小世子送去,便是打着尽快娶进门的主意。 大家心里安定了,干活也带劲。 一个时辰后,所有一切准备就绪,十几辆马车在崔府后巷集结,准备悄悄赶往程府。 崔奕最后一个抱着小瑾瑜迈出了后门。 德全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 “侯爷,您要亲自送去吗?” 崔奕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八卦,不由敛了敛眉,沉声道, “嗯,怕他半路哭。” 绝对是借口! 德全暗暗笑着,随后亲自扶着崔奕上了马车,再打了一个手势,车队朝程府进发。 程娇儿自从回到闺房后,心里便七上八下的,胸口堵得慌。 晚膳也没吃,一个人枯坐着。 到了傍晚夜色降临,她就坐不住了,一个人疾步在门前走来走去,心里生生跟剜去一块肉似的,没人给她挤奶,如今胸口涨得厉害,她难受极了。 她实在是担心小瑾瑜,若是哭坏了该怎么办? 偏偏程云派人守在院子门口不许她出去,她坐在窗下不停地抹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哭累了差点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 听着听着,仿佛还有刘嫂子的声音。 不会吧? 是不是幻觉? 她猛地爬起来,屐着鞋子往外奔去,正见一行人擒着灯笼,浩浩荡荡朝梧桐苑来了。 走在最前的便是刘嫂子,刘嫂子怀里抱着个厚厚的襁褓,站在石径上朝她笑盈盈施礼。 程娇儿泪珠自眼角滑出,紧绷了一日的情绪松懈下来,提着裙子奔了过去, “瑾儿!” 仅仅是几个时辰不见,她想儿子快想疯了。 程娇儿连忙把孩子抱在怀里,原先嘤嘤啜泣的小家伙看到亲娘,顿时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仿佛是控诉程娇儿丢下他,哭得格外有力,嘶声力竭。 程娇儿心疼得不得了,抱着他一路哄到了暖阁,小家伙最后哭累了闭着眼嘟着小嘴拼命往程娇儿胸脯蹭。 他闻到了奶香味。 程娇儿哭笑不得,抱着他入了内室,刘嫂子吩咐其他人收拾箱笼,自个儿入了内室,亲自替程娇儿解了衣襟给小瑾瑜喂奶。 小家伙这下是吭哧吭哧的,吃得特别香,渐渐入了睡乡。 程娇儿等儿子不闹了,才缓缓吁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刘嫂子,仿佛做梦一般。 “是侯爷准许你们来的?侯爷他还好吗?是不是气坏了?”程娇儿红着眼,小心翼翼地问着。 刘嫂子累得慌,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今日的事实在是太突然,一下子把所有人给砸蒙了。 她也是绷紧了神经,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独自照顾小世子。 直到崔奕发出那条指令,刘嫂子欢喜得哭出声,到现在还跟做梦似的。 “当然是侯爷下令让我们来的。” 便把晚上小瑾瑜哭得如何伤心,崔奕又是如何哄住他,再吩咐众人连夜搬来程家之事悉数告知。 “幸好程将军没拦着,开门时看到我们,还特别高兴呢,唉,奴婢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还以为程将军会跟侯爷闹起来,原来是心照不宣。” 程娇儿听了这话,忍不住甜甜地笑了起来。 这么一来,她完全可以踏踏实实在程家住着。 有儿子在,她什么都不担心了。 她相信,崔奕会来娶她的。 一颗心是彻底落了地,只剩下欢喜。 瞧着那一大堆奴仆及十几个箱笼,可见一应用物全部都带了来,人手也都是用惯了的。 崔奕是真的对她好,什么都替她想到了。 “侯爷呢,他是不是气坏了?”程娇儿又是担忧。 刘嫂子苦笑一声,“您不在家里,他如何能好,面上瞧不出什么,心里不知道多难受呢,至于气不气奴婢便不知道了。” 程娇儿想起崔奕一颗心便揪起,痴痴不语。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崔奕依然坐在程府外的马车里,静静望着程府大门。 德全跪坐在他跟前,几度想问他到了这里为何不进去,琢磨着他心里肯定还在生程云的气,也就没做声。 程云也立在门口,透着缝隙看着外面那辆马车,直到马车缓缓离开,才转身入内。 刘蔚在一旁笑呵呵的,他对自家将军这一手漂亮的计谋,佩服得五体投地。 “将军,您刚刚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程云大步往里面走。 他总不能告诉刘蔚,他猜崔奕在马车里吧。 “嘿嘿,将军,属下想着明日崔相在朝堂上看到您,该是什么脸色,哈哈哈,怎么办,我想想就带劲。”刘蔚一个人乐不可支。 程云白了他一眼,挥手道,“你快去休息,我要去看看我的外甥。”神情迫不及待。 他不得不承认,刚刚见崔家一众奴仆抱着小孩出现时,心情极度喜悦。 他赌赢了。 他何曾舍得妹妹骨肉分离,崔奕能把儿子送来,是对他的信任,算是二人达成的默契。 次日清晨,崔府对外宣称,满月宴取消,只在上午崔奕着人悄悄把小瑾瑜抱回来,在祠堂祭了祖,再将名字上了族谱。 此时崔家几位长老全部都在,崔三老太爷脸色就很微妙了,他面带愧色,很努力地朝崔奕挤出一丝笑容,却发现崔奕根本不看他。 而四老太爷呢,干脆不抬头不吭声,全程把自己当透明人。 崔奕给孩子上完族谱,完成仪式后,寒着脸离开了祠堂,没理会任何人。 几位长老面色胀红,有些下不了台来。 最后五老太爷看着几位老头子,微微苦笑道, “今后奕儿的婚事,我们就别管了,他想娶谁咱们就应着。” 四老太爷努努嘴,灰头土脸道,“这一回他小妾跳河自尽,民间又有人说他克妻,也不知道还娶不娶得着媳妇呢!”心里自然是懊悔不迭。 三老太爷闻言瞥了一眼四老太爷,脸色也很难看, “早知道,就不拦着了,拦来拦去成了仇。” 五老太爷是心知肚明,暗暗憋着笑,随后道, “下回他若是看上谁,咱们替他上门说亲,做足了面子,想必人家姑娘也乐意嫁的。” 四老太爷哼了哼没有吭声,五老太爷就知道他肯定是默认了。 大家陆陆续续出了崔府。 崔家取消世子满月宴,再次轰动全城。 矛头纷纷指向了苏府。 苏尚书在书房听到管事的回报,鼻子都气歪了。 这一次他算是跌了个大跟头,将苏家名声给败尽了。 苏凌霜静静坐在角落里,黑白分明的眼眸沉静如水,没有一丝生气。 “爹爹,我早就告诉您,叫您不要强求,这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苏尚书对这双女儿态度迥异。 苏凌霜一直是他的骄傲,她跌落山崖时,他这个父亲瞬间老了十岁,好不容易掌上明珠回来,苏尚书大喜过望,只恨不得拼命补偿她,于是头一回豁下了脸面,用舆论造势想逼着崔奕娶亲。 上次苏凌雪的事,苏尚书心有芥蒂。 他的两个女儿都折在崔奕手里,他如何甘心。 “孩子,你别急,爹爹再想办法。” 苏尚书拧着眉头思索对策。 苏凌霜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又因失踪了十年,京城世家子没人会乐意娶她,除非是给老头子做继妻,这苏尚书肯定不能容忍。 有崔奕这个现成的“前未婚夫”在面前,他又怎么舍得放手? 如果不能嫁给崔奕,苏凌霜这辈子就只能守在家庙,孤苦到死。 他没法看着女儿过暗无天日的日子。 苏凌霜苦笑着,秀美的面庞浮现几分苍白,缓缓摇头, “爹爹,放手吧,女儿也没打算嫁人,女儿已经决定开一个女学,招收女弟子,也是好事一桩。” 那日她在客栈见到崔奕,对上崔奕深邃的眼眸,冰凌凌的,一如少时那般,找不到一丝光亮,便知道他心里没有她。 原先她还以为崔奕十年不曾娶妻,是心生愧疚在等她。 看来过去的早过去了,只有她一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苏尚书见女儿心灰意冷,越发心疼不已, “霜儿,你别难过,爹爹还有法子的。” 实在不行,他就走最后一步。 苏尚书眯着眼渐渐作出决定。 程娇儿回到程家,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心。 她不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行错一步,儿子在身边,她也不用牵肠挂肚。 德全几乎将清晖园的人手都给遣过来了,刘嫂子里里外外一手抓,她什么都不操心,每天怡然自得。 就连程云每日下朝后,第一件事也是来梧桐苑逗弄小外甥。 “哥哥,都说外甥像舅,你瞧瞧,瑾儿眼眸垂下时,那摸样与你有几分像。”程娇儿抱着睡熟的儿子,送给程云瞧。 程云咧嘴直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抱孩子。 程娇儿便抽出手将孩子放入他的手肘间,再帮他调整了下姿势, “哥哥小心点,别颠着他。” 程云望着怀里的小宝儿,皮肤白白嫩嫩的,柔软无骨,他顿时就紧张了,绷紧了胳膊,抱着襁褓僵硬地迈着步子, 这个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的年轻将军,在孩子面前露出了少有的局促。 那摸样怎么看怎么滑稽。 程娇儿捂着嘴直笑。 这一笑将小瑾瑜给吵醒了,小家伙小嘴一瘪开始哇哇大哭。 程云瞪了程娇儿一眼,开始手忙脚乱哄孩子。 比起程府的喧闹,清晖园冷冷清清的,原先叽叽喳喳的鸟儿也嫌这里没人气飞往别处,院子里的树干还秃秃的,只有微末的绿意冒出枝头。 崔奕独自一人立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不是滋味。 所有喧嚣离他而去,他像是被他们母子抛弃了似的。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让崔五叔上门提亲,只是“小妾刚死”,他立马成亲容易引起怀疑,对程娇儿也不好,只能等事情渐渐淡去才好把婚事提上日程。 崔奕甚至怀疑,程云连这一步都算好了。 他肯定是故意的。 不对,凭什么任由程云嚣张? 人被扣下了又怎么了? 程娇儿依旧是他的人。 崔奕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墙外, 一刻钟后,他带着侍卫出现在了程家西边院墙外。 夜色中,崔奕一袭玄色长衫,身形高挑挺拔,如天降谪仙。 似乎意识到自己身为当今宰相,却夜袭女子闺房不太妥,他摸了摸鼻梁,冷声道, “本侯来看看小世子。” 霍江扶着腰刀两眼望天, 您不解释我们也知道您干嘛来了,这一解释反而尴尬。 霍江倒是没吭声,只是崔奕另一侧的陈琦眉目森严,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属下明白,侯爷尽管去,属下给您放风。” 崔奕瞥了一眼陈琦严谨的神情,默默有些心虚。 程家本就侍卫森严,想要悄无声息进去还是有点难度。 霍江与陈琦费了一些功夫,调动了几名暗卫,终究是把崔奕给掩护进去了。 二人一个守在后院的屋顶,一个守在程家二门隐蔽之处,悄悄给崔奕望风。 夜深,程娇儿哄着小瑾瑜睡下后,折身入东次间休息。 絮儿扶着她躺下帮她掖好被角,正出来准备去外间,忽的门口一阵寒风拂掠而入,紧接着一道身影闪身而入,捂住了她差点尖叫的嘴。 “是我,出去门口守着!”崔奕丢下这话,身影往内室掠去。 絮儿吓得灵魂出窍,刚刚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可随后她又喜极而泣。 是侯爷,侯爷来看望主子呢。 絮儿骨碌碌地往外面瞄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才喜滋滋地去外面守着。 这边程娇儿刚刚听到帐外有动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正要喊絮儿,不料帐外突然出现一道黑影,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 “娇儿,是我。” 娇儿惊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侯.....侯爷...” 崔奕二话不说,掀开帐子钻了进去,直接将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给搂在怀里。 “娇儿.....” 三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几日他心里空空荡荡的,每每回到后宅都有些魂不守舍,直到此刻将那人儿按在怀里,踏实感受着她熟悉的体香,崔奕才恍觉活过来了。 程娇儿也想他想得厉害,眼底缀着泪光,下巴磕在他肩颈,腰身被他勒地紧紧的,差点喘不过气来,却还是觉得不够,她小手从他腋下伸过去,环抱住他的腰身。 “侯爷....” 她的声音软糯浓稠,尾音千丝万缕,一瞬间就把崔奕的火给勾了出来。 想起那晚原本约定要做的事,被程云无情打乱,崔奕心里就憋着一股子邪火。 他将程娇儿的脸从怀里拉出来,深邃幽深的眸子几乎是瞪着她,眼底的光亮一点点凝聚成火,怒气将程娇儿整个笼罩住。 “娇儿,你哥哥犯的错,得你来偿。” 他泄愤似的,对着那红艳艳水光迷离的唇瓣,了上去。 娇儿哪有招架之力,只软软的任由他欺负。 直到感受到他身体的异样,才惊得回神。 这里可是她的闺房,是程家,她哥哥还在前院呢。 她怎么能任由崔奕对她做这等事。 她快要羞愤死,使劲力气推开他,央求着道, “侯爷,不要,不要在这里,不合适.....” 虽说二人孩子都有了,但如今情形不一样,程娇儿面儿薄,实在没法在出嫁前跟他胡来。 崔奕本箭在弦上,被程娇儿临门浇了一盆冷水,气得僵坐在那里,浑身寒气逼人。 程娇儿见他垂头丧气垂着眼,一声不吭地喘着气,那摸样实在是叫人心疼,伸出手想要碰他却又不敢碰,耐心哄着, “对不起,侯爷,对不起.....” 程云此刻正在书房看军报,明黄的灯光将他清俊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 刘蔚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眉头紧锁带着几分匪夷所思。 程云抬眸瞅了他一眼,“怎么了?” 刘蔚蹙着眉凑在他跟前道,“将军,我发现外面不对劲啊。” 程云脸色立即一沉,“怎么不对劲了?” “仿佛来了很多高手。” 程云连忙把军报一收,塞入暗格里,随后起身往外走去。 “哪里不对劲?” 刘蔚跟在他后面沿着游廊四处查探,咂咂嘴道, “我猜是不是崔相调了人手来保护小世子和大小姐?我闻到熟悉的气味了。” 程云闻言猛地扭头看他。 刘蔚此人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他有一项旁人难以企及的本事,那就是对气味极其敏感。 在宣府对抗蒙兀时,刘蔚跟崔奕的人打过交道,双方很熟悉。 他说崔奕调了人来,那肯定没错。 只是真的是单纯派了侍卫来保护他儿子? 这一点程云倒是不怀疑,毕竟瑾瑜是他唯一的骨血,又被封为世子,金贵得很。 只是程云隐隐觉得不对劲。 “你四处瞧瞧,我去后院看看。” 程云大步往梧桐苑走去,原本他要从二门过去,只是忽然间他想到什么,悄悄将身影没入夜色里,换了一条路抵达了梧桐苑的后院。 后院安静如斯,偶尔有几声猫叫,划破夜的宁静。 程云站在后院石径上,望着梧桐苑一排正房,西边是小瑾瑜所住,东边是程娇儿的闺房。 里头无声无息的,偶有奶娘细声软语的低哄。 一切看起来毫无异样。 屋子里的程娇儿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她握着崔奕的胳膊,手心里全是汗。 崔奕才到不过一盏茶功夫,她哥哥就来了。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端倪? 崔奕沉重的呼吸声压在她的脖颈,胸膛起伏,怒火翻腾。 程云手底下确实有人手,可武艺比起他的人来说,还差得远。 他自忖那些暗卫一个个功夫绝顶,绝不可能被程云看出端倪。 他是怎么来的? 霍江虽是提前给他打了招呼,但他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出去。 有本事程云闯进来! 他就赖着不走了。 不仅不走,他甚至还将程娇儿往怀里一带,从后面抱住了她。 两个人身子贴在一块,汗水粘连,暧昧不堪。 程娇儿喘气不止,目光掠过后窗,盯着外面那道修长的身影, 她从来没有这般羞愧过,居然被亲哥哥给逮了个正着。 偏偏身后的崔奕胸膛烫的惊人,后背跟着火了似的。 崔奕惩罚似的,手掌往上攀延。 程娇儿气得咬住下唇,拽着崔奕的手想把他掰开,可她哪里是崔奕的对手,反倒整个柔荑被他揉在掌心。 “别动,我可不能保证做出什么事来。”崔奕咬着她的耳垂无声警告, 程娇儿气哭了,却一动不敢动。 窗外,传来程云清亮的声线, “娇儿,你睡了吗?” 程娇儿浑身僵住。 第 35 章 第 35 章 “娇儿, 你睡了吗?” 程娇儿深深吸着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耳鬓滑下来,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身后崔奕无声提醒她, “别做声。” 程娇儿话到了嘴边吞了回去。 她扭头望着崔奕。 屋子里黑漆漆的,外头微弱的光芒射了进来, 能看清彼此的眼。 崔奕眼底是浓浓不曾褪去的欲念, 凝望着她一动不动。 程娇儿一双眼眸跟小鹿一般,湿漉漉的, 晶莹剔透, 澄澈透亮, 偏偏眼尾又红红的, 微微上翘, 勾出几抹妩媚, 她总能将天真烂漫与妩媚完美结合在一起。 让人看一眼便沉沦。 若不是程云在外面,他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院子里石径上,程云见第一声没有回应, 疑窦淡去了少许。 但他又喊了一句, “娇儿, 睡了吗?” 程娇儿被迫趴在崔奕怀里, 焦急又心虚地用眼神询问崔奕。 崔奕靠在大迎枕上, 眉峰微微挑了挑,示意她回应。 程娇儿这才骨碌碌爬了起来, 假装迷迷糊糊醒来回道, “哥, 怎么了?”语气带着几分慵懒。 程云听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得搪塞道, “哦,没什么,就是听到有夜猫子叫,不放心瑾儿,过来看一看。” 程娇儿那颗心还在嗓子眼怦怦直跳,呆呆地“哦”了一声,就没吭声了。 程云又四下瞅了几眼方离开。 他虽功夫比不过霍江,耳目却十分灵敏,发配边关当走卒时,他特地训练过自己,巡了一圈没听到动静,就回了前院。 程娇儿经这么一吓,灵魂差点出窍,后怕似的半哭着推着崔奕走, “爷,您快些回去吧.....” 崔奕被她的小胳膊小手推着,枕着手没动,撩着眼皮看她,带着几分怒意, “娇儿,你难道不想我?” 程娇儿小脸已是殷红一片,坐在帐内拿着帕子细细给自己擦汗,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我当然是想侯爷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崔奕盘坐了起来,扯过她手里的帕子帮着她擦后背上的汗。 蒙蒙浓浓的光线里,那柔美的线条若隐若现,肤若凝脂般滑腻。 程娇儿背对着他坐着,拿着簪子将那头墨发给盘了起来,却不知道崔奕盯着她瞧了许久,扭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神,便有些心虚。 崔奕嗓音暗哑,“娇儿不想我,我可是想极了娇儿。” 眼神恨不得吞了她似的。 程娇儿自然知道他那个“想”是什么意思,这要是半夜叫了水,她今后不用做人了。 眼下只得哄着他先走。 她抱着垂在胸前的乌发,羞答答垂眸道, “等得了空,我去府上看望爷。” 崔奕听了这话,募的笑了起来。 他的小丫头也学坏了,心情就好了很多,仿佛程云带给他的那点子郁气消散不见。 手指勾着她垂在耳鬓的发梢,缓缓往上卷了卷,温声哄着道, “好了,你睡吧,我这就走。” 他捧着她软软的身子,将她放在迎枕上,又给她盖好被褥,深深看了她几眼,方转身离开。 温度乍然抽离。 程娇儿心里忽的就空空的,一时失落许久。 次日衙门里,程云特意去尚书府办事,愣是瞅了崔奕许久,却没从他身上看出半点端倪。 晚边下朝后,程云带着刘蔚回府, “你说我昨晚应该是多疑了吧,崔奕应该没来。”程云骑在马上寻思着。 刘蔚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忍看他,“咳咳,将军,若是真心派了侍卫来保护小世子,为什么昨夜来了又走了?” 程云听到这里,身子猛然一僵。 “你说什么?你昨晚怎么不说!” 刘蔚哭笑不得,“我也是大清早发现的呀。” 程云咬牙切齿朝宫城方向剜了一眼,黑着脸回了程府。 原本想叫来程娇儿训斥一顿,琢磨着她昨夜的反应,怕是不会承认。 而且这种事是自己妹妹吃亏,他总不能拿程娇儿出气。 思来想去,程云决定今夜守在后院。 结果守了一夜,愣是鸟儿不见飞进来一只。 最终抵不住困意睡去了。 第三夜程云就没守了,毕竟以他对崔奕的了解,这是当今宰相,平日极重规矩,也好面子,前夜肯定是不放心儿子,才去看一眼,些许是生他的气不乐意走正门,所以就没多想。 但,这一夜,崔奕又来了。 上一次估摸是带多了人,才被程云发现,所以今夜,他只带了霍江与陈佑。 陈琦因为上一回被程云绕过二门迂回包抄,导致崔奕被发现,所以今夜把陈佑换了来。 陈佑很聪明,他堂而皇之穿上了程家小厮的衣裳,易了个容,在府内穿梭。 别的地方他也不去,就围绕着程云的书房“巡逻”。 霍江躲在程家一个制高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府内的动静都瞒不了他。 今夜应该是万无一失。 程娇儿早就做好了准备迎接崔奕, 只因崔奕那一夜离去时,特地交代了絮儿,说他过两日会再来。 絮儿悄悄告诉了刘嫂子,这下几个心腹都知道自家侯爷是打算长期爬墙了。 大家面上严阵以待,暗地里忍俊不禁,一个个打起精神给自家主子打掩护。 甚至这一回,刘嫂子吩咐人将热水都提前准备了。 这样可以不被程云发现。 刘嫂子甚至怀疑,崔奕那一夜把他们全部“打包”送来程府,应该也是有目的的。 看来这妹婿与大舅子,斗智斗勇,一时是别想消停了。 崔奕悄悄步入里间,就看到程娇儿笑眼弯弯在等着他。 今夜这东次间的灯还点着,窗户也关严实了,倒是不怕被发现。 崔奕气度从容坐了下来,抬眸望着程娇儿,她今夜穿了一件殷红色的长裙,腰间系了一根绸带,将那腰肢儿勾勒出来,水灵灵的身子,看着就馋。 “大晚上的,你穿的这么郑重做什么?”仿佛要出去踏春似的。 程娇儿失笑一声,跟着他坐了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 “爷不是要来吗?” 爷又不是来看你打扮的。 崔奕也没吭声,接过茶抿了一口。 在他看来,程娇儿今夜做了准备,他还是有些期待。 不多时絮儿就给程娇儿递来一个食盒,崔奕看着那食盒眉头就皱了起来。 絮儿也是很无奈,顶着崔奕凝重的眼神,忙不迭跑了出去。 “你给我做了夜宵?” 这是程娇儿的准备。 程娇儿一碟碟小菜给拾掇出来,摆在崔奕跟前, “管家每日派人来问候小世子的情形,我也就顺带问了侯爷您,管家说是您近来茶饭不思,我便给您准备些开胃的小菜,我许久不曾给您下厨了,您尝一点!” 崔奕有些无语瞅着她。 他茶饭不思可不是因为这个。 但程娇儿一番心意,他又不好拒绝,于是动了筷子。 些许是许久不曾吃这些小菜,程娇儿手艺又着实好,居然都被他给吃完了。 程娇儿喜笑颜开,拿着帕子给他擦嘴, “要不以后每日我给您做了,让人送过去?” “多麻烦,我来吃便是。”崔奕净了净手,语气淡定。 程娇儿听了这话就无语了。 她哥哥这两日暗地里敲打了她几句,她怎么敢让崔奕来。 崔奕瞥了一眼她踟蹰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喊了絮儿进来收拾了碗筷,他便把灯给吹了,拉着程娇儿上了塌。 “陪我躺一会儿。” 程娇儿面红耳赤的跟着他上了塌,见崔奕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便干脆给他按摩起来。 程府前院。 刘蔚跟往日那般,没事就往程云的书房凑。 因着他以前没见过陈佑,没闻着这气味的不同,只当府上来了新的小厮。 程云一如既往让他每夜都去程府外围转一圈。 刘蔚便去了。 可这一去,回来时两个眼睛瞪得跟铜铃大。 “将军,将军,又来了!” 程云脸色立即一黑,气得咬牙切齿。 不过这一回,他没有立即出动,而是思索对策。 “来了多少人?” 刘蔚鼻子太灵,识的霍江与崔奕的气味, “两个!” 程云翻着白眼,不用说肯定是崔奕与霍江。 学聪明了,这一回只来了两个。 程云想了想,自己贸然去后院,崔奕肯定赖在里面不出来,他身为哥哥,也不能闯妹妹的闺房,于是有了个主意。 他走出书房,随意瞄了一眼,看到一个穿着棕褐色短打的小厮在廊下傻站着,便朝他招手, “你过来一下。” 易容的陈佑:“........” 他刚刚发现刘蔚风风火火奔入了书房,就怀疑不对劲,又不敢贸然举动,就在这里踟蹰着,不料被程云看到。 难道他这是发现了自己? 陈佑虽然心慌,可面上却是淡定如常,连忙躬身上前, “少爷,您有何吩咐?” “去梧桐苑传话,说是侯爷派人送了要紧的东西来,让大小姐来书房一趟。” 陈佑听了这话,惊得小心脏差点跳出来。 侯爷送东西来了程府? 他怎么不知道? 侯爷人还在后院呢! 聪明如陈佑,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露馅了! “是!” 他立马转身不疾不徐朝梧桐苑方向走。 心里却觉得奇怪。 不可能啊,到底谁露馅了? 如果他露馅,程云不可能吩咐他做这事? 霍江露馅? 也不可能,霍江的功夫在江湖上都是排的上号的,程云连他都能发现,那就是狗鼻子! 难道是侯爷自个儿出了岔子? 也不可能啊,梧桐苑全部是清晖园的人手,今夜侯爷过来,她们只会打掩护,不可能泄密的! 不管怎么样,陈佑还是先学了一声知了叫,给霍江传达了信息,自己再慢吞吞赶往梧桐苑。 心里却琢磨着,如果侯爷长期爬墙,他怕是得长期当卧底了。 霍江给崔奕发出信号时,崔奕好不容易将半推半就的程娇儿推倒在床,正欲行那云雨之事,乍然又被浇了一盆冷水,心情有多糟糕可想而知。 程娇儿也是羞愤不堪,窸窸窣窣给自己穿了衣裳,心想哥哥已经发现,今夜怕是没法善了。 待下了塌,便听得外面丫头禀报,说是大少爷让她去书房。 程娇儿无奈地看了一眼崔奕,只得哄着道, “您还是别生气了,说好了回头得空我去府上看望您,我先去书房了。” 程娇儿着絮儿进来给她穿戴好,最后依依不舍凝望着崔奕,才缓缓离开。 崔奕瞅着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倒头睡了下来。 这温柔乡太舒服了,他今夜干脆睡这,反正程云也没胆子闯进来。 这边程娇儿到了书房,低着头给程云行礼。 程云虽然不曾娶妻,当初也是跟着一群好友去妓馆听过曲儿的,没吃过猪肉,还能没看过猪跑。 妹妹那红唇水光四射,娇艳欲滴。 是个人都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程云气得青筋暴跳,丢来一本经书, “给我抄一百遍!” 丢下这话,程云就出来了,侍卫告诉他外墙不见任何踪影,人应该还在里面。 程云更是气笑了。 崔奕该不会还等着妹妹回去吧? 他于是大步往后院奔去。 陈佑发现不对劲,急忙报信。 等到程云到了梧桐苑,崔奕自然已经不见了。 崔奕暗恨程云那狗鼻子怎么这么灵,程云感慨崔奕怎么跟个兔子似的跑得快。 次日不是朔望大朝,百官都在官署区当值。 程云特地抱着五军都督府的一大摞文书来到了尚书府。 每日上午来找崔奕签发文书的官员多如牛毛。 程云带着刘蔚来到了尚书府的门口。 守在这里的小吏看到程云,笑呵呵迎了过去。 谁都知道程云现在是朝中新贵,很得皇帝信赖,年纪轻轻就是五军都督府的中郎将,在边境又留下赫赫威名,生生在南军都督府站稳了脚跟,抽了徐淮一记响亮的耳光子! 现在程云底下已经聚了一批与徐淮不对付的将士,是在军中唯一能跟徐淮抗衡的将领。 除此之外,大家也都清楚,这位程将军与崔奕关系很要好,这两位在边境配合打得极为漂亮。 于是小吏愣是排开众人,把他领着先入了公署。 崔奕坐在高堂之上,左右是各部官员,人人手里捧着文书资料,等着一个个上前与崔奕商讨政事。 诸葛均正站在崔奕身边,帮着他处理一些不特别紧要的文书。 他看到程云来了,又想着崔奕如今要娶人家妹妹,便决定给程云一个面子。 “宣武将军可是有什么急事?” 言下之意是急事就特办,省得程云等。 崔奕听到这话,身子顿了顿,不过也没抬头,只是继续批改公文。 程云瞄了一眼崔奕,心里问候了他几百遍,面上还是笑着回道, “堆积了不少公务,我是个武人,不太懂这些文书,便请崔相多做指点。” 让你忙,看你晚上有空跑! 崔奕抬头淡淡瞥了程云一眼,指了指旁边道, “放这吧。”神情一如既往威严冷肃。 程云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么一个谪仙一般的人物,居然大晚上爬墙。 他使了个眼色,刘蔚立马将那大摞文书放在崔奕桌案旁。 刘蔚靠近崔奕时,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崔奕听到动静,霍然抬眸看向他。 刘蔚连忙眨眨眼朝他笑了笑,退到了程云身边。 崔奕深深看了一眼刘蔚,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只因在场等候的官员太多,崔奕只得继续埋头看文书。 这边程云也没走,旁边不少官员看到他忍不住套近乎。 “程将军乃少年英杰,我辈之楷模,听闻程将军以前好品美酒,不如今日下衙门后,在下陪着程将军去喝两杯。”大理寺少卿笑呵呵朝程云拱手。 程云回了一礼,“大人见谅,在下刚回京,家里还有许多事处理,暂时抽不出空。” “不是吧,据在下所知,程将军不曾娶妻,家里能有什么事忙的?” 大理寺少卿还没问完,旁边一位官员笑呵呵推了推他的胳膊, “你这就是不懂了,程将军家里可能有貌美小妾。” 程云冷眼瞥了一下崔奕,回道,“程家家规,不纳妾。” 此处一出,满堂惊讶,随后更多的人围住了程云。 纷纷打听他婚配否,要不要与他们结亲之类。 这样的青年才俊本就难找,居然还不纳妾?谁都想把自家女儿或亲眷嫁过去。 说到最后,大家不是要拉着程云出去喝酒,就是要去他家拜访。 程云哭笑不得道, “实不相瞒,在下晚上确实不得空。” “怎么就不得空了?” “家里最近不太安宁,总有夜猫子犯禁,吓着了舍妹,所以在下得守着宅子。” 崔奕手中毛笔一顿。 诸葛均捂着嘴猛咳。 偏偏这时,没人管上面宰相大人的异样,纷纷拉住程云道, “程将军,你家里有个妹妹?” “年芳多少,许了人家没有?” “我家侄儿出身赵郡李氏,年方十八......” “我小儿子今年十六......” 那些官员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上方桌案上被猛地拍了一下,紧接着传来崔奕的厉喝, “你们当这是菜市场吗?没事的就滚回去当差!” 众人噤若寒蝉不再多言。 忙了一天,崔奕晚上回到府邸,脸色臭得很。 程娇儿这才回去几天,就被人盯上了。 他现在是恨程云恨得要死。 不行,今晚还得去一趟程府,必须交代娇儿,不要被她哥哥忽悠了。 联想到前两次他莫名其妙被发现,宰相大人怀疑是侍卫泄了他的行踪,于是今夜谁都不带,独自一人前往程府。 霍江蹲在屋顶,望着崔奕远去的背影,很是无语。 “陈琦,你觉得侯爷今晚能得逞吗?” 陈琦语气艰涩,“放心吧,咱俩虽没跟着,不是还有陈佑么?” 陈佑已经顺利打入了程府内部,成为了崔奕的眼线。 半刻钟后,崔奕一如既往抵达了程府附近,但这一回他人还没落地,就看到四周那些猎狗猛地朝半空的他疯吠。 崔奕:“.........” 底下,刘蔚望着半空那道黑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快笑破了肚子。 “哈哈哈,哈哈哈,小佑子,你可知道为什么每次崔相一来,都能被我一抓一个准吗?” 假扮程府小厮的陈佑,深深望着他,双拳捏得紧紧的,拼命压住揍一拳上去的冲动,咬牙切齿问道, “为何?” 刘蔚拍着胸脯,笑的花枝烂颤,“我呀,鼻子灵,任何人只要见过一次,那气味我就忘不掉了啦,嘿嘿嘿,嘿嘿嘿。” 陈佑顿时风中凌乱。 第 36 章 第 36 章 被程云整了这么一出, 崔奕连着安分了七日,倒不是奈何不了那几条狗。 实在是宰相的面子过不去。 白天忙碌倒是无妨, 只是一到晚上, 他脸色就臭的很,媳妇和孩子不在身边,一个人孤零零的, 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以前他总不能明白, 为什么那些官员一到放衙的时间,一个个跑得贼溜, 难道不嫌家里的女人烦吗?如今他算是尝到了滋味。 媳妇孩子热炕头, 也是人间喜乐。 他决定一个月后, 着崔五叔去程家提亲, 否则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既然没法爬墙,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崔奕几乎都住在了皇宫,那些官员们暗地里揣测,崔奕定是因小妾身死黯然神伤, 才决心扑在朝政上。 霍江和诸葛均自然跟随他入宫, 陈琦几乎是两头跑, 陈佑干脆一本正经在程家当差, 偌大个府邸只剩下了德全一个人守着。 他心里想念小瑾瑜, 偏偏他这张脸满京城都熟,又不敢去看望。 他每夜都坐在门前那头狮子边上抹泪。 这孤家寡人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啊。 连着七日, 刘蔚没再寻到崔奕的痕迹, 程云便知崔奕是歇了心思。 程娇儿倒也松了一口气, 一心带孩子帮着程云打点后宅,开始学着管家。 一日永安伯府的老太君七十大寿, 派人给程府送来了帖子。 原先程云是打算自个儿去参加,后来南军都督府那边出了点急事,他便匆匆奔来梧桐苑,吩咐程娇儿道, “娇儿,明日永安伯府的寿宴由你去。” 程娇儿一听心里就有点迟疑,她虽然是五岁那年跟随父母入京,可真正待在京城的时间不长。 程家祖籍在金陵,外祖家在泉州,皆是富裕之家,母亲在她幼年早逝后,父亲程聪便把她送去金陵大伯家寄居,十五岁之前,她几乎都在泉州和金陵之间往返,偶尔一两年来京城过年。 她在京城没有相熟的手帕交。 正儿八经待在京城的时间只有两年多,而这两年多的时间,因着与窦家定了亲,她也很少外出,此外,她相貌过于出众,曾在金陵引起过事端,入了京她父亲和哥哥几乎不让她出门。 乍然听程云让她出去交际,程娇儿还有些不适应。 程云望着天真烂漫的妹妹,心里不由替她着急,平心而论如果她不是已经跟了崔奕,他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妹妹这样的性格就适合嫁给大户人家的小儿子,也不用掌中馈,平日孝顺婆母相夫教子便好。 可偏偏她挑的是当今宰相,要成为大晋第一世家崔氏的宗妇。 “妹妹,你以后要可是要当家的,要代表崔家待人接物,你现在就得练起来!” 程娇儿听了这话,立即郑重点头,“哥哥教训的是,我心里明白了,我这就做准备,哥哥放心去忙吧。” 程云见她眼底褪去了犹豫,反而是一副勇于担当的样子,不由好笑。 一提到崔奕,她做什么都来劲,原来夫妻感情是这样的,能让彼此为对方而努力。 程云若有所思摸摸后脑勺走了。 程娇儿的迟疑也就一瞬间,她也知道自己将来是要掌中馈的,这些人情接待是第一要务,于是回到屋子里就开始准备明日的寿礼及行装。 刘嫂子原还想帮衬一把,见程娇儿一心自己张罗也就没插手了。 到了次日要出门时,刘嫂子便担忧道, “姑娘,论理奴婢得跟着您,只是小世子这里离不得人手,您身边没个靠谱的婆子不成。” 程娇儿笑着朝她摆摆手, “无碍的,我就带着絮儿,我哥哥给我安排了两个粗使婆子跟着,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也不能总靠旁人。” 她看了一眼刘嫂子怀里的小瑾瑜,见小家伙不哭不闹放心地出了门。 刘嫂子心中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因现在梧桐苑的人手里,就絮儿面生,其他人多少露过面,怕被人瞧出端倪。 到了大门处,程家奴仆簇拥着程娇儿上马车时,陈佑瞧见多了个心眼,说是自己奉程云之命给程娇儿赶车,管事的也没说什么。 只因近来小佑子办事极为利落,很得程云看重,而且这小家伙年纪虽不大,性子格外沉稳,由他跟着去,大家也放心,于是陈佑赶着马车前往永安伯府。 永安伯府是老牌的勋贵世家,原先祖上是跟着打江山的开国大将,传了几代渐渐没落,如今永安伯周幽任兵部侍郎,在遍地权贵的京城,实在是不起眼。 而周幽之所以给程云递上帖子,一来程云如今炙手可热,二来,以前周幽与他的父亲程聪也算交好,周幽是程聪的顶头上司,当初替程聪说过话,只是被弹压下来了。 程云记得这份情,所以让妹妹来赴宴。 老夫人是周幽的母亲,满头银丝,和颜悦色坐在上首,周身簇拥着许多年轻妇人和姑娘,满堂莺莺燕燕,花红柳绿。 程娇儿被领进来时,原本喧嚣的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倒不是有人认出了她,而是所有人被她的容貌给惊到了。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桃红色绣碎花的对襟褙子,配得是一条殷红色的水波长裙,长裙上还绣满了金线,是时下流行的花样。 梳着一个三丫髻,发髻上点缀着一排珍珠花钿,其余发饰没有,只插着一支珍珠镶嵌红珊瑚的步摇。 胸前挂了一个宝金嵌红珊瑚的璎珞,正中嵌着一朵点翠红宝石花蕊的牡丹,一看便知十分金贵,价值不菲。 更吸引目光的是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蛋,面似银盆,灼若芙蕖,眉黛青颦,一颦一笑如集天地之灵华,甚至有人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仿佛上苍将所有的美付诸给了她一人。 程娇儿本就长得明媚娇艳,今日又精心打扮了一番,又兼是被崔奕娇养着,吃穿用度比皇宫里的娘娘都不差,像养在深闺里的名门闺秀,一身雍容贵气叫人挪不开眼。 周幽的夫人不由大吃一惊, “这是哪家的姑娘呀?” 京城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姑娘了? 领着来的婆子连忙笑着回道, “夫人,这是宣武将军的妹妹,程家大小姐!” 絮儿在一旁气定神闲扶着程娇儿,神色略有几分傲气道,“我家姑娘刚打金陵回来,诸位夫人小姐不认识也不奇怪。”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几十双眼眸聚焦在程娇儿身上,有惊艳,有羡慕,也有嫉妒,不一而足。 周夫人是知晓陈云的,周幽也告诉过她,他看中了程云,欲将女儿嫁给程云。 周夫人瞧见程娇儿如此品貌,忍不住就夸了起来, “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天仙似的姑娘,真真是国色天香。” 程娇儿不疾不徐上前给老夫人行礼,周夫人拉着她坐在身旁,细细问了起来。 不多时客人越来越多,周夫人吩咐女儿周兰兰带着程娇儿去花厅里坐。 花厅里聚了一群年轻人的姑娘,现如今春暖花开,花厅外面开了一院子的桃花和梅花。 红梅绿萼相间其中,一片姹紫嫣红。 程娇儿还未进去花厅,便听得几道不太友善的声音。 “郑姐姐,这可怎么办呢,你这京城第一美人儿的名头怕是要让贤了!”一位穿着杏色裙衫的姑娘拿着一把象牙绢花扇,歪着身子捂着嘴,满脸幸灾乐祸地笑着。 郑湘闻言冷艳的面庞闪过一丝厉色, “也不知道哪个小门小户养出来的,长得美又如何,能嫁高门吗?” 另外一位神色庄重名唤柳蓉的姑娘接话道, “她那身打扮可不像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郑湘儿冷眼丢过去。 柳蓉含笑解释道,“珊瑚罕见,市面上好的珊瑚更是凤毛麟角,她那个璎珞上大致有两百克的珊瑚,色泽鲜艳,是上等佳品,上头的点翠掐丝工艺我只在玲珑阁见过,玲珑阁的东西家境差一点的买不到,她若出身金陵,非富即贵。” 郑湘不乐意旁人捧程娇儿,“那又怎么样?或许祖上经商,家里富裕。” 最先开口的那位娇俏姑娘又笑眯眯回道, “郑姐姐没注意人家带的耳坠么,那是南海进贡的东珠,一旁这么大的东珠我们都舍不得来当耳坠,定是拿去镶嵌头面的,她却随随便便做了一对耳坠,看来宣武将军很宠妹妹呢。” 郑湘不说话了。 她出身荥阳郑氏,乃当世四大高门之一,她又是正经的嫡小姐,因容色出众,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儿,苏家姐妹相继出事后,就属她最受抬举,她的亲姐姐去年入了宫成为四妃之一,很得皇帝宠爱,她现在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的。 原本永安伯府的寿宴她还不屑于来,只因这个冬日憋得太久了,才找着由头出来透透气,不料出师不利,撞上了程娇儿。 程娇儿的身份她还不放在眼里,关键是那夺人眼球的相貌,着实把她给比了下去,她心里憋着火。 程娇儿原本要进去,听了这话反倒是不好再去。 她待在崔奕身边久了,眼界跟着水涨船高。 崔奕库房里的好东西向来是任由她拿的,去岁德全要给她置办首饰,她还推辞了一番,后来德全愣是开了库,随意拿了一些珠宝就给她打造了几套头面首饰。 原先她还想着那些头面太过贵重打眼,便丢在一旁不用,随意戴了几样相对普通的首饰,哪知道就被人评头十足。 程娇儿有些哭笑不得,也无意于跟这些小姑娘争春斗艳,遂朝周兰兰使了个眼色,准备去园子里逛一逛。 她正要转身离去,忽的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哟,郑姐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只准自己长得美,就不许旁人比你美了?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位程娇儿姑娘长得可不止比你美一点点呢,是美很多。” 程娇儿神色惊愕,扭头朝厅内望去,正见一穿着鹅黄色裙衫,长相十分喜庆的姑娘在替她说话。 程娇儿没认出她是谁来。 郑湘被人戳破心思,脸面很难看,“萧筝,人家漂亮跟你也没关系吧,你犯得着在这里上跳下窜。” 萧筝扶着腰趾高气昂道,“我这人向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郑姐姐开口闭口一个小门小户,您这胸怀眼界可配不上你们荥阳郑氏的门楣!” “你!” 眼见郑湘刷的一下起身要跟萧筝对呛,周兰兰赶忙进去打起了圆场, “姐姐们给点面子,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别吵了。” 郑湘也不好在人家寿宴上吵架,生生忍住怒火别过脸去,萧筝得意洋洋地觑了她几眼,忽的瞧见外面程娇儿正朝着她笑,连忙蹦蹦跳跳迎了过去。 “娇儿姐姐!” 程娇儿佩服这位少女的自来熟,她确定自己不认识她。 里面众人发现程娇儿就在外面,脸色就更尴尬了,背后议论别人还被正主听到,实在是有失体面。 程娇儿站在门口,堪堪扫了她们几人一眼,虽是没说话,可那冷艳的眼神足以让她们面红耳赤。 她没理会那几位姑娘,拉着萧筝出了花厅。 “萧姑娘,我们认识吗?” 萧筝挽着程娇儿的胳膊,举止很是亲密,“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呢,我祖母交代我,说是外头遇见宣武将军的妹妹,可得照看着点。” 程娇儿这才恍惚想起来,萧筝很可能是崔奕舅母萧老夫人的亲孙女。 老夫人在她生孩子时坐镇清晖园,在她最难的时候帮助了她,程娇儿心里一直很感激。 自然对萧筝也就生出几分亲昵。 “原来如此,你祖母身子可好?” “好着呢。” 二人边走边在园子里逛。 萧筝却是暗暗琢磨起程娇儿来。 祖母虽然交代她照顾些程娇儿,却没说缘由,她也是刚刚在周老夫人拜寿的待客厅才认识程娇儿。 再看程娇儿这品貌气派,祖母该不会是喜欢人家,想让人家来当她嫂子吧? 联想程娇儿是炙手可热的宣武将军亲妹妹,萧筝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二人沿着桃花源的石径走了一段,便到了湖边,远远眺望湖中心的水阁里竟是人满为患,萧筝的丫头垫着脚道, “小姐,少爷们在那边呢。” 萧筝知道自己哥哥肯定也在里面,于是拉着程娇儿就要过去。 程娇儿却是准备避嫌, “萧姑娘,你去玩吧,我就在这亭子里歇一会儿。” 她现在不想接触年轻男子,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萧筝到底跟程娇儿不熟,也不好强求,就自个儿带着丫头朝水阁走去。 春光明媚,程娇儿干脆坐在亭子里观光。 永安伯府到底是老牌勋贵,这座府邸也是所赐,占地极大,远处湖光山色,杨柳依依,春意盎然。 程娇儿不知道,自己离开不久,郑湘带着两个丫头和一个婆子跟了来,隐在亭子后面的竹林里。 郑湘盯着程娇儿窈窕的身影,眼底是蚀骨的憎恶。 眼瞅着她到了议婚的时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正可给她锦上添花,偏偏半路杀出来了一个程娇儿。 身边一丫头神色狠戾开口道, “姑娘,奴婢有个法子,让她今日身败名裂,再没机会抢您的风头。” 郑湘吸着气,高傲抬眸道,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我不想再看到她。” “奴婢遵命!” 与此同时,周府大门外,周幽满脸受宠若惊,奔到渐渐停下来的马车旁,以无比恭敬乃至谄媚的姿态开口, “侯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侯爷能来,蔽府蓬荜生辉!” 周幽得报时,双腿快没吓软,平日崔奕为人严苛,一丝不苟,他吃过几次排揎,在他面前本不敢造次,听到崔奕要来贺寿时,他是真的下跪了。 只因崔奕不喜应酬,一概宴饮都是拒绝的。整个京城能让崔奕上门贺寿的府邸,不超过五家。 而现在,崔奕却百忙之中,驾临周府。 霍江驾着马车缓缓停下,冷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周幽。 若不是夫人到了此地,你以为侯爷能来你这破地儿? 第 37 章 第 37 章 程娇儿独自坐在亭子里赏景, 春风拂面,神清气爽。 不多时, 她就看到一位姑娘朝她走来。 那姑娘容貌十分出众, 被两个丫头簇拥着,拿着一把画扇娉娉婷婷来到她身边。 “娇儿姑娘好。”杨兰朝她颔首一笑。 程娇儿起身回了一礼,面带讶异道, “姑娘是....?” 杨兰的丫头面带傲色回道, “我家姑娘是大理寺卿家的嫡长女。” 程娇儿眉峰微微一蹙,想起来了, 原来是大理寺卿杨宁的女儿, 她记得去年崔奕生辰宴时, 杨兰与妹妹杨蓉一道给崔奕贺寿, 打着能嫁给崔奕的主意。 现在杨兰年纪也不小了吧, 还没嫁人, 莫非还有那等心思? 程娇儿觑着杨兰,对上她别有意味的眼神,就知道来者不善。 杨兰也不等程娇儿反应, 自顾自坐了下来, 优雅地执扇望着她, “娇儿姑娘, 我们聊聊如何?” 程娇儿几乎肯定杨兰应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瞅着她那暗暗得意的样子,就知道没安好心。 她与杨兰并不曾见过, 杨兰若是知晓她的身份, 定是大夫人李氏那边透露的。 崔奕已经在府内下了封口令, 李氏一向不敢在明面上跟崔奕过不去,莫不是李氏暗地里敲打杨兰, 而杨兰却起了别的心思? “我与杨姑娘素不相识,有什么可谈的?”程娇儿随后坐下,面色平静抚了抚衣裙,倒也没有被她吓到。 侯爷教过她,遇到事情不要慌乱,面上一定要镇定,要等别人先露出马脚。 果然,杨兰见程娇儿不慌不忙,心里就犯嘀咕了。 “娇儿姑娘,你别生气,我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认识认识你。” “哦,是吗?” 程娇儿目视前方,眺望远处波光粼粼,随意道, “我没有生气,倒是杨姑娘有什么来意,就直说吧。” 杨兰面皮一抽,略有几分惊讶,程娇儿看着软弱可欺,没想到也有几分城府。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确实知道姑娘的一些往事,毕竟也不是很光彩,姑娘应该不想被别人知道吧?”杨兰撩着眼皮静静观察着程娇儿的反应。 程娇儿扭头神色毫无波澜,冷淡盯着她道, “杨姑娘,我不偷不抢,没做过亏心事,没什么不光彩的,过去一些被冤枉的经历,不想被别人知道是事实,但也不会成为别人要挟我的把柄,杨姑娘今天说这些话,是真的过了脑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杨兰对上程娇儿冰冷的眼神,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了崔奕,那个伟岸高深的男子。 “不是,娇儿姑娘,你误会了,我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杨兰说到这里,面色有些尴尬,气势也弱了不少, “只是想着若是与你成为了一家人,今后能相互照料。” 她说完这些话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等着程娇儿的反应。 程娇儿闻言,很久都没回过味来。 杨兰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一家人? 她是想跟崔奕,还是想...... 程娇儿脑海里猛地冒出一个念头,满脸惊愕瞪着杨兰,“你看上了我哥哥?” 杨兰被她说破,不禁面红耳赤,满脸的不自在, “娇儿,你听我说,我是真心想与你成为一家人的....” “闭嘴!”程娇儿神色冷厉打断她,她气得胸口疼。 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絮儿也在一旁叱责道,“哟,杨姑娘是想要挟我们家大小姐,好嫁给我们家大少爷?” 杨兰看到程娇儿主仆这反应,就知道自己很可能弄巧成拙,她脸色拉了下来。 “怎么,我的家世和品貌配不上你哥哥?” 程娇儿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冷笑道, “杨兰,你也是大家闺秀,你的爹爹杨宁是大理寺卿,深得侯爷信赖,你想没想过,你今天威胁我,很可能断送了你爹爹的前途?” 杨兰面色一僵,不说话了。 她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她的年纪不小了,崔奕这边的婚事无望,宫里的皇太后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偏向了苏家,最近召见了那个苏凌霜几回,对她不感兴趣。 嫁给崔奕,已是不可能。 只是她年纪拖大了,原先适龄的世家公子已经定了亲,前不久就连她妹妹都许了人家,偏偏她无人问津。 爹爹怪她被姨母撺掇着打崔奕的主意,不太高兴,渐渐疏远了她。 她只能靠自己。 宣武将军程云如今炙手可热,她又恰恰从姨母那里得知了程娇儿的真实身份,姨母的本意是告诉她,叫她歇了对崔奕的心思。 她却突发奇想,可以拿着这桩事来威胁程娇儿,好让她嫁给程云。 程娇儿见杨兰面色寡淡,不太像是被说服了的,深吸着气,哼笑一声, “苏凌雪,沈佑佳的结局,你看到了吗?杨姑娘,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旁人见了你都要夸一句端庄大方,可千万别一时糊涂,葬送了自己前程。” 杨兰闻言身子一颤,须臾间眼泪簌簌扑下,捂着嘴哭了起来。 程娇儿见状有些愕然,却也没理她,任由她哭。 絮儿暗地里给她比了个拇指, “姑娘真厉害。” 程娇儿唇角弯了弯,心情渐渐平静。 她刚刚得知杨兰的真实意图时,确实是慌张乃至愤怒的。 崔奕告诉过她,如果别人威胁她,吓唬她,一定不要动怒,而是想办法反击。 她做到了。 杨兰哭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朝程娇儿下了跪, “对不起,娇儿姑娘,是我糊涂了,做下这等错事,还请您原谅。” 程娇儿瞥着她,怒火渐渐蹭了出来, “是大夫人告诉你的?” 杨兰闻言顿时一惊,明白了程娇儿言下之意,连忙惊慌摇头道, “不是的,娇儿姑娘,您别误会,姨母不是这个意思......” 杨兰有些手足无措,她这么做很可能牵连了她的姨母,崔奕的性格她是了解一些的,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她刚刚简直是被灌了迷魂汤了。 “姨母只是叫我歇了对侯爷的心思,并不是故意泄露的,娇儿姑娘,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能不能不要告诉侯爷,求您了!” 杨兰拼命给她磕头。 “您放心,这件事我再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程娇儿没有答应她,她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崔奕,以防万一,必须得崔奕去敲打杨宁和大夫人,哥哥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局面,决不能被这些小人给破坏了。 杨兰还要说什么,忽的一道身影从后面假山上跳了下来。 “杨兰,你还有脸来威胁人?” 程娇儿听到这道声音,霍然起身,见崔四少爷崔朔出现在亭子里。 她完全被惊住。 絮儿知道程娇儿与崔朔的过往,连忙闪身,挡在了程娇儿跟前,隔绝了崔朔的视线。 崔朔也不敢看程娇儿,只盯着杨兰,神色狠戾吩咐侍卫道, “你们把她送去大理寺卿杨宁那边,告诉他,他女儿今日做了什么蠢事!” “遵命。” 杨兰吓哭了,“不要啊,求您了,四少爷,饶了我吧!” 杨兰的丫头也纷纷跪下求情,可惜崔朔一点情面都不给, 两个侍卫上前捂住了杨兰的嘴,对着她后脑勺拍了一掌,杨兰直接晕了过去,主仆三人随后被一一带离。 崔朔背对着程娇儿,一袭黑衫临湖而立,深沉的眼眸倒映着水里的波光粼粼。 程娇儿还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她抓紧了絮儿的胳膊,带着几分警惕望着眼前的少年,心里怦怦直跳。 崔朔回来了。 她都差点忘了这么个人。 崔朔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深深闭上眼,心口的绞痛无以复加。 他去年便回了京,参加科考,考上了进士。 每个人都恭维他,庆祝他,他是当今宰相的侄子,前途无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痛苦。 他不想也不敢回家,每每到了二房,就想起程娇儿曾经那一颦一笑的摸样。 他受不了。 现在的程娇儿更是程家大小姐,诞下了他三叔的长子,不久后也该嫁给他三叔正式成为他的三婶。 他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只是刚刚花厅里不经意的一瞥,按捺许久的情绪翻腾而出,暗藏许久的思念疯狂生长。 她早已入了心。 他舍不得看着她被人欺负,那些杂碎怎配在她跟前说话? 崔朔愤怒至极,才把杨兰给弄走。 默了半晌,他偏头哑声道, “你放心,她父亲杨宁是个明白人,绝不会外泄此事。” 他又道,“还有什么人是见过你的,你告诉我,我想办法帮你。” 程娇儿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才恍觉崔朔是好心。 她在崔府的时候,只见过苏夫人和舅老夫人,舅老夫人肯定不会泄露她的身份,至于苏夫人....苏夫人能认出她曾跟过崔奕,却不一定知道她出身程家。 如果不正面碰上,苏夫人应该不知道她就是程家的大小姐,而且苏凌雪出事后,苏夫人几乎闭门不出,想来也没机会见到。 “多谢四少爷关心,我的事自有侯爷料理,四少爷不必费心。”程娇儿语气冷淡。 崔朔闻言喉咙艰涩,更是说不出话来。 她这是在避嫌。 崔朔咬着唇,也不敢看她,身影落寞背对着她,语气却还算温和, “你不必担心,我也不会骚扰你,我心里有分寸的,不会有人知道我们见过面。” 远处藏在树枝上的陈佑:“.........” “你自己注意安全。”崔朔丢下这话就离开了。 程娇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外院的贺客听说崔奕来给周老夫人贺寿,纷纷涌到门口迎候,尤其是那些平日见不着他的小官,恨不得借此机会在宰相大人面前露个脸。 众人一边簇拥着崔奕进门,一边用眼神询问周幽。 仿佛在问“老兄你与侯爷交情不浅呐,平日怎么没瞧出来,莫非藏着掖着?” 周幽自个儿也是纳闷,他回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众人纷纷瘪嘴表示不信。 清俊高大的男人没理会诸人的异色,只是神色从容在主厅落座,他披着一件玄色披风,歪着身子靠在圈椅上,神情慵懒又矜贵。 诸葛均替他象征性问候了几句老夫人,并奉上贺礼,周幽自是感激不已,面上倍儿有光。 坐了一小会儿,好几位年轻士子挽起袖子,准备向崔奕讨教学问,不料诸葛均忽然开口询问道, “对了,周大人,听闻府上辽阔,园子里的风景甚美,侯爷难得过府一趟,不若带着侯爷逛一逛?” 此话一出,所有人傻眼了。 诸葛先生您没开玩笑吧? 谁不知道崔府才是真正的辽阔,占了半个坊区,府内景致优美,雕栏画栋,奢华靡丽。 周府虽然还算不错,但在整个京城还排不上号。 不过诸葛均这么说了,周幽肯定也不会傻到去拒绝,连连起身抬手示意, “下官这就领着侯爷散散心。” 刚刚还在闭目养神的男人,此刻倏忽睁开眼,一双俊目幽亮深邃,叫人不敢直视。 他缓缓起身,大步朝后院走去。 一众贺客眼巴巴目送他们远去,暗想侯爷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跟周幽说,否则也不会特意避开大家。 毕竟崔奕日理万机,每一举动皆有深意,不可能真是的来逛园子的。 崔奕来逛园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府,众女心思各异。 虽说崔奕有了世子,可想嫁给他的不在少数,如今人家前未婚妻没脸再嫁,娇宠的小妾又死了,可不是最空虚的时候嘛,没准机会来了。 平日她们没机缘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宰相。 今日自然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跟前凑。 年轻的姑娘少爷都聚在水阁里,崔奕就在对面不远处的水榭落座,他扫了一眼没看到程娇儿,不免面露失望。 诸葛均自然看出崔奕的心思,他朝霍江使了个眼色,叫他去寻人。 霍江找了借口离席。 姑娘们知道崔奕在往这边看,有的开始即兴作诗,有的还翩翩起舞来,水阁里好不热闹。 崔朔坐在水阁角落里喝闷酒,面前摆着几张八仙桌,几位公子哥凑在一块玩搏戏,压大赌小,他浑然不在意。 萧筝的哥哥萧旭玩了几把搏戏,赢了不少彩头,退下席来,走到崔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怎么了?今日提不起劲来?” 崔朔神色不虞躲开他的力道,自顾自倒酒,正要饮下,却被萧旭给拦住, “喂喂喂,表舅来了,被他看到,你又该吃埋怨了!” 崔朔见他提起崔奕,脸色越发沉了下来,推开他的手臂,“你别管我,我心里有数。” 萧旭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劝道,“你要真想喝,晚上我喊了郑嘉,李牧几个,咱们一起去杏花楼喝,表舅的脾气你是清楚的,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吹了什么风来这里,万一被瞧见了可不好,走,你别喝了,跟我过去给表舅行个礼。” 崔朔心里想,崔奕能来这里,怕是为了程娇儿。 也不知道他三叔一个堂堂宰相,日理万机,偏偏对程娇儿好的要命,捧在手心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崔朔心里憋的厉害,却还是随萧旭起身。 二人一个长身玉立,一个英俊潇洒,一道沿着水廊走到崔奕跟前。 水阁里崔奕独自一人落座,周幽和诸葛均在一旁作陪,崔奕神色慵懒闭目养神没有说话,反倒是诸葛均跟周幽攀谈了起来。 二人进去,萧旭先开了口,带着笑意又不失尊重, “给表舅请安,您今个儿怎么来了?” “见过三叔。”崔朔收敛了神色行了个礼。 崔奕岳峙渊渟坐在那里,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崔朔,目光落在萧旭身上,柔和了几分, “你祖母身子可好?” “祖母好着呢,您放心,表舅今日怎得空闲?”萧旭笑呵呵问道, 周幽在一旁擦着汗,他也很好奇今个儿崔奕怎么会来。 崔奕漫不经心看了萧旭一眼,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 “近来功课如何?” 萧旭刷一下就不吭声了,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回道, “在努力....” 他为什么要想不开拉着崔朔过来请安,人家崔朔以前比他还纨绔,被崔奕送到嵩山书院,回来就考了个进士。 他还在等着明年下场。 崔奕心里记挂着程娇儿,没有功夫教训这些晚辈,也是给萧旭留面子。 手里的奇楠珠慵懒地摆了摆,示意他们离开。 萧旭拉着崔朔忙不迭跑了。 回到水阁,萧旭没了兴趣玩搏戏,陪着崔朔在一旁喝闷酒。 崔朔盯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样,叫你得意?” 萧旭白了他一眼,夺过崔朔的酒壶,“我也是佩服你,你是表舅正儿八经的侄子,每日都要被表舅管教,换做我,宁愿出嫁当和尚,也不受这等罪。” 崔朔苦笑一声没有接话。 萧旭抬着酒杯抿了一口,望着远处烟波渺渺,喃喃道, “京城里处处传言表舅如何宠幸那娇妾,我是不信的,若是真的,那该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儿,能让表舅如此记挂。” 崔朔笑容凝固在脸上。 恰在这时,一位姑娘忽然指着崔朔脚下道, “崔公子,你的香囊是不是掉了?” 众人视线纷纷投了过来。 崔朔垂眸,见脚边丢着一个香囊,这个香囊并不是他的。 他捡了起来, “谁丢了香囊吗?” 不知道谁瞧见了,顿时失声道, “哎呀,这不是程家大小姐的香囊吗?怎么在崔公子身上?” 崔朔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神色冷硬,盯着那位最先开口的姑娘问道, “你与程姑娘熟悉吗,怎么一口咬定是她的香囊?” 郑湘见状,摇着扇子抿着唇得意的笑,在一旁看好戏。 那位姑娘名叫姚双,正是在花厅与郑湘说话那位,她低笑着道, “只因那程大小姐长相太过出众,我又一惯喜欢美人儿,就多看了几眼,今日程姑娘的腰间确实系着这一香囊。” 姚双说完,郑湘立马接话道, “我说呢,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原来是出来钓金龟婿的,估摸是看上了出身名门的崔公子,故意丢下一个香囊,好逼崔公子娶她呢。” 水阁内除了周兰兰和萧筝,其他人多多少少嫉妒程娇儿美貌,自然是幸灾乐祸,面露鄙夷,恨不得把程娇儿给踩在泥里。 崔朔被这些话给气笑了。 在场哪一位姑娘想钓他,他都信,唯独程娇儿不可能。 明显是有人嫉妒程娇儿,故意栽赃陷害她。 崔朔随意将那香囊往桌案上一丢,双手环胸神态自若道,“我与程姑娘素不相识,程姑娘怕是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塞给我香囊,我看是现场有人嫉妒她的美貌,故意陷害于她吧?” “你们就坦白吧,若是哪位姑娘真心对在下有意,在下可以考虑上门提亲!”崔朔装出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 郑湘听着脸色就变了,她咬着唇,气得剜了崔朔一眼。 崔朔在外面素有纨绔之名。 程娇儿若与他私相授受,名声败尽。 当然,她不会傻到真把程娇儿往崔朔怀里送,这只是第一步,她还有第二步呢。 程娇儿今日出了多大风头,回头就能跌得多惨。 见众人不做声,怕惹上崔朔,唯有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柳蓉平静开口道, “是与不是,将程姑娘请来便知。” 她看了一眼周兰兰,周兰兰满脸焦急朝亭子那边走去。 不料她走了没几步,便见程娇儿带着絮儿顺着水廊往那边来了。 大家瞧见程娇儿,首先瞄了一眼她腰间,她腰间果然不见香囊,莫非还真是她? 萧旭站在水廊最尽头,恰恰一眼就看到了款款走来的程娇儿,一瞬间被她的相貌给惊到了。 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崔朔不敢去看程娇儿,注意萧旭几人盯着程娇儿看呆了,脸色立即拉了下来,他猛地推了一下萧旭,萧旭这才咳了咳收回视线,随即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才别过脸去。 萧筝见状悄悄走到萧旭身旁,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 “哥哥,你得帮程姐姐,她肯定不是这样的人,祖母出门交代过,叫我们照看着点儿娇儿姐姐。” 萧旭一听大吃一惊,俊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道,“祖....祖母这么交代过?” “是的。” 萧旭又瞄了一眼程娇儿面露复杂。 郑湘看到程娇儿突然出现在这里,脸色微微一变。 那丫头怎么做事的?程娇儿怎么好端端的没事? 不过眼下也由不得她多想,只得应付眼下局面,看程娇儿怎么脱身? 程娇儿走到水阁里,神色冷淡扫了大家一眼, “听说有人牵扯到我,是何事?” 姚双看好戏地指了指桌案上那个香囊, “程姑娘,这是崔公子不小心掉下来的,瞧着像是你的香囊,你的东西怎么在崔公子身上?莫不是两位私下认识?” 程娇儿看都没看那香囊一眼,绷着脸朝姚双哼笑一声, “香囊大抵都是这些样式,花色图案也差不多,姚姑娘怎么就非得认为那是我的?说起熟悉,你哥哥常常跟崔公子喝酒,你跟他应该更熟吧?” 姚双听了这话,脸色有些绷不住,笑意收敛,哼了一声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瞧见你的香囊是这般样子,而恰恰你的香囊又不见了。” 郑湘在一旁添油加醋道, “程姑娘,崔家公子不是你可以高攀的,你哥哥只是个武将,能得侯爷看重,是他运气好,可不见得崔家会接受你,要知道我们四世家挑媳妇首先看的是门第。” 程娇儿煞有介事点头, “没错,若不是只挑门第,又如何养出郑姑娘这样毫无品行的姑娘来呢!” 郑湘眉峰倏的挑起,“你什么意思?到底是谁品行不端,是谁私相授受你没看到?难不成你们金陵的世家闺秀都是这般不要脸?”郑湘来了火,满脸尖酸刻薄。 程娇儿懒得理会她,而是从袖口掏出自己的香囊,正是一个湖蓝色蜀锦缎面绣荷花的香囊, “诸位,我的香囊就在身上,至于崔公子那是何人的,我不得而知,还希望诸位名门闺秀以后莫要随意攀咬人。” 她特地把“名门闺秀”四个字咬的极重。 众人脸色不由通红。 郑湘瞅见程娇儿手里的香囊,不禁瞳孔猛缩,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崔朔见程娇儿的东西还在,暗暗松了一口气,犀利的眼神朝郑湘瞪去。 郑湘满脸狐疑,抿着嘴不敢作声,而是拿眼神去质问她的侍女。 她一名侍女就在此处,另外一名侍女不知所踪。 这名侍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筝立马拽住崔朔那个香囊,往里面掏了几下,随后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香囊是正反两面都可以用的面料,待她把香囊翻出来时,整个香囊变成了一个姜黄色绣荷花的香囊,而好巧不巧,那荷花上正绣着一个“湘”。 熟悉郑湘的人,都知道这是她惯用的手法。 也就是说,这是郑湘用了自己的香囊,临时伪装出程娇儿的香囊,嫁祸于她。 郑湘见状一双眼眸挣得大大的,满脸通红如血。 “不可能!这不是我的,我的香囊在这呢.....” 她把自己腰间的香囊给扯了出来, 众人立即伸着脖子一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大家就发现那朵荷花及上面刻的字一模一样。 所有人看郑湘的眼神就不对了。 尤其这个时候,崔朔还似笑非笑走到郑湘身旁,伸出手将她堵在他胸膛与柱子之间,满脸无奈道, “哎呀呀,其实我早就猜是你了,郑姑娘啊,你三番五次跟我表白,被我拒绝,我以为你会痛定思痛,反省自己身为京城第一美人儿,为什么偏偏入不了我崔朔的眼,没想到你丝毫没有悔改,反而给我憋了这么个大招啊。” 崔朔说到最后,将那个香囊塞到郑湘的手里,居高临下藐视她, “怎么办,爷我就是看不上你,你给爷洗脚,爷还嫌你脏呢!” 郑湘被崔朔这席话给惊得眼珠子掉出来。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她没有! 她怎么可能喜欢崔朔? 她从没有给崔朔表白过! 可惜无论她说什么,都没人信了。 连崔朔都承认了,她是百口莫辩。 她气得身子沿着柱子滑落在地,眼泪双流。 怎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程娇儿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别看她刚刚气定神闲,心里其实紧张得很。 她此前沿着湖边散步,过了一会发现自己的香囊不见了,她急忙四处寻找,找到亭子处时,陈佑突然冒出来,将她的香囊还给了她,告诉她稍安勿躁,等着看好戏。 这一出戏果然精彩,尤其在崔朔的配合下,郑湘更加百口莫辩,再无翻身之地。 原来陈佑一直在她身边, 崔奕什么都替她着想好的,程娇儿心里被踏实和安全感塞得满满的。 场面急转直下,也是大家一时没料到的,原先帮衬郑湘踩程娇儿的柳蓉与姚双,也纷纷退开几步,生怕殃及池鱼。 郑湘就显得孤立无援,跟个落汤鸡似的,她脸面丢尽,面红耳赤扶着丫头的手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水阁后面的廊桥上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郑姑娘,这是想走?” 郑湘浑身一颤,一种极致的恐惧蔓延至四肢五骸。 第 38 章 第 38 章 郑湘对这个声音并不熟悉, 可那幽凉凉的感觉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传来,让她浑身打颤, 吓得双腿发软, 直接跪了下去。 程娇儿闻言募的抬头,隔着人群望见崔奕披着一件玄色大氅立在廊桥之上, 他眉目森严, 面容冷峻, 周身的气场强大到让人拜服。 他怎么来了? 快半月没见,程娇儿眼底情不自禁流露出依恋的情绪, 她痴痴望着他, 眼角渐渐闪出泪光。 她见惯了他温柔宠爱她的摸样, 乍然见到世人眼中冷漠的他, 还有些不适应。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 而是纷纷朝崔奕的方向行礼, “见过侯爷。” 郑湘跪在地上,神色焦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现在被崔奕给抓到, 她名声没了不说, 还可能连累她爹。 崔奕负手踱步走入水阁, 目光在程娇儿身上落了落, 随后转为厉色看向郑湘,略带讥讽道, “郑侍郎日理万机, 你就是这么给他丢人现眼的?” 郑湘羞得哭了出来, 拼命给崔奕磕头,“不是的, 侯爷,我是被冤枉的,我也不知道我的香囊怎么会在崔朔那里.....” 她实在是太过紧张,情急之下顾不得脸面,指着程娇儿,口无遮拦道, “是她,肯定是她嫉妒我有京城第一美人儿的名号,意图陷害我,给自己铺路。” 众人闻言纷纷咋舌。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姚双等人暗暗瘪嘴,郑湘应该是被崔奕吓得连脑子都丢了。 崔奕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还真就笑了出来。 周幽着人给崔奕端来了一把椅子,崔奕稳稳当当坐在了最中间,他接过陈琦递给他的手帕,净了净手道, “原来在郑姑娘眼里,在场诸人都是瞎子。” 言下之意是,谁美谁不美,没眼看么。 程娇儿红着脸立在一旁不吱声。 崔奕其实不乐意来处理这些小姑娘的事,陈佑做得很好,不需要他操心。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个小姑娘一个个心狠手辣,居然动了杀心。 他怎么能容忍有人想杀程娇儿,就因为她长得漂亮? 郑湘是户部侍郎郑航的女儿,郑航乃荥阳郑氏的掌舵人,是户部尚书苏夔的心腹,也是未来户部的接班人。 郑航和苏夔一脉相承,此人在朝中不偏不倚,既不明摆着偏向徐淮,也不会投靠他,而是一副为朝廷卖命的姿态。 原先他与苏夔因着老太傅的缘故,相互之间还算配合,只是如今因为那档子婚事,苏夔明显开始跟他对着干。 那么,这个局面,是该变一变了。 就在这时,霍江从后廊走来,拧着一个侍女往地上一丢, 那侍女面色苍白,已是奄奄一息,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霍江朝周幽冷冰冰道,“周大人,周夫人在茶水间发现此人给老夫人的茶点下药,此女要逃,恰巧被在下给拿住。” 周幽听了这话,惊得差点跳起来。 “什么?怎么回事?” “今日是家母寿宴,谁给家母下毒!” 霍江扶着刀神色冰冷,“在下刚刚代劳,替周大人审问了此女,她已经招了,这是口供!” 霍江将那份口供递给周幽, 霍江身后,周幽的夫人也神色惊异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到了这里。 “夫君,刚刚在茶水间发现有人意图谋害母亲.....” 她把人证物证一概带了来,郑湘身后跪了一地。 郑湘原先听说是有人暗害周老夫人,认定与她无关,她只是让她的侍女对付程娇儿,只是待她扭头看清那侍女的面容时,吓得惨无人色,直接晕了过去。 周幽看了看手里的口供,再看那些跪在地上的人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求救似的看向霍江。 霍江则两眼望天,根本没解释的打算。 他原本是奉崔奕之命去寻程娇儿,结果半路撞上了陈佑,陈佑告诉他,郑湘的侍女悄悄下了药,意图谋害程娇儿,让程娇儿出丑。 二人于是立即控制了那名侍女,霍江折回去讨崔奕示下,崔奕到底是宰辅之身,很快在其中嗅到了机会,于是悄悄吩咐了一番。 霍江与陈佑相互配合,将原先要给程娇儿下的药,安在了老夫人头上,将程娇儿从这件事中摘出去,把周幽给拉扯进来。 再让周幽与郑家打擂台,把郑航拉下台来,崔奕正好可以掌控一个户部侍郎。 六部当中,崔奕唯独插手不进的便是户部,这一次总算得了机会,崔奕如何会放过? 诸葛均见周幽傻了一样,连忙提醒道, “周侍郎,还不快去报案?” 周幽这才惊醒,赶忙派人前往大理寺让人过来查案。 他的人才到了门口,便瞧见大理寺卿杨宁神色匆匆步入大门,那管事连忙把人带到了崔奕跟前。 崔奕看到杨宁来的这么快也略微吃惊, “杨大人来的这么及时?” 杨宁苦笑一声,低头跟崔奕请罪, “下官是来跟侯爷请罪的。” 崔奕神色疑惑,直到陈佑悄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崔奕脸色就变了。 他冷哼了一声,觑着杨宁道, “你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杨宁赶忙躬身行礼,“是下官的罪过,下官已经处置好此事了,侯爷放心。” 杨宁是崔奕一手提的心腹,心里再怒这个面子得给,他皱着眉道, “处理周家案子吧。” 杨宁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吩咐人将相关人证物证全部带走。 他在来的路上,诸葛均已经派人跟他知会了此事,他对崔奕的打算一清二楚,准备替崔奕好好打一场胜仗。 杨宁办事稳妥,崔奕放心,至于周幽这边,他已经打算让诸葛均留下来提点几句。 他扶着圈椅缓缓起身,冷肃的目光掠过众人,在半空中与程娇儿的视线相撞。 他想告诉她,他在外面巷子里等她。 程娇儿的视线仿佛被他黏住了似的,她读懂了他的眼神,羞嗒嗒地垂下了眸。 崔奕唇角微微一弯,就在他准备转身的片刻,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昏厥在地的郑湘突然抬起半个身子,眼底猩红朝程娇儿撞了去。 她的速度奇快,跟个豹子似的一跃而起,带着蚀骨的仇恨朝程娇儿身上扑去。 都怪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害了她,害她身败名裂,还牵扯到了郑家! 她要弄死程娇儿! 崔奕瞧见这一幕,瞳仁猛缩,下意识就要出手,可是他与她之间隔着十几个人。 偏偏崔朔和萧旭离程娇儿近,就在郑湘抱住程娇儿的腿时,萧旭猛地一脚将她给踢开,崔朔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揽住往后跌去的程娇儿。 霍江眼疾手快,连忙侧身一步,挡在崔朔跟前,执剑往后一挡,程娇儿的身子往剑柄上一靠,絮儿抓住时机,猛地抱住了程娇儿。 主仆二人惊魂未定,双双跌落在地。 这一幕发生在极短的瞬间,在场之人均愣住了。 唯有崔朔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臂,心底涌上一股慌乱。 他不该出手,霍江就在身边,绝不可能让程娇儿出事。 他如果抱住了程娇儿,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凭着本能就出手了。 他感受到有一股千钧重的视线落在他后背,他深深闭上眼,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暴风雨。 程娇儿受了一番惊吓,面色苍白如纸,絮儿连忙扶着她到一边坐下。 郑湘被人制住带去了大理寺。 等到程娇儿回神过来时,崔奕已经走了。 陈佑来到她身边,躬身道, “大小姐,咱们回府吧。” 出了这样的事,寿宴也办不下了。 程娇儿跟随人群从侧门上了马车,等出了周家前面那条巷子,折入大道后,她便掀开帘子问陈佑, “侯爷呢,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崔奕那个眼神,明明是叫她等他的意思。 陈佑回复道, “侯爷被陛下召入皇宫,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程娇儿闻言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失落,她放下车帘,垂着湿漉漉的眼眸,抱膝坐在锦杌上没动。 她也没想到在那样的时刻,崔朔会朝她伸手。 不知道崔奕心里会怎么想。 她曾经差点给崔朔当通房,崔奕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程娇儿恨不得立即见到崔奕。 可惜,事与愿违。 郑家大小姐在周家寿宴上屡次行凶栽赃陷害的事,已经传了出去。 郑航第一时间找到苏夔,商量对策。 此事也惊动了皇帝,皇帝立马派人传崔奕入宫,郑航也跟了去, 御书房内,郑航与崔奕争锋相对。 郑航先发制人,“崔相,下官不知道何处得罪了您,您要特地炮制此案来针对我?” 崔奕不怒反笑,“郑大人,你是当今户部侍郎,乃天子近臣,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炮制了此案?” 郑航平日也是个修养极好的人,今日被逼急了,自然顾不得体面, “崔相,你平日与周幽并无来往,今日却独独去给他母亲贺寿,不是有预谋是什么?” 崔奕哭笑不得,却是从容答道, “郑大人,本侯确实是有预谋,不过是预谋见一位心仪的姑娘而已,本侯若是真心要针对你,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郑航闻言被哽住。 确实,崔奕若是真的设局对付他,绝不可能堂而皇之去周府祝寿,一定会做得天衣无缝,让人联想不到他的身上去,今日这一局明显不是崔奕的风格。 崔奕继续不疾不徐道, “或许,你的女儿是准备算计旁人,不小心把那毒药下到了老夫人的茶杯里,不过如此心狠手辣之辈,真不愧是郑大人教出来的好女儿!” 郑航脸上青筋暴跳。 “此外,今日你女儿所作所为,皆是有目共睹,到最后她死性不改,意图谋害程云将军的亲妹妹,郑侍郎,本侯若是你,绝不会在陛下这里牵扯无关人等,而是回府家中子嗣,切莫再犯,否则荥阳郑氏之名就要败在你手里!” 崔奕话音一落,外面内侍禀报道, “陛下,宣武将军程云求见。” 皇帝按了按眉角,头疼道,“宣!” 程云大步入内,行过礼后便是对着郑航炮语连珠的质问,郑航也算是口齿伶俐,偏偏被程云骂个狗血淋头,下不了台来。 程云骂完人后,将手中十几本奏折递给皇帝, “陛下,这是御史台参奏郑侍郎的奏本,臣刚好路过,替御史们送了来。” 郑航气个半死,这哪里是路过,绝对是故意怂恿御史兴风作浪。 杨宁审了一夜,案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一切皆是郑湘指示两名侍女所为,而那迷魂药也在郑家那婆子身上找到了痕迹。 郑湘最后也招了,承认自己嫉妒程娇儿美貌,想陷害她,却是死活不承认自己下毒谋害周老夫人。 这话大家是信的,毕竟周老夫人与郑家无冤无仇。 但这不是她脱罪的理由。 无论害谁,她都必须付出代价。 一夜之间,弹劾郑航的奏本达到一百多本。 皇帝无奈之下,将郑湘一干人等下狱赐死,罢黜郑航户部侍郎的职位,另选贤明。 这件事崔奕倒是没怎么插手,半夜子时,他便回了府。 人才踏入外书房,就冷声吩咐德全道, “去把崔朔给我叫来。” 崔朔早就知道自己逃不掉,德全去喊他时,他就等在芝兰轩的门口。 崔奕换好衣裳出来,就看到崔朔垂着眸神色颓废立在书房正中。 崔奕眸眼一凝,面罩寒霜,一道罡风刮了过去,紧接着“啪”的一声, 一巴掌甩在了崔朔脸上。 第 39 章 第 39 章 崔奕下手极重又迅猛, 崔朔被他一掌掀到了地上,撞在一旁的博古架上, 瓷器稀稀疏疏碎了一地。 崔朔半跪在地上, 唇角溢出一抹鲜血,他双眼猩红,盯着面前的虚空, 明显还不甘心。 崔奕负手而立, 阴冷地盯着他, “你给我起来。” 崔朔闻言僵硬的神色微微一动, 伸手将唇角的血色抹去, 扶着墙踉跄起身。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崔奕深望着他的眼眸。 崔朔没看他, 脸上浮现一层薄薄的青白色, 眸眼沉冷, 不服气道, “三叔,我只是在帮她,我不想看着她被人欺负!” “混账东西, 她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崔奕几乎是咆哮, 他伸手扣住崔朔的胸口, 眼神如鹰隼般犀利, 又带着几分无奈和痛心, 逼着崔朔与他对视。 “陈佑就在她身边,需要你来处置杨兰的事?霍江就离她半步, 需要你来救她?”崔奕一字一字逼问, “你算什么, 需要你来给她撑腰?”崔奕语气阴沉冒火,仿佛是在地层里滚动的岩浆。 崔朔闻言心底压了许久的火, 莫名地就窜了出来,猩红着眼扭头迎视崔奕,一把甩开他的手,怒吼道, “是,可是我控制不住啊,三叔,我是个人!” 他双手颤抖,瞪着崔奕,畏惧恐慌痛苦压抑,无数情绪在他眼中翻腾。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底更是渗出几抹难以消除的痛楚,他满脸泪痕,压抑着低吼, “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明明是我先.....她本该是我的.....” 那个“人”字还没说出来,崔奕怒火中烧一脚踹在他胸口, 崔朔的身子猛地朝窗下飞了去,撞到了墙壁上,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不过他还未屈服,猝口吐出口中的鲜血,扶着墙踉踉跄跄再次站了起来。 他恶狠狠瞪着崔奕,不服输,也不服气,一声不吭,宣泄着他的怒火。 他已经忍了很久很久,忍不下去了。 如果崔奕不是位高权重又怎么样?如果崔奕不是他三叔又会怎么样? 他大概会把她夺回来。 崔奕看着猩红如野兽般的崔朔,神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只是带着几分失望, “崔朔,你知道这个世上最没用的是什么吗?就是所谓的真心,你的真心人家想要吗?你的真心能给她带来什么?你是护得住她?还是能让她安安稳稳跟着你过日子?” “你想过没有,若是今日被郑湘得逞,今后她嫁过来,还会被人议论,说她曾与侄子有瓜葛,你是没所谓,拍拍手可以滚得远远的,那么她呢?她要背着那样不好的名声过一辈子。” 崔奕负手站在那里,眼底闪过几抹痛心, “崔朔,你替她着想过吗?你所谓‘为她好,保护她’,是她想要的吗?你的真心是人家乐意接受的吗?” 崔朔闻言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眼底的戾气褪的干干净净,反而是变得狼狈不堪,无所适从。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耷拉着脑袋,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险些站不住。 是啊,他的真心是程娇儿想要的吗? 她不想要。 她从来都避着他。 她若是被人欺负了,他可以替她说话,可以替她教训对方,然后呢? 能让她欢天喜地,踏踏实实跟他过日子吗? 不能。 她如果跟着他,现在还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妾,甚至只是通房。 反观他三叔,运筹帷幄,将家里的事安排得妥妥帖帖,让她无忧无虑,在外面又撑起一方天地,给她家翻案,带着她哥哥立下汗马功劳,给了她无上的荣光和体面。 就拿今日来说,他是亲眼看见三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既保护了程娇儿,还能借力打力除掉自己的对手。 这番政治手腕,他远远不及。 三叔所做过的事,随随便便一件都是他这辈子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比三叔,差远了。 崔朔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没资格跟崔奕争。 他闭上眼,一行清泪滑下,无声无息,一如他偃旗息鼓的好胜心。 他僵硬地转过身子,扑通一声朝崔奕跪了下去。 头叩在地上,一动不动,许久后传来他低低的呜咽声。 崔奕闭上眼,缓缓吁了一口气,再抬眸,恢复了一贯的冷肃威严。 “你爹爹是个不中用的,你母亲是什么性子你比我清楚,二房就靠你撑着,你若是这个样子下去,旁人都说我们崔家没人了,朔儿,真正的男儿是要顶天立地,让女人踏踏实实在他羽翼下过日子,而不是凭一时意气用事。” “今后做事,先过过脑子,谋定而后动,你可明白?” 崔朔跪在地上抽泣着拼命点头。 “出去吧。” 崔奕疲惫地摆摆手,踱着步子往内室走去,末了传来一句低沉的吩咐, “今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崔朔痛苦地闭上双眼,起身缓缓退了出去。 崔奕到了内室也并没有睡下,而是按着眉心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他的娇儿,该拿她怎么办。 太过耀眼,堪堪露个脸,就招来这么多祸事。 总不能将她藏起来不见人吧? 崔奕头一回陷入无比纠结和自责当中。 德全目送崔朔出去后,悄悄踱步进来,见崔奕还没睡,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帮着他把被褥盖在胸口。 “我的少爷诶,您得珍惜着点自己的身子,小世子还没么小,夫人还没过门,您把自己熬出病来了,可如何是好?” 崔奕闭着眼冷哼几声,有些不快。 德全苦笑一声,坐在一旁望着他不说话。 他知道崔奕心里难过。 跟侄子喜欢上同一个女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一旦被外人知晓,对程娇儿很不利,崔奕的面子也没地儿搁。 “老奴瞧着四少爷醒悟了,应该不会再出现差错。” 崔奕明显不想再提这件事,身子往下一趟,哑声吩咐道, “去告诉诸葛均,崔朔在翰林院待了也有大几个月了,可以将他提前外任。” “是,老奴这就去。” 德全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不放心他,又扭头望了一眼,确定崔奕睡下了才出门。 程家这边,程云一夜未归,他也是下午匆匆从南军都督府赶回,半路听说了程娇儿被人算计,气得直奔皇宫。 程云的性子又稳又急,愣是盯着杨宁把案子审出来才放心。 程娇儿却是魂不守舍坐在摇篮边上,小瑾瑜一天没见着娘亲哭了很久,她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自己却睡不着。 崔奕今晚会来吗? 她现在特别想看到他,除了单纯的思念,她也着实担心崔奕对崔朔的态度,她不希望崔奕误会什么。 只是等了一夜她也没见着崔奕,刘嫂子安慰她,崔奕肯定是因为朝政耽搁了。 次日起来,程娇儿眼下一片黑青,絮儿便知她没睡好,用脂粉给她遮了遮。 程娇儿有气无力躺在榻上补眠。 朝堂上一个上午都因郑航的事情争论不休。 消停许久的徐淮这一次愣是从府中蹦跶出来,意图争取这个户部侍郎之位,崔奕这边自然也有人选。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直到程云冷不丁列出,朝皇帝建议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最受伤害的是兵部侍郎周大人,周大人为人清廉,侍奉先皇和陛下也甚有功劳,不若让周大人调任户部侍郎,全了陛下爱臣之心。” 言下之意是周幽受委屈了,郑航又是他拉下马的,就用户部侍郎来补偿他。 徐淮一派的人立马跳出来反对。 虽然以前周幽与崔奕之间并无太多往来,但这次的事,明眼人都知道是崔奕在暗中推波助澜,程云把周幽推上去,周幽即便不是崔奕的人,也会成为崔奕的人。 这有什么区别! 可是皇帝却认为程云所言极为有理。 当即下令,着周幽任户部侍郎。 表面上看兵部侍郎与户部侍郎品级差不多,实则天差地别,户部侍郎可是实权,位高权重,未来有机会入阁。 郑航听说周幽那个酒囊饭袋顶了自己的职位,气得吐了一口血。 他居然如此戏剧化地,被自己的蠢女儿给拖下了水。 这边周幽升任户部侍郎,喜滋滋的,知道这次是程云和崔奕帮了他,暗地里明确表示,以后一定唯崔奕马首是瞻。 崔奕笑了笑不说话。 诸葛均在一旁问道,“侯爷您笑什么?” 崔奕靠在衙门的圈椅上,按着眉心,失笑道,“笑这位大舅子真的是深得我心,想必别人都会以为我们俩暗地里做了商量,却不知程云完全是猜到了我的意图,在我与徐淮争锋相对时,他故意把周幽推出来。” 诸葛均连连点头,“侯爷与程将军心心相惜,实属难得。” 崔奕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程云此人心思通透,今后必定大展神威,瑾儿有这么个舅舅,也是他的福气。” 诸葛均听出了崔奕的言外之意。 小世子年纪小,待崔奕退出中枢,小世子还不一定能接任他的位置,而这个空档,程云却足够给小世子撑腰,帮小世子掠阵,让他继承崔奕衣钵。 “程将军,绝非池中之物。”诸葛均也由衷赞赏。 这一次拉郑航下马,程云可是出了不少力,他很清楚崔奕如今身居高位,很多事情不好做的太明显,而他是朝中新贵,不惧各方势力,愣是杀出一条血路,在朝政上独树一帜。 起先大家还以为程云是崔奕的心腹,结果观察了一阵,发现二人私下没有任何往来,不仅如此,仿佛还有些不对付。 渐渐的,大家也知道,程云不党附谁,只一心一意忠于皇帝。 宣武将军程云,简在帝心。 偏偏是这样一个程云,明明没有任何商量,却总能猜到对方的用意,给对方掠阵。 这种找到知己的感觉,让崔奕浑身通泰。 他也知道,他与程云之所以能配合得这么好,是因为那个女人,和那个连着二人血脉的孩子。 想起程娇儿,崔奕的目色柔和了几分。 待下朝后,他首次等在了程云回府必经之路的小巷子。 程云骑着马带着刘蔚及几名侍卫回府,居然在半路看到崔奕的马车停在巷子正中。 他微微敛了敛神色,示意刘蔚等人止步,自己催马上前, “崔相,有何贵干?” 程云对崔奕的态度始终如此,朝堂上配合得再默契,私下却是疏离得很。 但是崔奕这次没给面子,隔着窗帘对着他叱责道, “你昨日是怎么搞的,怎么能让她独自出门?你们程府上下难道没个靠谱的婆子!” 程云也罕见地没怼回去,而是面露愧色, 他刚回京不久,身边的心腹不多,可用的人手确实有限。 “昨日是我疏忽了。” “疏忽?我的程大将军,你昨日差点酿成大错!”崔奕毫不留情批评他。 程云砸了砸嘴,无话可说,高大的身子坐在马背上,略显狼狈。 倒也不是他疏忽,他是真没想到程娇儿参加一个寿宴,能招惹这么多事来。 妹妹惹眼的程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募的想起曾经在金陵,有两位纨绔为了妹妹打架,最后一死一伤的结局。 程云深吸着气,诚恳道歉, “你知道,这方面确实是我的欠缺,既然如此,你弄些靠谱的面生的婆子来程家照顾她,我也放心。” 程云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可后宅之事确实欠缺,他也不是无所不能。 崔奕闻言吁了一口气,沉着眉道, “我会安排人来。” 末了,他想着这件事自己也有责任,沉声道,“也不全怪你,我早该料到的。” 早该想到程娇儿需要出门应酬,给她安排面生的人手在身边。 总不能让她一辈子不出门。 虽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不能这么做。 两个人大男人隔着纱窗,谁也没吭声,都在暗暗自责。 崔奕在这个大舅子面前,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心里莫名的通畅了一些。 只是想起昨日之事,犹然后怕,幸好陈佑靠谱,这小子昨日当居首功。 沉默一阵,程云想到什么,忽然开口道, “虽然昨日我没给她安排人手,也是想锻炼她,她今后可是要掌家的,心性不能那么单纯,得有些城府,这首要之事便是保护自己。” 他只差没说,如果程娇儿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别嫁给崔奕了。 崔府可是龙潭虎穴,没那么好站稳脚跟。 崔奕听了这话,怒火又窜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她是你妹妹,你就这么对她?” 程云深吸着气,“崔相能保证,她嫁给你,今后你替她遮风挡雨,府内无人敢欺负她,无人敢算计她么?” “能!” 崔奕一个字理直气壮地截住了程云的话。 程云顿时扶着额无可奈何。 在他看来,人必须靠自己,靠别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妹妹现在年轻貌美,若是等她年老色衰呢,届时崔奕纳一房小妾,随便哪个都可以把程娇儿欺负死。 他望着那一动不动的纱帘,郑重问道, “敢问崔相,能保证一辈子不纳妾吗?” 如果崔奕不能保证,这门婚事他会重新斟酌。 崔奕闻言恍惚想起程云曾说,程府绝不纳妾的规矩。 再联想自身,这么多年都孤身过来了,先前程娇儿怀孕时,各处都有人给他送妾,都被他拒绝了。 他自问没想过再要程娇儿之外的女人。 何况他年纪摆在这里,程娇儿只会比他年轻,他怎么可能要别人。 思虑过后,崔奕郑重开口, “程将军多虑,奕只要娇儿一人。” 听到这话,程云脸上并无太多表情。 毕竟男人的嘴,说得好听,真正做到的很少。 “在下也告诉侯爷一句话,如是他日侯爷辜负了娇儿,我会接她回府。” 马车内的崔奕听了这话,气得青筋暴跳, “断不可能!” 程云不说话了,只是朝马车行了一个礼,难得恭敬道, “请侯爷先行。” 崔奕其实很想去见程娇儿,可一想起车窗外那个人给他整了十几条猎狗,那股子怒火又窜了出来。 他身份招眼,大喇喇上门更不合适。 于是气得摆摆手,示意陈琦赶车离开。 到了夜里周幽来拜访他,他又脱不开身。 好不容易把周幽送走,崔奕看了看墙角的沙漏,发现竟是亥时初刻了。 不知道程娇儿睡下了没有。 正这么琢磨着,德全喜滋滋地跑了进来, “侯爷,夫人回来了,在清晖园等着您呢。” 没错,程娇儿中午补了觉之后,决定晚上来找崔奕。 有什么话,要当面说清楚。 第 40 章 第 40 章 夜深, 一轮圆月悬挂在半空,清晖园笼罩在一层银白的云雾当中, 恍若仙境。 月光透过树枝稀稀疏疏, 洒落一地斑驳。 崔奕沉稳又急切地迈入院门,踏上台阶,便见一俏丽女子立在那一层光影中, 微风浮动着她的裙摆, 衣袂飘飘,恍若仙子。 她披着一件银白色的披风, 穿着一条海棠花的粉色长裙, 腰间缀着一块和田黄沁料子雕刻的玉璧, 发髻上插着一支珍珠流苏的步摇, 几抹流苏相碰, 迸发出银色的光芒, 倒映在她明媚的眼底,熠熠生辉。 一张粉白的面庞似若银盆,笑眼弯弯的, 偏偏还带着几分委屈, 落在崔奕眼里便是娇嗔的摸样, 他的心一下子软的一塌糊涂。 “娇儿.....” 出声才知道自己声音有多暗哑。 崔奕缓步踏下台阶, 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袭青衫卓然而立, 清俊又秀逸,发冠高高束起, 竟是比往日年轻了几岁, 仿佛那陌上如玉的少年。 程娇儿心神微动, 委屈后知后觉涌了上来,眼角微微泛红, 扑腾着朝他奔了过去,如飞鸟投林般将自己塞入他的怀里。 “侯爷.....” 这一声侯爷千回百转,娇脆软糯,尾音绕梁绵绵不绝。 崔奕一贯坚硬的心被她狠狠撞击着,哪里受得住,竟是愣在那里,甚至都忘了抱她,只觉得胸腔仿佛被什么绵软又格外有力的热浪给充滞着,神情激荡。 程娇儿将脸紧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仿佛还不够,见他半天毫无动静,气得跺了跺脚,垫着脚在他喉结处飞快碰了碰。 一股电流袭遍崔奕全身,他身子更加僵硬了。 程娇儿脸上飞起片片红晕如霞,羞恼地埋首在他怀里,紧紧环抱着他硬挺的腰身,闭着眼感受到他怀里的温暖。 “侯爷,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是不是怪我出门了,侯爷,你说话呀,你别吓我....”程娇儿眼神跟个小鹿一般,茫然无措,眼尾缀着泪光,从他怀里仰头望他。 只望见他坚硬的下颚,线条凌厉而完美,仿佛绷着一股劲。 没错,崔奕浑身上下确实绷着一股劲,现在那股热浪全部朝身子某处集聚而去。 他忽的咬牙,二话不说打横将怀里的娇人儿给抱起,大步朝正堂迈去。 “啊....”程娇儿一声低呼,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颈,那软软的呼吸声扑在他颈窝,他喉结滚动,咬紧牙关没吭声。 程娇儿仰望着他的侧脸,见他神情绷紧坚毅,仿佛前面有刀山火海似的,她心里募的有些慌乱。 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刻瞧着他那黑潭一般的眸子聚着浓浓的墨色,她心底有些发怵。 总感觉崔奕要把她拆了似的。 她怕自己承受不住,毕竟生完孩子也没多久。 程娇儿开始后悔了。 崔奕飞快步入内室,要将她往床榻上放,程娇儿便拼命抱住他,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侯爷不要.......” 她挂在他身上不肯放手,玉臂圈住他的脖颈,埋首在他怀里,娇软的身段拱起,与他贴的紧紧的,死活不肯下去。 崔奕这下是真的气笑了,直起身子,伸手搂住她,以防她掉下去,总算开口说话了, “程娇儿,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谁让你来的?” “来了又耍赖?嗯?”他尾音迷离,对着她耳郭吹气。 程娇儿又羞又恼,闭着眼拼命摇头,迷糊不清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 “谁叫侯爷你昨天不理我的,我差点摔了你都不来扶我,明明约好在小巷子见面,你却丢下我不管.....” 她低低控诉着,带着哭腔和委屈。 崔奕心里一下子就软了。 他昨日心里确实不好受。 看到崔朔那双手差点碰到她的身子,那一刻他已经动了杀心,好在霍江挽救了局面。 他不知道一旦崔朔众目睽睽之下,与她产生了肢体接触后,他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如何最大程度保全程娇儿的脸面。 他对崔朔是愤怒至极的,正因为他心情很不好,才没去见她,怕吓坏了她。 还有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他受不了,恨不得把他们眼珠子挖出来。 崔奕胸膛那股子邪火又往上蹭。 他抱着她缓缓坐了下来,将她轻轻放在软榻上,只是依旧搂住了她的上身。 程娇儿低着头不敢看他,渐渐响起呜咽之声。 崔奕抚摸着她的发丝,将她轻轻按在胸口,下颚压在她的头顶,低声叹气道, “我拿你有什么办法呢?” “是我不好,没想到你会出门,没保护好你,与你无关,你别难过,你没有错的。” 他缓声安抚她。 程娇儿闻言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眸,黑暗中那水杏眼越发明亮如宝石,缀着幽亮的光芒。 “侯爷,你别生气,娇儿心里只有您,什么人都不在我眼里....” 崔奕望着她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即便生了孩子,她依旧如少女般灵动娇嗔,她也才十七岁,跟个小姑娘一般只会撒娇,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既然决定娶她,自该是一辈子护着的。 旁人觉得她貌美是罪,他偏偏要替她撑腰,让那些人匍匐在她脚下仰望她。 只是,募的想起昨日那一群鲜活肆意的少儿郎,崔奕头一回在她面前没了底气,忍不住刮着她的鼻梁,喃声问道,“娇儿,你嫌我老吗?” 程娇儿闻言心尖猛地一颤,黑白分明的眼眸挣得大大的,满脸惊愕望着他,拼命摇头, “侯爷,您不老,您怎么说这话,是谁说了什么吗?我哥哥说了你,还是谁?你告诉我,娇儿替你去骂他,他一定是瞎了眼.....” 程娇儿跪在软榻上,拽着他的袖子,急得不行。 崔奕被她的神情取悦到了,眼角染了几分笑意, “没有人说我,我就是问问你,我比你大了快十岁呢....”他粗大的手掌就可以捧住她整个脸蛋儿,深深凝望入她眼底。 程娇儿在他怀里直起了身子,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一寸一寸抚摸下来,清凌凌的目光随着指腹一点点描绘着他的轮廓,由衷道, “崔奕,你怎么能拿自己跟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比呢,只要你在,娇儿哪只眼睛都看不到他们,且不说你比他们沉稳,单拿长相来说,你比他们所有人都长得俊呢!” 崔奕的相貌是俊挺耐看的,气质清定沉稳,隐隐有豁达之气,岂不是那些小白脸可比的? 程娇儿满眼自豪。 “世间不会有比你更好的男子....” 崔奕凝望着她,只觉得有一股甜甜的暖流深入心底,一点点软化着他的心。 “你刚刚叫我什么?” 程娇儿闻言脸颊一红,她刚刚一时情急,竟然连名带姓叫了他。 “我....我错了。” “你再叫一遍.....” 程娇儿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对面的男人,清湛的眼眸深邃如海,浩瀚无边,眼底的笑意是藏不住的,他的指腹一点点挠着她的颈窝,她痴痴迷迷瞪着他,仿佛被他蛊惑着,失了神。 “崔奕,崔奕.....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即便我们没有天经阁那一晚,你与旁人站在一处,我也会选你的....”她的声音软的不可思议,眼里的爱慕和依恋一览无余。 程娇儿这话极大程度取悦了面前伟岸的男人。 他没有再问。 她这句话已经足足够够让他堂而皇之占有她。 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要做给她看,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咬牙切齿, “程娇儿,是你送上门来的,可别怪我......” 第 41 章 第 41 章 程娇儿接近子时才被崔奕亲自送回程府。 到了家里, 由着刘嫂子服侍她洗漱后,就将自己塞入被褥里, 不敢见人。 她难以想象, 平日那么端肃的人,居然能玩出那么多花样,他说要将她拆解入腹是一点都不假, 清晖园没人, 崔奕越发肆无忌惮,各种姿势来了个遍, 可把她折腾得下不了地, 出门的时候, 全程都是他抱着的, 到了马车里也一样。 想起他在马车里做的事, 程娇儿就更加羞得无地自容, 她现在都没法正视崔奕那张冷峻严肃的脸,绝对是披着人皮的狼。 他偏偏还逼着她去看他。 程娇儿拼命摇头,将自己脑海里的画面给拂去。 她躺在床上许久浑身都是酸软绵绵的, 脚尖还在微微发颤。 程云在书房按着眉心, 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晚膳过后, 他经受不住妹妹的软磨硬泡, 答应她去一趟崔府, 结果崔奕把她折腾到了子时才回来。 那个老狐狸! 妹妹性子软和天真烂漫,如何是他的对手。他三言两语就能把她哄骗地团团转。 正当程云绞尽脑汁, 琢磨该如何给崔奕一记猛棍时, 门房来报, “少爷,崔相求见。” 程云愣了愣, 崔奕送程娇儿回来的动静是瞒不了他的,但是他没想到崔奕居然敢来见他。 “让他进来!” 程云拂袖而起,出了书房大门,黑沉着一张脸站在廊下等着崔奕。 在朝堂上,他可以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崔相,可在程娇儿的事情上,他是大舅子,该有的架子要有。 不多时便见管家领着一清隽挺拔的男子沿着长廊过来。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袍,长身玉立,清逸绝伦。 不得不说,这个妹婿的相貌是没得挑的。 再配上那身份手段,也难怪妹妹对他死心塌地的。 程云暗暗叹着气,略有些无可奈何。 崔奕来到书房廊下,对着程云郑重一揖,“见过程将军。” 行的是妹婿拜见大舅子之礼。 程云见他态度诚恳,心里的火去了稍许。 “崔相请进!”程云面无表情抬手。 崔奕瞥了他一眼,便知程云心中不快,他不由苦笑,若是今夜不拜访他,崔奕敢断定,程云一定会给他好看。 二人一道入了书房,分主宾落座,管家沏了一壶茶,程云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程云捏着茶杯淡定地喝茶,也没理会崔奕。 崔奕却是望了望那烟雾袅袅的茶杯,并没有碰,而是朝他长拜道, “奕特来与程将军商议婚事。” 程云瞥着对面躬身行礼的崔奕,面上总算好看了些,他把茶杯放下,冷声问道, “崔相打算如何?” 崔奕起身,端正望他,神色从容道, “我打算过几日便让媒人上门,聘礼我已吩咐下人备好,绝不会委屈了娇儿,将军还有要什么求,尽管提。” 一提起程娇儿的婚事,是程云头疼的难题。 程家人丁单薄,妹妹嫁的又是当今宰相,若是不体面风光,会被人笑话的。 寻思片刻,程云哑声开口,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为何?”崔奕眉头微皱。 “我已经修书让舅母与堂婶入京,待她们来了,便有人替娇儿打点嫁妆之事。” 提起“嫁妆”一事,崔奕便想起程家被抄过家,虽然朝廷重新赐了宅邸,将一些店铺归还下来,可比起先前肯定大大不如,程云回京不久,家底必定单薄。 “程将军,我娶娇儿凭的是真心,并不在意旁的,若是你信任我,我可以帮助你解决难题。” 言下之意是嫁妆可以他私下准备。 程云听出崔奕的意思,捏着茶杯哼了一声,薄唇牵起, “崔奕,你是小看程家不是?” 崔奕神色严肃摇头,“非也,我知晓你的心意,你定是准备让妹妹风风光光出嫁,但是我等不及了。” 程云闻言脸立即就黑了,伏案就起, “什么等不及了?你小妾刚死,你就急着娶亲,还有苏家的事呢,我看苏夔还盯着不放,是没打算袖手,你不把这些事情给我捋清楚了,别上门提亲!” 崔奕也跟着起身,只是这一回神情肃然,带着丝毫不让步的语气, “程将军,天底下盯着我正妻之位的还少吗?我一个个去敲打?苏家若是还有什么动作,我绝不会轻饶,我也没有任何可能娶别人,你该信任我才是。”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攒家底,给娇儿撑脸面,但是时间不能太长,你如果不想让我直接帮忙,我倒有个法子。” 程云扶着腰瞥着他,冷冷问道, “什么法子?” “你外祖家在泉州虽是大户,却插手不进市舶司,他们在泉州的生意还得看市舶司的脸色,我派几个人去泉州,协助你处理此事,届时你拿一些干股。” 程云沉着眉没吭声。 这个法子固然好,只是事事依靠崔奕,程云心里不乐意,他妹妹的嫁妆,他要自己来攒。 崔奕看出他的顾虑,失笑道,“这些嫁妆最终不都是给了我们崔家么,就当是我们给瑾儿攒家底,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程云白了他一眼,冷言冷语道,“你的建议很好,我自己来处理。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若是什么都是崔奕来操心,回头娇儿在崔家抬不起头来。 偷懒是会付出代价的,程云二十岁前游手好闲,最终导致什么结果,他依旧历历在目,现在不会了。 崔奕便知他主意已定,虽然心里有些发愁,但也无可奈何。 站在程云的角度来说,他的顾虑是对的,虽然崔奕觉得自己绝不会让程娇儿到那一步,但是他也没法强行干涉程云的决定。 “告辞。”他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待他离开,程云瘫坐在圈椅上,按着眉心寻思。 他手底下的人都是军中带出来的,当初程家的奴仆都被遣散,得知程家翻案后,不少人找了回来,可比起崔家高门大户,那些人手不够看。 他还需要栽培一些势力,经营一些营生才行。 崔奕能连夜过来跟他商议婚事,诚意是足足的,程云心里的不舒坦去了大半。 只是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给程娇儿备嫁,那么这段时间决不能任由崔奕胡来。 尤其次日清晨,他去探望小外甥和妹妹时,听刘嫂子说程娇儿还在榻上睡觉,程云嘴角就抽了。 崔奕那个禽兽! 定是把妹妹折腾狠了。 程云恼羞成怒,待第三日上朝,当即上了奏章弹劾崔奕,决定敲打一番。 弹劾的理由是崔奕身为当朝首辅,懈怠朝政。 年初崔奕回朝,原先的首辅张阁老致仕,现在崔奕是名正言顺内阁第一人。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就连皇帝都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程卿,你弹劾崔相懈怠朝政?” 弹劾崔奕什么都可以,弹劾他懈怠朝政绝对是开玩笑。 就连一向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都对程云不满了。 他们这些御史整日吃饱了没事干,专门挑百官的刺,崔奕身为首辅被弹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弹劾他懈怠朝政还是第一回。 崔奕自己都狠狠吃了一惊,忍不住扭头朝殿中那一脸凛然的大舅子看去, 大舅子又玩什么花招? 只见程云罗列了几桩事,确实是有拖延之嫌,从明面上看,他是首辅,内阁的事他有责任,可这些事大都不是崔奕经手的,而且偌大个朝廷,总不能谁出了事都找崔奕背锅吧? 在大家看来,程云纯属没事找事。 皇帝捏着下巴有些哭笑不得。 一边是心腹爱将,一边是尊敬的帝师。 很快就有崔奕那派的官员跳出来反驳,噼里啪啦陈述了一堆,言下之意是崔奕连媳妇都不要,差点日日睡在皇宫,你弹劾他什么都可以,绝对不能弹劾他懈怠朝政。 崔奕便知,程云这是警告他,婚前不许他再找程娇儿了。 程娇儿不知道自己亲哥哥在朝堂上跟崔奕掐了起来,私下也反省了自己,今后是断不能再去寻他。 她连着在家里歇了三日才缓过劲来。 三月初三这一日,正是惠风和畅,踏春的好时节。 一张请帖就在这个时候递到了程府。 絮儿打开给她瞧,程娇儿瞄了一眼那请帖的内容,脸色便凝住了。 请帖来自苏府,苏凌霜在城南洛河附近置办了一处宅地,前不久将它改造成了一间女子书院,今日便是开学之日,邀请京城所有名门贵女参加开学大宴。 昔日这位京城第一才女,曾让所有人仰望不及,如今才女虽跌落神坛,可大家依旧很好奇,好奇苏凌霜到底长得什么样,到底有多有才。 苏凌霜对外声称自己不再婚配,一心一意经营书院,让姑娘们读书益智,不局限于后宅。 此举得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深切赞同。 为了给她撑场面,当今太皇太后苏氏及皇太后杨氏,居然纷纷下旨嘉奖了苏凌霜一番,皇太后杨氏也曾经是一位才女,特地亲手赐匾,一时引起京城轰动。 这一日少男少女纷纷涌入嘉楠书院。 苏凌霜,小子嘉楠,便取名嘉楠书院。 平心而论,程娇儿是不想去的,这种前未婚妻的身份,始终让人尴尬。 只是她也好奇苏凌霜到底是什么人,她是否真的打算放手? 三月三清晨,程娇儿带着人准备出门。 崔奕前不久给她派来一位老嬷嬷及两位年轻的女侍卫。 老嬷嬷姓郝,十分干练,不苟言笑,听说是很早之前伺候过崔奕母亲的丫鬟,出嫁后便在庄子上当管事,这么多年过去了,认出郝嬷嬷的人不多,崔奕便把她接回来帮衬程娇儿。 郝嬷嬷不仅人能干,还知晓许多崔家的世家关系,帮着程娇儿讲述了许多崔家故交,将京城世家的来龙去脉都给说得清清楚楚。 程娇儿一下子清楚了京城权贵的底细。 目送程娇儿的马车远去,刘蔚奔回书房凑到程云跟前, “将军,今日您休沐,怎的不跟着去瞧一瞧?万一那苏小姐欺负了咱们大小姐呢?” 程云摆摆手道,“女人家的事得她自己去处理,我总不能日日跟在她身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程云近来在谋划一件事。 他在边关行军打仗,曾经救过一支镖师,他想起自家在京城有两间店铺,外祖家在泉州出海,得了不少海货,完全可以借助这些优势,开辟一条新的商道出来,让泉州的海货运送到京城来卖,届时一定风生水起。 刘蔚见他忙碌也不好打搅他,他实在无聊,便出门骑马跟着去了嘉楠书院,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程娇儿。 嘉楠书院依小山而筑,修的典雅阔气,很有江南水乡的风格。 到了书院门口,地坪上停满了马车。 程娇儿在丫头婆子搀扶下,下了马车,一抬眸就看到皇太后亲笔题写的牌匾高高挂在上头。 “嘉楠书院。” “哇,名字好好听。” “你们可知为何取这个名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个嘉楠二字是苏大小姐的小字,听说呀,是当年崔相亲自给她取的。” 程娇儿听到这,脚步一凝,心底涌上一股浓浓的酸味,脸色就跟着难看了起来。 郝嬷嬷见状在一旁低声提醒, “姑娘别信了旁人的谣言,但凡有什么事,得侯爷亲口说了才信,侯爷是不会骗您的。” 郝嬷嬷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见惯了这些姑娘们争奇斗艳的伎俩,生怕程娇儿着了旁人的道,连忙提醒。 程娇儿心里虽然不快,却还是压了下来,跟随众人一道入门。 进去才知道,原来今日苏凌霜特地举办了一场小小的拍卖会。 沿着回廊到了中堂,这里立着一个神色傲然的丫头。 那丫头便掷地有声道, “我家姑娘回京后便整理了闺阁和书房,找到不少过去的字帖书画之类,全部列在后面的梨花院,诸位可以去瞧一瞧,若是喜欢什么便可买下,姑娘说了,得的银钱全部用于那些贫苦孩子的束脩。” “苏姑娘高明大义!” “真是一片仁心!” 众人交口称赞。 程娇儿听着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随后跨入中堂跟着众人到了梨花院。 梨花院前面有一硕大的横厅,院子里有一颗参天蔽日的槐树,枝繁叶茂将整个梨花院掩在树下,满院清凉。 横厅之后便是一院梨花,落英缤纷,清香四溢,梨花院因此得名。 厅内是五开大间连着的敞厅,里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架子,架子之上陈列着不少诗词画作,还有些许古籍。 许多姑娘少爷围上去观看欣赏,也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面架子前,争相要买下那画作。 程娇儿沿着长廊缓缓往横厅走去,便听见里面热议沸腾。 “你们瞧一瞧,这幅画上有题诗,瞧着仿佛是崔相的手笔?” “还有这里,这副书法气势超绝,署名修筠,哥哥,修筠是谁?” “修筠听说是崔相的小字。” “我说呢,这里也有崔相的落款,哇,哥哥,你说当年崔相与苏大小姐是多么情投意合呀。” 横厅内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程娇儿倚靠在一根柱子旁怎么都挪不动脚了。 苏凌霜这么做是为什么? 恰在这时,众人瞧见后院走来一位气质凌然一袭白衫的貌美女子,许多姑娘不由迎了上去。 “苏姑娘!” “苏姐姐!” “哎哎呀,苏姐姐,你干嘛把这些字画都卖掉呀,这不是你跟崔相情谊最好的见证吗?” “你怎么舍得卖呢?” 程娇儿被回廊挡住,并看不到另一侧的苏凌霜,她只听见那女子声音清清朗朗的,如山间清泉般回道, “我与修筠缘分已尽,所以才把过往那些书画字迹拿出来拍卖,目的便是捐给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我想修筠知道了,也不会怪我的。” “那肯定不会怪姐姐您啦,定是夸赞您有善心的。” “好呀,好可惜呀,苏姐姐,您与崔相真的是郎才女貌,不在一起太可惜了。” “我也替姐姐难过呢。” 苏凌霜含笑道,“别误会,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只是美好的记忆而已,做不得数的,只要修筠日子过得好,不被我拖累,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凌霜一派高洁如雪,云淡风轻,反而让大家越发惋惜。 修筠,修筠.... 程娇儿听到这两个字,脑子里轰然作响,心里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 她拼命压下怒火,一遍遍告诉自己,他的过去她左右不了,但是他的未来她可以描写。 她不能被苏凌霜给气到。 她原本一刻都待不下去,可最终说服自己留下来,她要看看苏凌霜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第 42 章 第 42 章 几瓣梨花飘落在苏凌霜的发髻上, 如乌发坠雪,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 发簪上皆是珍珠点缀, 显得她整个人白皙如画,优雅高贵,恍若天仙。 柳蓉和姚双今日也都在场, 她们少时都曾跟在苏凌霜身后习书, 听说苏凌霜要开书院更是前来捧场,脸上也丝毫不掩仰慕之情。 崔奕与苏凌霜都是才气冠绝之辈, 无论是书法还是画作, 水准都足够让大家拿回去临摹。 横厅上济济一堂。 “苏姐姐, 这幅画好像是崔相所作吧?” “没错, 我当年好奇山中猛虎是什么样的, 他便画了一幅猛虎下山图。”苏凌霜无悲无喜的解释着。 那位姑娘满脸艳羡, “哎呀呀,崔相待姐姐是真的好。” “还有这幅,这幅青绿山水画太美了,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美的画作, 线条流畅柔美, 苏姐姐, 这是你画的吗?还有上面这首词, 哇,可谓是情意绵绵, 山盟海誓, 看着好像是两个人写的?” 苏凌霜目光掠过那展开的画卷, 浅浅笑着,“是我与修筠合作的词, 我写的上阙,他接的下阙。” 众人闻言不禁惊呼, “真难想象崔相那么冷的性子,也能写出如此辞藻华丽的词来,苏姐姐,你怎么不嫁给崔相呢,崔相对你肯定还是有情谊的!” 苏凌霜微笑着摇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程娇儿听了这话,反感得差点要吐血。 嘴里说着不想提,偏偏弄出来人尽皆知。 那幅画,程娇儿也认出来了,就是当初她怀孕时,苏凌雪故意刺激她的那幅画。 当时恰恰撞上崔奕对付徐然和窦旸,他忙得脚不沾地,她没来得及问他,到后来崔奕又忙着给她家翻案,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今日再次撞上,程娇儿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 苏凌霜的侍女在一旁扬声道,“我家大小姐说了,并不求赚银子,大家若是看上的,就给十两银子一幅,拿回去学习吧。” “谁都别抢,每人一幅是有的。” 正当大家争抢之际,忽然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苏姑娘,我全都要了。” 此话一落,四座皆静。 苏凌霜原本平淡的眸子霍然掀起,朝那出声的人儿望去,只见一长相格外明艳的姑娘立在横厅之外,她打扮不俗,通神贵气逼人,那张灼艳的面容更是让人一眼惊艳。 苏凌霜也是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出众的姑娘,不由呆了片刻,随后问道, “你要全部买下?” “是呀。”程娇儿扶着絮儿的手走上横厅,站在这头与苏凌霜遥遥相望, “苏姑娘不是想扶持贫困子弟么,我出二十两银子一幅,全部买下,你看如何?” 苏凌霜微微蹙了蹙眉,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 “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我不曾见过。” 姚双看到程娇儿也是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弯着唇角介绍道, “苏姐姐,她呀,是宣武将军的妹妹,前不久郑湘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她,哦,对了,她如今应该是京城第一美人了。” 程娇儿听了这话,略有些不舒服,姚双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是她害了郑湘似的。 但是姚双没有明说什么,程娇儿也不好反驳。 苏凌霜瞥了姚双一眼,就闻出这里头的酸味。 “原来是程将军的妹妹,只是很可惜,我拍卖这些作品,一来是要扶住那些贫苦子弟,二来也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书画,算是一种传扬。你一个人独自买下,怕是不合适。” 程娇儿听了这话气笑了, “苏姑娘,这些画作有你的,也有别人的,你这么做问过别人的意见吗?” 苏凌霜闻言微微眯了眯眼,这才上下审视着程娇儿。 她实在是想不通,程娇儿说这话出于什么目的。 “我会跟修筠说的。” 又是一副跟崔奕很熟稔的语气。 程娇儿现在完全怀疑,苏凌霜就是故意为之,好让人觉得她与崔奕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初有多情意绵绵。 她真的以为这么做,崔奕就会娶她吗? 还是纯粹膈应人? 程娇儿压下怒火,不疾不徐回道, “苏姑娘,我家里有一间店铺,专门买卖字画书籍,今日梨花院的作品正好我都喜欢,我卖掉的钱除去成本全部捐给书院,又达到了宣扬的目的,岂不更好?” 苏凌霜抿着唇没有吭声。 程娇儿神色平静与她对视,她越不答应,越说明有鬼。 姚双也看出苏凌霜的不乐意,于是替她说话道, “程姑娘,你这么做有点强人所难吧,苏姐姐是风雅之人,怎么会图银子?在你家店铺买字画的肯定是普通百姓,苏姐姐和崔相的作品,一般人可品位不出来。” 苏凌霜颔首一笑。 仿佛她也是这个意思。 程娇儿却摇头道,“姚姑娘错了,你这么说可就是误会了苏姑娘,人家苏姑娘办这个书院,可是要济世苍生的,更多也是针对普通子弟,像你们这种名门贵胄,哪里需要来书院读书呢?我这么做实则是全了苏姑娘的心意,苏姑娘若是不答应,我才奇怪呢。” 姚双闻言眉头皱起,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程娇儿随后又看向苏凌霜, “我想与其一幅幅画慢慢地卖,还不如全部让我拿走,毕竟苏姑娘也不想自己与前未婚夫十几年前的旧事,被人日日拿出来说吧。” “苏姑娘与前未婚夫的画,被挂在别人家里,像什么话呢?太傅大人应该不是这么教苏姑娘的吧?”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会把落款全部清除掉,这样可以保全苏姑娘的名声,也能达到宣扬的目的。” 程娇儿这话明显就在讽刺苏凌霜欲盖弥彰。 她似笑非笑盯着苏凌霜,对方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下去。 苏凌霜面罩寒霜,脸上浮现一抹青气, “程姑娘真的是想买画,还是别有用途?” 程娇儿反问道, “苏姑娘是真想卖画,还有别有目的?” 苏凌霜被这话给梗到了。 两个人争锋相对之际,忽的一道男子的声音从前面廊下传来, “在下倒觉得,程姑娘这个法子极好,十分稳妥。” 苏凌霜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微微一变,众人循声望去,正见萧旭带着妹妹萧筝联袂而来。 萧旭虽然学业不太精进,当初也是太傅最年轻的学生,小的时候常常跟在崔奕身后,厮混在太傅府,崔奕身为表舅向来管着他。 萧旭走上来,拱手朝苏凌霜施了一礼, “苏姑娘,你给我表舅送的请帖,表舅吩咐在下带回,他没空参加,也不会过来。”他当众将苏凌霜亲手写的请帖给丢了回去。 苏凌霜脸色通红。 萧旭话音一落,众人满目惊愕, 崔奕这么不给面子? 听着苏凌霜的语气,他们之间不是青梅竹马,关系很要好吗? 既然曾经定过婚,为何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苏凌霜被上百道视线盯得脸上火辣辣的,不过她却佯装若无其事,只是随意道, “哦,那就算了,我不过是看着当年的情分,给他送去帖子,崔相既然日理万机,我也就不强求。” 刚刚一口一句“修筠”,现在唤作“崔相”,变得也真够快的。 程娇儿莫名地就吁了一口气。 她暗暗瞥了一眼萧筝,好奇萧旭怎么会突然出现。 萧筝笑眯眯来到她跟前,抱着她胳膊低声道, “我祖母交代我,要我把与我表舅有关的画作全部买下。” 程娇儿听了这话,心底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舅老夫人还真是通透之人,处处看得真真切切的。 “但是半路遇到我哥哥,我哥哥说表舅知道这件事,刚好碰到他,就让他过来一趟,嘿嘿,表舅好像是真不喜欢苏姐姐呢。”萧筝还很天真地说着。 程娇儿弯了弯唇角不再多问。 这边萧旭便沿着那些架子开始一幅一幅欣赏,并解释道, “这幅龙腾虎跃的书法,是我表舅十三岁那年庆祝太傅五十大寿所作。” “这幅猛虎下山图是我表舅十六岁那年,在太傅府与北戎王子斗法所作,意在寓意我大晋乃猛虎下山,让北戎小国不要不自量力。” “哦,这幅青绿山水画,别看是山盟海誓,实则是我表舅配合苏姑娘所作的婚祝词,是送给苏姑娘长兄大婚的祝福,这哪里算得上是定情之作?” “..........” 待他一路点评完,场上的气氛就很诡异了。 萧旭的意思很明白,崔奕所作的每幅画都是有背景的,并非与苏凌霜有关。 整整五十多幅画或诗词,没有一幅是单独给苏凌霜所作。 这算哪门子的情意绵绵? “苏姑娘,我表舅是信任太傅府,当初那些诗词画作才没拿走,如今姑娘这么做,置我表舅于何地?置太傅于何地?” 萧旭一幅幅画解释完,苏凌霜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她仿佛是被剥光了似的,丢在阳光下,无地自容。 众人刚刚有多感慨她与崔奕的情谊,此刻就有多鄙夷。 萧旭可是崔奕的表侄子,现在京城炙手可热的世家贵公子,萧家的嫡长孙。 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他如果不是奉了崔奕之命,应该也不会这么明晃晃来打苏凌霜的脸。 程娇儿心里松快极了,唇角暗暗扬起,就等着苏凌霜怎么收场。 苏凌霜到底心性坚韧,很努力地维持住表情,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目光淡淡掠过程娇儿, “程姑娘,你不是想做善事,把这些作品全部买去吗?那就都卖给你吧。” 程娇儿唇角扯了扯,朝身旁的郝嬷嬷使了个眼色,郝嬷嬷立即挥挥手,便有程家的人上来收画作。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苏凌霜走到一个小架子前,伸手要将那幅青绿山水画给卷起收好。 程娇儿探头瞥了一眼,立即皱眉,“等等!” 她走了过去,含笑对苏凌霜道, “苏姑娘,这幅画我很喜欢,可否卖给我。” 苏凌霜这回态度就不太友好了,她神色冰冷道, “程姑娘,这幅画不卖。”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苏凌霜神色冰冷收起,递给身后的丫头,那丫头飞快抱起卷轴入了后院。 程娇儿无语至极,都被萧旭挑明了,她还收着那幅画做什么,莫不是日后还要做文章? 她心中虽气,却也无可奈何。 程家下人手脚很快,五十多幅作品全部收好了。 “我这就让管事的把银子奉上。” “不必了。”苏凌霜转身,显然不太想跟程娇儿多做纠缠, “等你卖完了再送银子来吧。” 程娇儿根本不打算把这些画作卖掉,她从郝嬷嬷手里接过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亲自递到苏凌霜手中,眉眼含笑道, “苏姑娘,这就当是我捐赠给贫苦学子的束脩钱,苏姑娘能卖掉这些画作,看来是真的放下了,我想崔相也会很高兴的,毕竟谁也不想老被一个前未婚妻纠缠不是?” 苏凌霜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沉,眼底闪过几抹阴戾, 她总算明白了,这个程娇儿是故意跟她作对。 莫非她喜欢崔奕? 苏凌霜上下扫视着程娇儿,心想着这丫头年纪轻轻的,一看就很娇气,崔奕肯定看不上。 她心情不好,不再多言,也没理会程娇儿, “既然拍卖结束,我就不留诸位了,我要去招收学生。” 在场诸人非富即贵,今日是慕名而来,又并非真要求学。 事情真相已出,苏凌霜被萧旭当众打脸,大家也就没兴趣留下来。 一半人当场离去,另外一半人被园中景色吸引,干脆逛园子去了。 待大家离开,程娇儿脸上的笑容落下,望着那些画作不由犯愁。 原本她打算买下来全部烧掉,如今听萧旭一说,这些画都与苏凌霜无关,烧了岂不可惜? 但留着又格外膈应人。 算了,回去交给崔奕,看他怎么处置。 萧筝摇晃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娇儿姐姐,咱们去书院逛一逛吧,我听说里头很大呢。” “抱歉了,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程娇儿确实没兴趣留下来。 萧筝只能面露遗憾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萧旭,萧旭红着脸不太好意思。 萧筝瞥了一眼程娇儿身边的下人,见各个怀抱画作,便心生一计, “哥哥,你送娇儿姐姐下山吧,她们手里这么多东西,万一被人冲撞了可不好。” 萧旭面子薄,正在迟疑,不料郝嬷嬷侧身一步挡在程娇儿跟前,神色冷淡道, “不必了,萧少爷还是陪着自己妹妹吧。” 萧旭何等聪明之人,立即看出郝嬷嬷对自己的防备,一时窘在那里。 郝嬷嬷施了一礼,便带着程娇儿离开。 待她们一走,萧旭气得瞪着萧筝道, “你胡闹什么!” “哎呀呀,祖母一而再再而三让我帮衬着娇儿姐姐,我以为祖母看上她了呢。”萧筝嘟着嘴满脸委屈。 萧旭气了个半死,“你下次别再这样了,人家对我们很防备。” 在心里却说,程娇儿显然对他没任何想法。 他好歹是萧家大少爷,不会真的热脸去贴人。 而且程娇儿这么好看,他娶回家还真不放心。 程娇儿下山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一黑衫男子立在一处阁楼,望着程娇儿的侧脸不由好奇道, “她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京城何时有这么一位美人儿?” 娇艳明媚,水灵灵的,看着就让人吞口水。 “她呀,就是宣武将军程云的妹妹,叫程娇儿!”侍卫回道, “她就是程娇儿?”那黑衫男子瞳仁猛缩,死死盯着程娇儿的背影不放。 原来是她..... 陈佑今日是跟着程娇儿出门的,刚刚的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苏凌霜还收着那幅画作实则是膈应人,他送程娇儿到了马车处,恰恰看到刘蔚也在,便告饶道, “刘将军,小的肚子疼,麻烦刘将军先送大小姐回去。” 刘蔚朝他大喇喇摆摆手,“你这小子平日挺机灵的,今日屁事怎么这么多,快去吧,自己回来小心点。”又吩咐侍卫道, “给他留匹马。” 程娇儿是认出陈佑的,深深看了他一眼,见陈佑朝她暗暗点头,便知其意。 这边陈佑折返书院,也将自己的伪装给扯掉,派人通报后,在德政院见到了苏凌霜。 苏凌霜坐在书案后,看样子在编写书籍,她听说陈佑来了,头也不抬,自顾自忙碌着,冷声问道, “你来做什么?” 陈佑稍稍拱了拱手,神色冷漠道,“苏姑娘,还请将侯爷有关的东西,全部交给在下。” 苏凌霜听到这里,将笔一丢,抬眸冷笑道, “陈侍卫这话我听不懂,东西不都卖了?” 陈佑不想跟她卖关子,“苏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整的这么一出,实在叫人反感,那些书籍画册很多都有侯爷的笔迹,你弄得人尽皆知作甚?还是将那画作速速交出来,省得难堪。” 苏凌霜闻言不由哼笑了一声,缓缓起身,高傲地抬眸,看向陈佑, “陈侍卫,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他难道能全部抹去吗?他现在后悔当初写的诗,画的画,想要拿走,是不是迟了?再说了,他不是已经否认过去的一切了吗?既然如此,那这些东西全部属于我,我要怎么处置是我的事。” 陈佑抿着唇神色绷紧,有些头疼。 苏凌霜还真是蛮横不讲理。 “苏姑娘,你这么做有意思吗?你该不会以为侯爷还能回头?” 苏凌霜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她已经不想跟他说下去,随即垂下眸默然道, “你走吧,他要拿走他的东西,让他亲自来找我。” 陈佑:“........” 比起她妹妹来,这位可难缠多了。 陈佑将消息递回崔府,又回去程府当差。 等到夜里崔奕才回府,霍江将苏凌霜的话一字不差转告。 崔奕眉头拧得死死的。 他难以想象苏凌霜是这样的人? 他记得过去的苏凌霜虽然爱端着架子,总还是很有底线的,难道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心里忍不住涌上一股厌恶。 他试着回想当初为什么对她没感觉,好像是因为她太过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事事都讲究规矩,不行错一步,不说错一句话,她永远是别人眼里最完美的名门闺秀。 每每有人说他与苏凌霜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十分登对,他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他不认为自己跟苏凌霜是一路人。 他不虚伪,也不造作,出手干脆,敢爱敢恨。 那个时候,他对妻子的身份没有太多想法,又是双方长辈定的婚,所有长辈都夸苏凌霜好,他也以为妻子或许是这样的。 直到他遇到程娇儿,那样鲜活的小丫头,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高兴了跟他亲热,委屈了跟他撒娇,他的心里被她的娇嗔塞得满满的。 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霍江见崔奕陷入了沉思,出声问道, “主子,您真的要亲自去吗?” “不。”崔奕回过神来,摇头道,“她是故意引我去,我不会见她,也没有必要见她。” “你亲自去书院,将那些东西烧个干净,我现在要去一趟程府。” 崔奕吩咐完起身入内室换了一身夜行衣,独自匆匆往程府掠去。 好巧不巧,这一次又撞上了刘蔚并十几条猎狗。 崔奕一袭黑衫面罩寒霜瞪着刘蔚, “娇儿今日心里不舒服,你让开,我要去见她一面。” 刘蔚笑眯眯摇头, “对不起,侯爷,大小姐吩咐了,今日谁也不见。” 崔奕忍不住扶额,看来程娇儿是真的生气了。 他神色凝然盯着刘蔚,“你今天真的要拦我?” 刘蔚拍了拍胸脯,大喇喇道, “侯爷,您可以从在下身上踩过去。” 崔奕无语了。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彻底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 刘蔚看穿他的心思,反而笑得更得意了。 开玩笑,他可是手握当今宰相把柄的人。 崔奕敢对付他,他就把崔奕爬墙的事给泄露出去,看他这宰相面子要不要? 就在刘蔚觉得自己成功拿捏住当朝宰相时,忽的后脑勺被人劈了一掌,两眼翻白,身子一滑,整个人晕了过去。 伪装成小厮的陈佑淡定地收回手,袖中十几枚银针齐发,将那些猎狗给统统放倒,对着崔奕神色恭敬道, “主子,夫人气得晚上没用膳,您去哄一哄吧,程将军在书房,小的帮您看着,没事的。” 崔奕瞥了一眼尽职尽责当奸细的陈佑,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才一跃而起,悄悄朝梧桐苑掠去。 此时的梧桐苑内灯火通明,气氛压抑,下人个个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程娇儿回来后便把那些画作全部丢入书房,把自个儿也关在书房,一下午都没出来,晚膳也不曾出来吃,大家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也就不敢出声。 就连小瑾瑜都察觉气氛不对劲,一双黑溜溜的眼眸骨碌碌地四处张望着,不哭不闹。 崔奕进来时,就看到刘嫂子抱着孩子在厅内哄着走来走去。 “侯爷!” 刘嫂子一脸惊喜连忙行礼, 崔奕淡淡摆了摆手,先看向襁褓里的儿子。 小瑾瑜许久不曾见到爹爹,罕见地张牙舞爪地露出了笑容来。 崔奕心中甜得跟什么似的,连忙抱了过来, “小瑾儿,你娘呢。” 小瑾瑜咧开嘴拼命地笑着,嘴角还流出一行口水。 把崔奕给逗乐了。 小家伙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程娇儿。 崔奕爱得不得了。 他轻轻在儿子额头一吻,才把他交给刘嫂子,淡声问道, “夫人何在?” 絮儿往里面书房指了指,“夫人把自己关在书房,一直不曾出来。” 崔奕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正要往东次间走,忽的瞧见程娇儿抱着一大摞画卷掀开帘子出来,看到崔奕,把脸色一摆,将那些画作悉数塞到他怀里,撩着眼皮道, “讷,我的相爷,我花了一千两银子将您与苏凌霜的过往给买下了,怎么处置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丢下这话她立即转身折入里间。 那娇俏的身影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倒是叫崔奕哭笑不得。 絮儿并两个丫头赶忙过来接住崔奕怀里的画作。 崔奕看着东次间的布帘,吩咐絮儿道, “去后院堆了个柴火。” “奴婢遵命。” 随后崔奕便步入里间,见程娇儿侧身躺在软榻上,背对着他。 她今日穿了一件缎面的海棠红长褙子,那柔软的面料紧紧贴着她妖娆的身段,将那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 崔奕走了过去,从身后抱住她,闻着她熟悉的体香, “别气了,我错了好不好?”他耐心哄着。 程娇儿将他放在她腰身上的手一推,皮笑肉不笑道:“哟,我的相爷,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您跟那前未婚妻有多琴瑟和鸣,您就别搁我这寒酸人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崔奕被气乐了, 他干脆褪去鞋袜,跟着上了塌,圈住她整个娇俏的身子, “我也后悔当初年少无知,任由家里人订了婚,我错了,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我不是叫人对付了她么?现在大家也知道真相,不会再信她了。” “我让霍江烧掉她的屋子,她再没东西拿出来作妖了。” 程娇儿哼了一声没理会他。 崔奕见状,愣是豁去了宰相的面子,不要脸哄着道, “诶,你说当初我要是遇见了你,就不会跟别人订婚不是?” 程娇儿听了这话,终于有反应了,在他怀里扭身,睁圆了大眼睛看他, “你胡说什么呀,你跟她订婚的时候,我才几岁?” 崔奕闻言顿时俊脸通红,尴尬地咳了咳。 程娇儿被他这摸样逗乐了,遂转过身子枕在大迎枕上望他, “快说呀,我那个时候几岁?”她伸出手撩着崔奕的脸颊。 崔奕脸色一黑,他与苏凌霜定的是娃娃亲,全靠家里长辈做主,他当时连订婚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所以那个时候的程娇儿,大概还没出生。 他抚了抚额,头一回尴尬地说不出话来,双手枕在脑袋下,随她一道躺下, “娇儿,得空我给你作一幅画吧。”他只得转移话题。 “什么画?”程娇儿好奇爬了起来贴近他的脸, 黑白分明的水杏眼碧波荡漾,深深凝望入他的眼底。 “美人画啊。”崔奕一脸“我被美色蛊惑”的神情。 程娇儿气得掐了他一把,娇嗔道,“我问你,你有没有给别人画过?” “怎么可能?” 程娇儿也知道以崔奕的性子,能多看别人几眼都很难,别说作画。 “那等我出嫁时,你给我画画好不好?我想看看我出嫁是什么样子?”她歪在他怀里撒着娇。 崔奕不由犯愁,待他看到她出嫁穿嫁衣的样子,定是在洞房。 洞房时刻,他却给她画画,不给自己找罪受吗? “好。”心里不乐意,嘴上却是先应了下来。 两人在床榻上腻歪了一会儿,絮儿在外面小声提醒, “主子,火堆已堆好。” 崔奕便拉着程娇儿起身,一道去了后院。 程娇儿看到那烧好的火堆,及今日买来堆积成山的画作,不由吃了一惊, “你做什么?” “烧掉!”崔奕神色平静走过去,随意拿起其中一幅就丢入火堆里,火苗呲呲往上窜,倒映在他清湛的眼眸,熠熠生辉。 程娇儿心里是觉得可惜,却是也没阻止他,反而莫名有种快意。 她坐在他身旁,靠在他身上,痴痴问道,“不后悔?” 崔奕失笑,“有什么后悔的,我是手不能抬了?若是喜欢什么再画一幅不是更好?” 程娇儿不说话了。 她起身入了里屋,过了一会抱着一个包裹出来了。 此时崔奕已经将所有卷轴全部丢入火堆里,火堆烧得极旺,将整个后院映得通红明亮。 程娇儿将那包裹递给他, “这是我给你缝制的衣裳,你回去换着穿。” 程娇儿坐在他身边,拿着火钳开始拨动火堆。 崔奕望着手里的包裹,静静注视着程娇儿明亮的侧脸,眼神柔得出水,心里忽然涌上许多复杂的情绪。 今日因为苏凌霜一事,他回想起过往种种,幼时母亲早逝,身边只有一个奶娘照看他。 他性子冷,喜怒哀乐又不跟人说,衣裳向来是下人给他什么就穿什么,他也不挑剔,也不讲究。 大概这一辈子,他也不曾穿过至亲给他缝制的衣裳。 可唯独程娇儿在去年他生辰时,给他做了一件袍子,他夜里看着那件袍子怔怔出神许久,后来怎么都舍不得穿。 她怀孕时几度挽起袖子准备给他缝制衣裳,都被他强行制止,怕她熬坏了眼睛。 这段时间她住在程家,他管不着她,她竟是私下又给他做了这么多衣裳。 包裹不重,抱在崔奕怀里格外沉甸甸的。 克母克妻的名声压在他身上时,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温情。 而现在,他有了血脉相连的儿子,还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小娇妻,日子有了烟火气, 这一切都是程娇儿给他的。 老天爷没有薄待他。 他崔奕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缓缓将程娇儿揽入怀里,下颚压在她头顶,眼底微微发酸。 她暖了他的心,他要还她一世安宁。 ........... 嘉楠书院内。 苏凌霜望着德政院大火通天,整个人傻了似的。 丫头扶着她抱着她的胳膊难受得哭了起来。 “怎么办哪,姑娘,这里可是您所有的心血呢,怎么偏偏被人烧了呢,呜呜呜!” 苏凌霜神情麻木看着滔天的火光,心仿佛在冰窖里滚过似的。 不用想,肯定是崔奕动的手。 他居然这么狠心? 他怎么能这样? 她以为多少他还顾念着年少的情谊,不曾想,他一如既往狠辣干脆,不留情面。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 即便当年二人订了婚,他性子也冷冰冰的,她让他给她写诗,他推辞,她在外参加学社雨天让他送她,他也只是木着性子叫侍卫代劳。 别人都以为他们二人多有要好,只有她自己清楚,崔奕那清俊的外表下,是多么冷硬的心。 所以回京后,旁人告诉她,崔奕如何宠爱一个小妾,她是不信的。 就在这时,身后树丛里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甘心吗?看他将你弃若敝履,你甘心吗?” 苏凌霜闻言霍然扭头,待看清那人身影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 那黑衫男子咧嘴一笑,缓步朝她靠近,将她身边的两个侍女各一脚踢晕,再把她逼到廊下,捏住她下巴道, “怎么了?我帮你嫁给崔奕,你还不高兴呀?” “你少来!”苏凌霜将他的手拂开,神色冰冷道, “你安的什么心,你以为我不知道?” “啧啧啧,别玩过河拆桥这一套,当初我把你找到,将你送到崔奕所在的客栈,给你们制造重逢机会的时候,你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男子捏住她的发梢,绕至她身后,声音邪魅对着她耳郭吹气。 苏凌霜恼羞成怒,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要猝口骂他。 黑衫男子伸出手放在她唇瓣上,嘘了一声, “别急,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吧,崔奕的那个小妾还活着....” 苏凌霜听到这里,神色震惊,“你说什么?” “看到今天那个容色惊艳的姑娘了吗?她叫程娇儿,是程云的妹妹,当初程家出事后,程娇儿在崔奕府上,被崔奕看上收入房中,程云回来后,使了一招金蝉脱壳,让她成为了程家大小姐。” “我的凌霜妹妹呀,崔奕如今打着将她明媒正娶的念头,你甘心吗?你甘心输给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吗?她除了比你年轻,比你漂亮,其他的都比不上你,你真的舍得把心爱的男人让给她?” 苏凌霜脑海里浮现出程娇儿那张明艳至极的脸,脑子里忽的嗡嗡作响, 刚刚对崔奕那股子自信,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成那样,真有让男人沉沦的本事。 何况她还给崔奕生了个儿子。 原来如此。 原来是她! 甘心吗? 苏凌霜苦笑一声,沉默许久,她扭头眸色冷厉看向黑衫男子, “徐舟,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舟咧开嘴轻轻一笑,眼底那股子邪魅叫人胆战心寒, “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第 43 章 第 43 章 三月二十这一日, 春光明媚,碧空如洗。 程云一清早便告了假, 带着侍卫前往城南洛河码头, 迎候伯母及舅母一行。 早在程云回京之初,他便修书去了老宅金陵程家及外祖泉州希氏。 程云的外祖母早已去世,外祖父今年八十高龄, 早先程家出事, 希家远在泉州鞭长莫及,程家一夜之间轰然坍塌, 老爷子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等他的人拿着钱入京打点时, 程云已经上了路, 而程娇儿更是不知去向。 而金陵程家这边, 幸的皇帝仁慈, 当初不曾牵连,程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才得以保全。 程云的父亲原先是程家三房出身,程家长房在当地极为有名, 也算是金陵大户, 很有声望, 只是长房与他们偏房关系并不紧密。 三房这边除了入京当官的程聪, 唯有他的兄长程林在金陵任一闲职。 原先程林受程聪波及, 被罢黜在家,后来程家翻案, 程云在边境立下战功, 程林官升一级, 时任正五品金陵守备。程家三房开始崭露头角。 受程林所托,这次入京替程娇儿操办婚事的是程林的夫人沈氏, 沈氏出身吴郡大族,虽是庶女出身,因着养在祖母膝下,性子端庄大方,后来嫁给程林,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程夫人先一步入京只带了幼女程敏儿,程娇儿住在大伯家与程敏儿亲如姐妹,程敏儿自是吵着闹着要来京城与程娇儿相聚。 再说程云的舅母席夫人,也是受老爷子所托入京帮衬程家,席夫人原先就出身金陵,这一次她先从泉州出发走了几日水路,到了金陵再与程夫人汇合,一路赶往京城来。 席夫人这次也带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来,听老爷子的意思是让希简入京历练,担起希家在京城的生意,老爷子让希简一应事务全听程云调度,这对表兄弟原先也熟,这一次希简入京,程云算是来了个大帮手。 待程云把人接到,一行人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叫行人侧目,再看那打头的是当今宣武将军,便知是程家家眷入京。 因着程府宅邸并不算阔气,再者程娇儿还带个孩子,知道的越少越好,程云便只让伯母沈氏及堂妹住在程家,而希家一行全部入驻希家前不久在京城置办的别苑。 程云先把席家人送去别苑,再领着程夫人和堂妹回府。 与希家分开后,程敏儿不由拿着帕子吐息感慨道, “这希家真是有钱,希嫣光梳妆打扮的首饰就带了一车子,里头还有很多南洋来的稀罕物,哎哎呀,我算是长了见识了。”程敏儿仿佛忍了许久,迫不及待跟母亲吐槽。 程夫人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孩子,别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咱们世家注重的是品行德才,希家有钱是希家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被一些黄白之物给迷花了眼,你当向你娇儿姐姐学习。” “你堂哥如今深得圣宠,你爹爹将来或许有望调入京城,娘这次带你来,也是希望能把你的婚事定下来,咱们若是在京城出人头地了,何必在意金陵那一方天地。” 先前程家出事,程林闲赋在家,程夫人没少被人排挤冷落,她倒是耐着性子,一心相夫教子,好在熬了出来,她如今是守备夫人,程云又被封宣武将军,程娇儿定会嫁个好人家,程家三房着实出人头地了。 程敏儿被母亲这么一说,原先浮躁的心绪渐渐被抚平,连连点头, “我都听娘的。” 程娇儿这边大清早就坐在堂中调度,待午时初刻门房来报,说是程夫人抵达,她喜极而泣连忙迎了出去,程娇儿自幼丧母,曾被程夫人教养几年,便跟母女似的,三人抱着哭了好一会儿才堪堪稳住。 程娇儿给程夫人母女安排在东边的丽华苑。 舟车劳顿,下午程夫人与程敏儿好好歇了一番,到了晚边程敏儿跟着程娇儿说悄悄话去了,程云便把程夫人请到了书房。 他屏退众人,对着程夫人便行了大礼, “妹妹出嫁在即,侄儿一窍不通,一应事务全得仰仗伯母操持。” 程夫人见侄子一表人才,如今威风凛凛的,心头情绪万千,连忙红着眼上前将他扶起, “我的儿,别担心,有伯母在,出不了岔子,必定给娇儿操办得风风光光的,只是我问你,娇儿到底定了哪家?” 原先程云在书信里只说要他们来帮衬,并不曾细说程娇儿的婚事。 程云闻言竟是满脸艰涩,不知从何说起。 程夫人瞅他这副神情,便有不妙的预感。 原先程娇儿被发配为奴,这事她是有数的,那时她曾派人入京来打听程娇儿的去处,可惜程娇儿入了官奴婢处,再发配至何地,她们无从知晓,因着朝中无人,那时程家自顾不暇,也是走投无门,程夫人便夜夜抹泪,担心那生的国色天香的侄女落入歹人之手。 “伯母,娇儿后来被发配到了崔家为奴,得了贵人青睐,养在身边服侍。”程云说着满脸疼惜和羞愧。 他话说得委婉,程夫人一闻便知。 她担心的事终究成了事实,不禁一阵默然,到最后跟着红了眼眶,久久难言。 “那你说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娇儿....还能嫁吗?” 程夫人琢磨着即便程娇儿恢复了身份,想要嫁过去当正妻怕是难的,但是程云又口口声声提婚事,那肯定不是去给人做妾。 程云点了点头,“能嫁,对方承诺明媒正娶,我回京时,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世人并不知娇儿以前跟过他。” 程夫人听到这里,长长吁了一口气,刚刚积攒在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也亏得是你能耐,否则娇儿得受多大的委屈。” “是崔家哪位少爷,还是别家子弟?” 能答应明媒正娶怕最多是个庶子,而且大有可能是偏房庶子,否则哪个嫡出的少爷愿意以正妻之礼待之? 他自己乐意,怕是崔家夫人和老爷也不乐意。 程云深深看了一眼程夫人,神色平静开口, “是崔奕。” 程夫人先愣了下, “谁?” 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似乎听丈夫提起过。 程云只得解释道,“当今宰相,内阁首辅崔奕。” 这名头一摆出来,仿佛一道雷劈下来,程夫人脑子里轰了一下,捂着下巴满脸惊愕, “你说什么?你说的是我知道的那个崔相吗?云儿,这事也开不得玩笑。”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 那可是当今宰相,世家第一高门,崔家的宗子。 程夫人觉着程云是天方夜谭。 程云没想到大伯母这么难以置信,只是苦笑着道, “当然,就是他,我跟崔奕说的很清楚,必须明媒正娶。” 程夫人狠狠震惊了一番,许久才消化这个消息,等到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呆坐在圈椅上。 “天哪,这是天大的喜事呀,难怪云儿你要我入京来帮衬,这确实得好好操持着,娇儿这要是嫁过去,那还了得?” 好在程夫人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心里再震惊,面上终究是稳了下来,没在侄儿面前露怯。 程夫人坐下来开始盘算, “好,很好,原先我琢磨着,娇儿出嫁少不得要九十九抬嫁妆,只是娇儿嫁的是当今宰相,咱们程家更不能露了怯,少说也得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才行,云儿,你说呢。” 程云闻言挠了挠头,“这婚嫁规矩我并不是太懂,一百二十八抬少不少?” 程夫人一瞧他那茫然的神色,便知他真是一窍不通,不由失笑, “一百二十八抬不算少,我们金陵出嫁的女儿家,最多的也就是一百二十八抬,只是如今还得看崔相那边的聘礼,若是聘礼多,咱们还得加。” 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禁都头疼来。 现在的程家别说一百二十八抬,就是九十九抬嫁妆都难。 更何况这嫁妆里头也不能光是好看的,至少得拿出真材实料来,最要紧的那铺子田庄之类,若没几样大件镇着,还真是拿不出手。 程夫人自然也想到今日一道来的希家,可希家到底是希家,程家的面子不能要希家来挣,从程云让她来主事来看,程夫人就知道这个侄儿很拧得清。 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 程夫人暗想自己少不得得贴一些,她娘家富裕,当初嫁妆也是极为丰厚,虽说程娇儿只是侄女,也得看她嫁的是谁,程娇儿没有亲娘,她这大伯母的身份今后入了崔家,那都是让人款待的。 毕竟是自己养了几年的闺女。 程夫人暗暗盘算自己这次带来的家底,琢磨着少不得得委屈了亲生女儿,先替程娇儿撑起场面来,这关乎程家声誉。 只是突然间,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忙问道,“对了,云儿,来的路上,我听人说,崔相已有一儿子,前不久还请封为世子,这孩子.....” “正是娇儿所生。”程云淡定回道。 程夫人一听,惊得是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惊得并非是程娇儿给人生了孩子,毕竟她在崔家待了一年多,身子肯定是早给了人家的,怀孕生子也不惊讶。 惊讶的是她生的是崔奕的世子,那今后崔家还不都在他们母子手中。 “娇儿真真是极有福气的.....”程夫人激动地落下泪来。 难怪崔奕要娶她,儿子都被封了世子,哪有把她这个亲娘撇开的道理。 程夫人很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连连点头道, “成,伯母知道了,明日我便列下单子,咱们要着手准备了。” “明日一早,我便让管家将一应账本全部交到伯母手里。”程云再施一礼。 程夫人不由红了眼眶,怔怔望着他,知晓他这是把她当亲娘一样信任,越发打定主意,要把事情办敞亮。 “对了,伯母,孩子的事切莫外扬.....” 不等程云说完,程夫人笑着打断道, “你放心,此事只我一人知晓,绝不告诉任何人,我这次身边只带了三人来,其他人全部丢去外院,这三人并敏儿,我会严加管束,不许她们乱走。” “多谢伯母。” “对了,云儿,能否让伯母瞧一瞧小世子,既然是来了,我少不得去给些见面礼,也是全了心意,不能让崔家以为我们怠慢了小世子。” 程云想了想点头道,“伯母考虑得是。” 当即领着程夫人出门,吩咐小佑子带路。 程夫人又着人去自己的妆匣里取了要紧的物件来,才随陈佑前往梧桐苑。 陈佑近来办事得力,程云对他十分信任,已经将梧桐苑的防务全部交在他手里。 现在的梧桐苑便跟当初的清晖园没有区别,陈佑管辖起来轻车熟路。 程夫人跟着陈佑一路抵达梧桐苑,进去之后便发现这里与外面完全不一样。 守卫森严,里三层外三层,将梧桐苑防备得严严实实。 她当即猜测这里或许全部是崔家的人手,与程云交换了一个眼神,更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程夫人心里便有数了。 入了院子,便见程娇儿带着人迎候在廊下,程娇儿晚边带着程敏儿逛了一圈园子,刚刚将人送回去,听说程夫人要来看望小瑾瑜,赶忙迎了出来。 清风卷着少女的裙摆,程娇儿面若芙蓉含笑端庄立在那里。 “大伯母!” 程夫人先朝她笑了笑,随后才看向她身边那群仆从。 一个个气度不凡,屏气凝神,瞧着便知是高门大户教养出来的,尤其程娇儿身侧那婆子,神情极为严肃,不苟言笑,就知不是简单人物。 程娇儿迎着程夫人进去,程夫人暗自观察崔家下人对程娇儿的态度,高门大户的奴仆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她担心程娇儿镇不住她们。 如今瞧着她与程娇儿说话时,这些婆子丫头极重规矩,举止恭敬,无微不至,便放心下来。 程夫人亲自瞧了襁褓里的小瑾瑜,小瑾瑜睡下了,她便不敢多打搅,只是拿了一把分量极重的金锁放在他身边,当做见面礼。 程娇儿推却不得,扶着她到了自己的次间说话。 一来二去便聊到了出嫁一事。 “孩子,你的事情你哥哥都跟我说了,伯母现在没别的,从明日起便给你准备嫁妆。”程夫人拉着她的手,将自己的打算细细说给她听。 程娇儿一听程夫人要掏自己的家底来补贴她,顿时急得不行, “伯母不必太费心,面子上过得去就成,倒不必为了娇儿掏空家底,侯爷不看这些的,他早前就说过几次,嫁妆的事他来办。” 程夫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了出来,点了点她的鼻头,嗔怒道, “你如今都是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能说出这些孩子气的话,叫你未来夫君给你准备嫁妆?你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 程娇儿也满脸娇羞,却还是鼓着腮帮子,很认真道,“没什么的,侯爷以前就说,叫我安心等着嫁给他,嫁妆的事也叫我不必费心,他不希望我哥哥为我掏空家底。” 那晚崔奕带着她烧画册时,就是这般吩咐她的,崔奕知晓程家被抄过家,家底不厚,程云又不曾娶妻,今后花销大着呢。 她与崔奕不比旁人,孩子都有了,她地位也稳稳当当的,她嫁过去也不需要看谁脸色。 程夫人看傻丫头一样看她,满脸愁容。 程娇儿不由哭笑不得,睁圆了眼眸,笑眼弯弯很确定道, “真的,大伯母,您别太费心,比着别人家准备就行了,至于撑场面的事情交给侯爷就好了。” 程夫人望着面前无忧无虑的程娇儿,不由万分感慨,她也是给人当妻子,给人当媳妇的人,深知这家里家外人情世故有多繁杂,光拿结婚一事来说,最后弄得双方翻脸的比比皆是。 这男人得有多疼她多宠她,才能把程娇儿养成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 她如今算是看出来了,程娇儿在崔家没吃过亏,崔奕将她护得很好。 她这哪像是在人家家里当奴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深闺里养出来的大小姐。 “照你这么说,大伯母还可以袖手旁观,任由你们家侯爷来操持?”程夫人打趣她道。 程娇儿羞答答垂下眸,照着崔奕的说法,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是她当然不能这么说。 “哪能啊,我不是说了嘛,这嫁衣家具之类,不都得大伯母您来安排?” 程夫人最终是满腔担忧说不出口,捏着她的脸颊, “你呀,憨人有憨福。” 她还是头一回听说夫君给妻子准备嫁妆,事事由他来操持的。 再联想自己的长女当初嫁人,看夫家脸色,与婆母暗中较劲,暗地里还得贴补丈夫云云,不禁感慨万千,还真是各人有各命。 当初程娇儿落难,她日日悬心,谁又能料到她会有这样的际遇呢。 放眼整个京城,今后谁不奉承她?怕是连皇后都得礼敬三分。 可偏偏面前的丫头,还一副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摸样。 程夫人半是羡慕,半是与有荣焉。 “好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 程娇儿送程夫人出门。 程夫人嘴里是应着程娇儿不会太操劳,可心里却打定主意,崔奕越是如此,越不能叫人看轻了去,程娇儿年纪轻不懂事,她绝不能胡来。 到了丽华苑,程云已经着人将账目送了来,程夫人打开翻了翻,径直翻到最后,一看账面上只有五千两银子,眉头就深深蹙起。 程云是行军之人,常对底下将士慷慨解囊,再加上程家被抄过家,家底单薄也是预料当中,可是五千银子给程娇儿备嫁,却是远远不够。 程夫人踟蹰半晌,忍不住打开自己的箱匣,数了数里面的银票,也是一阵叹气。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是不能少的,崔家那样的人家,一旁的黄梨木家具人家肯定看不上,得用上好的紫檀,光是家具没有个上万两怕是拿不出手。 再说嫁衣,她出自吴郡大户,绣艺自不待说,她这次入京,也特地带了绣娘来,如今安置在希家别苑,这些绣娘的绣工数一数二,可这嫁衣上头的装饰却是最费心思的。 昔日金陵首富嫁女,那嫁衣华美奢靡,裙摆上绣了九十九只点翠蝴蝶,惊艳绝伦,轰动全城。 她事后打听过,那件嫁衣耗时半年,费了将近八千两银子。 普通人家小姐的月例是二两银子,这其中的差距可想而知。 程夫人琢磨着程娇儿生的这般艳丽无双,若是没有那丰厚的店铺庄子压箱底,这嫁衣必定得做好,至少面子上好看。 但是她上哪筹那么多银子给她置嫁衣? 原先她以为程娇儿当过奴婢,就算出嫁也不会是太好的人家,她带了一万两银子上京,再加上程家家底,足够给程娇儿备九十九抬嫁妆,这已经很风光了。 如今得知程娇儿要嫁崔奕,即将成为当世第一高门的宗妇,这排面是无论如何不能少。 现在这点家底完全不够看的。 程夫人这才恍觉,她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第 44 章 第 44 章 次日清晨, 天蒙蒙亮,程夫人便悄悄起床去了回事处, 将程家的婆子管事叫了过去, 开始调度府内事宜。 程娇儿得了消息,给小瑾瑜喂好了奶,便来了回事处给程夫人打下手, 也是想学学该如何掌家。 程夫人自是毫无保留教她。 只是让她惊讶的是, 程娇儿才堪堪跟着她坐了半个时辰。 梧桐苑的下人,不是这个送来一盅羊乳, 就是那个端来一碗燕窝粥, 就连那郝嬷嬷还亲自细细伺候了程娇儿喝, 生怕怠慢了似的。 其中一个小丫头不小心弄脏了程娇儿帕子, 得了郝嬷嬷狠狠一顿训。 不知道的, 还以为程娇儿这又是怀上了, 金贵得要命。 程夫人不禁瞠目结舌,这娇儿在程家尚且如此,到了崔家岂不更夸张? 这丫头嫁过去真的是给人当宗妇的?莫不是去偷懒享福的吧! 原本程夫人还想教导程娇儿几句, 叫她莫要太娇气, 只是想起那崔相连嫁妆都要给她备着, 自己这话绝对是多余, 遂歇了心思。 大约是辰时末, 希夫人带着一双儿女驾临,程娇儿等人迎了出去。 只见一满头珠翠气质不俗的妇人带着一高挑女子立在廊下, 二人眼底都隐隐含着泪光。 程娇儿也曾跟着希夫人住过两年, 想念至极, 眼泪簌簌扑下朝她扑了过去。 “舅母!” 希夫人连忙将程娇儿搂在怀里, “我的儿, 你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程娇儿趴在希夫人肩头哭了许久,抬起红红的眼眸,看向表妹希颖。 希颖个子高挑,长相随了她父亲,五官极为英气,就是皮肤有些黝黑,少了几分女儿家的秀气清丽,倒也是英姿飒爽。 她冲着程娇儿嘿嘿直笑。 程娇儿抹干眼泪正要跟她说话,才发现希颖身后还站着两人。 一位三十多的妇人带着一个十五不到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眉间有一颗美人痣,一双桃花眼格外招眼,显然是一个美人胚子,只是程娇儿细细打量了才觉着那姑娘举止略有轻浮。 希夫人见她不认识,连忙介绍道, “这是你六姨母,并你的表妹江燕,她们打余杭来京城,也是特地来看望你的。”末了希夫人瞥了一眼江夫人,又提醒了一句,“你姨夫任余杭县令。” 程娇儿才意识到面前那妇人是她母亲的庶妹,她或许幼时曾经见过,只是后来几次去希家住,她不曾遇见,不知这位姨母是何底细。 “给姨母请安!” 程娇儿含笑施了一礼。 江夫人拿着帕子按着眼角,含着泪堪堪握住了程娇儿的手腕, “我的好娇儿,见着了你,我便想起你母亲,她太可怜的,去世的这样早.....” 程娇儿思及亡母,自是心头绞痛,一时怔在那里。 江夫人暗暗打量着程娇儿,见她穿着气度十分不凡,便知程家在京中确实不错,她这次之所以上京,也是听闻外甥程云在京中当了大官,自是准备来探探行情,讨好一二,见了程娇儿少不得夸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 程夫人见她言语有些俗气,不由皱了眉,若是平日她也懒得管,只是现在程娇儿身边可是崔家人在伺候,被人瞧了去,可就丢人现眼。 她立即咳了咳,扬声压下江夫人的话,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花厅落座,娇儿身子虚,站了这么久也累了。” 说完这话,她暗暗瞥了一眼程娇儿身边的郝嬷嬷,见这位嬷嬷低眉垂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才缓缓吁了一口气。 江夫人不笨,立即住了嘴,“是我一时激动失了言。” 她扭头朝她女儿招了招手,江燕便蹦蹦跳跳上前来,抱住了程娇儿的胳膊,清脆问道, “娇儿姐姐,你许的是哪家公子呀?” 程夫人听了这话,额间不由青筋暴跳,当即顾不上亲戚面子低声叱责道, “娇儿的婚事还在议,江姑娘切勿多言。” 这个江燕举止轻浮,实在是叫人心忧。 程夫人极重脸面,不想被崔家人看低了。 江燕嘟着嘴满脸委屈看向程娇儿,程娇儿倒是神情平静摸了摸她的头, “待定下来再告诉你。” 江燕还想说什么,希夫人也看出端倪,眼神严厉制止了她。 江燕一贯有些怕这位舅母,吐了吐舌低下头不再吭声。 这边,程娇儿带着三位妹妹逛园子,程夫人打发江夫人去花厅闲坐,自己则拉着希夫人到了议事厅里间。 希夫人瞧见程夫人脸色不对劲,不由忧心道,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出了什么岔子?” 程夫人握着她的手,满脸酸楚,只除了崔奕的身份,七七八八将程家面临的情形给告诉了希夫人。 希夫人闻言也微微愣住, “娇儿要嫁高门?” 原本希夫人以为,程娇儿当过奴婢,能嫁一个五六品官宦府邸都很了不起,现在程夫人告诉她,定的是高门世家,她很是震惊。 京城权贵遍地,随随便便一个都可以压得希家喘不过气来。 而高门世家,更是权贵中的权贵。 “你们手上现在有多少银子?” “七七八八凑齐,也只有两万两银子。” 希夫人神色缓缓平复下来,“去年我们老二家的女儿出嫁,公中也就出了一万两银子,娇儿两万两银子其实是不差的,只是到底是京城权贵,咱们必须给娇儿撑面子。” 程夫人暗瞅着希夫人的神情,就知道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崔奕还没上门提亲,她不敢把崔奕的名头抬出来,担心吓坏了希夫人。 希夫人寻思道,“这样,我马上叫人送两万两过来,你先用着,再缺什么,你跟我说。” 程夫人闻言眉间舒展开来,“夫人果然大方,大恩大德,程家没齿难忘,待回头程家宽裕了,一定补您的缺口。” 希夫人失笑一声,反握住她的手,“快别说这样的话,娇儿叫我一声舅母,我岂能委屈了她?”随后她又眯出笑眼道, “夫人放心,我们希家还有添妆,待婚事定下,届时我们希家会奉上丰厚的添妆礼,定叫娇儿风风光光的。” 程夫人自是万分感激。 两位都是掌中馈的当家夫人,行事干脆利落,坐在一块便把清单给列了出来,喊上程家本来的管事,并各自带来的人,将任务分派下去,就开始着手准备。 因小瑾瑜有些哭闹,程娇儿中途回了梧桐苑,程敏儿去后院厨房看看膳食准备如何,花厅内只剩下江燕跟希颖。 江燕眼珠儿转溜一圈,便抱住希颖的胳膊撒着娇,“表姐,程家让你们入京,怕是缺银子给娇儿表姐准备嫁妆吧。” 希颖一双剑眉清凌凌的,听了江燕这话就不太高兴,一把甩开她道, “你别在我耳朵边上嚼舌根,这里是京城,不是泉州,你得注意言辞,别叫人笑话我们没见识,明白了吗?” 江燕瘪瘪嘴跟她隔开了一些距离,一双桃花眼四处张望着,嘀咕道, “我刚刚跟着娇儿姐姐逛了一圈,这屋里摆设也没见什么好东西,原来京城的大官也不过如此,比不上我们苏杭富贵。” 希颖见她眼皮子浅,实在不想理她,便起身负气离去。 用过午膳,希夫人见江燕母女举止轻浮,担心丢了脸面,便早早带她们离开。 到了晚边,程云下朝回来,程夫人便把他叫到书房, “你舅母大方,借了两万两银子给我们,我们今天也把清单给列了出来,现在手里的银子只够做衣物,家具,摆设,日用品,药材之类,古玩字画珠宝田产地契这些重头戏还缺的很。” 程夫人叹着气坐在一旁,头一次感受到了宰相府带来的压力。 程云拿着单子看了很久,凝眉不语。 程夫人见程云如此,也知道他是低估了事情的难度, “云儿,这嫁妆一类,品质好上一分,价格便高了一大截,许多普通人家几千银子都可以嫁出去一个女儿,但是咱们娇儿不一样,宁愿少一点,也得用最好的物料。你或许不清楚门道,伯母是门儿清。” 犹豫了一瞬,程夫人又开口,“娇儿不是说侯爷会给她准备么?实在不行的话,咱们也没法子了........” 程夫人知晓程云豁不下脸面,但眼下形势不得不低头,比起在外人面前丢脸,还不如在崔奕跟前低头。 程云苦笑不已,“我再想想办法。” 崔奕这边夜深回府,也从霍江处得知,程家亲眷入了京,已经住入了程府。 这意味着程家已经把婚事提上了日程。 他眉宇间染了几分喜色,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这独守空房的日子真不好受。 “让陈佑加强防备,再调些暗卫过去,不得叫人发现孩子的存在,若是有人做文章,格杀勿论。” “遵命!”霍江领命而出。 崔奕又吩咐人将诸葛均请入书房, “侯爷有何吩咐?”诸葛均躬身行礼, 崔奕坐在案后,神情比往日多了几分明亮, “你悄悄去钦天监看个日子,择最近的吉日,日子看好之后,把六礼的章程定下来给我过目,我再让人上门提亲。” “明白。” “还有嫁妆的事....”崔奕捏着眉心,有些发愁, 见他欲言又止,诸葛均失笑问道, “侯爷是愁什么?” 崔奕抬眸瞥着他,无奈叹息道, “程云是个死脑筋,必定是掏空家底,举程家并希家之力给娇儿备嫁,这是何苦?我劝不动他。” 诸葛均哈哈大笑,别家都是恨不得女方能搬个家底过来,到了崔奕这里,不仅不希望女方费劲,竟是准备把一切都给妥帖准备好,让人家姑娘只管带个人来。 “侯爷不必烦恼,此事交给在下,在下必定让程将军心服口服。”诸葛均含笑道。 崔奕见他一脸笃定,不禁失笑,“行。” “娇儿出嫁排面必须要有,也怪不得程云发愁,程家出身金陵,金陵以织绣闻名,嫁衣这块我们不用担心,家具嘛,我这清晖园里哪一样不好,都是娇儿用习惯了的,你叫程云别太铺张,至于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地契商铺之类,你给备好,回头想个法子让程云收下。” 诸葛均哭笑不得,“在下明白,侯爷放心。” 幸的侯爷家底深厚,这一边得准备聘礼,暗地里还得给人弄嫁妆,说出去都没人信。 崔奕这厢安排人给程娇儿准备嫁妆时,程云书房也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来的是希家一名管事,个子高高大大的,大约三十岁上下。 他抱着一个紫檀锦盒,放置在程云的书案上, “表少爷,老爷子收到您的密信后,嘱咐属下携此箱北上,属下一路悄悄跟着夫人和少爷们入京,趁着旁人不在意,才来这一趟,老爷子叫属下将这箱子亲自交给您,您务必收好。” 程云暗吃一惊,指着箱子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那管事摇头道,“属下不知。” 他也不再多言,只施了一礼就飞速离开。 程云十分好奇,待他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不禁瞠目结舌。 里头总共有十万两银票,并三份庄子的地契,还有十间店铺的契书。 除此之外,还有三张票据,票据上写得很清楚,可以执此票据去京城海航镖师将存放托运之物给取出来。 程云震惊得不得了。 翻了一圈最后看到箱子夹层还有一封信,是希老爷子的亲笔信。 原来那票据里总共有三箱海货,全部是罕见的金银珠宝,信尾还附了一份单子明细。 老爷子在信中明确表示,这是他老人家给外孙女的添妆,也是对他们兄妹的补偿。 外孙女得嫁当朝宰相,这是天大的荣耀,老爷子明面上不能太过偏袒,只能暗地里将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给外孙女撑场面。 或许是猜到程云会抵触,信末还特地提了一句,今后程家发达了,可提携希家,就当是两家交易,叫程云安心收下这笔财富。 程云还能说什么呢,老爷子肯定是掏了老底。 而且这份分量极重的添妆礼,更多的是冲着崔奕来的。 程云心情五味成杂。 外祖父是将希家荣辱前程全部系在了他跟崔奕身上。 他当即委婉的把事情告诉了程夫人,程夫人顿时大喜,也深知老爷子肯定是瞒着希家其他人的。 “放心,我心里有数了,既是如此,我立即再多喊几个绣娘来,决心给娇儿赶制一件最美的嫁衣。”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程夫人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 连着三日,程夫人都是脚底生风般忙碌。 到了四月初一这一日,程敏儿就缠着程夫人要出门。 “娘,今日是浴佛节,女儿昨日上街听说了,今日云佛寺有大热闹瞧,女儿要去,您陪女儿去!” 原先程夫人是不肯的,程敏儿求了程娇儿出面劝她, “嫁妆也不急于这一日,您还是陪着出门吧,您不在,我带着妹妹也不放心,再说了,舅母和两位表妹也都一起去。” 程娇儿是打算去给儿子求个平安符,她已经吩咐了郝嬷嬷,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程夫人当即无奈,派人去朝中知会了程云一声,清早领着两个侄女,又去希家接了希夫人并姜夫人母女,浩浩荡荡前往城外云佛寺。 程云得知家中女眷今日都去了云佛寺,并不是很放心,上午匆匆忙完公务,草草用过午膳便准备出宫去接人。 哪知道前脚还没迈出宫门,就被一帮官员给拦住了。 “程将军,今日小儿满月做酒,程将军无论如何得给面子去喝一杯。” “就是就是,程将军莫不是独得圣宠,把我们这些同僚不放在眼里?在下可是约了将军几次,将军今日切莫推辞,无论如何随我等去宋家喝酒。” 三五位官员同时扯住了程云。 程云无语至极,指了指天空突然密集的乌云, “诸位,并非在下不给面子,只是今日家中女眷悉数去了云佛寺,在下得去接她们回来,晚了下雨就麻烦了。” 小瑾瑜在家里,程娇儿肯定不会在外面过夜,程云不去不成。 “哎呀呀,程将军这就是推辞了,喊几个侍卫去接不就完了吗?” “不许走,不许走。” 他们左右开弓将程云拦住。 恰在这时,一道沉稳的脚步落在众人之后,程云还没察觉,倒是其中一名官吏扭头瞅见了崔奕的存在,立即变了一副脸色,谄媚迎去, “崔相,崔相今日这么早出宫?” “嗯,去城南有些事。”崔奕随口敷衍着,目光落在了程云身上。 程云这才堪堪回头,随众人一道给崔奕行礼。 刚刚的话,崔奕听个清清楚楚,眉目冷淡觑着程云, “程将军也不能不合群,既是几位大人相邀,你去便是。” 言下之意是,人我去接。 程云哪能不明白崔奕那点心思,换做平日他必定不肯,只因今日这几位官员实在是难缠,二来,程夫人等人都在程娇儿身边,崔奕去了能做什么? “行,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程云朝几位官僚拱了拱手,最后瞥了一眼崔奕,先行离开。 崔奕目送他远去,当即眉目舒展,扬声道, “去云佛寺!” “是!”霍江精神抖擞,点了几个侍卫跟上。 崔奕坐着马车,一路轻车简行赶往云佛寺。 走到半路,果然下起了大雨,到了云佛寺山下,大雨倾盆,有一片山体滑坡,挡住了下山的大道。 这事倒是拦不住崔奕这特制的坚固马车及那匹赤兔马,侍卫驾着马车飞快越过,待一行人过了那滑坡之处,陈琦不由好奇问道, “侯爷,属下要不要通知城防营的人来修路?” 马车里传来崔奕低沉清越的嗓音, “不必。”马车飞快朝上奔去。 陈琦愣住了,不解地看向霍江。 霍江勒住缰绳,一脚将他踹开,无语地摇头,“你爹娘大概把脑子全部遗传给了你弟,你除了四肢利索,还有什么优点?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侯爷今夜要留宿云佛寺,这道路通了,夫人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呢?” 陈琦恍然大悟,只是侯爷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心系民生,胸怀天下,现如今,居然丢开公务,追着夫人来了云佛寺? 霍江奔去数米远见他还愣在这里,看出他的疑惑,不由策马回来, “侯爷今日不同以往,经过上次蒙兀大战后,侯爷声望如日中天,若还是像过去那般勤勤恳恳,难保不招圣上忌惮?有的时候该放手也得放手,行了,别愣着了,跟上吧。” 崔奕这边因山下滑坡阻塞道路,耗了不少时间。 此时的云佛寺客院,人满为患。 云佛寺举办浴佛节,京城绝大部分的权贵世家都来听经讲佛,恰恰大雨瓢泼,众人全部滞留寺中。 原先程娇儿一心要回府,她还没离开过儿子,这一夜若是歇在山上,她会寝食难安。 所以并不曾跟寺院定下客舍。 眼下倒好,下山的路被阻断,今日是无论如何下不了山,只能借宿在此。 只因没有提前报备,现在的客院都被权贵府邸给预定了。 程娇儿中午歇息的两间客舍也被安排给了旁人。 姚双扭着腰肢带着两个丫头,神情慵懒站在廊下,似笑非笑冲着程娇儿道, “还真是对不住了,程姑娘,快些把东西收拾出来吧,我们的人很快得住进去。” 程夫人看出这位姚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挡在程娇儿跟前,与她商量道, “姚姑娘,我刚刚打听了,姚家来的人并不多,客僧已经给你们安排了两间,不如这两间就让给我们吧,你也看到了,我们程家人多,一时也没地儿去,还请姑娘通融。” 姚双听了这话,捂着嘴低低一声笑了出来。 她就是故意来欺负程娇儿的,怎么可能轻易让步? “诶呀呀,程夫人,还真是不赶巧,我一手帕交来晚了,中午便没分到歇息之处,早就托了我帮忙,这两间是给她预留的。” 程夫人闻言不禁皱眉,扭头瞅了一眼希夫人及江夫人等人,这一屋子人全部都等着下榻,若是让开这两间客舍,今夜是个什么光景还不知道呢。 江燕还是头一回遇见京城大官的女儿,姚双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将她给吓到了,她躲在江夫人怀里吓得呜咽不语。 希颖也咬着唇拉着希夫人的袖子,满脸难堪。 唯有程娇儿神色平静看向姚双, “姚姑娘,我与你素无恩仇,你却屡次出言挤兑我,是何道理?就拿今日来说,现在还只是下午申时,也不到晚上,姚姑娘来的太急了吧?” 姚双闻言不禁故意拔高了声音,“哎呀呀,程姑娘呀,这是知客僧的安排呢,你自己没抢到晚上预定的客舍,也不能拿我来出气吧?听你这意思,是不想走咯?” 客院本就人满为患,姚双嗓子清脆,很快招来了许多人围观。 程夫人和希夫人不禁面面相觑,她们是外地入京的客人,不好也不敢跟京城权贵起冲突,自是准备劝程娇儿息事宁人。 哪知道郝嬷嬷已经忍无可忍,三步做两步走到姚双跟前,眉目森严喝道, “你算个哪门子的东西,也敢在我们家大小姐面前嚣张?你们姚家不过来了四人,却要霸占四间客舍?我们家大小姐不想与你一般见识,我老婆子却容不得你欺负人!” 郝嬷嬷也不管姚双是什么脸色,当即怒目而视,瞪着站在门口的陈佑道, “小佑子,快去找他们方丈,问一问,这云佛寺还开不开了!” “告诉他,我们家姑娘在此,今日之事他不给个交代,叫他提头来见!” “!” 郝嬷嬷中气十足一喝,倒是把在场所有人都唬住了。 她是谁?不过是程娇儿身边一个老嬷嬷,居然敢骂姚双? 还有她说的那话,什么叫云佛寺开不开?什么叫方丈提头来见? 她哪来的底气说这话?她以为她是谁呀? 陈佑原本去山下探路,这才匆匆回来,乍然听了这话,二话不说点头, “小的这就去找方丈!” 姚双被程娇儿一个婆子给当场喝住,不由面红耳赤,指着郝嬷嬷鼻子道, “你你你,你居然...” “你什么你?”郝嬷嬷抬手把她的手指给拍开,面色冷厉教训道, “你好歹也是鸿胪寺卿的女儿,做人尖酸刻薄,一点规矩都不懂,你放心,择日老婆子便告诉主家,让我们家主子去教训你父亲,问问他是怎么教养女儿的?” 姚双听了这话,气得差点晕过去,扬手往程娇儿指了去, “就凭程娇儿?” 郝嬷嬷见状,更是气急,侯爷千般万般哄着这位主子,今日却有人胆敢指着她鼻子骂? 还真是见了个鬼的! 她当即往后一退,厉声吩咐, “来人,教训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 姚双被她这话给砸蒙了? 什么意思? 她还没回过神来,只见程娇儿身边一个女侍卫利落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 姚双被整个掀翻在地,捂着脸久久没过神来。 程娇儿敢打她? 怎么可能? 程夫人和希夫人等人被郝嬷嬷这一通操作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先她还当程娇儿奈何不了对方,却没想到人家先前只是给面子而已,既然这姚双给脸不要脸,就别怪人不留情面。 再看程娇儿,慢条斯理的拨弄着手上的翡翠镯子,看都没看姚双一眼。 显然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 程夫人恍惚觉得,这大概是崔奕给她的底气。 今日来的非富即贵,见那郝嬷嬷对着姚双说骂就骂,说打就打,不由都震惊极了。 这位程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连京城世家之一的姚家都不放在眼里?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以为这云佛寺你们程家做得了主?”姚双被打得脸面尽失,捂着脸堪堪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喝骂。 郝嬷嬷轻哼一声,扫了一眼在场所有贵妇贵女, “做不做得了主?等方丈来了不就知道了吗?” 陈佑这边在大雄宝殿急忙找到了方丈,将身份一亮,事由一说,方丈吓得差点腿软,连忙带着两位知客僧直奔客院而来,到了院内,也不顾众人什么脸色,对着程娇儿施了一礼, “先前多有怠慢,还请贵人海涵,老衲这就着人领着贵人去安置。” 郝嬷嬷并不太领情,只是轻轻一哼,冷声问道, “安置在何处?” “寺内东边还有一座贵人的别苑,贵人领着家人去那边安置,更为妥当。” 方丈就差没说,崔奕在这里有一座单独的院落,住那边肯定比这里舒适。 郝嬷嬷当即明白了,回头朝程娇儿眼神请示,见程娇儿点了头,才端着架子道, “行,带路吧。” 众人汗颜。 第 45 章 第 45 章 大雨戛然而止, 院前的石径布满了青苔,绿油油的, 也湿漉漉的。 云破日出, 斜阳穿透薄薄的云层洒了下来,天地笼罩着一层五彩的光芒,柔和又明亮。 原本闷在院子里的姑娘郎君们都涌了出来。 寺院又热闹了起来。 云佛寺依云佛山而筑, 云佛山形状瑰丽如同一座坐佛矗立人间, 而云佛寺恰恰建在“云佛”那巨大的肚皮之上,成椭圆状。 云佛寺的主体建筑全部集中在这一处, 大雄宝殿雄踞正中, 客院在西, 程娇儿一行沿着客院的长廊, 绕过大雄宝殿后方, 越过几处院落, 最后来到东边一处狭小的林子里。 这是一片竹林,竹林后方则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前方则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暮霭沉沉。 竹林里霍然建了一栋别苑, 大约有三进, 左右厢房各有数间。 门前只有一小僧在扫地, 见知客僧领着主子们来了, 恭敬地迎了进去。 郝嬷嬷扶着程娇儿在正厅落座,便吩咐下人道, “快些把夫人小姐们的衣物送去后院, 将屋子床榻给收拾出来。” 原先郝嬷嬷跟在程娇儿身边几乎不言不语, 众人也没太注意到她。 只是刚刚郝嬷嬷大发神威,连一个三品大员的女儿说打就打, 可着实把所有人给震住了。 几家的丫头对着她噤若寒蝉,忙不迭抱着各自主子的衣物器具往后头去了。 程娇儿瞥了一眼大伯母和舅母,见她们还有些惊魂未定,再看郝嬷嬷依旧怒容难消,不免失笑道, “嬷嬷,您亲自去后院瞧一瞧,省得丫头们出差错。” 郝嬷嬷极为恭敬屈了屈膝,吩咐絮儿及两个女侍卫伺候好主子,大步出了正厅去了后头。 她一离开,江燕捂着胸口连忙喘气, “哎呀呀,可把我给吓死了,娇儿姐姐,这婆子这么厉害,会不会给咱们添麻烦呀?” 虽然程云是新贵没错,到底根基不深,比起那些老牌世家还差远了,大家还犹然后怕,担心人家秋后算账。 程娇儿见连希夫人母女都有些怯意,便知是把她们给吓着了, “你们多虑了,无碍的。” 希夫人神色艰涩看了一眼程夫人,程夫人朝她安抚一笑。 两位当家夫人交换了几个眼色,希夫人便知这位郝嬷嬷的来历怕是不简单。 她肯定不是程府的人,能是谁的人呢? 只可能来自要娶程娇儿那户高门了。 难怪程夫人如此慎重。 众人坐在这里又着实无聊,最后程娇儿建议一起出去走一走。 恰在这时,陈佑禀报,慈恩大师在大雄宝殿给人算卦看姻缘,几位夫人皆是兴趣盎然,程娇儿只得陪着大家前往大雄宝殿。 慈恩大师乃前任主持,在民间威望极重,尤擅面相问卦。 听闻现在的皇太后杨氏,便是这位慈恩大师所相,杨氏十六岁那年在云佛寺祈福,被慈恩大师遇见,说她有母仪天下之命,不久后,杨氏端庄淑德传扬出去,先皇下旨赐婚,杨氏得以正位中宫。 只可惜杨氏一生无子,收养了身边一宫婢所生的庶子为养子,这位养子便是皇帝的亲哥哥,当今洪王殿下。 先皇末期,崔奕辅佐当时还是三皇子的皇帝,与徐淮辅佐的洪王夺嫡,最终三皇子力压洪王成为太子,而崔奕也成功摁住了徐淮的势头,成为辅政大臣,才得以与当时一手遮天的徐大都督相抗衡。 当年先皇末期那一场夺嫡争斗,席卷整个朝堂,可谓是龙争虎斗,惊心动魄。 崔奕在成为三皇子老师之前,还只是当朝状元,手段狠辣的大理寺少卿,人人只当他是朝中新贵,后起之秀。 哪知道他成为三皇子老师之后,一朝崭露头角,手法凌厉而凶悍,连着办了几件事,让三皇子封王,得以与皇后养子洪王相抗衡。 再接着借力打力,势如破竹,帮着三皇子成为太子,将洪王打击得就藩赴任,无召不得入京。 先皇驾崩后,他成为最年轻的辅政大臣,以二十三岁之龄入驻内阁,一时风头无二。 “崔奕这辈子顺风顺水,从未栽过跟头,这一次我就要让他尝一尝得不到的滋味。” 徐舟坐在大雄宝殿二楼一小佛堂内,手里捏着一串佛珠,歪着身子靠在圈椅上,意态闲适而慵懒。 苏凌霜跪坐在他对面,不管徐舟如何懒散,她却始终仪态端庄,腰背挺直, “你打算怎么做?” 徐舟撩着笑眼望她,语气轻挑而暧昧, “霜儿,这次定叫你如愿,你看看我这个情郎对你还是很不错的吧,试问天下哪个男人乐意帮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 苏凌霜对他的调戏熟视无睹,神色冷漠问道, “你到底要怎么做?” 徐舟也不生气,咧开嘴笑得肆无忌惮, “崔奕那位小美人儿不就在下面吗,我就让慈恩大师给她相出个母仪天下的名头来,你说崔奕还敢不敢娶她?届时再让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联合下旨,将你许配给崔奕,双重压力压在他头顶,他就是天王老子都得动弹不得,抗旨本就是大逆不道,若是他还娶个凤命之女,不就是想造反么?” 苏凌霜听着,也是微微吃了一惊,“你这招挺阴损的!” 徐舟冷哼一声,将那佛串一扯,珠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他的眼神也变得阴沉, “我爹被他一路碾压,我四哥又死在他手里,我不报仇,誓不为人!” 苏凌霜瞥了一眼他冰冷的神色,淡声道, “需要我做什么?” 徐舟听了这话,幽的笑了起来,扶着案几倾身靠近苏凌霜,在快贴到她脸颊时,低低笑道, “霜儿,我只有一个要求,在你嫁给他之前,伺候我一回,只一回,让我得偿所愿,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永不见面,也永不背叛。” 苏凌霜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抹幽亮的暗芒,不避不让,面无表情对上他阴鸷的眼神, “你这不仅是侮辱崔奕,也是侮辱我。” “怎么,不乐意啊?”徐舟不怒反笑,坐回了圈椅上,盯着苏凌霜冷笑, “你装什么贞洁烈妇,在外十年,我就不信你没被男人睡过。” 苏凌霜听了这话,脸上罩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提起裙子起身, “你要是这个样子,那我不合作也罢。” 徐舟没想到苏凌霜翻脸比翻书还快,气得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 “苏凌霜,你何苦呢,他又不喜欢你,他只是在糟蹋你的真心。” 苏凌霜扭头神情冷漠打断她,幽深的眼底更是冒着一股股寒气, “徐舟,我与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你要怎么对他我不拦着,但是你别想动我,我现在一无所有,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徐舟还是第一次看到苏凌霜动怒,她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像是黑洞一般深不见底,头一回让他这个徐五爷生出了遍体寒意。 见徐舟不说话了,苏凌霜最后一点点掰开他的手,冷笑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所以帮我嫁给崔奕,是因为你也看上了程娇儿。” “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 苏凌霜丢下这话,转身离开,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徐舟猝了一口,狰狞地笑出了声来。 底下,大雄宝殿内,人潮涌涌。 慈恩大师端坐上方,手里拿着一个签筒。 “今日人多,时辰已晚,老衲便不一一来看了,诸位想问的姻缘前程,皆在此签当中。” 众人闻言不由一阵热议。 每个人对未知的事皆抱有期待,个个搓着手蠢蠢欲动。 絮儿在一旁怂恿着程娇儿道,“姑娘,您也去抽个签嘛,没准是上上签呢。” 程娇儿哭笑不得,摇着头道,“我不抽,没必要。” 崔奕是好是坏,她都跟定了,崔奕当宰相,她就当宰相夫人,崔奕躬耕于田野,她就跟着当个山野农妇,她这一生也算是大起大落,见过世间荣辱,看得很开。 程敏儿与江燕两个就兴致勃勃要去抽签。 很多人已经站了起来,江燕急得不行,连忙起身,“哎呀呀,要是好签被旁人抽走了怎么成,敏儿姐姐我们快去吧。”她拽着程敏儿要上去。 希夫人拉住她,“你别急,现在人多,若是撞到了便不好,等一会吧,该你的总是跑不掉的。” 江燕这才作罢,只是一双桃花眼不停往上面瞄着,翘首以盼。 些许是涌上去人太多了,那慈恩大师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郎朗回荡在四壁, “诸位稍安勿躁,大家且先落座,今日这签,不用大家抽,它自个儿会去寻找它的主人。” 众人一听更为好奇。 慈恩大师四海闻名,尤其是杨氏当了皇后后,他名气就更大了,一般人想找他算命都没资格。 是以,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坐了下来等着他的签文。 只见他闭上眼,拿着签筒摇啊摇,摇到第十下时,一股猛力推向那签筒,无数竹签霍然从签筒里飞出。 而这个时候,程娇儿发现有一支竹简直直朝她的方向掠来。 第 46 章 第 46 章 程娇儿美目睁得大大的, 那竹简越来越近,仿佛要对准她的瞳仁射来, 就在她吓得要躲开时, 那竹简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轻微地偏离了一下方向。 只听见嚓的一声,那竹简径直插在了江燕跟前。 江燕傻眼了, 吓得身子一抖。 程娇儿捂着胸口, 犹然惊魂未定,明明这竹签是冲着她来的, 半路却变了道, 怎么回事? 她顺着那拦截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道清隽修长的身影立在大殿门口, 他披着一件玄色的披风, 手里拿着那串惯用的奇楠木珠, 木珠被他玩出一片包浆,在大殿晕黄色的光芒下泛着一抹幽亮的色泽。 他神态比以往要多几分闲适,甚至唇角还带着笑, 整个人看起来俊朗又清雅, 如遗世独立的谪仙。 只是熟悉他的程娇儿注意到, 他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 所以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娇儿恍觉应该是出了什么岔子。 上方的慈恩大师一直暗暗盯着程娇儿的方向, 那竹签半路变道时, 他心猛地揪在了一块,随后他一眼发现了门口的崔奕, 及扶着刀立在他身旁的霍江与陈琦。 很快大家都发现了崔奕的到来, 一时众人忙起身让路, 纷纷行礼。 首先认出他的是那群郎君们。 “侯爷!” “崔相!” 上百道视线齐齐往门口张望而去。 崔奕虽名贯四海,为人却极为低调, 甚少在宴会及人多的地方露面,除了那些朝中官员,见过他的妇人及贵女就更少了。 “是崔相吗?他怎么来了?” “天哪,他就是内阁首辅吗?” “长得好年轻呀,我还以为阁老年纪都很大呢!” “怎么可能呢?这真的是崔相吗?” 大家的意识里能当阁老的年纪肯定不小,尤其是内阁首辅,德高望重,又是当朝帝师,必定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头子。 结果一看崔奕长相极为清俊,摸样更是秀逸绝伦,一时也都沸腾了。 难怪那么多高门贵女想嫁他为妻。 程夫人深深望了崔奕一眼,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侄女。 原先她也以为崔奕必定显老,能娶程娇儿也是因着她过于出众的容貌,如今瞧着,这崔奕年纪看起来不到三十,与程娇儿站在一处竟是男才女貌,极为登对。 这样的男人,要相貌有相貌,要权势有权势,还是高门宗子出身。 娇儿是修了几世的福气能嫁他? 崔奕这等身份,娇儿给他做妾都不委屈,何况是正妻呢? 程夫人心绪感慨万千。 程娇儿一瞧见崔奕,哪里还能想别的,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就安在了他身上,尤其崔奕那清湛的视线越过人山人海落在她身上时,她的黑瞳募的被他吸住了似的,怎么都挪不开了。 方丈带着一众高僧闻讯迎了过来, “侯爷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失敬失敬。”方丈双手合一,念了一句佛号。 崔奕挺拔的身子微微往后仰着,唇角含笑道,“无妨。” 随后一步一步迈向上方,视线一直钉在慈恩大师身上,一动未动。 慈恩大师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连忙起身给他行了一个礼, “给侯爷请安,侯爷今个儿怎么有空来本寺。” “本侯闲来无事,散散心。” 一高僧亲自给崔奕端来一把椅子,崔奕坐在了一旁,身子轻轻靠在了圈椅一边,姿容清雅神态雍容。 他冷淡的目光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偏头看向慈恩大师, “本侯听说大师在给人看相,那就请继续。” 慈恩大师面色一僵,隐晦地看了一眼程娇儿的方向,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他没料到崔奕出现得这么及时,将他的把戏看在眼底,这位侯爷手段可是出了名的凌厉,他担心自己事后被他问罪,难以脱身。 心里把徐舟给骂了个遍,有些难以启齿。 江燕将那支竹签给抽了出来,紧紧握在手中,随后目光落在那竹签的签尾上。 签尾有一处明黄色的标记,雕成了一段凤尾,微微上翘。 很快,她发现这支竹签与别人不一样。 “娘,这是怎么回事?” 她把竹签递给江夫人,江夫人没读过多少书,捏着竹签也很好奇,一旁的程敏儿接了过来翻到背面,只见上面刻了一竖行字。 “有凤来仪!” 她念出这四个字后,周身募的静了下来。 随后整个大殿的喧嚣也渐渐平息,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江燕身上。 江燕神情既激动又惊慌, “有凤来仪是什么意思呀?” 程家和希家人都被这句签文给惊到了。 坐在最近的一位夫人注意到了那别致的凤尾,不由失声道, “听闻当年皇太后也是得了这么一句签文,莫非这是凤签?” “天哪!” “宫中不是有皇后娘娘吗?这里怎么会还有个凤签?” 整个大殿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江燕被周身小声议论的声音给整懵了,她惊慌失措拽住江夫人,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有些轻浮,可也不糊涂,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如果皇帝不曾立后,那么这支凤签对她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荣耀。 可问题是,现在皇宫里明明白白住着一位皇后。 她算什么? 江燕脑筋还有些转不过来。 她见自己的母亲也跟着面色苍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她转而看向身旁的程娇儿,抱住她的胳膊,低声软语问道,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我是凤命吗?” 程娇儿眼底布满了惊愕和后怕。 如果这支签落在她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难怪崔奕出手,让它半路变道。 她拍着江燕的手,视线隐隐朝上方的崔奕投去, “你先别急,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上方的崔奕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程娇儿,转头问慈恩大师, “大师,那位姑娘真的是凤命吗?” 慈恩大师暗暗掐了掐掌心,冲崔奕神色僵硬道, “这.....中宫皇后尚在,天府星明亮如初,凤命在皇宫,这位姑娘只是贵人命。” “哦?”崔奕语锋一转,尾音上扬,“大师的意思是,你今日批出来的凤命不准?” 慈恩大师嘴角一抽,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子,居然为了那点钱财伙同徐舟来对付崔奕。 “咳咳,老衲年纪大了,也有失察的时候。” “哈哈哈!”崔奕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慵懒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右手搭在圈椅之上,漫不经心道, “都说相士年纪越大,道行越深,大师名满四海,从未出过岔子,当年皇太后的凤命也是您批的,您批的凤命若是不准,那真就是笑话了。” 慈恩大师被崔奕这话给堵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 他暗暗往侧后一处柱子后方觑了一眼,暗示徐舟自己来收拾烂摊子。 伪装成小僧的徐舟也是气得咬牙切齿。 他没想到崔奕来得这样快。 崔奕今日不该去南军都督府办差吗? 怎么来了云佛寺? 原本他是揣着一箭三雕的主意,离间崔奕与小皇帝,哪知道现在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说慈恩大师批的不准吧,他的形象彻底崩塌,皇太后杨氏也会备受人诟病,杨氏可是他表姑。 说他批的准呢,这不是公然侮辱现在的中宫皇后么? 皇帝必定以为是徐家与慈恩搞的鬼,届时又是一屁股烂账。 若是那凤命是旁人还好说,实在不行让他爹劝着皇帝收下,平息这一场风波。 可那姑娘偏偏是程家的人,若那女子带着凤命入了宫,今后再有崔奕撑腰,后宫岂不是崔家与程家的天下? 若不入宫,这么一个凤命留在民间,难保洪王殿下不会蠢蠢欲动,将徐家牵连其中? 徐舟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的每一条路都被崔奕给堵死了! 崔奕啊崔奕,他简直就是徐家的克星! 徐舟与慈恩的眼神交流,崔奕收在眼底,神情闪过一丝幽冷。 徐家人想跟他玩手段,还愣了点! 他们胆敢扯出一个凤命来,他就能让他们下不了地。 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慈恩现在被崔奕架在火上烤,是进退两难。 最终徐舟暗示一位自己人上去让慈恩解签,暂缓了尴尬。 但新的凤命临世,这个消息是瞒不住了。 江燕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她从周身人的议论中也听出了门道。 若是她入宫嫁给皇帝,将来会不会有机会做皇后? 她才是天选的凤命呢! 江燕一时又挺直了腰板,任由旁人打量,仿佛自己很快就要入宫似的。 希夫人与程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竟是满脸一言难尽。 若江燕真的入了宫,对江家和希家来说,应该是好事。 程家在宫中也有一奥援。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入宫? 程夫人到底稳妥,不再任人打量江燕,朝程娇儿使了个眼色,带着人离开了。 程娇儿离去之前,扭头朝崔奕望了一眼。 人群渐渐散去,处处都在议论这凤命一事,那些抽了上签的人自然是觉得慈恩大师准,或许这个美人儿是真正的凤命。 而那些抽了下签的人呢,对着慈恩就是猝口大骂,骂他为老不尊,忽悠人。 慈恩想躲,却被崔奕的人给拦住, 霍江执刀笑眯眯望着他, “大师,您还是跟我去皇宫走了一趟吧,陛下没准会让您给皇后面个相,看看到底谁才是有凤来仪?” 慈恩被霍江这明显讽刺的话,气得吐血。 他去了皇宫,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 他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但他哪里是霍江的对手,几招过后,霍江便把他拿住,亲自压着他下山前往皇宫。 崔奕这边没理会这档子事,他吩咐方丈做好防备,让他追查徐舟的下落,自个儿便出了大殿。 哪知道才跨出大殿,转入东边廊下,就看到一哭哭啼啼的少女立在屋檐下等他。 “表舅,呜呜呜!” 姚双看到崔奕梨花带雨般跑了过来。 崔奕止住脚步,皱着眉看她,冷声道,“怎么回事?” 姚双的母亲也出自兰陵萧氏,是崔奕母亲的同宗侄女,姚双与崔奕也能扯一点八竿子的亲戚关系。 她时常也跟着萧旭等人喊他一声表舅。 姚双掀开自己的面纱,指着那个明显的巴掌印,委屈巴巴道, “表舅,这是程云的妹妹叫人打的,她算个什么东西,仗着自己哥哥得陛下宠爱,就无法无天了,她身边的婆子更是嚣张,呜呜呜,表舅,那个程云不是个好东西,他怎么能纵着他妹妹行凶呢。” 崔奕听了她的话,微微眯起了眼,神情满是不耐,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替你撑腰?” “啊?”姚双傻眼了。 她之所以看到崔奕就奔过来,一来确实是想让崔奕帮她撑腰,她听父亲说程云在朝中与崔奕不对付。 二来呢,今日崔奕现身,很多贵夫人与小姐都蠢蠢欲动,惊艳不已。 姚双今日丢了大脸,就想在这个时候找回场子,让大家知道她与当朝宰相是亲戚,她能娇滴滴喊他一句“表舅”。 但崔奕这话着实把她给问懵了。 “我....我....不是,表舅,您不是宰相吗,您能看着程家兄妹如此嚣张?”她支支吾吾给自己找借口。 崔奕懒得跟她废话,他还要去见程娇儿呢。 “第一,人家能打你,肯定是你做了很冒犯的事,说明你该打。” “第二,纵着她的不是程云,是我。” 丢下这话,崔奕身影如风,转瞬消失在廊后。 姚双目瞪口呆, “念儿,你说表舅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她僵硬地看着自己的侍女。 那侍女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纵着她的不是程云,是我’....难道,崔相的意思是他与程娇儿.....” “不可能!”姚双厉声打断她,神情变得凶悍起来, “表舅比那个贱人大了十岁,肯定把她当晚辈看的!” 姚双不想理会周身那异样的目光,拉扯着侍女飞快离开大雄宝殿。 这边程家人回到别苑,一个个神情复杂,坐了好一会都没人吭声。 江夫人也知道是福是祸,还很难说,就把女儿抱在怀里,不许她乱想。 程娇儿暗暗焦心,此事她必须问过崔奕,看他是如何打算,她相信崔奕一定有法子解决麻烦。 用过晚膳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程娇儿没去安排给她的东厢房歇息,而是将众人屏退,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前院,她刚刚从郝嬷嬷那里得知,崔奕父亲去世后,他三年守孝大部分时间就住在这里。 前院正厅东侧有一个小院落,里头有三开间的正房。 是为崔奕的书房。 院子里并不曾点灯。 蒙蒙浓浓的夜色夹着雨雾,似仙气缭绕,寂静如斯。 一只鸟儿嗷鸣一声,扑腾着翅膀往后山掠去,在云雾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度。 程娇儿摸着回廊总算蹑手蹑脚到了正房,抬脚才往里面跨一步,她的手臂被人一扯,紧接着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第 47 章 第 47 章 热度透过薄薄的杭绸面料传递到她肌肤, 她的脸颊缓缓爬上一层红晕。 她想抬眸去看他,他却用力更紧将她圈在怀中。 程娇儿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 她几乎站不稳。 “侯爷......” 半是娇嗔,半是埋怨,还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语音婉转低柔, 丝丝入扣。 崔奕没给她机会,捧着她光滑的脸颊, 霸道而凌厉地堵住了她的嗓音。 将她那娇嗔妩媚, 一点点吞入腹中。 黑暗中, 感官无限放大, 每一缕呼吸都格外清晰粘人。 掌心的粗粝在她身上滑过一抹电流, 她哪里受得住, 凭着本能去推开。 那修长均匀的手指捉住她的柔荑,十指相扣,反手倒扣在墙壁上。 不知过了多久, 程娇儿瘫软在他怀里, 崔奕总算放开了她。 程娇儿羞得想要脱离他的魔掌, 崔奕又把她捉到放去榻上。 这一回崔奕倒是忍住了没动她, 程娇儿懒懒靠在他胸口, 两人依偎在一处躺在榻上。 “侯爷,我表妹的事怎么办?”她一双手在他身上乱摸, 摸到了熟悉的钮扣, 便知崔奕是穿了她亲手做的衣裳, 甜甜地笑了起来。 崔奕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嗅着, 漫不经心道, “你问她想不想进宫,若是想就去给陛下当妃子,若是不想,我再想办法。” 程娇儿想起江燕那轻狂的神情,却是有些头疼, “表妹那性子不适合入宫。” “嗯,你若是不想,那就不去。”崔奕捧着她的手背亲吻着,说起话来的语气也很随意。 程娇儿气急,将手抽开,推着他道, “侯爷,我跟你说正事呢,什么叫我想我不想的,这事到底如何处置好?” 崔奕这才抬眸看着那凶巴巴的小丫头,一双眼眸跟个小鹿似的,明明天真懵懂,却还装作很生气很认真的样子,每次见着程娇儿这样,他就想笑,也不知道她打姚双时是怎番摸样? 凶的起来吗? “我是在说正事,这事皆在你,你想她怎么着就怎么着,我都随你的意,我听你安排。”崔奕神情很认真。 程娇儿这才意识到,崔奕真是这么打算的。 心里莫名涌上一股酸楚和感动, 这么多年,无论是爹爹也好,哥哥也罢,所有长辈亲戚哪个不把她当不知世事的小丫头,她说什么别人就当小孩子家的,听听作罢。 她没想到这样的朝政大事,崔奕说听她的。 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侯爷....”她鼻音有些酸楚,讷讷道,“我是担心表妹入宫,性子不安分,没得惹了陛下和其他贵人娘娘的不满,回头害了她自己不说,也会牵连我们程家和崔家,您和哥哥一身清正,我不想你们身上有污名。” 崔奕听到这里,眉宇如冬雪初融,刹那间快要柔出水来,他轻轻捏着她的脸颊,指腹摩擦着她光滑的肌肤,很是欣慰很是意外道, “我的娇儿果然有见识,看的比别人远,你若是不想,我便不安排。” “那...那徐家人会杀她吗?这事会不会给她招来祸事?” 崔奕抚平她眉心的焦虑,轻笑道,“不会的,杀了她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我也不会让人杀了她。” 程娇儿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腮帮子鼓囊囊的,很是兴奋,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慎重听取她的建议。 大伯母和舅母的意思可能还真想江燕入宫,她却不敢苟同。 “那表妹的婚事怎么办?会不会没人敢娶她?”她也不想害了江燕。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他安抚着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好不容易见她一面,不想谈别的女人。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自会处置。 程娇儿隐隐觉得,崔奕这是在顺着她, “侯爷,您是不是想她入宫?” 崔奕愣住了,平心而论,他确实有这样的打算。 程家女眷入京,他出于对程娇儿和孩子的安全考虑,将来人全部调查了一个遍。 他确实发现江燕此人有些轻挑,可她不笨,既有外貌,也有手段,这样的女人其实适合皇宫。 崔家一向清贵,从未有女子入后宫的惯例,崔家不当外戚。 但宫中无人,有的时候也不是个好事。 不过,这件事他还是会尊重程娇儿的意愿。 “娇儿,你别多想,你觉得不合适,咱们就不去。” 崔奕将她揽在怀里,靠在她发丝上,语音低喃, “娇儿,我们多久没见面了,你可想我?” 程娇儿闻言嘟着嘴委屈了起来。 她怎么会不想呢。 “娇儿,这几日我便让人上门提亲了。” “啊,这么快?” “对,最近的吉日是六月初六,我想尽快把你迎娶过门。” 事实上,诸葛均让钦天监占卜的日子太迟了。 他心里跟扎了一根针似的。 说什么要和和美美的,就得年底腊月再成亲。 他绝对等不到那个时候,娇儿也等不得,孩子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藏着掖着。 好在刚刚他寻了方丈,方丈拿着他们俩的生辰八字重新测算了一下,说是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这么说,两个月后他就可以娶到娇儿了。 想起方丈的吩咐,崔奕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她, “娇儿,你每日贴身带着。” 程娇儿看不太清是什么,摸着像是平安符, “侯爷给我求了平安符?” “嗯,你带着,切不可丢了。” 崔奕其实是不信这些的,但是先前有那样不太好的名声,他舍不得娇儿因为他受一点点的伤害,所以小心为上,才让方丈做了这道保护符。 崔奕心里还在琢磨,三媒六聘,一样都少不了,这样一来,时间就很紧。 让谁去当媒人最合适?得配得上他的身份,还能给娇儿撑面子? 崔奕想起了他的舅母萧老夫人。 “嫁妆的事你别担心,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啊?不用的侯爷,我外祖父给了我很多添妆。”程娇儿也是从程云那里听说的。 这一点其实崔奕早就料到了,他听了很高兴,他喜欢别人惯着宠着他的小女人。 “你外祖是你外祖的,我的是我的。”崔奕眼底满是宠溺。 他有很多好东西是外面买不到的,他不希望别人说程家是暴发户,嫁妆里全部是值钱的东西,世家还是很讲究底蕴的,有些古玩字画是世代传下来的,他不希望程娇儿比别人差。 他要她样样都好。 程娇儿听着只能叹气,反正东西全部会带入崔家,也就随他了。 听着他一点一滴的打算,程娇儿心里募地涌上一股心疼。 朝政大事,崔家,程家,她和孩子的事,他全部都要考虑到。 他得有多能耐,才能事事周全,样样精益求精。 她可以依赖他,什么都仰仗他。 那他呢,他可曾有一个地方遮风挡雨,可曾有人听他说几句心里话。 想到这里,程娇儿眼泪一颗颗往下面砸,心疼得要命。 “侯爷!” 她哭着抱住了他,这一回抱得姿势不一样,好像是想将他搂入自己怀里一般。 “怎么了这是?” 崔奕奇怪程娇儿突然哭了出来, 程娇儿跪坐在他跟前,环抱住他的头,将下巴磕在他的头顶,泪水也砸在他脑门。 崔奕哭笑不得,却任由她抱着,她怀里的娇软紧紧贴着他,让他有些意动。 她身子缓缓往下滑,圈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肩头轻轻抽泣, “侯爷,可有人疼过您?” 崔奕愣住了。 这样的话,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他还有些反应不及。 他需要人疼? 他不曾记得自己母亲是什么摸样,父亲性子大大咧咧的,虽然对他是好,却也不会多细致。 老太傅和萧老夫人是唯独关怀他的长辈,却也始终隔着距离。 在所有人眼里,他无坚不摧,他也从未考虑过,要依赖谁。 因为他是崔家宗子,他是家族的遮天大树。 他还是当朝宰相,就连皇帝都是他的学生。 他得庇佑所有人。 唯独一个程娇儿不一样。 “不是有你吗?”他哑声失笑。 程娇儿越发心疼了,她听了这话,仿佛得到了很大的鼓励,小身板一抽一搭的,泣不成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灵又红润,认真望着崔奕, “我会的....我以后会很努力....很努力照顾你,我不会让你委屈......我也会保护你....” 崔奕瞧着她笨拙又努力要坚强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 心里软得不可思议。 这丫头总有本事让他破防。 “你想怎么保护我?”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程娇儿止住了哭声,眨巴眨巴眼眸开始寻思,似想到什么,她连忙道, “我可以保护你的身子,你日理万机,身子熬得辛苦,我要帮你松乏身子。” “来!” 程娇儿坐在他身后,摆好了姿势, “我来给你按摩。”她拍了拍自己的腿。 崔奕顿时愕然,她这摸样真真是俏丽极了,又是懵懵懂懂的,还格外认真。 “娇儿,我现在不需要按摩,我需要的是.....” 他话还没说完,被程娇儿强势打断,她将他的肩给按了下来,将他安在自己腿上枕着, “你必须需要!” 随后灵泛的双手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揉了起来。 崔奕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起先他还很配合,程娇儿揉的很舒服,也确实松乏了他的脑筋。 只是越到后面,那熟悉的体香,那娇嗔的吐息,叫他受不住。 他忽的一个翻身将程娇儿压下,嗓音暗哑, “娇儿,我想做什么,你现在知道了吗?” 程娇儿感受了他的异样,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第 48 章 第 48 章 第二天天蒙蒙亮, 程娇儿就着崔奕要上朝的时间,跟着他急急忙忙下山回了程府。 马车轻车简行, 行驶速度很快, 驶出云佛山的密林时,天际还是一片青白色。 程娇儿没有睡好,歪在崔奕怀里打着哈欠。 崔奕倒是神采奕奕的, 心情也极好。 昨晚程娇儿碍着伯母舅母在后院, 死活不肯脱衣裳,他却还是想着法子要了她两次, 这两次竟是比往日都刺激, 让他格外满足。 程娇儿一路上都不想跟他说话。 人前伟岸, 人后禽兽, 说的就是崔奕没错。 到了城门口, 大门还未开, 霍江拿着崔奕的腰牌,得以进城,马车极快驶向程府, 停在了侧门, 天色也还未大亮。 程娇儿刚刚在路上补了一觉, 人总算好些了, 只是身子依旧倦得很, 撑着身子要下马车,不料衣袖被崔奕给拽住了。 她迷蒙地转头望着他, 只见崔奕神情比往日越发柔和, 眉眼清俊, “怎么了,侯爷?” 半睡不醒的摸样, 带着几分焦急和娇嗔。 崔奕喉结滚动,眸眼深邃,盯着她视线不偏不倚,气息悠长, “没什么,就是想再看你几眼。” 程娇儿脸颊微微发红,浅浅点了点头,下了马车而去。 郝嬷嬷不会骑马,还留在云佛寺善后,只有两个女侍卫跟着她回来了。 一心记挂儿子,她一路匆匆赶回清晖园,待她疾步入了院子,就看到程云抱着一个襁褓在廊下走来走去。 襁褓里的孩子,传来低低的呜咽声,程娇儿的心一下子揪住了,同时也好奇程云怎么在这里。 “哥哥!” 她三步当两步冲了上去,眼眶微红,布满了焦急,后悔和心疼。 程云转身,迎接程娇儿的是一张显而易见的怒容。 程娇儿不敢看他,急急探头去抱襁褓里的儿子,见小家伙闭着眼眼角还挂着泪,眉头紧蹙,时不时发出呜咽之声。 这摸样儿显然是想娘呢。 程娇儿此刻是一万个后悔,不该去那什么云佛寺。 她慌忙将儿子抱过来,耐声哄着, “瑾儿,娘在这里,娘回来了....乖,别哭了,没事了....” 她轻轻地将脸颊贴在儿子脸上,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小瑾瑜果然安分了不少,小嘴撅起,不再呜咽。 程娇儿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心疼又懊悔。 程云一直站在那里没走,负手立着,盯着程娇儿一动未动。 程娇儿原想逃进去,只是程云那道视线太灼热,她有些不敢,毕竟她以前从未忤逆过哥哥。 她慢吞吞地转身,抱着孩子硬着头皮迎着程云的怒容, “对不起,哥哥....山体滑坡,路被封死了......” 程云不想听她解释,劈头盖脸寒声问道,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程娇儿悄悄看了一眼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刘嫂子,见刘嫂子眼神艰涩,便知情形不好,遂咬着唇没做声。 程云忍着怒火,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昨晚他哭得撕心裂肺,后来直到我抱着他,他才好,我猜...他把我当成了崔奕。” 程娇儿闻言闭上了眼,心跟扎了一样疼。 程云继续道, “凌晨他醒了,张开眼四处瞧了瞧,又哭了起来,我抱着他不敢放,外面风凉,怕冻着他,可他眼神偏偏往外瞄,我只能抱着他出来,直到站在廊下才好。” 程娇儿听到这里,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程云冲着她恨铁不成钢瞪了几眼,最后丢下一句话才离开。 “妹大不中留!” 程云去上朝的路上,将崔奕在心里骂了个遍。 那个混账是一点没把儿子放在心上。 他就不信,那点子事能拦住当朝宰相,生生让自己儿子哭了一个晚上。 一想起昨晚小外甥那可怜样,程云心里疼得跟针扎过似的,小瑾瑜特别聪明,程云很喜欢他,平日是当心肝宝贝疼的,心里想着崔奕若是不要儿子,给他养算了。 结果天可怜见,一到宫门口,程云就撞见崔奕被百官围住,只见他谈笑风生,气度雍雅,俊挺如松。 程云瞧见这幅情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 衣冠禽兽! 大家看到程云下马来,也纷纷打招呼。 “程将军!” “程将军早啊!” 程云慢条斯理地把马鞭递给侍卫,大步朝这边走了来。 凑近,才有人发现他脸色很难看。 “哟,程将军,昨夜做什么去了,怎么眼底一片黑青,仿佛没怎么睡呀,该不会是去了青楼吧?哈哈哈。”一位官员打趣。 程云理都没理他,神色冰冷落在崔奕身上,“非也,昨夜隔壁有个夜哭狼,哭得我一宿没睡。” “原来如此.....” 大家不知他意有所指,都附和他说着。 倒是崔奕一听这话,暗道不妙。 对上大舅子死亡一般的凝视,崔奕汗颜。 程云却笑得越发冷,“我是觉得那隔壁父母若是不会养小孩的话,干脆我来养好了,你们说连孩子都不要的父母,能叫父母吗?” 众人莫名其妙。 程云先一步离开,崔奕随后也摆了摆衣袖,端着架子去了官署区。 倒是一众官员暗暗纳闷。 “你们有没有发现,程将军与崔相是真的不太对付?” “可不是嘛,除了在徐淮一事上,程将军公然站在崔相这边,其余诸事,他逮着了崔相的错处就弹劾,崔相也被他弄的很头疼呢。” “其实最奇怪的是崔相的态度,你们没发现崔相每次被程将军刁难,都默不作声,任打任骂吗?” 这位官员话音一落,大家的视线很诡异地落在了他身上。 “你别说,我还从未见过崔相在谁手里受过气,可独独这位程将军三番两次出手,崔相冷声忍气吞声受了。” “程将军该不会抓着崔相什么把柄吧?” “或许呢,毕竟当年在边境,程将军与崔相曾密切合作过。” 崔奕去尚书府处理了些要紧的政事,就出了宫朝萧府来了。 他得尽最快的速度把程娇儿娶过门,程家有了银子,也不愁嫁妆,程云没有理由再拖延。 看在小瑾瑜的面子上,程云也不会为难他。 萧老夫人得知他的来意,笑意融融朝他招手, “奕儿,你过来坐。” 崔奕上前坐在老人家身旁。 萧老夫人拉着他的手臂,笑眯眯道, “我去程府说媒自然没问题,只是毫无征兆过去说媒,怕是不妥,旁人问我如何看上了程将军的妹妹,你让舅母怎么答?” 崔奕神色微动,“舅母何意?” “明日我设宴,接小瑾瑜过来走亲戚,我再广下帖请人入门赏花,届时就说程娇儿与小瑾瑜有缘分,我再趁机去说媒,也是情理当中。” 崔奕闻言点了点头,“言之有理,还是舅母考虑周到。” 萧老夫人办事雷厉风行,当日便把帖子送出,程娇儿收到帖子,再得郝嬷嬷提点便知其意。 次日清晨,小瑾瑜被霍江悄悄接走,再由崔府出发前往萧府。 萧家老夫人要以舅祖母的身份,设宴款待崔家小世子,得到了很大的关注。 这是小世子第一次出门,民间有规矩,小孩满月后,就会陆陆续续去各家亲戚拜门,吃了百家饭方好养活。 萧老夫人循的是民间规矩,自然没人多疑。 萧家祖上是南朝帝王之后,一向清贵,萧老夫人在整个京城更是德高望重,不轻易出门。 这一次萧家设宴,款待的又是崔奕唯一的儿子,府内十分慎重,来的非富即贵。 程娇儿由着郝嬷嬷搀扶着坐在了萧家花厅,萧筝兴高采烈迎着各府小姐入门。 不多时,花厅便坐满了人。 中间垂着一片珠帘,女眷在右,男客在左。 今日来赴宴的,都与萧家和崔家多少有些亲戚关系,小世子第一次露面,论理都是要准备见面礼的。 大家想来也都有准备。 花厅内小声议论着,纷纷等待小世子的到来。 程娇儿拿出的前日给儿子求的平安符,大红色的香囊也是她亲自绣的,她捏在手心里满是期待。 过了一会儿,前面长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行人簇拥着萧老夫人和崔奕朝这边来了。 是崔奕亲自抱着小瑾瑜来的。 大家都站起身来。 程娇儿站在人群之后,忍不住垫着脚张望着,崔奕挺拔清隽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萧旭也算是英俊潇洒的世家公子,站在他身旁竟是被衬托地黯然失色,到底少了那沉稳豁达的气韵,哪怕是相貌上也差一截。 只见崔奕神情温和往襁褓里看了看,眉目清逸,跟萧老夫人说着什么,萧老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程娇儿不由松了一口气,安安稳稳等着。 姚双一直在暗暗盯着程娇儿,瞧出了程娇儿眼底那份迫不及待,她忍不住瘪了瘪嘴。 这小贱人还真打着她表舅的主意呢。 若是叫她做了表舅的夫人,今后岂不要在她面前矮了一截? 姚双无论如何是不能忍的。 第一次见到程娇儿她就不喜欢,也说不出为什么不喜欢,或许是那张过分耀眼的脸蛋,让她心生嫉妒,她便怂恿着郑湘去对付她,却没想到郑湘没把程娇儿踩下来,倒是赔了自己一条命。 前日云佛寺被程娇儿的人当众扇巴掌,姚双气得连着两夜都没睡好,此仇不报非君子。 如果眼神能杀人,大概程娇儿已经被她杀死八百遍了。 姚双深吸着气,琢磨着法子。 这边崔奕抱着孩子先到了花厅左边,先前崔家取消满月宴,很多与崔奕交好的官员不得送见面礼,这一次大家要么本人到场,要么派了长子前来送礼。 大家都知道崔奕把这个儿子看得很金贵,送的见面礼都是绞尽脑汁,既不能太招摇,却又能让崔奕记得住。 程娇儿听着那头动静,就知道儿子今日怕是钵满盆满。 到了女眷这边,孩子改由刘嫂子来抱,可崔奕依旧不放心,便将帘子掀开,隔着几步远站在这边望着。 儿子第一次出门,他很谨慎,才亲自跟来,五步远的距离,完全在他掌控范围内。 夫人们拿的也都是重礼,看得出来都是想方设法讨好崔奕。 轮到姑娘们就随意多了,要么绣的虎头鞋,要么是小衣裳,要么是小帽子之类,只表达个心意便可。 程娇儿与萧家非亲非故,自然轮到了最后,好不容易到了她,萧筝笑眯眯问她,“娇儿姐姐,你给小世子备了什么好礼?” 程娇儿将自己绣的香囊拿了出来, “这是我前日在云佛寺求的平安符,希望小世子一世康泰平安。” 也不知道是谁嘀咕着出声, “这平安符得拿着生辰八字去拜才灵验,程姑娘随随便便弄来的平安符,能给小世子戴吗?” 程娇儿不理会她找茬,目光温和望着刘嫂子怀里的儿子, “佛祖普佑众生,小世子如此活泼可爱,佛祖肯定会庇佑他的。” 她自然是拿儿子生辰八字祈福的,所以根本不在意旁人怎么说。 就在她拿着香囊朝前迈步时,忽的一颗珠子被踢到她脚下,程娇儿踩上去,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朝刘嫂子栽了过去。 崔奕瞳仁猛缩,一个箭步上前,第一时间扶住了差点跌倒的程娇儿。 而抱着孩子的刘嫂子也往后栽去,好在身后站满了人,絮儿并另外一个嬷嬷赶忙扶住了。 这一切发生地特别突然。 萧老夫人那颗心也紧紧悬了起来,看到孩子安然无恙,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她凌厉的眼神往所有人扫了过去,却见众人惊慌失措,纷纷露出担忧的神情,一时也看不出端倪来。 倒是其他人齐齐惊愕地看着崔奕。 崔奕第一时间没去保护儿子,反倒是来扶住了程娇儿,这着实有些诡异。 不过扶住了程娇儿,就是避免他儿子被撞,仿佛也能理解。 只是大家看程娇儿的眼神还是不一样。 程娇儿稳住身子后,大大喘了一口气,连忙松开了崔奕的手。 崔奕神色冰冷朝姚双的方向看了一眼,姚双假装不在意心虚地低下头。 可就在这一瞬,刘嫂子怀里的小瑾瑜突然哇哇大哭。 他被吓到了! 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埋怨声。 “程娇儿你是故意的吧?你看你,毛毛躁躁的,把小世子给吓到了!” “走个路都不稳重,难怪小门小户出来的。” “我看她是故意的,故意给崔相投怀送抱吧?”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只是程娇儿没功夫理会。 因为刘嫂子没能哄住小祖宗,小祖宗哭得越发厉害了,撕心裂肺的。 程娇儿就知道儿子脾气犯了,这小家伙样样都好,就一样叫人头疼,一旦他在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他会哭得人神共愤。 这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 崔奕见状,只得收回冰冷的视线,赶忙把孩子接了过来, “瑾瑜,别哭了,没事,爹爹在这里.....” 今天上午小瑾瑜全程都是由他抱着的,儿子早上看到他还很高心,冲他笑了笑。 崔奕有这个自信来哄好儿子。 可惜,小家伙不仅不给面子,开始张牙舞爪四处张望,目光落在程娇儿身上时,顿了顿,随后又哭了出来。 这一会儿的哭声跟刚刚不一样,刚刚是嚎啕大哭,现在哭声中带着几分委屈和埋怨,眼神乌溜溜地望着她,泪水在眼圈里打转,还朝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来。 程娇儿心软得一塌糊涂,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抱他,却又顾忌了周围的眼神。 萧老夫人见状,连忙笑道, “傻孩子,你愣着做什么,这孩子与你有缘呢,你快抱抱。” 萧老夫人此话一出,众人愣在了当场。 老夫人是什么人物,会是随便说话的人吗? 什么叫“你与这孩子有缘”? 莫非..... 大家暗暗去瞧崔奕,惊愕地发现这位号称冷面阎罗的宰相大人,此刻眼神正温和又别有意味地注视着程娇儿。 程娇儿得到了鼓励,红着脸挪着步子上前,朝小瑾瑜伸手,轻声哄着, “小世子,我抱抱你可好?” 小瑾瑜听了这话,委屈巴巴的,似乎埋怨她不该迟疑,愣是从崔奕怀里往程娇儿方向蹭了蹭,要不是才两个多月,大概就要爬去程娇儿怀里了。 程娇儿怕被人看出端倪,连忙接了过来,又假装不是很熟练的样子抱住儿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小瑾瑜一到程娇儿怀里,小嘴就跟被什么美妙滋味吸引似的,拼命往程娇儿胸口的方向拱,那嗷嗷待哺的摸样又可爱又叫人震惊。 生过孩子的夫人都知道,孩子这是要吃奶了! 论理来说,孩子对吃奶是很有记忆的,只会对自己奶娘或者亲娘做出这样的动作。 小瑾瑜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惊呆了。 程娇儿一张俏脸红到发黑。 第 49 章 第 49 章 崔奕瞅着那张肉嘟嘟的小嘴, 拼命往程娇儿怀里拱,气得脸色发黑, 大有一种自己的领地被别人侵犯的错觉。 他二话不说伸手直接将小家伙给拧了起来。 这个举动直接激怒了小瑾瑜。 他哇的一声, 嚎啕大哭! 一双小手朝着程娇儿挣扎着,泪眼汪汪的,满脸祈求, 希望她像往常那般来救他。 程娇儿又羞又躁, 手堪堪伸出去很想将孩子抢回来,却又意识到不妥, 连忙收了手, 一张脸更是烧得红彤彤的, 无地自容。 先前还有些人嫉妒她被萧老夫人看重, 陡然出现这么个变故, 便有人暗暗发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人家小孩拱胸, 实在是极为羞耻。 小瑾瑜根本不搭理崔奕,拼命朝程娇儿的方向大哭。 郝嬷嬷迫不得已,只得挡在程娇儿跟前, 拦住了小瑾瑜的视线。 小瑾瑜哪里受得了, 小腿一蹬, 嘴巴一瘪, 哭的越发伤心了。 崔奕无可奈何, 直接把人扔到了奶娘怀里,冷声吩咐, “带下去喂奶。” 刘嫂子与奶娘抱着小瑾瑜急急忙忙离开了。 哭声渐行渐远, 花厅陷入诡异一般的宁静。 视线齐齐落在程娇儿身上, 不过她倒是渐渐平静下来,神色宁和任由旁人打量。 萧老夫人暗暗观察着, 心中很是满意。 崔奕深深看了一眼程娇儿,才随着表兄萧家大老爷离开了花厅。 萧老夫人笑望着程娇儿,朝她招了招手, “孩子,委屈你了,小家伙不懂事,你别介意。” 程娇儿微红着脸朝她屈了屈膝,“无碍的。” “你随我来。”萧老夫人众目睽睽之下,撇下旁人,拉着程娇儿回房。 其他夫人相视几眼,眼底布满了惊愕。 虽说崔奕已经有了世子,可他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生的又是那般风华绝代,依旧有不少高门贵女盯着他夫人的位置, 可刚刚这一幕,萧老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是明朗,怕是看上程家那丫头了。 只是那丫头年纪那样小,真的能给人当后娘吗? 萧家的婆子上来招呼大家去用膳厅用膳,众人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随着人群去了用膳厅。 “程将军未必肯,我听说近来去他府上提亲的不少,很多媒人都被赶出来了,那位程将军瞧着可是将这妹妹捧在手心上的,不一定会乐意妹妹给人当后娘。”一位夫人分析着。 “那可不一定,崔家是当世第一高门,嫁过去可是当宗妇,今后在京城都是横着走的,一个世子而已,将来她生下嫡子,是什么光景还难说呢?” 眼下崔奕是宠着小世子,待程娇儿又给他生下几个孩子后,还能这么宝贝这世子?程娇儿再使一点手段,世子之位肯定是探囊取物。 程娇儿并不知道背后旁人议论了这么多。 她跟着萧老夫人进了上房的里间。 萧筝跟到了门口,被老夫人拦下了,看样子是打算单独跟程娇儿说话。 萧筝满脸惊愕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她忽的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急急忙忙朝前院跑了去。 果不其然,萧旭看到刚刚那一幕也很是尴尬,找了借口独自一人在书房门前出神。 萧筝入了院子,看到廊下略有些失魂落魄的萧旭,满脸愧色, “哥哥,对不起!” 她奔了过去,小心翼翼拽住了萧旭的手臂。 萧旭眼神艰涩看着她,很是无语,咬着牙没吭声。 “对不起,哥哥,我不知道会这样.....” 她没想到表舅看上了程娇儿,她也了解崔奕的性子,一贯冷言冷语,今日看程娇儿的眼神显然不一样,尤其程娇儿又得了小瑾瑜的缘分,怕是会成为她的小舅娘了。 萧旭深深闭上眼,“此事谁也不要提,我没事,我并没有旁的想法,只是略有些尴尬而已。” 他差点以为祖母要把程娇儿定给他,没想到是崔奕看上了程娇儿。 萧筝见哥哥不像撒谎,渐渐放心下来, “那好,哥哥你快去前院吧,离开太久会让人起疑的。” 萧旭整理了一下心情,与萧筝一块往外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嘀咕几句, “表舅也真是的,为什么要娶一个小姑娘,程娇儿那性子能给人当后娘吗?” 萧筝便知他心里还是不太好受,不敢多言。 这边萧老夫人的次间内,老夫人屏退众人,单独留下了程娇儿。 程娇儿搀扶着老人家坐在榻上,随后后退几步,抚着衣裙郑重地给她磕了一个头, “娇儿谢谢您的大恩大德,幸得您帮衬,我们母子才得以平安。” 萧老夫人眼眸笑成了一条缝儿, “快些起来。” 程娇儿懂得感恩,老人家很欣慰。 程娇儿坐在她塌前的小凳子上,又亲自给老人家倒了一杯茶。 老夫人喝过茶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而是语重心长望着她, “娇儿,奕儿打小日子过的孤苦,没人疼,没人爱的,沈氏那个后娘表面上看着好,实则虚伪,暗地里不知道想多少法子克扣奕儿,若非奕儿能耐,真不知道被他们母子三人欺负成什么样,他这辈子没享过福,别看他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家里没个人疼他,日子也苦,现在有了你们娘俩,他心情开阔多了。” 萧老夫人说着,脸上也浮现会心的笑容, “昨日他来,还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告诉我,说都是你给他亲手缝的,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娇儿,我把他交给你了,你答应我,好好照顾他好吗?” 程娇儿听到这里,忍不住落下泪来,抱着老夫人的手腕泣不成声。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崔奕也需要人疼。 她顿时找到了知音,拼命点着头, “我知道的,我会的,您放心好了,我一定叫他吃得好睡得好,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萧老夫人看着她哭成泪人儿,心中忽然感慨万千。 以前她也没觉得苏凌霜哪里不好,苏凌霜高门出身,才华横溢,与崔奕很登对。 可现在一对比才觉得,苏凌霜只适合当个青梅竹马,弹弹琴作个诗,真正论过日子,还是得程娇儿这样的好。 她不仅生的漂亮,还这般体贴,看样子也很会撒娇,定是将崔奕哄得团团转的。 老夫人唇角不自禁溢出笑容来。 崔奕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旁人都会以为程娇儿高攀了他,可老夫人却忽然觉着,崔奕娶了程娇儿是莫大的福气。 这丫头是真真处处讨喜。 或许,一物降一物。 “你就在这里陪我用膳吧,今日的事很快会传出去,明日一早我让你表嫂上门去程家说媒。奕儿急着呢,想六月初六把你娶进门。” “对了,嫁妆的事都准备如何了?” 程娇儿红着脸道,“都在备着,您放心。” 老夫人不再多言,唤人传饭。 程娇儿陪着她用了膳,知道老夫人有午睡的习惯也退了出来,郝嬷嬷候在门口廊下,连忙迎了过来。 “姑娘,小世子已经回去了,您放心。” 程娇儿点了点头,问身边一位女卫道, “可知姚双在哪里?” “在花厅那边。” 程娇儿闻言脸上浮现一丝冰冷的怒气,带着人沿着长廊前往花厅。 这一路上,她那俏白的小脸如罩寒霜。 尤其在半路一条偏僻的长廊撞上姚双后,程娇儿的怒火就显而易见地被勾了出来。 姚双也瞧见了她,愣了愣,旋即怒火中烧道, “程娇儿,你可真是好手段,你是不是早就看上了我表舅,上次在书院,你把表姐与苏姐姐的书画都买走,是嫉妒苏姐姐吧。” 程娇儿往前一步,对上姚双盛气凌人的面容,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的一下,声音清脆又响亮。 姚双捂着脸被她打蒙了,她睁大了眼睛,眼珠子瞬间扩大,随后爆发一阵嘶声裂肺的尖叫。 “你个小贱人,你敢打我,你又打我!” 姚双这次怒极,已经没了任何理智可言,张牙舞爪就要朝程娇儿扑来。 程娇儿倒是淡定地后退两步,两个女卫闪身在前,拦住了姚双。 姚双的侍女见状也纷纷扑上来,可惜她们哪里是女卫的对手。 其中一人只是伸个手拽住她们的手腕一扭,一个个鬼哭狼嚎倒地不起。 只剩下个姚双,面上惊怒交加,退到了柱子边上,一副瑟瑟发抖状, “程娇儿,你凭什么打我?”她红着眼怒吼。 程娇儿脸上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她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愤怒过, “姚双,你有什么事可以冲我来,但你今天居然敢牵连小世子,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当了母亲之后,她才知道一个女人能有多护着自己的孩子。 以前无论是苏凌霜姐妹也好,还是姚双屡次挑衅她也罢,她并不曾发自内心的生气。 但今天,姚双着实惹到她了。 她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打人。 “哼,我怎么会针对小世子,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我针对的是你,程娇儿,你敢说,你没打我表舅的主意?”姚双犹然不知悔改。 程娇儿冷笑了一声,“呵,有意思,你一口一个表舅,整的好像你们多熟似的,要不要下次我帮你问一问崔奕,看他认不认你这个外甥女?” 姚双闻言脸色狰狞得难看,她咬破了下唇,血沾染着她的唇,一如她眼底的猩红。 程娇儿的话着实刺到了她的软肋。 她为了一句“表舅”,满心讨好,而程娇儿却直呼其名。 这种堂而皇之的炫耀,让她感受到了浓浓的羞辱。 就在她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姚双扭头,却见几个穿着官服的官吏和侍卫朝她大步走来,个个神色森严,气势凌厉。 姚双吓得全身发抖,惊慌失措抓着柱子,“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做什么?” 为首的一名小吏,拿出自己的腰牌在她面前扬了扬,面无表情道, “姚姑娘,刚刚你承认试图暗害崔家小世子,现在我们要带你走。” 姚双眼眸募的睁大,争辩的声音堵在嗓子眼戛然而止。 姚双被两个侍卫给拧走了,她还不死心,扭头狰狞朝程娇儿吼着, “程娇儿,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瞧。” 程娇儿懒得理会这个疯子。 今日姚双众目睽睽之下敢对她儿子动手,是触了崔奕的逆鳞,若他不严厉处置,今后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来欺负儿子。 她相信崔奕会处置好。 程娇儿收拾完姚双,心中那口郁气总算消散。 “我们回去吧。” 小瑾瑜肯定会被悄悄送回程府,她要急着回去安抚儿子。 小家伙今天可是委屈极了呢。 沿着长廊往侧门出府的路上,她听到路上不少人悄悄议论她与崔奕。 看来满京城都会知道,她与小世子结了缘,萧老夫人看上了她,试图给她与崔奕做媒。 她终于能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了。 程娇儿唇角溢出浅浅的笑容。 就在她登上程家马车时,刘蔚骑着马朝她这边急速赶来。 “大小姐,太后娘娘有旨,宣您即刻入宫!” “什么?”程娇儿提着裙子站在车辕上满目惊愕。 刘蔚神色严肃,“宫里来了人到了府上,说是太后要见您和江家表姑娘,如今宫车已经接到了表姑娘,正在小巷之外等着您呢。” 程娇儿眉头皱了起来。 太后杨氏想见的应该是表妹江燕,只因她是程云的妹妹,不好越过她,才顺带捎上她。 她从未入过宫,江燕更是战战兢兢的,若是出了岔子如何是好? 刘蔚看出程娇儿的担忧, “您放心,属下已经派人通知了将军,想必崔相也很快知道这件事。” 程娇儿缓缓点了头,“行。” 第 50 章 第 50 章 午后的天际忽的响起一记闷雷。 天空乌云密布, 蔽日遮天。 宫车抵达宫门口,忽的一阵冷风吹过来, 紧接着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砸在宫车顶部砰砰作响。 江燕拽着程娇儿袖子,依偎在她怀里,神色怯怯的, 她想要跟程娇儿说什么, 可看到对面坐着的女官,瘪瘪嘴不说话了。 那女官细细地将觐见太后的规矩给说了, 江燕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程娇儿倒是缓缓点了头。 江燕一心想着太后见她莫非是为了那“凤命”一事, 自己这一进宫还能不能出来, 太后是要把她给皇帝做妃子吗? 江燕脑海里乱糟糟的, 什么想法都有。 程娇儿倒是神色平静, 她也看开了,若是太后真让江燕入宫,她也无话可说, 只希望江燕能稳重一些, 少给自己和家里惹麻烦。 因着外面下起了雨, 宫车到了宫门里才停了下来, 两个太监撑着一把特制的黑色油纸伞, 迎着她们前往太后的翊坤宫而去。 程家的马车也随后抵达宫门口,郝嬷嬷并两个女卫在那里候着。 程娇儿与江燕相互搀扶着, 扭头望了一眼郝嬷嬷, 见郝嬷嬷眼底布满忧色, 朝她笑了一笑,才扭头步入雨幕里。 郝嬷嬷那一瞬眼眶募的有些酸红, 别看她平日不苟言笑,心里是极为喜欢程娇儿的,娇儿性子善良温柔,对崔奕又事事上心,她是亲眼看着程娇儿给崔奕做各式各样的鞋袜衣裳,倒是小瑾瑜的小衣裳反倒全是丫头们缝制的。 她是先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看着崔奕长大的,自是希望程娇儿能真心对崔奕好。 这些日子相处,她与程娇儿也处出感情来了。 宫门深似海,程娇儿又是那么懵懵懂懂的,这一去会是什么光景还很难说。 郝嬷嬷大有一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情绪, 她怔怔望着程娇儿远去的背影,心里跟空了似的。 崔奕与程云这边都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程云此时正在城外军营里操练士兵,每一轮休沐日,他需要去城外操练士兵三日,这是军营规矩。 刘蔚派的人将程娇儿入宫之事告诉他时,他丢下军务,火速回城。 崔奕在萧家用了些午膳就回到了皇宫,消息是陈琦递进来的,崔奕闻言自是眉头大皱,却也顾不得旁的,连忙吩咐人去内宫打探消息,顺带也着人把事情禀报了皇帝。 要说普天之下,崔奕势力最薄弱的地方,一定是皇宫。 这些年他与徐淮斗智斗勇,在军营及徐淮各部都安插了不少眼线,满朝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很快便知。 唯独皇宫这一处,他虽未雨绸缪布了一些棋子,可比其他在朝堂的控制力,显得微不足道。 程娇儿嫁给他后,进宫的次数只多不少,看来皇宫也到了该伸手的时候了。 反倒是萧老夫人这边,得知太后突然召程娇儿入宫,心头不妙,连忙吩咐自己的老二媳妇,以拜见贺太妃为由,入宫打探消息。 贺太妃是萧老夫人娘家的侄女,曾生过一位公主,这位小公主出生后极得先皇宠爱,只可惜长到七岁突发天花去世,先皇黯然神伤许久,见贺太妃一病不起,对她格外照看,贺太妃也是少数几位得先皇宠爱的妃子。 要说后宫里敢正面与皇太后杨氏对抗的,也只有这位贺太妃了。 老夫人的二媳妇出身清河崔氏,与崔奕是同宗,对崔家之事自然是上心,得了婆母吩咐,二话不说直奔宫城,崔氏并非第一次入宫,早先就常去拜访贺太妃,皇帝曾特赦恩旨,无特殊情况,萧家入宫拜访贺太妃无需通报。 是以,程娇儿才抵达翊坤宫,崔氏便已入了宫城。 程娇儿和江燕被宫人领着进了翊坤宫的偏殿, “你们先在这里候着,娘娘还在处理旁的事,待得空了再传见。” 女官丢下这话就离开了。 偏殿内只有一个小宫女,小宫女低眉顺眼上前给她们倒了茶,就退到门口,一声不吭的。 江燕挨着程娇儿站着,开始四下打量,这偏殿装扮自然金碧辉煌,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装饰华美,摆设精致。 “咦,娇儿姐姐,这皇宫跟我想象中不一样呢?” 程娇儿感受到江燕手心在出汗,她安抚着道,“怎么不一样?” “我还以为会有很多很多人呢,就这么把咱们丢在这里呀?” 她很奇怪,皇太后不是要见她们吗,人都来了,皇太后反而不见踪影。 程娇儿听着她这话不由失笑, “皇太后娘娘母仪天下,有许多人和事需要料理,听闻皇后娘娘身子并不是很好,如今后宫里也是太后娘娘在帮忙打理。” 江燕听到这里,眉峰一挑,“皇后娘娘身子不好?” 程娇儿一看江燕那放光的桃花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暗恨自己失言, “你别想多了,咱们先等一等,娘娘很快就会过来。” 她不知道,在一扇隔窗之内,皇太后杨氏正在暗处盯着她们。 杨氏今年大约四十上下的年纪,出身弘农杨家,她是徐淮的表妹,当年先帝立后,是徐淮一举将她推上皇后宝座。 她这一生也算是风光无限,唯独的遗憾,便是没有生下孩子。 她的目光在两个女孩身上流转,最后落在江燕身上,问身后那人, “这就是你选出来的凤命?” 慈恩听到这里,哭笑不得,不过他没功夫解释,他好不容易从羽林卫那里逃出来,绝对不能被抓回去, “一时失手,你别多问,现在你听我的,把那个程娇儿扣下!” 皇太后听到这里,神色一变,扭头看他,“你说什么?你疯了你!” 面前的杨氏,虽然四十岁了,保养的极好,风韵犹存,一身大红宫装衬得她华丽无双,凤眼沉沉压着,自是多年积威养出来的尊荣和气势。 但慈恩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没人比他更懂杨氏褪去华丽伪装之后,是一副怎样的面目。 慈恩此时穿着的是一身太监服饰,他被皇帝关了三日,因着小皇帝到底不比崔奕老辣,他终得装死骗过了他们的耳目,才得以成功逃脱。 他虽然逃出了羽林卫的狱所,可想出宫几乎不可能。 杨氏是他的旧识,他只有借助她,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今日午时他好不容易混进翊坤宫,得见了杨氏,便跟她提要求将程娇儿及江燕召入皇宫,杨氏本也想见一见江燕,便没多疑。 此刻听到慈恩这么说,杨氏才发觉了不对劲。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只是进宫来看望我的?” 慈恩呲牙冷笑道, “娘娘,对不起,臣骗了您,臣是被秘密抓进来的,徐舟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崔奕把我抓进皇宫来的,我现在要出宫。” 杨氏听到这里,吓得仓皇后退,喘着气狠狠盯着慈恩, “你疯了你,你居然来找我?” “我不找你找谁?”慈恩根本不怕她,反倒是一步步逼近,将杨氏逼到角落里,他似笑非笑盯着杨氏那双美丽的凤眼,倾身靠在她耳郭处,低声蛊惑道, “难道娘娘忘了当初,臣是如何帮娘娘求子的吗?” 杨氏闻言脸色霎时苍白如纸,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差点就要滑落在地。 慈恩一把捞住她的腰身,神色变得极为冷厉, “听我的,把程娇儿扣下,我要用她换崔奕送我出城。” 杨氏的下身被迫紧紧贴在慈恩身上,她恼怒至极,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低声喝道, “崔奕是什么人?你敢威胁他?你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慈恩猝了一口,“我如果不这么做,照样死路一条,不如拼一把或许有机会。” 慈恩贪婪的目光扫视着窗外的程娇儿,想起崔奕那晚看她的眼神,他唇角扯起, “崔奕那儿子保护的跟眼珠子似的,我没有机会,除此之外,这个女人是他唯一的软肋,你信我,我错不了。” 杨氏气得额间青筋暴跳,咬着唇深深闭上眼,极力平复心情, “那我问你,把你送出去后,我怎么办?我还有脸活着?” 慈恩冲她冷冷一笑, “你放心,我会说是我威胁你这么做的,而且你也必须配合我,否则,你照样身败名裂,对了,等我出宫便去辅佐洪王殿下,届时一定回来营救你,太后娘娘,皇帝无子,如今才敬着你,待他诞下儿子,无后顾之忧了,你以为他不跟你清算杀母之仇?” 杨氏浑身一僵,嘴唇发白,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第 51 章 第 51 章 程娇儿进去翊坤宫两刻钟还没出来, 崔奕便觉察到了不对。 他径直来到了御书房,皇帝正在里面批改奏折, 大理寺卿杨宁及刑部几位大臣也在。 崔奕神色凝重进来, 大家还吃了一惊。 “陛下,程云的妹妹与江家姑娘一道入宫,许久了还不曾出来, 臣恳请陛下着人去皇太后那边瞧一瞧。” 皇帝及几位大臣都朝他看来, “崔相,皇太后召见两位臣女入宫, 想来应该无大碍吧。” 有外人在时, 皇帝不会称呼他为老师。 崔奕微微吁了一口气道, “陛下, 敢问慈恩何在?” 皇帝闻言眉心一紧, 顿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连忙吩咐内侍道, “去将羽林卫大将军叫过来。” “遵命!” 恰在这时,外头匆匆赶来一位羽林卫的副将, 那副将径直入了御书房, 跪地道, “陛下, 大事不好, 慈恩不见了!” 崔奕猛地抬头看向皇帝,皇帝面色微微发白, 旋即怒火中烧, “好他个和尚, 竟然敢逃!” 崔奕深深看了一眼皇帝,暗骂了一句羽林卫都是饭桶。 但羽林卫一向是皇帝执掌, 外臣都干涉不了,所以崔奕也是无可奈何。 他绷着脸朝皇帝拱手道, “陛下,如果臣猜得没错的话,慈恩肯定在皇太后的宫中,并准备以程娇儿为要挟,意图威胁陛下,逃离出宫。” 他没说,其实慈恩真正要威胁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否则慈恩也不会大费周章把程娇儿弄进去。 肯定是徐舟那个混账,知道了程娇儿与他的事情,再将慈恩牵扯其中。 崔奕一想起是因自己让程娇儿陷入险境,他心就跟在油锅里滚似的,焦灼不堪。 皇帝闻言眉心拧紧,“朕现在就去翊坤宫。” “臣随您一道去!”崔奕开口。 “臣也去!” 杨宁等人都跟随皇帝出了御书房。 宫中出现了奸细,挟持了朝中女眷及宫人,这是宫闱祸乱,大臣们不敢大意,纷纷簇拥在皇帝周身,来到了翊坤宫不远处的天羽宫。 羽林卫大将军司马靖也到了。 崔奕负手盯着远处的翊坤宫,只见不少宫人和内侍都被赶了出来,场面有些混乱。 “里面是什么情形?”皇帝问司马靖。 司马靖单膝跪地, “臣有罪,那慈恩假死逃遁,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逃了,现在慈恩就在翊坤宫,挟持了太后娘娘及程云两位女眷。” 崔奕听到这里,启唇冷笑, “不错啊,司马将军,慈恩逃了这么久,都能假诏宣了两名女眷入宫,你们才发现踪迹,羽林卫的办事能力让本相刮目相看!” 司马靖面色绷紧,咬着唇看了崔奕一眼,伏在皇帝脚下请罪, “臣失职。” 皇帝脸色也很不好看,崔奕把人交给他,结果在他的皇宫出事,还牵连了程家女眷,若是处置不好,便把心腹爱将与老师得罪了干净。 他冷声道,“事后朕再处置你,先救人!” “是!” 司马靖忍辱负重起身。 不多时,在官署区当值的几位肱骨大臣也赶来了这里,一道帮着皇帝出谋划策。 当皇帝询问里面有多少人时,一位内侍哭哭啼啼回道, “陛下,一刻钟之前,贺太妃与萧家二夫人崔氏进了翊坤宫,至今都没出来。” 皇帝脸色一变,而崔奕则是面露异色,如果这两位进了翊坤宫,或许对程娇儿有利。 司马靖带着人将翊坤宫通通围住,弓箭手全部就位,一位羽林卫副将在门口与慈恩派出来的内侍交涉了一番,才行色匆匆赶回天羽宫。 皇帝怒问道, “里面怎么说?” “回陛下,那歹人要求准备一辆马车,并一万两银票,送他出城。” 皇帝沉着脸没吭声,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 司马靖跪地请战道, “陛下,决不能听他的,他现在孤军奋战,无非就是挟持了几个人而已,臣有把握将贼人制住,请陛下给臣时间。” 崔奕眯着眼站在窗下,盯着对面的翊坤宫,薄唇抿紧,脸色已经寒到了极致。 杨宁倒是清楚崔奕与程娇儿的关系,瞥了一眼他的神情,躬身道, “陛下,此事不可大意,牵扯到当朝皇太后并重臣女眷,还是小心为上。” “怎么小心为上?”司马靖眼神锋利,逼问杨宁。 杨宁见他咄咄逼人,不由拂袖而起,怒容相对, “司马将军,此事是你失职,却准备弃大臣女眷于不顾,敢问程将军来了,你准备如何交待?” 司马靖脸皮一抽,“我自会想办法救人。” 崔奕在这个时候,神色冰冷看向窗外道, “司马靖,本相给你一刻钟,若是救不出人来,本相接手此事。” 司马靖脸色一寒,气得额间青筋直跳。 他是羽林卫大将军,执掌禁城防务,无论出事否都给他是来主持大局, “崔相,你是准备插手宫闱之事?” 十来位大臣闻言,个个面色惊异。 外臣不干涉内闱之事,这是铁律。 崔奕在外朝本已一手遮天,若还想插手宫闱禁军,这就是普通大臣都不能忍受。 场面顿时有几分剑拔弩张。 崔奕缓缓转身,目光冷漠落在司马靖身上。 “宫闱之事,自由陛下做主,本相一切听凭陛下调度,只是你身为羽林卫大将军,失职至此,还有脸质问本相?本相身为内阁首辅,有权力过问陛下之安危,如若你处置不好,本相自会救出人质,擒拿贼人。” 司马靖看向皇帝,他一向只听从皇帝命令。 皇帝悠悠叹了一口气,“你先去救人。” “遵命!” 司马靖知道,一旦今天这事处置不好,他面临的不仅是剥夺职位,还可能问罪。 他大步朝外走去。 此时的翊坤宫内,倒是没外面想象那么剑拔弩张。 程娇儿与江燕被一左一右捆在殿内的柱子上,杨太后就坐在了程娇儿身旁,慈恩躲在二人身后,一刀指着程娇儿,一手拧着杨太后。 贺太妃慢条斯理坐在高椅上,看向对面的杨太后及慈恩。 “行了,太后娘娘,你也别装了,本宫知道你与慈恩乃是旧识,本宫奉劝你,莫要听他摆布,否则别说陛下,就是崔相和程云也不会放过你,崔相的性格你当了解,你迷途知返,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杨太后神色无波,依旧保持着她皇太后的威严, “贺太妃,你误会了,本宫贵为皇太后,是慈恩挟持本宫,下旨让两名臣女入宫,本宫也是受害者,贺太妃有这个功夫闲扯,还不如让人来救本宫及程家两位姑娘。” 贺太妃见杨太后冥顽不顾,就知道肯定是慈恩拿住了她的把柄, 贺太妃深吸了一口气,暗暗与崔氏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有些无可奈何。 司马靖到了门口,在殿外喊话。 “慈恩,放开太后娘娘,本将饶你一命。” 慈恩冷笑一声,大声回道, “去你的鬼话,你说的话不算数,司马靖,你给老子滚,让崔奕过来,老子不搭理你!” 司马靖气得跳脚。 里面的程娇儿听到这句话,身子忽的一震。 慈恩是冲着崔奕来的?也就是说,他今天的目的实则是为了抓自己,而不是为了江燕? 她脑子顿时飞快运转。 别看她平日娇娇弱弱的,关键时刻却沉得住气。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想办法与崔氏和贺太妃配合,给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她不能给崔奕拖后腿。 程娇儿开始绞尽脑汁想法子,突然间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法子,只是她先得把江燕给弄走,于是她装作极为虚弱的样子,扭头看向慈恩,拼命使着眼色。 慈恩见她有话要说,朝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上前松了程娇儿的嘴, 程娇儿立马喘着气道, “慈恩大师,我跟你走,你放我表妹离开好不好,如若不然,我便是死,也不会叫你如愿的!” 慈恩沉下了脸。 待会他得坐马车出宫,手里控制三个女人反倒麻烦,那个江燕本没什么用,于是他就点了点头, “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是的!”程娇儿认真点头,“只要你不伤害我,我愿意送你出城。” “倒是个识时务的。” 慈恩哼笑了一声,再见她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没城府的,也就没在意。 慈恩看向杨太后一个内侍, “把江燕放出去,告诉崔奕,一刻钟后,马车不准备好,让他给程娇儿收尸!” “是!” 江燕一听自个儿能出去了,惊喜得不得了,她一边任由内侍给她松绑,一边焦急看向程娇儿,哭着道, “表姐,表姐,你不要有事啊,表姐啊,呜呜呜!” 程娇儿朝她安抚一笑,“燕儿,你出去后,告诉侯爷,说我无碍,叫他别担心,别乱了分寸。” 趁着别人不注意,她动了动脚,松开了脚边的绳子。 崔氏将她的动作收在眼底。 江燕胡乱点着头,人就被内侍给拧了出去。 到了大殿之外,她还惊魂未定,浑身被汗水给湿透,她脑子里昏昏沉沉,只看到许多侍卫围住了翊坤宫。 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不止。 她四处张望,看到远处敞厅下,有一道明黄的身影立在门口。 “陛下,陛下!” 江燕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到,她只知道自己是凤命,自己是皇帝的人。 她脚开始不听使唤,飞快朝那边奔了过去。 为了不让自己失仪,愣是抢过廊下一侍女的油纸伞,朝着皇帝奔去。 她跑啊跑啊,直到那道明黄身影越来越近,她抬着那双风流无双的桃花眼,我见犹怜望着皇帝,梨花带雨哭着, “陛下,救救我姐姐吧,我姐姐还在里面!” 随后她那张俏白的小脸吓到惊慌失措,抱住皇帝的腿直接晕了过去。 皇帝:“........” 崔奕看向扑倒在皇帝脚下的江燕,神色很是复杂。 皇帝也是微微愣住,随后道,“把她带下去!” 内侍连忙上前将江燕给搀扶入了天羽宫内。 司马靖此时也神色沉沉跪在了廊下, “陛下,臣恳求用弓箭手,一箭射死慈恩,人质便可解救。” 他已经将弓箭手布好,只待皇帝下令。 崔奕闻言面色一寒,正要开口说话,不料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凛冽的声音。 “陛下,不可使用弓箭手!” 崔奕扭头,正见程云大步走来。 程云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从南军赶回。 皇帝看到他,面露愧色, “程将军,是朕之过,害你妹妹受难。” 程云跪下行礼,瞥了一眼司马靖,回道, “是羽林卫失职,与陛下无关。” 皇帝苦笑。 “陛下,臣不建议使用弓箭手,万一慈恩拿臣妹妹挡箭怎么办,此外杨太后是否与慈恩是一伙,还不曾知晓。” 他话音一落,就是皇帝和几位大臣脸色都变了。 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 但说的又是事实,毕竟当年慈恩与杨太后可是很有交情。 一旦弓箭手杀了慈恩,杨太后难保不会趁机继续挟持程娇儿,对付慈恩可打可杀,对付当朝太后,可就麻烦多了,毕竟皇帝不能弑母,程娇儿只会更受煎熬。 司马靖听了这话,也是气息一凝。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怎么办?” 崔奕在一旁冷觑了他一眼,对皇帝道, “陛下,臣建议按慈恩说的安排,立马准备一辆马车!” 司马靖闻言当即反驳, “崔相,你什么意思?你要把人放出宫去?” 一旦慈恩被放出了宫,那么他今天别想戴罪立功,这个羽林卫大将军肯定到头了。 崔奕却懒得管他,而是缓缓走到皇帝跟前,低声道, “陛下,出了宫,臣有万全把握对付他,在宫里,束手束脚,恐难成事,必须把他引出来。” 皇帝看了一眼司马靖,不禁有些为难, 司马靖是他心腹大将,是他父亲交给他的亲信,听从崔奕,意味着放弃司马靖。 可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程云也猜到了崔奕的打算,连忙跪下道, “陛下,臣肯定您救出妹妹,臣万死不辞!” 皇帝看着两位心腹大臣,最终无奈道, “来人,备马车!” 司马靖脸色一白,直接跪了下去。 翊坤宫内,江燕被放出去后,程娇儿松了一口气。 窗外一道惊雷砸响,银光照亮了整个大殿,程娇儿眼底却一片雪亮。 她与崔氏深深对了一眼,崔氏眉心拧紧。 贺太妃在一旁继续悠哉悠哉的,她扫视了一眼殿内仅剩下的几名内侍宫女道, “你们五人,如若此刻放下屠刀,本宫保你们无事,若是你们听从本宫吩咐,现在就站在本宫身后来。” 几位宫人原本是杨太后的心腹,自然是听从杨太后的吩咐,只是眼下局势如何,他们心里也没数,毕竟没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们相视一眼,谁也不敢妄动。 贺太妃瞅了其中一位女官一眼,轻轻一笑道,“何姑姑,你是入宫的老人了,本宫记得你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吧,难不成你要家人给你陪葬?” 那位女官闻言缓缓抬头,嘴皮一抽。 杨太后见状大怒,“贺氏,你少在这里蛊惑人心,她们是在保护本宫。” 贺太妃无视她,而是继续看向那位女官, “何姑姑,本宫最后再说一次,你现在到本宫身后来,本宫恕你无罪。” 那名女官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朝贺太妃跑去。 有了她的带头,其他几名内侍及宫女也纷纷跑去了贺太妃那一边。 杨太后气得面色铁青。 慈恩倒是不太当回事,他只要把杨太后与程娇儿捏在手中,便是胜局。 贺太妃面上得意洋洋笑着,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和崔氏看到程娇儿朝她们眨了眨眼,紧接着见她眼皮一翻,整个人晕了过去。 崔氏当即心神一凛,一边探头瞧着程娇儿的脸色,一边试探惊呼道, “哎呀,太后娘娘,程姑娘晕过去了!” 慈恩闻言吓了一跳,程娇儿可是他出宫的关键筹码,若是出了事,他今天可就完蛋了! 他不敢探出头,却又偏偏看不到程娇儿的脸色,程娇儿脑袋一偏,倒在了另一边。 慈恩吓出了一身冷汗。 谁都可以死,程娇儿不能死啊! 崔氏看出慈恩的忌惮,顿时心里有数。 她装作惊吓不已的样子,颤抖着道, “慈恩大师,让我过来看看她可好?或许给她喂一点水就好了。” 慈恩怎会轻信她,正琢磨要怎么办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 “慈恩,奉崔相之命,已经把马车备好,你快出来!” 慈恩没料到崔奕这么快就妥协了,担心有诈,一时有些踟蹰。 崔氏大着胆子缓缓朝这边靠近,尖叫着, “怎么办,她嘴里流血了....慈恩,你是不是给她喂了毒?” “怎么可能!”慈恩立马否认,只有活着的程娇儿才有价值,他怎么会给她下毒。 崔氏这么一说,他开始有些慌,他可偏偏不敢露出半点痕迹来,窗外两名弓箭手正遥遥指着他。 “太后,烦请你看看程娇儿如何了?” 杨太后只得探身去查看程娇儿的情形,原本她与程娇儿并排坐在一处,将身后的慈恩给挡得严严实实。 此刻程娇儿身子歪向了另一边,杨太后正侧身去瞧程娇儿,这中间就露出了一道缝隙来。 千钧一发之际,那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唰的一箭朝慈恩射来。 慈恩吓得瞳仁猛缩,下意识拽住杨太后,往她身后躲。 就在这时,程娇儿使出了一股狠劲,猛地朝杨太后一脚踹去,自个儿借力往侧边一躲。 绑住她的绳子原本系在那柱子上,她从柱子左边窜到了柱子右边。 而崔氏也赶忙朝她扑过来,身后的宫女内侍纷纷涌动,其中一内侍拿着早准备好的匕首,一刀划破程娇儿的绳子。 而杨太后呢,因着被程娇儿踹了一脚,整个人往后跌倒在了慈恩身上。 慈恩眼睁睁看着程娇儿即将逃脱掌控,而那箭矢擦过他的鼻尖滑过,他只得奋力拽住杨太后往后一躲。 这个空档,众人涌上前,立即将程娇儿给解救了出来。 慈恩暗骂一声,怒到了极致,却也知道眼下除了挟持杨太后,别无他法。 “走!” 他拧着杨太后飞快起身,朝殿外走去。 到了门口,顺手又扯住一个宫女,前后夹住自己,眼瞅着马车停在那里,他二话不说拧着杨太后冲进了马车。 而不远处瞧见此举的崔奕和程云傻眼了。 程娇儿呢。 转眼,他们瞧见大殿门口奔出来一道清丽的身影。 只见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鲜艳衣裙,翩翩如蝴蝶,飞鸟投林般朝他们跑了来。 “妹妹!” 程云在看到程娇儿那一瞬间,眼眶里积蓄许久的压力霎时化作泪水,缓缓流了下来。 入宫时,他从内侍口中得知,程娇儿被慈恩挟持,生死未卜。 他的心仿佛被人掐住似的,呼吸凝滞,他从来没有那么慌过。 若不是在边关经历过大风大浪,他刚刚早就冲进了翊坤宫。 此刻看到程娇儿完好如初逃脱,他喜极而泣,连忙张开手朝程娇儿迎了过去。 却发现,他的亲妹妹,视若明珠宠在掌心的妹妹,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扑到了崔奕怀里。 “侯爷!” 那声音婉转悠扬,带着几分娇嗔和委屈。 崔奕也是神色激动往外大跨步,顾不得天子在前,愣是紧紧将那娇人儿搂在怀里。 风雨将二人裹挟其中,仿佛与外界隔绝。 “侯爷!” 程娇儿躲在他怀里,将脸紧紧贴在他胸膛,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雨水顺着发丝洗刷着她的脸颊,她没有哭,反而是笑了。 她从来没像此刻这般高兴,激动。 她没有给他拖后腿,她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不惧风雨。 “侯爷,娇儿没事,娇儿是自己逃出来的!” 她像个邀功的小孩子,在他怀里扬起那张明净如玉的脸蛋,即便浑身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可那神情却无比明亮,无比乖巧。 崔奕的心哪,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只恨不得将她擒在怀里,再也不叫人看到,再也不受任何伤害。 “我知道,我的娇儿越来越厉害了,都不需要我了。”他心头涌上一股酸楚。 如果不是跟着他,她便不会遭这么多危难。 程娇儿对他低沉的情绪浑然不觉,反而特别开心, “侯爷,娇儿再也不要离开你了。”她紧紧搂住崔奕的腰身。 崔奕将自己的披衫脱了下来,将她整个人裹在自己怀里,一点都不想松开她。 直到身后传来程云的咳嗽声,才意识到不妥。 崔奕倒是不慌不忙,将程娇儿给打横抱起,确定她整个脸整个身子埋在他胸前,不叫任何人瞧见,才缓缓转身,朝皇帝欠身, “陛下,请恕内子殿前失仪,臣先带她回家。” 皇帝还是第一次看到崔奕失态,他莫名地扬了扬了唇角, “无碍,今日是朕失策,叫她受了惊吓,崔相带她回去安抚,此处交给程将军。” 程云瞅了一眼崔奕怀里的妹妹,那小丫头愣是躲在崔奕怀里,半点头发丝儿都看不到,他不由默默叹了一口气,随后转身看向那辆已经被雨幕遮掩住的马车。 他扬手一声令下, “放他出宫!” 马车上的太监得了他的指示,一鞭子抽起,猛地朝宫外奔去。 程云随后朝皇帝微一躬身, “陛下,臣这就去追他。” 皇帝凝眉点了点头,“程卿,务必将太后救回来。” “臣领旨!” 程云二话不说飞快奔驰在雨幕中。 崔奕这边目送他远去后,一转身瞧见贺太妃被人搀扶,沿着长廊过来了。 崔奕对着贺太妃又是一礼, “多谢娘娘,大恩大德,日后回报。” 贺太妃被崔氏搀扶着,雍容一笑,“崔相为国为民,日理万机,本宫做这些是应该的,此外,今日程姑娘能得救,靠的是她自己的机智,崔相,不是本宫夸她,她遇了事,不慌不忙,很是沉得住气,比许多女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崔相有福了。” 崔奕低眸看向怀里的人儿,心神微荡,不再多言,施了一礼抱着她大步朝宫外走去。 到了宫门口,崔奕将她放入马车里,郝嬷嬷立即上车帮着程娇儿换衣裳。 崔奕则朝陈琦招了招手, “慈恩逃去哪里了?” “他径直往南城门去了,程将军带着人追了去,霍江也去了。” 崔奕眸光眯起,一抹寒光一闪而逝, “三面包抄,将他逼去徐舟的府邸!” 这才是崔奕让他出宫的真正目的。 在宫里,束手束脚,出了宫,就是他的天下。 陈琦闻言眼神一亮,真不愧是侯爷,这一招狠辣至极,看来是准备一锅端。 “属下遵命。” 雨渐渐停了下来,晚边的天际浮现一抹残红。 崔奕背着手望着渐渐清明的京城,唇角勾出冷笑。 慈恩也好,杨太后也罢,包括徐舟,这一次,他们谁都别想逃。 崔奕随后上了另外一趟马车,换了干净的衣裳,又重新钻入程娇儿这边,马车内的程娇儿已经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衫,郝嬷嬷正在用干帕子给她绞发。 程娇儿想起刚刚在众臣及皇帝面前,与崔奕搂搂抱抱,脸上犹然羞红,怯怯地抬着眸不敢看他, “侯爷,我刚刚是不是叫你丢了面子。” “才没有!”崔奕望着她,眼神融融,温柔至极, “你可给我长了脸。”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又对郝嬷嬷吩咐道, “你下去吧。” 郝嬷嬷连忙躬身离开。 崔奕接过帕子亲自给程娇儿绞发,程娇儿缓缓软下身子,侧身躺在他腿上。 待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崔奕轻轻把她搂住,闭上眼深深吸着气,心里犹然还在后怕。 这种害怕就跟当初程娇儿生小瑾瑜时一样,他担心失去她。 “娇儿,我先送你回府,待我处置好慈恩一事,晚上再来找你。” 程娇儿累极了,抱住他的腰身躺在他怀里不想动,迷迷糊糊道, “侯爷,你带我一起去吧,我不想离开你。” 这么说着,那张小脸已经倚靠在他脖颈处,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崔奕忍不住浮现笑容。 若不是她这么机智,与贺太妃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现在肯定束手束脚,如此,他便可放开手脚干。 她总是给他惊喜。 也不知道她在外人面前是怎番摸样,一个个都把她夸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 偏偏在他这里,就是个需要惯着宠着的小猫儿。 崔奕轻轻吻着她的发心,对外缓缓开口, “去徐府!” 第 52 章 第 52 章 夜色降临, 水洗过的天空格外明净深蓝,一抹厚厚的蓝云斜在天际, 如一道卧蝉。 经过武都卫, 巡防营及霍江三方兵力的围攻。 慈恩无可奈何奔向了徐舟的府邸。 徐舟乃徐淮第五子,也是最受宠的儿子。 徐舟出身的时候,徐淮在边境打仗, 徐舟便是由大自己数岁的哥哥徐然给带大的。 他身上染了徐然不少习性, 兄弟俩的性格如出一辙。 只是徐舟少了徐然几分野性,多了几分纨绔。 徐家家大业大, 除了徐然与徐舟外, 私下几个兄弟之间并不太和睦, 争权夺利时有发生。 徐舟是幼子, 论理分不到多少家业, 所以早年便出来单干。 他有一座单独的府邸, 就在城西的和平坊。 程云被封为宣武将军,执掌武都卫,负责京城戍卫, 虽是隶属南军都督府, 在徐淮之下, 可他实际上与徐淮分庭抗礼, 不听徐淮调度。 城防营一直是崔奕心腹直属, 是城中一支机动部队, 再加上霍江带的私兵暗卫, 慈恩被逼的是走投无路, 直奔徐舟府邸而来。 徐舟原先还在看好戏, 等着崔奕被慈恩耍的团团转,待在自家后院看到杀红了眼冲进来的慈恩时, 登时就傻眼了。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把杨太后给挟持了? 自己人挟持自己人? 徐舟差点栽倒,若是程娇儿在这里,他还有把握能耍崔奕一出,结果来的是他亲表姑。 徐舟就不想说话了。 “你给老子滚,你跑这来干什么?你想连累死我!”徐舟对着慈恩就没好气。 杨太后被慈恩一路拧着跑,已是筋疲力竭,奄奄一息的摸样。 慈恩一手抱住她,一边狰狞冲徐舟冷笑, “去你妈的,要不是你忽悠我弄什么凤命,老子也不是这个下场,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徐舟鼻子都气歪了,意识到慈恩是穷途末路,准备拉他垫背。 正琢磨怎么办时,外面马蹄声声,震耳欲聋。 “崔奕来了!” “来人,快去喊我爹来救命!” 徐舟一边将慈恩塞进去,一边想办法去应付崔奕,试图拖延时间。 此时此刻,崔奕的马车已经抵达徐舟府外,程娇儿在马车里睡得正香,崔奕轻轻将她放下,吩咐陈琦与侍卫守着程娇儿,他自行上马来到门口。 程云与城防营中郎将谢科守在门外,三方兵力已经将徐府围了个团团转。 恰在程云准备下令进府搜查时,一道声若洪钟的敦厚嗓音传来。 “我看谁敢进去!” 众人闻声便见一脸络腮胡子的徐淮,被数位将士及大臣给簇拥着朝这边驶来。 崔奕不慌不忙调转马头,朝徐淮望去。 徐淮的人沿街铺开,做出一番战斗的姿势。 而崔奕身后的兵士,看了徐淮一眼后,继续齐齐对准徐舟府邸,丢给徐淮一个后脑勺。 唯有崔奕一马当先,矗立在对方军阵之前。 “大都督这是为何?” 徐淮一脸阴沉,扶着腰间的大刀,喝道, “崔奕小儿,你张狂之至!” 崔奕轻轻一笑,慢条斯理理着马缰, 夜色下,他身影格外清俊,在一帮武人当中,越发显得清隽秀挺,卓逸绝伦。 “大都督这话错了,本相奉命追查贼人,贼人俘虏太后潜伏于此,本相来捉人,何来张狂之说?倒是大都督你,难道要包庇贼子,行谋逆之举?” “我呸!”徐淮受不了崔奕那淡定的摸样,气得吹鼻子瞪眼, “你少来这一套,这都是你的阴谋,老夫懒得跟你废话,老夫警告你,今天你踏入这个门,我与你不死不休。” “好!”崔奕也仰天一笑,神色阴沉道, “今天谁敢阻拦本相捉贼,本相便替天行道,诛杀之,以正军法!” “你!”徐淮没想到崔奕气势如此嚣张。 这些年他们二人虽然明争暗斗,却还是头一次真正对阵军前。 徐淮一直以为崔奕不敢跟他正面冲突,因为他手掌大军。 现在崔奕敢了吗? 他不由看向崔奕身后的程云,是那个混蛋小子在边境站稳了脚跟,才给了崔奕底气。 徐淮眯了眯眼,猛地拔起刀,虎躯跟着一震,在马上断喝一句, “武都卫和巡防营的将士给本督听清楚了,谁敢进门,本督杀无赦!” “很好!”崔奕也是怒发冲冠,剑指长天,眸色森严道,“来人!” “在!” 身后众将士铿锵一喝。 崔奕目光牢牢锁住徐淮,一字一句道, “给我冲进去,将窝藏钦犯的逆党全部拿下,挡路者,杀无赦!” “崔奕你敢?”徐淮指着他眼珠子差点爆出来。 “你看我敢不敢?”崔奕断喝一声。 霍江一马当先,飞身而起,身影鬼魅消失在夜色当中。 随后,武都卫与巡防营的人,如潮水般涌了进去。 徐淮气得跟头发爆的狮子似的,提着刀要朝崔奕砍来,是他左右的几位文臣拼命抱住了他。 “大都督,息怒,息怒!” “慈恩挟持皇太后逃入此间,您若是真的杀进去,罪同谋反,崔相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您切莫冲动!” “就是,大都督,崔奕就是故意激怒您,好给您治罪,如今南军都督府已经不是过去的都督府了,并非铁桶一块,咱们没有胜算!” 事实上,就算打得过,也是谋逆之举,这些大臣乐意跟着徐淮对抗崔奕,却不乐意当谋逆之臣。 党争失败,不过是官职不保,一旦涉嫌谋逆,那是满门抄斩! 徐淮牙呲目裂瞪着崔奕,恨不得吞了那闲庭信步的伟岸男人,他犹自不甘心。 直到他的长子骑马飞奔而来, “父亲息怒,羽林卫以搜查逆党为由,带兵布局在我们府邸周围,父亲,咱们回去吧,五弟算计崔奕是他咎由自取,父亲!” 他的长子跪下来抱住了徐淮的脚踝。 徐淮将自己的唇咬破,目红耳赤盯着崔奕,神情扭曲,一字一句道, “崔奕,你好样的,等着瞧,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 崔奕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好说,只是大都督还是约束下自己的儿子孙子们,莫要触我逆鳞,否则徐然和徐舟便是下场!” “大都督要是不会儿孙,就交给本相来!” 徐淮气得一口血喷涌而出,整个人栽下了马背。 “大都督!” 徐淮自打徐然死后,连同旧伤复发,身子每况愈下。 今日被崔奕一激,更是怒火攻心,引发背部旧伤,一瞬间昏死过去。 众人还哪里顾得上徐舟,半哭半嚎将徐淮抬了回去,徐府人仰马翻。 崔奕看着徐淮远去后,冷冷把剑插回剑鞘,回身朝程云看了一眼,神色平静道, “程将军,此处交给你,我要送娇儿回去。” 程云闻言惊愕地看了一眼巷子口的马车,他不知道崔奕居然把程娇儿带到这里来了,他皱着眉很想骂几句,对上崔奕无奈的神情,又生生闭上嘴。 他嗯了一声,就不再看崔奕。 崔奕看出大舅子已经动了怒,失笑一声,朝他拱了拱手,下马回了马车。 车内,程娇儿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整个身子蜷缩着,睁开迷蒙的双眼,显然是刚被外面给吵醒了。 崔奕神情不禁柔和下来, “我送你回去。” 陈琦亲自赶车,马车不疾不徐朝程府驶去。 程娇儿募的掀开车帘,看到自己哥哥身影高大矗立在马背上,正对着徐府方向。 “侯爷,人还没抓到吗?你不管了吗?” “不管了。” 他伸手将程娇儿搂在怀里,疲惫地闭上眼, “你别吭声,让我歇会儿。”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又睡了过去。 马车停在程府侧门,陈琦下车后,静静候在一旁,并不曾去打搅里面的人。 程府内的刘嫂子听说程娇儿回来了,喜极而泣,连忙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瑾瑜跑了出来。 母子连心。 程娇儿明明在梦中睡得很沉,听到一丝哭声,猛地惊醒。 刘嫂子正掀开车帘,将人递了过来,满脸心疼道, “我的夫人诶,小世子哭了一天了,您快瞧一瞧吧。” 刘嫂子嗓音沙哑,看样子也是跟着哭红了眼。 程娇儿从崔奕怀里爬起来,连忙接过孩子。 刘嫂子见崔奕在里头,低眸放下车帘退了出去。 第 53 章 第 53 章 深夜, 苍穹如墨,芝兰轩静寂如斯, 偶有知了叽叽喳喳, 叫唤几声,给夜添了几分躁意。 崔奕的书房点了一盏黄油灯,光线比往日都要暗。 他披着那件玄色的黑衫, 独自一人枯坐在灯影深处。 背影寂寥又孤绝, 瞧着让人心生畏惧。 诸葛均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侯爷?” 他轻轻唤了一声。 崔奕单手支着太阳穴, 背对着他嗯了一声, 问道, “什么事?” 诸葛均躬身答道, “人已经抓到了, 讨您示下, 该如何处置?” 崔奕闭上眼,眉头深锁仿佛有几分不耐烦,许久过后才不耐说一句, “叫程云, 杨宁及谢科三人去找陛下商量, 交给陛下决断吧。” 诸葛均听了这话微微吃了一惊, 原想问一句为何不管了, 突然想起今日司马靖对崔奕的置疑,他顿时心如明镜。 今日之事, 司马靖难逃其咎, 而司马靖是先皇指派给陛下的人, 虽说是陛下心腹,但到底不是一手提的人。 皇帝也会趁这个机会, 将司马靖给换下,指派他更加信任的副将陶金为羽林卫大将军。 皇帝今年十六了,到了该亲政的时候,崔奕如今将徐淮一派打压得喘不过气来,也适时急流勇退,放手权力,否则皇帝下一个该忌惮的就是他。 不得不说,崔奕在这方面的智慧超脱凡人,很果断,说放手就放手。 人是他抓的,功劳让旁人得,皇帝作为最后的裁决者,也会很高兴。 崔家作为当世第一高门,也正是这般进退有度,宠辱不惊,才能长久不衰。 而有程云在,崔奕也不用担心那些贼人会被轻放。 诸葛均眼底布满了敬佩之色,随后躬身道,“在下明白了!” 他转身去门口吩咐了小厮几句,又折了进来,见德全带着几个小厮提着食盒,满脸愁苦,不由问道, “这是怎么了?侯爷还不曾用晚膳?” 德全苦着脸点头,“可不是嘛,回来很久了,就坐那里一动不动,心里难受呢。” 诸葛均眉头微微一蹙,细细一想,便知崔奕是因何而难过。 他再次跨入,背对着崔奕,径直跪了下去, “我的侯爷诶,你别难过了,好事多磨,今后您跟夫人肯定和和美美,事事顺心的。” 崔奕听到好事多磨四个字,眉峰微微一动,心剜如刀割, 别看他在外面纵横捭阖,将所有人算计其中,其实他心里是难过的,也是愤怒至极的。 他可以忍受任何人冲他下手,却绝不能容忍别人拿程娇儿威胁他。 救出她那一刻,他头一次生出几分心灰意冷,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克妻之命,才导致程娇儿三番两次受罪。 为什么他成个亲就这么艰难? 他闭着眼沉沉叹了一口气。 德全见他这般摸样,心疼得要命,也跟着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 “主子诶,刚刚四老太爷和五老太爷都来了,说是明日一早直接带着媒人去程府提亲。” 德全没告诉崔奕,因为傍晚时刻,崔奕将徐淮气吐血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京城名门世家个个都吓破了胆。 崔家几位老太爷才意识到崔奕是真正发了飚,原先他们还打算挑剔下程娇儿的家世,经历这么一遭,他们噤若寒蝉,不敢再触崔奕的逆鳞。 崔奕听了这话,却是没有明显的反应。 他还在自责。 直到廊下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紧接着众人瞧见陈佑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是夫人那边出什么事了吗?”德全等人立即神色悚然。 崔奕听了这话,霍然抬眸,几双视线齐齐落在陈佑身上。 陈佑见气氛紧张,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将一个食盒从身后拧出来,放在了崔奕身旁的桌子上, “夫人担心侯爷没用膳,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来给侯爷下饭。” 崔奕听到这里,晦暗的目光闪过一抹异泽,久久没有吭声。 诸葛均朝德全使了个眼色,德全立即抹干眼泪,赶忙给崔奕上菜。 这一回,崔奕倒是没有推辞,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后,望着一桌子菜,缓缓吃了起来。 两个月,再熬两个月,她就回家了。 次日清晨,崔奕醒来又恢复了往日那端肃冷漠的摸样。 他亲自过目了聘礼的单子,又与诸葛均交换了几个眼色,才让德全领着人,跟随崔家两位老太爷出发去程家。 崔奕给程娇儿下聘,几乎满城轰动。 礼师站在程家门口唱名,将聘礼一样样给念了出来。 这是京城嫁娶的规矩。 百姓夹道相望,听着那长长的聘礼名录便知崔家诚意十足。 聘礼源源不断送入后院议事厅,程夫人带着几位管事核对清点。 到了第三箱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快去请少爷来。” .............. 程云昨夜在皇宫内忙了一夜,崔奕不出面,他已猜到其意,自然是样样请皇帝做主,皇帝果然心情彭拜,言语间对他和崔奕更是倚重。 慈恩被抄斩,而杨太后也因同谋而落罪,皇帝为了保住皇家颜面,对外声称皇太后病逝,实则昨夜已赐给杨太后一杯毒酒。 至于徐舟,以窝藏谋逆恶贼为名,被下狱,最后会落到何种境地,还得看杨宁审案的手段。 但,程云没打算让徐舟活着出狱。 他忙了一宿,清晨听刘蔚说崔家来人提亲了,才匆匆赶回。 眼下崔家人刚走,程云正打算去看看小外甥,听程夫人唤他,连忙来了议事厅。 议事厅内摆满了大红的礼箱,箱盖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珠宝古玩字画。 程云随意扫了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怎么了,大伯母?” 程云走到程夫人跟前,程夫人拉着他到了一旁,避开众人道, “云儿啊,这聘礼不对,东西与单子对不上!” “啊,有这回事?” “没错,比如聘礼单子上写着‘一对翡翠玉如意’,箱子里却有三对,单子上写的是‘倪宽赞书画一幅’,实则是三幅,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程云摸着后脑勺寻思一阵,随后恍然大悟。 这个崔奕! 居然跟他玩这个把戏! 他哭笑不得。 “算了吧,全部归入娇儿的嫁妆当中!这是崔奕给她备的嫁妆呢!”程云对崔奕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对妹妹都没这么细心,崔奕能做到这个份上,也不怪妹妹撇开他这个亲哥哥,眼里只有崔奕了。 程夫人闻言顿时心如明镜,她起先还当崔家是写漏了,原先程云也告诉她,说是不叫崔奕那边备嫁妆的,没想到人家以这种方式给程娇儿添妆。 她满腔情绪,难以言喻。 这位宰相宠起妻子来,还真是不讲道理。 程夫人也是识货的,崔奕额外添的这些,市面上没有,可见是真正给程娇儿撑脸面的。 出嫁当日,嫁妆单子都会送去崔家给崔家族老过目,也会在崔家门口唱名。 依着程云的性子,崔家来的聘礼肯定全部归入嫁妆内,崔奕又额外添了妆,再加上程娇儿外祖父给的嫁妆,这里里外外加起来,都不知道多少抬了。 全京城,娇儿肯定是独一份的。 程家喜气洋洋之际,皇帝忙碌了一天一夜,总算在晚边回到了乾清宫休息,他才挨着御塌坐下。 一内侍掀开帘子躬身细声禀报, “陛下,江姑娘求见。” 皇帝猛地睁开眼,这才想起还漏了个人。 脑海里浮现昨日那画面。 他倒是不记得旁的,只记得她那双妩媚至极的桃花眼。 虽说是带着几分轻挑,却是格外魅惑人心。 “让她进来。” 不多时,江燕被内侍领着亦步亦趋入了帘内来,她今日学了规矩,并不敢抬眼,只是娉娉婷婷跪在皇帝脚边上, “臣女给陛下请安。”声音清脆却不紧张。 皇帝歪着身子眯起了眼, “你怎的还未出宫?” 江燕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她期期艾艾抬眸,柔情似水望着皇帝, “臣女....臣女想给陛下谢恩。” 平日瑟瑟缩缩的她,到了皇帝跟前,胆子反而大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何,对着面前的少儿郎,她就是这般有底气。 皇帝哪里能没看出她的心思。 大晚上的来谢恩,进入他的寝殿,意图显而易见。 他凝眉注视着她,没有吭声。 江燕被他瞧着心里开始发虚,她眨着眼,委委屈屈地落泪,样子瞧着可怜,话却说得极为大胆, “陛下,臣女想服侍您,可以吗?” 她带着几分妩媚和天真仰望他。 腰线微微下沉,那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 皇帝对上那双格外迷人的桃花眼,募的起了心思。 后宫里的女子出身皆不俗,崔奕这些大臣给他选的妃子都是以品行端正为主,虽说一个个是名门之后,可皇帝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看到眼下的江燕,他才知道缺的是什么。 他眼底墨色凝聚,歪着身子矜贵而慵懒,依旧没动。 江燕却敏锐捕捉到了他带着几分欲念的情绪,她心里镇定如斯,面上却佯装出紧张和娇怯,扶着御塌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皇帝靠了过去。 她很聪明,并不是直接投怀送抱,而是坐在了皇帝身后,声线低柔婉转, “陛下,臣女帮您松乏松乏身子如何?” 她的细手缓缓按住了皇帝的肩。 皇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眸。 江燕得到鼓励,自是用江南学的那套给他按摩,按着按着,皇帝躺到了她怀里,再一个转身,径直将她压在身下。 江燕一声娇呼,吓得花容失色,挪着身子拼命往后退,像只兔子似的往被褥里钻。 皇帝露出狡黠的笑容,伸手拽住了她的玉腿, “朕看你往哪儿逃!” “陛下不要,臣女知错了......” ............. 这一夜皇帝兴致格外的好。 次日,皇帝下旨至程府,封江燕为正七品御女,江夫人喜极而泣,希夫人和程夫人都露出了笑容。 程娇儿见大家都很高兴,也就释然了。 聘礼一下,婚事进城就加快了,程家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崔府也是井然有序准备大婚。 崔奕每日忙完朝政,回府总要亲自过问婚仪诸事。 清晖园上下重新装扮了一番,西侧原本空着的一个院落也都收拾出来,准备给程娇儿装嫁妆。 到了大婚前夕,各府开始给程娇儿添妆。 原本嫁妆已经有了整整二十七页,厚厚的三本册子,随着添妆源源不断的进来,二十七页变成了三十六页。 起先程夫人也没觉得不妥。 渐渐的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头有很多来路不明的人,诸如什么陕甘小吏,湖湘巨富,甚至还有不少川蜀的巨擘千里迢迢派人来程府添妆。 这些人不仅送的礼品很贵重,而且担子一放,礼单一递,人就跑了。 她自问程家与这些人没来往啊。 她于是将程云叫了来,把近来收到那些添妆单子全部递给程云。 程云一张张翻阅下去,眉头快拧成麻花。 这些人哪里是来添妆的呀,明明就是一直想贿赂崔奕找不到门路,趁着程娇儿出嫁,故意以添妆之名来送礼。 程云想明白这些气得不行,抓起那厚厚一叠单子直奔崔府。 眼看就要到大婚之日,崔奕在书房与诸葛均过目宾客名单。 程云龙骧虎步跨了进来,招呼都不打,直接把那一叠账册丢到案前,大喇喇坐在崔奕对面。 “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崔奕何等人物,只是略略瞥了几眼,就看出门道来。 他与诸葛均相视一眼,竟是哭笑不得。 诸葛均接过单子,一张张掠过, “不得不说,他们这些人脑筋很不错,竟是想到这个法子。” 程云没好气劈了个眼神过来, “你还好意思夸?怎么办?我哪有功夫一个个退回去?这些家族有的还在川蜀呢!” “还有的更有趣,只留下一个名讳,什么家族什么官职也都不说,我上哪找人退回去?” 诸葛均在一旁失笑道,“那是因为这些单子都是给侯爷看的,侯爷是吏部尚书,哪些人任什么官职,他门儿清,自然是看个名字就知道是谁送的礼。” 崔奕在一旁静静喝着茶,神色清和,唇角是带着笑的,看起来没太当回事。 程云不乐意了,手点着桌案,“喂喂喂,你想个法子啊,东西可是都带入你崔府,我可不管啊,你别想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崔奕轻轻一笑,放下茶杯道, “程将军息怒,自古以来没有拒收添妆的道理,这些人都是人精,送礼送得不着痕迹,知道这份礼我退无可退,哪怕是御史问罪,也无可奈何,所以才敢明目张胆这么做,就是我也佩服他们这份心计。” 程云听到这里,不由瞪大了眼睛, “崔奕,你别告诉我,你打算收下这些贿赂?” 崔奕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让我全部退回去?先收着吧,回头我自会处置。” 程云想起那些山高水远的贿赂者,顿时无语至极。 诸葛均见程云吃瘪,不由哈哈大笑,只是笑过之后,他语重心长道, “程将军勿忧,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咱们侯爷清正归清正,可有的时候也不能太两袖清风,一个有缺点的权臣可是比一个完美无瑕的大臣更让人信任。咱们陛下不年轻啦,将军可知其意?” 程云闻言深深看了一眼崔奕,见自己妹婿一副岳峙渊渟,八风不动的摸样,不由暗暗感慨。 崔奕年纪轻轻能做到内阁首辅,也不是没缘由的。 底下的人需要崔奕罩着,才乐意跟着他,上面的皇帝希望崔奕是能被拿捏的,才能放心用他。 崔奕将人心看得太透。 这份城府,他远远不及。 反正人家御史也抓不到把柄,程云耸耸肩,也就不再操心。 “行,那这些单子都给你,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好。” 回到程家后,他吩咐程夫人将那些添妆单独成册,回头让崔奕去处置。 程娇儿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这阵子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唯独她闲着带孩子。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六大婚之日。 第 54 章 第 54 章 天还没亮, 程娇儿便被郝嬷嬷给叫起了床。 她揉了揉眼睛,穿着一件薄薄的丝绸寝衣无精打采坐在床榻上。 四个丫头鱼贯而入, 两个搀扶着她起身, 另外两个将那大红的嫁衣铺在床上。 程娇儿犹然还有些发懵,她终于要嫁给他了吗,这一切跟做梦似的。 昨夜霍江悄悄把小瑾瑜给抱了回去, 刘嫂子和奶娘也跟过去了, 论理程娇儿没人吵闹该睡个好觉,只是小瑾瑜近来晚上都跟着她睡, 一下子儿子没在身边, 她心里空空的, 半夜照样醒来几次。 浴桶里放满了玫瑰粉茉莉花瓣, 程娇儿扶着絮儿的手臂踏进去, 将身子没入水中, 她捧着水轻轻洗着脸颊,心里却在想,有多久没见着崔奕了? 自从下聘那日起, 整整两个月, 没见过他。 心里怪想他的。 她深深吸一口气, 她要打起精神, 以最美的姿容去见他, 去嫁给他。 正是盛夏,稍稍泡了一下澡, 她便出了一身汗, 身上疲惫一扫而空, 脸色也跟着红润了不少。 丫头服侍她出浴,细细给她擦干了身子, 絮儿拿了一件樱粉色的丝绸中衣给她穿上,扶着她来到房间。 嫁衣有两层,外衫是一件大红色鸳鸯大金地织锦通袖,整件嫁衣绣满了金线,金线上再点缀着桂花,寓意早生贵子,正面则是绣了两只金色的鸳鸯,寓意和和美美。 里层是上衣下裙的形式,上衣用的是真丝面料,贴身又凉快。 真正华美的是那下裙,裙摆足足有九尺长,耗费了三十名绣娘整整两个月功夫绣至而成,整个裙摆分成九片褶皱,每一褶用金线绣了一只凤凰,凤凰姿态昂扬,层次丰富,最后面那一摆的凤凰与迆地的尾裙相接,那只凤凰气势格外娇艳,翅膀上用的是点翠的工艺,整只凤凰伴随着九朵牡丹美轮美奂,一眼望过去便有种华贵的气势扑面而来。 上身还有一层凤冠霞帔,因着天气热,丫头们便不急给她穿上。 整个婚妆最贵重的并非是嫁衣,而是那价值连城的凤冠。 原先程家准备的一件金丝凤凰展翅欲飞的凤冠,镶嵌各类宝石,极为华美。 可不知道为何被崔奕知道了,隔了几天他便派人送来一顶凤冠。 这件凤冠一拿出来,在场诸人无不惊叹。 这是一件点翠的五凤朝阳凤冠,工艺极其繁复,正面用细细的珍珠镶嵌了各色宝石,宝石极大,五色宝石并珍珠宛如一朵牡丹,而这样的镶嵌牡丹便有三朵,整件凤冠共用金丝及点翠烧制了五只凤凰,凤凰展翅欲飞伸向半空。 宝石光泽靓丽,纯度极高,所用宝石有一百多颗,光是同样大小的珍珠米粒便有五千颗。 整件凤冠华美无双,举世罕见。 原先还担心那金冠配上大红嫁衣太过艳丽,如今用这点翠凤冠压着,越发惊艳华丽,庄重矜贵。 天色渐渐亮了,全福嬷嬷并相熟的姑娘夫人都入了房内。 一个个看着程娇儿上妆。 程娇儿本就长得明艳,稍稍上了些脂粉,更是光彩夺目。 论理此时此刻该有哭嫁的,可偏偏婚房内喜气洋洋,程夫人与希夫人还说起了程娇儿小时候的趣事,程敏儿与希颖两个不停打趣着程娇儿,找她讨赏,屋子内反而是笑声连连。 直到江夫人捏着袖帕叹息了一声, “若是我姐姐还在世,知道娇儿得嫁当朝宰相,不知有多欣慰,有多风光,姐姐就是命苦了些,不该去的这么早....” 话音一落,屋子里顿时静了静,程娇儿就跟着红了眼。 她今日出嫁,虽是高朋满座,亲戚环绕,心里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江夫人这么一说,她才恍觉,双亲皆不在,没能亲自送她出嫁,是她最大的遗憾。 泪水募的如潮水般涌来,一屋子人竟是纷纷哽咽难语。 哭了好一会,郝嬷嬷才轻声劝着道, “姑娘莫哭了,程夫人和程老爷在天上看着呢,您今后日子过得好,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 众人才渐渐的止住哭声,而此时外面传来了唢呐声。 絮儿轻快地奔出去一听,又折回在门口探头,眸子亮晶晶道, “是姑爷来了!” 屋子里顿时个个扬起笑脸,丫头们簇拥着程娇儿重新上妆,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此时的前院气氛倒是有些凝滞。 程府大门紧闭,里面宾客满座,而廊下更是聚满了今日拦婚的少儿郎。 其中一人悄悄躲在墙头下,朝外面张望,打探敌情。 “不好,程云,来者不善啊!” “来的是谁?”程云今日也穿了一件红色喜服,衬得他越发俊朗潇洒。 他立在廊下,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就知道迎亲队伍已经快到门口。 那少年啧啧感慨,一脸汗颜跳了下来, “崔相带了三人来迎亲,打头的便是礼部侍郎瞿景。” 瞿景乃当朝长公主的驸马,皇帝的亲姐夫,年纪比崔奕稍长,是在崔奕之前的状元郎,曾经也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均是气息一窒。 又不是不知道程家人丁单薄,这一拉就拉一位重臣。 崔相够狠的! 程云拧着眉问道, “还有谁?” “这第二个是巡防营的统领谢科。” 谢科被誉为玉面郎君,文武双全,是陈郡谢氏的嫡长孙,性子沉稳很受崔奕倚重。 程云听到谢科的名字,眉头顿时大皱, “我不是叫他别来嘛,他怎么被崔奕怂恿地来凑热闹了?” 上次程云与谢科一同抓补慈恩,渐渐有了交情。 程云知晓谢科是崔奕麾下大将,趁着崔奕不在场时,悄悄拉着谢科去吃了一顿,便嘱咐他,迎亲那日谢科不要跟来。 本身程家这边也没几个能镇场子的,崔奕本人就很难对付了,若是再拉来谢科,必定是摧枯拉朽式的迎亲,程云面子上难看。 哪知道谢科明明答应地好好的,现在居然反悔了。 程云气青了脸,咬着牙问道, “还有一个是谁?” “新科状元萧旭。” 没错,这是新鲜出炉才一个月的当朝状元。 程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这个崔奕,砸场子来了! 院内众宾客隐隐藏着笑。 唢呐声震耳欲聋,逼近大门。 众人见程云脸色不好,一个个暗乐。 其中一人憋着笑劝道, “程将军,谁叫你先前压崔相压得太过,朝堂上怼人家就算了,愣是拦着妹妹不让人家见,人家崔相今日就是扬眉吐气来了!” “可不是嘛!” “凭着崔相一人今日也该是吊打咱们,可他偏偏还拉了两位当朝重臣,一位未来·阁老,程将军,我看您就放弃吧。” 那人只差没说,乖乖开门,直接让人进来吧,堵门肯定是堵不住的。 那三人的名头,光听一听就腿软,谁还敢上前去拦人哪。 希简听着也是头大,走到程云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道, “云弟,你今日是大舅子,站在那儿受崔相一礼,这脸面已经很足了,其他的就别想了,人家文武双全,样样精通,咱们拦不住啊!” 程云深吸一口气,沉着脸喝道, “不行,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决不能示弱于人,正因为他们个个都厉害,咱们才要干一场,不能让他们轻易破门。” “对了,诗词歌赋咱们比不过,比武咱们还能差?就算比武不行,咱们还可以来别的法子?决不能让他们轻易入门!” “原先那些法子通通不行,想,给我临时想出法子制住他们!”程云在廊下急得团团转。 众人哭笑不得,只得硬着头皮琢磨。 里面的人绞尽脑汁试图为难迎亲队伍时,外面倒是一片喜乐祥和。 全城百姓,万人空巷,纷纷涌入程府门外,想看当朝宰相是如何迎亲的? 结果瞅见那迎亲队伍,一个个瞠目结舌。 知道的,明白这是来迎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晋派了最强的重臣天团去谈判呢! 瞧那一个个穿着品阶官服,器宇轩昂的,光看着就养眼哪! “这程家姑娘真好命啊,这样的迎亲架势,还是头一遭吧。” “可不是嘛,果然京城第一美人儿就得配最好的男儿。” “程家兄妹算是熬出头了。” 虽然程云绞尽脑汁想要给自己挣回面子,可这第一关还是轻而易举叫瞿景给破了。 崔奕领着众人言笑晏晏涌入庭院。 程云只得亲自下场,只是谢科也不是好对付的,两个人堪堪打了个平手。 到了第三关,便是希简来压轴。 希简出身泉州巨富,在这权贵遍地的京城实在是不够提一嘴的,只是他一袭黑衫,气度从容立在厅下,还是叫人眼前一亮。 希简个子挺拔,一双黑眉如剑鞘,皮肤虽有些黝黑,却是十足的阳刚之气。 他面前摆了一副图具,看样子倒是像航海图,图旁还有几个写着国名的棋子。 “可否请萧少爷将这些国家给标上。” 萧旭凝了凝眉,立在棋盘面前寻思。 面前显然是一副南洋航海图,图上显示经过几个南海小国,可到底哪个小国在哪里,得标上去。 众人没料到这第三关竟是如此奇妙的题目。 瞿景与谢科立在崔奕左右,都有些犯难。 “不错啊,崔相,这夫人的表兄倒是个有才的。” “那是自然,”崔奕含笑点头,“听闻他四岁就随家中长辈下南洋,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是位难得的奇才。” “这一关萧旭对上他,有些难。” 萧旭也算博览群书,可对这航海是一窍不通,而且这种航海图一向是各航海世家的机密,一般人也不会拿出来,虽然希简这图很是粗略,却也是罕见的,看来为了能给程云震住场子,希简是下了血本。 萧旭凭着学识标了三个国家上去,最后就苦笑着回头看向崔奕, “表舅,我只能帮您到这了。” 崔奕哈哈大笑,抬步上前,扫了一眼那航海图,就把剩下的一个不落地标上。 希简见他速度奇快,很是吃惊, “崔相见过航海图?” 崔奕颔首一笑,“若是连航海图都没见过,我又如何当这内阁首辅?真当你们泉州市舶司是吃干饭的?” 希简一楞随即恍然一笑,原来他们泉州世家引以为傲的东西,早已落入朝廷之手。 他长长一拜,“在下拜服。” 三关皆过,能逼得崔奕亲自出手,程云也算撑住了场子。 最后崔奕上前来到程云和程聪跟前。 今日坐在高堂之上的是程聪。 程聪也是前几日才赶赴京城,为的就是给侄女撑场面,可他先前只是金陵小官,乍然见到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当朝内阁首辅崔奕,双腿都在打软。 他记得有一年崔奕南下金陵,金陵全部官员前往码头去迎接,当日知府设宴款待崔奕,那伟岸高大的男子坐在人群正中,气势卓绝,巍峨如松,他远远辍在人群后头,都不够上前与他说句话的。 如今崔奕来到他跟前,行晚辈礼。 眼瞅着崔奕下拜,他下意识就要上前搀扶,却被程云生生给扶住了。 比起程聪满脸汗颜,程云倒是从容不迫受了崔奕的礼。 最后他将程娇儿的谱牒,亲自交到崔奕手里,神色凝然,带着几分恍惚道, “我把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语气竟是有几分酸涩。 崔奕对上程云微红的眼眶,也没多言,只是郑重一拜。 接下来便是在程家匆匆用了午膳。 往日大家在崔奕面前不敢造次,今日却是个个大着胆子上来敬酒,因着崔奕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这里的酒全部是瞿景等人给挡住了。 宴席结束,崔奕前往二门接人。 程娇儿被人搀扶着来到了二门门口,她披着红盖头,只看到脚下一方天地,日头很晒,她浑身冒着汗珠儿,头顶厚厚的凤冠,喘息不止。 崔奕远远地瞧着一端庄的美人儿立在那里,虽然看不到她的相貌,可那一身的明艳也足够叫人想象她的美。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迈着郑重的步子上前。 今日他穿的是一品大红官服,衬得他年轻了几分,气质也越发清朗。 程娇儿看到一双黑靴落在跟前,便知是他,她浅浅的笑了起来。 崔奕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手上都有些汗液。 温度顺着掌心传递到了彼此的心尖,崔奕用力握了握,一颗汗珠儿落入程娇儿的眼底,她累得眼前一黑。 崔奕见状连忙扶住了她,再看看日头,愣是顾不上礼节,干脆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四下皆是一片惊呼。 程娇儿拿着帕子擦了擦眼前的汗,干脆倚在他怀里,不管了。 反正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她习以为常。 大家又笑了起来。 崔奕就这样把她抱上了花轿。 入了花轿,一股冷气迎面扑来,程娇儿顿时神智回清。 崔奕低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好好坐着,轿子里镇着冰块,待会若是不舒服了,就自个儿把面纱揭下来,等快到了我会喊你。” 许久不曾见他,熟悉的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程娇儿心尖微微一颤,她吐着娇息,缓缓点了头。 明明跟他在一起那么久了,今日大婚,她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嗓子跟黏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崔奕扶着她坐稳,才退身出来,再翻身上马,手一扬,侍卫唢呐吹起,迎亲队伍朝崔家进发。 嫁妆一抬又一抬紧随其后,十里红妆,香车满路,轰动全城。 百姓夹道相望,那红色的迎亲队伍仿佛是游龙一般穿梭在京城大街小巷。 苏凌霜独自一人坐在一间茶楼,目色淡然望着底下那高坐在马背上的男子。 她视线渐渐恍惚,心口不知不觉凝结如霜。 这样的画面她曾经想象过多少回? 自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要嫁给崔奕,家里的姑姑出嫁时,她便天真无邪地畅想,他穿上喜服是什么样,他来迎亲会是怎番场面? 每个人都羡慕她,许了个好郎君,她也是这般想。 只是盼来盼去,却唯独没料到,他穿上喜服时,迎的是别人。 擒起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一行清泪滑下,苏凌霜深深闭上眼,再也不忍心去瞧那马背上的人。 宾客渐渐散去,程云独自立在门口,目送那迎亲队伍远去。 嫁妆井然有序出府,他也将唯一的妹妹亲手交给了别人。 现在,府内就剩下他一人。 离开的不仅是喧嚣,还有唯一的温情。 最后一抬嫁妆出门后,他才缓缓回过神来,不知何时视线已模糊,他用力擦了擦,转身回了院内。 下人都在打扫庭院。 程聪被叫去了后院。 希简忙着打点生意去了。 他独自一人来到书房。 扑面而来的孤独将他整个人淹没,他枯坐在案后,垂下了眸。 恰在这时,一小厮抱着一个包裹进来了。 “什么事?” 程云头也没抬,伏在案后,语气沉沉。 小厮懵懵懂懂将包裹放在案上,低声道, “少爷,这是大小姐嘱咐小的交给您的。” 小厮说完这话就掩门而出。 程云微微愣住,抬眸视线落在那包裹之上,瞧着像是衣裳,他立即打开,里面有几件直裰,几件袍子,用的都是他喜欢的颜色和面料,还有鞋面袜子汗巾中衣之类,大大小小二十来件。 全部是妹妹亲手缝制的。 程云瞧着那熟悉的针脚,泪水顿时汹涌而出。 前阵子他看着崔奕穿着妹妹做的衣裳,不是没吃过味,妹妹大庭广众之下不是奔向他这个亲哥哥,而是栽入崔奕的怀里,他不是不生气。 但此刻看着这个包裹,什么气都没有了。 程云抱着包裹泣不成声。 那憨丫头还算有点良心。 乌金西沉,最后一抹残阳在院墙洒下一抹余晖,随后坠入云层之后。 他嘴里的“憨丫头”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婚仪,被送入了洞房。 第 55 章 第 55 章 大红高烛呲呲的燃烧, 灯火摇曳,映出满室清辉。 莹玉般的烛光落在程娇儿的面庞, 白皙的肌肤毫无瑕疵, 眉眼细长秀雅,唇红齿白,面如皎月, 两眼水汪汪的, 如宝石黑亮,雪雕玉砌般, 绝艳无双。 穿上这一身大红喜服, 越发明艳照人, 仿若盛放的牡丹, 灼艳瑰丽, 美得惊心动魄。 崔奕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 见惯了她素容的秀丽,此刻望着盛妆的程娇儿,愣是有些陌生, 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好似在确认, 这千姿绝艳的端庄美人儿真的是他的娇儿? 满头珠翠如华盖, 却依旧压不住她的美, 这一身鲜艳华贵的嫁衣也只是越发衬出她的明艳妩媚。 不是所有人都能撑得住这么昳丽的打扮,落在程娇儿身上, 便是倾城国色。 崔奕神情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乃至着迷。 程娇儿抿着唇含笑盯着他瞧, 她见惯了崔奕一袭青衫, 肃重沉雅,褪去喜服官袍后, 他里面着一身丝绸制的绛红喜服,显然是年轻了几分,清俊明朗。 平日众人被他的气势所摄,鲜少有人敢直面他的容貌。 今日这般鲜艳的装扮,着实褪去了一身沉肃,长眉入鬓,隽雅如画。 原来他生的这样好看。 竟是如芝兰玉树般秀逸绝伦。 程娇儿盯着他看入了神。 她眼神亮晶晶的,灯光倒映在她清澈的眸眼里,漾出一片夺目的光彩。 崔奕滚烫的掌心覆在她双眸上,嗓音低哑, “别这么看着我,至少现在不要。” 程娇儿垂下眸抿着嘴不好意思笑了出来。 崔奕叹着气道, “我先去前院,你累了就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别饿着。” 他起身离开了。 絮儿立马钻了进来,连忙帮着程娇儿把凤冠取下,喊来几个丫头帮着她把层层嫁衣褪去,只留下中衣。 程娇儿重重吐了一口气,问道, “瑾儿呢?” “世子睡下了,白日闹了一天,中午也不曾午睡,就光听着外面的锣鼓笑呵呵的,可见世子知道您要回来。” 程娇儿心里软软的,想儿子想得厉害,只是念及身上黏糊糊的,还是决定洗个澡再去看儿子。 絮儿传了水来,扶着程娇儿去了净室洗漱。 沐浴完,絮儿服侍着她穿上一件粉色丝绸中衣,再披上一件薄薄的烟沙外衫,屋子里又镇着冰块,着实凉爽多了。 收拾妥当,她顾不上旁的,连忙去了西次间。 小瑾瑜去年除夕出生,现在满满半岁了,翻身很是利索,已经开始学会爬。 整日有事没事,就跟个小一样趴在那里,睁着乌溜溜的眸子四处张望。 程娇儿想起儿子的摸样,眉眼里柔和万分。 到了西次间,刘嫂子不在里头,只有奶娘趴在摇篮边上,显然是累极了,正在打盹。 絮儿要叫醒她,程娇儿摇了摇头,她目光落在小塌上的小瑾瑜身上。 他如今会翻身会爬了,也就不敢给他睡摇篮,只是用摇篮挡在塌边,省得他掉下来。 小家伙安安静静躺着,眉睫很长,如鸦羽垂在眼下,形状如扇,整结漂亮。 肌肤如玉,还有一层层绒毛,摸起来特别柔软。 就连睡姿都是像崔奕的。 程娇儿发现儿子虽然长相跟崔奕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却是不像,他很皮。 她今日也累极了,此刻脑子混混沌沌的,想着崔奕肯定不会太快回来,干脆靠着儿子睡下了。 外院人满为患,除了徐淮本家,全京城文武百官皆来赴宴。 崔家大老爷自是帮着弟弟酬宾,二老爷因着崔奕娶的是程娇儿,不敢露面,前几日找了借口躲去了别苑。 瞿景和谢科等人白日帮着他挡了不少酒,晚上却无论如何是要灌崔奕的。 崔奕早有预料,倒也没含糊,几乎是来者不拒,半个时辰便喝得醉醺醺的。 他被陈琦和陈佑扶着,愣是走不动半步路。 大家见状只得放过他。 他被扶着往后院来了,陈琦兄弟把他送到清晖园的门口,便不敢进去了。 两个小丫头守在门口,看到崔奕靠在门框上,险些抬不起头来,二人相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去搀扶。 其中一个丫头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上前,“侯爷.....”两个字还没说完,伸出去的手被崔奕拂了下。 两个丫头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崔奕抬眸,锐利的眸子在二人身上扫过,神情冰冷至极,那丫头即便没抬头,也感受到了一股森然的冷意,不禁懊悔不迭。 崔奕扶着墙,一步步往里面来了。 好不容易寻到正房的门,推了一把,整个人踉跄跌了进去。 程娇儿只听见扑通一声,吓了一跳,赶忙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小瑾瑜也被吓得小身板一抖,旋即哇哇大哭。 随着这一声啼哭,整个清晖园瞬间活过来似的。 奶娘连忙去哄孩子,而程娇儿则与絮儿往门口来了,借着朦胧的光影一瞧,见崔奕醉倒在门槛内,整个人靠在博古架边上,一动不动。 程娇儿哭笑不得,只得吩咐絮儿道, “快去准备醒酒汤。” 她自个儿亲自上前,艰难地拽住了崔奕的胳膊, “侯爷.....” 崔奕眼皮子没动,闻到熟悉的香气,朝她身上靠了过来,程娇儿气得推了一下,“崔奕!” 清脆的声音震破了他的耳郭,崔奕总算舍得睁开了眼皮,只是那眸子如蒙了一层云雾般,痴痴地望着程娇儿。 看来是真醉了。 程娇儿哭笑不得,将他扶了起来,待她转身要搀着他入内室,崔奕高大的身子从后面罩了过来,整个重心落在程娇儿身上。 “你....”她吓得一声惊呼,崔奕灼热的呼吸扑洒在她脖颈,双手从后面搂住了她,这姿势暧昧极了。 程娇儿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扭头去瞧他,见他依旧闭着眼,黑长的眉睫静静垂下。 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她只得耐着性子,一点一点驮着他往里面走。 直到身后传来“嗤”的一声笑,她才恍觉自己被他忽悠了,她气得松手把他往后面一推。 温香软玉在怀,崔奕舍不得放手,任她挣扎还拼命把人往怀里抱,闭着眼先委屈上了, “娇儿,我现在晕乎乎的,你把我往后推,我会撞上去的。” 还跟她撒娇来了。 程娇儿锤了一下他的胳膊,只是唇角又抑制不住上扬,扭头觑了他一眼,闻着那醉醺醺的酒气,便知他是真的喝了不少。 “我先扶你去沐浴。” 崔奕缓缓睁开眸子,这一回不再迟疑,由她搀着去了净室。 程娇儿给他褪去了外衫,原先是打算服侍他的,哪知道外面小瑾瑜哭声不止,她只得丢下崔奕出来了。 程娇儿又把儿子哄好,才回到东次间,崔奕已经洗好出来了,穿了一件绛色的单衫,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衣裳只是随意搭在胸口,还有未干的水珠顺着肌肉纹理缓缓下流,坚实的胸膛,紧绷的线条向下延伸。 她微微红了脸,转身将角落里的铜灯给吹灭,只留下窗下两对红烛,过来坐在了塌边。 她回头望了一眼崔奕,他神色温和,双目微微阖着,看样子倒像是睡着了。 桌子上还有摆着一只青花瓷碗,便知他喝过醒酒汤。 程娇儿吁了一口气,双脚在塌下摇晃着,仰望那窗下两对红烛。 红烛摇曳,满室一片红光,蒙蒙浓浓的,格外迷人。 她睡了一下,此刻精神极好,明亮的眸子倒映着摇曳的烛光,心里的情绪一点点聚了上来。 她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崔夫人了,为了能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她过了很多难关。 当初在清晖园的日子,还跟做梦似的,以为这辈子就会无名无分在他身边,看着他跟别人生子,看着她的孩子叫别人母亲。 现在她嫁给他了,终于不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泪意盈眶,她吸了吸鼻子。 身后传来崔奕低沉的嗓音, “回来了?” 程娇儿扭头望他,一双水杏眼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幽泽闪现,深深地望入崔奕的心底。 他缓缓直起身子,捞住她,一点点把她往怀里带。 纱帐被放下,崔奕将薄被掀开,往里头丢去,将程娇儿放在了塌中,俯身上前,悬在她上空注视着她。 程娇儿心里是紧张的,黑发如墨铺满了小半个床榻,整个人柔美的跟一朵娇花似的,那懵懂妩媚的样子,勾着人想去采摘。 他没有急着去肆掠她的美,抬手覆在她脸颊,轻触她的面庞,想要一点点把她刻入眼里,烙在心上。 她身段无疑是妖娆而姣好,虽是比没生孩子前丰腴了些,却是恰到好处,纤秾有度。 崔奕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他深深注视着她,仿佛面前是一稀世珍宝,只等着他好好品掠珍藏,他有些舍不得下手,却又偏偏欲罢不能。 掌心不停游移,带着灼热的温度。 思及二人这一路来辗转磕碰不由苦笑,她到底受了太多苦,今后得更疼她些,叫她好好做这个宰相夫人。 “爷,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一套。” 程娇儿娇嗔地眨了眨眼,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下一扯,半醉的崔奕就这么跌坐下来,他低低一笑。 洞房花烛夜嘛,他自然是想循序渐进的。 从此时此刻开始,他们之间名正言顺,不需要再藏着掖着,他可以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品尝她的美。 他想给程娇儿留下最好的记忆。 他想让她欢欢喜喜,踏踏实实的。 崔奕抱着她不肯放手,心情百感交集。 正在二人难舍难分之时,一道尖锐的哭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一室的美好。 崔奕倒是没太当回事,已经沉醉其中。 可程娇儿身子却僵住了。 儿子哭得嘶声力竭,他很少这样,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连忙歉意推开崔奕,从他身下起身,掀开帘子朝外张望, “奶娘,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奶娘满脸歉意抱着小瑾瑜过来了,二十多岁的妇人满头是汗, 洞房花烛夜打搅男女主人是大罪过,她也是吓得浑身发抖,可惜使出浑身解数,也哄不住小祖宗,她只差没哭了。 孩子被抱给了程娇儿,虽是隔着纱帐,奶娘瞧不见里面的情形,却是实打实感受到了一股凌厉的怒意,她硬着头皮退了出去。 小瑾瑜到了程娇儿怀里,就不吭声了,一双眼眸黑啾啾地望着程娇儿,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儿,小嘴却是咧开了,咯咯笑了出来。 “娘娘....”他咿咿呀呀发声不清楚, 听得程娇儿心都化了。 昨晚他睡着后被带了过来,到现在整整一日不见,小家伙显然是想她了。 程娇儿被儿子兴奋的眼神给融化了,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 “宝儿,娘在呢。” 小家伙咯咯笑的更开心了,渐渐有越来越兴奋的趋势。 直到帐内传来一声闷哼地呵声。 小瑾瑜才懵了一下,小眼神往里面瞄了一眼,结果对上了崔奕幽深隐着怒火的眸子,他一身寒气逼人,大有把小瑾瑜从程娇儿怀里掰下来的冲动。 小瑾瑜已经六个月大,长得很结实,又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他看到崔奕,不但不怕,反而再次咧嘴笑了起来,甚至还张牙舞爪地想要崔奕抱他。 程娇儿瞅着儿子不要命的摸样,抿着嘴低笑,生怕崔奕真的把他丢出去,连忙从帐外缩了进来,将儿子放在了床榻正中。 帐外的烛光映衬得小瑾瑜肌肤明润如玉。 小家伙趴在那里,居然鬼使神差朝崔奕爬了过来。 小手碰触到了崔奕的胳膊,就憨憨地亲了过来, 湿润的口水舔在崔奕的胳膊上,崔奕那股子怒火莫名地消了下来。 小家伙舔完,抬眸望着亲爹,见崔奕也罕见扬了扬唇,他嘿嘿直笑。 程娇儿靠在大迎枕上,单手支着脑袋,侧身躺着,看着他们父子互动。 崔奕坐在那里,拨弄了一下儿子的脸颊,小家伙也得意得不得了。 他大概从未见过崔奕与程娇儿躺在一张床上,十分好奇,一会儿瞧一瞧爹爹,一会儿瞅一眼娘亲,兴奋得不得了。 小家伙不笑的时候像崔奕,笑起来就神似程娇儿。 崔奕喜欢极了,见他笑得口水直流,径直将他给抱了起来。 程娇儿连忙拿着帕子给小瑾瑜擦去口水。 小瑾瑜被崔奕提了起来,一双藕节般的小腿就蹬在了崔奕的胸膛。 整个洞房里回荡着他得意的笑声。 帐内挤了三个人,便有些热,程娇儿将原先盖在身上的薄被给丢开,将黑发给撩了起来,用箍子给箍住,斜斜垂落在胸前,她衣裳早先被崔奕给解开,如今是半解罗裳,一副妖娆妩媚之态。 崔奕逗了几下儿子,随意一眼瞥到这么一幅春光,眼神顿时挪不开了。 他喉结滚动,再次看向儿子,就有点嫌弃。 “咳咳,小瑾瑜,很晚了,你该睡了。” 小瑾瑜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小腿瞪得越来越起劲,最后愣是一脚踹到了崔奕脸上。 崔奕被冷不丁擂了一脚,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程娇儿见状吓了一跳,赶忙把儿子给抱了下来,扭身背对着崔奕,生怕他动怒。 “你别护着他,把人给我,我要教训他。”崔奕沉声道。 还没人打过他的脸,崔瑾瑜是第一个! 程娇儿忙把儿子护在怀里,温柔讨好看向崔奕, “爷,您饶了他吧,他还不懂事呢,再说了,谁叫你把他抱得那么高,他自然就踢得高了。” 程娇儿也没想到儿子这么大胆。 小瑾瑜把她搂在怀里,显然也有些吓到,睁圆了眼珠子,呆呆看着崔奕一动不动,懵懂天真的摸样,与程娇儿如出一辙。 崔奕哪里肯放过他,原本就嫌弃他,于是低斥道, “让奶娘把他抱走。” 小瑾瑜仿佛是猜到了崔奕的打算,拽着程娇儿的袖子,一抽一搭开始哭了起来。 他眼泪汪汪的,小嘴瘪着,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满脸祈求望着程娇儿。 程娇儿顿时心疼得不得了,连忙护着他道, “爷您别吓他,他若是懂事犯了错,我绝不拦着,只是他现在不懂,性子又格外倔,您现在把他轰走,我保准他哭得惊天动地,谁也睡不成。” 崔奕眉头拧起,沉着脸盯着小瑾瑜没吭声。 小瑾瑜是真被他震慑住了,愣是生生吞回泪水,挨着程娇儿不敢动了。 那小眼神格外可怜。 崔奕一时哭笑不得。 “这倔还不是像了你?” “怎么就像了我了?”程娇儿扭头,明眸不悦瞥向他, 崔奕嗤了一声笑了出来,“当初你是怎么才乐意跟我的?” 程娇儿闻言面色一窘,还记着那桩事呢,她嘟了嘟嘴,仰着眸负气道, “像我就像我呗。” 她把孩子抱入怀里,声音低柔,开始哄睡,“乖乖,快睡哦....”还给他哼着摇篮曲儿, 可惜小瑾瑜一点睡意都没有,他还从程娇儿怀里爬了起来,偷偷去张望崔奕。 崔奕对上那乌溜溜的小眼神,顿时无语极了,他干脆把孩子又给抱了过来,瞪着他道, “爹爹命令你即刻入睡,你要是不睡爹爹就打你了,快,闭上眼。” 小瑾瑜没听懂,还笑着戳了戳崔奕的鼻子。 崔奕:“........” 他气得扬起了手。 小瑾瑜看了一眼他的手掌,吐了吐舌,还冲崔奕笑了笑。 那摸样儿,水灵灵的,真可爱。 到底是年近三十才得的儿子,本就当眼珠子疼的,自是舍不得打,手愣是僵了几下又放了下来。 小瑾瑜越发开心了,咯咯笑的可欢了。 程娇儿见状十分无奈,伸出手, “来,给我吧,我保证把他哄睡。” 崔奕只能把孩子递给她,程娇儿只得使出杀手锏。 程娇儿的法子是很灵验的,一盏茶功夫后,小瑾瑜睡着了。 崔奕殷勤地把人给抱过来, “我送过去。” 他快要气疯了,被这小家伙打岔,害得他耽搁了好久,早知道儿子这么不解风情,刚刚就不该循序渐进。 等到他把孩子安安稳稳送过去,喜滋滋回来时,只见程娇儿形态慵懒躺在被褥里,秀发铺满了枕巾,双目紧闭,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崔奕脸色黑得透透的! 第 56 章 第 56 章 新婚第二日便是认亲礼, 二老爷不在家,二夫人袁氏借口称病, 只有大老爷夫妇并一众晚辈在议事厅等着认亲。 崔奕牵着红光满面的程娇儿来到了廊下, 宽袖之下二人手指交缠,十指相扣,到了门口, 程娇儿使了些力气才把手抽离, 最后跟在崔奕身旁,端端庄庄走进去。 大老爷和大夫人都和颜悦色的, 众晚辈瞧着这么年轻的婶母, 有些心里不那么自在, 还有些年纪轻的则很是好奇, 开始打量着程娇儿, 全部被崔奕冷漠的视线扫过去, 齐齐垂眸。 二人先给大老爷夫妇敬了茶,随后是等着晚辈敬礼。 大少爷崔柳是看都不敢看程娇儿,年纪比他还小, 居然要当他一句婶母, 想想心里就怪怪的, 只是想起被崔奕打发远去的四弟, 崔柳又任命地恭恭敬敬喊了一句三婶。 程娇儿倒是大大方方受了晚辈的礼, 认亲礼都是早备好的,给的都极重。 原先一些小姑娘们还不太看得起这么年轻美貌的婶母, 但是瞧见那给的见面礼, 就一个个喜得不吭声了。 别看长房和二房都是崔家, 可与三房的境遇是天壤之别。 老太爷过世,家产分了三份, 虽说平日对另外两个儿子都很好,可嫡庶之别还是分得很清,给崔奕的都是崔家安身立命的产业,其他两家给的更多的是现银及一些田庄店铺。 大老爷如今任太常寺少卿,家大业大,本就比不上崔奕会钻营,分家之后,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姑娘们的吃穿用度也是省之又省。 今日程娇儿随随便便给的一份见面礼,便是一双股掐丝镶嵌宝石的金钗,几位小姐可高兴坏了。 这位年轻的婶母极是大方。 程娇儿昨日出嫁的排面,整个京城津津乐道,那嫁妆更是震惊全城,亘古未有,就是崔家那些族老们也都挑不出毛病来。 认亲礼结束,崔奕便把程娇儿带去祠堂祭拜老太爷和先老夫人,又当众给她上了族谱,她现在是小瑾瑜名正言顺的母亲,程娇儿松了一口气。 原先崔奕大婚是被皇帝放了三日假,可他身份摆在那里,也不可能真的丢开手,出了祠堂他便嘱咐道, “我去外书房,你先回去歇一会儿。” 他捏了捏程娇儿软乎乎的小手,又深深望了她一眼,眼底浓情缱绻,程娇儿微微不好意思。 昨夜因为她和小瑾瑜的缘故,崔奕的洞房花烛夜无疾而终,她现在满脸愧色。 好在崔家没什么长辈给她立规矩,否则今日就该挨骂了。 她缓缓点了点头,微垂着眼,也不敢瞧他,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您去忙吧,我去看看儿子。”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崔奕又咬紧了牙关。 程娇儿后悔不迭,丢开他的手朝他福了福身,红着脸往后院去了。 崔家祠堂建在东院,而三房住在西边,程娇儿回清晖园得穿过好几个院子。 上午日头很大,走了没几步汗珠儿就渗了出来,昨日到底累着了,她路过一处转角的游廊,寻着风口就坐下歇息。 隔着一堵雕窗的院墙外是一个园子,原先种了一院梅花,后来栽植了一些桂花树,如今桂花树枝繁叶茂,清风一吹,满地是落叶。 两个婆子在那边扫地,些许是累了便凑一块说话。 “我听说昨夜三老爷洞房夜都不曾叫水。” “不是吧,好不容易得了这么年轻的媳妇,一夜能忍得了?我家那口子现在五十多了每夜都缠着要,三老爷年纪轻轻的,不会不行吧?” 程娇儿听了这话,一张俏脸绷到通红,竟是又羞又怒。 程娇儿差点一口血涌上来,她是再也听不下去了,朝絮儿使了个眼色,絮儿立即扶着腰站在雕窗边上,朝里面喝去, “哪里来的婆子,在这里嚼舌根,还不快滚过来!” 里面的气息顿时一窒,显然没料到外面有人,顿时惊慌失措,连忙猫着身子从院外沿着台阶入了廊内来,乍然一看程娇儿面色铁青坐在那里,一时都吓得腿软。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程娇儿扶着围栏,气得面红耳赤,冷笑一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都敢说主子的坏话!” 两个婆子赶忙跪了下来,其中一个暗暗琢磨着这位三夫人不过是一个妾室上位,年纪又轻,经不得事,心里是没太把她当回事。 她是小世子生母的事,崔府的人不敢去外面说,私底下却是门儿清的。 于是那婆子便假意求饶道, “夫人,老奴们错了,今后再不犯了,您念在新婚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程娇儿听着这话就知道她们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嗤笑了一声,“好,很好,编排我就算了,还敢编排侯爷,是谁给了你们狗胆?” “来人,将她们送去后院,打二十大板子,以儆效尤!” 那两个婆子顿时色变, “三夫人,我们是长房的人,您不能说罚就罚,是不是也得问过大夫人一句话?” 程娇儿还没吭声,絮儿在一旁怒不可赦道, “放肆,什么狗东西也敢在夫人面前说三道四的,夫人是崔家的宗妇,谁的事管不得?” 絮儿早遣了小丫头去后院,不多时郝嬷嬷派了人来,扯着两个婆子往后边走。 那婆子还不死心,“夫人,老奴错了,您饶了吧,您这过门第一天就罚人,传出去定是个苛刻的名声!” 程娇儿听了这话,忍无可忍,气得浑身发抖, “罪加一等,打三十大板,给我重重地打!” 待人被拖走,絮儿赶忙给程娇儿顺气,“夫人,您别跟这等刁奴一般见识,打死完事。” 程娇儿扶着腰深吸一口气,是真正给气狠了。 絮儿又劝着道,“实在不行,咱们告诉侯爷,叫侯爷整顿长房。” 程娇儿望着院子里落叶缤纷,恍惚摇了摇头,“不行,不能事事依赖侯爷,我既然要当家,少不得得立威。” 她从那婆子轻蔑的语气就察觉的出来,这崔府上下服她的怕是不多,当年的事,外面的人不知道,家里人可是门儿清。 她深深闭上眼,“回清晖园。” 郝嬷嬷从絮儿口中得知了此事,下了死命令,那两个婆子被当即打死。 人是长房的人,消息很快递去了大夫人那边。 大夫人坐在厅堂不动声色喝着茶,身边的婆子们竟是煽风点火道, “哟,夫人,这三夫人刚过门就给人下马威,还真是威风着呢。” “夫人,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竟敢欺负到您头上来,咱们可不能任由她嚣张。” 大夫人扶着茶杯冷冷瞥了那两个婆子一眼, “我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你们一个个背后乱嚼舌根,被人家听到了,打死也是正常。” 满屋下人顿时不敢吱声。 大夫人身边的柳嬷嬷摆了摆手,众人连忙退去。 柳嬷嬷亲自扶着大夫人李氏往里屋去了, “夫人,您打算怎么做?” 大夫人坐在榻上,雍容矜贵地拨了拨手上的八宝金镯子, “急什么?她想站稳脚跟,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她那档子事想瞒下去,绝无可能。” 柳嬷嬷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一惊, “您打算透露出去?侯爷若是知晓了,怕是没法善后。” 崔奕太狠了,柳嬷嬷担心大夫人一个不小心万劫不复。 大夫人冲她眯眼一笑,“你以为我会这么蠢让他抓到把柄?不是还有个现成的靶子么?” 柳嬷嬷想起了二夫人袁氏,再想起二老爷与四少爷崔朔曾经跟崔奕抢程娇儿的事,不由暗暗一笑。 二房那些破事,就足够程娇儿吃几壶的。 柳嬷嬷伺候着她用了一碗燕窝粥,不再多言。 她这位主子可是城府深得很,平日不显山漏水,当年无依无靠的情况下,愣是在李家从一众嫡女当中厮杀出来,成为崔家的大夫人,掌着中馈多年。 虽说内里不那么光鲜,可在外头谁不敬她三分。 大夫人淡淡喝完一碗燕窝粥,神色慵懒往旁边大迎枕上一靠。 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细细思量起来。 先前之所以不动手,她便是要叫程娇儿顺顺利利过门。 比起其他真正的高门贵女嫁入崔府,程娇儿进府反而对她有利,程娇儿这样的身份和来历,实在是不够她费心。 内里将她与二老爷和崔朔那边一挑拨,传出一些不雅的名声出去,再把假死那件事给搬出来,程娇儿便是身败名裂,届时崔家族老那边一发力,嫡支一脉能真正掌家的只有她了。 崔府的女人,谁也别想越过她去。 大老爷不争气没事,她不是还有两个儿子么? 崔奕的儿子还小,在崔奕退出中枢之前,肯定会在长房择选子嗣培养,继承崔家在朝中的势力,好给他儿子铺路,而这段时间她只要用心把儿子培养出来,今后她就是崔家最风光的夫人,崔家是第一高门,简而言之,她就是全京城最风光的夫人了。 李氏心里细细琢磨了一番,已然有了计划。 清晖园这边,程娇儿喊来管事婆子,严肃管教了一番,原来是昨日大婚,从外院借调了不少人来布置院子。 刘嫂子一心思都在孩子身上,郝嬷嬷昨日一直跟着她才从程府过来,是以,这清晖园就被人钻了空子。 今日出了这档子事,郝嬷嬷整顿了一番,再无二话。 到了晚边,崔奕才忙完回后院。 用晚膳时,程娇儿就有些心不在焉,她时不时给他布菜,自个儿倒是没用多少,心里惦记着那些婆子说的话,欲言又止, “爷,你晚上还有旁的事吗?” 崔奕脑子里还在思虑朝政,前几日岳州下暴雨,洞庭湖水位暴涨,淹了不少农田农户,洞庭湖一带一向是鱼米之乡,若是被淹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在思量着该如何赈灾,有什么法子补救。 程娇儿问他时,他随口答道, “待会还有点事。” 程娇儿略略失望却又只能忍着。 崔奕用完晚膳去了外书房,大约一个时辰后才回。 程娇儿把儿子给哄睡了,为了给晚上做准备,她愣是在白天没让孩子眯一下,带着他玩了一天,刚刚才睡着。 以她的经验,小瑾瑜这一觉会睡到很晚。 今夜应该是不会来打搅他们。 她回到东次间,见崔奕洗漱好了躺在窗前的榻上看书。 她站在门口手心里紧张地出汗,见他神情专注,便折去了净室洗漱。 她将丫头们全部遣出,细细地给自己洗干净,又熏了好闻的茉莉花香,她闻了闻,浑身香喷喷的。 穿上粉嫩的丝绸寝衣,来到梳妆台前,程娇儿梳着发丝,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眸若明珠,媚眼如丝,身段也都恰到好处。 她对自己的身子还是有信心的,崔奕对她从来都把持不住。 她寻了一根系带将腰肢给勒住,勾出那妖娆的身段来。 她满意地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才掀开珠帘出来。 屋子四角都镇着冰块,凉爽得很,窗蒲都放了下来,外面什么都看不到,也足够私密。 崔奕斜斜靠在软榻上,单膝支起,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眉眼清隽,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程娇儿抿着红唇大大方方走了过去,伸手软糯的手掌捏住了他的肩头,声音柔和滑腻, “爷,妾身给您松乏身子。” 崔奕回神扭头对上程娇儿真挚的眸子。 这件寝衣胸口微敞,交领一叠,停在锁骨之下的深沟之处,半露不露的,勾人得要命。 崔奕眸眼顿时一眯,脑子里轰的一下,什么抗灾救水的想法都没有了。 他只想说,今晚天王老子都别想拦住他。 但程娇儿的眼神显然不对劲,明显在勾缠他。 崔奕何等人物,愣是生生忍住冲动,等着她的动作。 “我有些累了,娇儿.....” 程娇儿闻言顿时一僵,“啊......”她微微张开嘴,刚刚聚起的勇气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心里半是懊恼,半是沮丧。 崔奕该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怎么会呢,才两个月不见而已,他以前可是把她折腾地下不了地的。 程娇儿双手缩了回来,一时局促难当。 崔奕暗乐,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娇儿扶我去休息。” 程娇儿委屈地眼眶都红了,就真的扶着他胳膊去了里间床榻。 崔奕躺下,程娇儿吹了屋子里的灯,只留下珠帘外一盏油灯。 屋子里光线朦胧,气氛宁和。 程娇儿挨着他躺了下来,崔奕是背对着她的姿势,程娇儿侧身望着那伟岸的身子,实在是有点不甘心。 她还年轻,还打算生个女儿呢。 瞧着人家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馋的厉害。 崔奕面对如此香喷喷的她,都能无动于衷,该不会是被朝政透支了身子吧。 脑海里蓦然想起今日那婆子的话,她家男人五十多了还夜夜缠着要。 程娇儿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她大着胆子上前,几乎是将上身都贴在他后背,一只手从他胳膊下伸了过去,堪堪扶住他,另一只玉臂软软搭在他身上,从他肩头上吐着兰息, “侯爷,您真的不需要按摩吗?” 那娇软紧紧黏在了他后脊,崔奕哪里受得住,也气笑了,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 他转过身来,对上她盈满水光的眼,眼神湿漉漉的,那流动的情愫足以将他的理智给吞没。 “我需要。”他嗓音低沉,随后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 崔奕一手按住她逼着她做那等事,一边吻住她,从额间到脸颊唇角,一路往下.....与她勾缠不休,根本不给她机会抽离。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身上,她羞耻不堪,身子被他按着动弹不得,偏偏是自己挖的坑,只得任命往下跳,由他主宰纵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手都软了,整个人蜷缩在墙角,喘息不止。 崔奕才过了一把赢,哪里会放过她,今晚他已经不打算做人。 将她整个人捞了过来,变着法儿折腾她。 这一夜,经久不息。 次日清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整个人瘫在了他的怀里,脑海里都是昨晚羞耻的画面。 一夜要了五次水,这下再也不会有人说他不行了。 她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她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呀。 第 57 章 第 57 章 程娇儿睁开眼后, 很快又闭上了眼。 她没法面对崔奕,也没法再正视那张清俊的面容。 她意图装睡, 只等着崔奕离开。 往常这个时辰, 他该去上朝的。 但是出乎她意料,崔奕一直慵懒靠在大迎枕上,抚摸着她的发梢, 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她假装翻身, 从他胸膛翻下,背对着他继续睡。 崔奕已经醒来了许久, 醒来时见程娇儿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 心里软得不可思议。 瞅见她翻身下去, 墨发盖住了那玲珑的身段, 他唇角弯了弯, 又将她给抱了起来, 继续放在自己胸口。 程娇儿:“.......” 还有完没完。 今个儿他不去上朝吗? 昨天都忙了一个白天,没道理今天不用忙了,不是说岳州发大水么? 崔奕却丝毫没料到怀里人儿的想法, 还很体贴地拍着她的胳膊, 仿佛在哄她睡好。 程娇儿真的没法再装下去了, 只得假装迷迷糊糊睁开眼, 也不看他, 望窗外望了一眼, “哎呀, 时辰不早了...侯爷再歇会儿, 妾身先起床....” 玉腿越过他的身子, 往床榻下一缩。 整个人又被崔奕给捞了回来,她深吸一口气。 崔奕从后面抱住她, “时辰还早呢,你昨晚累了,再歇一会儿。” 还好意思说昨晚! 程娇儿抿着唇,很努力挤出几丝笑容, “爷,您今个儿不去衙门?” 崔奕深深与她对视,她眸子如琉璃般透彻,清亮温柔,一张素容不施粉黛,若春晓之花,崔奕仔细端详着她,发现程娇儿是极好的面相,瞧着特别养眼。 “我还有一天休沐呢。”语气低喃。 程娇儿微微不解,这可不像是崔奕说出来的话,以往一天都恨不得当两天用,现在居然赖在家里不去朝堂。 “行,那您歇着,妾身现在是当家夫人,不能赖床,还有很多管事等着我呢。”程娇儿推开他下榻而去。 崔奕这回没有拦着她。 待程娇儿洗漱了好了,丫头也给他备了热水,程娇儿一边吩咐人去传膳,一边亲自服侍崔奕洗漱。 以前这种事都是陈琦来做,现在陈琦不能进后院,程娇儿又担心丫头不如他的意,只得自己来。 当然,她乐得伺候他,也不想看到旁的什么人在他面前晃。 二人用了膳,程娇儿便问崔奕, “爷,您去前院吗?” 崔奕接过她的布巾擦了擦手,摇着头道, “我就在这里看会儿书,等你回来。”他指了指窗塌。 程娇儿心里暗暗吃惊,成亲后的崔奕居然这么懒惰,不可思议。 “那妾身得去议事厅了。” 程娇儿深吸一口气。 崔奕瞥了她一眼,瞧出她神情有几分紧张,默默不言,拿着昨晚没看完的书,走到窗下的炕上,也就披着一件白色的宽衫坐下来看书。 程娇儿见他难得休息也就释然了,吩咐一个小丫头伺候他,自个儿就来到了清晖园前面的议事厅。 院子里乌泱泱站满了人,管事的婆子婶子穿着褐色的裙衫,小丫头一缕穿着绿色的荆钗布裙,见程娇儿出现,齐齐行了礼,只是也有人暗暗打量她。 今日是程娇儿第一次管家,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却还是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自从踏入崔家大门,她就时刻告诉自己,她要端起架子,做好这当家夫人,不能叫人笑话她。 只是面对这一院子奴仆,到底没多少经验,程娇儿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她深吸一口气,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拿着对牌一处处过问。 膳房,针线,外事,采购等各处都有司职的管事婆子,别看三房只有崔奕,程娇儿和小世子三位主子,伺候的下人可有将近一百号人。 程娇儿拿着簿册和账本,一处处查验,原先崔奕都在外院,她与小瑾瑜待在程家,这后宅之事多少有些疏忽,程娇儿这么一查,竟然也看出不少漏洞来。 “何管事,小世子才这么小,怎么有四个丫头管着他四季的衣裳?” 她衣裳多,也只有两个丫头司职,崔奕更是只有一个丫头管着,没道理小瑾瑜还越过父母去。 那姓何的婆子一向管着后宅的人事,在府上也很有一些年份了,她弯了弯腰笑眯眯回道, “夫人,小世子可是咱们侯爷的命根子,别看现在小,可一应之事是马虎不得,每日穿的衣裳都得仔细查验了,两个丫头负责清洗,两个丫头负责整理熏香,也是少不得的。” 程娇儿听了眉头微皱,“倒也不必如此铺张,两人管着,相互监督便可。” 那何婆子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几分不情愿来, “夫人,小世子矜贵着,人少了,万一出了岔子.....” 她总不能说,谁都知道小世子是侯府未来的小主子,各处的人铆足了劲想往清晖园挤,她收了人家不少好处,自然不想被程娇儿驳了回去,原先想着程娇儿肯定也宝贝儿子,这些事压根不会提,哪知道第一桩就拿小世子开刀,何婆子暗暗纳闷。 程娇儿却是把人事的簿册往旁边一丢,冷着脸道, “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三房的当家夫人,竟然都做不得主了?” 何婆子一听面上有几分难堪,却只得咬着牙吞了下来, “但凭夫人吩咐。”闷闷不乐退下了。 程娇儿拿服侍儿子的人开刀,自然是有原因的,第一,便是以儆效尤,她对小瑾瑜的事都一视同仁,别的地方更加该合着规矩来。第二,她也提了个心眼,不想儿子的事经手的人太多,万事还是谨慎点好。 程娇儿又拿了几处事询问,那些婆子多少还有些狡辩。 只是第四个人过后,程娇儿就发现气氛变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半声不吭,议事厅内都静了下来,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说话。 “好了,我刚刚吩咐的,你们可都清楚了?” “奴婢们谨遵夫人教诲!” 婆子媳妇们神态恭谨,只差没把脸给贴到地上。 程娇儿见状很是满意,心想着自己第一天当家,能把婆子们训到服服帖帖,很是高兴,也略有几分得意,只是待她一侧身去喝茶,却发现崔奕不知何时负手立在厅中,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就说呢,这些管事的哪有这么容易被驯服,原来是崔奕来了。 程娇儿心头涌上一股挫败感,刚刚的得意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崔奕冷漠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才落在程娇儿身上,见程娇儿小脸盈满了一层怒气,腮帮子鼓鼓的,便知她气到了,不由失笑。 她不知道,她刚刚假装严厉的摸样,落在他眼里,就跟一个小姑娘扮家家似的,特别有趣。 他刚刚踱步过来,瞧见这一幕,心里募的不是滋味。 他不想程娇儿被这些俗事拽下凡尘。 程娇儿先是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才走到崔奕身旁,满眼埋怨道, “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声不吭的,妾身在管后宅的事,爷来做什么?” 这是埋怨他不该多管闲事。 崔奕哈哈大笑,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见她额头上渗出一层层汗珠,于是缓缓抬起了手,絮儿立即将帕子递了过去,崔奕亲手帮着她擦汗。 当着下人的面做这样的亲密的动作,程娇儿面子上还有些挂不住, “爷,您还没回我的话呢。” 崔奕给她擦拭完,与她一道坐了下来,郝嬷嬷吩咐絮儿与自己二人打扇,其他人全部退开,屏气凝神。 院外那颗大槐树枝繁叶茂如华盖,整个院子倒是一片沁凉,清风缓缓袭来,程娇儿喝了一口凉茶,身上的燥热也去了大半。 崔奕凝眉望着她, “娇儿,我问你,你喜欢管这些婆子吗,喜欢每日盯着她们不犯错,事事去过问吗?” 程娇儿微微一愣,睁大了眸子望他,“爷是什么意思?” 崔奕拉着她娇软的手,轻轻揉捏着,含笑道,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要去做不喜欢的事,也不必要去讨好任何不喜欢的人。” 程娇儿微微一怔,心底涌上一抹暖流,黑白分明的眸眼闪过几丝犹疑后,又咬着唇,似下定决心般,认真道, “爷,我可是要当家的,就算府上的事我不必劳心,还有崔家呢,我不是宗妇么,很多事都得学,我不能叫人笑话您,说您是看上娇儿的美色,说您的妻子除了长得貌美,一无是处。” 语气软软的,却又格外坚定。 崔奕闻言微微错愕,旋即心疼地笑了出来, “傻丫头....” 他目光融融望着程娇儿,见小丫头一脸端正严肃,很努力想要成长,却又跌跌撞撞的摸样,心里一下子软了下来,将她的柔荑捏在掌心,呵护着道, “娇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变得端庄严肃,你变得不苟言笑,你变得事必躬亲,你成为无所不能的宰相夫人,你会不会不开心?你喜欢那样的自己吗?” 程娇儿这一回是真的沉默了,她不喜欢。 但是不那样能行吗? 她眨巴眨巴眼眸,目光落在崔奕那修长的胳膊上,陷入了茫然。 “当你被所有人夸赞的时候,你会很累,任何表面的光鲜是用许多泪水和汗水换来的,娇儿,你确定要走这样一条路?” 程娇儿一听,眼眶微微发红,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眶。 崔奕暗暗失笑,小丫头不禁吓,一吓就怕了。 他拉着她往自己怀里带,原先程娇儿还很不好意思,可想起刚刚崔奕说的话,干脆也就丢开脸面,坐在了他身上。 崔奕将她抱在怀里,程娇儿埋首在他肩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四周的人都垂下眸,谁也不敢动一下。 崔奕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娇儿,我没想过要你变得多能干,我喜欢你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我那么努力把你娶进门,不是让你来当管家婆子的,不是让你来操心的,我们三房没多少事,下面的人让郝嬷嬷去管教便可。” “至于崔家宗妇的事,等事儿到了你手里,我会教你怎么办,你别担心,顺着心意就好了,一切有我呢。”他这样哄着道。 程娇儿依偎在他怀里,缓缓抬眸,仰望着他坚毅的线条,她忽的甜甜笑了起来,紧紧抱住了他。 “侯爷,您这样会把娇儿惯坏的。” “惯坏也是我的人,与旁人无关。”崔奕唇角微勾, “再说了,谁说当家夫人个个得冷肃严厉,你这样的就很好,不必去学别人。” 崔奕这样的话,说的她心里撼动极了。 嫁给崔奕,她是欢喜的,只是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尤其是崔家族老那边,她担心自己行错一步,成为他们攻讦崔奕的把柄。 崔奕这么说,将她心里的防备和压力都卸了下来。 她嘟着红艳艳的小嘴,仰望着他,搂着他的脖子,撒着娇道,“爷,那您以后可别怪娇儿不经事,今个儿说的话可要算话,可别回头嫌弃娇儿这不会那不会的。” 崔奕听了这话,不由点了她的鼻头,目光温和,勾缠缱绻, “我说话算话,你放心,里里外外的事,我都会给你安排好,你不必费心。” 他没告诉她,他就喜欢这样娇嗔妩媚的程娇儿,他希望她把一切心思放在他身上,就像昨晚那般。 他不希望程娇儿因为他,失去纯真。 除此之外,崔奕又做了一个决定,他担心程娇儿太过娇惯孩子,所以白日会把小瑾瑜抱去前院,交给陈琦,陈佑,霍江和诸葛均等人看管,他们四人每日总有一个在府中,瑾瑜现在会爬了,也该学着点什么。 等到崔奕把孩子抱走,程娇儿就真的闲了下来,她无所事事,干脆叫丫头做了花露敷脸。 丫头们有的在院子里忙碌,有的去晒花粉研药泥。 清晖园这批丫头都是德全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有本事,得了崔奕的吩咐,自然是铆足了劲伺候她。 此刻程娇儿就被絮儿扶着躺在了竹椅上,一个叫秀娟的丫头做好一张泥膜贴在了程娇儿脸上, “夫人,您每日贴上一张,保管您年年二八芳华。” 程娇儿差点笑破功,絮儿连忙在一旁急着道, “别别,夫人,别笑,别动,忍着点。” 这边丫头伺候她敷脸,那边就有两个丫头提着冰镇的瓜果过来,果子全部切好放盘里,絮儿见了,吩咐道, “都放一边吧,等冰气散了再给夫人用。” 说完又瞄了一眼那果盘,眉头顿时微皱,“怎么放这么多甘蕉?夫人喜欢吃葡萄和龙眼,快撤下去,重心弄!” 程娇儿闻言摆摆手,示意絮儿别铺张。 絮儿只得狠狠剜了那丫头一眼,重新使了个眼色。 那小丫头赶忙把瓜盘放下,轻轻退了出去。 不多时,郝嬷嬷打后院回来掀帘进来屋里,瞧见程娇儿在敷脸,不由暗暗失笑。 这第一天当家,便是这般自在,旁人家里断不可能出现这等事。 想当初她陪着先老夫人嫁入崔家,别说前三个月,就是前三年都是日日清早去老太君屋子里伺候立规矩,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程娇儿如今没婆母拘着,还有丈夫宠着,宫里的皇后都没她这般悠闲体面。 只能说程娇儿好命,遇到了侯爷。 才十七岁,当了宰相夫人,生的儿子被封为世子,还真是万事无忧。 郝嬷嬷支着身子在一旁恭敬道, “夫人,德全派人来回禀,说是明日回门的礼都准备好了,这是礼单,您待会得空瞧一瞧,若是不妥的或者少了什么再告诉他添上。” 程娇儿闻言一咕噜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脸上的泥膜掉了下来,吃惊问道, “哎呀,我都忘了明日要回门了,不是说好回门礼从我嫁妆里出么,怎么让管家费心?” 郝嬷嬷失笑,这都是崔奕的吩咐, “您先看看单子。” 絮儿和秀娟七手八脚,帮着程娇儿把掉下的泥膜给收拾干净, 程娇儿接过郝嬷嬷递来的单子,一目十行扫过去,最后摇了摇头, “太贵重了,你告诉德全,全部减半。” 郝嬷嬷并没有应下,只是温和道, “夫人,侯爷的意思是当初舅少爷为了您出嫁,掏空了家底,回门礼就该着重加一些,您就别推辞了。” 程娇儿想起崔奕那性子,琢磨着她的嫁妆也都是瑾儿的,崔家确实亏不了,干脆不管了,懒懒地重新躺上去, “那就这样吧。” 秀娟重新给她敷脸,郝嬷嬷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边崔奕到了外院,就把孩子交给了霍江和陈琦,陈琦弄来一张小塌,将四周都给围上,随后将小瑾瑜放在一角,霍江拿着一些小虎头的玩具蹲在另一侧,小瑾瑜憨憨地趴在那里,小眼神骨碌碌转了一圈,最后笑眯眯朝霍江爬了过去。 花厅里满是欢声笑语。 崔奕其实很忙,丢开孩子就回到了书房,已经有几位官员等在这里,原先他从不叫人等,现在越发从容闲适,对朝政诸事也是抓大放小,不那么事必躬亲。 现在六部九卿,包括军中,无论哪个档口都有他的人,真有大事早就报到了他这里。 尤其程云如今风头正盛,崔奕自该避一避,省得旁人担心他们二人联手把控朝廷。 来的是吏部和户部几位官员,商议的正是赈灾一事,崔奕提点了几句,就把人给打发走。 反而是把德全给叫了进来,神情严肃吩咐, “从外院调两个能干的婆子协助郝嬷嬷,谁私下妄议夫人一句,格杀勿论!” “遵命!” 德全躬身应道,最后又抬眸, “对了,侯爷,昨日夫人打死了两个婆子,是大夫人那边的人,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老奴问过絮儿,絮儿不肯说。” 崔奕按着眉心神情冷淡道, “左不过是一些不好听的话,李氏那边没说什么?” “没有,听闻有些婆子不服,李氏还训斥一番。”德全回道。 崔奕闻言冷冷哼了一声,清隽的身影微微往后一靠,闲适地靠在躺椅上, “李氏城府极深,难保没别的心思,你细细叫人盯着,别让娇儿被她算计了去。” “老奴明白,老奴一直让陈佑盯着的。” 陈佑在程家当卧底当得太成功,程云见他格外能干,干脆让他跟着程娇儿嫁了过来,也就是说在程家那边,陈佑是程娇儿的陪房管事。 程云以为自己派了个心腹帮衬程娇儿,却不知道自始至终,陈佑是崔奕的人。 崔奕每每想起这桩事就失笑不语。 至于李氏那边,打着什么算盘,崔奕门儿清。 就在他起身打算去看望儿子时,门口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诸葛均匆匆从外奔了进来。 “侯爷,大事不妙。” 崔奕负手而立,神色微凝,“怎么了?” 诸葛均满脸忧愁道,“半个时辰前,徐淮派了媒人前往苏府,求娶苏凌霜为续弦。” 苏家两次逼婚崔奕无果,本就心生怨恨,如今崔奕娶了程娇儿,两家关系彻底破裂。 徐淮此举,意图联手苏家对抗崔奕。 第 58 章 第 58 章 七月初七, 正是民间的七夕节,传言这一天牛郎织女来相会。 仿佛是故意选了这么一天, 苏凌霜出嫁了。 苏徐二家是京城顶级名门, 苏夔乃当朝户部尚书,内阁次辅。 徐淮虽然近年被崔奕打压,可姜还是老的辣, 他依旧是南军都督府的大都督, 边军的统帅。 即便徐淮与苏凌霜年纪差距不小,可苏凌霜今年已经二十六了, 嫁给当朝武将第一人, 仿佛也不委屈。 只是大家想起当年苏凌霜与崔奕郎才女貌, 到底还是有些许惋惜。 这一场婚事依旧让满城轰动, 甚至来说, 更为震惊。 谁也没料到, 苏凌霜会嫁给徐淮。 暮色未合,七夕的京城,灯火通明, 满街的灯光隔着大红的窗纱映入花轿内, 在苏凌霜眼底倒映着一片光影。 她没有盖红盖头, 脸色更是苍白如雪, 没有一丁点儿喜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但就是这么做了。 仿佛只有嫁给徐淮,成为京城武将之首的夫人, 才能与那个女人相提并论。 她没法在面见程娇儿时, 还要屈膝给她行礼, 叫她一声“宰相夫人”。 她这辈子从未低过头,她不想输给任何人。 嫁给徐淮, 是她唯一的选择。 没有人会祝福她,没关系, 既然这辈子没法与他做夫妻,那就做对手。 徐淮不是他的对手,没关系,她可以。 这个世上,唯一知道崔奕弱点的人就是她。 外面的喧嚣丝毫不影响苏凌霜,为了给足她面子,徐淮亲自来苏家结亲。 下轿的时候,徐淮也伸出手来牵她。 被那粗粝的手掌握住时,苏凌霜心底涌上一股恶心,可她生生忍住了。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拜堂过后,苏凌霜被送入洞房。 她安静坐在喜床之上,无悲无喜。 两个贴身丫头依旧红着眼眶,显然悄悄落了泪,二人伺候她换下厚重的喜服,帮着她沐浴换了轻薄的衣裳,扶着她上了塌。 苏凌霜摆摆手,示意大家退下,只留下她一人。 她靠在枕头上休息。 不多时,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仿佛还有粗犷的嗓音,苏凌霜惊得坐了起来,一抬眸便见徐淮穿着绛红的喜服大喇喇走了进来。 看见那身喜服时,苏凌霜微微愣住。 崔奕那日也穿着同样颜色的喜服,二人都是一品官服,服制差不太多,只是这喜服穿在崔奕身上是清俊明朗,修长挺拔,穿在徐淮身上,那发福的身体便一览无余。 苏凌霜默默挪开视线,缓缓起身朝着徐淮施了一礼。 “大都督!” 徐淮刚刚喝过酒,浑身弥漫着酒气,不过他并没有醉,仿佛是为了娶亲,还特地将那络腮胡子给修了修,此刻脸上比往日看起来要年轻几岁。 他神情还算温和,直接在床边的高椅上坐了下来,苏凌霜立在他对面,一袭白衫,亭亭玉立,仙气飘飘,一点都不像是新娘,仿佛是那凌天而降的七夕仙女。 “霜儿丫头,本督不会为难你,既然两家是联姻,你不情愿,本督不会勉强你,本督就是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苏凌霜闻言抬眸轻轻瞥了他一眼。 徐淮这是对晚辈的语气。 意思她也懂了。 给她大都督夫人的名份,若是她不乐意,两人就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苏凌霜却知道,自己已没了退路。 她再施一礼,随后对上徐淮温和的眼神,平静道,“大都督,我想要个嫡子。” 徐淮闻言,神情明显错愕。 他上上下下扫视着苏凌霜,显然是很不可置信,沉默了许久才平复心情。 他的发妻早在几十年前便去世了,他现在的五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嫡子。 所以苏凌霜这意思是想要生下他唯一的嫡子。 生孩子这种事,徐淮乐此不疲,他后宅十几房小妾,哪个怀了孕他都高兴得很。 但是这话从苏凌霜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舟儿临终前托人给我带话,叫我向你提亲,为什么?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徐淮差点没问,他儿子徐舟明明喜欢苏凌霜,却在临死前跟他老子提这么一个要求,实在是蹊跷。 苏凌霜对上徐淮探究的眼神,冷漠道, “是我的意思,我告诉他,这么做,可以给他报仇。” 徐淮眯了眯眼,“你想对付崔奕?” “这个世上,除了您,还有谁能对付他?而我手里恰恰有大都督您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崔奕的弱点!”苏凌霜漠然地抬着下颚。 徐淮满脸震惊,死死盯着苏凌霜。 苏凌霜愣是没让他看出半点端倪,徐淮其实将信将疑。 他与崔奕交手多年,绝对不会认为苏凌霜有什么法子能对付崔奕。 不过,这丫头城府比他想象当中要深。 至于她想要个孩子的事..... 徐淮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想清楚了?” 苏凌霜怔了怔,随后点头,“嗯。” 徐淮不再迟疑,大步朝浴室走去。 苏凌霜倒是没去伺候他,她这辈子都没学会伺候人。 她也不在乎别人伺候徐淮,徐淮最不缺女人。 她重新躺了下来,望向床外明朗的烛火,红烛摇曳多姿,火苗窜得老高,她心中忽的生出一股戾气,立即起床将那象征着夫妻和美的一对红烛给吹灭了。 徐淮沐浴完出来,见洞房里黑漆漆的,倒也没多想。 可能那丫头不太好意思。 他径直上了床。 徐淮从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又或者说,他很想慢慢来,可一向粗犷的他,哪怕是慢起来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 他一直以为苏凌霜已非清白之身,到后来才知道,苏凌霜是处子之身。 苏凌霜性子骄傲,不肯叫人晓得她的苦楚,愣是硬生生不吭一声,心里却屈辱极了,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又能怎么样。 她原本能好好地嫁人生子,都是那个二妹害她出事,怨谁呢,这一切与他无关,可她以为他至少对她有情义的,这么多年不曾娶亲,以为是等她,原来她还是错了。 密密麻麻的汗珠渗了出来。 她前所未有的绝望,这种绝望不只来自身体,更来自心里。 这辈子,她都别想跟那个人在一起了。 那张脸是多么风华绝代,那一身气质清越到无法言喻。 程娇儿算什么,程娇儿没有见过最美好的崔奕。 那年武陵原上,少年风姿卓逸,一马当先,将蒙兀王子射出的箭矢给射落,赢得满堂喝彩,打消了蒙兀轻视中原意图南下的野心。 那一瞬间的崔奕,是所有女人的梦中儿郎。 所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个世上,只有崔奕才配这句话。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今后,他们只是对手。 苏凌霜深深闭上眼,一行泪珠悄然滑下。 她并不知道,她心里那世无其二的男人,此刻正带着程娇儿来到了城南的城墙上。 平日里,城墙定然不会让人随意出入,可程娇儿说想要站在最高的地方看孔明灯,崔奕便为她破了例。 城墙上,他一袭黑衫如孤峰挺拔,衣摆猎猎作响,一手揽在程娇儿的腰侧,扶着她指着对面的星光点点。 他们二人站在这城墙上,将无数灯火踩在脚下。 京城西南方正是燕雀湖,远远眺望,湖上灯火闪耀,游船如织。 崔奕亲自给程娇儿做了一盏孔明灯,点燃,轻轻放手。 那盏孔明灯如东升的旭日,缓缓升上半空。 程娇儿拽着崔奕的手,目光紧随孔明灯而动,瞳仁里都是雀跃的灯火,那抹明亮离她越来越远,仿佛占据了整个夜空。 过了一会儿,她瞧见燕雀湖的方向,无数孔明灯冉冉升起,如光幕一般挂在那半片天空,像是银河一般闪耀。 那漫天的孔明灯,挂在天幕仿佛是一张网朝她撒过来。 好一番旷世美景! 美得惊心动魄。 她深深吸着气,激动地抱住了崔奕。 “侯爷,谢谢你!” 崔奕抚摸着她精致的眉眼,含笑问道, “喜欢吗?” “嗯嗯,是你准备的吗?”她双眼亮晶晶的, “是呀。” 程娇儿甜甜地抱住了他。 大抵这一辈子,她所有的运气都用在,遇见崔奕这件事上。 过了一会,崔奕牵着她下了城墙,在洛河附近游玩了一番,程娇儿觉得乏了才上了马车回府。 马车上,崔奕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凝眉寻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议论的都是苏凌霜大婚一事。 程娇儿心里膈应得慌。 苏凌霜嫁给谁不好,偏偏嫁给徐淮,目的显而易见。 苏徐两家联姻,剑指崔奕。 她轻轻瞥了崔奕一眼,崔奕在扶着额闭目养神, 难道他不高兴?其实今日也看得出来,崔奕兴致不高。 程娇儿不是心里藏得住事的,便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侯爷,你是不是不开心?” 崔奕微微一愣,缓缓睁开眸子,略带疑惑看向程娇儿,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程娇儿鼓着腮帮子,将自己的顾虑道出, “今日苏凌霜大婚,侯爷是不是不高兴?” 崔奕闻言忽的一声笑了出来,伸手覆上她的发梢,轻轻揉捏着, “你还真是个小丫头习性,什么心思都藏不住,还爱多想。” 程娇儿不高兴了,白了他一眼,“侯爷就实话实说吧,是不是不高兴?” 崔奕笑意渐渐褪去,认真看向她, “我不会因为不相干或不值的人去高兴或伤心,我与她没有关系,她想嫁谁就去嫁谁,至于他们意图来对付我,来就好了,我这一生拥趸极多,敌人也不少,难不成还怕了谁?” 程娇儿闻言忧虑退散,眼底星光绽放,唇角弯弯,满脸的崇拜。 崔奕总是这样稳如泰山,难怪他比旁人要厉害。 这份心境就无人能及。 她何其有幸,能拥有他。 她又抱着他胳膊撒娇, “那侯爷刚刚在想什么?” 崔奕叹着气道,“边境那边不太安分,你哥哥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我担心徐淮有异动。” 程娇儿听到这里,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满脸担忧。 “非得我哥哥去吗?” 崔奕拉着她的手,安抚道, “你别担心,你哥哥在边境待了两年,心里有些数的,你哥哥比你想象中要厉害。” 回去后,程娇儿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睡也睡不安稳。 徐家这边,徐淮尝了滋味后,愣是连着四五天都歇在正院。 苏凌霜再高冷,这下也受不了了,第六夜愣是不顾体面将徐淮给踢了下床。 徐淮反倒是哈哈大笑。 他这一生有过太多女人,但是苏凌霜这类的还是头一个。 他这样的草莽武夫,对高门贵女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征服感。 他特别享受苏凌霜在他身下挣扎的样子。 “霜儿丫头,你不是也很快活么,你要相信老夫,老夫肯定比崔奕那文瓜子厉害!” 苏凌霜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变,扬起手下意识想要抽徐淮的耳光子,徐淮却募的捏住她的手腕,眼底露出不同以往的凶光和狰狞, “丫头,你最好安分点,别想些有的没的,要孩子是你的意思,你以为这徐府是你说了算?” 苏凌霜面色一白,心底涌上一股浓浓的憋屈和愤懑。 徐淮见她安分了,将她往床上一推,整个人跟豹子似的罩了上去。 ............ 三个月后,十月十一这一日是贺太妃的生辰。 贺太妃对程娇儿有救命之恩,这一次皇帝有意给贺太妃办寿,程娇儿自然得入宫庆贺。 程云在两个月前离开了京城,表哥希简接手了程家和希家在京城的生意,希夫人一家依旧留在京城。 得知程娇儿要入宫,江夫人特地托人送了一个包裹来,全部是她给江燕制的鞋子小衣之类,还额外塞了一些银票,示意程娇儿给江燕。 程娇儿很清楚,送包裹是假的,给银票是真,毕竟江燕在宫里需要打点,缺不得银子。 清早,她与大夫人一路赶往皇宫。 贺太妃很得皇帝敬重,这一次寿宴竟是人满为患。 所有女眷全部被领着到了甘露殿,甘露殿气势雄厚,金碧辉煌,侧殿内坐满了人。 程娇儿与大夫人相携而入,就看到苏凌霜被许多人簇拥着坐在右边下首。 程娇儿一进来,殿内霎时微微一静,随后许多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很快便有崔奕一派的官员夫人迎了过来。 “崔夫人,快些来这边坐。” 崔奕不知道跟皇帝那边什么交代的,今日皇帝特许郝嬷嬷跟着她入宫,那位夫人一开口,郝嬷嬷就在一旁给程娇儿介绍身份。 程娇儿立马含笑朝她回礼,“韩夫人好。” 大家簇拥着她坐在了左边下首,正好与苏凌霜遥遥相对。 至于崔大夫人则按照宫人指示坐在了下面几个位置。 虽然在崔家,程娇儿得称呼她一句长嫂,可入了宫,便是按照品阶来落座。 大婚过后不久,崔奕给她请了正一品的诰命,现在程娇儿是在场官眷中品阶最高的,甚至来说,皇宫里品阶在她之下的宫妃,还得给她行礼。 而宫里头,除了太皇太后,皇后和皇贵妃,再没其他人品阶比她高。 宫里现在还没有皇贵妃。 虽说如此,程娇儿到底年纪轻,她也不会托大,遇见了几位老夫人还是主动上前打招呼。 今日萧老夫人没来,来的是萧家大夫人和二夫人,程娇儿与她们二人都是相熟的,萧大夫人曾在她生瑾瑜时帮衬了她,二夫人上次与贺太妃一道救了她,程娇儿心里再没这么感激的,连着给她们施礼。 “使不得,使不得,这里是皇宫,可不是家宴!”二夫人笑盈盈扶住了她。 程娇儿性子和善,长得又是这般出众,也不拿乔摆架子,好些夫人对她很有好感。 反倒是对面的苏凌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除了曾经依附她的贵女,及徐家一派的女眷,上前跟她打招呼的不多。 一阵热聊过后,程娇儿也把人给认了个遍。 随后宫人高声通报,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便见一宫装女子被宫人搀扶着缓缓入了侧殿。 跟在她身后的是贺太妃并几位太妃,再往后便是皇帝的妃子。 一行人珠光宝翠,姹紫嫣红,好不惹眼。 程娇儿堪堪一望,竟是没看到江燕,心中顿时一凛。 皇后落座,众人便起身行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夫人们且都落座。” 皇后看起来气色还算不错,只是细看神情有些倦怠,脸颊寡瘦单薄,可见身子是真的不太好。 皇后目光在程娇儿身上落了落,冲她笑了下。 程娇儿只得回之一笑,心里却在打鼓,因着江燕的缘故,皇后对她怕是不会太亲近,只是面上也没看出什么来。 她心里琢磨着待会怎么找个机会去探望江燕。 这么重要的场合,所有宫妃都来了,没道理江燕来不了,她心中隐隐压着颗石头。 皇后客气了几句,清凌凌的目光扫了所有人一眼, “好了,今日是太妃娘娘仙寿,诸位夫人一一上来给她拜寿。” “遵命!” 程娇儿正要起身,不料皇后忽的看向苏凌霜道, “徐夫人先来吧....” 只是她话音还未落下,忽的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笑着改口, “哎呀,本宫病糊涂了,该是崔夫人先来,崔夫人,你不会计较本宫一时失言吧。” 程娇儿淡淡瞥了一眼皇后,心里冷笑了一声,起身道, “妾身岂敢。” 皇后闹这么一出,侧殿内的气氛顿时就变得微妙起来。 苏凌霜冷漠地看了一眼皇后,又看了一眼程娇儿,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整个朝堂上,论品阶唯一能跟崔奕对抗的是徐淮。 可是那一夜她把徐淮踹下床后,徐淮以她是继妻为由,不肯给她请封诰命。 若不是太皇太后下旨召她入宫,她今日还没资格来贺寿。 苏凌霜心里憋着一口气。 程娇儿上前给贺太妃祝寿,送的是自己亲自绣的抹额。 她正要屈膝行礼,贺太妃反而起身扶住了她, “崔夫人免礼,你如今是满朝唯一的正一品诰命,本宫品阶还在你之下,岂能受你的礼。” 贺太妃这话明显就是打皇后的脸,意指皇后糊涂。 皇后面色微微一僵,却是不动声色喝着茶。 程娇儿冲贺太妃轻轻一笑, “娇儿这一礼是谢您当初救命之恩,您受得起。” 她郑重行了一礼,贺太妃满脸感慨,竟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暗道程娇儿果然大方大体,是个知恩图报的,难怪萧老夫人喜欢她。 “夫人言重了。” 程娇儿随后退下,其他人一一上前贺寿。 待贺寿结束,皇后吩咐众人摆宴。 中途程娇儿借口去净房,出去了一趟,不料在甬道里便遇到了一位叫柳才人的宫妃。 她上前朝程娇儿屈了屈膝,见四下无人,赶忙道, “夫人,贵媛姐姐托我带话给您,让您想办法去一趟丽人阁。” 程娇儿眉头一皱,“江贵媛是怎么了?为何没来寿宴?” 这几个月来,江燕又升了品阶,如今是从四品的贵媛。 可见皇帝对她很是宠爱。 柳才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说是不舒服。” 程娇儿心里越发七上八下。 “多谢才人,我知道了。” 等到宴后,贺太妃准备邀请程娇儿去宫里说话,不料皇后率先开口, “太妃娘娘,您且稍后,江贵媛听说不太舒服,而崔夫人又是贵媛的表姐,本宫恩准崔夫人去探望一二。” 程娇儿微微一愣。 皇后刚刚当众下了她面子,现在又故意示好,到底玩什么把戏? 也或者说,皇后不是在示好,而是别有用心? 程娇儿深深看着面前这个相貌端庄,神色宁和的皇后,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压力。 这个皇后,面上瞧着温和,实则两面三刀,不好对付。 “如此,妾身谢皇后恩德。”程娇儿也八风不动屈了屈膝。 皇后笑意淡淡地看了她少许,朝一位宫女招了招手, “你带着崔夫人去丽人阁,好好伺候,不得有误。” “遵命!” 程娇儿带着郝嬷嬷,跟在那位宫人之后,沿着宫墙转过游廊,终于抵达了丽人阁。 她跟着宫人匆匆步入宫内,待在偏殿暖阁瞧见江燕时,她眼珠子登时睁得大大的,怎么都没法将眼前那憔悴妇人与鲜活靓丽的表妹认作一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 59 章 第 59 章 程娇儿瞧见一神色极为憔悴的女子, 满脸焦虑地靠在大迎枕上,她形容枯槁, 毫无血色, 愣是盯着看了许久,才认出是江燕。 见到程娇儿掀帘进来,江燕灰蒙蒙的眸子顿时一亮, 还没开口, 先捂着嘴哭出了声。 “姐姐!” 程娇儿见状忙得迎了过去,坐在了她身旁, 惊愕地上上下下打量她,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燕抱着她嘤嘤哭了起来, 随后又使了个眼色, 示意所有宫女退出去。 江燕被册封后, 皇帝准许她带两名侍女入宫, 那两名侍女便守在门口,不叫人进来。 郝嬷嬷谨慎地往外面瞄了几眼,确定四下无人, 才朝程娇儿点了点头。 程娇儿忙不迭看向江燕, 见她神色恹恹的, 面庞发黄, 心中不由疼惜。 虽说先前不那么喜欢她, 可到底是血缘至亲,她也没法看着江燕受罪。 “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她红着眼道。 江燕拽着她的手臂, 兴奋又焦虑地望着她, 喘息着低声道, “姐姐,我怀了身孕。” 程娇儿闻言神色倏忽一惊, 她扭头看了一眼郝嬷嬷,郝嬷嬷也是微微愕然, “你让太医看过了吗?”程娇儿上下打量她,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她小腹上。 江燕很肯定地点头, “姐姐,我很确定的,我月事推迟了,而且这几日吐得厉害,可是姐姐,你要帮我,这是陛下第一个孩子,我担心我生不下来!” “快别说这样的话!”程娇儿闻言也是心惊不已,一时看着她有些束手无策。 皇后对她的态度都是如此,何况是对江燕。 想必江燕得宠,皇后很看不下去。 现在皇帝后宫妃嫔众多,却无一人有孕,若是江燕怀孕必定是众矢之的。 也难怪她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摸样,可见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忧虑成疾。 “你还没请太医是吗?” “我不敢哪姐姐。”江燕说着眼泪簌簌扑下,“自从我入宫,陛下格外宠爱我,宫里的人个个看我不顺眼,私下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我担心今天喊了太医,明个儿就有人对我下手......” 江燕一桩桩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程娇儿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当初慈恩不是针对她,江燕也不会背上凤命的桎梏,说到底,她也是有责任的, “燕儿,你后悔吗?” 江燕闻言,眼泪募的止住,抬眸对上程娇儿心疼的双眼,坚定摇头, “我不后悔,姐姐,我爱陛下,我要跟他长长久久的,姐姐,你帮我,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程娇儿一听,不由愁上了。 她该怎么办呢? 有什么法子能帮助江燕保住孩子。 程娇儿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若是等回去找侯爷商量,指不定晚了一步,侯爷再厉害,这后宫却难得伸进手来。 得趁着她在宫里,得立即想个法子才成。 她忽的想起了贺太妃,不过念头一闪又被她否定了。 贺太妃本是好心,若是将她拖下水那是恩将仇报。 贺太妃也不一定乐意做这种与整个后宫为敌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得从皇帝下手。 虽然平日程娇儿被崔奕保护得很好,可她并不笨,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这个空档,郝嬷嬷坐了下来,拉住江燕的手给她把脉。 程娇儿见状很是惊奇,不过却没打搅她。 几息功夫过后,郝嬷嬷朝程娇儿点了点头。 这是确定怀孕的意思。 程娇儿缓缓吐着兰息,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问道, “嬷嬷,您会医理吗?” “老奴曾经跟着人学过几年。” “那请嬷嬷帮个忙。”程娇儿打定主意,拉着二人低低吩咐了几句。 江燕闻言神色一亮,“姐姐,你真聪明,这个法子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愿意冒这个险吗?”程娇儿满脸担忧问。 “当然!”江燕眉色间有了神采。 半刻钟之后,丽水阁派人通报皇帝,江贵媛午膳不知道吃了什么,吐血晕过去了。 此事一出,阖宫轰动。 皇后立即带着人赶往丽水阁, 她进去时,就看到程娇儿站在江燕的塌边,满脸泪水, “娘娘,还请您救救贵媛,她还年轻,什么都不懂,怎么就出了这等事?”程娇儿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便是皇后瞧见了也不得不惊叹,这个女人长得是真美,也难怪崔奕将她视若珍宝。 幸好江燕只有她五分美色,否则这后宫没别人的活路了。 皇后镇定坐在主位上,吩咐道, “崔夫人莫担心,本宫已经派人去请太医,贵媛年轻,想必没有大碍。” 她淡淡瞥了一眼江燕,见江燕头发散乱侧身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唇角带血,一副奄奄一息的摸样。 皇后神色并不多少变化,江燕得宠招人嫉妒,被人算计也是常有的事。 程娇儿一边谢恩,一边低低地哭,郝嬷嬷在一旁给她擦眼泪顺气,哄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受罪的是程娇儿。 皇后瞧见便微微哼了一声。 她不喜这种娇滴滴的女人,瞧着就心烦。 不多时,外面传来太监通报声, “陛下驾到!” 皇后连忙起身,转眼间,一明黄服饰的高大男子带着太医大步踏入了丽水阁。 众人连忙行礼,而程娇儿则直接跪了下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 “陛下,还请陛下给贵媛娘娘做主,贵媛娘娘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今日又不知道吃了什么,臣妇来看望她,她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陛下,她才十五岁呀,当初进宫时是多么活泼靓丽的小丫头,如今便成了这般摸样,陛下,臣妇没有见识,却是瞧着心疼不已,还请陛下给我们做主!” 程娇儿哭起来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这是皇帝第一次见到她,他早闻其名,知她长得国色天香,性子又是格外娇软柔和。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刻见她吓成这样,也是微微赧然。 程娇儿可是他老师的娇妻,若是在宫里受了惊吓,这一回去铁定会跟他老师告状。 皇帝揉了揉眉心面色铁青道, “夫人请起,待太医看过,查清楚是怎么回事,若是真有人害燕儿,朕绝对不会轻饶!” 程娇儿自是感激涕零,郝嬷嬷连忙将她扶了起来,退到一边。 原先她身为外命妇该避嫌,只是眼下江燕这副摸样,也顾不上规矩。 她退到了一侧,察觉到皇后那边传来冰凌凌的视线。 程娇儿淡定地擦干眼泪。 演戏,谁不会? 皇后上午能装糊涂下她面子,她下午就能装柔弱施压皇帝。 有的时候就不能太大度,小家子气也有小家子气的好处。 她哭哭啼啼一闹,皇帝碍着崔奕的面子,一定不会轻易揭过。 瞅着皇后脸色不好看,程娇儿心情募的好了。 这边皇帝坐在主位上,示意太医上前把脉。 太医手才搭上去没多久,脸色腾地一变,心中也是紧张不已,皇嗣可是开不得玩笑。 尤其江贵媛刚刚又吐了血。 这搞不好就是大事。 太医冷汗涔涔,很是谨慎。 而这个空档,几位有头有脸的宫妃也赶到了, 这边皇帝见太医久久不吭声,脸色很是难看。 足足一盏茶功夫后,那太医才战战兢兢跪了下来, “陛下,贵媛娘娘是喜脉!” 皇帝闻言神色大亮,“果真?” “千真万确.....”太医擦着汗道。 这下殿内诸人脸色都是千变万化,就连一贯镇定的皇后,也是微微颤了身子。 真正恭喜的没有,更多是震惊乃至嫉恨。 这是后宫第一次有孕,皇帝神色激动显而易见,愣是走下来奔至床榻,仅仅握住了江燕的手。 江燕含着泪我见犹怜趴在皇帝怀里,一副要哭不哭的摸样。 皇后等人只得僵硬地朝皇帝行礼,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激动地抱着江燕,许久不曾出声。 程娇儿见时候到了,连忙出声道, “陛下,臣妇很是奇怪,好端端的,贵媛为何会吐血?” 皇后眉头蹙起,狠狠瞪了程娇儿一眼, “夫人,这后宫之事,夫人不便插嘴吧?” 程娇儿轻轻一笑,“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觉得怀有龙嗣的贵媛就该这么死去?还是说皇后娘娘治下,吐个血也没什么!”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皇后脸色青寒。 皇帝深深看了一眼皇后,视线落在江燕身上,才注意到江燕气色大不如前,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 “来人,给朕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太医宫人入内,当场验毒。 那位把脉的太医又道, “陛下,臣刚刚把脉,贵媛脉象确实不太平稳,有滑胎之像。” 皇帝倏忽一下就惊了心,刚刚那股子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后怕。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 难道有人想对他第一个孩子下手? 他自己便是在后宫刀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知晓其中的魑魅鬼伎。 皇帝沉着脸吩咐, “你立即开方子保胎。” “封锁丽水阁,派人去御膳房将相关人等全部带过来。” 宫人进进出出,而诸位宫妃则大气不敢出。 皇帝震怒之下,内监手脚也极快。 大约半个时辰不到,事情水落石出。 有人在江燕的饮食里下了一味藏红花。 也幸的是江燕有孕吐的反应,吃进去没多久便吐了出来,只是到底伤了身子,导致她吐了血。 皇帝知晓经过后,脸色一阵铁青。 不用说,肯定是有人发现江燕怀孕,就下了狠手。 而整个后宫对各宫情况了如指掌,最有可能做成此事的,只有皇后。 皇帝双眼猩红深深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顿时方寸大乱,跪下来道, “陛下,臣妾根本不知道她怀了孩子。您给臣妾时间,臣妾一定查出真凶。” 皇后怀疑有人害她。 除了她之外,皇宫还有四名妃位的妃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用得着你来查?”皇帝冷冷瞥着她,随后吩咐内侍道, “全部带下去,严刑拷问,朕就不相信问不出什么来。” 不过这一回倒是出乎皇帝意料,打残了三个宫人,却依旧没有查出蛛丝马迹。 江燕有些心虚地看向程娇儿,程娇儿神色镇定得很。 真查出什么来,反而不好办。 查不出是谁干的,才能引起皇帝的重视。 皇帝气的很,只当是宫妃手段了得,连他都能瞒过。 最后他咬着牙下令,安排自己的亲信负责江燕的饮食起居,皇宫内其他任何人都不许靠近丽水阁半步。 “皇后,朕告诉你,这个孩子不能出事,若是孩子保不住,你这个皇后也不用做了。” 皇后脸色一白,差点栽倒在地。 皇帝说完这话,狠狠剜了几位品阶高的宫妃一眼,警告之味很浓。 平日里这些宫妃明争暗斗,他睁一只闭一只眼,可若是伤及皇嗣,他决不能忍。 他还没有子嗣,这是大忌,只有王朝有后,国本稳固,江山才能长远。 皇帝从小得崔奕教导,分得清楚轻重。 此话一出,众妃纷纷胆战心惊,随后皇帝摆了摆手,大家鱼贯而出。 末尾,皇帝又安抚了程娇儿一句,吩咐身边一位小内侍亲自护送程娇儿出宫。 江燕感激地看了一眼程娇儿。 程娇儿不敢多做停留,施了一礼跟着退出了侧殿。 出了丽水阁,到了外廊上,程娇儿发现皇后与郑淑妃等在那里。 皇后神色阴沉盯着她,而那郑淑妃则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郑淑妃的妹妹便是郑湘,郑湘因程娇儿而死,郑淑妃自然是嫉恨在心。 “给两位娘娘请安。”程娇儿神色平静施了一礼。 皇后冷笑道, “真不愧是宰相夫人,这一手计策使得出神入化嘛!” 程娇儿四平八稳地回道,“娘娘这话叫人奇怪,贵媛再如何,也不敢拿皇嗣开玩笑。”她瞥了一眼一旁的郑淑妃,又道, “您可千万别着了有心人的道,被人当做了替罪羊。” 郑淑妃闻言脸上的悠闲瞬间褪去,撕破脸骂道, “程娇儿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臣妇还要出宫,告退。” 程娇儿朝皇后施了一礼,越过二人径直往外走去。 她冰冷的态度着实把皇后和郑淑妃气了半死。 到底是崔奕的女人,连她这个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不过程娇儿的话,皇后却是听进去了。 郑淑妃是宫里唯一敢跟她唱反调的人,最想看她被夺后位的不是江燕,而是郑淑妃。 她冷瞥了一眼郑淑妃,带着宫人大步离去。 程娇儿离开后宫,沿着长长的宫墙甬道往外走。 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皇后想要保住后位,就得去跟别的妃子斗法。 江燕便可安心养胎,稳坐钓鱼台。 今日想出这个法子已然是筋疲力竭,程娇儿做的时候胆子大,事后又是冷汗涔涔,希望回去崔奕别骂她,正琢磨着,忽的瞧见前面宫墙下,站着一个人。 正是一袭月白色长裙的苏凌霜。 程娇儿根本不想搭理她,打算越过她出去。 身后却传来苏凌霜冰凉的声音, “崔夫人留步,我有一件事告诉崔夫人,想必夫人会感兴趣。” 第 60 章 第 60 章 晚霞如锦, 铺满半片天空。 车窗传来吆喝的声音。 有晚归的旅人,有急着收摊的小贩。 落日余晖将整个京城镀了一层红光, 行人匆匆, 脸上都释放着一日的疲惫。 程娇儿靠在车壁上,回想着苏凌霜的话,心底一股子邪火隐隐窜动。 苏凌霜总能轻而易举挑起她的怒火。 那个女人太可恨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厌恶一个人, 仿佛阴魂不散似的, 叫人疲惫又乏力。 郝嬷嬷见她路上一言未发,脸色难看, 也是无可奈何, “夫人, 她的话您切莫放在心上, 自己得不到的, 总是想着去毁掉, 她失踪了十年,回来失去了一切,心里难免扭曲, 您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受了气伤了身子, 正中她下怀。” 程娇儿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不是说不生气就可以不生气的。 她疲惫地吸着气, 缓缓吩咐道, “嬷嬷, 我从未要求过你什么, 也知道你是侯爷的人, 但那句话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侯爷,她的目的不单是我, 更重要的是侯爷,她想乱侯爷心志,您明白吗?” 这是程娇儿第一次以命令的口吻跟郝嬷嬷说话。 郝嬷嬷心领神会,跪了下来,“您放心,跟了您,老奴便是您的人,一切听从您的吩咐,即便侯爷问,您不让说,老奴绝对不说。” 程娇儿放下心来,她睁开眼看着郝嬷嬷,也难怪这位老嬷嬷能深得几代主子信任,她总是能叫人放心。 马车抵达崔府,郝嬷嬷搀扶着程娇儿回了清晖园。 郝嬷嬷问她,“夫人,要等侯爷回来一起用膳吗?” 程娇儿摇了摇头,扶着额道,“沐浴更衣。” “是。” 四个丫头伺候着她洗漱换了家居的舒适宽衫,程娇儿问过小瑾瑜,得知孩子还在前院与诸葛均一道玩,也就放心下来,自个儿没什么胃口,干脆躺在床上歇息去了。 她累了一日,心力交瘁。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絮儿进来看了几道,见程娇儿睡着一动未动,想起那未传的晚膳不由心忧,郝嬷嬷在一旁叹着气摆摆手, “温着吧,等夫人醒了再说。” 崔奕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赶回了府,今日皇陵出了一档子事,他亲自去了一趟,又念着程娇儿入了宫,不太放心,这才急急赶回。 人才跨过门,将披着的披衫递给德全便问,“夫人呢。” “夫人早回来了,在后院歇着呢。” 崔奕点了点头,大步朝清晖园走去,待入了院子,见正房内并不曾点灯,不由一楞,沿着回廊来到正房廊下,看到郝嬷嬷等人候在外头,便面色一凝, “发生了什么事?” 郝嬷嬷便一五一十将宫里的事都给禀报了崔奕。 崔奕听完眉头轻皱,并没有对江贵媛怀孕一事多在意,反而是问道, “皇后居然说了那样的话?” “正是,听着仿佛是对夫人不满,故意抬举徐夫人。” 崔奕脸色就沉了下来。 看来是因为江燕的缘故,连带不待见程娇儿。 “嗯,我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事?”崔奕敏锐发现不对劲,如果只是郝嬷嬷所说,程娇儿不至于回来连饭都不吃了。 何况宫里的事,她做得很好,他的小丫头如今也是个女诸葛,会保护自己,也会帮衬别人,他是欣慰的,但是比起欣慰,他更心疼,怎的好端端的连饭都不吃了。 郝嬷嬷欲言又止,最终垂眸道, “您还是亲自问夫人吧。” 崔奕抿着唇不说话了,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他径直入了房内。 由着堂屋入了东次间,再掀开珠帘进入内室,蒙蒙浓浓的光线下,程娇儿背着身侧躺着,身段线条优美而流畅,一如既往地叫人浮想联翩。 十月的天气,凉的很,她睡觉竟是连被褥都不盖,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崔奕走了过去,缓缓坐在了塌边,温声道, “你的夫君回来了,是不是该伺候夫君一道用膳?” 程娇儿闭着眼没动,不知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那火苗儿反而一路往上窜。 崔奕是何等人物,瞅着她那起伏的胸口,便知她根本没睡。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没反应。 忍不住再捏了捏她的腰,程娇儿气得往里面缩。 崔奕嘿嘿一笑,弯腰径直将人给搂在了怀里, “好啦好啦,有什么不开心的跟我说,我给你做主,你这一回来便给我摆脸色,不给个机会就治我的罪,可不成!” 程娇儿气得面红如霞,双腿翻腾, “快放我下来,你去找你的前未婚妻,你别来掰扯我!” 她在他怀里一点都不安分。 崔奕听着就黑了脸。 看来还真是苏凌霜惹了她,崔奕无语至极。 程娇儿那点力气无意于瘙痒,崔奕抱着她坐在了窗下的躺椅上,声线柔和, “你现在跟个小兔子似的,像什么样?” “不是你说叫我随意,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做个兔子怎么了,你不喜欢就去找那高高在上的仙女呀!”程娇儿皮笑肉不笑道。 崔奕哭笑不得,沉着脸掐着她的腰身,警告道, “你这么说可过分了,我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 程娇儿别过脸去,冷哼了一声,不理他。 崔奕叹息了一声,将她紧紧圈在了怀里,下颚蹭着她的发丝道, “我不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你千万别受骗,我当初与她虽然订了婚,最多也不过是跟着一起在太傅跟前受教而已,都有旁人在场,我私下不曾与她独处,更没碰过她,她说的话,你千万别信。” 程娇儿听着,委屈后知后觉溢了出来,眼角跟着湿润了,扭头看向他清俊的面容,她伸手抚摸着他,借着廊外的灯光,一点一点描绘着他的轮廓。 她确定,这张脸很年轻,眉目清隽,与她站在一块,也不显得比她大多少。 她确信,现在是他最好的年华,没有少年的肆意轻浮,浑身上下沉淀着夺目的神采。 她遇上的是最好的他。 她不知不觉换了一个姿势,轻轻捧着他的脸,缓缓靠近他,呼吸交缠,目光缱绻。 她一点点啃噬着他的唇,咬着他,迷糊不清道, “侯爷,我讨厌她,我从来没有这样厌恶一个人,怎么办?” 崔奕捧着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得了空隙喘息着回道, “我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程娇儿听了这话,忽的停了下来,身子往后挪了挪,按住了他的唇,靠着他的额头,轻声呢喃, “爷,你怎么能让她不出现?你总不能限制我不出门吧?” “当然不是....”崔奕将她的手给挪开,试图继续亲她, 程娇儿躲了一下,推着他道,“那是怎么?你还能限制她出门?” “我总有法子的,你放心....”崔奕急得捉住她的手,将那不安分的小手给拧到了她身后,扣在她腰身上, 程娇儿被迫贴着他的胸膛,眼底微醺,吐息如兰, “爷,您原来也这么不讲道理....” “我的娇儿就是道理.....” 程娇儿闻言心底的郁闷一扫而空,甜甜地笑了起来。 苏凌霜就是得不到,所以故意刺激她。 她偏偏就要好好的,她还要与崔奕生一堆孩子,气死阴魂不散的苏凌霜。 崔奕压根不想提别的女人,他现在只想在这里办了她。 他咬着她的耳垂,“娇儿,你确定要在这里....”以这样的姿势? 他倒是喜欢的紧,就怕她不中用。 程娇儿身子倏忽一僵,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情难自禁撩拨了他,居然这样坐在了他身上。 想起还没用膳,她羞答答地扭动着,试图从他身上下来, “侯爷,娇儿饿了....” 崔奕没有理会她,捧着她身子继续亲着。 程娇儿后悔不迭,拼命从他钳制下抽出双手,推在他肩头,“侯爷您忙了一天了,也该累了,先吃点东西吧.....” 玉腿弱弱从他身上翻了下来,换了个姿势。 崔奕深吸着气,靠在她胸口,极力平复欲望。 程娇儿见他停下动作,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 “我去传膳。” 说着,身轻如燕出了内室,去了外头吩咐絮儿传膳。 不一会,丫头进来点灯,膳食摆在了东次间外室,她在门口喊了一声, “侯爷,快出来用膳吧。” 崔奕沉着脸缓缓迈了出来,程娇儿悄悄瞥了他一眼,见他眼底的墨色依旧浓郁,心虚得不行,连忙殷勤拉着他落座, “侯爷,你喝一碗汤....” 她亲自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了崔奕跟前。 崔奕瞄了一眼那汤,眉头皱了起来,深深看着程娇儿。 程娇儿不明所以,也跟着瞄了一眼,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一碗猪腰子汤。 程娇儿羞得无地自容, 她正要询问嬷嬷,好端端的,膳房怎么弄了猪腰子汤来,恍惚回忆起昨日她觉得腰疼,郝嬷嬷在一旁说是吃腰补腰,就让膳房准备去了。 估摸着晚膳就递了上来。 崔奕拿着筷子没动,一脸“我做了什么,让你有了我需要补腰的错觉”。 程娇儿脸颊腾地一下热浪翻腾,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落在那一碗盛出去的汤碗上,鼓起勇气将碗端了回来, “是我,是我需要补腰!” 她咕咚咕咚,一口将那汤给喝了下去。 崔奕视线逼人,唇角忍不住扬了扬,开始用膳。 程娇儿见终于遮掩过去,松了一口气,正要夹菜,不料崔奕继续给她盛了一碗汤,神情无比淡定, “既然腰不好,就好好补一补。” 程娇儿:“........” 一刻钟后,吃了满满一肚子猪腰子汤的程娇儿,倚靠在廊外的柱子上生无可恋。 她现在浑身躁热不堪,深秋的凉风都丝毫褪不去她的热浪。 难怪都说男人那方面不行,就吃猪腰子汤,也不知道是不是厨娘擅自做主,特意加了几味大补的药材,这一锅汤喝下去,她浑身香汗淋漓,气息翻腾不止。 崔奕憋着笑一袭湛蓝青衫,长身玉立站在她身侧。 程娇儿白了他一眼,别过脸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 崔奕知道她气坏了,忍着打趣的心思问起了白日的事。 “江贵媛怀了孕?你这丫头倒是挺聪明的,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程娇儿想起那档子事,心中犹然后怕,不计前嫌,捏住他的袖子,满脸忧心问道, “侯爷,我不知道有没有留下把柄,那个皇后可瞧着不好对付呢。” 崔奕摸了摸她的眉心,抚平道,“放心,我会安排人去江贵媛身边保护她,不会让她有事。” 上次程娇儿出了事后,崔奕立即在皇宫里布置了几枚棋子,以备关键时刻用。 现在江燕怀了孩子,还是皇帝第一个子嗣,不得大意。 若是生下皇长子,对他和程家都有利。 程娇儿放心下来,忍不住拦腰抱住了他。 有他撑腰的感觉真好。 崔奕捏着她的发梢满脸惊讶道, “我的娇儿居然这么聪明,你这法子很好,很精妙。” “真的吗?”程娇儿眼眸亮晶晶的, “嗯。” 在程娇儿看不到的地方,崔奕神色微微阴沉。 原本宫闱之事,他不想插手,既然这位皇后不知好歹,他少不得给程娇儿出出气,让那位皇后长长记性。 过了一会,陈佑将小瑾瑜抱了回来,程娇儿瞅着儿子浑身脏兮兮的,很是震惊。 “这到底是做了什么?” 陈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先生练字时,小世子趴在桌案上,玩了一把墨汁.....” 程娇儿听了十分无语,生气道,“他才多大呀,还没满一岁呢,你们就这么折腾他!” 陈佑满头大汗躬着身,“属下知错了....” 他可不敢告诉程娇儿,小瑾瑜一头栽在砚台上,玩的不亦乐乎。 他们可是洗了很久,才敢把人送回来。 程娇儿心疼地把儿子抱过来,埋怨地瞪了崔奕一眼。 崔奕哈哈大笑。 陈佑趁机连忙溜了。 小瑾瑜现在十个多月了,长得很结实,格外好动,几乎没有他不感兴趣的东西,被程娇儿抱着,也是浑身不老实。 程娇儿原先还没瞧清楚,此刻凑近看,发现儿子白白嫩嫩的脸上,还隐隐有好几道黑色的印子,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气得跺脚, “陈佑你站住!” 陈佑哪敢,一溜烟跑了。 小瑾瑜浑然不觉,冲着她嘿嘿直笑,连着喊了几声“娘”。 程娇儿心软了下来。 崔奕见状,眼馋地逗弄着小瑾瑜,捏着他的脸, “瑾瑜,喊爹爹,爹....爹....” 宰相大人难得屈尊降贵一脸讨好,满心期待。 小瑾瑜顿了顿,眨巴眨巴眼眸,偏头看了崔奕一眼,随后回敬他一个白眼,继续笑嘻嘻搂着程娇儿的脖子亲。 “娘....娘......” 崔奕黑了脸。 程娇儿抱着孩子去浴室洗漱,崔奕将郝嬷嬷叫到跟前, “今日苏凌霜跟娇儿说了什么?” 郝嬷嬷抬眸看了男主人一眼,最后跪了下去,伏低道, “侯爷,请恕罪,夫人交待,不许告诉您,老奴不能多嘴。” 崔奕眉头拧得死死的,沉着脸回了外院。 他叫来几个心腹,捏着佛珠寻思。 不能叫苏凌霜屡次得手。 苏凌霜不比别人,她手段高明,做的不留痕迹,叫人拿不到把柄,又很清楚地知道如何戳程娇儿的痛处。 崔奕满脸的戾气,他竟是不知道,以前订过婚的女人竟然如此下作,他当初真是瞎了眼。 要是知道她本性如此,早早地就退了婚,不至于现在还叫她膈应程娇儿。 “打蛇打七寸,继续收集苏夔的错处,将今日的事添油加醋告诉徐淮,让徐淮去治苏凌霜。” “遵命!” 徐淮再怎么不在意苏凌霜,应该也没法看着她惦记别的人。 崔奕一想起自己是那个被惦记的人,就跟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翌日朝堂上,江燕怀孕的消息传了出来,满朝文武皆是喜气洋洋,原先看不起江燕出身的老臣,破天荒建议皇帝给江燕提一提位分,以兹鼓励。 崔奕既然知道皇后挤兑了程娇儿,就不可能坐视不管,示意几个御史攻讦了皇后心胸狭隘,有失国母风范,皇嗣面前,原先拥护了皇后的大臣竟是无话可说。 此事传到后宫,直接把皇后给气病了。 她才暗悔一时失言,导致崔奕下狠手。 皇帝叱责她几句,她也就受了,如果朝臣斥责一朝之后,便是大失颜面。 不过是随意挤兑了程娇儿一句,结果导致她这个后位坐得战战兢兢。 看来崔奕对程娇儿的爱护,远超过她想象。 清晖园这边,程娇儿慵懒地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该死的猪腰子汤,可把她害惨了。 明明喝汤的是她,结果发情的是崔奕。 也不知道是故意惩罚她还是怎么着,崔奕昨晚愣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望,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今日一早,她就不许清晖园任何人提崔奕,仿佛崔奕是洪水猛兽一般。 郝嬷嬷知她昨夜受了罪,愣是憋着笑,喊来几个小丫头给她松乏身子。 此刻,程娇儿被扶着躺在躺椅上,两个丫头给她锤肩捏背,两个丫头给她捶腿,秀娟趁机给她上了一张泥膜。 絮儿在一旁风风火火指挥着这指挥着那,生怕大家伺候得不周到。 郝嬷嬷去了后院召集婆子们问话议事。 清晖园只有小丫头守着。 二门一个管事满脸讨好来到了清晖园,对这门口丫头通报道, “姑娘,快些进去告诉夫人,程家来人探望咱们夫人了。” 小丫头应了一声,原先准备折入院内,只是想起里屋的情形,不由扶额,若是此时进去通报,难免人仰马翻。 募的想起前不久有一位官眷来拜访夫人,她进去通报后,夫人正在热敷,一个不小心,把夫人的手给烫着了。 后来侯爷因为此事发了好大的火。 “一个五品官吏的女眷,值得你们兴师动众叨扰主母?让她们候着不成?” 侯爷一而再再而三交代,事事顺着夫人的性子来,绝不叫夫人迁就旁人。 小丫头想着程夫人又不是外人,应该不会计较。 她打算去把程夫人一行迎到前面横厅,再来通报程娇儿,届时面膜敷完了,收拾起来也快。 于是就自个儿往二门跑。 到了门口与管事的一道将程夫人等人恭恭敬敬迎来了议事厅。 程夫人带着程敏儿,希夫人带着希颖并江夫人一行来探望程娇儿,实则是昨日程娇儿入了宫,她们来打探消息来了。 丫头躬身道,“夫人昨个儿受了累,今日晨起身子不适,几位夫人稍后,奴婢这就去通报...” 程夫人闻言不免担忧,拦住了她, “既是不舒服,就不叫她出来吹风,我们进去也是一样的,你们夫人是我带大的,不必拘虚礼。” 小丫头正要说话,见郝嬷嬷闻讯赶了过来,只得把人丢给郝嬷嬷,自个儿急忙去清晖园通报。 郝嬷嬷只当丫头早已禀报,恭敬领着人到了清晖园廊下, 远远地就听见屋子里传来程娇儿大呼小叫的声音, “轻点,轻点,痛.....” “这里可以多捏一下.....” 程夫人与希夫人闻声面面相觑。 郝嬷嬷顿时抚了抚额,不过她很快面不改色解释道, “夫人身子不适,叫舅老夫人见笑了。” 程夫人摇着头道,“无碍。” 一行人踏入正房东次间,瞧见里面的情形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 “伯母,舅母.....姨母....” 程娇儿急急忙忙被人扶着站了起来,脸上刚刚敷了面膜白白嫩嫩的,跟刚剥出来的鸭蛋似的,滑嫩白皙。 人是一如既往美的不食人间烟火,可屋子里却乱糟糟的,闻着是各种花香。 程夫人神情很是复杂。 她原先也猜着崔奕是宠着惯着程娇儿的,却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 那个郝嬷嬷,在外面何等嚣张,连三品大员的女儿说打就打,程夫人也当她是个最懂规矩的,怎么到了程娇儿这里,什么规矩都没了。 程娇儿局促地站在那里,满脸愧疚地望着程夫人和希夫人。 而郝嬷嬷呢,很淡定指挥着屋子里的丫头收拾场面,丫头们也一个个神情镇定地忙碌。 程夫人狠狠瞪了程娇儿一眼,希夫人拿袖帕捂着嘴轻轻一笑。 程敏儿呢,不停地朝程娇儿使眼色,显然是幸灾乐祸,就连希颖也笑呵呵的,露出一嘴白皙的牙齿。 程娇儿满脸羞红迎着人先去西次间落座。 程夫人坐下来,沉着脸训斥道, “娇儿,你也太不像话了!” “对不起,伯母....” 程娇儿站在一旁,羞愧难当,连忙认错。 希夫人和江夫人坐在另一边,含笑默不作声。 程夫人犹自不解气,“你这个当家夫人就是这么当的?你别告诉我,你每日在府内就是这么胡来的?侯爷一直这么惯着你的吗?” 程娇儿羞红着脸,抿着唇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算是默认。 程夫人气笑了。 希夫人轻轻叹着气,见程娇儿朝她递来求救的眼神,只得打圆场道, “好了,您也别气了,也省点力气,咱们在这里教导她是好心,没准人家侯爷还怪咱们苛责了娇儿呢。” 程敏儿也在一旁咯咯直笑, “就是,姐姐,你这崔家宗妇做的,比我们闺门女还自在呀!” 程夫人狠狠瞪了程敏儿一眼,程敏儿吐了吐舌不敢吱声。 程夫人又转头看向程娇儿,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侯爷对你好,你却不能无法无天,若是叫外人知道了,传到崔家族老那里,该你吃一挂的。” “我知道了.....” 见她乖巧认错,程夫人也不好揪着不放,只得吩咐郝嬷嬷道, “郝嬷嬷,您也是府上的老人了,又跟过先老夫人,应该知轻重,娇儿虽是主子,却也是晚辈,您得拘着她,决不能纵着她胡来。” 郝嬷嬷倒是气定神闲上前, “舅老夫人言重了,夫人处处做得极好,府上也没什么事叫她操心,侯爷说了,咱们府上,夫人就是规矩。舅老夫人就放心吧,出不了岔子。” 程夫人听了这话,竟是无言以对。 崔奕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有的是底气傲视旁人。 看来都是崔奕的意思,她再说下去也是当恶人。 憨丫头有憨福,她又能怎么着? 程娇儿怯怯地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讨好道, “伯母,您别气了,娇儿知错了,以后不敢的。” 程夫人不再多言,问起了江燕的事,程娇儿怕她们担心,只说江燕一切都好,现在皇帝重视她,只等着诞下皇帝第一个孩子,定是荣宠不衰。 江夫人含着泪放心下来。 程娇儿想起江燕的处境,不由再次后悔当初没能阻止江燕,只是这一切都是江燕自己的选择,也怨不得别人。 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希望她吃一堑长一智。 到了午膳光景,程娇儿吩咐人去西厢房摆膳,希夫人冷不丁盯着她的肚子道, “娇儿,你这都成婚好几个月了,肚子还没动静?” 程娇儿闻言不由心下一跳。 她与崔奕在那方面很是勤勉,明明怀瑾瑜时,一次便中。 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肚子居然还没消息。 她也着急。 第 61 章 第 61 章 日子不知不觉入了冬, 这一个半月来,崔家出了几档子事, 崔家四老太爷前不久病逝, 程娇儿以宗妇之身前往老家清河协理丧葬。 崔奕只回去了三天,因着朝政大事便急急回京,丢下程娇儿一人在清河老家。 原先宗族里的夫人们都不太看好这么年轻的宗妇, 暗地里没少埋怨崔奕贪恋美色, 愣是弄了个十几岁的丫头当正室。 好在崔奕留下几位幕僚帮着程娇儿打理宗族事宜,程娇儿在外人面前也不曾露怯, 愣是大大方方把事儿给办好了, 才得以让众人改观。 丧葬过后, 她又跪拜老家宗祠, 挨家挨户走访族老, 给人家老太太行礼, 送了礼品,处处不失礼节。终得让几位太夫人对她赞誉有加,在老家是站稳了脚跟。 程娇儿这一回清河便是一个月, 直到冬月二十这一日才启程回京。 这一次同行的还有大夫人李氏。 一行人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 出了清河城渐渐上了官道, 驶往京城。 大夫人李氏昨夜没睡好, 她有折席的毛病, 恹恹地靠在车塌上闭目养神,柳嬷嬷在一旁帮着她按捏肩膀, 低声埋怨道, “侯爷还真是厉害, 人不在,却是留了这么多心腹, 咱们这次没能让那三夫人栽跟头,实在是可惜了。” 李氏听了眉间更是戾气横生。 她好不容易趁着回老家的机会,特地走访了不少宗族,便是打算联合那些世家出身的贵妇,逮着崔奕不在,打压程娇儿,哪知道那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硬生生撑住了场面。 她暗地里派人去散播程娇儿真实身份,结果那几个丫头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再杳无音信。 李氏便知自己应该是被崔奕给盯上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一次她与几位老夫人坐在一块,提起程娇儿时,她没料到宗族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早就知道了程娇儿的底细,还清楚程娇儿便是小世子的亲生母亲。 可见崔奕为了防着她和袁氏做手脚,早已有备无患。 莫名的,她居然嫉妒起了程娇儿来,有这样一个强悍的夫君护着,也难怪程娇儿日日春风得意,无忧无虑的。 眼见程娇儿声望越来越高,她的算盘快要落空,李氏心里自然不甘心。 马车行了两日终于抵达京城,到崔府侧门时,正是乌金西沉,霞光四射之时。 程娇儿先下了马车,在等李氏,不料站在门口迎面遇见了一人。 只见来人大腹便便,披着一件大氅一脸乐呵呵地要出门,目光撞在程娇儿身上时,脸色倏忽一下就变了,眼眸募的眯了起来,盯着程娇儿一动不动。 程娇儿也没料到二老爷回了府,先是一愣,随后退了两步,朝他屈了屈膝,也没打算作声。 李氏被柳嬷嬷扶着下车来看到这一幕,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连忙快步上前,挡在了程娇儿身前,勾着唇角略带教训的口吻, “二弟,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其实二老爷倒也没死盯着程娇儿看,只是快两年没见了,程娇儿容貌越甚先前,让他下意识呆了呆。 原先旁边仆人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可李氏这么一说,仿佛真有什么似的,都朝他看了过来。 二老爷面色一僵,朝李氏懒懒行了个礼, “大嫂回来了。” 这一个月,李氏与程娇儿回清河老家,是二夫人袁氏在当家,二老爷估摸着趁机溜回来逍遥一阵子。 他见李氏把程娇儿挡得结结实实,抿着嘴眼底阴沉,下意识又从缝隙里瞄了一眼,才别开目光。 李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故作压低声音道, “二弟,如今家里是什么光景你应该很清楚,不要肖想不该肖想的。” 她很清楚二老爷的秉性,不挠或许不痒,一挠就越发痒了。 她故意这么一勾,反倒是能把二老爷那股戾气和不甘给勾出来。 二老爷阴沉着脸,哼了几声,越过众人离去。 李氏将目的达到,心里高兴,扭头对程娇儿道,“三弟妹,孩子等着你,快些回去吧。” 程娇儿默默朝李氏屈了屈膝,算是感谢便入了崔府。 二老爷的事,她没放在心上,她平日在西府,压根没机会见到二老爷,而且现在不同以往,崔奕无论如何不会叫二老爷对她做什么。 回到清晖园,她解掉披风,便急忙去探望儿子。 程娇儿进到西次间时,便见刘嫂子在地上铺了一层毯子,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等着小瑾瑜朝她走来。 一个月未见,小瑾瑜已经走得稳稳当当。 他长得壮壮实实的,个子高挑,肌肉紧实,笑起来,眉眼弯弯,如一道泓泉。 他走着走着,目光越过刘嫂子看到门口那熟悉的身影,小手举得越发高,仿佛要跑似的,小身板越过刘嫂子,飞快朝门口方向扑去。 眼见儿子奔了几步,身子不稳要扑倒在地,程娇儿连忙蹲了下来,张开手臂迎了过去。 “瑾儿!” “娘!” 这么小的孩子,在亲娘与小玩意当中选了亲娘,可见是灵性的。 程娇儿眼底泛出泪花。 这一夜她几乎抱着儿子不撒手。 崔奕至晚方归。 二人自是情意绵绵不缠不休。 腊月初七便是萧老夫人的寿诞,程娇儿无论如何是要赴宴的。 苏凌霜自打上次宫宴回府,徐淮对她就不冷不淡的,原先他还对她很是新鲜,每日都会来探望她,哪怕她不方便行房,也会坐一会再走, 可自打那回过后,徐淮连着半个月不见踪影,苏凌霜心里便觉察到不妙,不过她还是使了法子,假装病重,终究是引得徐淮来探望了她一次,那一夜她少见地温柔小意,对徐淮和颜悦色的,徐淮心满意足歇在了正院。 萧老夫人大寿当日,广撒请帖,苏凌霜身为徐家主母自然在邀请之列,这一日她便打扮得十分端庄得体,跟徐淮打了招呼,带着侍女护卫前往萧府。 路上她抚着小腹不禁犯愁,她成婚已经快半年了,肚子还没动静,心里自然焦急。 只要她怀了孩子,她也就不用再伺候徐淮那只老狐狸,虽说这么久了她已经渐渐适应,只是每每想起还是犯恶心,募的她不由自主想起了那道清俊的身影,藏在心底深处那股隐隐的不甘又涌了上来。 恰在这时,马车外面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徐夫人留步。”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苏凌霜掀开车帘,正见霍江手抱长剑坐在马背之上,目光冷冷淡淡看着她,带着几分不屑和漠然。 瞧见霍江,苏凌霜心底募的一喜,可随即神情又黯淡了下来。 霍江找她不会有好事。 “霍侍卫拦我马车作何?” 霍江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徐夫人,上次在皇宫你做了什么事,想必心里清楚,我家侯爷要我转告徐夫人,还请夫人自重,莫要不知廉耻在我们家三夫人跟前晃了,她也不喜欢你,还是少作妖的好,给自己积点德!” 苏凌霜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她面色近乎扭曲,罕见动怒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霍江冷哼一声,语气冰凉,“徐夫人难道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名声吗?你与徐舟也算青梅竹马,徐舟曾经满京城追着你跑,世人皆知,结果你在他死后嫁给他父亲,徐夫人是个什么东西,自个儿心里没数?” “还是,这么长时间独守空房,还没让你长记性?” 苏凌霜听到这里,脸色倏忽一变,“你什么意思?” 难道这阵子徐淮冷淡她,是崔奕在暗中做了手脚? “是崔奕干的?”她牙呲目裂。 “呵!”霍江轻蔑的笑了一声,“你还不值得我们侯爷亲自动手,自然是在下代劳!” 苏凌霜怒目而视,呼吸急促,抓着车帘,手指青筋爆现,“你.....好样的!” 霍江不想跟她再废话,身子一转,目视前方,勒着缰绳要走, “徐夫人好自为之,今日若是还在我们家夫人跟前晃,下一回可就不是独守空房而已!” 霍江话音一落,身子已如离箭般消失。 苏凌霜气得面色扭曲,猛地将车帘一甩,伏在小塌上差点喘不过气来。 程娇儿这一次将小瑾瑜带来了萧府,小家伙闹腾得很,等到了后院正房给老夫人拜寿,里头已经人满为患,苏凌霜也在其中。 不过她垂着眸,没看程娇儿,程娇儿自然也不会搭理她。 大家看着程娇儿牵着小瑾瑜进来都很新奇,萧筝乐呵呵奔过去,先把小瑾瑜给抱了起来, “诶唷,瑾瑜,好久没看到你了,你又长高了,快叫姐姐!” “姐姐.....”小瑾瑜憨憨地口齿不清地喊了几句。 可把萧筝给逗乐了,转身把孩子抱给萧老夫人瞅,萧老夫人见孩子眉眼与崔奕长得一模一样,高兴地合不拢嘴, “越来越像了。” 大家都夸程娇儿对孩子好。 自然也有人说风凉话的, “这么年轻就当继母,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哦,对了,崔夫人进门也有不少时长了,怎么肚子还不见动静?” 言下之意是程娇儿给旁人作嫁衣裳,别人生的再怎么样都比不得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萧老夫人不动声色笑道, “娇儿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急什么!” 程娇儿抚着肚子没做声。 倒是小瑾瑜这个时候吭哧吭哧朝她走了过来,声音清脆道, “娘,娘......”随后扑到她怀里。 程娇儿面色娇红将他抱了起来,“娘在这里.....” 众人瞧见这一幕,一时无话可说。 这个孩子是真被她带亲了,那些说风凉话的自是闭了嘴。 沉默过后,一道声音很是突兀, “说来,我发现这位小世子笑起来与崔夫人很是相像.....” 程娇儿脸色倏忽一变。 众人不免想起上次小世子往程娇儿怀里蹭奶的事,两件事一合起来,就不得不叫人怀疑。 萧家大夫人立马释疑道, “我常听人说孩子由谁带,会越来越像谁,听说这大半年来,崔夫人对小世子事必躬亲,想必在小世子眼里,她便是亲娘,长得越来越像,也是情理当中。” 这里是萧家,还轮不到别人来说三道四,萧家几位夫人都是厉害角色,众人也不会不知趣。 只是这件事还是蹊跷,大家心里也还存疑,暗地里还是有人频频朝程娇儿投来疑惑的目光。 程娇儿把孩子抱了起来,将小脸塞在怀里,尽量隔绝众人的打量。 萧大夫人便朝萧筝使了个眼色, 萧筝立马走过去,把小瑾瑜给抱了过来, “小舅娘,我带他下去玩吧。” 程娇儿点了点头,将孩子交给她,示意刘嫂子跟去,心里却是琢磨着待会早点把孩子带回。 就在这时,对面席位中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 她抬眸一瞧,正见苏凌霜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干呕,众人忙不迭涌上前,纷纷询问。 “哟,徐夫人,你这莫不是有了?” 苏凌霜也没想到突然间心底涌上一股恶心,她拿着袖帕捂着嘴面色羞赧。 萧家大夫人见状道, “我们府上有一位婆子,很长医理,我这就叫她过来给徐夫人把把脉,她号脉一向是极准的。” 不多时那婆子被领了进来,坐在锦杌上给苏凌霜把脉,片刻过后,老婆子起身道, “恭喜徐夫人,确实是喜脉。” 众人自是一番恭喜。 于是又有不少目光频频朝程娇儿看来。 程娇儿手抚在肚子上,无语至极。 倒是萧二夫人笑看了她一眼,岔开了话题, “哟,徐夫人这一来我们萧府,便得了喜脉,可见是我们老太太福泽深厚,惠及他人。” “就是,就是,老夫人寿比南山,功德无量!” 众人少不得一阵吹捧。 苏凌霜也忙起身,郑重给萧老夫人行了一礼,“多谢老夫人给我带来福气,凌霜感激不尽。” 萧老夫人对她的示好无动于衷,神色淡然道, “徐夫人客气了,今后一定要多小心才是,有了身子最是要静心静气。” 言下之意是别再玩什么花招了。 苏凌霜闻言心下一梗,面容苦笑退下了。 萧老夫人显而易见不待见她,她也无法待下去,便借口身子不舒服告辞。 用了午膳,程娇儿也兴致缺缺带着儿子回府。 虽然这一次苏凌霜没有在她面前招嫌,可她怀孕一事,实打实刺激了程娇儿。 夜里崔奕回来,程娇儿就给他摆起了脸色,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不搭理崔奕。 崔奕梳洗上榻,不由好笑,推了推她, “你这是怎么了?” “本侯在外日日被人敬着,便是陛下对我也是客客气气的,怎么到了家里,反倒是日日看夫人脸色,夫人把话说清楚,本侯怎么得罪了你!” 崔奕将程娇儿从被褥里掰了出来,顺手将她往怀里带。 程娇儿气鼓鼓地推在他胸膛,急得眼眶发红, “侯爷,我们怎么还没怀上呀!” 崔奕闻言,神色陷入僵硬,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可奈何道, “或许缘分未到?” 两个人坐在床上,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尴尬,无言以对。 程娇儿对上他晦涩的眼神,嘴巴一瘪,哭了出来, “那个苏凌霜,她比我晚成婚都怀上了,我怎么还不行呀?呜呜呜!” 崔奕闻言才知原来是受了刺激。 只是程娇儿这句“不行”,听在耳里,仿佛是在说他....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她颤抖的娇躯,哄着道, “你别急,我努力,我努力还不行吗?” 程娇儿心里憋着一股气,使劲去锤他胸膛。 “怀瑾儿时那么顺利,现在怎么这么难呢!” 崔奕任由她锤,只是劝着道, “你也别急啊,很多人成婚一年都不一定能怀上...” 程娇儿募的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凶巴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诅咒我一年怀不上?” 崔奕嗓音戛然而止。 女人不讲道理起来很要命。 “我错了,我错了,要不,咱们不废话了,努力生孩子?” 崔奕伸手准备解衣扣, 程娇儿丢了他一个白眼,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崔奕哭笑不得,却是锲而不舍,立即上床将葛帐一放,卖力耕耘着。 年关时节,就是一向清闲的程娇儿也忙碌了起来。 各家都殷勤地给崔家送年礼,程娇儿少不得一一回礼。 年底各部考核,身为内阁首辅的崔奕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消沉了好一阵子的徐淮,再一次当众嘲讽他, “崔相,老夫年纪一把大了,前不久娇妻怀了身孕,老夫第一个嫡子就要诞生了,倒是崔相,至今家里只有一根独苗,啧啧,听闻你家娇妻国色天香,崔相还能无动于衷,还真是叫人怀疑呀。” 暗指崔奕不行。 自从苏凌霜怀孕后,徐淮老当益壮的名声就传了出来。 男人们对子嗣总是向往的,多多益善。 崔奕一向清高自持,也不屑于在这种事上与徐淮比较, “徐都督后宅有喜,本侯少不得恭喜一句,只是徐都督万事莫要太得意,省得马前失蹄。” 徐淮不把他这话放在心上,只当崔奕是嫉妒,扶着胡须哈哈大笑。 但这个时候,崔奕这一派某位小官,颌首皮笑肉不笑道, “大都督今年五十有六了吧,真的还行吗?半年前不是吐血半身不遂了么?大都督确定这个孩子是您的?” 此话一落,太极殿所有官员都止住了步子,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徐淮闻言眼珠子爆了出来,抡起拳头对着那官吏就是砸了过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 崔奕疾步上前,一掌捏住了徐淮的拳头,神色淡淡道, “大都督注意体面,这里可是太极殿,容不得你撒野!” 徐淮跟头炸了毛的狮子似的,狠狠瞪着崔奕, “崔奕,你给我放手,我今天不打死他,我誓不为人!” 崔奕皮笑肉不笑道, “本侯今天让你把他打死了,本侯这个宰相也不做了!” 徐淮从未跟崔奕动过手,但是崔奕捏住他拳头那股力道霸道而凌厉,让他动弹不得。 徐淮面上狰狞,心里却在打鼓, 崔奕这小子功夫不浅哪! 崔奕并不想在他面前露出端倪,只是眼下无奈至极,无论如何,得保住那小官的性命。 那小官自是感激不已,站在崔奕身边铁骨铮铮, “徐大都督莫不是被下官踩住了痛脚吧!” 徐淮气得浑身发躁,跳了起来, “你个小兔崽子,你气死老夫了!” 打他吧,承认苏凌霜那孩子不是他的,不打吧,难泄心头之恨。 徐淮一派的官员只得过来牢牢抱住徐淮的身子,生生将他给拖走。 徐淮一走,崔奕及杨宁等人都齐齐看向那名小官。 小官名叫赵铭,今年才二十出头,时任吏部给事中,性子也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唯独对崔奕服服帖帖,以学生自居。 杨宁笑呵呵拍了拍他的肩, “不错!有胆量!” 毕竟给崔奕出了一口气。 崔奕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疾步出宫。 徐淮那个老混账又开始嘚瑟了,他得努力! 事实上,前不久,他特地请了张老太医给他和程娇儿把脉,老太医确信二人身子没问题,尤其程娇儿身子康健得很,老太医建议崔奕再接再厉,趁着程娇儿状况好,尽快再生一个。 崔奕不由犯难了,既然次数很频繁,身体又无碍,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徐淮这边回家愣是砸了一地瓷器才堪堪舒坦一些。 苏凌霜听到动静,不由问丫头道, “发生了什么事?” 丫头支支吾吾地哭着道,“外面人都在传,说是大都督年纪大了,不行了,怀疑您这个孩子不是大都督的。” 苏凌霜闻言一口血涌上了嗓子眼,气火攻心,小腹竟是痛了起来,丫头吓了一跳,赶忙去喊太医,徐府后院人仰马翻。 好在太医及时行针,才保住了胎,只是整整一夜,徐淮愣是看都没来看她一眼。 这边受了徐淮刺激的崔奕,罕见撇开繁重的朝政,早早地回到了后院。 只因程娇儿派人给他递消息,叫他今晚回来用晚膳。 崔奕满心期待回到清晖园东次间,瞅见那一桌子十全大补菜席,脸色就变了, “夫人,这....可以不吃吗?” “不行!”程娇儿果断驳回,还亲自拉着他坐了下来,各式汤药给他倒了整整三碗,气定神闲指挥着, “全部喝掉!” 崔奕:“........” 他深深吸着气,沉默了许久,扭头对上程娇儿坚定的神情,挣扎着道, “我不喝也可以的。” 程娇儿瞥着他神色平静, “喝了就更可以了....” 崔奕竟是无言以对。 第 62 章 第 62 章 除夕这一日, 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鹅毛大雪。 漫天的雪花一朵朵砸下来, 将整个京城掩在一片冰雪之下。 清晨, 程娇儿打着哈欠亲自服侍崔奕起床,给他披上了一件黑狐狸皮大氅,来到他跟前帮着他系带, 目光落在那他胸膛之上, 隔着湛蓝色杭绸面料,肌肉线条隐约可现。 平日瞧着他身形清隽挺拔, 气质雍雅, 可只有她知道那衣裳之下的身子是何等贲张。 程娇儿微微红了脸, 鸦羽般的黑睫轻轻一颤, 劝着道, “爷, 今日外头风雪交加,您穿得这样少,不冷吗?” 崔奕盯着她明媚的双眸瞧了少许, 嗤的一声笑出来, 声线慵懒而戏谑, “还不是拜你所赐?”他现在身子躁的很, 不惧冷。 程娇儿募的一愣, 想起自己近日给他吃的十全大补汤,顿时脸颊羞红, 无语凝噎。 罢了, 她还是放弃算了。 前几日她的小日子如期而至, 她满腔地挫败感。 还是听崔奕的,顺其自然好了。 实在不行, 他们不是还有瑾瑜吗? 对了,瑾瑜今天周岁,家里还有宴席。 “爷,您快些去,忙完早点回来。”她系好系带往后退了一步。 崔奕的身形过于高大,站在窗下将本不明亮的光线给挡了个结结实实,屋子里视线昏暗朦胧,两个人静静对望,目光不由自主勾缠,缱绻。 崔奕眉眼深邃,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似的,程娇儿缓缓吸着气,小鹿一般的眼神湿漉漉的,柔声劝着道, “快去呀。” 崔奕上前弯腰下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亲,才转身离开。 今日是除夕,四处炮竹声声,丝毫不受大雪的影响。 恰恰又是小瑾瑜周岁生辰,崔家举办了一个小宴,府内上下皆井然有序忙碌着。 前院宾客盈门,不绝于缕。 崔奕中午的时候匆匆赶回,来得及给儿子办了个抓周礼,小家伙趴在软软的绒毯上,他先看上了算盘,诸葛均眼瞅着他往算盘爬过去,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只见他软乎乎的小手在算盘上拨弄了一下,仿佛觉得无趣又抬起乌溜溜的眸子四处张望。 崔奕坐在一旁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杨宁往脚下的一本书册指了指,“小世子,这个好玩,快抱起来。” 对于杨宁这种明目张胆的舞弊行为,众人也是失笑不已。 可惜小家伙只是瞥了一眼就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他看到一个金元宝,又喜滋滋爬了过去。 众人不免扶额,这小家伙好像见钱眼开啊! 小瑾瑜爬到金元宝前面,将其抱了起来,瞅着金灿灿的元宝,低头狠狠咬了一口。 众人惊呆了。 小瑾瑜发现咬不动,好像磕到了牙齿后,顿时哇哇大哭,向崔奕投去了委屈的眼神。 崔奕扶额不已,他被这个小不点儿给气死了,一点都不争气,丢了他的脸。 众人反而哈哈大笑。 小瑾瑜见一个个都在笑他,小嘴一瘪,哭声缓缓止了下来,他将那金元宝一丢,小眼神又开始四处瞥着。 他忽的瞧见一柄十分精致的小刀,刀柄上镶嵌着各色宝石,亮晶晶的,他俯身过去将那小刀给拿了起来,然后在自己手上戳了戳。 这下又痛得哇哇大叫! 满阁宾客笑破了肚子。 崔奕则黑了脸,那么多好东西,他偏偏捡着最差的拿! 抓周礼在前院暖阁举行,程娇儿不能过去,便站在垂花门的花厅这边等着消息。 不时有小丫头过来给她禀报,小世子抓了什么之类。 听说儿子啃了金元宝,程娇儿也是哭笑不得,这下了得,晚上肯定会挨打的。 这边吃了两次亏的小瑾瑜,对垫席上的东西便充满了谨慎,他环顾一周,仿佛审视了许久,最后忽的瞧见一个圆筒一样的东西,他咧开嘴,嘿嘿笑着爬了过去,伸手抓了一把,这一抓直接把那小绳子给扯了开来,霎时一副三寸宽的书画瞬间滑开。 眼见小瑾瑜终于拿了一件像样的东西,诸葛均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二话不说直接把人给抱了起来,生怕他再把书画丢掉,再选了旁的东西。 “不错,小世子抓周抓了书画!”诸葛均一锤定音。 众人瞧在眼里,笑在脸上,纷纷很配合地恭贺着。 “小世子今后肯定继承侯爷衣钵.....” “小世子定然文武双全.....” 崔奕脸色虽是缓了缓,但到底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臭小子不给他长脸,隔壁刑部尚书家的孙子前几天抓周,毫不犹豫抓了一支毛笔,很得众人喝彩。 偏偏这小子玩心很重,样样摸了摸,要不诸葛均及时抱起他,他敢保证小家伙肯定又会换别的。 算了,交代过去就得了,崔奕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小瑾瑜呢,见大家笑的不亦乐乎,小手提着那书画抖得很欢,众人笑得越厉害,他就抖得更欢。 “嘿嘿,嘿嘿....”暖阁回荡着他咯咯直笑的声音,格外清脆,随着他敞亮的笑声,手里动作幅度越大, 众人只听见砰的一声,那书卷被他抖得一丢,径直砸在了崔奕脸上! 崔奕:“..........” 众人:“.........” 一个时辰之后,崔奕送走最后一位宾客,脸上的笑容立即褪下,大氅都来不及解,扭头直奔后院。 德全见状不妙,忙不迭跟了去,试图阻止崔奕疾风般的脚步。 “别,别,侯爷,今日是小少爷的生辰,今日还是除夕呢,您千万不能动手,决不能动手!” 崔奕咬紧牙关,脸色黑如锅底, “正因为是除夕,才要打,打完好干干净净过年!” 崔奕一把甩开德全,身影如风,飞快上了游廊。 德全被他掀了个踉跄,急忙抱住柱子,朝霍江使眼色, “你还愣着干嘛,快去给夫人通风报信啊!” 霍江看了一眼崔奕杀人般的视线,头一回盯着莫大的压力,飞身而起朝后院掠去。 这边诸葛均闻讯也匆匆赶来,沿着另一道游廊拦了过来, “侯爷,侯爷息怒!” 诸葛均拦在崔奕跟前,急急长拜道, “小世子确实顽皮了点,可他不懂事呀,今日要怪也得怪在下思虑不周,没有事先预演,人家刑部尚书家演练过的,您歇歇火,今日就算了。” 崔奕气笑了,“抓周不老实就算了,他连他老子都不放在眼里,我再不揍他,他今后岂不要翻天!” 崔奕把诸葛均拨开,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 这边霍江身影落在了清晖园墙头,对着里面的郝嬷嬷就喊道, “嬷嬷,快叫夫人把小世子藏起来,侯爷来了,说要剥了小世子的皮!” 郝嬷嬷一惊,忙不迭入内通报。 程娇儿也知道小瑾瑜今天闯了祸,人被送回来时,她其实已经教训过了,只是一听说惊动霍江飞身来报讯,可见崔奕恼怒到了什么地步。 男人发起火来,可是吓人的。 她担心崔奕一时动怒,失了轻重伤了小瑾瑜,当即丢下手里的活计,二话不说把小瑾瑜给抱了起来,开始四处寻找藏匿之地。 最后她决定把小瑾瑜塞在她梢间的箱笼里。 小瑾瑜被她抱着,眼神还呆萌呆萌的,不知道娘亲要做什么。 程娇儿将他塞在箱笼里藏好,蹲在一旁吩咐道, “瑾儿,咱们跟爹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待会爹爹来寻你,你千万不能吱声,你悄悄的,不被爹爹发现,娘就有吃吃给你哦!” “吃奶....吃奶....”小瑾瑜指了指程娇儿胸脯,眼神亮晶晶的。 程娇儿见状顿时面红如血。 上次老太医给她把脉后,建议她不要再喂奶,对怀孕不利。 所以她已经许久不曾给小瑾瑜喂奶了,哪知道小家伙还惦记着。 “乖乖的....”她捏了捏儿子的脸, 清晖园廊下已经传了沉缓的脚步声,程娇儿对崔奕的脚步声太熟悉,朝小瑾瑜打了个嘘声,就忙不迭迎了出去。 崔奕风风火火踏入西次间,正见程娇儿等人站在屋子里,一个个神情艰涩,要笑不敢笑的样子,显然都被他给吓着了。 程娇儿对上他阴沉的脸色,扬起了明媚的笑容,忙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 “爷,忙完了吗,老太太那边吩咐咱们去吃团圆宴,咱们早点收拾过去吧。” 上次回清河老家,老家的族老夫人们劝动了崔奕,让崔奕答应将老太太接回京城过年,崔奕碍着脸面应下了。 老太太沈氏年纪大了,被冷落两年,整个人老了一圈,满头银丝,不复往日风采,甚至还有些痴呆。 前不久二老爷去清河将人给接了回来,程娇儿过去见过几面,老太太精力大不如前,甚至都不太能记得她是谁,程娇儿便知老太太应该是不会再作妖了,更何况崔奕安排了厉害的婆子在正德院,老太太一应举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是断然不会再出差错。 虽然平日老太太也不要她过去请安,但今日除夕,这崔家团圆宴是无论如何要去的。 程娇儿故意转移话题,好让崔奕消消火,将正事放在心上。 哪知道今日崔奕是铁了心要治小瑾瑜,愣是板着脸油盐不进道, “夫人,时辰还早,等我教训了瑾瑜,再去也不迟。” 随后崔奕凌厉的眼神扫向刘嫂子等人,沉声喝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带出来!” 刘嫂子等人浑身一抖,吓得全部跪了下来。 崔奕积威甚重,她们是半点都不敢违逆。 只是若是叫他打伤了瑾瑜,更了不得,她们此刻是宁愿命不要,也不能让他伤了小主子。 崔奕见状便知她们都得了程娇儿吩咐,把人给藏了起来,当即怒喝一声, “好样的,连本侯的意思都敢违拗!” “侯爷,奴婢不敢.....”众人伏低颤抖不已。 程娇儿见状忙不迭朝身后奴仆吩咐道, “你们快些出去,别在这里碍侯爷的眼!” 这是担心崔奕迁怒。 刘嫂子等人二话不说都赶忙退了出去。 崔奕将程娇儿的手反握住再丢开,径直冲入西边内室,寻了一圈不见瑾瑜,又冲到了东次间的卧室。 程娇儿瞅着他就要去梢间,急得扑了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崔奕的腰身,“侯爷....”半带埋怨半带娇嗔唤了一句。 崔奕步子止住,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放缓了, “娇儿,你放开,你这么护着他,他越发无法无天。” 程娇儿哽咽着劝道, “我承认瑾瑜是调皮,性子过于跳脱,可是他现在是不懂事,你就算教训了他,他也只会委屈,他不懂你是什么意思的,等他大一点,听得懂话,您再教训,届时我绝对不拦着,而且今日是他生辰,又是除夕,您就当给我个面子,别打,成了吗?” 儿子的脾气不像她,也不像崔奕,听德全说,性子随了过世的老太爷。 崔奕舌尖抵着右颌,胸中怒火翻腾, “娇儿,今天神仙老子都拦不住我。” 程娇儿深吸一口气,就知道自己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了。 她绕到了他跟前,也顾不上白日宣淫,也顾不上外面候了一院子战战兢兢的下人,愣是垫着脚吻住了崔奕的唇瓣。 这已经是她唯一的办法了。 只能这样才能让他泻火。 程娇儿一边主动勾引他,破开他的牙齿,试图去搅乱他的心志,一边去解他衣领的袖扣,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移着,掌心所到之处,似电流划过。 面对这样的程娇儿,崔奕向来是抵挡不住的。 他心口的怒火渐渐消散,注意力全部被程娇儿给吸引。 程娇儿已经熟练地解开了他领口的钮扣,再抓着他的手解自己的衣裳。 二人呼吸交缠,气息急促,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旖旎。 她这样大胆,十足勾起了崔奕另外一股火苗,那股火苗越窜越高,将他原有的怒火给掐灭。 正当二人难舍难分,程娇儿衣裳半解,人已经被崔奕给托起时, 一道憨憨的小身影慢吞吞,悄悄地来到了内室,他疑惑地看着姿势奇特的爹娘,迈着小短腿到了二人身边,扯了扯崔奕的衣摆,眨巴眨巴眼眸,得意洋洋道, “爹爹....爹爹没找到.....” 崔奕:“.........” 第 63 章 第 63 章 崔家这个除夕, 过得兵荒马乱,原本该是最高兴的一天, 整个清晖园却是回荡着小瑾瑜撕心裂肺的哭声。 没错, 崔奕打完整个两刻钟,人都去了正德院参加团圆晚宴,小瑾瑜的哭声还没有停止。 他撅着个小屁股, 趴在程娇儿身上, 哭累了抽咽,等缓了一会儿, 屁股上的疼痛又如潮水般涌来, 他继而又歇斯底里地哭。 程娇儿抱着儿子心疼极了, 刘嫂子红着眼蹲在一旁给小瑾瑜上药, 这已经是第三次上药了。每次药效一过, 冰冰凉凉的小屁股就会灼热般疼, 所以这哭声愣是间歇性直到入夜才停。 见小祖宗总算趴在程娇儿怀里彻底睡下去,德全擦着眼泪,颤颤巍巍出了清晖园, 院外霍江等人都候在那里, 小主子被打的动静, 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面对他们担忧懊悔的神情, 德全耷拉着眼皮, 叹了一口气, “别提了, 屁股肿的老高, 短时间内是别想下地了, 侯爷呀....真是太狠了.....”德全说着就哭了起来,那原本紧实的小屁股, 愣是肿了一大片,德全想一想心口就疼。 诸葛均眼神艰涩,长长吁着气,摇着头回了前院。 即便冷硬如霍江,此刻也揉了揉眼,小世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崔奕嫌小世子调皮,他却爱得紧。 德全摆了摆手,大家渐渐散去,闹了这么一出,谁也没心思过除夕。 程娇儿垂眸盯着儿子的睡颜,小家伙眉心紧蹙,红唇依旧嘟起,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儿,小身板仍然一抽一抽的。 她深深闭上眼,想起了刚刚崔奕做的事,脸红到了耳后根。 她一直以为崔奕这个人还算有底线,可他今天的所作所为着实让她惊到了。 崔奕发现小瑾瑜后,并没有立即抽他,而是将小瑾瑜拦在了帷帐之外,硬生生将她抱入拔步床内,狠狠了一番。 这大概是崔奕对她最狠的一次,仿佛是故意惩罚她似的,进去后便肆无忌惮地横冲直闯,到现在,程娇儿双腿还在打软。 虽然小瑾瑜并不曾目睹,可他却一直作死地在外面扯帷帐,就在他差点把帷帐扯下来时,崔奕气得匆匆结束,抡起小家伙就是一顿狠揍。 那样的画面,她这辈子都不想去回忆,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崔奕真是个衣冠禽兽! 小家伙也真是的,怎么自个儿就跑了出来呢? 不对,若是她把他藏在另外一个地方,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程娇儿最后自责不已,心疼地拍着儿子的背轻轻安抚,好让他安稳睡下。 华灯明亮,炮竹声声,雪花肆意飘落,窗外一片银装素裹。 屋子里烧了地龙,倒是不冷。 絮儿带着两个丫头进来,给程娇儿布了膳食。 郝嬷嬷在一旁哑声道, “夫人,侯爷去了东院,想必是在那边用晚膳,现在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吃点东西吧。” 程娇儿其实没什么胃口,只是肚子却是饿得慌,她把孩子抱了起来,将他放在小塌之上,再用迎枕给他靠着,伪装成摇篮的样子,小家伙果然神色宁和,睡得很香。 程娇儿回到西次间吃了一小碗饭就放下了,门外传来嬷嬷说话的声音,程娇儿抬眸看去,便见郝嬷嬷掀帘进来道, “夫人,正德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侯爷被灌醉了,您看怎么办.....” 程娇儿想了想,无论如何今夜也该露个面,她到底是宗妇,不能因为孩子失了礼数, “我亲自过去接他。” 一刻钟之后,程娇儿换了一件殷红色的大红遍地金软袄,披了一件茜红色狐狸皮的披风,迎着风雪往正德院赶。 远远的,正德院那边传来欢声笑语,明亮的宫灯被风雪蒙着,折射出一片融融的光芒,整座院子格局开阔,灯火四射仿佛是蓬莱仙境。 郝嬷嬷年纪大了,今日劳累了一整天,程娇儿便让她歇息了,因着是除夕,程娇儿给不少仆从放了假,絮儿跟着陈佑回家过年去了,此刻身边只有一个女卫。 程娇儿带着女卫沿着长廊上了正德院偏院的廊下,正要往正院方向去,不料左侧的后廊突然闪出一个人来,那一团黑影对着程娇儿就扑了过来。 “什么人!” 二人吓了一跳,那女卫眼疾手快,赶忙将程娇儿拉到自己身后,对准那身影就是一脚踢了过去。 对方显然是喝醉了酒,浓浓的酒气袭来,被女卫一脚踢着撞到了墙壁上,眼神森冷冷瞪着程娇儿。 程娇儿看清来人后,大吃一惊,失声道,“二老爷....” 这个混账怎么还敢打她的主意?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女卫见是二老爷,眼神凌厉如刀, “二老爷,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崔绪看都没看她一眼,望向程娇儿,见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整个人美得张扬而热烈,眼底不由聚起一片贪婪。 “娇儿,我听说你一直想怀孩子怀不上,肯定是崔奕不行,你跟了我,我让你怀孩子。” 程娇儿听了这话,一口血涌到了嗓子眼。 “无耻!” 这个世上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人。 她拽着衣袖紧紧靠在柱子上,气得浑身发抖。 那女卫二话不说一个利落的飞身,一顿飞毛腿对准二老爷的胸膛踢了过去。 崔绪被她踢得连连倒退,最后仰倒在地,口吐鲜血,他满脸青筋暴跳还想说什么,被女卫一脚踩到了脖颈。 女卫扭头道, “夫人,您快些去找侯爷,这里交给奴婢!” 程娇儿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心知眼下不能闹大,只能回去告诉崔奕,再让他处置,决不能让崔奕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她急急忙忙往正院跑。 女卫准备擒下二老爷,等回头让崔奕处置, 只是她们不知道,早有人悄悄候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瞧见这一幕,便大喊道, “什么人,敢对二老爷下手!” 奔到半路的程娇儿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 片刻过后,正德院东厢房的暖阁内,气氛沉沉。 里屋,老太太面庞发虚坐在上首,大老爷和崔奕分坐左右。 二夫人捏着袖帕浑身颤抖地立在那里,盯着跪在地上的丈夫,崔绪此刻狼狈不堪,浑身沾满了雪渣子,匍匐在地,唇角已经溢出一丝血迹,整个人奄奄一息。 在他身后,程娇儿的女卫神色肃然面无表情, “事情就是这样的,侯爷,二老爷意图欺辱夫人,咱们夫人是清白的。” 谁都知道铁定是二老爷喝醉了酒,不知道怎么撞上了程娇儿,便起了色心,但是如果认罪,那便是万劫不复。 二夫人袁氏怒火交加,颤抖着身子道, “不...不会的,他只是喝醉了酒,可能是认错了人也未可知,....再说了,以前程娇儿在二房便是时常与二老爷见面,谁知道她有没有起什么心思.....” 这是诬陷程娇儿勾引二老爷。 崔奕听了这话,一道寒芒锐利地射向袁氏,吓得袁氏战战兢兢,倏忽闭了嘴。 大夫人坐在一旁悠哉游哉的喝着茶,这样的画面她期待得太久了,她勾着唇将一抹得意掩下。 程娇儿坐在崔奕身边,气得眼眶发红, “二夫人,你这话可谓是诛心,我从未与他私下见过,你为了给他脱罪,还真是黑白不分。” 泪水已经在她眼眶打转,她极力忍着,浑身轻颤,强忍着不让它掉落。 自从嫁入崔家,她心底就藏着一丝恐惧,她担心那些不堪的过往,被人拧出来说,却没想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轻轻安抚着她。 程娇儿眼睫一颤,却不敢去看他,她从来都在给他拖后腿,她从来都是让他丢脸,她对自己失望极了,失望到恨不得离开他。 如果没有她,他该多风光啊,就因为娶了她,有人暗地里说他觊觎美色,有人暗地里嘲笑他跟自己的侄子哥哥抢女人,有人笑话他堂堂宰相世族之冠冕,却娶了一个当过奴婢的女人为正妻....... 程娇儿深深闭上眼,心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竟是缓缓将手从崔奕手掌下抽离而开。 崔奕僵了一下。 珠帘外,崔家的晚辈都在,只除了崔朔。 大家避开在外间,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德全闻讯赶来,将所有人控制住,今夜出现在正德院的人,没有一个敢离开。 崔奕手覆在圈椅上,轻轻一笑,瓷白的面庞已然看不出怒意,可那凉薄的眼神却是冰冷至极。 “是不是平日我对你们太宽容,你们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做一些挑衅我底线的事,说一些挑衅我耐心的话。” 大老爷等人均是心神一凛,垂下眸默然不语。 屋子里仿佛有千钧之力压着似的,谁也不敢出气。 二夫人浑身都在发虚,眼神闪烁避开了崔奕冰冷的锋芒,看向上首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脸混沌不堪,仿佛不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双漆灰的眸子默然盯着自己的二儿子,好像在竭力回想他是她什么人。 崔奕盯着二夫人,声音寒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总是活在迷梦里,总以为靠一张嘴就能扭转局面,靠一点不入流的手段就能害了娇儿,看来是活得太自在了。” 他冰幽幽说完这句话,看向大老爷, “长兄,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看看这件事如何处置?” 大老爷楷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艰涩地瞅了一眼地上的弟弟,眼底现出几分嫌恶, “此时自然是二弟不对,是他一时糊涂冒犯了三弟妹,罪不可赦,我不给他开脱。” 大老爷说完这话,崔奕面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 大老爷又瞥了一眼面色发白的二夫人, “袁氏不够贤惠,没有约束好丈夫,反而是处处搬弄是非,不堪为主母.....” 袁氏听到这里,眼眸霍然抬起,嘶牙冷笑道, “你什么意思?你想把我休了?我告诉你,我可是生下了嫡子,我有一双儿女,是他犯了错,凭什么我来受罪,我不服,你们想把我休回家,也得崔家族老答应!” 崔奕冷不丁哼了一声, “袁氏,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服?你也配让族老出面?” 袁氏听到这里,神色一变,眼露凶光狠狠瞪着程娇儿,忽的跳了起来,如市井泼妇一般,指着程娇儿骂道,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小贱人,自从你入府,我们崔家便不安宁,每一个男人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就是个妖孽!” “崔奕,你不要脸,我告诉你,她不过是一个奴婢出身,差点都成了我儿子的通房,是你抢走了她!” “你一个堂堂宰相,却娶了一个这样的女人,你怎么有脸当崔家的宗子!” 程娇儿身子一晃,面色已是惨白如雪。 帘外的晚辈们听了这话,都吓得跪了下来,袁氏的女儿哭着在外面大喊, “娘,娘,你别说了,你快别说了.....” 袁氏听到自己女儿的哭声,理智回笼,话音戛然而止。 身子仿佛被雷击了一样,动弹不得。 她做了什么,她说了什么?一股极致的后怕涌上心尖,袁氏开始六神无主。 屋子里一下子诡异的镇静下来,落针可闻。 没有人敢去看崔奕的脸色。 但是崔奕却比任何人都要平静,他牵扯着唇角一笑,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你们心存歹心,心存罪恶,却想诋毁她,门都没有,程家是冤枉的,她任何时候都是清清白白的,无论她在那里,无论她做过什么,她都挺直着腰板......” 崔奕说这话的时候,再一次握住了程娇儿的手腕,她的手纤瘦又冰冷,令他疼惜。 那股力道透过肌肤传到她的心底,程娇儿明白了,他的话是对她说的,是告诉她,她不必羞愧,她是堂堂正正的。 这边崔奕继续平静说着, “袁氏,你的丈夫跟你的儿子喜欢上同一个女人,你却奈何不了,你们二房有多少肮脏事,你却是视而不见,是觉得谁好欺负,就欺负谁,是吗?” “你错了,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欺负别人?那就是有绝对权力的时候.....” 崔奕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得骇人。 袁氏也听出崔奕的弦外之音,她心猛地一沉,“你....你想怎么做?” 崔奕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叫人心惊胆战的话。 “我要告诉你,我想捏死谁,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屋子里顿时一静。 大老爷惊恐地抬起头,颤着身子,满目恳求, “三弟,三弟,你别,你别这样......你看在父亲的份上,饶了这一次,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我一定约束他们......” 崔奕温和打断他,视线瞥过去, “你连自己的妻子都约束不了,你想约束旁人?” 一直静静喝茶的李氏听到这句话,浑身一紧。 崔奕是什么意思? 怎么扯到她身上了。 李氏极力镇定放下茶杯,望着崔奕皮笑肉不笑道, “三弟,你这话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我可没招惹谁?” “是吗?”崔奕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淡声道, “等霍江审问那些婆子就知道了.....” 李氏脸色一白。 崔奕在这个时候,冷冷抬眸看向二夫人, “袁氏,你现在知道,自己被谁当了枪使吗?” 二夫人心咯噔了一下,一双阴戾的眸子霍然看向大夫人,只见李氏还优雅端庄地坐着,而自己呢,狼狈不堪,再想着这两年来,自己过得暗无天日,而李氏却春风得意,她不禁生出几分嫉恨来。 “你个蛇蝎恶妇,是你,是你一直在唆使我挤兑程娇儿,对不对!” 二夫人朝着大夫人扑了过去,将大夫人李氏整个扑倒在地,抓着她的头发用力撕扯。 原先的婆子都被遣去了外面,此刻屋内除了几个主子再无旁人。 大老爷瞅着二人在地上滚作一团,也是满目惊愕,他这么一迟疑,李氏的头面全部被二夫人袁氏给扯了下来,其中一道金钗还在李氏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李氏平日养尊处优,身子骨又不是很好,哪里是二夫人的对手,这一下是痛得她尖叫。 程娇儿看着这一幕,也是满脸愕然,唯独崔奕仿佛是脏了自己眼睛似的,擒着茶杯抿了一口,垂眸不语。 直到外面李氏的媳妇和女儿冲了进来,才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李氏捂着脸几乎是昏厥过去, 而袁氏也蓬头垢面,面色呆滞,惶惶不已。 大老爷看到这一幕,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对着崔奕低吼道,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想要怎么样?” 崔奕平静看向他,“这就看你想保谁?是保你们的子侄,还是保他们?”崔奕指了指地上的二老爷崔绪及李氏和袁氏。 大老爷神色一僵,唇齿发白,整个人瞬间泄了气。 崔奕太了解自己这位兄长,别看平日温文尔雅,实则懦弱得很。 他根本不可能为了李氏断送自己儿子的前程。 而帘外的晚辈们也都心惊不已。 崔奕要动手了吗? 这时,霍江已经拧着两个人进来了,是府中的两位婆子。 大夫人心腹柳嬷嬷,和二夫人心腹韩嬷嬷。 韩嬷嬷因为先前对程娇儿有恩,又招的痛快,并没有受什么苦楚。 霍江冷声道, “将你们知道的,说出来。” 两位婆子一前一后,缓缓开了口。 帘内帘外,所有人静静听着二人讲述着这段时间来,两位夫人的所作所为。 尤其是大老爷和长房的几位儿孙,听到浑身血污的柳嬷嬷讲述着李氏所为时,一个个都惊得下巴掉了下来。 那真的是平日威严又慈爱的母亲吗? 帘外,崔家大少爷已经跪了下来,他泪流满面。 程娇儿也是恍然才发觉,原来李氏暗地里多次试图将她的底细透露出去,试图让她身败名裂。 原来当初她生瑾瑜时,怒火攻心动了胎气导致难产,是李氏暗中派人混淆是非所致。 原来小瑾瑜长到今天一周岁,李氏和袁氏暗地里不止一次下过毒....... 原来她以为的岁月静好,是崔奕在暗中日以继夜地守护。 程娇儿泪流满面,震惊不语。 李氏整个人摊在儿媳怀里,再无挣扎之意。 是啊,她太蠢了,自以为在后宅混得如鱼得水,就敢与当朝宰相相抗衡。 她那点手段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 她到底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让自己跌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大老爷颓然倒地,满目呆滞,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忽的往上方一瞧,霍然发现那老太太沈氏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她的身形僵硬,双目低垂,仿佛睡了过去。 离得最近的大少夫人战战兢兢伸出手,靠近老太太的鼻息,感触到了一片冰凉,顿时吓得跌倒在地。 ........... 深夜,程娇儿回到了清晖园,她窝在被褥里,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特别沉,浑身湿漉漉的,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有人拼命把她往下拽,似乎要将她拽入地狱。 这个除夕过得太艰难了。 次日大年初一,新年钟声响起,就在阖城庆祝新年时,崔家却是闭门谢客。 依着规矩,新年不能帮丧事,老太太沈氏过世秘而不宣,直到过了八天,初九那日清晨,崔家敲响了丧钟。 老太太沈氏过世。 阖城百姓唏嘘一片,吊唁的客人渐渐上门。 德全与诸葛均一里一外,打点着丧事。 正月十六这一日,丧事正式结束,随着丧葬队伍出城,两辆不起眼的马车朝郊外道观驶去,不久后崔家对外声称,李氏和袁氏两位夫人得了痨病而死,京城人人惊愕。 崔奕之所以这么做,是想保全长房和二房子嗣。 那一夜所有罪证公布于众后,长房和二房的子侄没有一个人出来申辩。 二老爷崔绪则在除夕当夜,被挑断手筋和脚筋,今后就是个废人了,大老爷到底于心不忍,跟崔奕求了情,将他安置在崔家庄子上养着。 崔家彻底安静了下来。 毒瘤被拔除,程娇儿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正月二十这一日清晨,程娇儿懒懒地睁开了眼,一眼便看到近在咫尺的俊颜。 “你醒了多久了?”程娇儿水汪汪的眸子如同蒙了一层烟雾,痴痴望着崔奕。 这一阵子因着要守丧,崔奕一直闲赋在家,反倒是将他气色养得越来越好,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崔奕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喃道, “我早就醒了,你个小懒虫倒是睡得香.....” “我没睡好.....”程娇儿有气无力埋怨道,她近来筋疲力竭,浑身懒洋洋的。 就在她越过崔奕的身子,挣扎着要下塌时,忽的腹部涌上一股恶心,她捂着嘴剧烈地干呕起来。 崔奕见状忙不迭帮着她拍背顺气,紧张道, “娇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扶着程娇儿,满目惊喜, “娇儿,你的月事好像推迟了许久!” 程娇儿愣住,一股不可思议的喜悦涌上心头。 原来,孩子在不经意的时刻,悄悄到来。 第 64 章 第 64 章 程娇儿接连在床榻上躺了三天, 崔奕念着她上次怀孕很受罪,身子也十分虚弱, 这一回便嘱咐郝嬷嬷, 不许叫她劳累,先把胎坐稳。 程娇儿却是觉得闷得慌,她觉着这一胎比瑾儿那个时候仿佛好一些, 三日来也就吐了那日早上的一次, 后来没太多感觉,每日也就清晨起来有些难受, 过一会也就好了。 这两日她吃的也不少。 今日是正月二十四, 天气终于放晴, 些许冷气从窗户缝里渗进来, 将屋子里的闷热一扫而空, 程娇儿闻着新鲜空气, 心中舒坦,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絮儿端着一盆水进来, 看到她起身连忙迎了过来, “主子诶, 您别动, 有什么事喊奴婢。” 她放下铜盆, 轻手轻脚过来按住了程娇儿。 程娇儿很是无语,抬起俏白的小脸瞪着她, “你起开, 我想出去走走。” 絮儿虽是不想, 最终也拗不过她,扶着她梳妆打扮。 不多时, 程娇儿穿着一件茜红色绣海棠花的厚褙子,底下是一条樱花粉绣海棠花湘裙,乌发如云,插了一支累凤掐丝镶嵌红宝石的金钗,配着一对粉珍珠耳坠,衬得她肌肤赛雪。 郝嬷嬷带着小丫头进来布菜,看见程娇儿起了床倒也没说什么,她是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在庄子上住着时,见过不少怀着孕还在干活的女人,也就不觉得怎么,是侯爷太小心了些。 程娇儿早上用了几块春卷,一小碟水晶脍,再喝了一碗咸粥,最后絮儿担心她吐,便又弄来一碗酸酸的热果汁给她喝了。 吃饱了肚子,程娇儿起身问起了小瑾瑜, “瑾儿呢,可醒了?” 絮儿答道,“已经被陈佑抱起了前院。” 程娇儿听着眉宇间柔和了下来,近来崔奕服丧,霍江他们也都闲着,几乎都是一清早就把人给带走,不到入夜不会送回来的。 男孩子就该粗养着,摔摔打打长大,好养活些。 “侯爷呢?” “侯爷在书房呢。” 程娇儿点了点头,站在窗下望着外头金光铺地,就起了出门的心思。 “秀娟,去里头将我那件银鼠皮的斗篷拿出来。” 絮儿和郝嬷嬷闻言顿时一惊。 “夫人要出门?” “我去前院看看侯爷,闷得慌,就想走一走....”程娇儿眉目温和看向郝嬷嬷。 郝嬷嬷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丫头们服侍她穿戴好,一左一右扶着便出了正房。 院子里的老梅枯枝遒劲,枝头渗出些许绿意,迎着朝阳伸展。 程娇儿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斗篷皮毛中,整个人仿佛是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似的。 不多时,她来到了芝兰轩的廊下,侍卫瞧见她来,微微吃了一惊。 谁都知道夫人有喜了,阖府上下都得了吩咐,都得小心谨慎着,莫要冲撞了夫人。 侍卫先是呆了呆,旋即行礼准备去通报, “不必了,里面可还有人?”程娇儿和颜悦色问道。 侍卫摇了摇头,“就侯爷在里面。” 程娇儿扶着絮儿的手上了台阶,“在这候着吧,不必通报了。” 絮儿和秀娟将她送到门口,程娇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二人愣是紧张盯着她,瞧着她一步步入了里面,才松着气退了开来。 程娇儿暗暗摇头,也都太小心了。 她绕过门口黄梨木的博古架绕入书房内,书房里熏了些奇楠香,淡淡的,并不浓烈。 崔奕坐在一架紫檀厚实的桌案后,书桌上陈列着文房四宝,镇纸笔架,窗下还有一高几,高几上插了几株腊梅,腊梅绿叶茵茵点缀,竟是比外面的老梅长得好。 崔奕听到脚步声,只觉得很轻,还以为是新来的小厮,抬眸见是一穿着茜红色衣裙披着银鼠斗篷的大美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程娇儿今日的气色比前几日要好,或许是终于怀了孕,先前的阴郁一扫而空,崔家现在并没有什么烦心的人和事,她整个人也着实轻松了,后宅真的是她一个人做主,用崔奕的话来说,就是横着走。 心里松乏,气色也堪堪好了起来,整个人明润如玉,或许是走了一段路的缘故,她双颊粉红,黑幽幽的眸子纯澈明亮,那股纯真娇憨与小瑾瑜倒是如出一辙。 真不愧是母子。 旁人都说小瑾瑜像极了他,可在崔奕眼里,却是处处觉得像程娇儿的。 “你怎么来了?” 这是程娇儿第一次来前院的书房,崔奕很是惊喜,清湛的眸眼里缀着细碎的光芒,微微含笑望着她,眼里的柔情是做不得假的。 程娇儿腼腆地上前,崔奕连忙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将她缓缓带来自己身旁,再一坐,便将她带入怀里,程娇儿径直坐在了他腿上。 这姿势,程娇儿不安地朝外瞥了一眼,这里可是外书房,平日来找崔奕的人极多,她担心被人瞧见,复又觉着侍卫在外头,有人来肯定会通报的,也就不管了。 程娇儿朝书案上看去,见崔奕在画画,宣纸上随意画的一副墨竹图,形状奇特,颇有些像气势凌厉的孤峰。 “侯爷,您都有心思在这里画画,却不来陪妾身。”程娇儿抓到把柄似的,娇嗔瞪着他。 崔奕哭笑不得, 事实并非如此。 自从老太太病逝,他需要守丧后,朝中风云大变,徐淮和苏夔趁着他不在朝堂,想尽办法打压他这一方的势力,他不在内阁,内阁便是苏夔当家,这仅仅是二十多天,他在户部的人手就被苏夔裁掉了三个。 五军都督府那边因为程云远在边关,而他又不在朝堂,也出了不少乱子,形势很是紧迫。 一旁来说,儿子给父母得守丧三年,可因着老太太是继室,他是嫡子,崔家族规嫡子给继室只用守丧一年,如果连这一年都不守,被朝廷夺情起复的话,于崔奕名声大损。 这也就是为什么,徐淮和苏夔逮着了机会狠狠打压的原因。 他是文臣又不是武将,不存在边关需要他出征的紧迫情形,所以这一年大概是要待在家里的。 这样一来,对他很不利,他在寻思破局之法,不过是随意画几笔,不想被程娇儿抓住了把柄。 只是朝廷的事,他不想让程娇儿担心,她现在怀着孩子,得无忧无虑养着。 崔奕于是认错道, “我以为你还没起呢,想着晚点再回去看望你。” 程娇儿娇嗔瞥了他一眼,也没抓着不放,回头看了一眼那墨竹,便起了心思, “爷,您教我好不好?您画的墨竹很有风骨,我喜欢。” 崔奕便扶着程娇儿起身,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她的脊背与他的胸膛紧紧贴在一处,热度烫的惊人,不过程娇儿还是很快将注意力放在宣纸上。 崔奕握着她的手,提笔一划,一拉,寥寥数笔,一副墨竹便跃然纸上。 “好看....”程娇儿眉眼笑成了一条缝。 “我自己来。”她示意崔奕松手,自个儿弯着腰开始一笔一画。 崔奕负手立在她身侧,挺拔伟岸的身影如同罩在她身上似的,程娇儿画了几笔便回头笑看他一眼,她的眸眼弯弯如月牙,柔和宁静,秀美无双。 长得越来越美了。 初见她时是出水含苞待放的芙蓉,如今是瑰丽盛放的牡丹。 再没有什么能遮住她的颜色。 崔奕唇角不自觉扬着,头一回体会到了红袖添香的意趣。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侍卫禀报声, “侯爷,四少爷求见。” 他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二人均是愣了愣。 尤其程娇儿手里的笔就险些握不住了。 她是知道崔奕因着她,两次将崔朔打发去了外地,这也是因为老太太和二夫人过世,崔朔得回来守丧才能回府,否则....... 程娇儿也知道自己不该多想,可抑制不住就是觉得尴尬。 崔奕将她这些动作收在眼里,微微凝了凝眉, “让他进来。” 事实上,若是换做陈琦或陈佑,此时必定不会来通报,可这侍卫是新近出来的,并不知道程娇儿与崔朔的过往,而霍江等人也没想到程娇儿怀了孕还能来这里,并不曾嘱咐。 这么一来,就陷入了窘境。 程娇儿一听崔奕让崔朔进来,微微吃了一惊,扭头对上崔奕深邃幽深的眸眼,募的有些委屈。 崔朔找他能有什么急事,这是要把她赶走,让崔朔进来吗? “侯爷,那妾身先回去....”她只能这样说,语气里的委屈和不满崔奕听得出来。 “不必....”他逼着自己不要乱想,指了指旁边的坐榻, “你去那边歇一会儿,我问他几句话就让他走。” 程娇儿听了这话,便不觉得委屈了,只是笑了笑,“好。” 她不想这么快离开的,她这几日躺的有些乏了,孩子又不在身边,她想赖着崔奕。 崔奕见她眉宇藏笑,心里总算舒坦了。 她还是这样娇气。 他不该多想的,程娇儿心里肯定只有他,也只会有他。 可能是上次二老爷觊觎她,崔奕心里那口气还没咽下,现在来了一个崔朔。 崔朔近来越来越稳重,在外面的日子差事都办得极好,崔奕原先是想培养他的,偏偏二房这般光景,而且崔朔还喜欢程娇儿。 崔奕何等人物,很快便拂去这些心思,端坐在案后等着崔朔进来。 崔朔实则是七日前才回府,老太太病逝时,他还在湖州,崔奕将他外放湖州,督察水患农桑,消息递到湖州已经是三日后,等到他准备返程回京,偏偏湖州出了一桩子大事,他当机立断向朝廷呈请,办完那档差事再回京。 等到他回来已经是正月十七,依着规矩,他便穿着白衣直接去陵墓告罪,这一去就是待了七日,昨夜刚回来。 这不,一大早便来给崔奕请安,顺道禀报湖州一带的政事。 回京的路上,他已然知晓自己的父母对程娇儿做出了什么事,二房的人盼着他回来给二老爷二夫人做主,哪知道崔朔回来不仅没去看望二老爷,还扬言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他的父母是罪有余辜。 崔朔碰到程娇儿的事,始终是没法释然。 他的亲娘竟然因为他,对程娇儿怀恨在心,暗地里试图害她,也幸的是三叔能耐,能将程娇儿护得周周全全的。 崔朔一边埋怨自己母亲愚蠢,一边又痛惜不已。 接下来他得守丧三年,哪里都去不了。 正头疼着,他便跨入了书房,绕过博古架下意识抬眸,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圈椅上的程娇儿。 崔朔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程娇儿怎么在这里? 早知道她在这里,他就不该来的。 不过崔朔到底在外历练了这么久,很快垂下眸,恭恭敬敬来到崔奕跟前,跪下给他行礼, “给三叔请安。” 程娇儿其实早就看到了崔朔,崔朔穿着的是一件杭绸素色直裰,瞧着仿佛比以前壮实了一些,程娇儿只淡淡朝他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崔奕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案上,神色无波看着崔朔, “在湖州那边可还好?” 崔朔不敢抬头,伏低道,“一切都好.....” 随口说了几件要事,崔奕缓缓点了点头,眼中有了欣赏之色,气氛也不如刚刚那般凝滞。 默了一会儿,崔奕又问道, “你母亲和你父亲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可有话要说?” 崔朔余光瞥见了程娇儿那双雪青的绣花鞋,鞋底很厚很软,鞋面上还缀着花钿,心里微微涌上一股酸楚。 怎么一个个都不放过她呢。 “侄儿都知道,他们是罪有余辜......”崔朔沙哑着道。 崔奕是为了保全他们这些子侄,以及崔家的名声,否则事情宣扬出去,长房和二房的少爷和姑娘都没法做人,外嫁的女儿也都会受牵连。 崔朔还得感激他留有余地,他昨夜回来便见了长房的几位兄弟,好在大家心里虽难过,暗地里倒是没人说崔奕不对,现在所有人都仰仗崔奕,包括他自己。 守丧三年后,何去何去,肯定得看崔奕的安排。 崔奕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也就不多说什么,去给你婶婶磕个头。” 程娇儿听了这话,连忙将手中的书放下,端端正正坐好了。 换做原先,她是很不自在的,她的年纪比很多崔家子侄都要小。 可自从上次去清河老家,好些年纪大她一圈的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喊她婶婶后,程娇儿也就释然了。 崔朔闻言眼眸微微眯了眯,缓缓点了头,旋即换了个方向,对着程娇儿那边拜下, “侄儿给婶婶请安.....” 几个字看似轻飘飘说了出来,崔朔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在外面这些年,他也试图见过许多女子,青楼也去了不少,可他再也找不到当年狎妓的乐趣。 很多时候,梦醒时分,脑海里浮现的就是程娇儿那张灼灼其华的脸。 大抵是越得不到,心里越惦记着。 只是吃了这么多苦,他知道该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 至少崔奕没听出任何不妥来。 “先回去吧,晚上再与你大哥和五弟过来一趟。” “是!” 崔朔再行一礼,始终规规矩矩不曾看程娇儿一眼,退了出去。 程娇儿松了一口气,起身来到崔奕跟前,顺势又坐在他怀里,感慨着道, “四少爷变得不一样了。”她对上崔奕的眼眸,很认真说。 “嗯,成熟了不少。” 崔奕将她压在怀里,手指深入她的发丝里,缓缓揉捏着,安抚着,细细吻了起来。 等到他情到浓处时,外面传来诸葛均的声音, “侯爷,有要事。” 崔奕无奈,只得松开程娇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程娇儿羞赧从崔奕身上起来,“不用,我自个儿回去。” 这前院书房,她是再不能来了。 崔奕果然很忙,这还是守丧期间,若是平日肯定更忙了。 程娇儿出去的时候,便见诸葛均身后跟着一堆幕僚,都很面生。 不过众人不敢看程娇儿,都是规规矩矩行了礼, “给夫人请安。” 程娇儿大大方方道, “侯爷在里面等着诸位呢,快些进去吧。” 众人纷纷垂眸往旁边一让, 絮儿和秀娟赶忙过来扶住了程娇儿,只是二人往程娇儿鲜艳欲滴的红唇上看了看,便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纷纷羞红了脸,低着头搀扶着她离去。 这边诸葛均等人大步跨入,见崔奕负手而立,一袭青衫立在窗下,恍如青峰。 “什么事?” “苏夔与徐淮联手,试图对杨宁下手。” 谁都知道大理寺卿杨宁是崔奕的心腹,更是最得力的下属之一。 徐淮这是想斩断崔奕的臂膀。 诸葛均等人神色凝重,总感觉一股莫大的漩涡朝崔奕卷来。 老太太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怎知窗下那挺俊的身影,闻言轻的一笑, “我已有应对的法子。” 崔奕转身招呼大家靠近,略略吩咐了几句,众人霍然一笑。 “此为妙计。” “我们这就去安排。”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确定计划无碍后,便陆陆续续出了书房。 崔奕守丧之时,最忙的是诸葛均,诸葛均替他守着朝廷,这不又准备急急赶回官署区,哪知道他才出了芝兰轩,却被另外一位幕僚给扯住了。 这位幕僚叫陈俊。 陈俊将诸葛均来到一处僻静之处,稍稍往芝兰轩望了几眼,确信无人跟着,才低声道, “先生,侯爷的计策虽是好,可需要耗时,眼下形势却刻不容缓。” 诸葛均凝眉道,“什么意思?” 陈俊神色凝重,拉着他的手臂轻轻靠近,低语了几句, “我知道侯爷有些事不方便动手,那么这些事我来做就好。” 诸葛均闻言眉峰猛地一跳,“陈俊,你这是极为冒险的,你知道你这么做后,侯爷会怎么处置你吗?侯爷身边容不得违逆之人。” 陈俊微微苦笑,再朝诸葛均一拜, “先生,俊何尝不知侯爷的规矩,可是打蛇就得打七寸,我等幕僚可不就是给侯爷分忧的吗,侯爷不能做的事,我来做,至于后事,我相信有先生在,亏待不了在下。” 诸葛均深深望着他,竟是有几分动容, 陈俊出身川蜀,家中贫困潦倒,父母死在来京的路上,那个时候陈俊才十三岁,走投无门,举目无亲,是崔奕无意中撞上帮着他安葬了父母,再举荐他去嵩山书院读书。 前两年陈俊才回到崔奕身边效力,他把崔奕当做救命恩人,是一心一意替崔奕着想。 崔奕现在面临的局面很是艰险,小皇帝实力不够,压不住苏夔和徐淮联手,必须出奇招。 陈俊的法子,虽然有些无情,却是眼下最奇绝的法子。 “你要清楚,届时侯爷肯定是雷霆之怒。”诸葛均满脸忧心。 陈俊慨然长笑,“生死存亡之秋,俊又有何惧,何况侯爷与先生为人,在下还是放心的。” 诸葛均不再迟疑,往后一步,朝陈俊深深鞠躬, “好,此事便仰仗陈君!” 第 65 章 第 65 章 朝阳和煦, 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暖融融的。 程娇儿被丫头搀扶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紫檀刻竹节的圈椅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紫色绒毯, 程娇儿穿着一件月白绣红梅的对襟褙子,懒洋洋窝在薄被里。 她粉白的脸颊晒得红彤彤的,阳光照射在她耳垂上, 光芒晕染开来, 鲜艳欲滴。 丫头絮儿打外头进来,步履匆匆, 人还没到跟前, 便急急道, “夫人, 那个徐大都督又来找没趣了。” “怎么了?”程娇儿微微一愣, 朝露般的眸子盛着疑惑。 絮儿秀眉拧起, “他听说夫人您怀了身孕,府上又没有通房,便送了两名舞姬来了, 说是给侯爷的, 您瞧瞧, 这做的是什么事呀!” 程娇儿听到这里, 粉白的小脸浮现淡淡的怒意, 崔奕现在在孝期,徐淮这么做, 明显是侮辱他。而且也是来给她添堵的, 她现在可是怀着孕呢! “人在哪里?” 现在崔家后宅是她做主, 人自然是送到她这里来,听她安置的。 “就在后院倒座房候着呢。”絮儿还气着, 小嘴嘟得老高。 程娇儿冷笑了一声,“你叫郝嬷嬷来一趟。” 不多时,郝嬷嬷便拢着袖子过来了,“夫人,有何吩咐?” “你带着人把那两个舞姬送回徐府,径直送给他们的徐夫人,就说徐夫人好歹也是名门出身,徐大都督出身草莽没有规矩,做事泼赖,怎的徐夫人也染了这样的习性!如果徐家人都不懂礼数,就让我们崔家教他们做人。” 郝嬷嬷闻言神色一震,程娇儿难得有这么强硬的时候。 “老奴这就去。” 这边郝嬷嬷将那两个胡姬给丢在马车里,带着侍卫和几个泼辣婆子,还特地穿了一身孝衣,浩浩荡荡来到了徐府大门。 郝嬷嬷唱戏一样,伙同几个婆子,与事先藏在人群中的小丫头,一唱一和,斥责徐家不讲规矩,不懂孝悌,连孝期给人送通房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门口围了很多人。 徐家的婆子也很泼辣,得了苏凌霜的吩咐出来对骂, “看来你们崔家是没懂我们老爷的意思,你们家夫人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怀的?莫不是孝期怀的吧?我家老爷送通房给你们侯爷,就是教你们侯爷做人!” 郝嬷嬷听了这话,怒不可赦,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难怪明知不对还送通房,原来是怀疑程娇儿的孩子在孝期怀的,如若被他们诬陷成了,崔奕必定面临御史弹劾。 “放肆!” 郝嬷嬷环视一周,中气十足道,“张老太医远近闻名,给我们夫人把脉是清清楚楚的,我们家夫人怀了近两个月,孩子是老太太生前有的,徐夫人也是要当母亲的人,怎么能如此黑白不分,还是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吧!” 这时,原先安排在人群里的丫头,扯着嗓子喊道, “这话倒是对的,崔老太太送葬才没多久,若是孝期怀的,现在把脉还看不出来吧?” 在场不少妇人都生过孩子,这一点心里还是有数,何况张老太医德高望重,大家很是信任。 崔奕又是当朝帝师,那等违背孝道,明显落人把柄的事是做不出来的。 “再说了,徐夫人原本跟徐家五爷青梅竹马,好端端的,却嫁给了徐老爷子,能做出这种不知廉耻事情的人,能懂的什么孝悌规矩?也难怪能怂恿着徐大都督送通房!” 郝嬷嬷几乎断定,这肯定是苏凌霜暗地里推波助澜做出的事。 那徐家的婆子听了这话,登时气晕了。 两家婆子吵了个天翻地覆,最后郝嬷嬷雄赳赳气昂昂得胜回府。 郝嬷嬷在徐府门前吵得动静太大,徐府上下都知道了。 苏凌霜坐在正院廊下晒太阳,一边问着外面的情形。 贴身丫头劝着道,“夫人,你这一胎怀的本就辛苦,千万别操心了,咱们把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是正理。” 苏凌霜自从上次动了胎气,胎像一直不太稳,前三个月几乎都躺在床榻上,这不开春了,才舍得出来晒晒太阳,苏凌霜心思重,丫头一直劝她想开。 只可惜,徐家并非铁桶一块。 苏凌霜怀了嫡子,对于原先徐家其他几房来说是莫大威胁。 她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也得看徐家剩下的三兄弟答不答应。 这个时候,便有徐家的婆子站在正院外面,对着里面扯着嗓子喊, “夫人,那崔家的婆子太可恶了......”于是故意学着郝嬷嬷的语气,将话一字不漏传了进来。 苏凌霜顿时气血翻涌。 她嫁给徐淮,备受流言蜚语,现在怀了孩子心思本就敏感,偏偏还是被程娇儿的人侮辱,更是气得胸口疼。 丫头见她捂着肚子喘气,心知不妙,“来人啊,快去喊太医!” 苏家带来的下人连忙将苏凌霜抬去内室,苏凌霜面色苍白,蜷缩着身子在榻上,看样子情况不太好。 下人们一个个急得哭了起来。 原先日子还没这么艰难,苏凌霜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正院里的人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可自打怀孕之后,这正院就跟筛子似的,今日被查出有人做手脚,明日又有人不小心放错了药,是以后来苏凌霜从苏家弄来厨子和嬷嬷,膳食现做现吃,不经徐家人手,日子才放心下来。 这两个多月过的是如履薄冰。 徐淮可不像是崔奕那般体贴,家里怀过孕的女人多得去了,吹嘘的时候他比谁都热情,真正回到府上,他才不管那些女人死活。 他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孩子孙子。 两刻钟后,宫里的刘太医被抬着入了府,他与苏家有旧,又得了太皇太后吩咐,苏凌霜的胎一直是他在照看,过来把完脉,便知又动了胎气,立马开了保胎药吩咐人去抓药。 抓药熬药挨到下午申时初刻终于入了苏凌霜的嘴,她浑身虚脱无力,靠在迎枕上就睡了过去。 哪知道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下腹忽然剧烈抽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往下坠。 苏凌霜预感不妙, “来人啊,孩子不行了,孩子不行了.....” 她面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砸了下来。 苏凌霜晕了过去。 等到徐淮闻讯赶来,看着那一团血污从苏凌霜下身流出来,直接愣住了。 虽说他孩子多,可苏凌霜肚子里这个是他的嫡子,意义是不一样的。 “来人,给我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断喝一句。 身边的心腹立马将所有经手的人给抓了起来,连夜审问后才得知是一位外事婆子,在正院的人抓了药回来时,拉着人家的手说了几句话,不着痕迹将藏红花粉洒在了药包上。 苏凌霜的人本是一防再防,可百密一疏,终究被人得了手。 徐淮大怒,当即抓着那嬷嬷来严刑拷问,那嬷嬷也是个嘴硬的,临死前愣是不招半个字。 等到后来徐淮派人细查,发现这个婆子与各房都有关系,到底谁是主谋,还是大家合谋,不得而知。 苏凌霜半夜睁开黑漆漆的眼,眼眶凹陷,整个人犹如地域归来的野鬼,脸色阴冷至极。 她早就料到徐家日子不会太顺,却没想到这么艰险。 她的孩子没保住,她要给他报仇。 三日后,苏凌霜重新振作起来,亲自盘查下毒一事。 徐淮见她兴师动众,不由皱了眉,劝着道, “我知道你没了孩子,心里难受,我也难受,但事已至此,就算了吧,你先养好身子,孩子我们肯定会再有的。” 苏凌霜听到这里,冷笑一声,拿着手里的一只杯子朝着徐淮脚下砸去, “你个没用的东西,除了咋咋呼呼的,你有什么能耐,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徐淮听了这话,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苏凌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苏凌霜受了刺激,歇斯底里吼着,“我知道,我太知道了,我已经忍你忍了很久,徐淮,但凡你对我有一点心,派人守着正院,我这几个月也不会过得这么艰险,但凡你有点能耐,也不会看着你那些没用的儿子杀自己的骨肉!” “徐淮,我受够了你,你给我滚出去!” 徐淮怒的拔地而起,扬起手就要来打苏凌霜。 苏凌霜劈头盖脸看向他,勾着唇角嘲讽道, “看到没有,没有本事的男人才打自己的女人,你奈何不了崔奕,就只会窝里横,你们徐家那些混账全部都是这个德性,但凡徐家人团结,也不会被崔奕压制这么多年!” 徐淮最受不了别人拿他跟崔奕比,“可恶!”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甩在了苏凌霜苍白的脸上。 屋子里顿时安静至极。 徐淮打完,豹子眼顿时一凝,心中后悔不迭。 苏凌霜才经历小产,他却打了她, 而苏凌霜呢,整个人泛着冰冷的气息,跟冰窖里拧出来似的,寒气逼人。 她没有抬头,冰魄的眸子盯着面前的虚空,已是心若死灰。 徐淮这个人刚愎自用,即便知道自己错了,可面上却是死活硬挺着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苏凌霜冰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头一回后悔了自己的选择。 她错了吗? 当然错了,很早之前就错了。 如果当年她改些性子,不那么冷若冰霜,或许能赢得崔奕的心。 那个时候,她太过骄傲,总以为该别人伏在她脚下讨好她,哪怕是崔奕也该是哄着宠着她的。 可惜,崔奕没有。 她几次看到程娇儿前呼后拥,排场甚大,便知崔奕对她是真的好。 如果她是崔奕的女人,崔奕又怎会让她受这么多委屈? 崔家有那么多人想害程娇儿,程娇儿不是依旧过的无忧无虑。 苏凌霜深深闭上眼,麻木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给她的孩子报仇。 不是查不出来是谁么? 那一个都不要放过! 苏凌霜派人将徐家的事告诉了父亲苏夔,苏夔和苏夫人可没气吐血。 徐淮那个老混账,怎么能这么对他的女儿? 原以为老夫少妻,徐淮对苏凌霜,也该像是崔奕对程娇儿那般,看来他料错了。 苏夔可不是好惹的,当即做出反应,暗中驳回了徐淮打压崔奕的几个请求。 徐淮气得在书房里摔东西。 徐淮当年跟着打天下,行五出身,再加上他一贯嚣张跋扈,朝中文臣及世家不太瞧得起徐家,不曾有真正的高门宁愿嫁到徐家来。 故而,徐淮在文臣这一路始终吃亏,好不容易与苏家搭上线,得了苏夔鼎力相助,这一次又因苏凌霜小产一事产生嫌隙,不由懊恼。 二人联手针对杨宁一事被搁置。 但杨宁岂会坐以待毙,当即反击,愣是抠出苏夔八年前曾收受贿赂任用私人的事,苏夔一下子腹背受敌。 不过这案子要查,也需要时间,苏夔倒是不太担心,届时安排个替死鬼就成,他这么多年小心翼翼,两袖清风不太可能,但是并没有大的错处。 只是他没料到,朝堂上才被杨宁参了一本,出宫时,看到自家管家满脸泪痕朝他奔来。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老太爷去世了!” 苏夔脑子里轰了一下,整个人炸开了, “怎么可能?今天早上我看过他,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 苏太傅自从被柳神医调理过,虽然下不了地,命却是保住了,只是平日不能言语,略有些痴痴呆呆,苏夔觉得这样反而好,省得干涉他与崔奕之间的事。 可现在苏太傅去世,意味着他要守丧三年。 崔奕只用一年便可回朝,他可是要三年。 苏夔一瞬间膝盖打软,差点栽倒在地,随行的官员赶忙扶住了他。 崔奕守丧,不少墙头草立即靠拢在了苏夔这一派,可如果苏夔也要守丧的话,那么事情就急转直下了。 管家哭着跪下道, “今天不知道什么人,把大小姐嫁给徐大都督的事告诉了老太爷,老太爷急火攻心便去了。”管家说完伏在地上大哭不止。 苏夔一下子瘫软下来,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当初苏凌霜出嫁的事,是瞒着老太傅的。 老太傅要是知道,肯定不会答应苏凌霜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可是苏夔也是没办法,因为这是苏凌霜自己的主意。 她跪在他面前求了他一天,他才首肯。 事到如今,苏夔不由恍惚一想,是他错了,一错再错。 害了女儿,也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苏夔一瞬之间苍老了许多,下人扶着颤颤巍巍的他回了府。 崔奕收到苏家丧报时,也是大吃一惊。 前不久才听人说,老太傅一顿还能喝半碗粥,如果静养着,应该不会去的这么快。 这下突然没了,崔奕也很奇怪,不过他顾不上旁的,当即换了一身湛蓝色的直裰,直奔苏府。 他与苏夔斗得你死我活是一回事,但老太傅对他如父如师,自来对他很是爱重,崔奕不可能不去吊唁。 崔奕到的比苏夔还快,他进去时,老太傅的遗体还在原先住的荣正堂,下人们还在帮着他清理身子穿上寿衣,崔奕步入内室,正见众人将老太傅身前那一品仙鹤官服盖在他身上,崔奕眼眶顿时酸痛,怔怔不语。 幼时老太傅对他的教导,历历在目,崔奕跪了下来,冲着老太傅行了大礼。 哀乐奏起,苏家上下顿时哭声一片。 下人抬着老太傅的遗体前往灵堂。 崔奕跟着面带哀色出了荣正堂。 就在这时,左侧长廊上奔过来一道纤瘦的身影,她冲到了崔奕跟前,拽着崔奕的衣裳大哭大喊, “崔奕,你个混账,你杀了我可以,随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你为什么要害我祖父,我祖父对你恩重如山,你为了对付我爹爹连我祖父都不放过,你会遭报应的!” 自打孩子没了后,苏凌霜情绪彻底失控,听到祖父因为自己去世,她一口血吐了出来,披头散发便奔回苏府,哪知道一眼就瞧见了崔奕。 新仇旧恨连着,她对崔奕是爱到了极致,也是恨到了极致。 “你是个伪君子,你是个杀人凶手!” 崔奕面庞冷硬盯着苏凌霜,一点一点把她的手指掰开,衣袖一甩,神色冰冷道, “是你自己害了他,你有脸怪别人?自从回京后,你看看你做的一桩桩事,像样吗?” 苏凌霜含着泪痴痴望着他,面容凄厉,哑口无言。 这是崔奕自打重逢后,唯一跟她说过的话,苏凌霜积聚在心底许久的郁气,得到了宣泄的出口。 “还不都是因为你,我们明明没有退婚的,我还活着,你凭什么退婚?你以为你把你的信物给了我祖父,我们的婚事就不当回事了吗?崔奕!你看看这是什么!” 苏凌霜从胸口掏出一栩栩如生的玉蝶来,那是崔奕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也是当初崔奕父亲亲自雕刻,并送给他母亲的定情信物,他与苏凌霜定亲后,他母亲便把这玉蝶给了苏凌霜。 崔奕目光落在那玉蝶上,微微愣神。 苏凌霜瞧见他这神情,歇斯里地大哭道, “你要退婚应该是来找我的,崔奕,是你失信在先.....” 泪水一行行从她脸颊划过,一点点渗入泥土里。 苏凌霜大概是憋了太久,今日一股脑子里发泄出来,神情竟是无比轻松,她凄笑着后退几步,身子撞在了柱子上,目光贪婪地盯着崔奕冷峻的容颜,一动未动。 崔奕不想跟她纠缠,因为别试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婚事退了就退了,哪能是她不还信物就不算数的。 她要蛮横不讲理,随她去好了。 “把玉蝶还我。” 崔奕并不知道他母亲把这信物给了苏凌霜。 苏凌霜得意地把东西往自己胸口一塞,凄厉直笑, “崔奕,你想拿回这玉蝶,怕是没那么容易。”苏凌霜仿佛有了底气。 ............. 崔奕回去的路上寻思,刚刚在苏家他已经问明,老太傅是因为突然知晓苏凌霜出嫁一事急火攻心去世。 崔奕也是现在才知道,苏家原来是瞒着老太傅的。 这就奇怪了,苏凌霜已经出嫁大半年了,此事早没说晚没说,偏偏这个节骨眼儿把太傅给气死,这不得不叫人疑惑。 崔奕不免生出了几分怀疑。 老太傅一死,苏夔要守丧三年,苏夔年纪大了,三年之后怕是难以起复,苏家后辈也没几个能耐的,可以说,太傅一死,苏夔直接就退出了中枢。 这对他无疑十分有利,一劳永逸解决了最难缠的对手。 而且苏家与徐家因为苏凌霜小产一事,已经生出嫌隙,苏家一派的官员铁定不会再襄助徐淮,甚至很可能因为苏夔退出,而倒向他这一边。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好局面,崔奕心中却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果不其然,待他回到崔府,便看到正厅的廊下跪着一个人。 崔奕看清那人的面容,神情瞬间凝固。 果然与他有关!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来到了陈俊的跟前,目若刀斧迫视陈俊。 陈俊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广袖长衫,从容而拜, “侯爷,太傅一事是学生所为,学生辜负了侯爷的栽培,任凭您处置!” 陈俊说完这话,伏地不起。 一旁的诸葛均等四五位幕僚,都面露艰涩,眼眶通红。 诸葛均心疼地看着陈俊,含泪跪了下来, “侯爷,还请轻饶陈俊,他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他话还没说完,崔奕怒火中烧,一掌挥到了身后院子里的一排盆栽,所有盆栽应声而倒。 “那可是我的恩师,你此举与杀人何异!”崔奕红着眼几乎是怒吼出声。 诸葛均眼泪长流,低泣不语,他早就料到事情发生后,崔奕会是这般反应,可他不后悔,现在崔奕在朝堂上的危机解除,苏夔彻底退出中枢,徐淮也如被砍了臂膀的老鹰,动弹不得。 陈俊头点地,始终不曾辩解。 崔奕看着这个自己悉心培养出来的幕僚,不禁心绪翻涌,满腔复杂。 怪他吧,他是为了自己,不怪吧,手段太过低劣,为世人所不齿。 陈俊哪怕是杀了苏夔,他都可以善后,可他却要了太傅的命。 崔奕深深闭上眼,始终没法过自己心里那关。 正厅内,气氛沉沉,落针可闻。 崔奕长吁一口气,正要开口说什么,德全却跪了下来, “侯爷,老奴说句不当的话,您不能怪陈公子,罪魁祸首是苏夔与苏凌霜,是他们害死了老太傅,就算陈公子不安排人告诉老太傅,老太傅迟早会知道,上次若不是您请了柳神医,以柳神医与苏夔的过节,又怎肯给太傅治病?太傅多活了两年还是您的功劳呢。” “您要这么想才行。” 不得不说,德全很了解崔奕,这番话至少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 但是崔奕又怎么能容忍底下人,不经过他准许擅自做主呢。 陈俊始终是不对的。 “你回川蜀吧,我会给你举荐信,你去川蜀当一位父母官,我这里就不需要你了。”崔奕叹着气,语气晦暗。 陈俊听到那句“我这里不需要你....”,顿时泪水纵横,伏在地上哭了许久,直不起身来。 直到崔奕远去,诸葛均和德全才把他扶了起来。 德全劝着道, “别急,别急,侯爷现在在气头上,你先避一避风头,待我跟夫人说,叫夫人劝侯爷,届时肯定会叫你回来的,再说了,小世子还需要你呢。” 陈俊擦着眼泪,缓缓点头。 苏家那边自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当即派人放出风声,说是崔奕为了对付苏夔,愣是害死了自己恩师。 这一点诸葛均早有准备,便把苏夔瞒着老太傅,将苏凌霜定给徐淮的事给捅了出去,而老太傅正是无意中听说了这事,被活活气死的。 百姓闻言,愈发鄙夷苏夔与苏凌霜父女。 清晖园,程娇儿也是刚刚得知了事情经过,内心一阵唏嘘。 崔奕按着眉心坐在圈椅上,高大的背影竟是现出前所未有的疲惫。 程娇儿站在他身后,亲自给他捏肩按摩,见他难过,只得开导, “爷,事已至此,您别太自责了,苏家人多行不义,才遭致这样的恶报。” 崔奕摇了摇头,太傅的死,始终与陈俊脱不了干系,他如何能心安理得? 此外,还有那枚玉蝶,那可是他父母遗物,无论如何得拿回来。 第 66 章 第 66 章 程娇儿这一胎着实没吃什么苦, 前三个月过得很快,总共也没吐几轮, 反而吃得圆圆润润的。 清晨天蒙蒙亮她便饿醒了, 借着微弱的光亮,她悄悄绕过崔奕,蹑手蹑脚下了塌来。 怀了孕后睡得就没那么踏实, 她跟崔奕说了好几回, 让她睡外边,崔奕不肯, 说是怕她半夜掉下床去。 程娇儿瘪瘪嘴, 她又不是小孩子, 哪能掉下去, 只是崔奕坚持, 她也没办法。 程娇儿踩着软底绣花鞋, 来到了珠帘外,守夜的是秀娟,秀娟去了灶上, 灶上得了吩咐, 彻夜都是热着吃的, 秀娟端了一盘子洒了芝麻的点心, 一小碗水晶饺子, 一杯羊乳进来了。 程娇儿坐在桌子前认真吃着,她现在吃什么都不挑, 这跟当初怀瑾瑜时完全不一样。 莫非肚子里这个是个不挑的?这感情好, 她也期盼能得一个省心的孩子, 毕竟瑾瑜太调皮了,前几日带他去萧家做客, 还把人家盘子给打翻了,程娇儿想了想就头疼,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 身后传来崔奕低哑的声音。 程娇儿吓了一跳,扭过身来,黑幽幽的眸子如蒙了一层水雾般,痴痴迷迷望着他, “爷,您怎么没点声响,怪吓人的。” 崔奕失笑,自己吃的跟个小猫似的,还怪他没弄出动静,当别人跟她一样娇气。 “别噎着。” 他先去了净室洗漱,不多时换了一件黑色直裰出来了,前阵子因着太傅过世,崔奕心里难受,瘦了不少,如今这直裰穿在身上,宽肩窄腰的,将那身形勾勒得愈发挺拔清瘦。 原先的崔奕,穿着一品仙鹤官服,整日出入朝廷,气势巍峨,眸光冷冽,总叫人不敢直视他的相貌,如今在家里守丧,穿着也很闲适,眉眼含笑,白玉而冠,腰间系着一块玉带,倒像是寻常人家的清贵少爷。 程娇儿吃完了就扶着肚子坐在罗汉床上打量着他。 崔奕缓缓走了过去,坐在她身旁, “你笑什么?”程娇儿眉眼弯弯如一道泓泉,纯澈透亮, “就是觉得爷今日格外好看。”程娇儿抿着嘴,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崔奕稍稍无语,他今日又没有打扮,跟寻常一样,怎么就格外好看了。 他伸手将程娇儿往怀里一抱,程娇儿便坐在了他身上,她红着脸往外面瞄了一眼,担心有人来,不免推搡着道, “我已经让秀娟给你取早膳去了,你快放我下来。” “还早着,吃这么早会噎着的。” 他下颚抵在她额头上。 秀娟捧着缠枝红漆圆盘要进来,隔着珠帘瞧见这一幕,连忙悄悄退下了。 程娇儿打着哈欠,“我还想睡呢。” 吃饱了就要睡,她现在跟个小猪没什么区别。 崔奕只得将她抱着放上床榻,程娇儿往里面一缩,正要躺下发现崔奕也跟着上来了,不由疑惑道, “爷,您不是洗漱了吗?难道不去前院了?” 崔奕便不高兴了,坐在那里眉眼低垂,好像受伤似的, “我现在守丧,为什么要去前院?” 程娇儿听了这话,便觉得他是在耍赖,明明这阵子早出晚归的,虽说他是守丧,可朝廷的事都要报到他这里,皇帝也会时不时召他入宫,朝中的官员也日日出入崔府,大事都是要他拿主意的。 现在居然说自己不用去前院? 逗她呢! 程娇儿备身躺下去不搭理他。 崔奕暗道,小没良心的,越发狠心了,动不动把他往外赶,前阵子还想让他睡书房,他听了快要气死。 崔奕明显觉着,程娇儿现在有了两个孩子,对他不如以前上心。 以往那样依赖他仰慕他的眼神没有了。 是不是嫌他老了?还是有了孩子,他便可有可无? 这么想着,崔奕很不甘心,将玉带丢开,外衫褪去,重新又躺了下去。 他贴着了程娇儿的背心。 程娇儿原先差点要入睡,又被他给弄醒。 “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嘀咕一声,墨发铺在紫色的布枕上,转身迷迷蒙蒙的眸子朝他看来,眼眸如同晕染一般,迷离娇嗔,勾人得很。 崔奕眸眼欲深。 孩子快四个月了,肚子都已显怀,是不是可以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就按捺不住。 他已经忍了很久。 程娇儿是根本没防着他的,转身过来,胸前的交领垂落,显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玉颈白皙,锁骨线条柔美,还有那蒙蒙浓浓饱满圆润的边缘。 崔奕的视线一瞥,喉结滚动,轻轻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沿着眉眼一落向下,含着那娇唇细细地吸允着,还伴随着他灼热的呼吸。 程娇儿片刻便惊醒,在那侵略的气息里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爷,您这是做什么?”好像他做了了不得的事情。 崔奕不敢碰触她的肚子,只悬在她上方,艰难忍着道, “我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是你勾着我做这些的。” 程娇儿闻言瞪大了眸子,睡意也渐渐散去,“您在说什么呢,我哪里勾着你了。” 崔奕底气十足,还带着几分委屈,“你刚刚夸我好看.....” 程娇儿:“........” 竟是无言以对。 但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现在在守丧,她哪里会动那样的心思呢。 程娇儿几乎是哭着道,“对不起,我以后不再夸你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您快起去吧,万一有人找你,寻不着可就麻烦了。” 时辰其实还早,天色刚亮,但她是不敢留他了,老太太才去世四个月。 崔奕没动,反倒是侧身躺了下来,一声不吭的。 仿佛在生气。 程娇儿便无语了,还耍起性子来了。 还是当爹的人吗? 见崔奕闭上眼,权当他累了,或许是她早起吵着他了。 “对不起,是不是近来我夜里醒了多次,早上又起得早,叫你睡不好。”不等崔奕回答,程娇儿忧心忡忡道, “您还是去书房睡吧,实在不行,便睡在外间的罗汉床上,您不能这么熬着身子。” 明明是关心他的语气。 崔奕便睁开了眼,深深望着她,神情恢复了那一贯的严肃凌冽, “娇儿,这话不要再提了,我不会走的。” 程娇儿败下阵来,叹着气道, “那您再歇会儿。” 她继续躺下,背对着崔奕睡下。 崔奕着实被她的举动给惹恼了,想赶他走就算了,还背对着他,以前她可不这样。 那股子邪火又蹭蹭往上冒。 他侧身将程娇儿搂在怀里,手伸了进去,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欺负她。 程娇儿察觉到他动作的大胆,便知不妙。 “爷,您在守丧呢,您不要这样.....”她也会受不了的,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崔奕掰过身子,堵住了嘴,她快呼吸不过来,只听见崔奕在她耳边低咬, “她可不配我给她守丧。” 程娇儿愣住,她也知道崔奕不喜欢沈氏,只是规矩压在头上无可奈何。 事实上大户人家,真正做到守丧三年的是没有的,很多男人只是外面瞒着而已,身边有女人,那种事可不是想忍就能忍,只是别弄出孩子来让人抓到把柄罢了。 可是她现在怀着孕,程娇儿有些手足无措。 崔奕替她做了选择..... 程娇儿用力拽着被褥,深深吸着气,不敢弄出动静,咬紧了牙关,任由他为所欲为。 额头渗出一层层细密的汗,实在忍不住了,会睁开眼,对上他冷峻坚硬的表情,她眼眶微微发红。 崔奕知道自己的样子有些吓人,毕竟不敢太过用力,她现在怀着孕呢。 他忍得很辛苦,俯身下来亲了亲她,努力安抚她。 程娇儿却觉得撑得慌,实在是受不了。 ............ 第 67 章 第 67 章 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 最是宜人,午睡刚起, 程娇儿无所事事, 便叫丫头扶着她在后院散步。 程娇儿这一胎的肚子显怀比较快,穿着一件杏色祥云花纹的对襟薄褙子,一条月白的素色裙, 小腹微微隆起, 面容韶秀,娥眉粉黛, 走在花丛间竟是人比花娇俏。 崔家东府和西府的后院是相通的, 原先分家后, 便借着一道雕窗将两边给隔开, 只留一道月洞门相互来往。 西府门庭开阔, 东府景致婉约如江南园林, 各有千秋。 程娇儿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圈,便见前面院墙下有几枝海棠伸了出来,花朵鲜艳灼丽, 很是漂亮。 “那边是哪个院子?” 秀娟比絮儿在崔府待的时间长, 便回道, “是东府的海棠苑, 里面原先有一个梅林, 现在梅花谢了,开了一院子桃花月季。” 程娇儿一听便有赏花的心思, 也不知道怎么的, 这一胎怀的轻松, 见着漂亮的花儿草儿就特别喜欢,她私下跟郝嬷嬷说, 郝嬷嬷怀疑这次是个女儿。 要是女儿,一定像春日的花朵儿这般美。 絮儿看出程娇儿的心思,便劝道, “夫人,您想去咱们便去逛一逛,崔府后宅可就您一个长辈,谁见了您还不规规矩矩的?” 程娇儿神色恍惚,老太太她们都不在了,现如今她是崔家辈分最高的当家夫人,大少夫人柳氏那边时常有要事还会过来询问她的意思,倒也是不必顾忌的。 两个丫头并后面跟着两个婆子,簇拥着她来到了海棠苑。 海棠苑风景果然秀美,从西府湖泊引了一小撮溪水,缓缓穿过园中,小溪上头矗立着一四角龙凤阁凉亭,正中摆着一黄梨木的四角桌子,周围花团锦簇,春意浓浓。 婆子立马上前将一块布毯放上,絮儿扶着程娇儿坐了下来。 秀娟知道这会儿程娇儿又该饿了,便去传人给她弄吃的来。 絮儿并另外一个婆子守着,程娇儿吹着凉爽的清风欣赏景色,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 不多时,隔着半园桃花的另一侧长廊那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絮儿见状,立马竖起眉头,站在亭子边缘,眺望那边扬声道, “是什么人在哭?三夫人在这里,还不快过来请安。” 长廊那头哭声顿时一静。 程娇儿也没太在意,秀娟已经带着人提着食盒来了,程娇儿先接过帕子净了净手,准备吃点心,便见两个姑娘相互扶持着,撩开花枝朝她走来。 左边个儿高些的姑娘穿了一件月白褙子,瞧着高瘦单薄,眼眶红红的,眉眼低垂。 右边那个穿着一件浅杏色的褙子,脸颊鼓囊囊的,眼睫还挂着泪珠儿,明显刚刚哭泣的就是她。 二人通身无任何饰品,只有一简单的玉簪束发,虽说是守孝,却也穿得太过单薄。 即便许久不曾见到,程娇儿还是将人给认了出来。 正是二房的七小姐和八小姐。 “给婶婶请安。” 二人跪下来规规矩矩行了礼,还带着哽咽之色。 七小姐和八小姐是二房的陈姨娘所生,陈姨娘早先年便去了,姐妹俩依附二夫人袁氏讨活儿,程娇儿原先在二房,便知这两位小姐日子过得很艰苦。 大夫人去世了,长房还有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理家,可二夫人走了,二房却是没人管事。 三少爷和四少爷都不曾成家,二老爷又成了残废,二房还有四位姑娘待嫁,内里定是一团糟。 “你们起来吧。” 七小姐和八小姐便局促地起身,七小姐一直屏气凝神垂眸等着程娇儿示下,八小姐却是偷偷瞄了一眼程娇儿,见程娇儿看着她,立即红着脸低下了头。 都是可怜的孩子。 程娇儿才想起,自己身为崔家的当家夫人,不该放任二房破败,袁氏死有余辜,可这些孩子是无辜的,现在她们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吃穿用度是怎么样的,还不得而知。 “你们刚刚哭什么?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八小姐闻言立即红了眼眶就要做声,却见姐姐朝她使了个眼色,生生闭上了嘴。 程娇儿看在眼里,脸色便拉了下来。 “今日被我撞到,我也是好心问一问,若是防备着的话,那我就不管了。” 七小姐便知程娇儿动了怒,当即吓得跪了下来,哭着道, “三婶,并非是防着您,是不敢告诉您,怕您受累,回头三叔会怪罪。” 七小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娇儿瞧着心里难受,她想着自己这一胎若是怀了女儿,哪里舍得她们受这样的委屈,便动了恻隐之心。 “且说来,我是崔家宗妇,这些事都该我管着,你三叔不会怪。” 七小姐便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 程娇儿闻言当即眉头大皱,也是气得不轻。 虽说是分了家,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外头人只会说崔家长房和二房没了主母,她这个当家宗妇不管事,叫内宅一团糟。 这是她的责任,她必须去管。 “来人,扶我去垂花厅,将二房的小姐管事全部叫来。” 程娇儿一声令下,絮儿与秀娟扶着她前往垂花厅,七小姐和八小姐战战兢兢的,有些惶恐,而剩下的婆子则去传话。 郝嬷嬷这边知道程娇儿去二房理事,担心不长眼地冲撞了她,当即丢开手上的事,也跟着来到了垂花厅。 她进去时,便见二房四位小姐和十几位管事嬷嬷全部到场。 比以往不同,这一次程娇儿往那儿一坐,所有人全部跪下,一个吱声的都没有。 程娇儿在二房待过,知道袁氏嫡出的四小姐崔玉兰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而庶出的六小姐一向依附着她,没少欺负七小姐和八小姐。 “四姑娘,我问你,你有没有拿七姑娘姐妹的月例?” 崔玉兰抬眸,语气平静地承认,“我确实拿了她们的月例。” 程娇儿听了眉头微皱,“听着你这语气,好像还有理了?” 崔玉兰苦笑着摇头, “三婶,我虽以前不懂事,性子也谈不上好,但现在二房这个样子,我身为长姐,是该担起责任。” “我并非只拿了她们的月例,我的,六妹妹的,我全部都拿了。” 程娇儿听到这里,微微错愕。 “怎么回事?” 崔玉兰闻言心头涌上一股酸楚,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却强忍着没让掉下来, “三婶,我们二房不像长房还有营收,原先我爹爹在外面,将两间铺子给输掉了,现在我们几人全靠公中的银子过活,可您也知道,原先我们一个月还能有四两银子,现在日子艰难,每人只有二两银子,我虽是嫡女,也只有三两银子,可我们吃穿用度,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程娇儿听到这里,脸色凝重起来。 “当然了,所谓公中其实也是长房接济我们,他们现在能给我们月例,已经很不错了....”崔玉兰垂下眸,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她这一哭,四位姑娘齐齐落泪哽咽。 程娇儿瞧着自然眼眶酸痛,心生不忍。 倒是郝嬷嬷在一旁面色冷漠道, “所以,四小姐现在知道您的母亲做了多大的错事?” 崔玉兰见她提起袁氏,眼泪更是滚滚而来,后悔不迭,失声痛哭道, “是啊,如果我娘脑子清醒些,不被大伯母挑唆,心肠好些,她自己不至于落到那样的结局,我们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袁氏和崔绪若在,她便是崔家二房的大小姐,走出去都是人人追捧,议亲也能嫁给好人家,现在.....别想了,什么都别想了。 现在整个二房,除了她兄长四少爷崔朔还有人问询,其他人是无人问津。 “对不起,三婶,是我娘和我爹对不起您,您原谅我们吧,我们真的是撑不下去了。”崔玉兰放下自尊,跪在程娇儿面前求她。 程娇儿闭了闭眼,暗暗叹着气。 “你们都起来,玉兰,你先告诉我,你拿所有人的月例是打算做什么?” 崔玉兰的丫头扶着她站了起来, 她擦干眼泪,红着眼垂眸,有些难为情,“我也没打算克扣大家的月例,不过是叫人拿着我娘的嫁妆出去兑银子,等兑了银子回来再给她们的,哪知道她们就误会了。” 她娘亲的嫁妆所剩无几,她每日克扣着过日子,可未来还有两位哥哥定亲,三位妹妹出嫁,这还不算她自己,这些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崔玉兰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拿大家的银子是想给我四哥定亲。” 程娇儿闻言满脸错愕。 郝嬷嬷显然也是吃了一惊, “四少爷还在孝期,你一个做妹妹的给他定亲?” 崔玉兰也哭丧着脸,无可奈何道,“我也是不想的,但是我娘生前已经给我哥说好的一门婚事,明日便是人家的生辰,我想替我哥给人家送一份礼.....” 崔朔的婚事已经定了? 这一点程娇儿是不知道的,难道是崔奕瞒着她了,她看向郝嬷嬷,郝嬷嬷也是一脸愕然。 “四小姐,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四少爷什么时候订了婚?崔府几位少爷小姐的婚事,侯爷都是要过问的,四少爷怎么可能私下定亲?” 崔玉兰也是满脸躁意, “三婶,嬷嬷,我娘打算将我姨娘的女儿嫁给我哥哥,这事我哥哥也是知晓的,只是还不曾过明路,现在我哥要守丧,谁知道三年后是什么光景,我也是替哥哥担心,想用生辰礼投石问路,若是人家坚定了心思最好不过,若是不成,我也好与哥哥另做打算。” 程娇儿与郝嬷嬷相视一眼,明白了崔玉兰的用意。 郝嬷嬷在一旁低声禀道,“夫人,老奴想起来了,二夫人原先有个妹妹,嫁给了忠肃侯做继室,生了一个女儿,今年应该是十五岁了,先前这门婚事,侯爷好像也问过,二老爷和二夫人定了心思,侯爷便不打算管。” 程娇儿沉沉叹了一口气。 若是任由崔玉兰派人送礼,显得崔家有些上杆子讨好,到底有些掉脸面,可不管不问也不成。 “这样吧,我晚上问过你三叔,再酌情处理。” 末了,程娇儿又补了一句, “月例银子还是还给大家,若是真的要送礼去,我会叫你三叔来置办。” 崔玉兰听着便急了,“三婶,明个儿便是表妹的及笄礼,我和哥哥守丧不能参加,怎么着都得派人去的,三叔日理万机,万一耽搁了怎么办?” 崔玉兰是担心程娇儿与崔奕不将这事放在心上,这可是二房唯一的机会了,哥哥若能娶王家的表妹,今后也有人帮衬。 正当程娇儿为难时,一穿着黑色长衫的高大男子阔步走了过来。 他眉目微敛,神情冷淡,也不看程娇儿,是立在一旁恭敬行了一礼, “给三婶请安,妹妹们若是有什么事冒犯了三婶,还请三婶海涵,莫要与她们计较。” 程娇儿便知崔朔是闻讯而来,定是以为她要惩罚几个侄女。 她现在也没什么不好面对崔朔的,她是长辈,得心平气和处置这件事, “你误会了,她们没有冒犯我,四少爷,你是二房的嫡子,也是当家的人了,后宅的事,你这个哥哥也要管着些,莫要几个妹妹吃苦,甚至还得旁人来替你操心。” 崔朔闻言眯了眯眼,瞥了一眼崔玉兰,崔玉兰当即支支吾吾,红着脸心虚地别过脸去。 “我知道了。”他神色冷淡应付道。 程娇儿瞅着他这副神情,就知道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其实崔玉兰说得对,二房后宅得有个女主人,不仅是崔朔,就是三少爷崔闵的婚事都该定下来,只是还有三年的丧期,哪个乐意等那么久。 “四少爷,你的婚事是怎么想的?你若是有心,我便跟你三叔提,让他帮着你将王家的婚事定下来。” 崔朔听了她这话,心中募的生出一股躁意。 她倒是好,如今摆起长辈架子来插手他的婚事了? 如果不是她,他至于现在还没成婚吗? 他今年都十八了。 崔朔忍着心头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牢三婶费心,我的婚事我心里有数。” 崔玉兰见状顿时急的跳了起来, “四哥,什么有数,你就是不想娶王家表妹,王表妹要相貌有相貌,要身世有身世,你若是把她错过了,再也不会遇到这么好的姑娘了!” 三年后她的哥哥该二十一了,年纪也大了,好人家的姑娘肯定嫌的。 哥哥又不是三叔,位高权重,人家抢着要嫁。 崔玉兰急得要哭。 崔朔闻言面色瞬间铁青,一个锐利的眼神瞪了过去,崔玉兰委屈地哭了出来。 程娇儿瞅见这兄妹俩的眼神便知,崔朔肯定是不想成亲。 必须让崔朔认清形势。 “四少爷,你可是二房唯一的嫡子,家里姐妹兄弟都要靠你撑腰,内宅也得你的媳妇来当家。我知道你不乐意听我教训,我也不会多说,你自个儿得有数,你不能再任性了。” 程娇儿说完这话便起身,带着人离去。 崔朔的事,她不好多管,点到为止。 崔朔这才缓缓抬眼,目光深邃盯着程娇儿远去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转入花园里不见才回神,扭头神色严厉看向自己妹妹, “是你在她面前提了我的婚事?” 崔玉兰被他阴戾的样子吓到了, “我.....我也没办法......” 但想起刚刚崔朔看程娇儿的眼神,崔玉兰又跳了起来,哭着求道, “哥,你不能这样子,你总不至于一辈子不成亲吧,爹爹是什么下场,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二房已经这个样子了,哥哥你千万不能做傻事!” “若是叫三叔知道,你没有好下场,我们已经失去了爹娘,不能再失去你!” 她担心崔朔惦记着程娇儿。 崔朔闻言深深闭上眼,许久才平复心情, “我知道,王家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去派人过去。” 崔玉兰听到这里,长长吁了一口气。 清晖园这边,崔奕晚上回来,程娇儿便把今日的事告诉了他, “侯爷,二房的事,您得管着点,咱们不能牵连孩子。”那几个姑娘瞧着实在是可怜。 崔奕抬眸看她,见小娇妻眉头紧蹙,最是柔善不过,总是见不得人吃苦,便开解道, “娇儿,你真当我糊涂不管事了?我心里门儿清呢,之所以这几个月撂下不管,也是想给她们所有人教训,人不吃苦,便不知道犯错的代价,现在她们尝到了苦头,今后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程娇儿闻言一阵愣神。 难怪今日过去二房,她们一个个毕恭毕敬的,对她比往日都要敬重,显然是吃了大亏不敢再得罪她。 不得不说,崔奕总是走一步算三步,将人心拿捏得清清楚楚。 有这样的男人,是她三生有幸。 程娇儿靠在他怀里, “既然这样,我就不管了,全凭侯爷去安排。” 崔奕失笑,手开始不老实在她身上游移, “我什么时候让你操过心?不过遇到了事,该管还是管,你的身份摆在那里,也得在别人面前立规矩。” 崔奕这话没料错,次日清晨,二房的几位姑娘便结伴来给她请安,程娇儿自然是开心接待了她们,各自赏了不少好东西。 大家欢欢喜喜的,心里暗道着,若是讨好了这位三叔母,将来婚事也有人做主。 原先韩嬷嬷被袁氏牵连,被罚着去干粗活。 程娇儿将她叫了回来,嘱咐她依旧料理二房的事,又掏了些私房银子给韩嬷嬷,叫她该置办的置办,吃穿用度不能亏了几位姑娘。 韩嬷嬷感激不已,哭着跪下来, “夫人真是心善,菩萨一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两位小主子也会健康平安的。” 程娇儿与韩嬷嬷有旧,待她自然与旁人不同。 自此韩嬷嬷也一心一意当差,二房的姑娘都个个敬重程娇儿。 日子悄然而过,程娇儿身子越来越笨重, “这一回肯定是怀了个姑娘,你们瞧她多乖呀,也不闹腾,怀瑾瑜时,他半夜都要把我提醒,这个小丫头倒是体贴娘亲。” 程娇儿扶着肚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四小姐崔玉兰带着妹妹来看望程娇儿,都笑着道, “那肯定是个妹妹了。” 不料小瑾瑜很不开心地走到程娇儿跟前,抱着她的肚子嗅了嗅,一本正经道, “娘亲,你错了,这不是妹妹,里头是个弟弟!” “啊?”程娇儿错愕,略有失望, 郝嬷嬷知道程娇儿心心念念要个女儿,便笑着把瑾瑜给牵开, “张老太医都给您把脉了,说是个姑娘,肯定没错的。” 程娇儿失笑点头,“没错。” 前不久江燕给皇帝诞下了皇长子,满朝文武欢腾不已,皇帝对江家和程家越发青睐,就连哥哥程云也被提拔为南军副都督,成为徐淮之下的军中第一人。 很快崔奕也会除服入朝,程娇儿觉得日子再没现在这么好的,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一切万事大吉。 只是临近产期,程娇儿心里忽的七上八下,莫名的就紧张起来。 第 68 章 第 68 章 九月十八日, 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纯净地没有丝毫痕迹, 程娇儿抬眸望向深深的苍穹, 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明明天气明朗,她却觉得心里压了一颗石头般凝重。 些许是快要生了。 眼瞅着还有半个月就要了产期,程娇儿听从张太医的嘱咐, 时不时便在院子里走动。 清晖园后院的晚桂依旧飘香, 厨娘知晓她最喜欢桂花,特地做了一些桂花糕给她。 程娇儿坐在湖边的五角翘檐亭, 吹着凉爽的秋风, 吃着点心羊乳。 絮儿冷得全身发颤, 忍不住拿出一件海棠花的茜红披风给她挡风, 却被程娇儿给拒绝了, “我身上躁得慌呢, 你再给我披一件,我该出汗的。” 到了孕后期便是这样,动一动便香汗淋漓。 絮儿也无可奈何。 程娇儿望着湖面波光粼粼, 想起昨日她大伯母和舅母来探望说的话。 希夫人此前回了泉州一趟, 这次入京是为了表兄希简的婚事, 泉州有一官户的老爷在京城工部做郎中, 也知道希家搭上了崔奕这条线, 主动让女儿下嫁希家。 希家是商户,能娶官宦人家的女儿, 自然是喜不自禁, 希夫人入京便是来操办此事的。 堂妹程敏儿也在两个月前定给了萧家的九少爷, 这还是萧老夫人亲自开的口,程家很是满意, 程敏儿这算是高嫁。 听着舅母的意思,是不打算让表妹希颖远嫁,估摸着是会在江南给她择一门第。 这么一来,只剩下哥哥程云。 怀孕这一年来,程云几乎都在边关,唯有前不久中秋回京一趟,也只是匆匆待了三日。 程娇儿替哥哥的婚事发愁。 昨夜郝嬷嬷得了程娇儿的吩咐,将京城未婚的官宦小姐也罗列了一份单子,此时便寻过来递给她瞧。 程娇儿细细翻看几眼,就叹着气。 “以哥哥现在的身份地位,娶一个门第家世出众的姑娘容易,只是这最要紧的便是性子,我哥哥别看人好,轴得很,新嫂子性格不能太柔,得降得住他,还能关心他体贴他,事事帮衬着他.......” 说到这里,程娇儿不由露出苦笑,冲郝嬷嬷摊摊手, “你看,我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我自个儿事事依赖侯爷,如今却希望哥哥娶个体贴的妻子,哎,人果然都是偏着自己人。” 郝嬷嬷闻言失笑,“也不是什么人都有您这样的福气,哪个女人嫁到夫家不是操持中馈,帮衬丈夫,孝顺婆母的,当初先老夫人也是这般过来的。” “对了,夫人,大少夫人以前常常跟着大夫人走动权贵府邸,不若您将她叫来问问,看看这里头的姑娘,性子如何?” 郝嬷嬷毕竟离开京城多年,年轻姑娘的习性她是不清楚的。 程娇儿正要应下,便一婆子神色匆匆过来,禀道, “夫人,二少夫人与四小姐那边生了嫌弃。”婆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程娇儿闻言一愣,“怎么回事?” “老奴也不知道,今日不是二少奶奶的生辰吗,府上来了几位亲戚,若是闹开也不好看。” 程娇儿原先是派这婆子去给二少夫人舒氏送一份贺礼,她是长辈,现在生产在即,也不过去凑热闹,哪知道这婆子回来便说了这话。 “扶我去看看。” 二少夫人舒氏是个厉害的性子,大夫人没了,长房没人能镇得住她,若是叫外人看了笑话,就会说她这个长辈无方了。 大家簇拥着程娇儿来到了东府花厅。 因着丧期,二少夫人的生辰不能摆宴,只有少数几位交好的手帕交和亲戚过来凑个热闹。 程娇儿过去的时候,花厅内一片欢声笑语,倒是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二少夫人在和颜悦色待客,转背瞧见了程娇儿,神色一亮,忙上前行礼,接过絮儿的手搀扶住了程娇儿,殷勤道, “婶婶怎么得空过来?” 程娇儿目光温和扫视一周,没看到四小姐崔玉兰,不由疑惑,不过她面上倒是不显, “听说这边热闹,过来瞧一瞧。” 舒氏年纪比程娇儿还要大,如今一口一个婶婶叫得热情,大少夫人柳氏心里鄙夷,脸上却笑着,接过另一边的郝嬷嬷,搀扶着程娇儿, “您还是小心着点好,来人,快去端个圈椅来,再拿个垫子。” 怀着孕的人身子重,做凳子不太舒服,还是圈椅能稳稳当当的。 大家知道崔奕看重程娇儿,生怕怠慢了。 在场坐着舒氏娘家的亲戚,都看在眼里,也是暗暗吃惊。 程娇儿长得娇艳,唇红齿白,穿得又是富贵,比身旁的舒氏和柳氏瞧着年轻多了。 这么年轻的女子居然给崔奕做了正妻,被所有人敬着宠着的,真是好命。 “给夫人请安了!” 舒氏娘家并不显赫,自然是能讨好则讨好,舒氏娘家那位嫂子还殷勤问起了程娇儿这一胎的症状, “怕是个闺女,宰相府的姑娘都是千金大小姐,夫人有福了。” 程娇儿喜欢听别人这么说,脸上就扬起了笑容。 “我也盼着是个丫头。” 舒氏闻言连忙朝自己娘家的一位表妹招手, “杏儿,还不快过来给请安。” 程娇儿便见一大约十五上下,杏眼雪夫的貌美女子,款款朝她走来, “给三婶婶请安。”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 明显是讨好的语气。 舒氏很是满意地笑了笑。 程娇儿雍容点了头,“是吴姑娘吧,快些起来。”她看了一眼郝嬷嬷,郝嬷嬷立即替她拿了一份见面礼。 其他几位姑娘也都上前行礼,程娇儿一一给了金钗或玉簪,都不是普通的货色,大家十分欣喜,这位宰相夫人出手不凡。 过了一会儿,舒氏将姑娘们打发,便跟程娇儿道, “三婶,杏儿是我姑姑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最是乖巧不过,侄媳觉着,她与四少爷倒是极有缘分,也很般配,想得空讨您跟三叔示下,若是能定下婚事,也是亲上加亲。” 程娇儿听到这里,微微错愕。 难怪说是崔玉兰与舒氏起了冲突,原来舒氏打了崔朔的主意。 也难怪,崔朔虽然没有父母帮衬,瞧着是一个弊端,可有些人家或许就看上这一点,一来不用伺候公婆,二来嫁过来立即当家,舒舒服服的,不用看人脸色。 舒氏这话,倒是叫程娇儿不好回。 “我是听人提起,说是你二婶曾经给四少爷定了一门亲,这样吧,回头我问过你三叔,你三叔必定有主意的。” 崔朔的事,她如何敢管,只能推给崔奕。 舒氏倒也不意外,笑了笑道, “侄媳也听说了,王家怕是不一定乐意,那姑娘今年都十六岁了,两年后便是十八,王家现在很是犹豫,不过我们家杏儿年纪小,倒是等得起,家里也敬重四少爷的人品。” 程娇儿闻言立即明白,“原来如此,回头我与你三叔商量。” 舒氏点到为止,“那就麻烦婶婶了。” 程娇儿见没什么事,便打算回去, “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你们好好款待亲戚。”程娇儿待在崔奕身边长了,越发有长辈架子,在两位少夫人面前说起话来,也格外从容。 二人连忙称是。 程娇儿由郝嬷嬷等人搀扶着,沿着长廊往回走。 荷花榭这边,崔玉兰拉着表妹王岫,站在水廊上小声嘀咕, “表妹,你们家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看到了,我二嫂想把她的表妹嫁给我哥,可我心里还是想你来给我当嫂子的。” 王岫闻言面色羞红,支支吾吾道, “我自然是想的......”她早就喜欢崔朔, “只是我爹有些不肯,他觉得没有婆母帮衬,我一个人要当家,担心我辛苦.....” 崔玉兰拽住了她的双手,忙道,“哎呀,凡事有利有弊,你问问你的姐姐们,被婆母压着的滋味好受吗?” “你嫁给我哥哥,一进来就当家做主,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今后我们二房还不是你说了算。” 王岫闻言面露坚定,眸光熠熠望着水面, “你说得对,那我回去再劝劝我爹爹。” 崔玉兰闻言露出笑容, “对了,我说了你在这里,待会我哥哥会来见你。” 王岫一颗心如小兔乱撞,又是雀跃又是紧张,“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们本是表兄妹,见个面也无碍,再说了,我就在水榭,没人说什么的。” 过了半刻钟,一袭青衫的崔朔过来了,他看到崔玉兰与王岫在一块,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大步从水榭来到水廊上。 崔玉兰见状,连忙松开王岫的手往水榭走去,半路冲崔朔使了眼色,示意他好好跟王蓉说话。 崔朔看都没看崔玉兰,径直来到了王岫身旁,他眉目浅淡颔首道, “表妹。” 王岫痴迷地看了他一眼,又忙地低下头,尽量显得端庄沉稳, “见过表哥。” 崔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闭了闭眼,望着水面波光粼粼,淡声道, “表妹,我现在没别的能承诺你,你若是不嫌弃嫁过来,我肯定会真心待你,不叫你受委屈,至于功名,上次圣上还夸赞了我在湖州的功绩,待我除服,肯定会升任,职位应该也不会太低,我三叔也会帮衬着我。” “我不一定能大富大贵,但别人有的你也会有,我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王岫听着,再没有这么好听的话了,她眼眶酸动,满是欣慰和喜悦,仰望着崔朔, “表哥,有你这番话,我回去一定劝爹娘首肯,尽快把婚事定下来,表哥你也放心,我知道现在你很艰难,我以后一定踏踏实实帮着你操持,我们日子一定越过越好的。” 王岫红着脸垂下眸,小声道,“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处,我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崔朔听到“喜欢”二字,脑海里募的闪过程娇儿的面容,无端生出几分躁意,他深吸着气压下情绪,点了点头, “放心,我会做到的。” 崔朔正要转身离开,忽的瞧见水榭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快来人呀,快来人呀,大事不好了,三夫人出事了!” 三夫人? 那不是程娇儿吗? 崔朔五步当两步走,飞身一跃,连忙攀过水榭,落在后面的长廊上,再循着声音走了几步,便见小山坡后的游廊上,程娇儿捂着肚子坐倒在地,她面色苍白,汗水淋漓,手上似乎还有个伤口。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她下身渗出了血水。 “啊.....好痛......”程娇儿已经痛得头昏脑涨,肚子里的孩子拼命在往下坠。 崔朔瞧见这一幕,心中警铃大作,忙得奔了过去,大喝一句, “怎么回事?” 絮儿抱着程娇儿,大失方寸,看到崔朔,顿时大哭, “四少爷,快救救我家夫人,刚刚这里有只野猫,朝夫人肚子窜来,是郝嬷嬷给挡住了,只是郝嬷嬷如今受了伤,昏迷过去,我们夫人受了惊讶,被撞倒在地,孩子....孩子肯定是要生了!” 崔朔露出了几分惊恐。 熟悉的痛感从四肢五骸朝程娇儿袭来,她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她奔了来, 不是崔奕,不是的..... “好痛.....” 她迷迷糊糊说着,汗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肚子仿佛要坠下去似的。 她本能地拒绝着,却见那一双手强有力地将她抱了起来,紧接着怒吼道, “快,快去通知产婆!” 刚刚他有一瞬间的迟疑,如果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呢? 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面前的女人,那张绝美的容,朝思暮想的脸皱成了一块,血水汩汩而流.... 不能,哪怕是他死,也不能叫她有事。 随意吧,事后随意三叔怎么惩罚他。 他现在必须救她! 崔朔猛地将程娇儿打横抱起,不要命地往清晖园奔。 絮儿和秀娟在一旁跟着,边跑边哭。 “四少爷,您再抱起来一点,别让羊水流干净了,否则小主子性命不保!”絮儿陪着程娇儿生产过一次,有了经验。 崔朔放缓了步子,抱着她往上一掂,将她腿部往上带了一寸,他满头大汗看向怀里的人儿, “娇儿,娇儿,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你抱紧我,否则你会掉下去的!” 程娇儿迷迷糊糊的,整个人濒临昏迷。 为什么是崔朔...为什么? 肚子的锥痛将她理智拉回,她还是用力拽紧了崔朔领口的衣裳。 程娇儿眼底的泪一行行往下坠,崔朔瞧在眼里,疼在心里, “别怕,没事的,娇儿,有事我一人承担,你坚强点,很快就到了,你现在什么都别想,要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你明白吗?” 崔玉兰与王岫冲上来时,看到的就是崔朔边跑边竭力安抚程娇儿。 崔玉兰吓了大跳,整个人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完了,三叔看到会怎么办? 他不会怪程娇儿,只会迁怒哥哥的。 王岫清清楚楚看着崔朔,他眼眸里的担忧和深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崔朔刚刚的话还在脑海里闪现..... 她深深闭上眼,任由泪水滑下。 这边崔朔抱着程娇儿冲到了清晖园门口,产房是早准备好的,下人们瞧见崔朔抱着人回来,也个个神色惊愕,惶恐不安。 但是眼下,什么都顾不上。 先让夫人生下孩子是正经。 众人手忙脚乱地入了产房,早有稳婆住在清晖园,倒也不至于六神无主。 崔朔将人放下后,才缓缓退出,走到门口还扭头朝程娇儿看了一眼。 他心爱的丫头呀,此刻正面色苍白地经历一场生死之战。 一定,一定要平安。 崔朔一出清晖园院门,瞧见崔奕风尘仆仆冲了回来。 崔奕来后院的路上已经知道程娇儿受惊,这一下对上崔朔,深邃的眸光如刀斧般从他身上掠过,什么都没说,大步入了院内。 他径直来到西厢房,不顾下人阻拦,冲进了产房,掀开帘子一瞧,便见程娇儿极度虚弱躺在大红的产床上,她的身子被被褥盖住,一张煞白的小脸陷入红色的枕头里,气若游丝望着他。 崔奕心头一阵绞痛,滚烫的泪水冲入眼眶, “娇儿!” 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他后悔不迭,自责不已。 崔奕奔了过去,一把握住了程娇儿的手。 程娇儿颤抖着回握他,喘着气,目光痴迷追随着他,艰难开口, “侯爷,别怪四少爷,与他无关,是他在救我......” 崔奕含着泪,语气艰涩,“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娇儿......” 程娇儿却缓缓摇头,感觉到下身的血汩汩而流,心知不妙, “侯爷,我担心有些话不说,就没机会了....你让我说.....” 她用尽全力,凝望入崔奕的眼底, “好好待孩子,不能再打他们.....” “......帮我哥哥定一门婚事....” “....过几年你带着孩子去乡下吧,你操劳了这么多年,要休息.....” 阵痛一阵阵袭来,程娇儿绷着最后一根神经,断断续续说着。 崔奕握着她的纤细的手腕,全身都在颤抖,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惊慌失措。 大概这辈子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除了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太医呢,霍江呢,怎么还没把人带来?”他泪水纵横,朝外大喊着。 他刚刚一进来就看到一盆盆血水往外端,上次都没这么艰险。 如果他有错,请老天爷来惩罚他,而不是来伤害他的女人。 “娇儿.....” 他从不信佛,此刻却不得不祈祷。 他宁愿用自己来换程娇儿的平安。 三位太医很快被带进来,把脉,开方子,熬人参,忙得一团糟。 崔奕反而被推到了一边,他高大的身子狼狈不堪注视着产床上的人儿.....每一刻都过得极慢,他恍恍惚惚,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嘈杂中一道声音格外显眼, “侯爷,夫人大出血,孩子和大人都有危险,请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这是一位年轻的太医,并不知道崔府的情况。 崔奕听了这话,眼底狰狞猩红,差点一脚踢过去, “保大人!” 如果可以,他宁愿此刻躺在床上跟死神作斗争的是他,而不是程娇儿。 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崔奕喉咙涌上一股血腥,险些晕过去。 暮霭沉沉,最后一抹亮光从墙头掠下,整个天际灰蒙蒙的。 崔奕颓然站在西厢房的廊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才恍觉他全身紧绷到了极致,心里的后怕如潮水般将他所有情绪淹没。 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痛叫声。 是程娇儿发出来的。 他心里微微有些紧实,刚刚他被劝着出来了,他在场,气势太过慑人,太医们都束手束脚的。 崔奕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他扶着柱子,前所未有的疲惫。 等啊等,墙角的沙漏悄悄地流逝。 廊下的莹玉宫灯,迷离了他深邃的眼。 夜越深。 仿佛有个什么鬼神拽着崔奕,想要把他拽离人间,他如漂浮在湍急水流上的浮木,水浪一阵又一阵盖过他,他重重喘息着,差点回神不来。 直到,屋内传来一道清脆的啼哭声。 崔奕蓦然回首,时光将他拽回人间,他恍惚望着里面人头窜窜,只听见更清晰的欢呼声传来。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又是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崔奕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深深闭上眼,一行清泪自冷俊的面庞滑下。 第 69 章 第 69 章 子时刚过, 程娇儿刚生完孩子,极度虚弱, 没多久便昏睡了过去。 崔奕坐在塌旁, 握着程娇儿纤细虚白的手腕,目光盯着她俏白的小脸一动不动,仿佛挪开视线, 她就要去了似的, 眸光寒瘆瘆的,看不出欢喜。 刘嫂子红着眼走过来, 带着喜庆劝道, “侯爷, 您去外头吧, 奴婢们要给夫人擦洗身子, 好叫夫人歇一会儿。” 崔奕眼皮子这才滚动了一下, 缓缓松开了手,微微颤着手臂起身,来到了珠帘外。 这一头, 太医们正在检查孩子的状况, 稳婆拿着热水给孩子擦拭身子, 换上了绣善财童子的大红襁褓。 这个稳婆是四处有名的徐婆子, 言笑晏晏的, 看着很是温和,她抱着孩子来到崔奕身边, 见崔奕杵在那里, 神情紧绷地跟个还没回弦的满弓, 不由劝道, “侯爷, 生孩子都是这样的,老身接生了不下二十个孩子,哪一个不是这么生出来的,都过去了,您就放宽心吧。” “来,您瞧瞧这小哥儿,长得可真乖巧。”她把孩子递给崔奕。 崔奕目光落在小儿子身上,皱巴巴的,柔和的灯光洒在他脸上,绒毛清晰可见。 小家伙闭着眼乖巧地在睡觉,小手捏成了拳头,一动不动。 崔奕抱了过来,有了瑾瑜在前,他现在抱孩子很有经验,徐婆子原本想教他,见他抱得很稳就笑着退到了一边。 崔奕注视着怀里的小家伙,这个孩子一直都很省心,头三月不闹喜,后三月不闹困,程娇儿基本没吃什么苦,却在临门一脚给憋了个大招。 崔奕顿时怒上心头,抬起手就在小家伙屁股上给擂了一下,可没把在场的人给吓了一跳。 倒是张老太医笑呵呵的扶着须,打算进去给程娇儿把个脉。 小家伙对崔奕的动作毫无知觉,谁叫襁褓厚呢。 他依旧窝在被褥里,睡得香香的。 眼睫长长的,睡着的模样儿,依稀跟程娇儿像,崔奕目光不自觉又柔和了起来。 这个孩子像他娘。 崔奕感受到怀里沉甸甸的人儿,才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刚刚那股子后怕渐渐消散。 他想起来,还有事要做,那只野猫儿是怎么回事? 于是将孩子丢给稳婆,转身出了西厢房。 来到清晖园院外,霍江等人都守在这里,看到他出来,齐齐拱手行礼,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添一位小主子!” 崔奕沉着脸吩咐, “去二房。” 一行人阔步来到二房的花厅,今日来赴宴的人全部都没离开,程娇儿出了这样的事,侍卫立马将整个崔府给围了起来,崔奕要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花厅内的女眷都昏昏入睡,一个个要么趴在桌沿,要么坐在那里拘谨地打盹。 小姑娘们挨着自己的母亲靠着,眼底还有泪花。 听到脚步声,众人才惊醒,一抬眸见崔奕神色冰冷踏入,如巍峨的高山,气场强大又慑人。 众人忙得跪了下来。 大少奶奶对上崔奕那阴沉的眸子,吓出一身冷汗, “三叔,今日的事真的是个意外,我们怎么敢去害三婶,现在阖府都敬着她都来不及,怎么还敢生出那样的心思呢,真的是意外!” 二少奶奶也是一脸泪痕,“三叔,是我不好,是我今日与四妹妹起了些嫌隙,才惊动了三婶,是我的错......”她吓得哇哇大哭。 崔奕一向心狠手辣,今日程娇儿糟了这么大罪,肯定会杀了她吧,她会不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二少奶奶伏在地上浑身颤抖。 其他亲眷都搂着各自女儿,心中懊悔不该来崔家,趟了这趟子浑水。 崔奕坐了下来,阴戾的眸子看向德全, “都审清楚了吗?” 德全沉声点头, “全部审过,确实没有发现人为的痕迹。” 崔奕按着眉心松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的知道,一旦发现什么,他肯定会杀人。 可他刚刚为了保程娇儿,在佛祖面前起誓不会随意杀生。 崔奕再次抬眸看了一眼霍江,霍江也朝他点了头,意思是确实没发现端倪。 花厅内气氛沉沉,谁也不敢吭声,只期望崔奕能网开一面,不要计较这事。 沉默了许久,崔奕压下心头的戾气,冷声开口, “将客人送回府,舒氏闭门思过,负责那一带院子的婆子发卖出府。”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了。 那个婆子喜极而泣,连连磕头, “谢侯爷恩典,三夫人长命百岁,小主子长命百年,老奴以后一定给侯爷夫人立长生牌!” 她以为今夜必死无疑,还会牵连到她的家人,却没想到柳暗花明。 众人如释重负,在下人的引导下纷纷离开。 崔奕疲惫地回到了芝兰轩。 蒙蒙浓浓的光线融融洒在廊下,一道孤绝的身影格外显眼。 崔奕定定看着跪在那里的崔朔,脸上闪过一抹阴沉。 德全瞧见这一副场景,很想开口说什么,顾及崔奕的脾气,愣是忍着没开口。 崔奕一步步走到崔朔跟前,眉峰沉敛,薄唇抿紧。 崔朔目光在那黑色皂靴上落定,下拜道, “侄儿有错,任凭叔父处置。” 崔朔的语气坦坦然然,没有一丝埋怨。 崔奕静静注视着他,想起他这两三年的变化,从一个纨绔不谙世事的少年,蜕变到如今办事有章有法,性子沉静果断。 是谁让他变化这么大,是程娇儿吗? 崔奕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不该动怒,就如当初他见到程娇儿,也会情不自禁,可感情这种事,他又如何能容忍旁人觊觎他的妻子,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侄儿。 “你起来。”他哑声开口。 他承诺了程娇儿,必须做到,他在佛祖面前发了誓,换了他们母子平安,就不能迁怒。 更何况,崔朔这一次确实有功。 崔朔微微错愕,依旧跪在那里,看着崔奕。 崔奕见他不动,冷笑一声, “你这是怎么了?你救了你三婶母,我难道还罚你?” 言下之意是,你还惦记着你叔母? 崔朔一个激灵,立即醒悟了过来,连忙起身,原想问一问程娇儿的情形,到了嘴边换了话, “妹妹可好?” 谁都说程娇儿怀了女儿,他听了之后就记住了。 崔奕闻言心情五味陈杂,倒是一旁的德全笑呵呵道, “四少爷,夫人生的是一位少爷。”、 加上新诞生的孩子,崔家一共七位少爷。 崔朔愣了愣,旋即改口道,“哦,原来是七弟.....” 是他顶着三叔雷霆之怒护着生下的孩子。 崔朔心里莫名地就期待了些。 “弟弟好,以后我会多照应两个弟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崔奕冷冽的眸子淡淡扫视着崔朔,如果崔朔不是惦记着程娇儿,他倒是可以培养崔朔。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 “你回去休息吧。” 崔朔如释重负离开。 崔奕入芝兰轩洗漱了一番,又回了清晖园。 程娇儿已经被安置在了正房,她软软地陷在被褥里,神色恬静安宁。 除了面色有些白,倒是看不出旁的。 崔奕心里的躁意消散,陪着她躺了下来。 次日午后,程娇儿才醒来,缓缓张开眼,入目的是头顶红色的鸳鸯帐帘。 她恍惚在想,自己在哪里? 嘴唇有些干涸,她动了动,絮儿发现了,连忙过来搀扶着她, “夫人,你醒啦。”满是惊喜。 程娇儿才坐起来,便觉得身下有一股热流躺下来,面色微微有些尴尬。 生了孩子都会流几天恶露。 絮儿把张老太医交待煮好的一碗红糖姜枣水端来, “夫人,您快些喝掉。” 程娇儿喝完一大碗姜糖水,虚汗汩汩冒了出来,身下更是滚滚落下来许多恶露,絮儿招呼人进来给她擦拭一番,程娇儿才舒舒服服躺了下来。 “快些把女儿抱过来我瞧一瞧。” 絮儿闻言愣住,掀帘进来的郝嬷嬷也是面色一僵。 郝嬷嬷昨日惊吓过度当场晕了过去,昨夜叫太医瞧了,今个儿将伤处上了药便赶紧着过来伺候。 现在清晖园少不了她。 絮儿瞅了一眼满脸期待的程娇儿,朝郝嬷嬷投去求救的目光。 郝嬷嬷失笑上前,帮着程娇儿将被子掖了掖,柔声提醒, “夫人,您生的是一位小少爷。” 程娇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什么?” “怎么可能呢?不是姑娘吗?张老太医把脉还能错的呀?当时好些稳婆瞧了我的肚子也说是姑娘呀,是不是孩子出了什么事,你们故意糊弄我?” 她恍惚记得昨夜太医问崔奕,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崔奕说是保大人。 她担心孩子已经没了,眼眶顿时酸痛,差点要落泪, 郝嬷嬷和絮儿顿时大急, “没有,没有,夫人,您误会了,您生的真的是一位小公子,孩子好着呢,怎么可能糊弄您!” “其实,再厉害的大夫也有走眼的时候,毕竟隔着肚皮什么可能都有,真的是一位小公子,您等会儿瞧了就知道,是像侯爷的。” 郝嬷嬷看着崔奕长大,崔奕生下来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得,程娇儿两个孩子,长得都像他。 可絮儿却不觉得, “嬷嬷,奴婢瞧着更像夫人些。” 程娇儿还陷在自己又生了一个儿子的失落中,回不过神来。 连准备的小衣裳全部都是粉嫩嫩的,红彤彤的。 结果却生了一个儿子。 她大失所望。 恰在这时,崔奕抱着孩子含笑走了进来。 郝嬷嬷等人瞧见,连忙松了一口气, “少爷,您劝着点夫人,说是生了个儿子,不高兴呢。” 崔奕目光落在床榻之上,程娇儿面色微微有了些血色,只是还看得出来很疲惫,他又心疼又好笑,抱着孩子坐过去。 “你来瞧一瞧我们的小儿子。” 他将襁褓往前一送。 程娇儿不耐烦瞥了一眼襁褓,看到一个皱巴巴的小孩儿,闭目养神睡着,乖巧倒是乖巧。 穿着粉色的鞋袜,粉色的小衣.....表情就有些耐人寻味。 可怎么就是儿子呢。 她的嫌弃的眼神落在崔奕眼里,便觉得有趣。 “你不觉得他睡着的样子,跟你一模一样吗?”崔奕眉眼温和问她。 程娇儿睁大了眼睛,“真的吗?哪里像了,他那么丑!” 还是嫌弃。 崔奕哈哈大笑, “刚生下都是这样的,瑾瑜生下来便是这样,现在也不长得好看了。” 说瑾瑜,瑾瑜就到。 小家伙昨晚被诸葛均哄着,说是娘亲不舒服,叫他别来捣乱,今日午后好不容易听说娘亲醒了,眼巴巴跑了过来。 “娘!” 人还没跨进来,敞亮的声音先冲入珠帘内。 崔奕听着儿子的聒噪,就有些头疼。 他与小瑾瑜总是不对付。 程娇儿想起来许久不见大儿子,连忙带着笑, “瑾儿,娘在这里.....” 小瑾瑜快两岁了,长得壮实高大,吭哧吭哧冲了进来,径直扑到了程娇儿怀里, “娘!” 他踮着脚往程娇儿怀里蹭了蹭,程娇儿摸着他的脑袋就觉得心里软了,目光落在小儿子身上,暗道都是自己生的,不能厚此薄彼,儿子就儿子,大不了将来再生一个,先养着身子,过几年再说。 小瑾瑜蹭完程娇儿,扭头就看到崔奕怀里的弟弟,他笑呵呵上前,扒开襁褓就要抱, “弟弟!” 崔奕见他动作莽撞,连忙抬起胳膊,喝道,“你小心一点,你弟弟刚出生,你哪里抱得动?你还小。” “我要抱!”小瑾瑜皱着小脸,半哭着朝程娇儿控诉着崔奕。 这回程娇儿却没惯着他, “不行,你抱不了,要不,你亲一个?” 小瑾瑜眸子亮晶晶的,踮着脚朝襁褓里望着,小手捏了捏弟弟的脸,小家伙皱了皱眉,扭动了下身子,不过却没醒来。 崔奕实在是受不了瑾瑜的调皮, “你去跟先生学习,你娘需要休息。” “好,那我带着弟弟去....”他憨憨地拉住了小婴儿的手。 崔奕头疼地不行。 眼见崔奕在发火的边缘,程娇儿连忙伸手将小瑾瑜给扯开, “好啦,你先出去玩,你弟弟还小,吹不得风,你等他大了,就可以陪你玩了。” “大了就可以给瑾儿玩了是不是?”小瑾瑜满脸期待望着程娇儿。 崔奕脸就黑了, “他是你的弟弟,怎么能够玩?你要护着他!” 小瑾瑜小嘴瘪起,嫌弃地看了一下皱巴巴的小婴儿,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 要不是怀里抱着小儿子,崔奕一定操起来打一顿。 程娇儿忙得按住了他,“好啦,别气了。你看,我就是嫌瑾瑜调皮,才想生一个女儿的。” 崔奕闻言那股子火便没了,将襁褓递给程娇儿抱, “我敢打赌,这个不一样。” 两个人目光融融望着襁褓里的小儿子,喜欢肯定是喜欢的。 到底是亲生骨肉。 程娇儿瞧了许久总算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和崔奕的影子,才放心下来。 是自己生的没错。 “爷,您给他娶个名字吧。” 名字崔奕早就想好了,他不敢告诉程娇儿,他早就猜到这一胎是个儿子,他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老了,两个儿子抬着他去山上问道。 在那之后,他就猜着程娇儿这一胎是儿子,只是见程娇儿高高兴兴地准备女孩子的东西,不敢打击她就没作声。 “就叫崔蕴之。” “蕴之?”程娇儿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感觉, “小名叫小七吧。” 他排名第七。 崔奕点头,“好。” 小七确实乖巧,除了料湿了裤子,饿了肚子会哭,其他时候都安安静静睡觉。 而且哪怕是哭,也绝不会像瑾瑜那样嘶声力竭地哭,哭几声暗示大家他饿了就停下来。 郝嬷嬷私下悄悄跟程娇儿说, “这性子是像极了侯爷。” 程娇儿高兴地笑了。 因着月子里不能洗澡,程娇儿身上都熏着香,她多次想把崔奕给赶走,他偏偏每夜还要抱着她睡,程娇儿也是无可奈何。 满月那日,正是十月十九,崔家还在丧期,自然是不能办酒,也就程家希家和萧家的人来凑个热闹。 再如何低调,还是要摆几桌的。 何况崔奕这么看重孩子,绝不会委屈了他。 十月十九这一日,艳阳高照,崔奕亲自抱着小七坐在廊下,任由萧家和程家的人打量,脸上都挂着笑,与寻常父亲无异。 诸葛均在一旁与幕僚们闲聊, “侯爷明显更喜欢七少爷。” “哈哈,大概是六少爷太皮了!” 那幕僚话音一落,便见一个小家伙从后面廊下蹿了出来, “谁说我皮!” “!” 那幕僚吓了一跳。 小瑾瑜皱着眉狠狠瞪着他, 还是诸葛均忙哄着小祖宗, “六少爷,你打哪来了?陈佑呢?” 陈佑现在负责跟着小瑾瑜。 小瑾瑜得意洋洋扬起脸,“他被我丢了!” 随后他笑呵呵朝崔奕奔了过来, “爹爹,我要抱弟弟!” 崔奕看到小瑾瑜跟看到瘟神似的,忙不迭抱着小七起身, “弟弟还小,你抱不动!” 小瑾瑜见状,顿时哇哇大哭。 萧旭见状连忙蹲下来抱住了他, “瑾瑜,别哭,哥哥抱你!” 小瑾瑜跟他不熟,从他身上赖了下来,还是冲到崔奕跟前,拽住了他的衣袖, “爹爹,给我抱一下。” 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 无论崔奕打了他多少次,他依旧赖着。 像极了老太爷。 崔奕有的时候也拿他没办法,瑾瑜根本不怕他。 “你只能亲一下。” 这大概是崔奕第一次跟一个人妥协,大家都很吃惊,崔奕从来不这样的。 他重新坐了下来,小瑾瑜连忙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含住弟弟白嫩嫩的脸颊,狠狠吸了一口。 一个明显红彤彤带着口水的印子落在小七脸上。 小七顿时哇哇大哭! 崔奕气得抬手就要打,萧旭忙伸手将小瑾瑜捞了过来。 崔奕面色铁青, “霍江,把六少爷带下去,待会我要管教他!” “呜呜呜!”小瑾瑜抱紧了萧旭的脖子,泪眼汪汪望着霍江。 霍江自然舍不得,小瑾瑜也是他带着长大的。 他往前一步不行,退后一步也不成,一时进退两难。 恰在这时,门口廊下传来一道朗笑。 “崔奕,你倒是越活越出息了,都敢拿瑾瑜出气?” 小瑾瑜听到这道声音,略有些熟悉,他憨憨地止住哭声,视线从萧旭肩后越过,却见一高大威武带着凌冽气势的男子朝他含笑张手, “瑾瑜,到舅舅这里来,看你爹爹敢不敢打你!” 第 70 章 第 70 章 程云大概是这个世上, 唯一敢这么明晃晃直呼崔奕名字的人,哪怕是徐淮, 若不是气狠了, 也不敢犯崔奕的名讳。 偏偏在外,崔奕是宰相,在家里, 他是程云的妹夫。 原先大家都猜测程云与崔奕关系并不好, 如今瞧着还真是这样。 崔奕对他的到来却是微微错愕。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京了?” 他并不知道程云会回来。 程云没有回他,只是蹲下来朝瑾瑜张开手。 瑾瑜听到舅舅二字, 就跟旋风似的, 呼啦啦朝他奔了来, “舅舅!” 虽然很久不见了, 但血缘就是这么奇妙, 小瑾瑜对程云有天生的信赖。 程云高兴地将他抱了起来, 在半空转了几圈,整个前院回荡着他银铃般的笑声。 程云将小祖宗哄好了,这才抱着他朝崔奕走来, “最近边境安宁, 便跟陛下告假回京。” 随后目光落在襁褓里, 看向那哭了几声又安静睡过去的小七, 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居然有两个外甥了。 程云跟怀里的瑾瑜道, “瑾儿, 等弟弟大了, 舅舅带你们去骑马狩猎, 好不好?” 小瑾瑜不知道骑马狩猎是什么,却很兴奋地点头, “好!” 程云原想抱一抱小七,见崔奕护得紧,便放弃了, “我去后面看看妹妹。” 崔奕点了点头,吩咐德全带路。 德全笑呵呵领着程云来到了清晖园,程夫人带着程敏儿,及希夫人都在这边。 听见程云回来了,一个个都很激动。 围着程云便问了许多话,一来二去便谈起了他的婚事,程云头疼不已,借口瑾瑜闹腾便溜了。 用过午膳后,程云见崔奕实在是偏心得很,干脆把瑾瑜给带回了程家。 他不知道,这是崔奕故意作给他看的。 崔奕嫌瑾瑜已经嫌到脑仁疼,这个儿子从前庭到后院闹腾,哪儿都有他的身影,真是精力太旺盛了。 程云前脚带着人走,后脚他就吩咐人把小瑾瑜一贯用物给送了去。 言下之意是让瑾瑜住程家了。 程云下了马车到程家,结果就看到陈佑带着下人拧着几个箱笼已经到了门口。 二人面面相觑, 这崔奕得多嫌弃瑾瑜呀,程云瞅着怀里不谙世事还喜滋滋的小外甥,顿时心疼到不行。 “等着,舅舅会给你出气的。” 小瑾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抱着程云狠狠亲了一口。 崔府这边,宾客散去后,崔奕抱着小七回了后院,脸上难得挂着得意的笑容。 程娇儿终于出了月子,用了晚膳后,便扎扎实实去净室沐浴,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拾掇满意了,换了一件丁香色绣荷花的对襟褙子出来,绞干的墨发用一支碧玉簪子随意挽起,慵懒而妩媚。 回到东次间,看到崔奕褪去鞋袜坐在罗汉床上逗着小七。 小七难得睁开了眼,一双沉静的眸子注视着崔奕,小手微微舞动,却没有太多的表情。 是个安静的孩子。 崔奕喜欢得紧。 “出来了?”崔奕扭头朝程娇儿随意看了一眼,这一眼便挪不开了。 莹玉宫灯下她的面庞柔和秀美,一撮黑发垂在胸前,视线往下,那腰身依旧纤细得很,上苍很是眷顾她,生了两个孩子,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段,纤秾有度,依旧保持着少女般的吸引力。 崔奕目光如化开的蜜糖,柔和如水, 程娇儿却没瞧他,而是看向襁褓里的小七,小七也看到了她,罕见地嘟了嘟嘴,朝她张牙舞爪。 程娇儿连忙走过去,将他给抱了起来, “小七,想娘亲了吗?”一天没见呢。 小七小嘴巴拉巴拉的,似乎是想吃奶。 程娇儿盘腿上塌,背对着崔奕,便撩开褙子喂奶。 原先大家都劝她不要喂,只是她不想厚此薄彼,也舍不得儿子吃别人的奶。 瑾瑜因为是她亲自喂养,跟她很是亲密。 她也不希望小儿子生分了她。 崔奕便靠在一旁看书。 瑾瑜不在,清晖园难得宁静。 程娇儿似乎也想了起来,扭头问他, “对了,瑾瑜呢?” 崔奕身子一僵,装作若无其事地垂下眸,“他舅舅把他带走了,说是去住几日。” 程娇儿一听便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以?我哥哥是个粗人,哪里能照顾好瑾瑜?” “我让陈佑过去了。” 其实刘嫂子也过去了,但崔奕不敢说,一提刘嫂子,程娇儿便知道他是打算让瑾瑜常住。 小七出生后,瑾瑜搬去了东厢房,让小七住在西次间。 但是瑾瑜显然不干,每日都是赖在他和程娇儿中间睡。 可没把崔奕给气死,偏偏程娇儿护着瑾瑜,崔奕拿他没办法。 程云一来,他自然把这烫手的山芋给赶走,现在他心情好得很。 “娇儿,小七睡了。”他迎着程娇儿担忧的眼神,往她怀里指了指。 目光落在那浑圆饱满上,崔奕微微眯了眯眼,忙挪开了。 程娇儿只得合衣,招手让絮儿进来, “将七少爷抱去西次间睡。”现在负责带小七的是郝嬷嬷的媳妇何婶子,都是最亲近的仆从,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程娇儿还是担心瑾瑜,秀眉紧紧蹙起,看向崔奕,央求着道, “侯爷,您派霍江去把人接回来吧,他才两岁不到,夜里肯定会喊着要娘,你看这一个月来,他不跟我们睡,便是大哭大闹的,这去了程府,半夜可如何是好?” 崔奕闻言神色敛住,“娇儿,他是个儿子,打小变得历练起来,他舅舅又不是糊涂人,若是真的扛不住,肯定会把人送回来的,你就别担心了。” 程娇儿沉沉叹了一口气,小瑾瑜长了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她,她实在放心不下来。 崔奕见状,将书册放下,拉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声音很轻却又格外郑重, “娇儿,你是不是该顾及一下我,这阵子我可没睡过一个好觉。” “啊.....”程娇儿略带歉意看着他,实在是崔奕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也不见他喊累,所以程娇儿根本没注意。 “你没发现是吗?”崔奕哼笑一声,带着不满道, “是因为你眼里根本没有了我,也不在意我,所以不清楚我好不好?” 程娇儿闻言立即羞愧难当,朝他怀里靠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腰身, “对不起,现在有两个孩子,我一时忙不过来.....” “是吗?”头顶传来崔奕阴沉沉的声音。 “你若心里真的有我,自然事事把我放在第一位的,孩子你可以交给奶娘。” 说到这里,他语气带着不经意的慵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府里抢着带孩子的多得去了,我却是没有人管的。” 我却是没人管..... 没人管...... 程娇儿听了后面半句话,下巴惊得可以塞下个鸭蛋, 这真的是崔奕说出来的话? 她直起身子,打算笑话他两句,迎头对上崔奕认真的眼神,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眉目沉敛,眼眸更是幽深如潭,明明是耍赖的话,神情却像是在谈论家国大事。 程娇儿募的反省,她确实很久没关心过崔奕,自从怀了小七,她再也没给他缝制过袍子,他身上穿的这件都洗了不知道多少回。 程娇儿指腹磨着那熟悉的针脚,心里顿时软的一塌糊涂,水汪汪凝望他,软软着道, “对不起,侯爷,是我的错。” 她拽着他的衣袖,目光上下扫视着他这件袍子,这还是当初刚生瑾瑜,在程家给他缝的,料子旧了,花样也不时新,为难他从去年穿到今年,而且瞧着松垮了一些。 崔奕瘦了! 程娇儿急的眼泪都蒸出来了,“是不是近来没睡好,你瘦了....” 崔奕被她给气笑了,“现在终于发现了,娇儿,你说我得多难过,你有了孩子就不需要我了,将来我是不是要被赶去前院,这张拔步床都该让给瑾瑜呢?” 程娇儿又气又笑,捏起小粉拳锤了他几下, “你哪里像个当爹的!” 崔奕失笑,捉住了她的小拳头,将人往怀里带,含住了她的唇。 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程娇儿许久不曾与他亲热,还有些陌生,身子忍不住往后仰。 太痒了。 崔奕哪里肯放过她,好不容易把瑾瑜给支开,自然是得犒劳下自己。 他将程娇儿抱去内室的拔步床上,将帐帘给放了下来。 程娇儿刚换的衣裳被他弄得皱巴巴的,光线暗沉,呼吸渐渐凝重。 她的衣裳被他撩开,程娇儿只得抱住了他的脖颈,低低求饶, “侯爷,现在怕是还不成....” 她刚出月子呢,身子也没恢复。 心疼他是真,却也不能乱来。 崔奕俯首在她胸前,停了下来,重重喘着气。 过了许久,他嗓音低哑, “那我怎么办呢?” 那东西磕着她。 程娇儿:“.........” 次日醒来,程娇儿侧身往里边躺着,丢给崔奕一个窈窕的背影,她现在怎么都没办法面对她的双手。 任凭崔奕怎么撩她,她死活不动,睡死过去算了。 崔奕雍雅靠在紫色缠枝纹的迎枕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被程娇儿抬手挥开,趁着她抬手的空隙,掐了她一把腰身,滑腻滑腻的,又细又软。 程娇儿无忍可忍,狠狠地掐了他的手腕,最后将脑袋埋在被子了。 崔奕哈哈大笑,偏偏她这么弓着身子,将那浑圆顶翘展现在他面前,那优美又窈窕的弧度实在叫人想入非非。 崔奕正要倾身而上时,程娇儿忽的传来迷糊的喝声, “你再这样,我就把瑾瑜给接回来。” 崔奕动作僵住。 成,儿子都成了他的克星。 日上三竿后,程娇儿才懒懒地梳洗起床,小七依旧吃了睡睡了吃,几乎不用费心。 她便把昨日与程夫人定下来的名单拿出来瞧。 上一次程云回京,程娇儿和程夫人便把议亲的消息放出去,前来打探消息的门第很多,程娇儿从中筛选了三家,无论程云看上谁都是一门好亲。 这一回,她一定要把哥哥的婚事定下来。 瑾瑜在程云家里一待就是七日,期间他还过来探望过程娇儿,程娇儿让他回家,小家伙却紧紧搂着程云不放, “舅舅,舅舅!” 后来还是跟着程云回去了。 诸葛均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对崔奕说, “侯爷,这程都督自己不打算成亲,要将您的儿子给拐卖过去。” 小瑾瑜不在家,他跟德全都很无聊,他又不能像霍江那样,可以屁颠颠跟着去程家。 哪知道崔奕丢了他一记冷眼, “他要拐就拐,我不是还有一个儿子?” 诸葛均无语了,这才多久呀,当初徐淮笑话他没儿子,如今儿子多到可以送人。 只是崔奕打发得了别人,却打发不了程娇儿。 程娇儿气得拿着迎枕锤他, “你快去把人给我接回来,亲自去!” “瑾瑜说了,你不亲自去接他,他不回来!” 崔奕心里想,见了个鬼的,到底谁才是老子,只是程娇儿盛怒之下,这话他没出口,而是含笑道, “夫人莫急,为夫明日便去接。” 崔奕次日从皇宫出来后,直奔程府,不过他并不是去接儿子的,而且找程云商议婚事。 程云抱着小瑾瑜在书房练字,听管家说崔奕造访,还狠狠愣了一下。 他不认为崔奕是来接瑾瑜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瑾瑜,你跟陈佑哥哥去玩,舅舅待会带你玩弹弓。” 他把孩子交给陈佑,请了崔奕入书房。 崔奕穿着一件黑色的披衫阔步入内,到了书房门口,将披衫丢给霍江,才踏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出了什么事?”程云从书案后绕了出来,先行了一礼。 崔奕拱手一揖,朝门口看了一眼,霍江立即将门掩上,将所有人喝退。 程云见崔奕脸色不好看,凝了凝眉, “怎么了?” “皇帝要给你赐婚。” 程云微的一惊,眸光眯了起来,“是谁?” 崔奕唇角扯起,淡声道,“灵康公主。” 程云皱了皱眉,疑惑道,“灵康公主是谁?” 他对皇家公主有着天然的抵触,自古以来公主刁钻跋扈的多,程云不喜欢娶一个骑在自己头上的女人。 崔奕叹息一声,“灵康公主是陛下同母的亲妹妹,今年刚满十六岁。” 程云和崔奕都是聪明人,听到这个身份,便猜出了皇帝的心思。 他已经是徐淮之下的军中第一人,偏偏妹妹又嫁给了崔奕,而徐淮这个毒瘤迟早要拔除,届时他与崔奕一文一武执掌朝政,皇帝便面临被架空的危险。 自然,能拉拢程云则拉拢,甚至将来离间二人的可能性都有。 毕竟,君威难测。 二人相视许久,知道这门婚事无论如何都得应。 皇帝之所以先透露这个风声,也是给程云面子。 程云舌尖抵着下颌,轻笑了一声,目光移向窗外, “我一直以为皇帝是你教出来的,会不一样,原来你也面临被猜忌的风险。” 崔奕倒是比他看得开,神色平淡道, “当初再如何无助的少年,一旦在那个位置坐久了,也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一位合格的帝王,要学会制衡朝堂。 崔奕缓慢踱步至窗下,望了望外面落英缤纷,扭头看向程云,“还有一个月我便要起复,他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明显是拿我起复当筹码。” 程云盯着崔奕云淡风轻的脸,忽的升腾出一股怒火, “如果我不答应,你这个内阁首辅就做不成了?” 崔奕循着书案对面的圈椅坐了下来,薄唇掀起一抹冰冷的笑容,“应该是这个意思,当然,我若是想入内阁,也有的是法子,只是这师徒情分怕是到头了!” 程云呲的一声,鄙夷地哼了一下。 他默然许久, “崔奕,这被人掣肘的日子,我不喜欢。”他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霸气。 崔奕面庞冷漠,垂眸捏着手里那串奇楠珠, “他若有情有义,我必定让他安稳坐这个江山,若是他玩过头,不是还有个皇长子么?” 程云闻言猛地抬眸,对上崔奕淡漠至极的眼神,瞳仁微微一缩,寻思一会儿,缓缓点头, “嗯,也是。” 两个人极有默契,几乎是寥寥数语,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打算,并达成一致。 崔奕最后道, “这样吧,我让娇儿入宫,见江贵妃一面,请江贵妃说服陛下,让你和灵康公主相看,若是你满意,便应下婚事,若是不满意,我回头想办法帮你推掉。” 他在朝堂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些年更是将根基打得牢牢的。 内阁首辅不是皇帝不想给,就能不给的。 他能给皇帝撑起一片天地,也能随时收回来。 程云点了头。 崔奕回府便把这事跟程娇儿一说,程娇儿当即皱起了眉头。 “尚公主?这公主好相处吗?我哥哥是什么性子,可别回头打起来!”程娇儿忧心忡忡的。 崔奕失笑道,“别急,先见一面,据我所知,灵康公主并非跋扈之人,若是你哥哥不喜欢,我一定帮他推掉。” 程娇儿深吸一口气,隔了两日正准备入宫,却听见陈琦传回消息, “夫人,侯爷叫属下告诉您,灵康公主后日要去香山寺拜佛,意思是让您与程都督去一趟。” 程娇儿闻言当即一惊,这是相看的意思? 就不知道是崔奕跟皇帝提起,还是皇帝主动安排? 论理皇家公主下嫁,轮不到大臣来挑,其实他们提出相看的要求是很冒险的。 但崔奕不想因为自己耽搁了程云,愣是抗住了压力。 等晚上崔奕回府,便告诉她, “我也很意外,陛下说是灵康公主自己的意思,她想见一见你哥哥,再决定是否成婚。” 程娇儿听到这里,脸上扬起笑容, “也好,看来这位公主也算是通情达理,那妾身便准备后日出行。” 这两日程娇儿都极为忐忑,她就这么一个哥哥,程云的性子又是倔得很,若是这个公主不合心意,怕回头又是一桩难事。 等到第三日清晨,程云一早来到了崔家门口,接着程娇儿上了马车,又扛起小瑾瑜上了马,一行人朝城外驶去。 到了香山寺,程娇儿才发现寺门前人满为患,原来前不久香山寺从西域迎来了一枚舍利子,今日做法会,许多香客前来参拜。 倒是热闹得紧。 第 71 章 第 71 章 程云先是吩咐侍从将程娇儿母子的一应用物送去客院, 这一回他早就安排人先定下来一间幽静的庭院,省的程娇儿被人打搅。 程娇儿带着瑾瑜先去了大雄宝殿后面的舍利子佛塔, 果然这边高僧满座, 人海如云。 只可惜瑾瑜太过闹腾,怎么都不肯拜佛,程云只得带着他离开。 程娇儿随着众人参拜, 听完法会回到了琉璃院。 程云带着小瑾瑜去后山, 也逛了一圈回来了。 兄妹俩用了膳,便有一位羽林卫过来禀报, “程将军, 公主在梅林等您。” 程云正在喝茶, 听了这话, 神情微微一顿, 随后颔首, “我稍后就来。” 羽林卫点头离开。 程娇儿站起身来,忧心看着程云, “哥哥.....” “没事的, 我去去就来。”程云看出妹妹眼底有黑青, 显然是为了他担心得睡不好, 他不由心疼, 走近她, 想要伸手揉她的脑袋,见那发髻满头珠翠, 便僵着收了回来。 他含笑注视着程娇儿道, “别担心, 哥哥娶谁不是娶,如果她真的刁钻跋扈, 我也不会答应的,皇帝也不能强人所难,你放心,以你哥哥和你夫君现在的能耐,没人能强迫我们做不想做的事。” 程娇儿想起崔奕笃定的话,缓缓点头,“行,不过你也别欺负人家公主。” 程云连崔奕都不放在眼里,估摸着也不太会把灵康公主当回事。 程云扶额,蹲下来捏了捏小瑾瑜的脸蛋, “乖乖的,别给你娘亲惹麻烦,舅舅很快就回来了,回头给你捉只鸟儿回去玩。” “好哒!”小瑾瑜一听到鸟儿就格外带劲。 程云从琉璃院出来,沿着长廊去了后院,穿过几座佛院,到了一处横廊,四周均是回廊,院子正中种了一院的梅花,光秃秃的,无景可赏。 遒劲的枝干间隙中,隐约看见一道白色的纤影。 程云沿着右侧回廊缓步前往,渐渐的,那道身影清晰展现在他眼前。 只见一穿着白衫绣银莲纹褙子的女子垂眸在廊下踱步,她穿着打扮极为低调,面容白皙神色宁静,身形也很是高挑秀逸,气质恍若深谷幽兰。 若不是亲眼所见,程云难以想象这是一国公主,还是皇帝唯一的亲妹妹。 灵康公主支着脑袋,不知道在寻思什么,独自在廊下来回踱步,直到她往右侧来时,霍然抬眸撞入一道幽深的视线里。 对面是一位穿着浅褐色长袍的高大男子,看得出来他身形格外健硕,神色也很是深邃高深,少了几分爽朗和肆意,更多的是经历了战场后的肃杀和沉冷。 灵康公主面色微微窘红,随后是一笑,“程将军。” “见过灵康公主。”程云施了一礼。 灵康公主长相不算是特别惊艳,却是格外耐看,眸眼沉静,仿佛是一汪静水,叫人心旷神怡。 眼前的温婉女子与他平日耳闻的公主形象大相径庭。 灵康公主腼腆地回了一礼, “抱歉程将军,是我提议让皇兄安排我们见一面。”她浅浅的笑着,脸颊飞了几抹少女的红晕。 灵康公主想要竭力表现得镇定一些,可她的吐息出卖了自己。 程云缓缓点着头,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看向院子里的枯干,没有做声。 灵康公主害羞地抬眸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明亮的眼眸浅浅落在他的侧脸, “程将军,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程云一愣,扭头看她,“哦,是吗?我们在何处见过?” 灵康见他终于肯说话,失笑一声, “五年前,你带着妹妹去洛河买绢花,曾经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女子,还记得吗?” 程云再次愣住,脑海里依稀有些印象,当时有个小乞丐盯着妹妹瞧,嘴里不干不净的,他奔过去揍了一顿,好像不小心踩到了一位姑娘的脚,他当时太过愤怒,并不曾注意,是妹妹上前给人家道了歉。 如今回想,若是当初那位姑娘真的是灵康公主,那不得不让他赞赏。 灵康公主果然不摆皇家架子,性子应当是和善的。 程云想了起来,立即朝她鞠了一躬, “上次的事,臣给公主道歉。” “无碍的。”灵康公主温柔说着。 程云对上她明澈的双眼,一时有些恍惚。 明亮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他整个人如同沐浴在光晕中,神情看不真切。 灵康公主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面前的男人,但是他可能不太喜欢自己的身份,想了想便开门见山道,“将军,我知道你不是特别情愿,只是我皇兄却是欣赏将军,心存招揽之意,不知将军可曾明白?” 程云微微错愕,没料到灵康说的这么直白, “臣谢陛下厚爱。” 灵康公主听出他语气的敷衍,微微苦笑。 “将军可有心上人?” 程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眯着眼没吭声。 灵康公主再道,“将军今日见了灵康,若是并不反感,灵康愿意嫁给将军,今后相夫教子,事事以将军为重,今后也以程家妇自居,绝不会有任何跋扈肆意之举。” “若是将军实在是不喜灵康,灵康便回去回禀皇兄,说是灵康不喜将军,绝不给将军添麻烦。” 少女的眸光直视入程云的心底,他再如何端着,此刻也没法淡定。 这一场相亲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得不说,灵康公主无论是气质胸怀,都让他惊讶乃至尊敬。 当朝公主姿态摆得这么低,还不是他与崔奕权势所迫? 事到如今,他也无话可说。 不到迫不得已,他与崔奕也不能真的行废立之举,更何况现在皇帝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至于将来,他也不会因为娶了一个公主,就枉顾自己妹妹一家。 于是,他长长作揖,慨然道,“公主金枝玉叶,云敢不从命!” 灵康公主闻言,刚刚的镇定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眼泪簌簌扑下,朝程云施了一礼,哽咽着道, “谢将军成全灵康,灵康定不辜负将军!” 她柔柔下拜,眼眶微红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神色显然是一阵后怕。 他心中莫名起了几分疼惜之色,如果他真的拒婚,最受伤害的怕是她。 程云倒也没多留,出了梅林便招来侍卫吩咐道, “去打听下灵康公主。” 他很好奇灵康公主是一个怎样的人。原先他是不在意,如今存了一些心思自然是想知道她的底细。 大约半个时辰后,侍卫回禀, “这位灵康公主打小身子不是很好,喜静,陛下登基之前,并不显于人前,陛下御极之后,她主动不求册封,在后宫也是不争不抢的性子,直到这一次陛下要给您赐婚,灵康公主才被世人所知。” 程云微微颔首,大致了解了灵康公主这个人。 他很清楚皇帝的目的,先把风声放出去,再让他们相看,若是他拒婚,一切罪责都是他自己承当,皇帝倒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幸好这位公主看起来不错,也不是跋扈无理之人,娶了便是。 “应了吧!”他这样说道。 随后程云便去找程娇儿,准备接她们母子下山,哪知道到了琉璃院,下人回禀道, “刚刚好几位夫人过来拜访,其中有一位小少爷与我们家世子爷投缘,牵着他出去玩了,夫人无奈只得跟着去了。” 程云倒也不意外,“去哪了?” “放生池。” 程云点了点头便寻到了放生池,远远地就听到小瑾瑜声音格外响亮, “乌龟,乌龟!” 小家伙看到什么都很兴奋,趴在白玉栏杆上,指着天井里的乌龟大呼小叫,程云不自禁笑了起来。 一点宰相府公子的风格都没有。 难怪崔奕嫌他。 程云再次笑了起来,从身后就把小瑾瑜给抱了起来,带着他一道丢硬币。 灵康公主在佛殿后廊远远望着他,眼底皆是潋滟的爱意和欢喜。 一旁的宫女瞧见了,啧啧打趣道, “殿下,您现在总算是心满意足了?” 灵康公主腼腆的抿着嘴笑,这是她第三次见到程云,曾有一次宫宴,她也是无意中隔着珠帘眺望到了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心中便升腾一股仰慕。 皇帝哥哥跟她提及婚事时,她只剩下欢喜,只是后来她细细揣摩,也担心程云反感她,才提出要见一面,她不想显得逼他似的。 程云若是不喜欢她,她嫁过去不一定达到皇兄的目的,怕是会适得其反。 幸好,程云应下了。 灵康公主从袖口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宫女, “替我送给崔家的小世子,就当是见面礼。” 宫女接过那镶嵌八色宝石的长命金锁,连忙来到了程云这头,将东西给了小瑾瑜。 程云朝佛殿后廊望了一眼,见灵康公主站在那里,十分低调,估摸着没人知道她是当朝公主。 他微一颔首致谢,灵康公主莞尔一笑。 这边程娇儿因着吃坏了肚子,来到了佛寺的净房,今日人又多,她等了许久,待收拾妥当出来,沿着石阶往回走,一路景色幽静,落英缤纷。 橘黄的枫叶层层铺在石径上,踩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眺望远处山从,皆是层林尽染,秋色深沉。 石阶下来是一间禅院,隔着窗蒲听到里面和尚敲打木鱼的声音。 程娇儿绕过前面准备折去大雄宝殿,不料转角处迎面撞上一位男子。 只见男子穿着一身墨色锦袍,容颜深刻冷酷,眉如刀斧,身形挺拔如峰。 程娇儿对上那双阴沉的眸子,吓得往后退一步,赶忙垂眸, “抱歉!” 随后让开一步,叫人先走。 不料那男子瞅见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艳,随后温声问道, “是在下失礼,冲撞姑娘了,敢问姑娘出自哪家?” 他一眼看出程娇儿非富即贵,目光贪婪的在她绝美的面容上流连,片刻不挪开。 程娇儿却是无语了,她明晃晃是妇人的打扮,怎么就是姑娘了? 郝嬷嬷瞧见来人不善,连忙往前一拦,隔绝了那男子的视线,气势十足道, “这是宰相府崔家的三夫人。” 郝嬷嬷眼神锐利,语气也十分不客气。 那男子听到宰相府三字,眼底闪过一抹锋刃的暗芒, “失敬!” 他负手而立,淡淡丢下两个字,便让开一步。 程娇儿也顾不得旁的,垂眸带着人迅速离去。 男子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问向身后的侍从。 “她是崔奕的女人?” “正是!” 洪王闻言眼底募的起了一抹亮光,唇角掀起一丝凉笑, “好,很好,崔奕之仇,是时候报了,届时把他的女人抢来,当着他的面蹂躏,想必很是快意。” 侍从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殿下,咱们还是别叫人发现了行踪。” “嗯。” 洪王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迅速转身离开。 程云护送程娇儿母子回府,便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崔奕。 崔奕也很是意外,“看来这位灵康公主倒是通透之人。” 程云靠着他的紫檀木案,撩着眼皮淡淡瞅着他, “你别担心,我就算娶了她,也不至于为了她失了立场,我绝不会叫皇帝伤害你和娇儿,他若善待功臣,我便是他的臣子,若是猜忌你,我必不会让他得逞。” 崔奕听到这里,忽的一笑,他什么时候需要程云来护着了。 这大舅子面上瞧着与他不和,关键时刻却很护短。这阵子程云回京,愣是将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给收拾了一番,目的便是给他起复铺路。 “好,我信你。” 三日后,皇帝下旨,将灵康公主许配给南军副都督程云。 因着程云不可能久留京城,婚期便定在三个月之后。 怎知年底时节,皇宫发生了一桩大事。 皇后病倒,并于冬月二十这一日薨逝,举朝震惊。 灵康公主更是大受打击,皇后薨逝,意味着她一年之内别想嫁给程云,婚期必须往后拖延一年。 皇后无子而逝,是江燕最好的机会。 江燕现在诞下了皇长子,又是皇宫地位最高的妃嫔,封后指日可待。 程娇儿带着崔家女眷入宫参加丧葬,江燕私下见了她。 这一回见面,江燕明显不一样了,气度从容了许多,贵妃的气派十足。 她将宫人遣开,单独留下程娇儿说话。 “姐姐,这一切都得多谢你,若不是你当初帮我,我也没法平安诞下皇长子。” 程娇儿见江燕一如既往抱着她胳膊撒娇,神情不似作伪,倒也放下防备, “是娘娘与殿下吉人天相。” “哎呀,姐姐在我面前就别说这些虚话了,姐姐,过几日你把瑾瑜和小七带进宫来,我想看看他们,可好?” “瑾瑜跟荟儿年纪相仿,应该是玩得来的。” 程娇儿才不敢把瑾瑜带来,若是欺负了皇长子,可就麻烦了,随口应道,“我知道了。” 等程娇儿出宫时,江燕着人送了一车子东西给她。 江燕心里很清楚,她能不能当上皇后,她的儿子能不能被立为太子,全靠崔奕和程云,所以,天底下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她这位表姐。 皇后薨逝,她的父亲礼部尚书直接病倒,朝中一下子无人,乱成了一锅粥。 情急之下,皇帝怀着悲痛的心情,起复崔奕为内阁首辅,群臣振奋。 皇后丧事整整延续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朝臣才将皇后的棺椁送入皇陵。 崔奕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重新入阁更是事务繁忙,很多时候,他都得住在宫里,这还是程娇儿嫁过来后,他头一回在外留宿。 程娇儿有两个孩子,倒是一点都不寂寞,大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念头,没太管崔奕的事。 一日崔奕好不容易得空回府,人才踏入书房,一位被派去外地的暗卫回来了。 “侯爷,属下终于查到当初程老爷被徐淮所害的原因。” 崔奕当即眉心猛跳,当年他为这事亲自去平阳,却因边关战事耽搁,后来便留了人在那边,没想到,直到今日才有结果。 “是什么原因?” 那暗卫从兜里掏出一封血书,递给了崔奕, “是因为这个。” 崔奕接过来,打开那血书,一目扫下来,一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他,此刻却是冷汗涔涔,满脸震惊, 他合上血书,缓缓闭上眼,默然许久才长吁一口气。 “原来如此。” 第 72 章 第 72 章 崔奕独自伏在案后沉默了许久。 芝兰轩黑漆漆的, 并不曾点灯,整座院子沐浴在一层茫茫的暮霭当中。 伺候惯了崔奕的人都知道, 主子心情不好时就会这样, 一时众人侯在外头大气不敢出。 德全拢着袖子往窗口里瞅了一眼,依旧没听到任何动静,崔奕仿佛睡过去了似的。 他只得硬着头皮, 哑声催促, “侯爷,夫人派人来问您, 什么时候去后院?” 崔奕听到这话, 手指深深嵌入太阳穴, 更是头疼得紧。 他回去怎么面对她呢? 他身为宰相, 治下的朝堂出现了这样的事, 这样忠贞的官员用死在昭示, 朝堂有极大的隐患,他却不得而知。 程聪死得那样冤屈,死得那样惨, 他该如何面对程娇儿, 以及程云。 那一封血书, 每一个字, 红艳艳的, 刻入了他的脑门,他一想, 眼眶不禁酸痛, 头疼地越发厉害。 崔奕从来不是怯懦之人,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换德全进来服侍他沐浴, 换了一件黑色的直裰便去了后院。 又是一年初夏,小七已经六个月大了。 他穿着一件比甲正在罗汉床上练习爬行。 哥哥小瑾瑜蹲在罗汉床另一边,端着个小锦杌,大喇喇坐在那里,防着弟弟摔下来。 “来呀,爬过来!” 瑾瑜手里拿着个小老虎头逗着小七。 这个小虎头还是当年他没出生时,崔奕在边关托人捎回来的。 老虎头上还有些脏污,软趴趴的,没有最开始的鲜艳,也不精神。 小七眨了眨眼,盯着那小虎头瞄了一眼,不是很感兴趣。 瑾瑜便急了,皱着眉道,“快过来呀!哥哥小时候就是这么玩的!” 他奶凶奶凶的。 只是小七依旧慢条斯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瑾瑜见状不乐意了,爬了上去就想去扯小七,心想弟弟怎么这么笨呢。 程娇儿收拾着小七的衣裳进来,瞧见此情此景,顿时大惊,忙制止道, “瑾瑜,不可以,不可以扯弟弟!” 上次瑾瑜打了小七,被崔奕打了个囫囵,哇哇大叫了一整夜。 瑾瑜壮实的小身板趴在罗汉床上,已经扯到了小七白色的袖子,小七眉头皱了起来,不过小家伙并没有哭。 程娇儿将衣裳放下,瞪着瑾瑜, “快放手!” 别看瑾瑜年纪小,还不到三岁,可是他劲儿十足,被霍江带着蹲马步练拳头,小身板特别壮实,肌肤都呈现小麦色,整个人透着一股儿鲜活劲。 程娇儿让他放手,他还不肯,愤愤不堪地控诉, “娘,弟弟太笨了,我让他爬过来,他居然不爬。” 程娇儿很是无奈,瑾瑜崛起来很要命,她耐心解释着, “弟弟不是笨,弟弟是对你这个小虎头不感兴趣。” “怎么可能?小虎头这么可爱!”瑾瑜眉峰皱起,狠狠嫌弃地瞪了一眼小七, “你就是笨,这么可爱的玩具你都不要。” 程娇儿哭笑不得,坐上罗汉床将瑾瑜的手给掰开,把小儿子解救出来, “瑾瑜,你喜欢的东西,弟弟不一定喜欢,比如,你爹爹喜欢咸的,娘却喜欢吃甜食,这个小虎头被你从小玩到现在,是你最心爱的玩具,可是弟弟却不喜欢。” 瑾瑜坐了下来,扬了扬手里的玩具,小脸皱巴巴道, “为什么呀?”他还是不明白程娇儿的意思。 程娇儿无奈叹了一口气,“你让开,让娘来试一试。” 瑾瑜依言站在一旁,程娇儿拿了一个新买的小兔子晃了晃,温声道, “小七,到娘亲这里来,这个小兔子给你哦。” 小七目光落在程娇儿身上,咧了咧嘴,随后朝她爬了来,他爬得并不像瑾瑜那么快,却格外稳,不疾不徐的。 程娇儿还真是感慨,两个儿子性情完全不一样。 小七爬到了程娇儿怀里,抱住了娘亲。 瑾瑜见程娇儿搂着小七,心里很是不快,顺手就将小七手里的兔子给抢走了。 “瑾瑜!” 程娇儿气得扭头,见瑾瑜扑到了窗口的坐塌上。 她原以为小七会哭,不过小七却是静静坐在她怀里,一声不吭,仿佛对兔子也不感兴趣。 瑾瑜瞧见了也很奇怪,他带着疑惑回来,将小虎头塞给程娇儿, “娘,您再试一试?” 程娇儿便又将小七抱回去,坐在锦杌上扬着小虎头,“小七,快爬过来。” 小七这一回没有先前那么高兴,不过还是慢吞吞朝程娇儿爬了来。 瑾瑜眼眸瞪大了, “娘,弟弟不是不喜欢小虎头!” 他话音一落,身后传来崔奕好笑的声音, “他当然不是不喜欢小虎头,他只是不喜欢跟你玩而已。” 明显小七是因为程娇儿才肯爬的。 程娇儿扭头见崔奕脸上带笑走了过来,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你干嘛这么说,瑾瑜现在听得懂话,会伤心的。” 小瑾瑜果然嘟着嘴很是防备瞪着崔奕,一双黑啾啾的眼眸跟个小兽似的,凶巴巴的。 崔奕哼笑一声,教训道, “你别不服气,谁叫你总是欺负弟弟,所以你弟弟才不喜欢跟你玩。” “瑾瑜,爹爹告诉你,你就这么一个弟弟,要欺负也是你们兄弟俩一起欺负别人,明白了吗?” 瑾瑜似懂非懂看了一眼小七,嫌弃地跑出去了。 崔奕气个半死。 程娇儿哈哈大笑, “好啦,你抱一下小七,我去沐浴。” 崔奕从程娇儿手里接过小儿子,抱在怀里十分怜爱。 小七乖乖地坐在他身上,靠在他并拢的膝盖上,拽着崔奕的手,崔奕带着他玩耍,小家伙难得咯吱咯吱笑出声来。 崔奕牵着他做动作,小七学一遍就会了,主动拉着崔奕来做。 崔奕心情并不好,逗了一会儿笑容便落了下来。 他们兄弟都不曾见过外公..... 崔奕闭了闭眼,喊来奶娘将小七带下去睡觉。 自己则入了内室,坐上了床榻。 他脑海里已经有了成型的计划,只是有些冒险。 不过冒险又怎样,程聪是他的岳父,他必须替他报仇,也必须替朝廷拔掉那颗毒瘤。 这件事他不能让程云插手,程云一旦知道真相,怒火攻心怕是会坏事,不能打草惊蛇。 作出决定后,崔奕心情总算放松下来。 接下来该敲定细节。 程娇儿洗漱换了一件粉色的丝绸中衣进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便知孩子已经被带下去了。 程娇儿往床榻上瞄了一眼,见崔奕按着眉心在思索什么,便坐在梳妆台上,将头上唯一的一支玉簪给抽下。 铜镜里的她粉面含春,娇艳无双,那粉色的衣领慵懒地交叠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来,程娇儿微微红了眼,有些心虚。 自从生完小七后,她便不曾与崔奕亲热过。 有一次已经箭在弦上,不料小七突然睁开眼,乌溜溜的眼神好奇瞪着他们,一动不动,可没把他们两个吓软。 今夜她特地交代了两位乳娘,好好带着儿子睡。 她打算犒劳下崔奕,他最近太忙,又难得回来。 程夫人前几日过来,还特地问过这事,听说崔奕夜宿皇宫,很是担心,意思是若她不主动些,叫外面的人得了手可就后悔莫及。 程娇儿听了那话,心里就揪住了,莫非是外面有了什么传言? 接连几日,她便派了人去宫中催促崔奕,让他没事的时候便回府来。 程娇儿想到这里,钻入了帷帐内,径直将自己塞入崔奕怀里, “侯爷.....” 她今夜格外打扮了一番,身上也熏得香香的,而且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身材也保持极好,一点都看不出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娘,现在走在外面,还有人当她是未嫁的姑娘。 程娇儿觉着,崔奕应该没法抵抗得住。 崔奕确实抱住了她,只是比起往日,他今日格外规矩,只轻轻拍着她的胳膊,一副哄她入睡的模样。 他心里愧疚,也很难受,一闭上眼便是程聪那封血书,他不敢告诉程娇儿,担心她受不了,几度沉沉叹着气,心里如压了一颗石头。 脑海里时不时都在确定行动的细节,所以并不曾注意怀里程娇儿的动静。 程娇儿的动静其实挺大的,她将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还稍稍摩挲着,手也很不老实在他身上游移。 出乎她的意料,不仅崔奕的人没反应,身体也没反应。 以前她只要靠近他,他便呼吸急促,那东西也会磕着她。 但是现在,她很确定,崔奕没反应。 是真的被人得手了,还是年纪大了不行了? 抑或上次被小七吓坏了? 程娇儿一颗心慌了起来。 她都卖力到这个份上了,还要怎样? 第 73 章 第 73 章 程娇儿一股怒火升腾而起, 麻溜地从他身上坐了起来,凶巴巴瞪着他, “崔奕!” “嗯?”崔奕愣了一下, 抬眸一脸茫然看向她,疑惑道,“你还没睡?” 程娇儿闻言胸中越发添堵, 她刚刚哪个动作给了他她睡着的错觉? 吸气, 呼气,再吸气。 “崔奕, 你老实交代, 你为什么接连住在皇宫不回家?”程娇儿眼眶红红地质问, 秀眉即便蹙起, 却也瞧着几分娇嗔可爱, 奶凶奶凶的, 崔奕不由想起了同样奶凶奶凶的瑾瑜,忽的就笑出声来。 “你在胡思乱些想什么呀?” 她都气成这样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程娇儿咬着牙, 拉下了脸, “我问你话呢, 你回答我,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噗!” 崔奕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满脸惊愕地望着她, “娇儿, 你为什么这么想, 就因为我住在宫中, 你便怀疑我外面有人?” 程娇儿鼓着腮帮子往他身上瞄了一眼,总不能说怀疑他不行吧。 她别过脸去, 整的她很想要似的,其实,她不过是为他着想罢了,既然崔奕没兴趣,她也就无可无不可。 程娇儿负气躺了下去,卷着被窝滚到了墙角,跟崔奕隔得远远地。 崔奕哭笑不得,脑海里不由回想程娇儿刚刚的举动,募的反应了过来。 他不过是在想她爹爹的事,结果就被她误会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犯了错的崔奕,好笑地从身后贴了上去,低声呢喃, “娇娇,我在外面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若是真的有人,你哥哥早就知道了,还能饶了我?” 蒙在被子里的程娇儿幡然醒悟。 对哦,要是弄到大伯母都知道了,哥哥不可能不知晓。 其实她并不曾怀疑这一点,崔奕是什么人,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刚刚亲身上阵试验了,崔奕却没兴趣。 不知道是她没了吸引力,还是他不行,不管哪个结果都不是好事。 程娇儿猫着身板没吭声。 崔奕就知道自己搅了她的兴致。 他还想做点什么的时候,程娇儿睡下了。 次日崔奕天还没亮便出了门,实在是那件事太过震动,他必须尽快去布局。 程娇儿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就连被褥都凉了,忍不住委屈地红了眼眶。 整一个清晨心情都不好。 瑾瑜早上过来给她请了安便去了外院,何婶子将小七给她抱了过来。 小家伙趴在窗口的坐榻上,萌哒哒望着她,难得清澈的眼底漾着笑意,嘿嘿直笑,仿佛在逗她开心。 程娇儿瞧着,心里就软了,嘴角也溢出笑容。 说来也奇怪,瑾瑜模样像了崔奕,可笑起来神态却像她。 小七呢,长得与她有七分像,可神情举止却像极了崔奕。 譬如此刻,他笑起来神似崔奕,程娇儿心里就好受了。 “我的宝儿诶!”她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 小七憨憨抬着袖子擦掉口水,又朝她嗷嗷待哺的模样,逗着她继续亲,一连亲了五口,小家伙才满意,最后咯咯直笑。 这时,廊外传来一道清脆的笑声, “舅娘,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程娇儿闻言神色一亮,这是萧筝的声音。 她连忙将孩子交给奶娘,起身往外迎了过来,便见萧筝带着程敏儿跨入门槛。 “你们俩怎么来了?”程娇儿惊喜上前,一手拉住一个。 萧筝大喇喇打趣着程敏儿道, “嫂子闷得慌,想出来走走,我便带她来了。” 程敏儿红着脸垂下了眸, 程娇儿眨着眼觉得奇怪,萧筝在一旁哈哈大笑解释道, “舅娘,嫂子她怀孕了,如今刚过三个月,她闷了两个月浑身不舒服,恰恰我回府省亲,祖母便让我带着她过来玩。” 程敏儿去年冬月初嫁给了萧家九少爷,过门也才几个月,这么快就怀上了。 “太好了,敏儿你真是有福气!” 程敏儿下意识想要开口喊姐姐,可身边的小姑子却叫程娇儿舅娘,依着萧家的辈分,她确实该改叫程娇儿舅娘,可她们又是实打实的姐妹。 萧筝见她一时怔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由咯咯直笑。 “你当然要喊舅娘,你现在是萧家人呢。” 程敏儿张了张嘴,有些叫不出口,程娇儿笑着拉着她们俩进来, “好啦,叫什么都一样。” 萧筝也不打趣程敏儿了,她一进来就看到了奶娘怀里的小七,连忙走过去将小七给抱了过来。 小七没有瑾瑜那般调皮,性子是出了奇的淡定。 无论萧筝怎么逗他,小家伙几乎没什么表情。 萧筝泄气地望着程娇儿,欲哭无泪道, “舅娘,小七这性子真真与表舅如出一辙。” 程敏儿却是喜欢安静的孩子, “你是不知道瑾瑜有多闹腾。”她朝小七伸手, “小七,来,姨娘抱你。” 她话音一落,萧筝纠正道, “是弟弟!” 程敏儿委屈地眨了眨眼,嫁了个人把辈分都整低了, 程娇儿在一旁笑着阻止, “你不要抱,常言道怀孕的女人不要抱小孩,肚子里那个会争的。” “有这个说法?” “是呢。” 三人聊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到各家男人身上。 萧筝大着胆子扯着程敏儿的袖子问道, “嫂子,我九哥对你怎么样?” 程敏儿羞答答垂着眸,“哎呀,你别问了.....” “肯定是好的,不然哪能怀的这么快。”萧筝打趣着。 程敏儿越发抬不起头来,“你呀,真是没羞没臊的。难道姑爷对你不好?” “当然好,他敢不好,我锤死他!” 程娇儿见两个晚辈在她面前戏说闺房之乐,不由生出几分羡慕。 年少的夫妻就是这样,如胶似漆.... 等等,她跟崔奕也不老呀。 再想起崔奕昨夜的表现,程娇儿大有一种日子到头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呢。 崔奕也才三十呀。 夜里崔奕回来得很晚,再将所有心腹幕僚叫了过来,布置了一番,这一忙就接近子时。 原本崔奕不想去后院吵着程娇儿,她白日带两个孩子本就够累的,只是想起她还生着气,就洗漱好去了后院。 他进去时,程娇儿果然还没睡,只是脸色很不好看,直接将他惯用的枕头丢给他, “你去外间睡吧。” 说着就把帷帐给放了下来,将墙头外一盏小灯给吹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把崔奕给整蒙了。 他承认这阵子他确实十分忙碌,朝政繁忙,再加上程聪那件事跟石头一样压在心上,他忽略了程娇儿的感受。 但他没走,真的走了,程娇儿只会更生气。 他耐着性子在床榻上坐了下来,这么一来,那帷帐就枕在了他身下,蹦得极紧,程娇儿担心弄坏了,连忙坐起身来, “你怎么还不去睡?” 崔奕想了想回道,“你若是赶我走,我就在这里打地铺,无论如何我是要跟你睡一个屋的。” 听了这话,程娇儿气又消了一大半。 崔奕日理万机,是当朝宰相,她不该这么使性子。 “那你上来吧。”她叹着气。 崔奕欢欢喜喜上榻,麻溜地把帷帐放好,将她搂入怀里, “娇娇......” 手开始不老实乱摸,却被程娇儿按住, “睡吧。”她疲惫道,又补充了一句, “你白天够忙的,晚上就好好歇一会儿。” 这话像是关心崔奕,可崔奕听着很不是滋味。 整得他体力不好似的。 “娇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能误会什么?”程娇儿其实等了他很久,到了子时,她也倦了,睡意浓浓,神情慵懒道, “我没误会什么,你快睡吧。” 崔奕见她是真的提不起兴致,只得做罢,就抱着她睡了一晚。 次日又是天蒙蒙亮就走了。 程娇儿醒来,心里再次空空的。 连着几日,就连清晖园的下人都察觉,两位主子之间好像不太对劲,夫人不再对侯爷嘘寒问暖。 直到四月二十这一日,崔奕终于得闲早早地回来了,他拧着一个盒子来到了清晖园。 才入院门,嗖的一声,几个石子朝他射了来。 好在崔奕反应快,抬手一阵劲风将那石子给掩下。 他怒目而视,瞪向东北边院落里那颗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上面。 只听见一道嘿嘿的声音格外敞亮, “爹爹,你功夫很不错嘛!” 崔奕见是瑾瑜,登时火苗就窜了上来,神色阴沉道, “来人,给我把小世子给抓下来!” 陈佑听到动静,赶忙从院外钻了进来,看到瑾瑜居然对崔奕动手,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朝桂花树掠去,将小家伙给抓了下来。 正房里的程娇儿听到动静,赶忙抱着小七出来了,看到陈佑领着瑾瑜朝崔奕走去,而崔奕满脸如罩寒霜,便觉得不妙。 她将小七交给奶娘,急忙往右侧游廊而来。 崔奕是怒到了极致,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着瑾瑜, “这是谁教你的?谁教你对着自己父亲动手!若不是我有些功夫,今日岂不被你打出几个血窟窿!” 瑾瑜见崔奕脸色吓人,躲到了陈佑身后,陈佑哪敢让他躲呀,赶忙跪了下来。 瑾瑜只得眼巴巴看向程娇儿,下意识要往她身边去, 崔奕一声断喝, “给我跪下!” 瑾瑜被他一吼,吓得哇哇大哭,双腿直打哆嗦。 崔奕最烦他哭,那哭声跟锣鼓一样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他耐心告罄,跟旋风似的卷了过去,一巴掌就抽在了瑾瑜脸上。 德全和诸葛均问询赶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二人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瑾瑜整个左脸火辣辣的,瞬间腾起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被打蒙了,张大了嘴巴吃惊望着程娇儿。 程娇儿睁大了眼眸,对上小瑾瑜满脸委屈震惊及吓傻的模样,一下子心疼到了极致。 “瑾瑜!” 她扑了过去,将孩子抱在怀里,“瑾瑜,你怎么样?” 瑾瑜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耳朵听不到了,慌得朝程娇儿哇哇叫,却不知为什么叫不出声来。 “娘.....” 程娇儿见状大感不妙,眼泪簌簌扑下,“瑾瑜,你听不到了吗?你知道娘在说什么吗?” 瑾瑜脑子里嗡嗡的,耳鸣地厉害,他痛苦地抱着脑袋使劲摇头, 德全见状都顾不上哭,扭头吩咐小厮,“快,快去请太医,派人去将柳神医请来。就说小世子听不到了!” 一时整个清晖园的下人都吓得不敢吱声,有人低低哭泣心疼不已。 程娇儿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了下来,“我的孩子......” 随后这段时间积聚的怒火一下子窜到了眉心,扭头对着崔奕喝去, “你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生他下来有多难,你忘了吗?你想要了他的命吗?” 程娇儿拽着他的袖子,哭得浑身颤抖。 崔奕神色艰涩,扶住程娇儿摇摇欲坠的身子,心情纠结复杂。 这大概是程娇儿第一次这样对他,他刚刚也是一时怒急下了狠手,只是儿子也确实太无法无天了,但他没想到一下子将他打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怔在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目光掠过程娇儿看向她身后的瑾瑜,小家伙委屈巴巴望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他看着他,嘴巴一瘪,就哭了出来, “爹爹,我乖,我不玩了,你别打娘,不要打娘.......”他误会崔奕要打程娇儿。 程娇儿听到这里,泪如雨下,扭头蹲下再次将瑾瑜抱在怀里, 她承认,瑾瑜确实是闹腾,但他只是调皮而已,平日里他对她这个亲娘是极好的,很是粘她,在外得了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他还小,不懂事呀,崔奕怎么这么打他,程娇儿心疼得揪起。 瑾瑜这么一说,崔奕心里越发堵得慌,好像他要把程娇儿怎么着似的。 德全也看出崔奕的窘迫,就在一旁使劲使眼色,示意崔奕去哄程娇儿。 崔奕当然乐意去哄程娇儿,可是她这么护着孩子也不对。 沉默了一会儿,崔奕哑声开口,“夫人,你把瑾瑜交给诸葛先生,我会让大夫给他看,你先跟我回房,我有话跟你说。” 程娇儿擦干眼泪,神色冰冷起身,默然道, “侯爷,您不必跟我说什么,您是一家之主,教训孩子是您的权利,我不该插手。” 她将瑾瑜给抱了起来,交给诸葛均,随后头也不回往正房走。 她其实是想抱着孩子离开的,但是她不能,崔奕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他一家之主的威严不容冒犯。 瑾瑜见状朝着程娇儿大哭,张牙舞爪的,想要追过去。 崔奕已经忍到了极致,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了瑾瑜的胳膊上,瑾瑜痛得哭晕了过去。 诸葛均和德全这一下都吓傻了。 而程娇儿听到那一声响,步子倏忽僵住,她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真是心狠手辣。 这么多年,每一个人都这么说,可她不信,总觉得崔奕是外冷心热,他明明对她好着呢。 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她闭了闭眼,眼前忽的一黑。 “夫人!” 崔奕扭头,见那道纤瘦的身影如秋叶一般凄然坠落,他极速一掠,将她捞在了怀里。 夜色降临,整个崔府上下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气氛沉沉。 下人忙忙碌碌,穿梭不止。 霍江将柳神医拧了来给瑾瑜看病,瑾瑜被诸葛均抱在怀里,眼泪巴巴的,委屈得不得了。 陈琦蹲在一旁拿着冰块给他敷脸。 柳神医给他查看了一刻钟,懒懒散散笑着道, “小世子太皮了,也怪不得侯爷动怒,无碍,不过是一下子打蒙了而已。我开个方子抓点药给他去去心火,再敷点药膏便好。” 诸葛均松了一口气,德全恭恭敬敬送他出门。 柳神医走到门口,扭头看向诸葛均, “诸葛均,你以前也算个有见识的,怎么如今把个孩子惯成这样?你该帮着侯爷才是。” 诸葛均闻言哭笑不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瑾瑜确实溺爱了一些,瑾瑜到现在的地步,他也是有责任的。 但是侯爷下手太重了,诸葛均瞧着也心疼。 后院这边,张老太医给程娇儿把完脉,朝崔奕觑了一眼,崔奕跟着他到了外间。 “夫人并无大碍,歇一歇便好,是药三分毒,老夫便不开药了,再说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张老太医意味深长说了一句便踱步出门。 崔奕对着他的背影施了一礼。 他深吸一口气,掀帘进去,坐到了程娇儿身边,程娇儿闭着眼睛,看着像是睡过去了。 不过崔奕与她同床共枕多年,她睡没睡着,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端坐如松,扶着床榻,温声道, “娇儿,我知道你心疼儿子,但是我今日不得不打他,他藏在树窝里看着我来了,还对我弹弹弓,这是嚣张到了什么地步?” “对自己父亲都如此,你以为他会把谁放在眼里?” “他现在是崔府世子,未来是崔家宗子,崔家满门性命系于他一身,他若有个差池,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常言道三岁看老,他性子如此跋扈,若再不管教,未来必定一败涂地。” 床榻上的程娇儿听到这里,眼眶酸痛,一行眼泪滑了下来,她背对着他轻轻抽泣着。 崔奕这么一说,她心里的怒火已经去了大半,只是到底还是心疼。 崔奕见她情绪发泄出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上了塌,从后面抱住了她,低声道, “娇儿,你该跟我一个立场的,你总是护着他,他便觉得自己有人撑腰,处处与我为对,包括程云,那弹弓便是他教的,程云教他本事不错,可你哥哥总看我不顺眼,故意怂恿着瑾瑜跟我不对付,这是不对的。” “所以,今后你得跟我站在一块,若是瑾瑜不对了,你去批评他,他就知道自己错了,我火也小了,自然不会打他。” 程娇儿听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 是啊,是她一直担心崔奕下狠手,所以格外袒护了些,结果就让瑾瑜以为自己没错,事事有娘撑腰,今天才能酿成大错对崔奕动手。 是她的缘故。 程娇儿心里已经认错了,只是面子上还有些过不去,毕竟崔奕下了狠手,这一点崔奕是错的。 程娇儿掀起被子起床,也不看他,下榻离去, “我知道了,以后心里就有数了,我去看看小七,你休息吧。” 崔奕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他看向被他放在角落里的那个盒子,里面是他特地吩咐人做好,并亲自描画的一盏花灯。 他不是青葱年少,很少做一些浪漫贴心的事,今日还是他头一回花了心思,想讨程娇儿欢心,不料被瑾瑜破坏得干干净净。 他今夜就得离开京城...... 崔奕闭了闭眼,先是上榻小憩,等着程娇儿回来。 半个时辰后,程娇儿才回来,见崔奕睡着了,衣裳敞开的,被子也没盖,虽是到了初夏,可夜里还有凉风,她心里又气又恼。 悄悄走了过去,翻身上了塌,将被褥随意往他身上一搭,自己便躺下。 崔奕自然就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落在程娇儿柔美的曲线上,不知不觉便起了心思, 他原打算今夜与她好好恩爱的。 “娇儿....” 他沙哑着嗓音靠了过去,“你回来了...” 他手从她身后探入,在她腹下揉捏。 程娇儿心里有些懊恼,儿子被打成那样,她怎么有心情跟他做这个。 今个儿两个人还吵了架呢,这断时间关系也谈不上好,那夜她都那样讨好他,他无动于衷,如今却想要她。 才不要! 她就拽住了他的手,一根根手指给他掰开, “侯爷,妾身乏了....” 崔奕理智一点点回防,心里有些难过,蒙蒙浓浓的光线中,程娇儿秀美白皙的侧脸近在咫尺, “娇儿,我待会就要....” “睡吧,我真的累了!”程娇儿打了个哈欠,将被子盖了盖,彻底睡了过去,她是真的心力交瘁。 崔奕坐了起来,静静望着她。 他们夫妻俩几乎没有过红脸,今天却因为孩子生了嫌隙。 崔奕心里把瑾瑜骂了一顿,又懊恼自己一时下重了手,伤了程娇儿的心。 他不怪她,但她这样不理他,心里肯定是难过的。 夜深,程娇儿迷迷糊糊睡着后,他将人抱到了怀里,轻轻吻着她又眯睡了。 待子时一过,熟悉的鸟鸣声响起,崔奕霍然睁开了眼,他看向怀里的人儿,忍不住再次亲了亲她的唇角,含着细细吻一下,随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程娇儿清晨醒来时,犹然记得昨夜崔奕是做了一些事的,只是她没去搭理他罢了,琢磨着总这么僵着也不成,待晚上回来,再同他说话。 哪知道晌午的时候,程云便来看望她,先逗弄了一下小七,就跟程娇儿正色道, “妹夫离开一段时间,你若是有什么事就来寻我,在家里好好地,不要担心,万事还有哥哥呢。” 程娇儿听到这里,脸色一僵,“你说什么,什么离开一段时间?” 程云摸了摸后脑勺,“怎么?崔奕没告诉你,他离开京城了....” 程娇儿闻言苍然后退,身子跌坐在罗汉床上,面色凄然如雪, “你说什么,他离开了京城?什么时候的事?好端端的,他一个内阁首辅为什么要离开?” 程云瞅着妹妹这神色不对劲,“咋回事这是,你跟妹夫怎么了?不会吵架了吧?他走没告诉你?” 程娇儿泪意汹涌如潮,这才回忆起昨夜他的举动,他数次试图开口,却被她拒绝了,程娇儿泪如雨下,满脸懊悔望着程云, “哥哥,怎么办,我好像做错事了......”程娇儿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程云见状也慌了,“你别哭啊,娇儿,你都一家之主了,怎么还能动不动哭呢,多大个事呀,他去去就回了。” 程娇儿莫名地觉得没这么简单,她擦干眼泪,点着头,“我知道了,我不哭。” 程云也没太当回事,捏了捏小七的脸,就去外院看望瑾瑜,到了芝兰轩才知道昨夜崔奕打了瑾瑜,程娇儿跟他吵了架,程云嘶的一声,瞅着瑾瑜肿得老高的脸,搓了搓手板,幸好崔奕不在,否则一定打他一顿狠的。 不过程云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严肃道, “瑾瑜,舅舅教你弹弓是打坏人的,你爹爹不是坏人,你不能打他。” 瑾瑜委屈巴巴道,“爹爹打瑾瑜,爹爹是坏人.....” 程云舌尖抵着下颚,苦笑了一声, 这没法交流。 瑾瑜这性子真的要命! 崔奕打是要打,但是打得太狠了。 最后他拍了拍诸葛均的肩膀,语气透着无奈,“你多管教他吧。” 心里想着,若是他儿子这么对付他,估计也是一顿狠揍,男孩子不管教,那是害群之马。 小瑾瑜眼巴巴瞅着舅舅离开,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这次好像是错了,于是眼泪巴拉巴拉往下掉。 程娇儿坐立不安一整天,到了晚边忍不住到了芝兰轩,请来了诸葛均, “诸葛先生,您告诉我,侯爷到底去哪了?会去多久?” 诸葛均为难看着她,因着事情极端隐秘,崔奕这次竟是连程云都不曾说,只留下一封手书,若是出现紧急情况,将手书交给程云。 “夫人,侯爷是例行巡查,具体回来时间得看各地情况,您放心,有消息我会通知您。” 程娇儿就知道在诸葛均这里问不出什么来。 她失魂落魄回到清晖园,疲惫坐在罗汉床上,目光随意一瞥看到了崔奕带回来的盒子,絮儿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立马将盒子拧过来打开。 一个美轮美奂的八面琉璃宫灯展现在她眼前,八叶灯窗上画着宫廷画风的人物风景折页画。 有窈窕的美人春困图,春花戏蝶图,幼子彩娱图等等,每一幅画臻善讲究,栩栩如生,待细细瞧去,程娇儿才发现,崔奕画的是她和两个孩子。 那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她伏在床上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徐府外院的大书房。 徐淮看了一眼手里的情报,呲的一声狂笑起来, “好呀好,崔奕去了平阳,太好了,他以为程聪在平阳发现了什么,却不知道这不过是我们在掩人耳目。” 对面的高峻男子神色如刀斧般锐利, “大都督,你确定崔奕去了平阳?崔奕一向老谋深算,怕是没这么容易上当。” 徐淮摆摆手,“殿下不要担心,这一局老夫布了十年,崔奕再厉害,也不晓得我早就将整个朝廷玩弄于鼓掌当中,这些年我一再忍气吞声,让崔奕以为我不行了,为的就是今朝。” 洪王深深点了头,复又燃起了希望, “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徐淮咧开狼一般的阴笑,“东风已到,只等殿下一声令下,便可翻云覆雨,拨动乾坤!” 第 74 章 第 74 章 五月初五端午节, 太皇太后下旨,令群臣官眷入宫赴宴。 这道旨意传出, 倒是叫京城世家不解。 原先也就除夕和中秋需要入宫赴宴, 这端午节都是在家里过的,尤其今日下午燕雀湖有龙舟赛,夫人们自然想带着儿女前往燕雀湖游玩, 哪里乐意入宫陪老婆子? 何况苏家现在名声与日俱下, 大家不待见太皇太后。 倒是家里的男人们开解道, “钦天监瞧了天气不好, 龙舟赛怕是要取消了。” 众人兴致缺缺, 这才打起精神准备入宫。 程娇儿清晨早早醒来, 吩咐两个奶娘准备好孩子的衣物, 江贵妃派人来传话, 说是要将两个表侄带入宫, 想要见一见他们,程娇儿自然是不想的,只是江燕如今是贵妃, 又是好意, 推却不得。 她堪堪喝了些粥食, 听到小七被吵醒在哭闹, 正要去瞧一瞧, 郝嬷嬷打外面来禀道, “夫人, 诸葛先生在清晖园门口, 请您过去一趟!” 程娇儿当即起身匆匆往外赶来, 人还没到门口,遥遥见诸葛均羽扇纶巾立在外头, 不由唤道, “先生,是侯爷有消息了吗?” 诸葛均哪里敢告诉她,崔奕经历了生死搏杀,路上被刺杀了十几次,他笑着拱手, “夫人,并非侯爷那边有消息,而是在下听说宫里贵妃让您带着小世子与七公子入宫?” “是呀。”程娇儿愁上心头,一脸不乐意。 诸葛均眯了眯眼,随后禀道,“夫人不能带着两位公子入宫。” 程娇儿一听便来了精神,“先生,可有法子避开?” 诸葛均慨然一笑,“夫人尽管去,其他的事,在下会安排好,夫人勿忧。” 半个时辰后,程娇儿将孩子安顿好,带着絮儿和郝嬷嬷启程前往宫廷, 在侧门口的时候,诸葛均再次跟来相送,他走近程娇儿,低声交待道, “夫人,记住,今日在宫内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信,不要入口吃什么,万事小心。” 程娇儿一听,心内悚然一惊,“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 “夫人别多问,记住在下的话便是。” 程娇儿忧心忡忡地上了马车,到了宫门口,郝嬷嬷被拦着不让进。 郝嬷嬷当即脸色一沉,问侍卫道, “崔家先前是禀过的,可以让老奴跟随夫人入宫,怎么突然不准了?” 那侍卫趾高气昂道,“所有入宫的女眷都只能独自前往,怎么偏偏就你家夫人要带人?若是人人如此,宫宴岂不乱套?还是你们担心宫里会委屈你们夫人?” 程娇儿眉心紧紧蹙起,已有了不妙的预感,她拉开郝嬷嬷,低声吩咐道, “嬷嬷带着絮儿回去照顾孩子,我没事的,不是还有江贵妃吗,她不会让我有事的。” 确切地说,她是相信崔奕不会让她有事,她是百官之首的夫人,她不能缺席。 郝嬷嬷凝眉点了头,看着她独自一人走过长长的甬道,心底涌上一股浓浓的担忧。 这边宫人领着程娇儿到了设宴的乾坤殿。 乾坤殿殿如其名,依照太极八卦图而设计,宴会正厅阴阳两面,左面为外臣设席,右边则是女眷。 中间有一硕大的酸枝描金立屏,将两边分开,殿内装饰华丽,金碧辉煌。 程娇儿到了右殿,便见到萧家两位夫人朝她招手,大家均言笑晏晏,谈笑风生,倒是没有异样。 程娇儿心里七上八下,提着心眼,宫人送她入口的东西一概不吃,或者遮掩过去。 午时,太皇太后与贺太妃一行缓缓到来,众人连忙参拜。 太皇太后视线在程娇儿身上落了落,又不着痕迹移开。 程娇儿却发现了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凌霜,苏凌霜深深看着她,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叫人瘆得慌。 不一会,江贵妃将她请过去说话。 皇宫明显成两派,一派簇拥着太皇太后,一派围绕着江燕,还有些许官眷夫人坐在正中谁也不偏,只是乐呵呵说话。 不多时,宴席开始,觥筹交错,舞女轻歌曼舞,气氛好不融洽,虽是隔着一扇屏风,可外面男席的动静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君臣一心,载歌载舞,仿佛一派盛世景象。 程娇儿听到了徐淮豪迈的笑声,不由心神一动,想起了崔奕。 他如今到了哪里,是否安全? 想起崔奕,程娇儿寝食不安。 午宴结束后,乾坤殿正南搭了一个戏台子,传了京城有名的戏曲班子来唱戏。 程娇儿得空从侧殿走出,到了外面重檐下透口气,看到一位宫人便拉着问道, “去打听下,南军副都督程将军在何处?” 那宫人正要应下,反倒是立在白玉栏杆处的护卫回道, “夫人,程将军今日并不曾入宫赴宴。” 程娇儿听到这里,心猛地跳了一下。 大伯母也没来,听说是前日摔了一跤,导致腰病复发,现在连哥哥都没来,是怎么回事? 程娇儿回到了宴席厅,望着人头攒动,心里渐渐淡定下来。 也好,他们都不在,若真有什么事,她便一个人扛,也无后顾之忧。 真正看戏的没有,夫人们大多坐在一处聊天,江燕拉着她说起了皇长子的事,埋怨她没有把瑾瑜带进宫来。 “娘娘,瑾瑜一早打了喷嚏,怕是着凉了,我担心过病气给殿下。” 江燕笑了笑也就丢开了。 大约是申时初刻,忽然大殿门前敲出几记警钟,所有喧嚣戛然而止,众臣惊愕看向门口。 只见一穿着深褐色短甲的侍卫,越过长长的白玉石阶冲到门口跪下,对着大殿上方金銮殿上的皇帝喊道, “陛下,大事不妙,崔奕在平阳反了!” “!” 所有大臣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杨宁率先瞪圆了眼珠子喝道,“不可能!” 对面的徐淮慢条斯理喝着酒,冷声回道, “怎么不可能?” 随后他将杯子一砸,碎片四射,拔地而起,睁圆了豹眼,环视一周喝道, “老子早就看不下去了,崔奕那毛头小子把持朝政多年,将陛下置于何地?什么帝师,我呸,都已经守丧在家了,愣是日日插手朝政,将陛下架空,这样的奸臣不反,老夫还觉得奇怪呢!” 大殿内顿时一片死寂,谁也不敢看上方那年轻皇帝的脸色。 杨宁却是冷笑一声, “徐大都督,奸臣这两个字说你最合适吧?我看想造反的人是你,崔相又没去平阳,平阳一直是你的地盘,是不是你的人反了,栽赃到崔相身上?” 徐淮哈哈大笑,心想杨宁居然都猜对了,这就是他安排好的,不过他面上却神色凌厉道, “杨宁,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诬陷当朝一品大员!” 杨宁闻言淡淡将茶杯放下,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神色清冽道, “诸位,你们都看到了,所谓崔相造反,不过是听侍卫一声栽赃而已,但是徐大都督,他刚刚当着陛下的面摔杯子,是大不敬,与造反何异?” 不等徐淮反驳,杨宁当即神色一狞,喝道, “来人,将这个奸贼拿下,听凭陛下处置!” 羽林卫立即扶刀准备上,徐淮怒目而视,断吼一句, “我看谁敢!”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大殿内忽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直到上位传来皇帝冰凉的笑意, “两位大臣这是怎么了?待事情问清楚再说嘛,怎么急着就吵了起来。” 年轻的皇帝捏着酒杯,面上带着笑,可眼底却冰冷至极。 崔奕也好,徐淮也罢,都是压在他心头的大山。 崔奕人在府中,却把持朝政,朝政大官有一半听他指挥,徐淮呢,手握重兵,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刚刚当众摔杯子就是事实。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尊严, “传斥候,细问是怎么回事?” 前不久崔奕离朝,刚被安排入内阁的户部尚书周幽朝外招手, “将人带进来。” 那侍卫进来后,周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传言哪里来的?” 那斥候卫扬头道, “属下在洛州一带巡查,却见一伙流民打着‘崔’字旗号朝京城进发,属下便悄悄打听,得知他们的首领乃是当朝宰相崔奕,遂快马加鞭来京城报讯!” “可笑至极,漏洞百出!”杨宁打断他道,“崔相只是去外地巡察,怎么却成为流民首领?崔相出身世家,是世家之冠冕,怎么可能与流民为伍?” “何况,崔相的妻儿都在京城,又怎么会做这种事,换做任何人,真要造反,怕是早把妻儿转走,哪里会叫人抓住把柄。” “这倒是....” 有一大半大臣其实是不信的,大家议论纷纷, “听说崔相的夫人今日还来入宫赴宴了。” 侧厅这边,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程娇儿身上。 程娇儿心里疑惑重重,担心崔奕被人陷害,一个造反的名头扣下来,整个崔家都要遭殃,哪怕是洗清冤屈,今后也是一个污名。 但她面上却是努力镇定,“不可能的,我夫君为国为民操劳,乃百官表率,这明显是有奸诈小人诬陷他。” 程娇儿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铮铮落在苏凌霜身上。 苏凌霜理着衣袖,唇角勾出一抹淡笑, “崔夫人是在说我吗?” “还能有谁?”程娇儿扬起下颌, 二人还是第一次这么明晃晃正面扛上。 “毕竟,徐家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京城再找不到别人敢诬陷我夫君。”程娇儿补充了一句。 这个时候,隔壁大殿内,传来一道异于常人的声音, “陛下,无论事实与否,都该先将崔夫人给控制,以防生变!” 程娇儿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但是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了。 “不可!”杨宁再次出声阻止,朝上方皇帝拱手, “陛下,崔相海内名望,又是您的老师,今日必定是被人陷害,您若此时拘禁崔夫人,必定寒功臣之心。” 徐淮听到那道声音,也很是意外,随后挑眉顺水推舟道, “陛下,此人所言甚是,必须将程氏给抓起来,也是威胁崔奕的把柄。” 皇帝眯了眯眼,抬手道, “来人,将崔夫人带过来。” 皇帝声音一落,江燕从屏风边上越过,扑倒在皇帝台阶下, “陛下,求陛下宽恕,臣妾姐姐性子天真烂漫,并不懂朝政之事,这些事都跟她无关哪,还请陛下宽恕她!” 程娇儿没想到这个时候,江燕敢站出来,也很是动容,她轻颤喊道, “燕儿,你别管我,照顾好自己和皇长子!” 江燕扭头从屏风间隙望着程娇儿,泪流满面,如果崔奕真的造反,程家怕是也会牵连,那么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必须保住程娇儿, “陛下!”她哭着恳求望向上方的皇帝。 这个时候,一个三岁上下的小娃从皇帝脚边扑到了江燕的怀里, “母妃!” 江燕紧紧搂着儿子,神色凄厉哭道,“陛下,求您了....” 皇帝倒是神色淡然道, “贵妃莫要担心,朕只是叫人看着崔夫人,绝不会伤害她。” 于是,两个羽林卫上前,示意程娇儿跟他们走。 程娇儿冷笑一声,理了理衣裳,以傲然的姿态从侧殿走入大殿。 侍卫将程娇儿带到大殿边缘的坐席,侍卫单独拧着一方锦杌,让程娇儿坐在那里。 程娇儿坐下时,身后那羽林卫以极低的声音在她身后道, “夫人放心,我们是侯爷的人。” 程娇儿听到这里,长长吁了一口气,就知道崔奕不会拿她性命开玩笑,于是她愈发从容落座。 杨宁也没料到皇帝居然答应徐淮所请,不由呲牙冷笑, “好,很好!” 随后他又神色阴沉朝皇帝拱手道, “陛下,刚刚徐大都督殿前造次,是大不敬,也有造反的嫌疑,是不是也该把徐夫人给抓起来,以防生变?” “你!”徐淮气得指着杨宁的鼻子。 杨宁理都没理他,目光逼视上方的年轻帝王。 皇帝这一回倒是没有迟疑,“来人,将徐夫人看好。” 于是,不多时,苏凌霜也被两名羽林卫带到了程娇儿对面,苏凌霜冲程娇儿冷笑一声,神色不甘坐了下来,见程娇儿唇角上扬,她哼笑一声,神色冰冷道, “你不要得意,崔奕把你当一回事,徐淮可不见得会因为我手软,杨宁是打错了算盘!” 程娇儿漫不经心理着裙摆,看都没看她一眼。 大臣依旧吵得不可开支。 天幕渐黑,众臣最终商议,调最近的两处卫所前往平阳阻拦流兵。 决议还没发出去,又一道八百里加急送进来, “陛下,平阳告破!” 满朝震惊! 这下大家都相信,是真有人造反了,但是这个人是徐淮,还是崔奕,不得而知。 哪怕是原先信任崔奕的人,此刻也不得不动摇,毕竟崔奕离京确实蹊跷。 程娇儿的心悬了起来,募的,她想起诸葛均的交待,又将心缓缓放下。 她要信他,他从不失手。 而这个时候,徐淮露出了他狰狞的冷笑, “来人,封锁皇宫,调南军都督府兵力守卫京城!” “放肆!”杨宁眼底一片猩红, “徐淮,你这是做什么?平阳离京师好几百里,沿途有的是卫所拦截,就算真有人造反,少说也要打几个月才能打到京城来,你现在封锁皇宫,调军意图何在?” 徐淮不理会他的辩驳,寒声道, “自然是护卫陛下安全,你不是不知道,程云今日没来赴宴,这小子干嘛去了,谁知道呢?还是提前做准备的好。” 杨宁神色严肃看向上方的皇帝。 皇帝阴沉着脸,眯着眼眺望远处烟雾蒙蒙。 殿外雷声轰鸣,大雨瓢泼,仿佛有万千兵戈铁马朝他汹涌而来。 他抬袖,“陶金,封锁皇城,所有人不得出入,调北军拱卫宫城!” “遵旨!” 陶金乃皇帝心腹,新上任的羽林卫大将军,上次司马靖被罢黜后,便是陶金接任此职。 陶金当即带着几个侍卫出殿作安排。 皇帝不会真的傻到让南军入京,那必定是引狼入室,他现在唯一能信任的就是北军,这是唯一一支掌握在他手里的兵力。 殿外电闪雷鸣,雨雾被狂风吹得从窗蒲下洒落在程娇儿的发丝上,她微微有些颤抖。 崔奕不见踪影,哥哥也没入宫?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什么时候能出现? 天色彻底降下来的时候,外头奔进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侍卫,哭着喊道, “陛下,南军都督府两位副都督打起来了!” 南军有两位副都督,左副都督是程云,右副都督是徐淮的心腹,亡妻的弟弟明赫。 明赫是徐淮这一派军中的翘楚,是徐淮手下一名大将。 “他们两个怎么打起来的?”众臣询问。 那侍卫艰涩喊道, “明副都督带着人前往京城来,被程都督给拦住了,两个人便打了起来。” 周幽听到这里,几乎跳了起来,指着徐淮骂道, “徐淮,你什么意思,没有陛下诏令,南军岂敢入京?你是想造反吗?” 徐淮哈哈狂笑,极为狂妄道,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程云有什么异动,被明赫发现了,明赫准备替天行道而已!” 虽然他嘴里是辩解的话,可他的神情已经昭告了事实。 徐家反了! 轰隆隆的刀剑交加的声音伴随着雨声,远远传来,金殿众臣不由心神一凛。 难道真的要变天了? 等到半夜子时,消息越发明确了,是明赫带人攻打京城,程云与他在死战。 程娇儿听到哥哥身披执锐,不由泪水盈眶。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 殿内,皇帝下令让羽林卫拿下徐淮, “哈哈,真当老夫傻到送上门来让你们抓?” 只见徐淮一身纵跃,闪过几名羽林卫的包围,滚到了大殿门口,而与此同时,殿外几名侍卫拔刀闪身而入,护着徐淮退出大殿。 众臣不由神色大变。 徐淮大喇喇站在大殿门槛外,冲着皇帝摆摆手, “皇帝小儿,你还嫩着呢,知道今夜本督为何敢来皇宫吗?哈哈哈哈!” 随着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沉,司马靖的身影从徐淮身后站了出来。 看到这位昔日羽林卫大将军,众臣脸色彻底慌了。 司马靖居然是徐淮的人? 周幽捂着心脏差点昏厥。 难怪崔奕当初执意换掉司马靖,若是司马靖现在还是羽林卫大将军,岂不今日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过司马靖在皇宫经营这么多年,怕是很有些底细。 这也是徐淮敢入宫,敢动手的底牌。 徐淮十分畅快地欣赏着大家脸上的表情,扶着腰站在大殿门口,笑得狂妄肆意, “你们刚刚不是还怀疑崔奕吗?哈哈哈,实话告诉你们吧,崔奕回不来了,崔奕早在昨夜就被我派去的杀手手刃了!” 程娇儿听到这里,胸口涌上一股血腥, “不可能!” 徐淮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程娇儿,咧嘴轻笑道, “女娃,怎么不可能呢?老夫还能骗你?你的男人入了我的圈套,早就尸骨无存了!哈哈哈,不过没关系,没了男人,你还可以换一个嘛,你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能缺了男人?这样吧,你把两个儿子都带来徐家,我们徐家的男人随你挑,愿嫁谁你就嫁谁,老子给崔奕养儿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耻!” “畜生!” 程娇儿唇角溢出一道血丝,就在她要冲上前时,身后的那名羽林卫上前拦住她,低声劝道, “夫人莫被他骗了,他是在蛊惑人心,侯爷肯定没事的。” 程娇儿身子一僵。 肯定没事的....不是一定没事。 也就是说,崔奕确实可能存在危险。 就在徐淮狰狞猖狂的笑声,如阴霾笼罩在众人心头时,一道锐箭划破长空,嗖的一声朝徐淮背后射来。 徐淮身后的侍卫耳郭一抽,灵敏地忙往前一扑, “都督小心!” 那箭矢径直没入侍卫背心,并穿透入徐淮的背甲! 徐淮惊慌起身,将侍卫的尸体抖落,满脸恐惧朝黑暗的前方望去,前方夜空黑茫茫的一片,仿佛是巨大的兽口,狰狞地想要吞噬一切。 徐淮的心缓缓落了下来,万幸他今天穿了金丝软甲,否则那毒箭一下子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一变故将所有人震慑住了! 是谁射的箭? 如此臂力,射程这么远,还能一箭射中徐淮背心,非神射手不可! 此人在战场上,必定轻而易举可取敌将首级! 杨宁等到这里,浑身汗水湿透,长长吁了一口气。 第 75 章 第 75 章 雨渐渐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厮杀声越来越清晰。 与满城惊乱形成鲜明对比, 崔府四下一片寂静, 哪怕是长房和二房,得了诸葛均的吩咐,都安心聚在议事厅, 等着最后的消息。 芝兰轩的书房内点着一盏莹玉宫灯, 灯芒透过纱窗在廊下投下一道光影。 诸葛均坐在一方描金酸枝长几边布棋,瑾瑜端了个凳子挨着他趴在长几边, 好奇望着, 时不时伸出他圆滚滚的小胖手搞一些破坏。 诸葛均哈哈大笑, 被迫一遍遍重来。 对面的圈椅上, 小七端端坐在那里, 一脸茫然和懵懂望着棋局。 诸葛均下了一子, 又拿了一子给小七, “七少爷,来, 下一个。” 小七憨憨地捏着棋子没动, 他在把玩手里的檀木棋, 沉静的眸子闪着几分疑惑和兴趣。 突然, 外头传来锐利的刀剑交加声, 瑾瑜耳目灵敏,立即抬眸望去, 随后好奇地跑开, 爬上窗口的炕上, 张望着外头, “伯伯, 外面有黑衣人呢。”他声音无比兴奋,麻溜地掏起弹弓朝外射了几发。 诸葛均失笑一声,无奈至极,再看面前的小七,只见他专注着盯着棋子把玩,并不曾被外面的响声惊动。 一刻钟后,霍江提着刀剑,神色阴沉走了进来。 他浑身沾着血腥气,刀尖一行血迹滴下。 “先生,洪王调了一批江湖杀手,意图拿下两位小主子。” 诸葛均面色如常,手执一子落下,“他们无非就是想威胁程大都督而已,明赫那边顶不住了吧?” “半个时辰内,程将军必定拿下明赫!” “好!” 瑾瑜发现了霍江,吭哧吭哧跑过来求抱抱,诸葛均瞅了一眼霍江衣裳上沾了血迹,眼疾手快将瑾瑜给捞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教他落下一子,随口道, “收网吧。” “是!” ............ 半个时辰后,捷报传至乾坤殿, “陛下,程将军砍下了明赫的狗头,悬挂在南城门!” “好!” 皇帝扶案而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个时候,又一名羽林卫传来消息, “陛下,陶将军被司马靖算计,身受重伤,禁军一半倒戈!” “什么!” 殿内一片哗然。 禁军可是皇帝最后的底牌,如果禁军倒戈一半,那么他们今日在这里的人都有危险。 皇帝刚刚那一点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外头还有程云,可那不一样,北衙是他的人,北衙如能控制局面意味着他这个皇帝能立威,可现在他的希望很可能泡汤。 受制于人的局面他真的是受够了! 年轻的皇帝眼底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手里只剩下一支隶属于历代帝王的黑龙卫。 外头再次响起徐淮的狂笑。 “哈哈,老夫告诉你们,别说程云杀了明赫,就是程云入了这宫城,我都不怕,哈哈哈!” 就在这时,又一枚利箭嗖嗖而来,叮的一声,箭矢正中徐淮的头冠,头冠应声而碎,击得他满脸鲜血,鼻孔破裂! 若不是他多年行军打仗的警觉,刚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可能现在他已经脑袋开花! “谁!” 他再一次朝前方浓浓烟雾望去。 这一回那箭矢来的悄无声息,仿佛距离更近了。 大殿内的众臣,也是纷纷错愕。 这是什么神箭手,竟然再次射杀徐淮? 所有人翘首朝那被层层烟雾笼罩的台阶前望去,只听见一阵铿锵有力的军靴声越来越近,仿佛有兵力靠近乾坤殿。 众臣神色各异。 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支攻破皇城的是谁? 是来擒贼救驾的,还是来夺权的? 乾坤殿前,羽林卫副将萧询带着人与司马靖殊死搏杀,徐淮被侍卫围绕立在西侧宽阶之上。 直到底下的铿锵声已经接近到了眼前,烟雾渐渐散去,众人瞧见一排执盾牌的黑甲军威武朝大殿靠近,在盾牌军身后是列阵的黑甲兵,个个气势昂扬,从容不破。 这是雄踞宣府的黑甲军! 大晋最负盛名的野战军,也是唯一能跟蒙兀铁骑旗鼓相当的一支重甲部队! 他们怎么来了这里? 徐淮脸色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黑甲军如潮水般涌入乾坤殿前面的白玉石阶,并迅速将整个乾坤殿给围了起来。 随后只见将士们让开一条道,一道穿着玄色披风的清隽男子,如天神降临般从黑暗中朝大殿走来。 夜风吹着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只见他神色如刀斧般迫人,气势排山倒海,寒气逼人, 他岳峙渊渟立在那里,对着金殿之上的皇帝,躬身道, “臣崔奕救驾来迟!” “是侯爷!” “是崔相!” 原先死气沉沉的大殿,顿时沸腾了! 惊吓了一夜的女眷们喜极而泣。 西侧的徐淮死死盯着崔奕,不可置信道,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了平阳?” 崔奕看都没看他,只是面容冰冷看向大殿人头窜窜,随意道, “你以为,你那点把戏能骗得过我?” “不可能!”徐淮几乎是咆哮。 他派了整整十五路杀手去杀崔奕,明明有人带回消息说,崔奕已经伏诛,怎么崔奕却好好出现在这里? 崔奕没工夫跟他废话,而是扬声朝里问道, “我夫人何在?” 角落的程娇儿,听到这句话,赶忙朝大门口奔了去,娇俏的身影扶在门槛上,一眼看到那道墨色的身影。 他凛然的神情在撞上她娇柔的面容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温柔。 “夫君!” 程娇儿越过重重守护,朝他奔了去。 “娇儿!” 他张开双臂,咬着牙关,见她如飞鸟投林般朝他奔来,小小的娇影就这么撞在了他的怀里,崔奕闭上眼紧紧将她搂住,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他不是没想过不让程娇儿入宫,只是这么一来,很可能引起徐淮等人的疑心。 程娇儿代表的就是他,虽然他已有万全的计划,能确保程娇儿的安全,但终究是悬着心的。 “娇儿,你怕不怕?” 程娇儿仰眸,读懂了他眼底的愧疚自责与担忧,她骄傲地摇着头,神采奕奕道, “不怕,娇儿不怕,娇儿哪怕今日死在这里,也是光荣的,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要跟你并肩而立!”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般自豪,她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替他挡在前线。 崔奕面色动容,将她紧紧扣在怀里,随后将她带至身后。 “来人,护着夫人。” 几名侍卫护着程娇儿退到后方。 崔奕的目光随后看向徐淮, “徐淮,你还不俯首?更待何时?” “哈哈哈!”徐淮仰天长啸,“怎么可能呢?你不会以为我这么容易认输吧?” “哦,莫非你还有底牌?” “那是当然!” 崔奕负手冷笑,煞有介事点头,往前指了一指, “你是在等他?” 霎时,所有视线朝前方台阶望去,只见霍江与陈琦压着一个人前来,那个人穿着一身褐色袍子,满脸血污,一时没人认出他是谁。 直到有大臣认出他腰间的那枚玉佩,登时心惊肉跳, “是洪王,洪王怎么在这里?” 大殿内再一次沸腾。 崔奕背着手望着徐淮,冷声解释道, “这位洪王殿下早就入京了,私下与徐淮密谋谋反,所谓卫所军械粮食盗窃,不过是他们私藏下来准备造反用的,我说的对吗,徐大都督?” 徐淮面色一阵铁青,冷冷盯着半死不活的洪王,猝骂一口, “没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抓两个小儿都抓不到!” “不过又能怎样?”徐淮依旧自负昂头,咧嘴狂笑, “没了洪王,我还有三个儿子,没了儿子,我还有十几个孙子,你以为我非得洪王不成?实在不行,那个位置就我自己来坐。” 崔奕眯着眼讽刺地盯着他, “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你有胜利的把握?” “那当然,因为我真正的底牌还没出来呢!”徐淮狂妄自大道。 众臣依旧心有余悸,徐淮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大家心里没底。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一道朗笑声穿透暗夜而来。 “大都督说的儿子是他们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程云与谢科,身披铠甲,昂扬威武,各自拧着一个人头上了台阶。 他们径直将那两个人头丢到了徐淮跟前。 正是徐淮的大儿子和二儿子。 徐淮一口血喷了出来。 “畜生,狂妄至极!” “程云,你等着,老夫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程云双手环胸,挑衅道, “来呀,本督就在这里等着你来杀我!” 徐淮面露狰狞,缓缓抬起手,随后狠狠往下一压。 常在军中的人看得出来,徐淮这是在下命令。 什么命令,他还有什么底牌? 众臣满脸的茫然和担忧,心纷纷悬了起来,仿佛担心某种极致的危险在靠近。 崔奕却是神色从容一笑, “这就是你的底牌,是吗?” 随后他拍了怕手,一道烟花冲入半空,紧接着,几个呼吸之后,一道巨大的轰炮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城东南面有一道火云腾空而起, 所有人不禁悚然一惊。 而徐淮朝那个方向望去时,脸上的神情终于寸寸崩塌。 “怎么可能?” 一方长袍从郊外十里的高山上,对准了他的徐府轰了一炮。 他瞳仁剧烈地收缩,不可置信望着那一片火光浇天。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那可是他最后的底牌,是他称霸四海的凭帐,是他筹谋这么多年的心血所在! 崔奕盯着他那张再也笑不出来的脸,低低凉笑, “你以为我这些天去了哪里?平阳吗?我去了凤阳你的老穴,将你私藏十年的秘密给挖了出来!” 徐淮身子往后一个踉跄,一口黑血涌了出来,差点栽倒在地。 崔奕却不再看他,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封血书,神色坚毅对众人道, “陛下,各文武百官,五年前,程聪从南军都督府及各卫所的资料明细里,查到许多军用物资对不上号,顺着这条藤摸瓜,查到了凤阳,发现徐淮通过军资调用许多原料去了凤阳,他在凤阳督造一门大炮,这门大炮举世罕见,更古未有,最远能在三十里的射程内一举击中目标。” “天哪!” “这是重器!” 满朝哗然,金殿内嗡嗡作响。 “但是他终究漏了行迹,被徐淮的人发现,徐淮的人伪造出他在平阳的轨迹,再捏造了一个借口将他下狱,他被关在刑部天牢时,耳目失聪,手筋被挑断,以至于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眼睁睁看着徐淮的人将他定罪,最后悲愤而死。” “而恰恰,程老先生早有先见之明,在凤阳及时写下一封血书藏于一民户家里,我的人费了两年心血才挖掘到真相。” 崔奕铿锵的声音一字一句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尖。 原来如此! 盾牌后的程娇儿,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当年爹爹被下狱时,她根本不曾见到他,却没想到他死时竟然如此惨烈! 徐淮,徐淮这个混账! 一定要杀了他! 她含着泪看向自己哥哥,程云显然也处在极度震惊与悲伤中,缓不过神来。 原来他爹爹是因为这一场惊天秘案而死。 徐淮! 程云怒火攻心,拔刀朝徐淮一跃而去。 瞬间徐淮的侍卫与程云杀成一片光影。 徐淮被两名暗卫搀扶着,眼眸漆灰望着崔奕,眼底没了光,也没了神采,只有一股必杀的信念。 如果这辈子他最恨谁,那一定是崔奕。 崔奕处处掣肘他,现在又破坏了他整整十几年的谋划。 食汝肉寝汝皮,大概还不能形容他的心情。 局势大变,他这一方已经彻底落了下风。 谁也没注意,有一道身影缓缓从大殿内走了出来。 她华锦的外衫不知何时已脱去,露出里面的白衣飘飘来。 她走到台阶前,趁着众人不注意,手里按住一个机关,瞬间她袖底一大片水雾朝崔奕喷去。 崔奕抬袖一拂,将那股水雾给拂开,身后的程娇儿也急得往前奔来, “侯爷!” “苏凌霜你干什么!”程娇儿吼了她一句,被崔奕的衣袖护在身后, 可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水雾在空气里留下了一抹气味,被崔奕吸入鼻腔,他身子有一瞬间的摇晃。 对面的苏凌霜募的凄厉大笑, “哈哈哈,怎么样,崔奕,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程娇儿见状赶忙扶住了崔奕,她发现崔奕面色苍白,呼吸变得急促不堪,额头的汗珠细细密密瘆了出来,募的,她想起许久之前,苏凌霜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她嗅了嗅空气中,猛地惊醒, “快,霍江,快去喊柳神医!” 霍江二话不说转身离去,而崔家这一派的侍卫也下手越来越凶。 陈琦跟程娇儿扶着崔奕,试图让他退开,却被崔奕抬袖阻止,他极力忍着身体不适,神情阴冷地瞥着苏凌霜,咬牙道,“我没事!” 这一幕叫所有人惊愕不已。 怎么回事? 其他人都没事,为何崔奕脸色如此苍白。 徐淮瞧见这一幕,愣是推开侍卫,冲到苏凌霜跟前,大喜过望道, “霜儿,你做什么了?你不是捏着崔奕的死穴?” 苏凌霜望着徐淮贪婪期待的眼神,募的生出一丝轻笑,将他甩开,随后看向崔奕, “崔奕,还记得七岁那年,你无缘无故晕厥吗,你怕是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昏过去吧?” 程娇儿听到这里,神色一变。 “哈哈哈!”苏凌霜笑得狰狞,可笑意却不答眼底,反而却露出几分凄厉和痛苦来, “只有我知道,因为你对山竹过敏啊,哈哈,怎么样?” 她哭着笑着,神色痛苦不甘望着崔奕, “崔奕,为什么要娶这个女人?” 程娇儿听了这话,恶狠狠瞪着她,将崔奕挡在身后,歇斯底里对苏凌霜吼道, “你个疯女人,你不是爱他吗?为什么要伤害他?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呀!” “哈哈哈!”苏凌霜神色狂妄笑着,目光锐利扫向她, “程娇儿,你也配?我要是你,就主动离开他,绝不会给他拖后腿,还记得刚刚那神射手吗?你是不是也很疑惑那是谁?” “我告诉你,那就是你身后的男人,是你的夫君,可是你懂他吗?你了解他吗?你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 “只有我知道,他的射术有多么惊艳!” 苏凌霜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凄惨地笑着, “你什么都不懂,却享受他给你带来的一切,而我,才是那个跟着他一起长大,见证他成长的女人.....程娇儿,你不配!” 程娇儿平静望着她,情绪也渐渐缓和下来,隔着厮杀的侍卫,她们俩张望彼此,她感受到身后那个人的胸膛烫度越发惊人,心中疼惜不已,神色却越发坚定。 “苏凌霜,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把我逼走,你错了,你越这么说,我反而越骄傲越得意呢!” 程娇儿说着自个儿都笑了起来, 身后的男人极度虚弱,缓缓朝她伸出来一只手,程娇儿反手握住他, 他难过地说不出话来,他在以这样的方式给她支持, 程娇儿笑了笑,神色越发坚定道, “没错,我离他很远,我不如他,但又能怎么样,你这样心思丑陋的人就配站在他身边了吗?” 程娇儿清凌凌眸子泛着前所未有的亮光,她越说越昂扬, “我告诉你,你这些话撼动不了我分毫,只会让我越发想要站在他身边,守护他,照顾他到永远......” 她用力拽住了身后那只手,手心里都冒出了汗珠,二人手指用力交缠。 柳神医被霍江带了进来,二人连忙扶住崔奕坐下, 崔奕靠在霍江怀中,汗如雨下,浑身轻抖,程娇儿在一旁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她从未见过崔奕如此虚弱,跟蝉蛹似的,心疼到了极致。 柳神医搭脉片刻,凝神道,“你这是过敏,一时半会好不了,我先给你扎针,稳住病情,待回去吃一副药便好。” 众人放心下来。 对面,苏凌霜被徐淮拽住, “霜儿,你告诉我,崔奕还有什么软肋,你最懂他的,快说!” 徐淮跟疯了似的,他谋划破空,府邸也被崔奕一轰而破,家里的子孙怕是凶多吉少,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崔奕泄愤。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苏凌霜忽的一下抬手,一柄利刃插入徐淮的肋下。 “啊!”徐淮痛呼一声,猛地用力将苏凌霜往前一推,那短刀一抽,瞬间血柱冲天! 而苏凌霜呢,却犹然不解气,身子往后仰的同时,刀刃往前一送,从他脖颈上一划,一串血珠被划开, 徐淮捂着脖子嗷嗷大叫。 “大都督!”徐家侍卫立即扑了过来,搀住了徐淮。 徐淮指着苏凌霜,身子摇摇欲坠,面庞扭曲,极度痛苦道, “毒妇!” 殿内的文武百官瞧见这一幕,都是满脸愕然。 这个苏凌霜,先是伤了崔奕,如今又重伤徐淮,还真是心狠手辣。 苏凌霜跌倒在地,又爬了起来,恶狠狠骂他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对付崔奕的垫脚石,现在用不着你了,你给我去死!” 苏凌霜想起面前这个脏污的男人,在自己身上做过的事,就恶心得想吐。 她拔刀再次朝徐淮砍去。 可这一回,徐家侍卫又如何会让她得逞,其中一名侍卫,拔剑对准苏凌霜的胸口刺去。 只听见尖叫一声,苏凌霜的身子被长剑贯穿。 “崔奕.....”她嘴里鲜血翻涌,神情凝滞,不甘望着崔奕的方向。 崔奕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虽仍是虚弱,总算是堪堪站稳。 他默然看了苏凌霜一眼,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侍卫长剑一拔,带出一连串的血花,苏凌霜身子如落叶般跌落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漫天的箭矢如潮水般朝石阶上的人射来。 崔奕脸色霍然一变。 “保护侯爷!” “保护大都督!” “程云!” “谢科!” 白玉石阶上所有的人都在那箭雨的覆盖之下,源源不断的箭矢如同破釜沉舟般,凶狠地不计任何代价地朝他们淹没而来。 哗啦啦的,许多侍卫都应声而倒, 徐淮身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他无险可守,最后捂着脖子,将跌倒在他身侧的苏凌霜给扯过来给自己挡箭。 数十只箭嗖嗖的没入苏凌霜的后背,就在徐淮以为她死透时,她募的睁开眼,拿起地上一只箭矢从侧边插入了徐淮的脖颈。 箭矢上的毒瞬间蔓延到了徐淮全脸,他面色乌青,瞳仁放大,神色不甘地死在苏凌霜身下。 苏凌霜最后虚弱一笑,脑袋一垂,沉沉闭上了眼。 漫天的箭矢前后左右,无死角地射来,程云与谢科等人,飞舞着长剑避开箭矢。 盾牌兵将崔奕和程娇儿护在正中,程娇儿躲在他怀里,抬眼,看到崔奕神情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阴戾。 “侯爷.....”她剧烈地喘着气,紧张地晃了晃他的衣袖。 崔奕渐渐垂下眸来,嗓音低沉道,“没事....” 过了一段时间,传来士兵的声音, “停了!” 盾牌兵散开,霍江和陈琦扶着崔奕站了起来。 霍江看到徐淮身边还有几名侍卫没死,他二话不说上前拔刀一阵乱砍。 黑甲军冲入四周,去查看那箭矢来向。 所有人都陷在这场箭雨来自何方的茫然中,并放松了警惕。 只有面对着崔奕的程娇儿,忽的发现东侧柱子后有一道黑影正拔弩对着崔奕,她瞳孔蓦然睁开,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看到一支箭矢近距离极快的速度朝崔奕后背射来。 她没有任何时间去思索,本能地抱住她心爱的男子,霍然一转。 “啊.....” 随着她一声痛呼,箭矢没入程娇儿的肩头! “娇儿!” “妹妹!” 崔奕眼眸瞬间睁大,一种极致的恐惧笼罩全身,他抱住了摇摇欲坠的程娇儿。 程云一枚暗器朝那黑影射去后,飞快朝程娇儿扑来! 原先散去的盾牌兵瞬间上前,柳神医反应也极为迅速,立即冲过来拔掉箭头,而崔奕呢,疯了似的,含着她的伤口,将那毒血吸出来吐掉,再吸,再吐! 柳神医极快地控制住了她的心脉各处,遏制住毒素蔓延。 好在动作迅速,毒素被清除得很及时, 柳神医当即给她止血上药。 崔奕一双眼眸猩红猩红的,他出神盯着程娇儿煞白的小脸,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极致的悔意涌上心头,将他所有情绪给淹没,唇角更是溢出一丝血迹。 程云在盾牌兵之外,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形,他杀疯了死的, “杀,给我包围住整个皇宫,一个不留!” 徐淮死后,徐家的侍卫几乎放弃了抵抗,司马靖也被程云斩杀,局面基本控制了下来。 整个皇宫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金殿内百官欢呼庆贺,唯独年轻的帝王坐在上方,浑身冷汗淋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总算是除掉了那老奸巨猾的徐贼,朝堂今后是一片太平!” “就是,陛下乃是圣明之君,才得以让崔相,程将军,杨大人等肱骨大臣辅佐左右,还政以清明!” 百官瞧见局面被彻底控制下来后,全部松了一口气,这一夜太过漫长,太过惊险,几乎将所有人身上的力气抽干。 至于那陶金的尸体被人抬进来时,都没什么人关注。 皇帝阴沉沉的眸子落在陶金身上,脸色一片煞白。 百官那些恭维听在他耳里如同讽刺。 殿外,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停在了白玉石阶下。 崔奕亲自将人抱上马车后,吩咐霍江和陈琦好好守着,柳神医也侍候在测。 崔奕深深看了一眼马车,眼底最后一抹温情褪去,只剩下满脸的寒霜,他转身,玄色的披风迎风飞扬,猎猎作响,一如他此刻翻腾的心情。 一步,又一步,他迈着千斤般的步伐上了台阶。 东边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 迎着微弱的晨光,程云大马金刀立在宽台之上,眸眼阴沉如水。 崔奕在台阶下,与他遥遥对视。 无数情绪在二人眼底翻腾,最终又归于平静。 程云咬了咬唇,用近乎暗哑的声音问道, “她怎么样了?” 崔奕目色如同染了一层冰霜,声音也跟九幽地狱里厉鬼似的,瘆得厉害, “伤口很深,洞穿了骨肉,幸在毒素及时控制住,无性命之忧。” 程云拳头捏的飒飒作响,一口白牙差点被咬碎,呲的一声,露出狰狞的冷笑,从牙缝挤出一句话, “你回去照顾他,这里交给我!” 他转身,阴沉沉看向那金碧辉煌的大殿。 崔奕缓步上前,又踱步至大殿门口,那里百官分列两边,几乎个个都神色期待,又满怀崇敬, “侯爷!” “崔相!” “侯爷万世之功,可名垂千史!” “侯爷威武!” 一道道恭贺声当中,崔奕冰寒的视线遥遥与年轻帝王视线相撞, 隔得太远,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却莫名觉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在破碎。 崔奕面无表情长长一拜, “臣崔奕禀告陛下,贼人全部伏诛,臣已派人前往平阳,镇压流民之乱!” 皇帝久久望着门槛前,那高大清俊的身影,他像是一道山峰矗在金殿门口,拔不掉,撼不动。 呵的一声,他自嘲地笑了笑。 崔奕离京前,将所有计划告诉了他,崔奕信任他,他却辜负了这份信任。 怪谁呢,破釜沉舟,成王败寇,他无话可说。 他不知道等着他的将是什么,只是心底涌上一股浓浓的疲惫,张了张嘴,下意识要喊“老师”,到了嘴边又吞下,朗声道, “崔相辛苦了,明日朕会论功行赏,这一次,崔相当居首功。” 崔奕听到这句话,并无任何表情,只是再拜道, “陛下,臣内子重伤昏迷,恳求陛下恩准臣回府,此间诸事交给程将军,周大人和杨大人便可。”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抬袖道, “崔相回府吧,此间有诸位大臣,当无碍。” 杨宁和周幽听着二人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崔奕再拜,往后退两步,转身疾步离开。 大臣带着各自官眷渐渐散去,杨宁,周幽与谢科齐齐立在程云身旁,眺望着那辆缓缓驶开的马车。 周幽问道,“程将军,最后那一波箭雨来的蹊跷,到底是何人?” 程云冷笑一声,仰天望向东边天际那抹红光,嗓音冷幽幽的, “知道崔奕所有计划,并在内庭安排这么多弓箭手,破釜沉舟想要将我们所有人射杀的,还能是谁呢?” 杨宁和周幽浑身一颤,一抹惊愕浮现脸庞。 谢科在一旁哼了哼,“我跟从崔相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他气成这个样子,不错!不错!” 他嘴里连说两个不错,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程云神色狰狞看向前方。 他一定不会放过那幕后之人! 红日东升,万丈霞光从云层后射了下来,将整个大地渡上一片金黄。 那辆宽大的马车,渐渐驶离众人的视线,没入晨光里。 第 76 章 第 76 章 晨曦万丈, 一抹光芒从院树梢摄入,透过窗棂落在程娇儿脸上。 她面庞白皙如蝉翼, 薄得透明, 没有丝毫血色。 崔奕双眼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从冰窖里拧出来的厉鬼似的,蹲在塌前盯着他的女孩儿, 目不转睛。 他害怕自己一眨眼, 就失去她。 如果他没有让她入宫, 如果那个辅佐十几年的男人没有那么绝情, 如果苏凌霜没有让他过敏, 他也不会反应那么慢, 让她遭受这样的灾难。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后悔认识那两个人, 后悔得五脏六腑都在绞痛。 他握着她的手, 那么白皙,纤瘦,没有丝毫温度, 仿佛没了似的。 如果不是那微微跳动的脉搏, 他甚至以为她已经没了.... 滚烫的泪水自他眼角躺下, 那股极致的后怕缓缓爬上他的心头, 他抱着她的手背低低啜泣。 沉闷的屋内传来他压抑又颤抖的哭声。 门口的郝嬷嬷一双眼睛已经哭肿了。 她看到程娇儿被崔奕抱进来时, 魂都吓没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听到崔奕哭,他是那样如泰岳般的人物, 老夫人去世时他还小, 老太爷去世时, 他只是一声不吭的,也不曾掉下一滴眼泪。 如今却在程娇儿的床头, 哭得像个孩子。 崔奕不知道哭了多久,泪水打湿了她的手背,他握着她柔软的手掌,吻着她的掌心掰开手指一根根亲着,好像这样他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与往日那端肃冷漠,高大威武的宰相判若两人。 直到头顶传来一道极为虚弱又好笑的声音。 “别哭了.....”她气若游丝,带着几分嫌弃。 崔奕愣住,红着眼猛地抬头,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她的面容迷离不堪。 塌上的人儿缓缓睁开眼,无比疲惫瞥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 “哭得我睡不着.....”还是嫌弃的意思。 崔奕泪水再一次盈眶,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他几度想张嘴喊她,嗓子却跟黏住了似的。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崔奕一愣,这才扶着床榻僵硬起身,拿起绣帕擦了擦脸上的痕迹,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柳神医掀开帘子提着药箱进来了。 柳神医瞥了一眼垂着眸的崔奕,颔首朝床榻走去。 程娇儿闭着眼在休息,人晕乎乎的,乏力得很。 柳神医先给她搭脉,过了一会,扭头朝呆立的崔奕道, “侯爷,您得来帮帮忙,我要给夫人换药。” 先前在皇宫处理得很粗糙,现在他该细细换了药,让程娇儿好好休息。 崔奕身子僵硬地动了动,随后木讷地走了过来。 程娇儿的衣裳是被撕开过的,伤口上覆着白纱,柳神医娴熟又轻巧地将白纱一层层掀开,那个狰狞暗红的伤口就这么展露在崔奕眼前。 他瞳仁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痛得他睁不开眼,眼泪再次迸出,他心疼得咬破了唇。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里曾有多光洁如玉,有多滑腻白嫩。 柳神医却是气定神闲清理伤口换药。 崔奕根本看不下去,却逼着自己死死盯着,让自己记住这一幕。 头顶再次传来程娇儿的声音,很是虚弱,却比先前好了些许, “柳神医,叫您看笑话了。” 柳神医没料到程娇儿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忍不住嘿嘿笑了笑,又打趣地瞄了一眼崔奕满是泪痕的脸,咂咂嘴叹道, “夫人也别怪他,老夫认识他这么多年,都不曾见他这样,实则是夫人遭这般罪,他心疼,一时情难自禁。” 程娇儿背对着二人,是看不到崔奕模样的,只是啧的一声,一副不想搭理崔奕的语气。 待换好药,崔奕便扶着她小心翼翼躺了下来,他在程娇儿手臂处支着一个玉枕,正好将伤口处悬空。 程娇儿沉沉闭上眼,面上总算有了些许血色,疲惫道,“我睡会儿.....” “诶....”崔奕沙哑应了一声。 身后净手的柳神医看到这一幕,将手帕递给絮儿,轻声道, “侯爷随在下出来一趟。” 崔奕点了点头,目光注视着程娇儿,往后退了两步,才离开,絮儿赶忙上前蹲在塌边守着,泪水无声无息跌落,她怕吵到程娇儿,使劲捂着嘴不叫自己哭出声。 这边崔奕到了门口,二人立在廊下。 柳神医扭头侧望着他, “伤口不能沾水,注意会不会发热,先让夫人睡一会儿,醒来喂些清淡的粥食,切莫吃大补之物,明日后日是最难受的时候,她会很痛,侯爷如果没别的事,最后守着她....” 崔奕急迫打断他,“我一定守着她!” 他眼底一片黑青,哭过的眼罕见地有些发白,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没有往日半分神采。 柳神医叹着气,“我刚刚给她缝了一下伤口,七日后我再拆线,今后不会太丑的.....” 崔奕闻言闭了闭眼。 “你也休息一会儿,你身子骨健朗才能照料她不是?叫夫人瞧见你这样,她该动怒的,切莫让她生气,哄着点。”柳神医不放心交待道。 崔奕垂着眸使劲点头。 “这几日我都住在府上,你别担心,快去歇一会儿吧。”柳神医摆摆手就走了。 崔奕重新回到正房,见程娇儿已经睡了过去,他去净室匆匆洗漱了一番,换上一身白色中衣,轻悄悄地上了里边,靠着她睡下了。 起先他是睡不着的,箭矢没入她肩头的画面一臻臻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很清楚,对方对准的是他心脏,因着程娇儿个子小,所以没入的是她肩头。 如果她不给他挡着,当时正虚弱的他,大概是会没了命,那毒药渗入心脏,很快会随着血液流过五脏六腑,大罗神仙也难救。 他这条命是娇儿给的呀。他今后就为她活着了。 每一个人都说他给了程娇儿无上尊荣,程娇儿配不上他,却没有人知道,他对程娇儿只有愧疚,她跟着他这些年,受尽苦头,两次生孩子大出血,如今又命悬一线。 若是她嫁给寻常男子,想必此时此刻她还在睡梦中,娇憨天真,无忧无虑。 痛楚染满了他的瞳仁,他亲了亲她的脸颊,最终撑不过睡下了。 崔府门口已经人满为患,官员来了一拨又一波,都是来寻崔奕讨主意的。 可惜,崔府闭门谢客。 崔奕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申时初刻,醒来时,程娇儿还沉沉睡着,长长的黑睫静静垂下,安详宁和。 崔奕覆手在她额头,确认她没发热,放心下来,他起身换了一身黑色直裰出去了,郝嬷嬷等人立即入内守着,寸步不离。 他沉着脸径直到了外书房,不多时,来了三趟的杨宁和谢科被领着进来。 “侯爷!” 二人大步阔入,崔奕正背对着二人喝茶, “什么事?”他声音低哑暗沉。 杨宁率先开口,“侯爷,徐苏二府及其他几家造反的官员,全部拿下,现在讨您示下,该怎么处置?” 崔奕侧身靠在圈椅上,低垂着眼眸, “不用审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不要手软。” 杨宁愣了愣,论理得审问记档再结案,听着崔奕的意思,是不打算给这些人一丁点逃脱的机会,干脆果决了结。 崔奕这么做有专权的嫌疑。 也对,现在光崔奕手掌那几蹲大炮就足够翻云覆雨,朝廷自然是他一言堂。 “是!”杨宁拱了拱手,“那,这事要不要禀报圣上?” “不必了!” 他冷冷丢下三个字,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杨宁就知道了崔奕的态度,他深深望了一眼这位岳峙渊渟的男人,重重点了头, “下官明白了,侯爷放心。” 谢科在一旁提醒道, “对了侯爷,太皇太后怎么处置?” 崔奕手里把玩着那只青瓷手杯,撩着眼皮瞥了他一下,目光直入他心底,“参与了吗?” 谢科迎着他锐利的视线,沉沉点头。 “杀了吧,留着干嘛呢?摆看吗?”他嘲讽地笑了一声。 谢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待二人离开,在门口又撞上大腹便便擦着汗的周幽。 “侯爷呢,侯爷呢!”周幽急吼吼问二人, 谢科往后面一指,“在书房呢。” 周幽朝二人摆摆手,笨重地朝里头奔去。 苏夔守丧后,周幽从户部侍郎被崔奕提拔为户部尚书,这一次崔奕离开京城,更是让周幽入了内阁,众臣都道他官运亨通,靠着崔奕青云直上。 周幽自然对崔奕毕恭毕敬的。 当即奔入书房内,将朝政大事一一禀报,问过崔奕才放心。 末了,崔奕写了一封手书,递给他, “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周幽躬身身子,“您请吩咐。” 崔奕歪斜着靠在圈椅上,神色冷淡道, “我夫人伤得极重,短时间内我没法入朝,我写了一封手书,举荐诸葛均入朝担任吏部尚书,替我主持朝政,流程手续你去办了!” 周幽眼底闪过一丝惊愕。 这个关头,换做任何人肯定是趁势把持朝政,结果崔奕为了他夫人要守在家里? 周幽注意到崔奕提及“夫人”二字,眼底闪过的温情,不由感慨。 谁能想象当年不近女色的宰相大人,如今沉迷温柔乡,情根深种呢? 周幽内心笑了一笑,二话不说接过手书,“下官明白,明日一早定让调任令送至诸葛先生手里。” 诸葛均常年跟着崔奕出入中枢,吏部的事一直是他主持,底下官员与他打交道比崔奕都多,谁都知道他是崔奕第一心腹,这一次崔奕要举荐他,也无话可说。 虽然于规矩不合,但是现在的崔奕,是跟人讲规矩的时候吗? 他讲规矩,结果就是被人暗算,差点没命。 眼下朝廷刚蒙大难,崔奕要大刀阔斧,没人敢吭个声。 等到所有人都褪去,崔奕忽的招了招手。 一道黑影从梁上掉了下来,无声无息走到他跟前。 崔奕撑着圈椅起身,神色晦暗踱步至书房里间,最后从暗格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黑影, “知道该怎么做吗?” 崔奕垂着眸,语气极为低落。 黑影接过瓷瓶,面无表情回道, “知道。” 崔奕缓缓点着头,摆摆手示意他离开,自己则撑着墙壁,久久回不过神来。 天色渐渐暗下,他矗立在书房暗格旁,身影萧肃,与墨色融为一体。 记忆里,当初那个少年,七八岁的样子,朝气蓬勃,朝他毕恭毕敬行礼,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学生若得老师教导,终身奉您如师如兄!” 好一个“如师如兄”! 万箭穿心,多么狠辣,多么绝情! 不仅想杀了他,还想连程云,谢科等人一网打尽。 真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好学生,治理朝政的本事没学到,羽林卫抖成了一个筛子,却是把他的心狠手辣学到了。 .......... 程云忙碌了一整天,整肃朝堂,巡查京城,确保无漏网之鱼后,才匆匆赶来崔府。 德全在门口迎着他,还来不及躬身说一句“舅老爷好”,就见程云气势冲冲杀去后宅。 瞅着程云冰封般的脸色,德全有了不妙的预感,“完了,完了,霍江快跟去,侯爷怕是有麻烦了!” 程云不知道打哪带来一个高手,已经跟霍江在半空交手。 他则健步如飞,径直来到了清晖园。 晕黄的灯光垂落石径,石径两侧是一片细竹,形成一个淡淡的光圈。 崔奕踱步至清晖园门口,身影罩在灯影里,落寞又孤寂,正要上台阶,却听见身后传来程云的低喝, “崔奕!” 崔奕扭头,人还没反应过来,程云一拳对准他的鼻头招呼而来。 崔奕没动,生生受了程云一拳,整个人被他打得退后两步。 程云按住他的肩膀,第二拳已经抡了起来,还想再揍的时候,路灯照射清楚崔奕的脸,他神色疲惫又苍凉,仿佛一瞬间老去了几岁似的。 程云红着眼眶,咬紧牙关怎么都下不去手。 他猛地将崔奕往墙壁上一推,咬牙切齿道, “你都能设计让我大伯母小摔一跤,避开那场宫宴,你都能一封手书将我调离京城,为何独独让她一个人去赴宴,让她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她手无缚鸡之力呀!” “崔奕,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你若是不喜欢她,没事,我现在就接她离开崔府,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为什么让她入宫!” 程云拧着崔奕,双眼猩红,对着他胸口一拳又一拳。 崔奕任由他拳打脚踢,撞到后墙滑落在地。 他原先可以说,他有万全的准备,确保程娇儿的安全,程娇儿是代表着他赴宴,不能不去,可现在程娇儿躺在那里,与死神擦肩而过,他百口莫辩,哑口无声。 德全和解决掉对手的霍江匆匆奔来,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两个大男人,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打得毫无章法。 一个红着眼大口喘着气,一个跌落在地,无比挫败。 德全只得心疼着劝道, “舅老爷,您消会儿气,我们家侯爷心里也不好过....瞧着夫人那样,哪个不心疼的。” 程云仰天长吐一口气,扶着腰问崔奕, “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崔奕靠在墙角,将手臂上的粘的枝叶一点点捡开,语气平淡, “事涉你爹爹,你怕是没法冷静,徐淮布局多年,你才在南军都督府多久,手底下的人也不能保证都可靠,一旦泄密便功亏一篑。” 程云心中一睹,无话可说,程家根基尚浅,再加上被抄过家,他人手一直很窘迫,比不得崔家根深叶茂,积淀了几百年。 他扭头就往里面走,被崔奕叫住, “你等一等!” 霍江搀扶着崔奕起身,崔奕走到程云面前,程云背对着他没吭声。 墙角的宫灯将二人身影拉得老长。 崔奕从胸口掏出一个信封戳了戳他的胳膊, 程云扭头接了过来,打开一瞧,发现是那门巨型大炮的图纸,愣是吃了一惊, “你把这个东西给我?” 这是国之重器,有了这玩意儿,就有了震慑朝堂和四海的资本。 崔奕把看家的命根子给他? 不过这东西确实是他想要的,有了这门长炮,他还担心蒙兀南下?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把这个给我,我就不计较娇儿的事了。”程云把图纸收好放入胸口。 崔奕苦笑一声,“这本来是你爹爹用命换来的,是你应得的,再说了,就算这是我的东西,我把它给了你,你该揍我还不照揍!” 程云听了这话,心里的火莫名地就消了。 崔奕这个妹夫是没的说的。 程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总看他不顺眼,可能是最开始,他怀疑崔奕觊觎妹妹的美色,霸占了她,心中怒火难消。 想起妹妹因崔奕受伤昏迷,程云心里火也腾了出来,他嫌弃地瞅着面前高俊的男人, “一把年纪了,也该歇一歇了,我听说皇帝着几位老臣商议封你为国公,本朝唯一一位国公爷,功名利禄你也有了,就在家里歇着吧。” 哪怕崔奕不去朝廷,照样总揽朝政。 德全听了这话,唇角直抽抽。 崔奕正直而立,是一个官员最风华正茂的年纪,程云居然说他老? 怎料崔奕含笑点头,“正有此意。” 程云不再理他,转身进入清晖园,去探望程娇儿。 崔奕跟着入了院子,不过他没急着跟过去,而是招来陈佑, “帮我遮掩一下。” 他的脸被程云打了,万一叫程娇儿瞧见,定要过问的。 他不想程娇儿操心。 陈佑瞅着主子鼻青脸肿的样子,默默心疼。 这个世上,也就程云敢打他。 程云红着眼出来,看见崔奕靠在门口的墙壁上,修长的身影疲惫又慵懒,脸上也不见任何痕迹,他忽的就生出几分愧色,拿着拳头顶了顶他的胸膛,啧了一声, “是兄弟!” 打完他就后悔了,担心妹妹找他算账,幸好崔奕聪明,替他遮掩。 “行,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她,朝政还有我。” 程云说完这话大步离去。 崔奕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转身踱步入了内室。 东次间内只点了一盏莹玉宫灯,不绚烂,不冷清,温暖迷人。 程娇儿侧身靠在大迎枕上,身子虚弱得如同蝉蛹,秀发铺满半张床榻,一双幽亮的眸子就这么静静望着他,眼底还荡漾着浅浅的笑意,散发点点星光。 崔奕那一瞬间,心软成了一滩水。 ....... 次日,朝廷下旨,封崔奕为崔国公,晋升太傅,擢程云任南军都督府大都督,总揽军防。 杨宁调任刑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周幽,吏部尚书诸葛均,共同主持内阁诸事。 期间,崔奕还让四少爷崔硕以白衣之身,去大理寺打下手,有意让他服丧满期后,接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朝廷一如既往,有条不紊地运转。 崔奕事必躬亲,照顾着程娇儿渡过了最难的三天,那三天,程娇儿几乎痛得夜不能寐,极度虚弱地靠在他怀里痛苦。 直到七日后,她的伤口终于结疤,柳神医给她拆了鱼线,她总算是能下地了。 一日她靠在崔奕怀里,在后院荡秋千时,陈佑打前院过来,躬身禀道, “国公爷,诸葛先生传来消息,陛下于昨夜病重咳血,今日清晨已经下旨,立皇长子为太子,封江贵妃为皇后,诸葛先生已经拟好了旨意,等着您示下呢。” 崔奕淡漠地掀了掀眼皮,搂紧了怀里的娇人儿,程娇儿不知何时已经在他怀里睡下,他嘘了一声,示意陈佑离开。 陈佑知崔奕这是应允了,便悄悄退下。 夕阳西下,在二人身上渡上一层金光,暖融融的,微风和煦,掀起程娇儿的留海,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撞入他清湛的眸眼里,那里幽深如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给吸入。 “侯爷.....”娇嗔软糯,声音一如既往的勾人。 崔奕俯身,把她饱满如菱角的红唇含入嘴里,将她所有妩媚迷人一点点吞入腹中。 第 77 章 第 77 章 乾封十年八月, 皇帝驾崩于仁寿宫,享年二十岁。 帝英年早逝, 群臣痛哭不止。 临终帝宣崔奕觐见, 崔奕托病不朝,师徒二人自洪王徐淮之乱后,始终不曾再见, 帝含恨而终。 诸葛均带着皇帝遗诏来书房找崔奕时, 崔奕捏着那个瓷瓶,默然许久。 次日, 崔奕着一品官服上朝, 辅太子黎仁荟登基为帝, 尊江燕为皇太后。 三个月后, 灵康公主悲恸过度, 薨逝于梨花殿。 程云听到消息的时候, 差点从马上跌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掉下马后,一把揪住了刘蔚的领口, 刘蔚嘴皮直抽道, “就是赐婚给您的灵康公主, 她死了!” 程云心咯噔了一下, 心情顿时五味陈杂。 自从徐淮之变后, 他确实一直在琢磨着该如何把这门婚事退掉,却没想到灵康公主就这么死了。 在宫变之前, 灵康公主每月都要派人给他送衣物来, 都是她亲自给他绣的香囊衣裳腰封汗巾等等, 他也头一回体会到了被人挂记的滋味。 可自从宫变过后,灵康公主再也没寻过他, 也不曾带任何消息出来,却没想到,她就这么去了。 刘蔚看着程云呆滞般的脸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把一个包裹递给他, “这是殿下临终托人带给您的。” 程云抱着那个包裹,失魂落魄回到了程府,程云大伯已调入京城入职,程夫人单独买下一座宅子,一家人全部搬了过去。 如今这宅子只剩他一人。 墙角的铜灯将整个书房照得透亮,他独自一人坐在桌案,伟岸的身影透着前所未有的孤寂。 他将那包裹放在桌案上,缓缓打开,里面是春夏秋冬四季的各色衣裳,总共有二十来件,一如当初程娇儿出嫁留给他的那般。 一瞬间,一股热浪席卷他全身,泪意涌上眼眶,程云咬着牙望着那些熟悉的针脚,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后知后觉的愧疚弥漫心头。 帝崩,民间三年不能嫁娶,不能娱乐。 若是有些百姓或世家正值婚嫁,未免误了年纪,便可先成婚,待国丧之后再行圆房。 崔朔便是在这等情况下,娶了两姨表妹王岫为妻,这期间程娇儿也给崔家几位适龄的姑娘定下婚事,非富即贵,诸如崔玉兰嫁的也是侯爵府邸,个个对程娇儿感恩戴德。 要说苦,唯独就苦了三房的两位小少爷。 无论是崔瑾瑜或崔蕴之,二人都不曾热热闹闹办过满月酒和生辰宴。 家丧国丧两重压在两兄弟头上,至今两兄弟也鲜少在人前露面。 三年后,国丧期满。九月十九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正值七少爷崔蕴之四岁生辰。 清晨,程娇儿便早早把两个儿子给拾掇起床,小七个子修长,眉目隽秀,一张不大不小的脸庞积聚了她与崔奕所有优点,集天地之灵华,小小年纪就已十分夺目。 他两岁多的时候,偶尔还能被人逗得笑一笑,如今到了四岁,一张面容完美如雕刻,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小崔奕。 用瑾瑜的话来说,弟弟就是个面瘫。 程娇儿因此批评了瑾瑜很多次,叫他别这么欺负弟弟,瑾瑜却是不管,跟唱歌似的,你不要他说,他还非嚷的所有人都知道,程娇儿气得不行。 小七几乎不大搭理他。 哥哥每次欺负他,最后的结果都是被爹爹揍一顿。 程娇儿今日给小七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袍,绣的是如意莲花纹,纹线用的一些金线,衬得小家伙一张脸越发光华如玉。 小七站在铜镜边上,身高比程娇儿腰身还要高半个头,在同龄孩子算是高的。 程娇儿亲自用紫檀木梳帮他把头发束起,正要用一个青白小玉给他箍着,却听见一旁歪在圈椅上看书的崔奕开口道, “用丝带吧,小孩子家的,别弄得那么花里胡哨。” 程娇儿朝他嗔了几眼,心想着这青白玉已经很低调了,不过崔奕既然开口了,程娇儿也就听他的,换了一条宝蓝色的丝带帮着他系好。 “小七,你瞧瞧,可漂亮啦!”程娇儿弯着腰掰着他小身板,让他瞧铜镜里的自己。 小七俊脸通红,微微垂下眸,低声道, “娘,儿子是男儿,哪里用得着漂亮不漂亮的?” 程娇儿闻言一愣,看向圈椅上的崔奕。 崔奕将手里的书放了下来,和颜悦色打趣儿子道, “小七,你这话就错了,若是今后你想入朝为官,这为官是从身言书判四样来考核,这‘身’一项放在第一位,看的便是你的气度相貌,若是你长得难看了,朝廷可能不要你。” 小七听到这里,一脸纠结地望着崔奕,眸眼沉静清澈,俊眉蹙起,显然很是为难。 可没把程娇儿和崔奕逗得哈哈大笑。 刚刚跟着霍江打完拳回来,满头是汗的瑾瑜听到笑声,一阵旋风似的刮了进来, “笑什么,笑什么!” 掀开珠帘,进来的是一个更壮实的少年,他穿着一身褐色短打衣裳,怀里揣着一个包袱,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他抬袖一把擦掉,满脸憨直望着程娇儿,笑起来见牙不见眼, “娘,你把小七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去见姑娘吗?” 崔奕听了这话,眉头立即沉了下来, 这小家伙越大,越满嘴胡话,不知道打哪学的,一点他的品格都没有。 “你胡说什么呢,今个儿是你弟弟的生辰,”目光落在他腋下夹着的包裹,仿佛飘着某种香味,“你怀里抱得是什么?” 瑾瑜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忙把包裹往后一揣,眨巴眨巴眼眸, “没什么....”支支吾吾的。 眼见崔奕要动怒,程娇儿这回倒是先拉下了脸, “什么东西,还不快拿出来给你爹爹瞧!” 当年那次挨打,让程娇儿长了教训,一定要跟崔奕统一立场来教训孩子,否则孩子越惯越没行。 瑾瑜虽然一如既往调皮,却很少再闯祸,做起事来也略有章法。 瑾瑜见娘都开了口,只能慢吞吞把那包裹打开,小心翼翼道, “是...是舅舅托人给我捎来的荷叶包鸡.....”边说小眼神边瞄着崔奕, 崔奕脸上的火果然就消了不少。 程娇儿闻言笑着道,“既然是舅舅送来的,便是正大光明的,怎么就藏着掖着了,以后凡事要跟爹爹娘亲主动禀报,明白了吗?” “儿子明白。”见崔奕神色缓和,他立即乖巧点头, 随后又拿着荷叶包鸡往小七跟前戳了戳,笑呵呵道, “香吗?要不要一起吃?” 小七嫌弃地别开眼。 乌漆嘛黑的东西,看着就倒胃口。 程娇儿瞅着两个儿子不对付,也是无奈叹气。 两个小家伙的性子可谓天差地别。 刚出生时,瑾瑜像极了崔奕,现在却是越长越像她了。 小七呢,最先是像了她,如今跟崔奕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人人见了他都要赞一句,“有乃父之风”。 程娇儿不希望小七年纪这么小,就老气沉沉的,愣是拉着两个儿子在窗下的小几前坐了下来, 将那荷叶包鸡掰下一支鸡腿递给小七, “小七,你尝一尝,若是不喜欢就不吃嘛,娘也觉得好好吃的哦。” 瑾瑜适时递了另一只鸡腿给程娇儿,还很得意朝小七瘪了瘪嘴。 程娇儿望着他满脸怜爱,“你自个儿吃,娘吃别的。” 瑾瑜什么好东西都是想着娘的,结果娘俩儿推搡起来。 这边小七坐在酸枝红木小凳上,默默扯一块肉放嘴里嚼了一下,将那只鸡腿递给程娇儿,平静道, “娘,我是真的不喜欢吃。” 程娇儿这下无可奈何了,又深深看了一眼小儿子,摸了摸他的脑袋。 虽然没能生个女儿很遗憾,但是两个小崽子对她都是顶好的,今后肯定也是个孝顺的。 一家四口用完早膳,齐齐出了清晖园。 今日是崔府五年来第一次大办宴席,虽然事事都有下人操劳,可总该去露个面的。 崔奕牵着两个儿子到了外院,瑾瑜早就野马脱缰跑的一溜烟不见人影,小七从容安静步入崔奕书房看书。 自从学会认字后,小七每日雷打不动去崔奕书房学习,即便今日是他生辰,他也丝毫不落下。 崔奕对小儿子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后院这边,长房和二房几个媳妇和未嫁的姑娘都在帮衬着程娇儿,各人负责一项事务,井井有条的。 这三年来,程娇儿双手不沾阳春水,后宅事务一概不入她的耳,新帝登基后,崔奕依旧很少去朝堂,非大事他不出门,几乎都是陪着程娇儿,一心要把她身子给养好。 程娇儿恢复得很好,那个伤口几乎看不见痕迹,只阴天下雨会偶感隐痛,其他时候便没事。 崔奕在朝堂已然是泰山般的地位,人人都仰崔奕鼻息,再加之程云在军中是一手遮天。 程娇儿便是人人都恨不得跪下来膜拜的主儿。 大少夫人柳氏和二少夫人舒氏见她来了议事厅,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着, “婶婶就别来忙活了,上前头坐着去,马上客人入府,该要来拜见您的。” 舒氏自从上次犯了错,被崔奕训了后,性子收敛了不少,“这花厅的客人就交给我,大嫂陪着婶婶去前头正厅,客人多,得大嫂去操持着。” 柳氏很满意舒氏这么说,便和和气气问程娇儿, “婶婶,咱们就上前头去。” “行。” 程娇儿今日穿着一件银红色的牡丹团花纹褙子,头上是一套点翠的掐丝镶嵌宝石头面,左手带着一支通体翠绿十分罕见的翡翠镯子,右手是一个八宝镂空福纹金镯,其他妆饰件件价值不菲,通身的气派光彩照人。 四少夫人王岫望着一堆丫头婆子簇拥着她远去,眼底隐隐闪过几分落寞和心酸。 崔朔在前不久正式升任大理寺少卿,成为崔家子弟官职最高的人。 她本该也是高兴的,可她怎么高兴不起来。 她已经过门两年多,虽说那国丧压着,不能圆房,可这话也就是听听而已,私下怎么着,也不会有人管。 崔朔到现在还没碰她。 王岫心里憋屈得慌,脑海里总是想起四年前的这一日,崔朔抱着程娇儿满脸担忧和深情的样子。 这些年她也暗暗打听着,确定自己丈夫心里的女人是这位三婶程娇儿。 可能怎么样呢,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她转身去了厨房,今日厨房的事都归她管,不能出了差错。 不多时,崔府人满为患,贺客如云,程娇儿端坐后院正厅主位,气定神闲与来访的夫人们交谈,三年过去,她气度越发从容雍贵,就是萧老夫人到了她跟前,都不敢摆长辈架子。 谁都知道崔奕与程云护她护得厉害,前年程娇儿去郊外拜佛,前内阁首辅张俊的长媳,张家大夫人带着女儿冲撞了程娇儿。 崔奕转背寻了个由头,将张俊的长子给罢黜,狠狠教训了一番。 满朝震惊,张俊也算崔奕半个老师,崔奕狠起来是太不要命了。 那一阵子人人自危,都在揣测崔奕是不是要成为第二个徐淮。 一日崔奕外出被礼部尚书家的儿子给撞了下马车,大家都替礼部尚书捏一把汗,礼部尚书更是亲自拧着儿子上门赔罪,不料崔奕只是笑一笑就揭过。 渐渐的,几桩事后,大家也就明了,崔奕并没有恃权傲物,一如既往礼贤下士。 可唯独程娇儿那里不成,谁都不能怠慢了他夫人。 这么一来,是没半个人敢在程娇儿面前嚼舌根,都恨不得把她捧成九天仙女。 程娇儿是极为不好意思的,她不是仗势欺人的主,官宦夫人跟她相处多了,都打心眼里喜欢她。 后院这边是其乐融融。 德全将今日客人送礼的册子递到崔奕跟前,崔奕瞅着那厚厚一叠便皱起了眉头, “你也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了,怎么不知道我的脾气?小七是稚儿,今日办宴也不过是补他的满月宴周岁宴而已,他一个晚辈哪里能收别人的礼。” 现在满朝文武四海官商都挤破脑袋给他送礼。 “全部退回去。”最后他低喝了一句。 德全冷汗涔涔捧着册子出去了。 他一走,一旁的霍江挠了挠后脑勺道, “您也别怪管家,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事儿那么多,您事先又没吩咐,他如何知道不能收礼?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崔奕叹着气,自从诸葛均入朝后,家里的事就没人管了,也不能说没人管,是没有人能像诸葛均那般懂外务,德全是内务管家,外务还是缺了些眼界。 崔奕想起了被他发配川蜀的陈俊,按了按眉心,决断道, “调陈俊回京。” 霍江神色大喜,连忙应声,就在他转头要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诸葛均。 而诸葛均身后正跟着一个穿着黑白相间广袖宽衫的男子,不是陈俊又是谁? 诸葛均见霍江一脸惊喜,笑着问道, “国公爷呢。” “在里面呢。”霍江与陈俊深深对望,竟是有几分动容。 都是跟着崔奕出生入死的人,情分不同寻常。 当初陈俊为了帮崔奕破局,自毁前途,令霍江很是敬佩。 诸葛均拉着陈俊,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高兴,“快来呀。” 陈俊却是局促着,大有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忐忑。 霍江却是一把将他往里面推。 诸葛均先一步绕过博古架到了书房,往身后指了指, “国公爷,你瞧谁来了?” 崔奕坐在案后抬眸,一眼看到陈俊目光艰涩又十分忐忑望着自己。 他扶着案,缓缓起身,动容地上下扫视陈俊,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陈俊眼眶一酸,跪了下来,“下官拜见国公爷。” “快快请起!”崔奕绕过长案,亲自将陈俊给扶了起来, “回来的好,我正需要你呢。” 陈俊闻言顿时大哭不止。 崔奕也很是感慨,没想到他一想起陈俊,陈俊就出现了。 可见是真的很有缘分。 陈俊的才华不在诸葛均之下,只是比诸葛均少了些豁达的气度,这些年的历练,想必陈俊可以青出于蓝。 诸葛均在一旁笑着道, “你这一走啊,国公爷缺了一只臂膀,回来就好了。” “不过你也别哭了,今日小少爷生辰,你哭着像什么话!” 陈俊慌忙擦干眼泪,红着眼眶,神色激动四下张望,最后瞅着诸葛均, “小主子呢,我还没见过呢!” 恰在这时,一道宝蓝色的身影,长身玉立从书架后缓步走出,一双透亮的眼眸怔怔望着陈俊。 崔奕含笑朝他招手, “来,蕴之,面前这位陈先生,可是当年嵩山书院的魁首,你来拜师。” 陈俊一听拜师两个字,顿时心惊肉跳, “不可,国公爷,在下如何当得起....” “我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崔奕把他往椅子上一按,示意小七拜师。 小七二话不说上前,恭恭敬敬跪下, “学生见过老师。” 他还不曾跪下,就被陈俊含泪给扶起, “这如何使得?” 诸葛均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可是面子大呀,这一回来,国公爷给了你这样的待遇。” 陈俊喜不自禁,望着小七笑得合不拢嘴,他自然是希望辅佐两位小主子的。 陈俊回来,崔奕心里一颗石头重重落下,终于可以将另外一个烫手山芋给丢走了。 他在一旁背着手觑着诸葛均道, “你好意思说,当初瑾瑜没给你拜师吗?结果你把他带成什么样了?” 诸葛均闻言老脸通红,“这不能赖我,我自问还能教好瑾瑜,可每次都是程大都督坏了我的好事,我正要督促瑾瑜背书,他偏偏半路下朝回来,把人给捞走,书没读几本,结果学了十八般武艺.....”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一道朗笑, “是谁在背后编排本督?” 诸葛均嗖的一下噤了声。 程云扛着瑾瑜入了书房,目光在陈俊身上落了落,随后很不客气朝诸葛均开炮, “我说诸葛尚书,本督哪儿得罪了你?前几日有人给你塞小妾,还是本督帮你挡了,你还恩将仇报?你自己宠溺瑾瑜,却让我背锅,不讲道理吧?” 诸葛均谁都不怕,就怕了程云,当着崔奕,他也不能认输,指着瑾瑜手里一只翠鸟道,“瞧瞧,大都督一来,就给他带这玩意儿,小世子快六岁了,不能再不务正业......” “什么叫不务正业?这事本督每日都做,你的意思是本督每日不务正业.....” 两人在朝堂上便是日日都要吵,回来还是吵。 眼见两个人吵得不可开支,崔奕不耐烦敲了敲桌案, “霍江,把他们两个人给我赶出去!” “喂喂喂,崔奕你能耐啊,你赶大舅子走?”程云指着他的鼻子骂。 诸葛均倒是麻溜闪出了门。 待满朝文武入府赴宴,看到的就是当今大理寺少卿崔朔在门口迎宾。 入了院,当朝吏部尚书诸葛均在款待宾客。 等到坐在正厅上,更是发现,那个令阖京上下闻风丧胆的程大都督,坐在院子正中带着两个外甥玩鸟。 至于正主崔奕,倒是不见人影。 如今没什么人值得他亲自迎出门。 直到德全急吼吼跑了进来, “主子,陛下来了!” 崔奕这才诧异起身,带着人忙迎了出来,当场文武大臣齐齐行礼。 不想那小皇帝比他更快闪身入府,环视一周,清脆喝道, “瑾瑜,你在哪儿,给朕出来,你说要带朕看鸟儿的呢!” 崔瑾瑜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 这皇帝表弟怎么这么笨,这种事能当着满朝文武说,尤其还当着他爹? 崔瑾瑜不敢去看崔奕的脸色,弱弱地从程云身后冒出来个头, “陛下,臣的鸟儿不见了......” 小皇帝当即不乐意,奔到程云跟前,气势汹汹扶着腰道, “你说了,跟朕打赌打输了,就带朕看翠鸟的。” 崔瑾瑜弱弱地把刚得的宝贝塞入袖中,从程云身后大步走出,一本正经道,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不能玩鸟。” 小皇帝年纪虽然比小七要大几个月,个子却没小七高,比瑾瑜就更矮小了,这与江燕当初生他气血不足有关。 瑾瑜长得尤为结实,一双眸子乌溜溜的望着他,格外精神。 小皇帝满脸纠结道, “可是,崔相也说了,人要说话算数。” 瑾瑜无语, 好家伙,爹说的治国治民的大论,怎么不见你记得? “咳咳....”瑾瑜摸了摸后脑勺,“可是鸟儿真的跑了......” 他话音一落,忽的他的胳膊肘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痛得他低呼一声,随后那只翠鸟打他袖口一跃而出。 小皇帝:“........” 瑾瑜:“..........” 瑾瑜尴尬地冲皇帝干笑了笑,“咳咳,咳咳,哪个,它怎么跑到臣袖子底下了呢?嘿嘿嘿!嘿嘿嘿!” 随后他扭头朝院子里扫视一眼,只见弟弟小七一脸淡然立在台阶下,神情平静看着他和小皇帝。 小皇帝却没计较瑾瑜骗他,而是吩咐随从的小太监去抓鸟。 鸟儿自然没被抓到。 崔奕语重心长教导了一番小皇帝,并当众批评了瑾瑜,连带暗讽了罪魁祸首程云。 程云呲的一声别过脸, “你们就不懂吧,在边境,谁能御鸟,谁就能第一时间掌握敌军动态,这些鸟儿可是比人聪明多了。” “我不是说,现在瑾瑜听声辨向的能耐肯定不输给你崔奕。” 崔奕无言以对。 小皇帝倒是笑呵呵跑到程云跟前, “舅舅,你也教教朕呀。” 江燕曾经当着满朝文武,将皇帝托付给程云,程云对这个外甥虽然不如瑾瑜,却也是真心想教他本事的。 “待陛下得空,臣带着您去狩猎。” “好呢!” “我也要去!”瑾瑜嚷嚷着,被崔奕捞起来一顿胖揍。 午宴过后,瑾瑜拽着小七到了一处偏僻地,狠狠瞪着他, “小七,刚刚是不是你使诈?” 小七很坦然道,“哥哥,上次你烧了先生给我的手抄本,我警告过你,什么都可以抢,决不能动我的书,哥哥若是不长记性,下次可不是打一顿屁股。” 瑾瑜气得牙痒痒,捏着小七的脸蛋, “你个白切黑的小混蛋!等着瞧,等我跟着舅舅学了本事,一定教训你。” 小七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你能跟舅舅学本事,我就不能跟霍叔叔学本事?” “霍叔叔明显更喜欢我。”瑾瑜很是自得。 小七面色淡然,“喜欢你又怎么样?你不照样没我学得好!” 瑾瑜深吸气,瞅着对面比他矮一点,气势更加逼人的弟弟无语至极。 有的时候他真的怀疑,他跟小七到底是不是一个娘肚子出生的。 为什么小七学什么一学就会,而他除了在武艺上出色,其他方面却没有弟弟学得快。 “算了,小七,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不跟你计较。” “既然知道是我的生辰,那我的礼物呢?”小七伸出手。 瑾瑜呲的一声,那模样儿跟程云如出一辙, “我说弟弟,哪有自己讨礼物的?再说了,我们俩是亲兄弟,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小七不吃他这一套, “去年除夕,你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去年除夕瑾瑜生辰,以要礼物给借口,抢走了崔奕给小七画的一幅画。 瑾瑜脸色一僵,再一次干咳了几声,想了想道, “那只被你放走的鸟儿,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小七:“........” “你看,我听你的话,以后不玩鸟了,好好读书,是不是算送你的生辰礼物?” 小七被他的不要脸彻底折服了。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去崔奕的书房。 瑾瑜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鸟叫,抬头一望,却见刚刚那只鸟儿回来了,正对他啄着嘴呢。 瑾瑜大喜过望,飞身而上,躲到了树梢上。 午宴结束,后宅的夫人们陆续离开。 有两位夫人相携着一道往外走。 “你说奇不奇怪,如今崔夫人已经诞下了嫡子,国公爷却丝毫没有换世子的意思?” “是呢,我要是崔夫人,自己生了儿子,哥哥又是当朝大都督,表妹是当朝皇太后,无论怎么样都得让国公爷将世子之位还给七少爷的。” “说来,那个小妾也是好命,自个儿死了,儿子却被崔夫人当亲生的养,一应待遇比七少爷还要好呢。” “你看见了没有,我瞧着那七少爷更像国公爷,那个小世子太顽皮了,哪里像是能当家做主的,这个崔家只有给了七少爷,才能延续繁荣富贵。” “........” 树上的瑾瑜听到这里,整个人都蒙了。 什么世不世子的,他不在意,他最烦别人拿世子身份束缚他。 关键是,怎么听着好像他不是娘所生? 瑾瑜瞬间一颗心跌入冰窖里,小身板透着浓浓的冷气。 他失魂落魄飞身下树,一步一步往崔奕的书房走去。 他要问个清楚。 崔奕的书房依旧热热闹闹的,诸葛均和程云都在。 陈俊不知道弄了什么阵法,摆了个沙盘在案几上,小七正在解谜。 大家看到小七很快通关,不由乐呵呵鼓掌。 瑾瑜瞧见被众星捧月的弟弟,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他咬了咬唇,离开了书房。 傍晚的时候,崔家一家人全部去了花厅用膳,霍江寻了一圈没找着瑾瑜。 “小世子不见了?” 程云顿时站了起来, “我去找找。” 程云与小瑾瑜实在太有默契,最后程云在树杆的鸟窝旁找到了瑾瑜。 小瑾瑜满脸泪痕,跟个被抛弃的孩子似的,红着眼呆滞看着程云。 程云大吃一惊,将他抱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瑾瑜弱弱垂首在他怀里不吭声,眼泪巴拉巴拉掉,可没把程云给心疼死。 他将人带到了花厅,崔奕和程娇儿都在,看到儿子这副样子都很吃惊。 “瑾瑜,你怎么了?” 程娇儿一贯心疼他,连忙朝他走来,伸手要抱他。 却见瑾瑜后退一步,满脸痛苦望着她, “娘,你是我亲娘吗?” 问完这句话,瑾瑜蹲下来哇哇大哭。 程娇儿一下子怔住了,随即差点昏厥。 崔奕赶忙扶住她,沉下脸质问瑾瑜, “你打哪听了什么?” 崔奕已经猜到了大概,今日人多,许多贺客入府,怕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瑾瑜便把今日听到的告诉了崔奕。 一花厅的人全是满脸愕然。 程娇儿更是气得摇摇欲坠。 她没想到,当初假死给瑾瑜带来了这么大的隐患。 “爹爹,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娘亲生的?我怎么能没有娘呢,娘是我最亲的人,她们怎么能说我没娘呢!呜呜呜!” 瑾瑜歇斯底里地大哭,蹲在地上那无助的模样,让所有人都揪了心。 崔奕这一瞬间,心疼染满了眉眼,心想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只有儿子的信任最重要。 他蹲下来,头一次好脾气地哄着他,“傻儿子,你当然是你娘生的,你若不是她生的,她能对你这么好?” 程娇儿被扶着靠在圈椅上,气得背过气去。 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都在一旁安慰她。 瑾瑜犹然不信,一双好看的眼眸已经哭着肿到老高,小身板一抖一抖的, “我不信,不然,她们为什么那么说呢。” 崔奕心疼到不行,指着诸葛均,崔家几位少爷,还有崔家大老爷等人, “你去问,问问他们,你娘是不是亲娘?” 德全先一步把他给抱在怀里,搂着哄道, “我的小祖宗诶,你当然是夫人所生,你没瞧见,你跟夫人那么像,这能假的了呀?” 诸葛均和霍江都肯定答复了他。 反倒是最后的程云,嘿嘿一笑,一巴掌拍在了瑾瑜屁股上, “我问你,我对你好,还是对小七好?” 瑾瑜摸着屁股,艰难地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舅舅对我最好。” “这不就对了,你要不是我亲外甥,我能对你好?” “是哦!”小瑾瑜眼神顿时亮了。 显然,程云的话比所有人更有说服力。 谁都可能敷衍他,唯独程云不会。 他一把扑到了程云怀里,程云将他扛了起来, “你笑得跟老子一模一样,还敢怀疑不是老子亲外甥!” 诸葛均耐心把当年的事,简单给瑾瑜讲述了一遍,瑾瑜才恍然大悟。 最终,瑾瑜满脸愧疚来到程娇儿跟前,抱着她胳膊撒娇, “对不起,娘,儿子错怪了您了。” 程娇儿几乎不打他的,这一回倒是狠狠抽了他屁股几下,含着泪道, “你若是连娘都不信,还有谁值得你信任?” 瑾瑜眨了眨眼,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随后嬉皮笑脸指着程云,“我最信舅舅!” 程娇儿气得把他丢开, “去去去,你给你舅舅当儿子好了,反正你舅舅不成亲,也省的我们程家无后!” 程云听到这里,担心战火烧到他身上,顾不上吃饭,转背准备开溜,不想崔奕罕见起身扯住了他的袖子,指了指瑾瑜, “把他,给我,带走!” 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不曾与程娇儿行周公之礼。 筹谋了此事很久的宰相大人,决定今晚无论如何,要把两个儿子给支走。 程云看出他的把戏,嘿嘿一笑,将他手给甩开, “那怎么行呢,今晚他必须得跟他娘睡,否则明日清晨就不认娘了。” “就是,我要抱着亲娘胳膊睡,嘿嘿嘿!” 瑾瑜赖在了程娇儿怀里。 程娇儿面色羞红。 当着众人的面,崔奕也不好发作,只得默不吭声。 这一顿饭吃的鸡飞狗跳的。 待散宴,崔奕便拉着小七,递到陈俊手里,语重心长道, “小七,跟着师傅好好学习,今晚你跟师傅睡客院。” 陈俊倒是憋着笑没有拒绝。 小七却一本正经摇头, “爹爹,师傅今日刚回,得先好好休息,明日小七再去叨扰他。” 这理由也强大到无法反驳。 程娇儿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回清晖园,崔奕背着手跟在后面,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打发两个小魔王。 长廊的灯影将程娇儿母子三人的身影拉得老长,瑾瑜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程娇儿笑语嫣然,小七也难得眼底染了笑意。 一枚枯叶跌落在小七头顶,瑾瑜止住步子,满脸关爱地拈起来丢开,随后顺带揉了揉小七的脑袋。 眼见小七抬头,一双眸子变得冰凌凌的,瑾瑜拔腿就跑,小七气得跟离箭似的追了上去。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摸我的头!” “我是你亲哥,怎么就不能摸呢!” “崔瑾瑜,你不长记性!” “我呸,哥哥的名讳是你能叫的?” 嘭的一声,小七往前一扑将瑾瑜扑倒在地,两个小家伙扭打到了一团。 程娇儿笑得直不起腰来,灯光蒙蒙浓浓投射在她窈窕的身段上,绰绰约约,如春日里的柳条儿,如秋风里花枝儿。 崔奕忽的心神一动,抬步上前,二话不说把人打横给抱起,径直入了长廊外的竹林里。 程娇儿被他动作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崔奕俯身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 许久不曾碰触,两具身体似干柴烈火渴望着对方。 待身影没入竹林里,崔奕不由分说将外衫脱开丢下,再将程娇儿往地上一推,迫不及待欺身而上。 ........ 半刻钟后,打完一架的瑾瑜和小七,手牵手好奇地沿着回廊往回找。 “你说爹爹跟娘亲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刚刚还在这里呢?” “会不会被大灰狼给抓走了?”瑾瑜挠着头,小时候只要他不听话,娘就吓唬他说,晚上有大灰娘出没。 小七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这话你也信?” “倒也不是信,可是爹爹能去哪了呢?他总不能把娘亲给丢了吧?” 瑾瑜黑啾啾的眼神四处瞄着,最后他发现长廊外的草丛里仿佛又被带过的痕迹,于是往里指了指, “哎呀,小七你看,是不是大灰狼把爹爹他们从这里带走了?” 小七瞅着那行迹也皱了眉。 他到底年纪小,也担心有坏人伤害了爹娘。 “怎么办?”他咬着唇思索对策。 瑾瑜在关键时刻,就体现了身为兄长的担当, “你去前面喊霍江叔叔和陈佑哥哥来捉贼,我先去探一探路。” 说完这话,他一个闪身跳入了林子里,将翠鸟从兜里放出来, “小翠,发现我爹娘你就吭一声。” 小七二话不说,先去了清晖园外面,将瑾瑜养的那只小黄狗给放入了林子里,随后飞快跑去前面喊人。 被迫不得不转移阵地的崔奕差点没咬破了舌。 怎么忘了这两个小兔崽子呢? 后来,这一夜成了崔奕和程娇儿这辈子最不想提及的回忆。 第 78 章 第 78 章 瑾瑜破坏爹爹好事的后果, 就是被人连被褥打包送来了程家。 程云瞅着憨萌憨萌一脸不知所措,还挠着后脑勺的小外甥, 快笑破了肚皮。 崔奕那个混蛋, 还真是做得出来! 心里骂了几句,却还是将小外甥给收留了。 至于小七,一向乖巧得令崔奕都心疼得小七, 头一回被爹爹丢出了门。 小七抱着自己那个小小的包袱, 泪眼汪汪站在清晖园院门前,再如何早熟, 也不过一个四岁的孩子, 还从未离开了亲娘。 崔奕见儿子一副想哭却努力忍着的小表情, 蹲了下来扶着他的双肩, 语重心长道, “你别难过, 爹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四岁了,你又是次子, 没有爵位继承, 今后你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挣, 你哥哥的德行你也看到了, 以后爹娘是不是得靠你?所以小七要努力读书, 快去先生院子里住,早睡早起, 认真读书, 争取考上状元。” 小七眨巴眨巴眼眸, 什么爵位的没听懂,但是爹娘要靠他这个话, 他懂了。 哥哥很调皮,他要给爹娘挣面子。 小七将泪水吞回去,认真地点了头。 “儿子知道了,儿子会好好读书,考上状元。” 对上小七无比坚定又努力克制的表情,崔奕扶了扶额,心虚地站了起来。 “咳咳,那个,陈琦,快送七少爷去客院。” “是。” 陈琦默默地鄙夷了一番主子,牵着七少爷的手离开了。 何婶子招呼几个小厮和丫头,抬着几个箱笼跟在后面。 小七一步三回头望着崔奕,清澈单纯的目光越过崔奕往里瞄了瞄,最终失望地垂下了眸,转身头也不回离开。 把两个儿子的打发之后,崔奕抖了抖衣袖,转身负手入了院内。 硕大的前院,募的空了下来,静悄悄的,唯有落叶纷飞,清风拂晓。 没了两个小祖宗,清晖园仿佛被抽离了生气,就连下人也不见几个。 崔奕踱步入正房,掀开东次间的珠帘, 靠东南墙角的罗汉床上,程娇儿未施粉黛,一头墨发如泼墨散在大迎枕上,一件薄薄的桃花红丝绸寝衣裹着那凹凸有致的身段。 她几乎是半趴着在迎枕上,一张白皙如玉的绝色面容陷在一团柔软里,眼睫黑长垂落,唇不点而朱。 通身无饰,如出水芙蓉。 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无论那身段抑或容貌,一如十几岁的少女,叫人望之惊艳。 崔奕缓步靠近,最后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伸手捏着一撮发丝绕着他修长的手指,一路往上。 隐隐的痛感袭来,程娇儿蒙蒙浓浓睁开眼,水蒙蒙的眸子,如同熏了一层酡红,带着几分撩人的醉意。 娇嗔地目光触及崔奕那张脸,昨夜的画面不可抑制冲入脑门,程娇儿气得将脸埋入枕心,再也不想看他。 被两个儿子,一只狗,一只鸟,捉了个正着。 偏偏这事是当朝太傅做出来的.... 想一想,这辈子都不用出去见人了。 崔奕眸眼含笑,唇角略略勾了勾,怕她动怒,又不敢笑出声,便揉了揉她腰间, “好了些没?” 昨夜她腰不慎受了些伤,瓷白如玉的肌肤上被树枝划破了一条痕,痕迹很浅,也不痛,过两日便好了,偏偏崔奕心疼,愣是给她涂了玉肌膏,冰凉冰凉的,程娇儿只得趴在这里,听了他这话,她别过脸去,换了个姿势背对着他。 崔奕见状也不恼,捧着她的玉臂,俯身一点点含吻而上,最后如蜻蜓点水似的,酥麻一阵阵席卷至她心头, “别闹.....”嗓音又是这般软糯娇嗔。 程娇儿懒懒的从裙摆下伸出一条玉腿去踢他。 昨夜二人只是浅尝辄止,就被两个小混蛋搅了好事,残留在心底深处那股邪火并未曾真正发泄出来。 崔奕是如此,程娇儿也是如此。 她经不起他撩拨。 崔奕低低笑了笑,捉着她的玉足弹了几下,粗大的手掌将她的秀发撩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来,他轻轻俯身上去,含住了她的耳垂。 程娇儿募的惊呼一声,使劲将他往下推,她那点力气哪里是崔奕的对手,崔奕用了些力气将她的双手给钳住, 程娇儿背被他胸膛紧紧贴着,羞愤愈加,“现在是上午日上三竿!” 崔奕狡黠地呲了一声,一手捏住她的双掌,一手将她所有秀发卷在掌心,吻着她的玉背往上..... 眉骨隐隐透着几分对猎物势在必得的锋利, “本相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除了那个两个不知世事的小混蛋,还有谁会蠢到打搅他的好事? “我的腰.....” “那点痕迹不足挂齿....” 程娇儿:“.......” 很快她便没有半点功夫想旁的事,崔奕前所未有地凶残。 .......... 一个时辰后,崔奕神清气爽,眼底带着餍足离开了清晖园。 昨日皇帝在崔家留下了纨绔的印象,今日他得去朝堂,重新给他安排几位老臣当夫子教导皇帝。 崔奕换好衣裳出门,见诸葛均的马车也停在那里,后者看到崔奕,便直接上了崔奕的马车。 今日并非朔望大朝,诸葛均也不用急着去朝堂。 “怎么了?有事?”崔奕坐了进去,理着衣袖问道。 诸葛均琢磨着回道, “国公爷,我倒是有个建议,不知道您准不准?” “说。” “让七少爷入宫给陛下当伴读,如何?” 崔奕微微一怔,对上诸葛均深思熟虑的神情,崔奕脸拉了下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诸葛均略微苦笑道, “侯爷,您知道我一向疼世子,可也不得不承认七少爷更有天分,更像您,我倒是觉得,他们兄弟二人如一时双壁,倒也不必厚此薄彼,世子是嫡长子的身份,有爵位继承,七少爷将来是要靠自己的,可即便如此,您也得给他铺铺路。” “昨日几位大臣都在商议,要给陛下找两个伴读,选了张阁老的一位曾孙,我想着,不如也把咱们七少爷推过去。” 崔奕听到这里,神情缓缓迟疑下来。 很早之前,江燕表示要瑾瑜入宫陪伴小皇帝,被他和程娇儿拒绝了。 只因瑾瑜太调皮了,若是日日待在皇宫,保准将皇宫弄得鸡飞狗跳,这才一个月入宫一趟,就能把小皇帝引到府上来,崔奕想一想就头疼。 大概是这辈子太顺遂了,老天爷偏偏要整这个么儿子来惩罚他。 小七是他的幺子,崔奕略偏疼一些,自然是舍不得他这么小就踏入旋涡当中。 但是诸葛均说的没错,瑾瑜城府不够,未来不一定能撑得起门庭,小七不可能在瑾瑜羽翼下过悠闲日子。 给皇帝当伴读,是小七第一步路。 “行,就这么安排。” 晚边旨意便下来了,让小七每旬入宫七日,每日下午陪伴皇帝上课。 程娇儿听说后,心里就突突地疼。 那个张家曾孙已有十岁,小七只有四岁,这一入宫,会不会被欺负? 崔奕总该是为小七着想的,小七没有爵位,只能靠他自己。 程娇儿想起那个乖巧的儿子,一阵心疼,当娘的总希望家产能平分,可惜崔家这样的士族,为了保证家族繁荣,一向是嫡长子继承大部分家业,能留给小七的并不多。 程娇儿咬了咬牙,最终应了下来。 这样一来,小七每日上午就在府上跟随陈俊学天文地理八卦五行,下午入宫陪着皇帝读儒家经典。 程娇儿吩咐何婶子准备小七一应用物,由陈琦跟着小七入宫侍奉。 一日午后,程娇儿懒懒睡了美人觉醒来,便有婆子来禀, “夫人,王家的侯夫人递了帖子来,想要拜访您。” “王家?”程娇儿微微一愣。 郝嬷嬷在一旁解释道, “就是四少夫人的母亲。” 一听是崔朔的岳母,程娇儿眉头就皱了起来,“她来寻我作甚?” 心里虽然不乐意,却已经扶着丫头的手起身,她是崔家后宅唯一的长辈,王夫人有事只能来寻她。 程娇儿换了一件宝蓝色绣缠枝花纹的褙子,戴了一副点翠的头面,特地打扮得端庄稳重些,去见了王夫人。 王夫人在清晖园前面的横厅等到了程娇儿,迎面瞧见程娇儿被丫头婆子簇拥着,气派十足,不由微微愣神。 即便是刻意打扮得老气,也压不住她艳冠群芳的容貌。 她这般环佩玎珰徐徐走来,让漫天的秋光都失了几分颜色。 难怪崔奕将她宠到骨子里。 程娇儿虽然年轻,可王夫人还是先朝她施礼, “给夫人请安。” “亲家母客气了,快上座。”程娇儿回了一礼,与她分主宾落座。 王夫人闲聊了几句,说是前几日七少爷生辰,自己身子不舒服没能来,今日特地来赔礼,程娇儿却知道这绝对不是她的真正目的。 过了一会,王夫人便提到了正事, “说来,有一件事怕是得夫人做主。” “哦,您说来听听。”程娇儿将茶杯放下,正色看向她。 王夫人先是叹了一口气,随后面带愠色道, “岫儿嫁入崔家也有两年多了,先前有国丧压着,如今国丧已除,可是四少爷却不曾与她圆房。” 程娇儿听到这里,神色惊住,失声道, “他们还不曾圆房?” “是呢。”王夫人隐隐压着怒火,“四少爷没有长辈拘着,我又不好直接去寻他,只能求到夫人这里,让夫人做主。” 程娇儿听到这里,俏脸红一阵,白一阵。 谁的事她都可以管,唯独崔朔的事,她不想管。 这位王夫人先前只是听说了二老爷曾经对程娇儿起了歹念,才被崔奕给弄惨了,至于四少爷的事,当时的二夫人袁氏不曾告诉她,想是有意让她嫁女,不敢把那档子事告诉王夫人。 是以,王夫人压根不知道崔朔与程娇儿之间的事,否则也绝不会求到她跟前来。 程娇儿顿感棘手,她看了一眼郝嬷嬷,郝嬷嬷也很是吃惊,谁也没料到这么久了,崔朔居然还没有与王岫同房。 郝嬷嬷琢磨着,这根源或许还就在程娇儿身上。 但是这话谁也不敢说,总不能强按牛吃草。 程娇儿渐渐恢复神情,“夫人的意思我明了了,这事我会斟酌着去办。” 王夫人知道程娇儿作为年轻的婶母,很多事不好去插手,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差不多的意思。 “行,那我就不打搅夫人了。” 等王夫人一走,程娇儿派人去打听,才得知原来崔朔昨夜夜宿青楼,被忠肃侯府的人逮了个正着,王夫人怒火冲冲今日上午来了崔家,见不着崔朔,便把女儿给数落了一顿,如今四少夫人在院子里哭着,王夫人只能来寻她做主。 这事着实过分了。 程娇儿叹着气,“去将四少夫人请来。” 不多时,王岫被领着到了垂花厅,絮儿与秀娟守在门口,程娇儿独独坐在那里,身边只有一个神色严肃郝嬷嬷。 王岫红着眼来到程娇儿跟前,随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满是委屈哭道, “还请婶婶救我!”王岫伏在程娇儿膝盖上大哭。 “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娇儿见状不妙。 王岫抬着眸,眼底翻腾着痛苦懊悔和惶恐,最后又闪过一抹决绝,跪在程娇儿跟前,一字一句道, “婶婶,两年半前,三叔父惦记着我与崔朔年纪大了,便做主让我们先成婚,后圆房,原先我想着几个月就成了,可是四少爷却不肯碰我,一次我气急了,不小心....” “不小心怎么了?” 王岫抬着怯怯的眼偷瞄了一眼程娇儿,咬着唇道, “不小心提到了婶婶您!” 程娇儿听到这里,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郝嬷嬷也是眼眸瞪圆,当即变了色。 王岫便知程娇儿是动了怒,连着磕头道, “婶婶,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已经跟四少爷认了错,他却怎么都不肯原谅我,以至于国丧已满,他依旧不肯入我的房,此前他也是去青楼的,我心里有数,不敢吱声。” “只是昨夜却偏偏被我爹爹的人发现了,我爹爹怒极,回去找我娘算账,我娘才来寻我。呜呜呜,婶婶,此前我钻了牛角尖,这种错我今后是再也不会犯了,还请婶婶救我。” 程娇儿闭着眼,听她讲完,脸上已经没了任何表情。 再这样下去,事情只会闹大,终究会把她给牵扯进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与崔朔,也该有个了结了。 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便是直面伤疤。 “来人,去请四少爷。”她神色清明吩咐道。 郝嬷嬷一惊,“夫人....” “快去!”程娇儿已经有了决断,郝嬷嬷不敢迟疑。 崔朔正在外面办案,耽搁了一些时辰,程娇儿等了他半个时辰,才在二房垂花厅等到了他。 崔朔匆匆进来,见到程娇儿神色冰冷,头一回不避不闪直直盯着他,心里微微吃了一惊,再看自己的妻子跪在一旁,脸色彻底拉下。 他冷撇了王岫一眼,径直跪了下来, “三婶找我何事?” 程娇儿却是拢着袖子,端坐在那酸枝红木圈椅上,冷笑了一声。 “四少爷,听说你是因为我,不肯跟你的媳妇同房?” 崔朔听了这话,顿时大惊,猛地抬头,心惊肉跳望着她, “你....婶婶何出此言?” 崔朔随即领悟,刀割般的视线射向王岫,“是你胡说什么了!” 王岫也没料到程娇儿把遮羞布彻底掀开,一时吓得伏在地上颤抖不已。 “你别怪她!”程娇儿喝了他一句,脸颊微红斥道, “我以为一个男人该像你三叔那般,将女人娶进门就要对她负责,你冷落了她三年,像话吗!” 崔朔一张脸绷得通红,黑一阵红一阵的,胸口气血翻涌,却是反驳不出半个字。 “还是,你要让崔府上下,抑或整个京城都知道,你崔朔惦记着婶婶?” “我没有!”崔朔红着眼驳了一句,旋即又垂下了头,恼羞不已。 程娇儿听到这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没有,那你这般作态是为何?宁愿找一个青楼女子,也不要自己的结发妻子,呵!”程娇儿讽刺了一声, “这还是岫儿性子好,换做我,这样的男人我定是不要的,我宁愿和离剪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要看一眼这样无能撑不起一个家,还处处拿女人出气的狗男人!” 崔朔闻言浑身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他明白了程娇儿的意思,程娇儿是在告诉他,她哪一点都瞧不上他,他不配惦记着她,当初的她不会,以后更不会。 崔朔深深闭上眼,直挺的背影微不可见地摇晃下。 “岫儿,给他三天时间,若是再不悔改,我做主让你们和离,回头我定给你找一门好婚!” 程娇儿丢下这话便起身,目视前方,神色昂扬离开。 这边王岫赶忙躬着身子追着程娇儿送了出来,对着她秀美的背影就是跪了下去, “谢谢三婶。” 程娇儿扭头目光淡漠垂下,落在她微颤的肩头,“今后若是本本分分的,想必他也不会再亏待你,若是有旁的心思,你的婆母就是下场,明白了吗?” 王岫悚然一惊,磕头如捣蒜,“明白,侄媳一定谨小慎微侍奉您,绝不再有二话。” 程娇儿神色微缓,“我倒不需要你侍奉,将二房的姐妹照顾好,莫再叫人挑出话头来便是。” “遵命。” 程娇儿恩威并施,便回去了。 崔朔回到那间曾经留下无数程娇儿身影的书房,一杯又一杯给自己灌着酒。 大概是当初唾手可得,偏偏后来失之交臂,那一股子不甘心一直在作祟,才让他惦记至而今,今日她如此狠绝说出那番话,可见对他是不屑一顾。 崔朔苦笑了一声,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被斩断得干干净净。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闹剧。 他自嘲地笑了笑,喝完那坛子酒,砸了酒坛,大步朝后院走去。 当夜,崔朔与王岫便圆了房,而后崔朔也兑现了湖边给王岫的诺言,王岫侍奉程娇儿十分殷勤,与长房两位妯娌相处也很是融洽。 崔朔经此一事心情开阔不少,后来遇见了程娇儿,也如别的侄儿那般恭恭敬敬的,程娇儿最后一点顾忌被消除,此是后话。 这边瑾瑜在程家住了五日后,程娇儿就不放心了,当即收拾行装准备去程府接他回来,恰恰想起程云府邸无人操持,顺便去了一趟东市,准备帮着他采购一些物资。 程云在家里左等右等,没等到程娇儿来,便骑着马带着瑾瑜上街寻来了。 秋光飒爽,两侧街道人影如织,贩夫走卒不绝于缕。 瑾瑜坐在程云身前,好奇地往两侧打量,瞅见前边不远处有人举着糖葫芦,小家伙便来劲了, “舅舅,我要吃糖葫芦!” 程云按了按眉心,想起程娇儿的交待,“你现在不能吃多了甜食,小心坏牙。” 瑾瑜扬起一张小苦脸,“舅舅,我在你这住了五日,你每日都这么说,我已经忍了五日了。” “好吧。” 程云受不住他可怜的小眼神,带着他跳下了马,瑾瑜便蹦跶着上前去买糖葫芦,陈佑在一旁付钱。 程云扶着腰站在马下四处散望,这一下忽的瞧见五步远的墙角下,摆着一个小摊。 那半人高的小摊上摆放着各色荷包,荷包成寿桃形,两侧皆有流苏,中间还点缀着玉饰或者绣花,做工极为精巧,颜色也很是鲜艳。 程云一个大男人之所以注意这个,只因那荷包上的图案很是熟悉,他不由自主走近,伸手掏出一个荷包,再细细打量着,竟是觉得那针脚也格外眼熟。 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从他心底冒了出来,他心砰砰直跳。 他深邃的目光从那荷包之上缓缓上移,面前是一带着帷帽的白衣女子,身形纤瘦秀逸,帷帽遮住了她的容色,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来。 “这些荷包怎么卖?”他嗓音低哑。 第 79 章 第 79 章 程夫人离开程府后, 这后宅便不那么像样子。 程娇儿逛了一圈,将管事的叫来, 一一训斥了一番, 又各自分配了任务下去,得了空才回到前院。 程云坐在院子当中,陪着瑾瑜射箭。 正厅后面的院落甚大, 原先的盆景全部被搬空, 靠东的院墙下设了几个靶子,边上角落里摆了一排兵刃。 瑾瑜穿着短打的劲衫立在院子正中, 高挺的个子已经看出几分豪爽和坚毅, 他拿着一把特制的弓箭正在习箭。 程云端着个凳子坐在台阶下, 手里玩着几把流沙, 神情比往日多了几分落寞和深沉。 程娇儿瞅他这般模样, 便气不打一处来, “哟,我的大都督这是在思考什么呢?在边关待了三年,风沙还没吹够?” 先皇驾崩, 边境蠢蠢欲动, 程云整顿朝堂后, 便去了边关守国门, 这三年只偶尔才回来一趟。 去年中秋他循例回京, 程娇儿给他安排了一场相亲,被程云给搅黄了, 自那之后, 兄妹俩便是老鼠见到猫。 现在程云最怕的就是程娇儿。 程云不要脸地嘿笑, “妹妹,你现在当起了宰相夫人, 就可以教训兄长了?” “怎么,我不该教训?”程娇儿嗔了他一眼,叫人端来一个锦杌,就坐在程云台阶对面的长廊下,一副要长谈的样子。 程云头皮有些发麻,连忙挪着屁股,隔着她远了些。 程娇儿见状撩了袖子,冷冰冰呵斥道,“你如今是什么年纪了,需要我提醒你吗?难道要我们程家绝后?” “哪有?兄长都生了两个儿子,我们程家哪里会绝后?”程云讪讪解释,他说的兄长是程夫人的长子,程敏儿的亲哥哥,如今在吏部观政。 他说完这话,就见程娇儿寒着一张脸,隐隐有发作的痕迹。 他舌尖抵着下颌,嗤的一声,心虚垂下眸。 脑海里莫名就想起了今日见到的那个姑娘。 程娇儿也拿他没办法,傍晚亲自给他做了一顿晚饭带着儿子回府,临走前还数落了他一顿, “瞅瞅,家里有个女人,你还有顿热饭吃,后宅空空荡荡的,连个知冷暖的都没有,我看你熬到什么时候!” 程娇儿为了刺激他,都不陪他用膳就走了。 程云独自一人对着一桌子菜,心中郁碎。 妹妹嫁了崔奕,跟他一样心狠。 程云扒着饭,吃到一半,心里很不是滋味,忽的把碗筷一丢,飞身上了屋顶,直接朝东市掠去。 他来到东市东北角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说是院落,确切来说是一间私塾。 他今日留了个心眼,让侍卫悄悄蹲到这里,他身影轻飘飘落在了梁上,盯着梁下桌案后的女子。 她正在提笔批改课业,烛火摇曳,映衬得她面容柔和如玉,她长相秀气,一双不大不小的眸子沉静如湖,气质淡雅。 好端端的,公主不做,为何隐姓埋名当一个私塾女夫子。 程云打听到,她教的都是附近贫苦人家的姑娘,不收银钱或者收的极少,前些年还能用宫中带出来的体己补贴,近年名声越响,来读书的女学生越来越多,她便只能靠卖些手艺来贴补用度。 盯着课业看久了,李灵素揉了揉酸胀的眼眸,晃了晃神,准备继续查看下一叠课业,正抬眸忽的发现面前一道黑影闪过,她吓得往后退了退,再抬眼,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将...将军!” 李灵素失声唤出,惊得扶着圈椅站了起来。 今日碰上程云完全是个意外,她的丫头病下了,请来的几位女夫子都有事,她便只能亲自去街上卖绣品。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慰藉她相思之苦,居然让她见到了程云。 那一刻的欣喜冲淡了这些年所有的苦楚,她在帷帽下落下两行眼泪,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幸好程云也没多话,她原以为程云没认出她,没想到这一刻人就到了眼前。 欣喜和忧虑在她眼底交织,她神色痴痴望着他,身形消瘦得如遥坠的落叶。 程云往前迈了一步,她身上那股幽兰香气渐渐飘过来,清淡清幽,不经意地掠过他平静的心湖,掀起淡淡的涟漪。 程云凝望着她一动不动,掀起薄唇, “你能告诉我,当初是怎么回事吗?” 李灵素微微愣住,堪堪稳住了身子,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 “你知道的,我哥哥对你和崔相下了杀手,我哪里还有脸嫁给你呢?我想,你应该也不想娶我吧?” 程云神情一僵。 李灵素捕捉到他的神情,心中闪过一丝痛色,旋即道, “我也不想一辈子被皇宫所束缚,我这辈子已经够苦了,当年没有出头的时候,我母妃病重,我整日不是跪在这个宫门前,就是跪在那个殿宇下,求爹爹告奶奶弄些医药来给她续命,那个时候,兄长一心争储,我为了不让他分心,所有一切都是我自己来扛,等到兄长被立为太子后,我母妃已经去世了。” 李灵素说到这里,露出一丝凄苦的笑容, “程云,假死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出宫后,身边只有一常年伺候的宫女,拿着皇兄给的体己银子开办了这家私塾,我现在的日子很好,我也从了我母妃的姓氏,改名换姓,如果可以,请你不要打搅我好吗?” 程云被她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他确实没有脸面来打搅她, “对不起....”他施了一礼。 李灵素缓缓摇头,将眉宇间那一抹痛楚掩下,笑了笑温柔说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逼你娶我的是我皇兄,枉顾我心意,意图杀我未婚夫的也是他,是他对不住程家和崔家在先,我无话可说。我不怪你,也没有怪过你。” 李灵素说到最后,背身过去,眼泪横流,她咬紧牙关逼着自己不要出声。 程云望着她纤瘦的背影,久久不能言。 李灵素已经叫他不要打搅她,他怎么有脸待下去,他转身欲离开,可想起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又不放心,温声道, “你私塾斜对面那家兽皮铺子是我表兄家的,若遇到什么难处就去那边留个话,我会安排人帮你。” 程云测了侧脸,想去看她最终忍住,飞身离开。 李灵素拽着胸口的薄衫,泣不成声。 当初她假死,为的就是不让他为难,与其被他拒婚,背个抗旨的名头,还不如她离开,一死百了。 三年了,整整三年。 她对他的思念一点都不少,她知道他去了边关,时不时就有他的消息传来,程大都督力破戎狄已成了百姓津津乐道的传说。 她就靠着他的消息,撑了三年,这大概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执念。 三日后,希简的管事派人给程云递了消息,说是有个恶霸欺负了一个女学生,李灵素出面叫了官兵,没想到那个恶霸在朝中有人,没多久便又来了,还砸了私塾的牌匾。 程云听了这话,拔地而起,当即骑着马奔来了私塾。 李灵素可是堂堂长公主,是个什么杂碎狗东西敢欺负她。 程云赶到的时候,那个恶霸正一脚踩在那牌匾上。 李灵素被人扶着,显然是气狠了,一张俏脸煞白煞白的。 程云远远瞧见,飞身掠去,一脚将那恶霸给踢了个狗啃泥,程云并不解气,直接拧着人往墙上撞去,最后一脚踩在他脖颈, “你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那恶霸的小厮见状忙奔了过来,朝程云喝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可知我家少爷是谁?” “谁呀?”程云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极为嚣张道,“只要他不是崔奕的儿子,我就打死他!” 那小厮听见他都能直呼当朝太傅的名讳,也是吓得不轻。 直到刘蔚双手环胸笑呵呵走了过来,挤了一把那小厮, “给你介绍一下,面前这位是当朝武将第一人,崔相的大舅子程大都督,你看够不够格打你家少爷?” 那小厮一个哆嗦直接吓晕了。 刘蔚随后指着那私塾,对周边为官的百姓扬声道, “看到没有,这间私塾是我家大都督罩着的,今后谁敢不长眼欺负她们,让他们来程家说话。” 众人哪敢,纷纷跪下行礼。 李灵素瞧着程云那威武的样子,羞恼地入了私塾。 女学生们纷纷围绕着她八卦, “夫子,您认识那个程大都督吗?人家为什么罩着咱们呀?” “天哪,太好了,以后再也没人欺负咱们了!” “不仅如此,这附近许多百姓都给咱们送了粮食油米来呢,程大都督真的是大英雄!” “对了,我听说大都督还不曾娶妻,夫子,那个你们....” “别瞎说!”李灵素连忙红着脸打断她们的联想,灰溜溜入了后院。 宫女不多时跟了进来,红着眼悄悄道, “殿下,您真的不考虑吗?程大都督显然...” “闭嘴!”李灵素扭头喝了她一句,神色清冷道, “我如今是什么身份,你忘了?我能嫁给他做妻?还是给他做妾?” 宫女吓得一个激灵,堂堂长公主如何能给人做妾? 她立即将这个念头打消。 院外,程云目光追随着那道离去的白影,神色黯淡不堪,她说了叫他不要打搅。 想起那句话,程云自言自语般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他才走了两步路,便觉脚步灌铅似的,怎么都挪不动了。 如果说先前他以同情为自己找借口,那么现在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回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挂记久久藏在心里。 从三年前听到她的死讯开始,无数个日日夜夜独守空房,捏着她亲手缝制的衣裳潸然泪下,久而久之,那份愧疚,挂怀,以及他不曾察觉的思念,已经累积成一份沉甸甸的感情。 她为了让他名正言顺的“拒婚”,不惜放弃长公主的身份,隐姓埋名在宫外打拼,看到她堂堂公主殿下,亲自在街上摆摊,他心如刀割,后悔不迭。 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拒婚,如果还不能说明什么,那么此刻那强烈翻腾的情绪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他。 程云,回去! .......... 李灵素将人全部打发走,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往自己屋子里跑,沿着石径跑入穿堂,折向东边廊下,迎面却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跌跌撞撞后退两步,抬眸对上程云幽深灼热的目光,她更是大惊失色。 程云伸手径直将她腰身给揽住,李灵素就这么半跌入他的怀中。 四目相对。 李灵素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倒映着他坚硬的轮廓。 也仅仅是一瞬间的迟疑,李灵素赶忙扶着他的胳膊起身,满面羞红站直了身子,将头垂得低低的, “你....你怎么在这里?” 李灵素咬了咬牙,心想着程云怎么能随便闯女子闺房,不由来了几分底气,眼神跟小鹿似的,狠狠瞪着他。 程云失笑,将她娇嗔的模样收入眼底。 见过她温雅大方,见过她得体温柔,唯独没见过她带着几分娇俏的质问。 他起了些心思,清了清嗓子回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由着自己的心就来了。” 李灵素脸颊登时一热,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侧过身子。 程云目光落在她白皙的侧颈,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一截线条柔美的锁骨深入衣领。 明显比三年前瘦了许多。 心头涌上一抹痛楚,程云正了正色道, “李灵素,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李灵素闻言身子狠狠一颤,泪水在眼眶打转,她扭头,惊愕盯着他。 “程...程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往前跨出一步,靠近了她。 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强烈扑来,李灵素被逼的欲要后退,可她生生忍住,在他灼热的视线下,抬眸, “程云,我已经经不起第二次伤害.....”她的眼泪簌簌扑下。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身躯微微颤抖,她怕自己深陷他的温柔无法自拔,她很努力让自己与他对视, “我现在的身份是平民百姓....” “还有,我不给你做妾。” 她没有公主的跋扈,却有公主的自尊自爱。 李灵素深深吸着气,将所有的懦弱藏在躯壳里,埋着头低泣着,声音微不可闻,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她爱他爱得有多卑微,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些年,哪怕是一点点他的消息,都足以让她面容挂上好几天的笑容。 她根本经不起他的撩拨。 李灵素哭成了泪人儿。 程云面对这样的她,心疼到了极致,他的胸腔被她所有的情绪塞得满满的,上前,将她拥入怀里。 “无论你是公主,还是平民,我程云都要娶你为妻,且终身不纳妾!” 李灵素靠着他滚烫的胸膛,脑海里不停念叨着这句话。 所以,他的意思是,哪怕她现在是公主,他也娶她是吗? 只因她这个人,不再因为她的身份而顾忌她。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腰身,含着泪甜甜地笑了笑。 程云抱着她,心情很是美好,仿佛这么多年无处安放的心终于踏实落了地。 可偏偏是这么美好的时候,他的肚子咕咚一下不合时宜叫了一声。 程云身子一僵,尴尬地松了手。 李灵素也连忙退开一步,红着脸将发丝别入耳后,又憋着笑道, “随我来吧。” 程云暗骂了一句自己没出息,跟在李灵素身后去了厨房。 随后,他就看到堂堂长公主殿下,挽起袖子,围上布裙,娴熟利落地开始烧火切菜。 程云见她准备去开火,目光落在那些黑乎乎的炭火,赶忙拦了过去, “我来!” 李灵素也没坚持,回到灶台边上笑呵呵问道, “我给你做一碗鸡丝肉汤面如何?” 她眼神清澈如水,水汪汪的,脸颊红彤彤如同粉面桃花。 程云看她看呆了,傻楞点了头。 现在她怕是喂他一碗,他都照喝不误。 李灵素瞅着他那傻样,抿着唇低低笑了,随后热火朝天开始煮面。 程云边烧火就注意到,李灵素的手法极为熟练。 她可是一位公主呀。 小时候再憋屈,也是当朝公主,不至于要自己动手下厨的。 可见这三年,她吃了不少苦。 程云不由想起妹妹,程娇儿自小是娇养着长大的,她长得那么美,又格外会撒娇,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护着惯着的,除了最先去崔府吃了苦,后来遇着了崔奕,更是被崔奕惯得没眼看。 相比之下,反而是公主出身的李灵素,自小吃苦,靠着自己坚强摸索长大。 这么多年,她应该是没过一天踏实的日子。 今后,断不能让她再受委屈,一定要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李灵素的手艺极好,程云吃得一滴不剩。 离开之前,程云留下一句承诺。 “你等着,我很快来娶你。” 李灵素倒是没太着急,成婚无论如何都该准备很长一段时间。 她去了闺房内,又拿出一个包裹递给程云, “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回去试一试,若合适就留着,不行就丢了罢。”李灵素窘着一张小脸不敢看他。 程云接过那包裹,心里越发难受。 哪怕是离开这些年,她依旧是惦记着他的。 当年知道他想退婚,她该有多难过呀。 他咬紧牙关,抱着包袱离开了私塾。 程云不是磨叽的性子,家都没回,直奔崔府,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程娇儿和崔奕。 程娇儿夫妇很是意外,也很惊喜,最终决定支持他。 在程云的催促下,程娇儿次日便上门拜访了李灵素,二人相拥而泣。 当年的事本与李灵素无关,而且李灵素对程云的心意,程娇儿也是看在眼里,李灵素是无辜的,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的身份,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她不希望因为已故的先皇,而错失了这一对姻缘。 仅仅是隔日,程娇儿请出了崔家族长夫人上门说媒,日子一敲定,程家便大张旗鼓备婚。 近来蒙兀新旧交替,新皇初立,大有南下一雪前耻的打算。 前线风声太紧,程云便把婚期提前,最后选定在十一月二十六这一日,迎娶李灵素过门。 李灵素虽是以落魄秀才之女的身份嫁给程云,但是程云却给足了她排场。 一如当初崔奕那般,就连嫁妆都是程云给她备下的。 这一场婚事照样轰动全城,李灵素风风光光嫁给了他。 怎奈天公不作美,就在程云揭开红盖头,与她喝下合卺酒之后,边关八百里急报送入婚堂内。 “蒙兀连同瓦剌大举进犯,前线告急!” 消息落下,满堂皆惊。 洞房内的程云望着刚刚过门的新婚妻子,大红的宫灯下,盛装打扮得她,美的不似凡人,程云目光灼灼粘着她,最终艰难地起身, “对不起,素儿,我要离开。” 他说出“离开”两个字,心如刀绞,却毫不迟疑。 李灵素没有落泪,她骨子里依旧是一位公主,她不该迟疑。 她含笑帮着程云理一理衣袖, “夫君,您先去外院部署,妾身这就给你收拾行囊,你等我可好?” 程云穿着大红喜服大步踏出,看到崔奕已经召集群臣,从容不迫部署兵力,安排后勤补给。 程云刚成婚,蒙兀这么做,是故意打大晋一个措手不及。 崔奕看到他出来,负手迎了过去,低声道, “要不,我替你出征?” 程云豪爽一笑,拂袖道, “你去我倒是不担心会败,但是短时间内你没法克敌,你太慢热了,还是我去吧。”程云目光融融望着他,最后坚定道, “朝堂交给你。” 崔奕深深点着头。 随后程云召集了当场将士,一边派人去郊外南军驻营点兵,一边让兵部尚书入宫请求兵符。 崔奕自然回朝,准备出征一切事宜。 等到程云安排妥当,再次回后院,李灵素已经褪去了凤冠,抱着一个包袱站在廊下痴痴望着他。 她换上一件修身的大红绣鸳鸯的对襟褙子,将她秀逸的身形给勾勒得楚楚动人。 程云目光艰涩,大步跨过去,用力将她压在墙上狠狠吻了下来。 李灵素的呼吸悉数被他夺去,娇颤颤踮着脚,配合着他,任由他为所欲为。 院外,战鼓已敲响,程云终究是忍住欲念,埋首在她消瘦的肩头,狠狠抽泣了几声。 天知道,他有多不想离开她。 从她温柔娇软中抽离,是他这辈子做的最艰难的决定。 但是,他早已不是肆意风华的少年,而是负重前行的逆行人。 万家灯火,压在他的脊梁,他没有退缩的余地。 热泪自眼角滑出,程云坚毅抽身垂眸不曾瞧她,夺去她手中的包袱,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等我凯旋!” 李灵素怔怔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露出浅浅的笑容。 凌晨,东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 崔奕以太傅之身,前往南郊校场祭旗发兵。 辰时初刻,程云点出最后一支发往边境的步兵,骑马立在九丈原上,慨然长啸。 就在他捏着马缰,立夹马肚,准备驰骋时,身后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娇呼。 “程云!” 程云听到这道声音,伟岸的身躯狠狠一颤,扭头朝来人望去。 只见一小厮打扮的娇人儿,艰难骑在马背上,背着个包袱跌跌撞撞朝他驶来, “等等我。” 程云勒住缰绳,含笑望着她,等着她身影靠近,朝她伸出手, “来,坐我的马!” 李灵素吃了一惊,“你....不怪我吗?” 程云失笑一声,“我怪你,你就会回去吗?” “不!”李灵素极力摇头,煞白的小脸上,神情格外坚定, “我再也不能忍受与你分开,生一起生,死一起死,我是大晋长公主,我要跟我的夫君一起守国门!” “好!不愧是我程云的女人!”程云顿时豪情万丈,伸手将她腰身一捞,放在自己身前,随后立夹马肚,扬鞭一抽,风驰电掣般朝北关驶去, “走,跟着哥哥闯四方!” 北风呼啦啦刮着李灵素的脸颊,如刀割一般,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泪水蓄满眼眶,她紧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仰望着他俊朗的侧脸,这辈子她从没像此刻这般开怀,安心和满足。 有他在,天地再大,都是她的家。 远处,一行大雁随着程云高亢的战歌,一道没入云层深处。 第 80 章 第 80 章 进入腊月, 京城下了一场小雪,连着两天才停下来, 细雪如霜洒落在大红宫灯上, 平添了几分意趣。 大军出征后,身为太傅的崔奕便日日上朝,主持大局。 程娇儿病下了, 瑾瑜无人看管, 辍在小七的马车后跟着入了宫,小皇帝在太极殿东侧的偏殿受教, 小七拿着宫牌就被放了进去。 瑾瑜耷拉着脑袋, 靠在第二重宫门处, 遥望着弟弟的背影, 无声叹息。 顶着当朝宰相儿子的身份, 可以进入第一重宫门的官署区, 想再进入内庭却是不成了。 瑾瑜蹲了下来,隔着个门槛望着守在角门的小黄门嘿嘿直笑。 小黄门被他笑得有些头皮发麻, “小世子, 您怎么来了?” 瑾瑜皮笑肉不笑, 懒懒靠在楠木描金的门框上, 指着里头, “我弟弟进去了, 我表弟也在里面,你说我来做什么?” 小黄门心里门儿清, 陪着笑道, “太傅就在尚书府, 您不如去那头,只拿了手书或腰牌来, 便可进去。” 瑾瑜翻了他一个白眼,要是他爹肯放他进去,还用得着别人提醒? 原本崔奕拘他也没这么厉害,只因前不久他入宫,蹲在蛇洞边上,将一条冬眠的蛇给扯了出来,将小皇帝吓吐,把小公主吓晕后,崔奕就严令不许他入宫。 恰在这时,身后不远处走来一十来岁的男孩,他穿着一件褐色棕毛的大麾,神情冷峻,俨然有了几分少年的风姿。 “哟,张家大少爷来了?”瑾瑜咧着嘴望着他笑。 张凌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唇角略勾, “原来是国公府的世子爷?你怎么来了?怎么,你爹爹让你弟弟陪读,却是丢下你不管?到底是后娘,终究是偏心的!” 原先瑾瑜听了这样的话,定是生气委屈,可如今知道了真相,就猜出张凌是想离间他们兄弟。 “是呀,那张哥哥可否带我进去玩一玩?”瑾瑜装作可怜道, 张凌眉心一动,自从他父亲因崔奕而被罢黜,母亲得了祖父训斥后,张凌心里一直记恨着这桩仇,如今崔瑾瑜送上门来,哪有不报仇的道理。 他笑了笑,露出几分为难,“哎呀,这.....” 瑾瑜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袖,“好哥哥,帮弟弟一回,回头我请你吃酒。” 他没喝过酒,但是家里的侍卫哥哥们都是这么说的,想必不差。 果然,张凌神色一亮,“行,那我就勉为其难带你进去。” 那小黄门见状顿时头疼,“张少爷,您这是让小的为难....” 他话还没说,被张凌厉色一瞪, “你瞎管什么闲事,本少爷自会让陛下补一道口谕,就说是陛下宣崔府小世子入宫,你不必担心。” 那小黄门心想本来这也不是一桩多要紧的事,反正有张凌兜着,况且,瑾瑜身份摆在那里,皇太后是他的姨母,能有什么事。 于是就放了他们进去。 瑾瑜高高兴兴拉着张凌的手,一同沿着白玉石阶拾级而上,走了一刻钟方到太极殿偏殿。 小皇帝正趴在桌案上,逼着小七跟他斗蛐蛐,小七顶着冰山脸立在一旁一动未动。 小皇帝只能自个儿玩,他一人分饰两角,玩得不亦乐乎。 “陛下!” 瑾瑜远远地就唤了一声。 小皇帝瞅见他神色大亮, “瑾瑜,你终于来啦!” 他兴高采烈奔过去,跟瑾瑜两个抱到了一块。 比起小七,他显然更喜欢瑾瑜这个表哥。 张凌行了礼便踏入学堂。 到了年底,负责给皇亲国戚上课的国子监祭酒,今日正好要过来做检查,陆陆续续,也有不少受教的皇亲贵胄子弟入了宫。 这也是瑾瑜为什么能混进来的缘由,多他一个不多。 只是这些小少爷小郡主年纪都在八岁以上,到了正式入读的年纪,譬如瑾瑜和小七这样的还太小了。 裴祭酒之所以选在这里,目的在于给皇帝做个表率,激励小皇帝认真读书。 皇宫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一位小公主,是先皇唯二的子嗣,只比小皇帝小了几个月,如今被皇太后江燕养在宫中,从小也是个刁蛮的主。 少顷,裴祭酒带着国子监一位小童入了学堂。 小皇子坐在他侧首,其他所有学子全部坐在堂下。 小公主与小七是年纪最小的两个,被安排在第一排。 小公主今日戴了一个珊瑚做的蝴蝶结,别在发髻上,格外显眼漂亮。 “小七,我昨晚回去问过母后,母后说你比我小一天,所以我是姐姐,快叫姐姐。” “公主别闹,臣是臣,不能与你称兄道弟。”小七面无表情坐了下来。 若不是爹爹吩咐,他一点都不想入宫,皇帝表哥比他笨,老师要迁就着表哥,交待的课业也格外简单,这么一来他就显得无聊,再加上还有个懵懂无知缠着他不放的小公主.... 这日子没法过了。 深吸气,小七逼着自己平静心情。 瑾瑜正坐在小七身后,见小公主缠着弟弟,拿着不知何处扯来的一根树枝就戳了戳小公主的腰肢, “欺负我弟弟呀?你让他叫姐姐,得先叫我哥哥呀!” 小公主被树枝挠得浑身发痒,扭头见是瑾瑜,气得小脸绷红, “你怎么来了?谁准许你来的!” “夫子,崔瑾瑜偷偷溜入宫了,您快把他丢出去!” 上次瑾瑜入宫,手里缠着一条蛇将小公主吓昏过去了,小公主现在一看到瑾瑜就全身发毛。 老祭酒眯着眼往堂下瞄了一眼,只因那么多孩子都是金尊玉贵养着的,瞅着都差不多,他平日除了皇帝,小七和张凌,其他人基本也认不清,更不知道谁是崔瑾瑜。 小皇帝一听说妹妹要把瑾瑜赶出去,顿时喝了一声, “是朕让他来的!” 小公主瘪着嘴委屈地要哭,小七最不喜欢女孩子哭,扭头赶人, “哥,你离她远点成吗?” 瑾瑜瞪了小七一眼,“没良心的小东西!” 往右边挪了个位置,坐在小七侧后,离着小公主远了。 小公主顿时眼泪巴巴望着小七,软糯可爱道,“还是小七对我最好。” 小七懒得搭理她。 老祭酒循例开始上课。 只因这位老祭酒年纪大了,读起书来抑扬顿挫,跟唱歌儿似的,瑾瑜听着昏昏入睡。 张凌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瞅着觊觎已经睡着了,开始打呼噜,他闷声一笑,随后声音不大不小道, “夫子,有人在睡觉。”他指着瑾瑜。 张凌因为年纪最大,被裴祭酒委以重任,平日帮他管辖纪律,收发课业。 裴祭酒别的事可以不管,却最不喜欢旁人在他课上睡觉,当即拧着鸡毛掸子朝瑾瑜走来,抡起掸子要打人。 瑾瑜平日得程云训练,对危险格外敏锐,在掸子快要落下时,弹跳似的站了起来,眼神还昏呼呼地, “咋地啦?” 老祭酒听着那懒洋洋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你好大的胆子,陛下在上,老师在堂,你居然敢睡觉?” 小皇帝坐在那里捂着嘴笑,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嚣张了,没想到还有个更嚣张的。 瑾瑜揉了揉鼻子,瞬间清醒了, “不是,夫子,我没有睡觉。” “那你在做什么!”老祭酒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一副老子市面见得多,看你能怎么瞎扯的样子。 瑾瑜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 “学生在思考您的话。” “哦?”老祭酒来了兴致,将鸡毛掸子往旁边一丢,负手望着他,皮笑肉不笑道, “那你说,老夫刚刚讲的是什么?” 前面的小七闻言,飞快开始在桌下比划。 瑾瑜目不转睛瞄着,身后的张凌个子高,一眼就看到了小七的动作,立马跳出来, “夫子,小七作弊!” “!” 瑾瑜扭头狠狠剜了张凌一眼,张凌得意朝他眨眨眼。 小七默默闭上眼,丢给瑾瑜一个“弟弟只能帮你到这”的眼神。 老祭酒阴沉着脸,冷笑盯着他,敲了敲他的桌案,“说啊。” 瑾瑜脑海里回忆着小七刚刚的比划, 眼珠子转遛一圈又一圈, 一点一折再又一竖提,接下来的就被打断了。 联系学堂里常教的几本书,铁定是一个“论”字啊。 “论语!” 老祭酒脸色好看了一些。 张凌眼见瑾瑜要遮掩过去,连忙起身道, “夫子,崔瑾瑜可是宰相之子,崔相当初可是状元出身,瑾瑜学识肯定是出类拔萃的,猜出论语实属不难,但是他今日未拿腰牌入宫在前,课堂睡觉在后,这就么轻飘飘放过,实在是有违纪律,夫子,您得惩罚他!” 瑾瑜就知道张凌肯带他进来,没安好心, “张凌,刚刚陛下已经言明,是陛下下旨让我进来的,怎么,你不把圣旨当回事?” 张凌脸色红了红,瞥了一眼小皇子发青的模样,立即改口, “是,就算是陛下下旨让你来的,那你睡觉不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睡觉?我明明在认真听讲!”瑾瑜指着自己的脸。 张凌深吸一口气,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好啊,那你说,刚刚夫子讲到论语哪一段了!” 瑾瑜听到这里,优哉游哉地笑着,回过头来,义正言辞跟老祭酒道, “夫子,学生今天是第一天来上课,这个张凌一双眼睛盯着我,可见他也在走神,夫子,您要考我可以,必须把他也带上!” 张凌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你简直岂有此理!” 那老祭酒却是沉着眸,也看出张凌确实在针对瑾瑜,便淡声道, “行,老夫就考校你们俩,若是谁答不出来,老夫必定严惩!” 张凌十岁了,瑾瑜只有不到六岁,跟他比实在是掉价,就算赢了也不光彩,就在这时,他目光落在小七身上,心想着若是瑾瑜连弟弟都比不上,不就掉脸面了吗? 于是张凌指着小七道, “夫子,刚刚小七作弊给他哥哥通风报信,要惩罚,他也得来。” 老祭酒瞄了一眼一脸平静的小七,“成,老夫不厚此薄彼,今日到底你们仨有没有认真听课,一试便知。” 小七很无语地站了起来。 三个人齐齐上了讲台,面朝底下所有人。 小皇帝一脸笑呵呵看热闹。 老祭酒站在一旁,负手问道, “你们谁能把《烛之武退秦师》背出来,今日免罚!”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课堂上讲的是《论语》,怎么让人背《左传》?! 夫子是铁了心要惩罚他们呀! 张凌深吸气,祖父是教过他这一篇的,他顿时自信满满。 瑾瑜挠了挠头,《左传》这本书,诸葛均给他读过,只是他从来没放在心上,不过没关系,他虽然长久记忆力不成,但是瞬时记忆能力不错。 “你们谁先来?” “当然是他先来,他最大嘛!”瑾瑜理直气壮指着张凌。 张凌以前背过,但是也不见得能记全,不过瑾瑜这纨绔子弟肯定不如他。 “你不就是想我先背,你好跟着我学吗?成,我就看你有没有过耳不忘的本事!”这样也不显得他以大欺小。 于是张凌开始背书, “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氾南。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夜缒而出,见秦伯,曰:.....” 张凌背着背着,开始卡壳。 事实上,能背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张凌也只有十岁。 老祭酒并没打算他们都能记全,已然面露喜色, “行了,瑾瑜来。”他指着崔瑾瑜。 瑾瑜绞尽脑汁回想着张凌的话,开始复述, “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氾南。..........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夜缒而出,见秦伯,曰:....” “曰”了半天也没“曰”出来。 背到这里,他一脸责备看着张凌,“你看,你背不出来,也连累我背不出来吧?” 张凌气得差点吐血,恨不得抽瑾瑜两巴掌。 这小兔子崽子,还真有点本事,居然一字不落把他说的都背全了。 哼! “夫子,他显然是偷听了我,临时背的。” 老祭酒笑呵呵抚须,“能有过耳不忘的能耐,也很难得。” 真不愧是两位首辅家里的孩子,出类拔萃。 正要开口说今日到底为止,目光忽的瞧见了站在最末尾的小七身上。 他才四岁,平日让他抄写一篇论语已经很了不起,小皇帝比他大几个月,还没能完整写出一篇字来,小七肯定是不成的,必定是被哥哥连累了。 “那个,小七,你....” “该我了,夫子。” 小七淡定地往前一步,开始流畅迅速地背书, 等到他一口气,抑扬顿挫,声音洪亮地将整篇背完,满堂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老夫子眼眸瞪得大大的,跟发现天才似的,“你,背完了?” 问题是他至今都没教过这一篇。 张凌能背一半,毕竟是年纪摆在那里,家里张老首辅肯定是严苛管教的。 瑾瑜能跟着背到一半,应该是瞬时记忆力很好的缘故。 小七,一个四岁多的孩子,能背全? 瑾瑜早就见识过弟弟有多妖孽,自然是乐得拍掌, “夫子,瞧见了吧,我们仨,张凌最大,他却背得最少,得罚他!” 老祭酒:“.......” 张凌一张脸崩到通红,他居然连个四岁的孩子都不如。 “我不信,肯定有猫腻!” 瑾瑜大喇喇指着小七,道, “要不,你们俩再比一比?夫子,再换一篇?”他觑着老祭酒。 张凌差点背过气去。 他倒是想再比一比,只是听着瑾瑜这意思,莫非小七真的是天才? 他不信! “夫子,您再出一题!” 老祭酒再次看向小七,只见小家伙面容冷淡,小小年纪,喜怒不形于色,非池中之物。 “成,那你们把《郑伯克段于鄢》背下来吧!” 张凌:“........” 半刻钟后,张凌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 老祭酒满脸同情看着张凌,叹息道,“回去把今日两篇抄十遍。” “那不行,这惩罚太轻了。”瑾瑜跳起来反驳, “您刚刚拿着鸡毛掸子要打我,眼下就得拿鸡毛掸子打他!” 老祭酒没想到这个小家伙还这么记仇。 不过他也不好偏颇。 “行,那就打他。”老祭酒扬起掸子要抽张凌, 瑾瑜恭恭敬敬地,笑眯眯把鸡毛掸子接过去,“夫子,这样的事,怎么好劳动您了,自然是学生代劳。” 于是,瑾瑜扯住张凌的手,狠狠往死里抽。 当场就把张凌的手掌给抽的皮开肉绽。 可张凌好面子,即便痛得青筋暴跳,也愣是没叫出声。 谁叫他连个四岁的孩子都比不上,这是奇耻大辱! 小七默默看着借自己发威的哥哥,无语别过脸。 下课,小七独自背着行囊出宫,瑾瑜追了过来, “弟弟,哥哥今天让你威风了一把,怎么谢哥哥?” 小七白了他一眼,“你把他抽得那样狠,你不担心他报复?哥,做人不要太高调。” “切,我不跟他计较,他就能放过我们?他一心惦记着他娘得罪我娘的事,不打的他满地找牙,他以为我们兄弟好欺负!”瑾瑜神气扬扬道。 小七咬了咬唇,点头,“言之有理。” 瑾瑜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乐呵呵往外走,“小七,咱们一文一武,走遍天下都不怕!” 小七无语了, “哥,你还得想好,今晚回去怎么应付爹爹,毕竟你今日是偷偷入宫!” 瑾瑜闻言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瞬间泄了气。 第 81 章 第 81 章 细雪再次不期而至。 两兄弟各自穿着一件孔雀翎的大氅, 先后跨入崔府大门。 雪花如霜洒落在肩头,丝带束发, 显得两个俊俏的小子, 如同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瑾瑜步入回廊,伸手要去解脖颈下的系带,却被匆匆迎上来的德全给拦住, “等等, 我的小祖宗诶,寒气煞人, 不急着解衣裳, 回头入了暖阁再解可好?” 瑾瑜一向听德全的话, 乖巧地应了下来, 眉眼稍抬, “我娘呢?” “夫人在清晖园暖阁歇着呢。” 小七跟在身侧, 眉心微蹙问道, “德伯,娘好些了没?” 德全笑意微微一滞, 顿了顿道, “好些了。” 小七默不作声。 瑾瑜却是笑着, 风风火火往后院赶, “那我去看望娘亲。” “等等!” 小七跟了上去, 拽住了他的衣袖, “哥哥, 你打算如何跟娘亲交待?” 长廊转角, 瑾瑜明亮的眸子微微一滞, 仰头望向漫天的雪花,忽的讪讪笑着, “自然是如实禀报,回头娘亲没准能帮着我跟爹爹求情呢。” 好在他这次入宫也不算闯祸,那张凌是自找的。 小七却在这个时候,严肃地摇了摇头, “哥哥,娘亲身子不佳,若是知道你偷偷入宫,又打了张家少爷,怕是会动怒,届时伤了身子,病得越发重了,如何是好?” 瑾瑜听到这里,悚然一惊,一拍脑袋, “是哦,我倒是忘了这茬,那就算了,哪怕冒着被爹爹打一顿的风险,我也不能让娘受气,弟弟,那你得帮我瞒着。” 小七自然是答应的。 兄弟俩二人入了清晖园,沿着回廊往正房来了。 正房厚厚的布帘掀开,一道倩丽的身影被丫头搀扶着,瞭望着院外。 回廊上传来清脆的说笑声。 絮儿惊喜道, “夫人,是两位小少爷回来了。” 程娇儿虚白的面容露出几分笑意,只是待两个儿子走近,目光落在那孔雀翎上,微微凝住。 瑾瑜和小七是京城最尊贵的少爷,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那么边关呢? 哥哥是个粗糙的汉子,那么公主殿下呢? 自从李灵素跟着去了边关,程娇儿这颗心从来没有踏实过。 她没吃过什么苦,都是在程云和崔奕的羽翼下享福。 她难以想象,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如何在边关那么荒凉的地方生活? 这么一想,眼前富贵的穿着妆饰,奢华的摆件,看在她眼里,便是扎心。 她回到屋内的罗汉床上坐着,倚靠在迎枕上喘着气,“郝嬷嬷,从我嫁妆里,拿出两万两银子,去各地求购皮毛棉衣,送去边关补给将士。” “老奴遵命。” 待郝嬷嬷离开,小七和瑾瑜去了隔壁净手,脱下那身大氅,各自乖巧进来给程娇儿行礼。 “娘亲!” “娘!” 程娇儿勉力撑着坐了起来,虚弱望着他们, “瑾瑜,你今天去哪了了?” 小七下意识看了一眼瑾瑜,瑾瑜垂下眸,跪在软毯上, “娘,儿子跟着霍江叔叔出去骑马了,还请娘亲责罚。” 程娇儿听到是霍江带着他出去了,也就摆摆手, “小七呢,学堂的课业是不是结束了?” “回娘亲的话,从明个儿起便不用去了,儿子会跟着先生读书。” 小七总是不叫她操心的,程娇儿视线便落在瑾瑜身上, “明儿起,你也去西席,跟着陈俊先生读书,陈先生学富五车,讲学必定比那考究的老夫子生动,你好好听进去。” “儿子遵命!” 程娇儿身子不舒服,担心过了病气给儿子,就吩咐两位婶子把人带走。 天色渐黑,程娇儿今夜吃素,便让厨房单独给瑾瑜和小七去西厢房摆膳。 下人禀道,“夫人,侯爷在回来的路上了。” 程娇儿歪在垫着软绒毯的炕上,眸色温柔,“让他跟着两位少爷吃吧。” “是。” 于是,膳食全部温好,等着崔奕回府。 冬日的天色总是暗得很快,崔奕踏入清晖园,暮色沉沉,莹玉的宫灯光线柔和,空气里的细雪飞舞,被照射得丝毫毕现。 他被下人引入西厢房,两个儿子身姿笔直站在那里。 崔奕第一眼先看到了小七,小七眉目如画,眼尾微微下垂,略带几分冷色,像极了他少时。 目光往左挪,落在瑾瑜身上,只见大儿子伸手擦了擦鼻头,垂着眸一脸心虚。 崔奕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大步坐在上首,视线如千钧重压在瑾瑜身上。 “你今个儿是怎么回事?” 瑾瑜跪了下来,原先准备急着回话,可念及正房病下的母亲,连忙收了收嗓音, “儿子有错.....” 于是一五一十把错处都认了,又将张凌想算计他们兄弟的话给说了。 他不知道,崔奕并没有听他说话,只因瑾瑜说话前,下意识张望了正房一眼,他的思绪便飘去了程娇儿那里。 也不知道丫头病好了没。 “给你们母亲请安了?”他打断瑾瑜的话。 “啊?”瑾瑜有些没头没脑的,换做以前崔奕指不定多生气,今日怎么听着语气很是温和,不像是发火的样子。 只不过瑾瑜吃过太多亏,不敢大意,耷拉着脑袋回道, “儿子给母亲请了安,只是念及母亲病重,不敢因自己的事让母亲动怒,故而撒了谎。” 末了,他又抿着嘴头点地,“儿子认罚。” 崔奕听到这里,神色间刹那温柔下来。 “你倒也长大了....” 他没头没尾叹息了一声,让瑾瑜越发摸不着头脑。 “行,你们先用膳,我去看看你们母亲。” 不等二人反应,他先起身出去了。 瑾瑜一头雾水回望小七,小七笑着将他拉了起来, “爹爹没有怪你的意思。” “不对啊,为什么不怪我?往常不是打一顿?”瑾瑜摸着后脑勺。 小七嘿嘿一笑,“因为你学聪明了,没让娘操心,爹爹很欣慰,所以不罚你了。” 瑾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是弟弟你救了我,来,弟弟,哥哥给你盛一碗汤。” 两兄弟和睦坐下来用膳。 这边崔奕入了内室,见程娇儿闭着眼倚靠在迎枕上,他挥挥手示意下人退走,随手将桌案上放置的一个暖炉拿起,走过去塞到程娇儿手里,再连同她的手全部握住。 “你身子怎么这样凉?” 程娇儿睁开眼,见是他,空空如也的心瞬时找到了落脚处,娇娇怯怯地依偎了过去, “夫君....”带着鼻音。 崔奕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将她稳稳抱入怀里,自个儿又侧身上炕,靠在枕头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她搂住, “我明儿不去朝堂了,在家里陪你。”他最近太忙,程娇儿独自在家里都不适应。 “那怎么成?哥哥还等着你的物资呢!”程娇儿慌忙坐了起来。 崔奕含笑,点了点她的鼻头,“你真当我们没防着蒙兀呢,大军出征,粮草先行,早在两个月前,我便让人秘密往边境运粮,你哥哥不会饿着的。” 程娇儿想起程云大婚之夜被迫出征,眼泪哗的就垂落而下, “他婚事艰难,好不容易娶了心仪的姑娘,却又这样坎坷。” 崔奕知晓程娇儿的心结,就是心疼程云和李灵素孤苦,“些许,好事多磨呢。” 程娇儿在家里担忧之际,远在云关城的都督府后院正房,却是温暖如春。 云关比不得京城繁华,这座都督府摆设也极为简朴,屋子里烧了一盆炭火,倒是不冷。 李灵素穿着一件殷红的披衫,坐在塌上绣花,程云端坐在小案后查看军报。 这是他来到云关的第十五天。 前日刚结束了一场大仗,击退了蒙兀三部的进攻,稳稳守住了关隘。 但是,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现在年关大雪纷飞,道路阻塞,想必蒙兀短时间内不会进行第二波进攻。 但程云不是吃亏的性子,他的兵死了五千,这是很惨痛的代价,他必须要替兄弟们报仇。 他根据情报思索着蒙兀现在的情形,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李灵素绣好一条腰封,朝程云望去。 这是二人抵达边关后,程云第一次回府。 现在这座大都督府,是先前徐家留下的,院子倒是宽敞,以前也有很奢华的摆设,徐府覆没后,财务全部清点封存。 都督府长史有意将那些财物抬出来给李灵素摆上,却被她拒绝了。 “全部卖掉,资军。”李灵素这样吩咐。 这腰封她绣了三日,蓝色的面料,深蓝色的花纹,正中绣了对襟的缠枝花,很符合程云的气质。 “夫君,你过来试一试这腰封。” 程云听了这道轻柔的声音,撩眼看了过来,李灵素面色宁和,小鹿一般的眼神无辜又温柔,平白填了几分魅色。 程云不由想起那被打断的洞房花烛夜,他刚回来用了膳就来陪她,说是陪她,其实满脑子全是军务。 他嗅了嗅自己身上,连着几日没洗澡,味道很重。 程云一脸窘样起身, “我先去沐个浴。” 便逃也似的去了后罩房。 正院的耳房是有浴室的,只是程云担心自己熏到李灵素,便去了后院。 大约是两刻钟后,程云洗的干干净净,神清气爽回来。 李灵素倚靠在迎枕上睡下了,她熬夜绣花,眼眶酸痛,撑不住就闭上了眼。 秀美的面容,窈窕的身段,只搭了一条小毯子在胸口,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 虽说是来了边关,却是因着在程云身边,又是人敬人爱的大都督夫人,李灵素到这里,得到了百姓的爱戴,整日都有婆子婶子来给她送好吃的,诸如土鸡炖蘑菇汤,养在山里的深潭小黑鱼等等。 她这半月竟是养胖了些。 程云很是欢喜,大抵跟着自己的女人过得好,心里才舒坦。 他褪去鞋袜上了塌, “素儿.....” 李灵素睡得浅,支着胳膊便睁开了眼,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霸道的吻侵袭而来,将她的惊呼锁入喉中。 程云力道越来越重,粗粝的掌心毫不克制在她身上游移。 李灵素哪里吃得消,他压得她快点喘不过气来。 “夫...夫君...”她想推开他, 程云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经验不够,连忙退开半个身子,眼底猩红半是恳求半是心疼望着李灵素。 对上他欲念沉沉的眼神,李灵素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呢。 “你等等。” 她稍稍将被程云撩开的袍子紧了紧,起身点了一对红烛。 程云瞧着她谨慎虔诚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细细密密的酸涩。 他到底没能给她一个完美的婚宴,反倒是让她跟着他爬山涉水来了这寒苦的边关。 李灵素却是笑得跟月牙似的,回身来到塌上,怔怔望着程云,抿着嘴满是羞涩,水沟沟的眼神儿是邀请的意思。 程云哪里扛得住她这裸的勾引,当即扑了过去。 ......... 三个月后,开春时节,李灵素怀孕的喜讯传到京城,程娇儿喜不自禁,当即张罗了几位得力的婆子丫头,并五车补品衣物,全部送去边关。 “夫君,夫君,我们程家有后了!” 她欢喜地抱着崔奕撒娇。 崔奕哈哈大笑。 程娇儿总算是开怀了。 半月后,李灵素在都督府看到程娇儿派来的人手和物资,感动地红了眼眶。 程娇儿对她真的是太好了。 为首的是一位姓陈的婆子,陈婆子上前施了礼, “给夫人请安,自打您来了边关,我们家夫人便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担心您受苦呢。” “怎么可能,我好得很呢!”李灵素瞪大了眼睛,急得不行,当即回到书房,写了一封信,将自己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写下来,告诉程娇儿。 程娇儿收到信件后,趴在崔奕怀里泣不成声。 李灵素告诉她,这是她这辈子最美好的日子,叫程娇儿不要担心,程娇儿这才彻底放下心结。 再后来二人时常通信,还时不时给对方捎礼物。 李灵素在边关,帮着程云打点起皮毛生意,将最好的皮子全部挑出来,单独给程娇儿捎了去。 这些皮子比京城便宜了几倍不止。 程娇儿拿着给两个儿子做了衣裳。 最后她捧着一张兔毛狐狸皮子,陷入了沉思。 这适合给娇小的小姑娘做皮袄。 她什么时候能有个女儿呢? 年底,喜讯传至京城,李灵素诞下程家嫡长女,程娇儿自是笑得合不拢嘴,派人去边关庆贺。 瑾瑜在一旁哇哇大叫, “娘,我也要去边关看望舅舅和舅娘。” “我看你是想探望表妹吧!”小七在一旁觑着他。 “你别去捣蛋!”程娇儿嗔怒道, 瑾瑜却没有放弃,愣是跑去前院书房,奔到崔奕跟前,吵着闹着要去边关。 崔奕瞅着七岁的儿子,个子高高大大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无止境的鲜活劲,他忽的就起了意, “好,爹爹答应你。” 瑾瑜不可置信,高兴地围着崔府跑了一圈。 七日后,崔瑾瑜代表朝堂和崔府,前往边关犒军。 七岁的宰相之子,风度翩翩,已有了少年的模样。 程云亲自到郊外迎接了他,一把拍了他的肩膀, “好小子!” “舅舅,快带我去看表妹!” 瑾瑜直奔都督府。 瑾瑜在边关一待就是半年,程娇儿来了数次信件催他回京,他跟了撒了缰的野马似的,置若罔闻。 他跟在程云身后,骑马狩猎,上阵杀敌,样样在行,很得边关将士喜欢。 仅仅是半年,他变成了人见人爱的少将军。 程云更是惊奇地发现,瑾瑜在战场上极有天赋,他仿佛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人。 只是想起他的身份,不由头疼。 若是瑾瑜是他儿子就好了。 可惜,偏偏是崔奕的儿子,他不能走武将一途。 最终,崔奕三令五申,派了霍江来到边关,执意要把瑾瑜带回去。 瑾瑜眼泪汪汪的,躲在赤霞镇的森林里哭了一天一夜,还是程云找到了他, 瑾瑜擦干泪痕,绷着脸道, “舅舅,我不想当这个世子!” 程云哈哈大笑,带着遗憾道, “可你是崔家嫡长子,该你的责任,逃不掉。” “不是还有弟弟吗?”瑾瑜红着眼觑着他。 程云失笑一声,无言以对。 沉默了一会道, “这些事舅舅决定不了,你回京亲自跟你爹爹说去。” 瑾瑜这才被劝动了,跟着霍江回京。 但是,他的提议,崔奕和程娇儿都没当回事。 他是崔府世子,这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事实。 接下来的日子,瑾瑜跟着小七上学读书,崔奕要求他们兄弟参加科考。 又三年,李灵素给程云生下一个儿子。 程云见她在边关多有不便,决心送他们母子三人回京。 小程少爷半岁的时候,程家举家回京,小皇帝亲自郊迎。 彼时,京城局面稳定,国泰民安,崔奕依旧是朝中首辅,一手执掌朝政大权。 小皇帝年纪还小,一边是姨父,一边是舅父,他很是信任,江燕又是个不爱操心的,太后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偶尔出宫悄悄来崔府寻程娇儿唠嗑,竟是比任何一位皇太后都要逍遥。 她也从不怂恿着儿子去争权夺利,朝中一片太平,上下齐心,国力渐强,竟是隐隐有了中兴之望。 一日崔奕大寿,他不肯办宴,只有亲近的萧家,程家来府上吃酒。 皇太后江燕也带着儿子,悄悄来了崔府,跟着来的还有小公主黎潇潇。 眼瞅着江燕带着一儿一女,李灵素也牵着一儿一女。 只有儿子的程娇儿心里募的不舒坦。 这些年,她已经不止一次跟崔奕提过,想要生一个女儿。 崔奕都是笑呵呵不置一词。 虽然他嘴里答应,可程娇儿琢磨着崔奕肯定私下做了什么,以至于她一直不曾有孕。 她请大夫瞧过,她身子骨康健得很,以前怀孕都顺顺当当,没道理总怀不上。 夜里床榻之上,她便起了心思,拉着崔奕要做那羞羞的事。 程娇儿很少主动,倒是把崔奕给整蒙了。 “你怎么了这是?” “我想怀女儿!”程娇儿坐在他身上开门见山, 崔奕瞥了一眼她的姿势,募的失笑,又强忍住, “娇儿,即便我让你怀上,你也不一定怀的就是女儿。” “我不管,我有预感,我下一次肯定生女儿!” 程娇儿凶巴巴地朝他扑下。 崔奕一边任由她为所欲为,一边暗暗琢磨。 他是真的不敢再经历她生孩子的场景,这些年每次要她都不曾留在里面,他做的隐蔽,程娇儿不知道。 经年过后,程娇儿始终不曾怀孕,她彻底放下了。 意外往往不期而至。 瑾瑜十六岁,小七十四岁那年,程娇儿在阳春三月出现了晨吐的现象。 彼时,她已经三十二岁,是实打实的中年女子,即便她一直保养得极好,可年纪摆在那里。 珠帘垂下,老大夫颤颤巍巍来到了外间。 崔奕坐在堂下,面露隐忧,他穿着一件黑蓝绣暗纹的袍子,容色沉肃,步入中年,他气质越发沉淀,犹如林中老松,又似东临泰山。 “大夫,此胎如何?” 老大夫揩着眉陷入凝思, “目前来看,胎像倒是很稳,太傅是担心什么?” 崔奕不想要这个孩子,担心程娇儿受不住,可堕胎也很伤身子,头一回,他陷入了两难。 他怎么就让她怀上了呢? 偏偏还是这样的年纪。 崔奕按着眉心,头疼得不行。 偏偏在这时,一道敞亮雄浑的嗓音穿透了清晖园, “爹爹,娘亲是怀了妹妹吗?哈哈,我们要有妹妹了吗?” 远远地是瑾瑜欢喜的嗓音,驱散了崔奕眉间的忧愁和犹豫。 他们母子三人都盼望着这个孩子,没道理他要扼杀她。 “行,留下吧,夫人并腹中胎儿,托付给老大夫!” 第 82 章 第 82 章 窗外春光明媚, 院头那遒劲的老梅冒出些许绿意,隐隐有几朵红梅悄然而开。 程娇儿倚靠在暖塌上, 将一条薄被搭在胸口, 一束晨光透过窗棂洒落,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松开时, 空气里的尘埃丝毫毕现, 一抹暖阳灼热她的掌心。 她浅浅的笑了,黑长的鸦羽闪烁, 眸光荡漾, 竟是比那春光还要明媚。 崔奕进来,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下人已被挥退, 屋内独留二人。 虽说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可程娇儿瞧起来只有二十上下, 这十年来,无论是崔奕,抑或是两个儿子, 都待她极好, 里里外外都有人操持。 她过得比江燕还要逍遥。 眼角不见丝毫细纹, 脸颊光滑细嫩, 泛着霞光。 他的娇儿呀, 无论什么年纪,在他眼里都是小丫头。 崔奕俯身上去, 将她揽入怀中。 程娇儿回眸, 被他清润的视线笼着, 心里仿佛被风吹拂,又软又痒。 这个年纪怀孕, 倒是让人躁得慌。 程娇儿面颊发烫, “国公爷,我.....” 以前她唤他夫君,年纪见长后,便把那娇滴滴的称呼给改了。 崔奕不喜她这样唤他,显得生疏克制。 “别这么叫我。”他眉宇敛着,略有些不恁。 程娇儿苦笑,“孩子都大了,你看瑾瑜都十六了,这几日常有人来试探我的口风,都想给瑾瑜做媒。” 她这个年纪,该是做婆婆的,结果她自个儿却是怀上了。 心情五味陈杂。 她红着脸垂下眸。 崔奕伸手别开她耳鬓的发丝,将她秀美的面庞给捧起,凝望着她, “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娇儿,我的娇妻。” 程娇儿腼腆地眨了眨眼,后又失笑,“夫君,我们又有孩儿了....” 提起孩子,崔奕愁上心头,挨着迎枕坐了下来,竟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娇儿见他不说话,便知他是担忧,顿时小脸垮下,不恁道, “崔奕,我可警告你,你必须好好伺候我生下孩子,你若是动了旁的心思,我绝不搭理你。” “我知道,我知道。”崔奕怕她不放心,连忙承诺。 程娇儿伸出手覆在他的眉眼。 十来年,崔奕相貌没怎么变,只是轮廓深邃了些许,依旧是那般好看,叫人挪不开眼。 她轻轻直起身子,碰触了那一片柔软。 濡湿软糯,轻轻一触,即刻分开,像是蜻蜓点水,挠了挠,叫人越发心痒难耐。 程娇儿想要退开,被崔奕扶住了双肩。 四目相对,她清澈的眸眼里倒映着他深邃的轮廓, 外头的人都在传崔奕老当益壮,怕是要得了一个老来女。 崔奕却是不爱听这话的,程娇儿容似少女,他这些年为了不叫她嫌弃他,也极为注重保养,哪里就当一个“老”字。 要怪就怪两个小子窜得太快了。 瑾瑜这些年常在边关,跟从他舅舅随军。 原先他是不答应的,有一次瑾瑜闹得厉害了,他便开口,只要他考上进士,他就答应放手让他去边关。 哪知道那小子还真就一鼓作气,在前年考上了进士,一时在京城风头无二。 他有心在京中给那小子安一个官职,可瑾瑜却不肯出仕,放榜当日,得知自己中了进士,不是高兴回来庆贺,反倒是连夜收拾行囊奔赴边关。 崔奕也知道强迫孩子,些许会适得其反,最终也只能任由他去。 瑾瑜年底在边关立了大功,前不久跟随程云回京述职。 他文武双全,又是宰相府的世子,京中人人盯着。 是以,这几日来府上议亲的不在少数,就是张俊这位年逾古稀的老首辅,也豁下脸面,亲自登门,有意让瑾瑜娶他最小的一位嫡孙女。 崔奕望着程娇儿那张灼若芍药的面庞,指腹轻轻摩挲着。 他的小丫头怎么能给人当婆婆呢? 她性子这般和软,若是媳妇儿强悍了,欺负她怎么办? “娇儿,瑾瑜的婚事不要着急。” 程娇儿愣住,清润润的眸子顿时就盛满了不情愿, “为什么?您难道不想做祖父了?瑾瑜都十六了,他是崔家长子,万不可耽搁。” 崔奕揶揄地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头,低喃道, “我这爹还没当上呢,怎么就要当祖父呢,我不急着当祖父的。”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 程娇儿被他逗乐了,覆上小腹,也跟着羞赧不已,心里却又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欣喜给填满了,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娇滴滴勾手揽过他的脖间,几乎是挂在他身上的,眸色如春风洗过,柔情似水, “我多么期望,我们能永远这样,我不想老去。” 程娇儿这样的话,跟浪花一样拍打在他心尖上,一股浪潮在心底涌起,他俯身上去,细细含住了她的娇唇。 私下,二人情意绵绵的时候多,可崔奕却觉得不够。 儿子已经大了,未来他们还有做祖父祖母,哪里能再这么放肆呢。 眼下就放肆算了。 他伸出手,将窗蒲放下,将柔嫩的身段揉在怀里。 程娇儿怀着孕犯困,崔奕抱着她待她睡着,才出了清晖园。 瑾瑜刚刚被他赶去了前院,如今正被诸葛均拧着在训话,好像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 远远地,崔奕背手踱步上芝兰轩回廊,就听到诸葛均的低沉压抑着的怒火, “你怎么能把张家小姑娘的篮子给打翻,人家姑娘是调皮了些,你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跟人家计较!” 瑾瑜不服,敞亮的嗓音压都压不住, “谁叫她嚣张,还说什么她祖父已经上门了,要把我们的婚事定下来,我呸,谁要娶她个母夜叉,爹爹要是逼我娶她,我就去边关,一辈子不回来!” 崔奕听到这里,脸色拉了下来,德全在一旁吓得不行,连连朝崔奕投着恳求的眼神,希望他别动怒。 隔着窗蒲,崔奕低沉地喝了一句, “谁逼着你娶媳妇了!” 瑾瑜闻言,神色一亮,跟一阵旋风似的刮了出来, “爹爹!” 他挠着后脑勺笑呵呵望着崔奕,“爹爹不让我娶张家那母夜叉?” “没规矩,什么母夜叉,人家不过是一十几岁的小姑娘!”崔奕不悦地教训道。 瑾瑜在崔奕积威下长大,还是有些怵他的。 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进了书房。 陈俊与诸葛均皆在,这些年,二人始终不离不弃,一个帮着他操持朝政,一个帮着他料理崔家外务。 陈俊把近来有意结亲的官宦嫡女名录递给崔奕。 瑾瑜立即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垂眸立在案前,满脸不快。 崔奕认真翻看。 廊外传来一阵细沉的脚步声,陈俊站得离窗口最近,撩眼望去,正见一风姿夺目的少年步履如风踏来。 十四岁的少年,气度沉稳,一身天青色绣暗纹的长袍,衬得他身姿如玉,微风从院头拂来,他衣摆闻风而动,自染光华,不似凡人。 母亲是程娇儿那样的绝色,父亲又是这般清俊。 小七崔蕴之便似集天地之灵华,那张脸清逸俊朗,竟是比年轻时的崔奕还要俊上几分。 瑾瑜听到动静,眸子立即如染了光似的,朝外张望,整个人也跟着来了劲。 “弟弟。” 崔蕴之从容踏入书房,眉眼微微下垂,自带清冷,目光落在崔奕身上,先是规矩行了一礼,复又跟诸葛均和陈俊下拜,最后才看了一眼瑾瑜。 他没多说什么,跟着瑾瑜立在一块,等着崔奕的吩咐。 十来年过去了,蕴之跟瑾瑜长得一样高大,只是瑾瑜略壮实一些,蕴之则越发俊挺。 瑾瑜相貌爽朗,眉眼开阔,往那儿一站,便有一股铿锵铁马的气势逼来。 诸葛均和陈俊不只一次感慨,这两兄弟真是一时之双壁,整个京城无人能与之争锋。 单单瞅着这兄弟俩,崔家的门庭不用担心,朝堂也后继有人。 瑾瑜在边关是人人敬重的少将军。 前段时间,蕴之与年轻的皇帝出城春猎,朝中一半文武官员随行,一应事务全部是蕴之料理,世人称赞蕴之有宰执之风。 如今,也就在崔奕和程娇儿面前,两兄弟才能一副受教的模样。 “父亲,母亲怎么样了?” 见崔奕翻着手里的名册不曾吭声,蕴之便开口询问。 回来的时候,德全眉眼里都是笑意,可母亲请了大夫说是身子不舒服也是事实,父亲眉宇间也有忧色,崔蕴之很担心。 他虽是小儿子,可这些年瑾瑜时常不在身边,大多是他身为儿子恭敬侍奉母亲。 在他眼里,母亲就是尊贵娇养着的,不能出一点差错。 崔奕放下名册,抬眸望着两个儿子, “你母亲没事,就是,你们可能会有妹妹了。” 蕴之听着微微一愣,旋即眼底现出浓浓的笑意。 瑾瑜见气氛好,就嘟囔着嘴,“爹,我早就羡慕别人家三个四个妹妹的,我们家里一个都没有,娘这也怀的太迟了,要是早怀上,妹妹都能跟着我们玩了。” 眼下还在肚子里,将来岂不跟养女儿一样? 崔奕听出瑾瑜弦外之音,将名册一丢,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如今越发张狂了,都敢编排你的父母?” “你妹妹虽然还在你娘肚子里,将来却也轮不到你们操心。” 他还没老呢。 瑾瑜悻悻闭上嘴,推了推蕴之,示意他说几句话缓和的话。 倒是一旁的诸葛均笑呵呵望着瑾瑜, “瑾瑜,你这么喜欢妹妹,不如娶一个妹妹回来宠着?” 瑾瑜一听,开水烫脚似的,往后蹦跶了几步, “不要,我不要娶女人,张凌那小子自从娶了媳妇,没过一天好日子,家里三妻四妾闹得不可开交,我可不要学他。” 崔奕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却是难得没骂他, “你又不用三妻四妾,娶一个就成了,你是崔家嫡长子,今年十六了,该要成亲了。” “我不要!”瑾瑜往后退到了墙根,指着蕴之道, “我将来可是要上战场的,要娶让蕴之娶!” 蕴之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很不悦地瞪着瑾瑜, “你是兄长,哪有弟弟先娶的道理?” “把世子让给你?”瑾瑜挑眉道, 蕴之一阵气结,干脆别过脸去不理他。 崔奕将名册往前一丢,也不理会兄弟俩吵架, “这里有京城名门闺秀的名录及画册,你们兄弟俩都看一看,爹爹没别的要求,第一性子要好,人要踏实,必须得对你们母亲恭恭敬敬的。” 瑾瑜哼了几声,看那本册子跟看瘟神似的,躲得要多远有多远。 蕴之呢,则是微微凝神,明白了父亲的言下之意。 他母亲性格摆在那里,断不能娶厉害的媳妇进门。 诸葛均在一旁问道,“那张家的事该如何?毕竟老首辅都亲自登门了。” 崔奕闻言有些头疼,这些年,他与张家的关系谈不上多好,尤其是当年张家长媳冲撞了程娇儿,他料理了张俊嫡子后,两家便不对付了,只因崔家势头强盛,不是张家可比,张家才忍气吞声。 这十来年,张家子弟相继出仕,而崔瑾瑜和崔蕴之年纪还小,张家也有崛起之兆。 只是再怎样,朝政都是把持在他和程云手中,张家奈何不得的。 张俊这一回登门,算是摆低姿态示好,论理崔奕没拒绝的余地。 可偏偏涉及瑾瑜的婚事。 别看崔奕是个强悍的性子,却不乐意强迫了儿女的婚事。 他的婚事当初便是自己做的主。 “你真的不喜欢张家那姑娘?” “不喜欢!”瑾瑜斩钉截铁道,嫌弃的眼神都溜到了梁上。 “爹爹不要逼我,我是宁愿当和尚都不要娶不喜欢的人。” 崔奕沉默。 他看了一眼诸葛均和陈俊,二人皆是苦笑不已。 “行了,去给你们母亲请安。” 兄弟俩退了出去。 陈俊颔首上前, “爷,在下倒是有个法子,能让老首辅知难而退。” “哦?”崔奕挑了挑眉。 陈俊低语几句,崔奕失笑,“你去办吧。” 目光落在那一本册子上,按了按眉心,“算了,他们兄弟俩的婚事不急。”末了自嘲地笑了笑, “得我先当了爹再说。” 诸葛均和陈俊明白了崔奕的意思,相视一眼抚须大笑。 崔奕这是担心旁人说程娇儿挺着肚子当婆母,好在两位少爷也不算大,婚事拖一两年也无碍。 这边兄弟俩恭恭敬敬一起到了清晖园给程娇儿磕了头请了安。 瑾瑜挨着程娇儿坐在软塌上,眸眼亮晶晶的,好奇问着, “娘可有想吃的?您尽管说来,天南海北的,儿子都给您寻来。” 程娇儿听着失笑,忍不住揉了揉瑾瑜的脑袋, “傻孩子,娘现在还吃不得大补的东西,得吃清淡的,回头能吃了再吩咐你不迟。” 蕴之则立在一旁,神态恭敬略带几分关切,“母亲可有不舒服?是不是吃不下东西?” 这是担心程娇儿孕吐。 程娇儿闻言觑着蕴之,“你打哪知道这些的?” 蕴之微微红了脸,垂下了眸。 瑾瑜逮着了,顿时咧嘴大笑,利索起身一把拍了蕴之的胳膊,对着程娇儿道, “娘,瞧见了吧,弟弟就是个伪君子,瞧着霁月风光,不食人间烟火,实则一肚子坏水,什么都知道!” 蕴之闻言俊脸绷红,“你胡说什么,是来的路上,听着丫头提起的。” 郝嬷嬷在一旁瞅着两兄弟闹,不由劝架, “好啦,两位小主子莫要吵,七少爷刚刚候着时,便问了人要注意什么,是关心夫人之故,六少爷就别打趣了。” 郝嬷嬷满头银丝,已在府上容养,眼下程娇儿怀了身子,老人家担心下人不经事,主动请缨过来盯着清晖园,崔奕自然是乐意的。 程娇儿吩咐人端了锦杌给郝嬷嬷,两位少爷面前,她也是不需要行礼的。 瑾瑜知道误会了蕴之,便耸了耸他的肩,“好了,哥哥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蕴之不想跟他一般见识,朝着程娇儿行礼,“母亲,儿子先去书房看书,晚上再来看望您。” 蕴之转身掀帘离开,翩然玉姿,世无其二,他这一走,屋内仿佛都要暗沉几分。 瑾瑜砸了咂嘴指着蕴之离去的身影,“娘,您瞧瞧,他这脾性见长,我不在时,您对着这个面瘫脸怎么活呀?” 程娇儿嗔了他一眼,拉着他坐下, “你不在家里,你弟弟乖巧得很,事事不叫娘操心,倒是你,这一回怎么也得留下来,陪着母亲,等你妹妹出生再走如何?” 瑾瑜一回来就告诉她,只在家里待两个月便走,这些年,瑾瑜留在家里的时候少,程娇儿心里总是挂念着他,心疼不已。 瑾瑜闻言失笑,眼底也有了几分难舍的温情,“娘,儿子对不住您,总是叫您操心,还不曾侍奉您。” 程娇儿闻言眼泪滚下,哽咽道, “母亲不是想要你侍奉,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小的时候,瑾瑜每次回来,程娇儿总要脱了他衣服看他身上的伤口,如今大了,却不许她这个娘看,程娇儿心痛如绞。 “娘,我没事啊,我好好的!”瑾瑜站起来转了一圈蹦跶了几下,表示自己很健康。 “再说了,舅舅护着我,还真能让我吃亏呀!” 程娇儿闻言心里好受了些,“也是,那你跟娘亲说一说,你这次是如何立功的?” 瑾瑜不笨,知道程娇儿在套他的话,他编故事似的,把自己立功的事绘声绘色说了。 他没告诉程娇儿,他多少个暗夜,深入敌营帮着舅舅打探敌情。 他也没告诉程娇儿,边关不是京城,京城看家世,看在崔奕面子,人人要敬着他。 但边关不一样,甭管谁去了边关,哪怕是皇帝本人,不立下战功,不拿出真本事,别想服人。 瑾瑜陪着程娇儿说了许久的话,阳光西斜,透过窗棂泼洒进来,照耀着程娇儿秀美的面庞,暖融融的,仿佛透过瑾瑜的话语,看到了边塞的风光。 她渐渐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瑾瑜帮着她盖了被褥,托腮陪着她。 别看他在人前笑嘻嘻的,他心里主意高着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门儿清。 旁人都说他没有蕴之稳重,家里将来的担子怕是得蕴之来挑。 是吗? 谁又不想依偎在爹娘身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呢? 他不能! 他是雄鹰,不能被这逼仄的宅子给束缚了。 他为什么向往边境,因为那里是广袤的蓝天,可以任他驰骋。 那里才是他的天地。 当回望身后万家灯火,他总有一种肩负使命的宿命感。 他是宰相之子,他是皇帝的表兄,他还是当朝大都督的外甥。 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 他来守国门,弟弟来守护家族。 待程娇儿睡熟了,瑾瑜才起身,抬袖擦了擦眼角,转身含笑步出。 次日听闻程娇儿怀了身孕,李灵素带着一双儿女来看望她。 程悦然今年九岁,她继承了父亲及姑姑的美貌,小小年纪已然是美人胚子,顾盼之间倒是有几分像程娇儿少时,娇艳无双。 程悦然是跟着瑾瑜长大的,性子活脱又单纯,十分讨喜。 她给程娇儿请了安,便去找瑾瑜兄弟玩。 “二表哥在哪里?”程悦然梳了双丫髻,掰扯着瑾瑜的袖子,拖着他要去找蕴之。 “你找他做什么,你想玩什么,哥哥带你!”瑾瑜习惯了悦然跟在他身后闹腾, 程悦然咯咯直笑, “哥哥,咱们很快就要去边关了,又要把蕴之哥哥丢在家里,我去看望蕴之哥哥,安抚他呀。” 瑾瑜哈哈大笑,想像寻常那般去揉悦然的脑袋,可这小丫头却不知道为何,愣是躲开护着自己的发髻道, “哥哥,我现在大了,你不能揉我了。” 瑾瑜越发觉得妹妹可爱, “行,蕴之在书房,你去找他,哥哥去把你弟弟找回来。” 要说瑾瑜也是打小调皮到大,却还没程帧头疼。 程帧将调皮狡猾无辜呆萌集于一身,做出的事比谁都可恨,偏偏动不动哭鼻子,愣是让人没法气他。 刚刚来的路上,小家伙偷偷从马车里溜了出去,居然连程云都没找着。 瑾瑜是带着这对兄妹长大的,程云下马便去寻崔奕,吩咐他去把程帧给找回来。 这边瑾瑜出门,程云则坐在崔奕书房里喝茶。 这么多年过去了,程云在崔奕面前是一如既往肆意,大舅子的谱儿摆个没底。 程云耷拉腿躺在崔奕的躺椅上,崔奕反倒是端正坐在案后。 “你什么意思?你要留瑾瑜下来?”程云问, 崔奕容色宁静,“娇儿怀着孕,她一贯担心瑾瑜,我怕她心里不踏实影响孩子出生,你就劝着那小子在京城留一年,待娇儿顺利生产,将他婚事定下来,再随你去边关。” 程云啧了一声,沉默下来,偏头侧望崔奕, “留一年问题不大。” “你给瑾瑜选了哪家的媳妇?”程云觑着他。 崔奕含笑,定定对望,“瑾瑜虽是我的孩子,却是你带着长大的,婚事自然得问过你这个舅舅,你的意思呢?” 程云这下抿着唇一言不发。 瑾瑜年纪不小,已经十六了。他的女儿悦然才九岁。 “你着急吗?”他侧头看了崔奕一眼。 一束阳光透过窗棂洒下,空气里尘埃清晰可见,程云躺在光线下,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崔奕明白了程云的意思。 “瑾瑜比然儿大得太多了,不是还有小七吗?” “蕴之呀?”程云咂咂嘴,扶着躺椅坐起来了些,高大伟岸的身影遮住大半阳光, “蕴之是极好,只是你也知道,我更喜欢瑾瑜,毕竟是我带大的。我心里是把瑾瑜当命根子疼。” 程云对瑾瑜比对亲儿子程帧还要好。 以前程云觉得瑾瑜已经够闹腾了,没想到程帧还要纨绔,程云压根不想管程帧。 “我去边关,把程帧丢在你家里,给你管教成不成?” “哈哈!行啊,你帮我养了一个,我也得帮着你管教不是?”崔奕对这个小纨绔倒是还挺喜欢的,没事就逗逗程帧,程帧在别人面前调皮,对程娇儿却是恭恭敬敬的,程娇儿尤其宠爱他。 “至于瑾瑜的婚事,你也知道,宫里也盯着,张家也盯着....” “正因为别人都盯着,你才以等我为由先拖延着,我看瑾瑜也不想这么快成亲。”程云截住崔奕的话。 崔奕拨弄着手里的珠串儿,最近他新请了一串小叶紫檀,安神保平安,他便帮着程娇儿养着,待包浆了便给程娇儿当个十八子戴着。 崔奕啧了一声无奈望他,“你真不喜欢蕴之?” 程云苦笑,起身坐在了他对面,压低声音道, “你错了,我怎么可能不喜欢蕴之,只是我说了,我与瑾瑜情义不一般,除非悦然喜欢蕴之,否则我肯定是想要瑾瑜做女婿的。” 崔奕缓缓点了头。 “既然这样,瑾瑜我便给你留着,不过话先说清楚,瑾瑜若是与悦然情投意合,那我无话可说,若是孩子不乐意,可不能生分了咱们的交情。” “你这是什么话,娇儿是我亲妹妹,我把她看得比谁都重要,还能因为孩子们的婚事生分?退一万步,若是瑾瑜和蕴之都不喜欢悦然,还有程帧呢,或者把娇儿肚子里这个给帧儿也是成的。” 崔奕第一回尝到了孩子还在肚子里,就被人抢着要的滋味了。 “你这舅舅当的!” “待我女儿长大,还不知道咱们老成什么样了!” 程云哈哈一笑,垂眸蹭了蹭崔奕书案上的笔洗,“说的也是,那时我在不在还两说。” 这些年他饮血边关,身上落下了不少旧疾,他是活在刀尖上的人,生死早已度外。 崔奕闻言,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心里也很酸胀,默了一会斥责道, “别太拼了,该让底下的人历练着,大晋也不靠你一人。” “嗯。”程云颔首。 “行,我去看看妹妹,事儿就这么定了,瑾瑜先留下来,但...婚事先不急。”程云一锤定音往外走。 程云在去清晖园的路上,先遇到了瑾瑜,瑾瑜把程帧捉了回来,程帧滑不溜秋的,已经先一步去了后院。 程云便把要他留下一年的事,告诉了瑾瑜。 瑾瑜有些沉默,也罕见没有反驳。 是顾忌着他娘的身子。 悦然知道了,就不高兴了,小丫头哭哭啼啼朝瑾瑜跑来,扑在他怀里哭, “哥哥,娘亲原说要把我们全部带去边关,可刚刚姨父说要把弟弟留下来,那我也留下好不好,哥哥不在,我去了没意思。” 小丫头把鼻涕眼泪全部蹭在瑾瑜怀里,瑾瑜也有些舍不得, “你别急,我先问问舅娘,看能不能把你也留下来。” 最后几个孩子全部闹到了程娇儿跟前。 程云夫妇都在。 李灵素板着脸道,“不成,你弟弟本就够难缠了,再留下你,你姑姑还怎么养胎?” 程悦然眼泪巴巴,一边拉着瑾瑜的手,一边拽着蕴之的袖子,轻轻扯了扯,望着他, “哥哥管着弟弟,二表哥管着我好不好?我很乖的,我不会给姑姑添麻烦的。” 蕴之垂眸,对上小丫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盛满了恳求和委屈,那双眼眸纯净无垢,像是秋水洗过,长睫毛一眨一眨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一贯冷硬的心, “然然.....” 他正要说话,程云厉声打断, “别闹了,你必须跟着你娘去,待你姑姑生产,我再把你送回来。” 程云一向说一不二,程悦然嘴巴一瘪,想要哭却又不敢哭,轻轻靠在蕴之的袖摆下,蹭着眼泪。 蕴之张了张嘴,最终吞下齿间的话,眸色垂下,只余一抹冰冷。 半月后,程云携李灵素带着程悦然出京,瑾瑜牵着程帧送他们出城。 古道向西延伸,朝阳肆意。 程悦然悄悄掀开马帘,视线不停往京城方向张望,却始终不见想见的身影。 崔蕴之坐在城门酒楼的阁楼,手中淡淡擒着一杯酒,缓缓酌着,他神情一如既往冰冷,薄唇微勾,只余一抹苦涩。 程娇儿月份渐大,一家人都小心谨慎着。 蕴之日日奔跑国子监,只会明年开春下场。 崔奕总揽朝堂,总是有些事要操心的,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反倒是瑾瑜在管着。 程娇儿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开心,瑾瑜很少这样陪在她身边,等她生完孩子,瑾瑜又要去边关,程娇儿格外珍惜现在的日子。 暮色四合,将暑气卷走,留下一片清凉。 夏日日子长着,夕阳西陲了许久,院子里还残有一片光色。 蕴之下学回来,如往常那般来给程娇儿请安,他穿着一件深蓝色暗纹的直裰,芝兰玉树般立在廊下,透着纱窗静静望着里面的身影。 瑾瑜拿着一本小册子,端着锦杌靠在罗汉床旁边,一边在认真读书,仿佛是读给程娇儿肚子里的孩子听。 程娇儿穿着一件丁香色的杭稠薄褙子,靠在迎枕上,一只手搭在瑾瑜的肩头,眼底盛着笑意,另一只手里还有一个不曾绣完的绣盘。 那画面竟是出奇的和谐而惬意。 蕴之原先不知不觉勾着唇角,到后来不知为何,唇角的笑意淡了。 中秋前夕,边关传来密报。 蒙兀三部的小王子南下偷袭,程云受伤。 崔奕捏着这张密报,心几乎是冲到了嗓子眼。 程云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受伤无数,可这一回能值得暗卫千里奔袭送消息回来,肯定伤得不轻。 崔奕脸色阴沉如水,他在屋内来回踱步。 瑾瑜听说边关送了消息回来,直奔崔奕书房,再看自己亲爹脸色很不对劲,就知道出事了。 “怎么了爹?” 瑾瑜这么大了,崔奕也不想瞒他, “你舅舅受伤了。” 瑾瑜比崔奕更了解程云的性格,如果不是很危急,必定不会仅仅送个受伤的消息来。 一贯清澈的眼眸瞬间射出几道寒芒,他咬牙切齿道, “爹,我现在就去云关!” “等等!”崔奕拦住了他, “你且等等,明日一早出发,你去的太急,你娘会怀疑。” 瑾瑜步子一凝。 当夜崔奕唤来诸葛均和陈俊,二人最后商议一番,让陈俊并瑾瑜悄悄去云关。 陈俊此人善谋,心思诡谲,有他在,崔奕不用担心大局,瑾瑜到底年纪轻了。 次日清晨,瑾瑜先去了清晖园。 程娇儿还没醒,她现在嗜睡得很。 瑾瑜不敢吵着她,只远远望了几眼,程娇儿娴静的面容刺痛了他的眉心。 他终究是食言了。 出了清晖园,见蕴之一袭青衫立在门下,清冷孤寂。 瑾瑜才回想,这么多年都是蕴之替他这个长子在父母跟前尽孝。 兄弟俩遥遥相望,晨光稍起,东边天际挂着半轮圆日,一截乌云横在圆月正中,一半熠熠生辉,如霞光破日,一半沉在乌云之下,一片青灰。 蕴之的眸光黑漆漆的,仿佛是陷在山谷里的湖,沉沉压着,掀不起半点涟漪。 瑾瑜眸底的苦涩在对上他深沉的目光后,渐渐蓄起炙热, “弟弟,娘亲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他们!” 瑾瑜越过他,拔腿就走。 蕴之忽的转身,遥望他的背影, “哥,你放心去,京城交给我。” 瑾瑜身子一颤,朝他摆了摆手,少年意气风发,头也不回消失在晨光里。 程娇儿是在三日后,才知晓瑾瑜去了边关。 她什么都没问,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望着夕阳西下默然不语。 他们都瞒着她,哄着她,她心里都清楚呢。 她覆上隆起的小腹,目光渐渐恍惚,晕沉。 心里痛到仿佛有肉被割绞。 肉被绞碎了,心里空空的。 抬手,瑾瑜曾给她画下的小册跌落,只余一手荒芜。 第 83 章 第 83 章 数月后, 程娇儿顺利诞下一名女婴。 崔奕兴高采烈给小女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崔府人满为患, 贺客盈门, 光是礼物就堆满了一个院子,原先崔奕是不收礼的,但是这个女儿与众不同, 他格外宠溺一些。 这是他三个孩子中, 唯一一个在出生时,能正常办宴的孩子。 世人皆说, 这小姑娘父亲是当朝太傅, 母亲是京城第一美人儿, 大哥哥是边关少将军, 二哥哥是当朝状元, 整个京城再找不出这么金贵的人儿, 真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程娇儿这一次生产出乎意料的顺利,原先崔家上下严阵以待,长房和二房几个媳妇都是铆足了劲, 做了各种准备, 哪知道她痛了半个时辰就把孩子给生了下来。 是以, 崔奕对小女格外怜爱, 遇见人便说, “这个小丫头很体贴爹娘。” 因着小丫头出生称心如意,崔奕便给她取了乳名叫橙橙。 自此, 太傅大人便抱着小橙橙不撒手。 但小橙橙并不怎么乐意让他抱, 她打出生一双乌溜溜的眼眸就格外精神, 瑾瑜和蕴之出生时,都是呼呼睡大觉, 橙橙却不然,她一双眸子四处溜达,尤其一看到二哥哥蕴之,就咿呀咿呀朝他鼓腮帮子。 是想让哥哥抱。 蕴之眼底缀着笑意从老父亲手里接过妹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他看见小丫头冲他咧嘴笑,仿佛是沉迷在他的俊颜中,无法自拔,到最后还流起了口水。 崔奕见小女儿不大搭理他,只得进去陪程娇儿。 程娇儿这一次并不受累,养了两日便可下床随意走动。 崔奕总是紧张兮兮跟在她身后,双手虚扶着她丰腴的腰身, “你歇着点儿,来,在罗汉床上坐一坐。” 他扶着程娇儿坐下,又拿着软枕给她靠着,程娇儿懒懒躺了上去,崔奕又把一薄毯子搭在她胸口,自个儿坐在一旁的墩子上,拉着她的手。 程娇儿望着面前四十出头的男子,神情比往日要温和许多,有了女儿后,仿佛磨掉了他那些凌厉的气势,整个人越发雍容清逸,就连唇角总是带着笑的。 “橙橙呢。” “让她二哥抱着呢,那小丫头这才出生几日,竟是望着她哥哥流口水,古灵精怪的。” 程娇儿秀美的面容失笑,“他们兄妹感情好。” 思及长子,程娇儿眼底闪过一抹忧伤, “瑾瑜呢,来信了吗?” “来了!”崔奕知道瑾瑜是程娇儿的心病,连忙温声哄着, “他派人捎了一车子玩具,很多是西域的玩意儿,我看橙橙很是喜欢。” 程娇儿脸上露出笑意,视线越过崔奕的肩头,落在窗外。 春去秋来,她的瑾瑜何时能归家? 瑾瑜这一去就是五年,中途也并不曾归家,只是隔三差五,给这不曾谋面的妹妹捎来礼物。 程云受伤的消息终究是传了出去。 自从程云坐镇边关,蒙兀便讨不得好,又知崔奕掌控朝堂,程云没有后顾之忧,大晋文武一心,无坚不摧。 是以蒙兀如蛇一样伺机而动,悄悄蛰伏,一旦找了机会便下了狠手。 这一回,程云右腿重伤,几乎是废了,他只能拄着拐杖在军营指挥。 蒙兀趁机在这些年,频频出击。 全靠瑾瑜挑起了大梁。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经过五年热血侵染,已经成长了二十一岁的成熟男儿,成为边境新一代战神。 数月前,瑾瑜兵出涧霞关,分三路大举包围蒙兀三部,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擒住了蒙兀一个郡王,逼得对方投降。 这一场长达五年的拉锯战总算得以结束。 朝中上下振奋一心。 崔奕当即派了杨宁的长子去边关犒军,并负责谈判,再通过皇帝下旨,让程云回京修养。 当初他受伤后,崔奕第一时间派了柳神医前往边关,虽然是保住了右腿,却是没法再上阵杀敌,即便能上马,也使不上多少力。 原先瑾瑜到底年轻,扛不住整个边境防线,程云只得继续在边关熬着。 经过五年历练,瑾瑜彻底掌控了整个边军大营,无论是经验,本事抑或是威望都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 程云可以放心归京荣养。 瑾瑜布置军防后,决定亲自护送舅舅一家三口回京。 几年不见,悦然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秀美无双,容色直逼当年的程娇儿。 程云回京,皇帝特在皇宫摆了庆功宴,悦然身为长公主与大都督之嫡女,自然是备受关注。 席上也有不少京城官眷子嗣。 程悦然一出现,萧旭的儿子,被号称京城四大公子之一的萧赫便把她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儿。 程悦然一时名声大噪。 她坐在案后,四下扫了几眼没看到表哥崔蕴之,便悄悄拉了拉瑾瑜的衣袖, “哥,蕴之表哥呢?” 在悦然这里,她与瑾瑜一起长大,便把瑾瑜当亲哥哥,将蕴之是看做表哥的。 瑾瑜许久不曾回京,京城少爷争相来给他敬酒,此刻他已喝得半醉,他伏在案上,眼尾扬起,带着几分风流和醉意, “蕴之不爱这样的场合,我回来还没瞧见他呢。估摸着是怕哥哥我训他,躲哪里去了,你别急,等会哥哥帮你把他揪出来!” 悦然噗嗤一笑,笑眼弯弯,提着裙摆起身,“算了,哥哥你还是应酬吧,我自个儿去寻他。”她身轻如燕,绕过人群从殿后侧门溜了出去。 瑾瑜望着她轻快的背影,啧了一声,缓缓摇了头。 小丫头长大了,心思多了,还当他看不出她那点想法呢。 不就是喜欢蕴之么? 弟弟那么面瘫脸闷葫芦有什么好的。 还不如嫁萧赫呢。 说萧赫萧赫就到,萧赫醉醺醺朝他奔来,几乎是趴在瑾瑜对面,指着悦然离去的背影, “瑾瑜,你能不能帮我跟你舅舅说一声,说我喜欢悦然.....” 他话还没说完,被瑾瑜拍了一脑门, “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呢!” 萧赫倒吸一口凉气,他就比瑾瑜小三岁,结果就得喊他一声舅舅。 想到自己要求他,只能忍气吞声。 “行,舅舅,瑾瑜表舅,外甥仰慕您的表妹悦然小姐,你能不能...” “不能!”瑾瑜果断打断他。 萧赫顿时黑了脸,直起半个身子,“为什么呀!” “你还敢问为什么?你喊我舅舅,然然是我表妹,你说为什么,辈分不对呀!”瑾瑜敲了萧赫一脑锤子。 萧赫气个半死, “你别打我呀!她的堂姑姑嫁给了我叔叔,我跟她是一辈儿的.....” 萧赫说的是程敏儿嫁给他叔叔的事。 瑾瑜抡起他的领口,一副要教训他的样子, “你这是跟表舅说话的态度?” 不远处世家公子见状连忙来劝架, “得了,得了,萧赫,少将军是什么身份,你别造次了!” 刚刚正宴上,程云可是当众表态,要在京城荣养,今后整个南军都督府便是瑾瑜的天下。 别看瑾瑜年纪才二十一,他却已经是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竟是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当年崔奕二十一岁时,也不过是个大理寺少卿。 现在瑾瑜已经是军中第一人,大晋名副其实的主帅。 这一次跟着回京的将士们,哪一个对瑾瑜不五体投地,是真的被他在战场上那无往而不利的气势给折服的。 豁达的气韵与凌厉的杀气,在瑾瑜身上得到完美的结合。 便是当今圣上看到自己这边表兄,还有些犯怵呢。 众人好心把萧赫拉走,又轮番来瑾瑜跟前示好。 瑾瑜一边喝酒,一边暗骂,希望蕴之那小子知道他的好意。 这边悦然悄悄绕着乾坤殿走了一圈,还真在乾坤殿后面,连着浮香阁的廊桥上找到了崔蕴之。 蕴之穿着一件浅深蓝色绣竹节纹的长袍,身姿秀挺沐浴在月色之下,四周水雾伴随月华,如仙雾缭绕,衬得他仿若谪仙。 二表哥总是这般好看。 只当他是一个人在这里,悦然提裙而上,正要开口唤他,不料对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 “蕴之,我已经跟皇兄求了婚,皇兄说你的婚事,他做不了主,让我来问你,你说呀,你乐不乐意娶我!” 程悦然听了这话,眼眸瞪得老大。 这是.....公主黎潇潇的声音? 她要嫁二表哥? 悦然心里忽然就突突地难受,酸涩肿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募的就蓄满了水珠,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被人夺了似的。 桥上的清冷男子,语气极为冷淡, “殿下,臣的回答跟上次一样。” 黎潇潇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崔蕴之上次告诉她,他不想做驸马,崔家不做裙下之臣。 黎潇潇还想说什么,却被崔蕴之冰凌凌的眼神制住。 崔蕴之懒得跟她周旋,转身准备出宫,便看到一道许久不见的倩影立在桥下。 只见她穿着一件杏色的披帛,一条姜黄色的碎花裙,个子高挑秀逸,如秋水般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泪意,双肩微颤。 在对上他沉湛视线后,悦然提着裙摆翩然离开。 蕴之先是怔了怔,当年明眸皓齿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大姑娘了。 今日夜宴他原本在城郊办差,闻讯匆匆赶回,还没进殿便被公主叫了来,却不曾想被悦然表妹听了这样的话。 原想追过去解释,可蕴之终究没有迈出步子。 他想起舅舅对他的态度,当年他不过想开口留下表妹,却被舅舅厉声截住话头。 舅舅喜欢瑾瑜,他心里清楚的。 崔蕴之沿着水廊走下,从另外一侧出了宫。 程娇儿今夜并没有入宫赴宴,橙橙下午吃多了果子,正在闹肚子。 廊下亮了一层宫灯,将清晖园照射得通明。 蕴之上了回廊,缓步朝正房走去。 走着走着就听到小祖宗的声音。 “娘,你说表姐这一回京,必定会嫁人,京城这么多才俊,她得多难选呀。” 程娇儿刮了刮小女儿的鼻头, “你胡说些什么,你舅舅哪里舍得把她嫁去别家!” 蕴之听到这里,堪堪止住步子。 橙橙闻言却是瞪大了眼睛,扒着程娇儿的胳膊, “娘,你啥意思,莫非打算让大哥娶表姐?” 程娇儿觑了她一眼,“那是自然,然然嫁去别家我也不放心呀。” 她边说边感慨,小女儿也不知道为何,打小就有很多奇思异想,才四岁多便古灵精怪的,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不懂。 罗汉床上,穿着小裙子的崔橙橙顿时震惊了。 哥哥与表姐乃是近亲结婚啊,近亲结婚啊! 这怎么成,得想办法阻止才行! “不是,娘亲,大哥不能娶然然姐姐!” “为什么?”程娇儿不高兴了,抡起绣枕就打算抽橙橙的屁股,“你这张嘴,你再瞎说试试!” 眼瞅着亲娘要动真格的,橙橙闭了嘴,眼珠子一圈圈转溜溜着。 这边蕴之掀帘踏入,先朝程娇儿施了一礼,目光看向妹妹, “橙橙好些了吗?” “哥哥!” 橙橙看到蕴之便冲了过来,径直抱住了哥哥的大腿。 蕴之神色微缓,抱着她坐在了罗汉床上,揉了揉她的脑袋, “肚子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哥哥我再也不贪吃了。”橙橙朝蕴之眨着星星眼。 没别的,这个哥哥太俊了。 俊得人神共愤,比现代哪个男明星都帅。 想当年她胎穿过来,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这张俊脸,当时就震得七荤八素的,再后来发现她的亲娘和亲爹,一个个都是画卷里的神仙人物儿,就堪堪流起了口水。 要不是这逆天的颜值,她没法这么快接受胎穿的事实。 蕴之见妹妹依偎在自己怀里,神色柔和,一天的烦闷被驱散。 这小丫头出生后,就赖着他,有的时候他回来晚了,她还不肯吃饭,说是楞要对着他这张脸才吃得下饭,嘴里总是神神叨叨的。 不过他喜欢,这是他最亲最爱的妹妹。 一家人把她宠到了骨子里,整个京城任她横着走。 “哥哥,你还去书房吗,带上我吧,娘亲快要念叨死我了。”橙橙抱着亲哥的胳膊撒娇。 对面坐在圈椅上喝茶的程娇儿脸色板起, “你哥哥累了,你让他歇一歇。” 程娇儿看出儿子的疲色,不由温声道, “蕴之,宴席怎么样了?” “我有事并不曾入宴...”正要细说,廊外传来丫头的声音。 “夫人,国公爷带着大少爷回来了。” 程娇儿闻言连忙迎了出去。 蕴之抱着橙橙跟着出了正房,站在院门口的宫灯之下。 程娇儿冲到前面,眼见瑾瑜立在台阶下望着她笑,程娇儿眼泪夺眶而出。 虽说今日上午,瑾瑜回府已经跟她找过招呼,可现在她才能仔仔细细瞧他。 她的长子,如今已经是赫赫威名的大将军。 他身形如山岳般稳重,一张俊脸也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被风霜雕刻得越发深邃,竟是与她哥哥有几分神似了。 旁人都羡慕她有一双出众的儿子,她却不然。 她宁愿瑾瑜没有那么威猛,她只要他平平安安。 “瑾瑜!”程娇儿含泪上前,抱住了他。 “母亲!” 瑾瑜在她跟前直接跪了下来,让她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年少从来都是唤她一声“娘”,如今长大不一样了,跟着蕴之喊“母亲”。 程娇儿心酸不已,抱着他泪流不止。 崔奕见状负手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劝道, “好了,孩子回来了,你别担心,一切都好着呢。” 程娇儿抬袖擦掉泪珠儿,松开了瑾瑜。 瑾瑜站了起来,目光投向程娇儿身后。 他先看到了蕴之,弟弟一如既往清隽无双,只是褪去了几分青涩,神情越发沉稳,竟是叫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兄弟俩极有默契,只是堪堪对视一眼并不多言。 瑾瑜随后看到蕴之怀里抱着的小姑娘,小姑娘梳着双丫髻,一条粉嫩嫩的裙子,整个人粉雕玉琢的,小小年纪,已继承了母亲年轻时的美貌。 将来必定是个大美人呀。 “橙橙!” 瑾瑜咧着嘴上前跟妹妹打招呼。 橙橙却背过身,给了他一个冷眼。 瑾瑜顿时皱起了眉头,大步朝她走来。 “小丫头,快来让哥哥抱抱,哥哥这么多年的俸禄全部给你买了玩具,你怎么不知好歹,还敢朝哥哥使眼色?” “哼,你走开!”橙橙抱住了蕴之的脖颈不肯撒手。 瑾瑜过来要掰扯她,她吓得哇哇大叫, “你把别人家的妹妹当亲妹妹,我每年过生日你都不回来,我没有你这个哥哥,你走开!” 瑾瑜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叉着腰与蕴之对视,无奈道, “妹妹倒是喜欢你。” 蕴之宠溺地摸了摸橙橙的头。 “当然,我最爱二哥了!”橙橙扭头觑着瑾瑜。 崔奕走过来,从蕴之怀里接过橙橙,把小心肝搂在怀里, “我跟你们母亲要休息了,你们兄弟俩好好叙一叙,早点休息。” 崔奕抱着她到了门槛。 橙橙却扒着门框不肯进去。 “不要,我今晚睡哥哥的院子!” 亲爹和亲娘每晚都做少儿不宜的事,她不要在这里睡了! 辣眼睛! 橙橙死命抱着门框不肯动。 可没把两个兄长给逗乐。 要说崔奕最奈何不了谁,不是瑾瑜,一定是橙橙。 “橙橙!”他低喝了一句。 橙橙拼命朝蕴之使眼色,蕴之却忍着笑不敢动。 倒是瑾瑜走过去,一把将小丫头给捞了起来, “爹,娘,你们休息吧,妹妹今晚归我了!” 比起看直播现场,橙橙表示还是跟亲哥联络下感情更好。 但是,程娇儿从后面走来,拦住了他, “瑾瑜,你累了,先好好休息,你妹妹很闹腾,明早你再带妹妹出去玩。” 瑾瑜确实没有带小孩的经验,只得作罢。 橙橙顿时眼泪汪汪,就这么被崔奕给抱在怀里,带走了。 蕴之和瑾瑜望着妹妹生无可恋的模样,都哈哈大笑。 转身,瑾瑜拍了拍蕴之的胳膊, “走,跟哥哥喝酒去,哥哥跟你讲塞外的事,你跟哥哥说说爹娘和妹妹的事。” 蕴之望着他,清浅含笑,目光融融,“好。” 蕴之在四年前考了状元,又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如今刚调任吏部观政,出入太极殿,是天子近臣。 幼时,小皇帝最喜欢瑾瑜,如今却是最倚仗蕴之表弟。 这边蕴之和瑾瑜到了青竹轩,诸葛均却领着一个人到了门口。 “两位少爷,瞧瞧是谁来了?”诸葛均往旁边一让,露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来人穿着一件湛蓝色的直裰,清贵无双,正是当今圣上! “陛下,您怎么来了?”瑾瑜神色发亮。 皇帝爽朗一笑,看了一眼表兄,又瞅了一眼表弟, “今夜没有君臣之分,瑾瑜是我的兄长,蕴之是我弟弟,我们兄弟三人不醉不归!” “好!” 瑾瑜伸手拉住皇帝的胳膊往里面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吩咐诸葛均, “先生,别告诉我爹爹,爹爹若是知道,今晚这酒就喝不成了!” 诸葛均看了一眼皇帝,颔首一笑, “我知道的。” 皇帝特地出宫,便是来跟两兄弟叙旧的。 瑾瑜和蕴之,一文一武,今后便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崔家声势摆在这里,已经是四海第一高门,皇帝要坐稳江山,必须笼络两位表亲,诸葛均乐见其成。 这边蕴之与蕴之一左一右簇拥着皇帝入内。 兄弟三人畅谈一夜,直达天明。 这边,崔奕和程娇儿已经帮着橙橙洗了澡。 自从蕴之出仕后,崔奕便淡出了朝堂,事事都交给底下几位大臣去办,不是大事,鲜少露面。 他平日做的最多的,便是帮着程娇儿带女儿。 橙橙欲哭无泪躺在软塌上,“爹,娘,让女儿去西次间睡吧。” “不行,你夜里爱说梦话,在这里睡觉,爹娘能照顾你。” 瑾瑜和蕴之都有奶娘,橙橙却是没有的,她是程娇儿和崔奕亲自一手带大的。 橙橙却是绞着被褥想哭, “没事的,我已经长大了....”她开始弱弱地往床榻下面爬。 奈何还是被崔奕给捉了回来,按在了床榻最里面。 “乖!” 橙橙:“.......” 崔奕如常躺在最外边,程娇儿睡在正中,侧身对着橙橙,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觉。 橙橙无语望天, 你不用拍,我也能睡的。 次日,程家摆宴,瑾瑜和蕴之齐齐去程府做客,哪知道程悦然却托病不出。 瑾瑜去探望她,她却拒而不见。 瑾瑜只得铩羽而归,到了垂花门,见蕴之神色冷肃立在那里。 “弟弟,然然病了,要不你去看看她?” 蕴之想起程云对自己的态度,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算了。” 瑾瑜瞅了一眼后院哭得稀里哗啦的妹妹,再看一眼冷漠若霜的弟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对冤家是怎么了! 夜里,待二人离去,程云将悦然叫到书房,李灵素也在场,夫妇俩都神色严肃看向女儿。 “然然,这次回京,爹爹不打算再走,边关彻底交给你瑾瑜表哥,所以,在瑾瑜离开之前,爹爹想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 悦然听了这话,眼泪先一步滑落,满脸惊愕道,“爹,我一直把瑾瑜哥哥当亲哥哥的,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他?” 程云闻言脸色立即拉下, “你与瑾瑜一起长大,我与你姑父早就打算亲上加亲。” “既然是打算亲上加亲,为什么不是蕴之表哥?”程悦然红着眼质问。 程云被她问蒙了,哑声道, “你喜欢蕴之?” 程悦然想起那个风华夺目的男子,想起回京姐妹们议论他时的惊艳表情,心头滚过一丝绞痛,她闭了闭眼,“是,爹爹,女儿一直喜欢的是蕴之表哥!” “至于瑾瑜哥哥,您把他当亲儿子,女儿就是把他当亲哥哥的!” 程云听了这话,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你.....” 他气得面色铁青, “我让你姑父把瑾瑜留给你,以至于瑾瑜这么多年都不曾娶亲,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蕴之?” 悦然也急了,委屈地哭道, “爹爹,你也从来没问过我呀!” 程云听了这话,拍案而起,就连着他哪只右腿都隐隐作痛。 李灵素见状连忙扶着程云,“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她耐着性子劝了一句,扭头看向女儿, 悦然含泪垂眸,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你这是怎么回事?今日程家哥哥来赴宴,你为何不出来见人?” 悦然摇着头,啜泣道, “我听说,陛下想把公主嫁给蕴之哥哥,我难受。” 李灵素眉头微皱,“不会的,你姑父不会让蕴之娶潇潇。” “真的吗?娘,那我....” “你闭嘴!”程云扭头朝她喝了一句,神色冰冷道, “然然,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悦然蹲在地上崩溃得大哭。 李灵素瞅着父女俩这情形不由头疼, “夫君,你一直喜欢瑾瑜,所以便觉得该是瑾瑜娶然然,你没问过然然的心意,是咱们的不对。” 程云负手而立,寒着脸没吭声。 李灵素瞅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也很是心疼。 “婚事是结亲,不是结仇,万不可强求,不如咱们先问问瑾瑜和蕴之如何?也得跟崔相和娇儿商量一下。” 程云扭头瞅了一眼哭得没鼻子没眼的女儿,长叹一口气。 “你这让我怎么去面对崔奕,原先说好是瑾瑜,现在却要换人?人家两个儿子全京城都盯着,是香饽饽,结果任由我们家女儿挑?这是不成的。” 悦然闻言扑过来,跪在程云跟前,抱着他的腿,求道, “爹,您帮我问问蕴之表哥和姑父好不好,只要蕴之表哥不喜欢我,我便死心!” 程云皱着眉,深深看了她很久,没吭声。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时院外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想了想,随后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瑾瑜来到蕴之的青竹轩外。 夜色浓稠,无风,驱不散夏日的燥热。 瑾瑜拧着他的酒囊,坐在长廊外的栏杆上,一口一口喝着酒。 蕴之从内室踏出,他边理着衣袖边淡淡看向瑾瑜, “哥,怎么这么晚还在喝酒?” 瑾瑜眯着眼冲他一笑, “我打舅舅府中来。” 蕴之闻言,面色微微一僵。 瑾瑜虽说是崔家世子,可实则跟程云亲儿子没什么区别,听说小时候哥哥住在程家的时候多。 蕴之眼底仿佛是晕染了浓稠的墨,怎么都渲染不开。 瑾瑜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的他。 蕴之看向瑾瑜手里的酒囊,“哥,能让喝两口?” “好,给你!”瑾瑜爽朗一笑,将酒囊往蕴之怀里一丢,靠在柱子上含笑问道, “蕴之,你猜,刚刚舅舅跟哥哥说了什么?” 蕴之靠在他对面的柱子坐下,垂着眸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酒。 瑾瑜暗暗一乐,故作惊讶道, “舅舅居然想把悦然表妹嫁给我!” 蕴之闻言心猛地一颤,抬眸对上瑾瑜的视线。 却见自己哥哥一脸愁云,他舌尖抵着下颌,冷笑了一声, “怎么,这不好么?舅舅不是一直这么打算的,不仅是舅舅,就是爹娘不也是打算让你娶然然么?” 瑾瑜听出弟弟语气里的酸楚,顿时大乐, “所以我才愁嘛!” “你愁什么?”蕴之一脸“你不知好歹”的样子。 “哥哥呀,愁的就是,哥哥只把她当妹妹,却让舅舅误会了,你说咋整!” 蕴之闻言,神情募的一僵,瞬间呆呆看着瑾瑜,说不出话来。 瑾瑜瞧见他这模样,憋住笑, “你说咋整呀,舅舅明早就要过来跟爹爹商议婚事,听那意思是后天就要请媒人上门,一个月内就得要我们成婚,你知道的,我在京城待不了太久,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蕴之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眸子黑漆漆的,神情很是绷紧。 仿佛青竹要破开似的,蓄势待发。 瑾瑜见状接过他手里的酒囊,注视了他许久,决定不再忽悠他,而是带着几分认真问道, “蕴之,然然喜欢的是你,若是哥哥把然然交给你,你会照顾她好吗?” 蕴之这下是震惊不已,往前走两步,与瑾瑜近在咫尺,深深凝望他, “哥,你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娶然然?” 瑾瑜哈哈大笑,一掌拍在蕴之的肩膀,“傻小子,她比我小那么多,我哪里能喜欢她,是把她当妹妹的,再说了,哥哥我出生入死,谁知道是什么光景,哪里敢耽搁然然?然然嫁你是最好的选择,你替我撑起崔家门庭,哥哥我也好驰骋疆场,无后顾之忧!” 瑾瑜说这话时,仰眸望向深深的苍穹。 黑夜浓稠如墨,像是张开巨嘴的野兽,要吞噬人间的一切。 而他就要做国之柱石,撑起这一方天地。 蕴之闻言随他一道,仰望长空,语气悠远而坚定, “兄长放心,有我在,你永远无后顾之忧!” 他的兄长是雄鹰,翱翔在边境那广袤的天地,而他的战场则在朝堂。 他们一个纵横疆场,一个端委庙堂,要携手写就盛世篇章! “好!”瑾瑜再拍了一把他的肩膀, “蕴之,哥哥早就知道,你比我更适合撑起崔家的门庭,爹娘也好,朝堂也罢,抑或是舅舅及然然,哥哥把他们都交给你!” 蕴之听到“然然”二字,面色微微一红。 瑾瑜却是哈哈大笑,推了他一把, “傻小子,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程府啊,只要说服舅舅,爹娘再无二话的。” 蕴之抬眸,与亲哥相视一眼,再不迟疑,清湛的身影如离剑似的,一个纵跃消失在夜色深处。 瑾瑜瞅着他那漂亮的身法,啧了一声, “弟弟这些年功夫没耽搁呀,也不知道现在跟他交手,还有没有胜算?” 瑾瑜搓了搓手掌,一番跃跃欲试。 这边蕴之径直到了程家,二话不说跪在了程云的书房之外。 程云很是震惊,将他引入内室,再一细问。 蕴之诚诚恳恳把求娶悦然的心意表明,程云还能说什么呢。 最后得知是瑾瑜的意思后,他就长叹一声,应下了蕴之。 次日程云登门,与崔奕和程娇儿在书房细说一番。 崔奕倒是无不可,他一直都认为蕴之娶然然更合适,程娇儿却是有些不快。 瑾瑜年纪大了,原先一直打算将悦然嫁给他,所以并不曾给他议亲,现在要把悦然嫁给蕴之,瑾瑜怎么办? 不是白白耽搁了瑾瑜吗? 程娇儿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回到清晖园,派人将瑾瑜叫了来。 母子二人单独在内室说话。 瑾瑜跪在她面前,笑着拉着她的手, “娘,我知道您疼我,这些年总是觉得亏欠了我,其实错了。” “真正苦的是小七,小七这十九年一直都在你们身边,替我这个长子尽孝,做着本该是我该做的事,他却毫无怨言。” “明明我是世子,我会继承崔家一切荣耀,他却什么都要靠自己,他何曾说过半个字?” “反观我,这些年一直顺承自己的心意活着,我见过塞外的风光,我去过西域小国,我当过一军统帅,我射杀过敌将首级,娘,瑾瑜这辈子什么荣耀都有了,也该知足。” “可小七不一样,他照顾着所有人的情绪,他把自己的喜好压在心底。” “他明明喜欢然然,却从不吭声。” “娘,我一直把然然当妹妹看,您就答应吧。” 程娇儿含泪点头, “既然是你的心意,娘也无话可说,可是瑾瑜,那你呢,你可有心仪的姑娘?你已经二十一了,耽搁不起。” 瑾瑜的婚事是程娇儿心中最大的挂记。 瑾瑜闻言面露恍惚,沉默片刻,道,“娘,你一贯事事惯着儿子,这一回也听儿子自己安排吧,儿子常年刀尖饮血,生死难料,若是娶了人家姑娘,不是耽搁了人家吗?” 程娇儿听了这话,潸然泪下,“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她心疼地把瑾瑜搂在怀里, “可是无论如何,瑾瑜,你还是得成亲的,就算是为了爹和娘,好不好?” 瑾瑜失笑,“好,若是有朝一日遇见喜欢的姑娘,儿子一定带回来见您。” 程娇儿还能说什么呢? 蕴之与悦然婚事商定,两家便紧锣密鼓准备起来。 瑾瑜却是没法参加他们的婚宴,先提前送了贺礼,便直奔边关。 三月后,崔蕴之与程悦然大婚,轰动全城。 又三年,蕴之外放松江,政绩斐然回京,执掌政事堂,正式接替崔奕,入主内阁。 这三年内,瑾瑜极少回京,一人扛起了整个边境大旗。 程娇儿思儿成疾,竟是病下了。 崔蕴之望着日渐消瘦的母亲,当夜回了政事堂,压下云关一封奏折。 云关城。 正在兵营整顿的瑾瑜,被一位副将急急寻到。 “都督,咱们向朝廷申请的军械奏折,至今还没回应,眼下快要入秋,依着蒙兀的尿性,怕是会南下侵掠,咱们不得不防呀!” 瑾瑜闻言,眉头拧得老紧,扶着腰骂道, “奏折还没批下来?现在谁管政事堂,哪个王八羔子敢压下本督的奏折!” 谁都知道瑾瑜是崔奕的儿子,程云三年前回京后,便彻底卸下了军务,瑾瑜升任统帅执掌大军。 这么多年,崔奕在朝,无论是程云还是瑾瑜,任何军资器械,只有提前到的,从未拖延过! 这还是头一回边军的奏折被扣下不发。 真是见了鬼的! 副将答道,“回都督的话,现在执掌政事堂的正是您的亲弟弟,崔蕴之!” 瑾瑜嗖的一下,噤了声。 他啧了一声,入了营帐,决定亲自写奏折。 结果别说是写一封,整整半个月连着三封奏折,都石沉大海。 眼瞅着秋近,瑾瑜知道等不及了。 他来不及收拾行囊,吩咐侍卫牵来自己的赤兔马,一马当先朝京城方向疾驰, “你们等着,老子亲自去京城,我看那混蛋小子敢留中不发!” 瑾瑜星夜兼程,三日后的午时,抵达南门。 他骑着赤兔马,一路奔驰直往皇城,人一下马,飞身掠向政事堂。 人还没踏上台阶,嗓音震破了半个官署区。 “崔蕴之你个混蛋小子,给我滚出来!” 官署区的众僚闻声无不大骇,谁敢这么大胆子直呼崔蕴之的大名。 现在的崔蕴之,俨然就是当年的崔奕,朝中上下谁不敬称他一句“小崔相”。 结果就来了这么一个胡子拉碴的莽夫,跟崔蕴之叫板。 远在政事堂后院的蕴之,已经听到了这道熟悉的声音,他深深吸着气,眼底是少有的笑意。 总算把他逼回来了。 瑾瑜大喇喇闯入政事堂,连着打趴了十几个侍卫,直入崔蕴之的官署,一眼瞧见案后那道青清隽的身影,他一个旋风刮过去,拧住蕴之的衣领,对着他的鼻头就是一拳。 “你个混蛋小子,敢扣下我的奏折不发?你知不知道边关多少将士等着你的军械,你疯了不成!” 崔蕴之结结实实受了他一拳。 待众官涌入,便见蕴之那张无与伦比的俊脸,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却不还手。 羽林卫将瑾瑜团团围住,大内侍卫正要上前拿人。 只见蕴之摸着鼻下的血,含笑望着瑾瑜,眸眼熠熠生辉, “哥,你总算回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 原来面前这胡子拉碴的莽夫,是名震四海的猎豹崔瑾瑜! 瑾瑜当夜回了崔府,程娇儿的病一夜便好了,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给瑾瑜吃,瑾瑜乐呵呵吃得欢,程娇儿只在一旁抹着泪。 崔奕也难得亲自给瑾瑜添菜。 瑾瑜在家里待了一个月,程娇儿总算是满意了,只一次问了瑾瑜婚事,瑾瑜说自己心里有数,程娇儿便不提。 一个月后,瑾瑜载着满满一车子东西,出发前往边关。 他本是不爱带这些的,怎奈程娇儿坚持,便想着等到了郊外,寻了穷苦人家,赠给人家便是,省的路上耽搁他的行程。 哪知他正要弃车上马,马车内冒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哥,带我去塞外玩哪!” 瑾瑜听到这道声音,吓了一大跳, “你个小丫头,怎么跟来了!” 橙橙早就料到瑾瑜会发飙,她二话不说撑开一张地图,在瑾瑜眼前晃了晃, “哥,带我去边关,这张地图就是你的!” 瑾瑜在边关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橙橙画的是边关十四州的地图。 这么详尽精准的地图,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二话不说跳入马车, “妹妹,你打哪弄来的?” “你先别管,我就问你,带不带我去?”橙橙贼贼地望着他笑。 瑾瑜神情一言难尽。 橙橙又道, “我不仅会画这个地图给你,还能帮你把西域十六国,并西北的大秦国地图,全部画给你,你要不要?” 瑾瑜这下是震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 “妹妹,你怎么知道西域有十六国,你怎么知道还有个大秦?” 橙橙心想我什么都知道! 行军打仗,地图是最紧要的情报,一旦有了精准的地图,不仅可以最大程度取得胜利,更可以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橙橙的诱惑太大,瑾瑜最终答应她,带着她去了边关。 有了橙橙的帮助,他不仅把防线守得稳稳的,更是端了蒙兀的老巢,将蒙兀逼去了沙漠深处及北方深山密林里。 半路,橙橙将给研究出来,瑾瑜再遇到任何对手,不费吹飞之力便破敌。 整个边境固若金汤。 边境安稳之后,瑾瑜带着橙橙,按照她的地图,兄妹出使西域诸国,一路抵达了阿拉伯帝国的腹地,开辟了一条新的丝绸之路。 程娇儿依旧茶不思饭不想,直到某一日,一位长相极为出众的姑娘,带着一对双胞胎孩儿,拿着瑾瑜的信物找来了崔府。 程娇儿才知道,这是瑾瑜的一双儿女,当即抱着一对孙儿泣不成声。 原来瑾瑜有一会遇险,跌落山崖,被药王谷的老先生所救,瑾瑜与人家的孙女一见钟情,只因瑾瑜急着去西域寻找妹妹,便把信物留给对方,说是回头会来娶她过门。 那姑娘等了一月不见瑾瑜回来,又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只等诞下孩子,孩子长了一岁,便带着孩子来京城寻找瑾瑜。 程娇儿夫妇合计,在京城大摆宴席,热热闹闹给她补办了婚礼,哪怕是瑾瑜不在,还是要让女孩儿名正言顺进门。 就这样,药王谷的隋晓晓,带着一双儿女住入崔府。 瑾瑜早年去边关,便把世子之外让了出来,这一回,崔奕便上书,让瑾瑜的嫡长子继承自己的爵位。 皇帝恩准。 瑾瑜直到而立之年,才与妹妹载誉而归。 往后半生,他与隋晓晓,大半时间都待在边关。 而一双儿女便留在京城,在崔奕和程娇儿膝下承欢。 崔橙橙则在回京当年,嫁给皇太子为妃,崔家一门在崔奕手里,声望到了顶点。 太子妃大婚当夜,崔府热闹非凡。 崔奕与程娇儿坐在花厅上,几个儿孙围绕膝下转悠。 悦然生下的嫡长孙已经十来岁,后来她又给蕴之添了一个女儿,如今肚子刚又怀了一个。 晓晓与瑾瑜的双胞胎今年六岁了。 两个小家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一个梳着双丫髻,一个是少爷打扮,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崔府人丁兴旺。 花厅内,红灯高照,光芒绚烂,映衬得程娇儿面容秀美,即便年近五十,容貌依稀分辨出年轻时的颜色。 程娇儿倚靠在崔奕怀里,望着大红宫灯,目色迷离,“橙橙的凤驾应该到了宫城吧?” 崔奕瞥了一眼墙角的铜漏,缓缓点了点头,“已经到了。” 恰在这时,皇宫方向烟花腾空四射,一束束五颜六色的花朵在夜空绽放,轰动全城。 下人立在廊下惊喜禀报,“国公爷,夫人,娘娘已经入宫了,想来是接受了太子妃凤印,放了烟花庆祝。” 程娇儿依偎在崔奕怀里,缓缓扬起了唇角。 她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唯独瑾瑜夫妇常年待在边境,叫她操心。 只是谁叫他是宰相之子呢,总归要比平常人家的孩子担待多一些。 “瑾瑜和晓晓也该到了萧关。”崔奕似乎察觉到程娇儿所思,便劝慰了一句, “娇儿,儿孙自有儿孙福,于瑾瑜和晓晓而言,那里是他们的喜欢的地儿,他们是雄鹰,该要翱翔在广袤的天地,京城终究是束缚了他。” 程娇儿沉沉叹着气,点了头,“你说的没错,我不能以己度人,杞人忧天,瑾瑜是开心的,他开心就好。” 恰在这时,嫡长孙崔宴领着两个小人儿过来,只见两个小家伙穿着一模一样的裙子,梳着一样的双丫髻,就连脸颊的腮红都涂得一模一样。 崔宴指着二人问程娇儿和崔奕, “祖父,祖母,您二老瞧一瞧,哪个是二弟,哪个是二妹?” 程娇儿闻言,瞪大了眼眸,仔细端详着面前一模一样的孩儿, “宴儿,你太调皮了,这祖母怎么认得出来?” 两个孙儿虽然长得一样,性子却是不同。 程娇儿试图逗其中一个,看看哪个是她那刁钻可爱的孙女,哪知道今日两个小家伙都垂着眸,耷拉着脑袋,死活不上当。 程娇儿没辙了,扭头扯了扯崔奕,“你猜哪个是欢欢?” 欢欢是瑾瑜的长女。 崔奕正要搭话,却见崔宴拿着一块黑布将他的眼眸给蒙住, “祖父最聪明了,凭着眼力,您肯定猜得出来,现在,孙儿让您闭着眼猜!” 崔奕难得哈哈大笑,连连点头,“行行行,祖父闭着眼猜。” 他随手一扯,扯住了一个小家伙的胳膊,捏了捏道, “他是笨笨!” 他话音一落,花厅内顿时笑声一片,崔宴和妹妹崔幂更是笑得滚成了一团。 “错了,错了,祖父,你也有认错人的时候!” “祖父猜错了!” 程娇儿也被一群小家伙逗得合不拢嘴,心底最后一抹忧愁也被驱散开。 她帮着崔奕把黑布给扯掉,二人看向面前那对双胞胎孙儿。 只见早出生一刻钟的崔欢欢眯着笑眼,朝崔笨笨伸手, “弟弟,你输了,来,把爹爹给你的八宝鸳鸯刀给我吧?” 小少年不情不愿从兜里掏出一把镶嵌八宝的袖珍鸳鸯刀,递给了姐姐崔欢欢。 瞅见姐姐得意洋洋的模样,崔笨笨哇的一声,哭着扑向崔奕怀里, “祖父,您纵横一世,为何糊涂一时呢?您怎么能猜错了孙儿,呜呜呜,孙儿的宝贝被姐姐拿走了,呜呜呜!” 崔奕心软成了一片,将小孩儿抱了起来, “对不起,祖父错了!祖父赔你一把更好的好不好?” 小少年在他怀里扬起明润的小脸,“祖父,孙儿要你书房那副《千里江山图》。” 崔奕把孙子认错了,无话可说,“得,祖父给你。” 崔笨笨剑眉一扬,得意看向崔欢欢, “姐,还是我赢了!” 崔欢欢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崔奕和程娇儿相视一眼,才恍觉又被这两个孩子给耍了。 夜深,皇城烟火鞭炮不断,崔府的垂花厅内,程娇儿和崔奕淹没在欢声笑语中。 崔笨笨和崔宴不知道打哪弄来一支烟花,两兄弟合力一踩,一束与众不同的烟花瞬间射向夜空,绽放出七彩霞光。 霞光随着那片欢声笑语,渐渐没入云层深处。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