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江山不悔》 分节阅读_1 书名:穿越之江山不悔 作者:丁墨 【文案】 颜破月一辈子都记得,那夜他双眼已盲、遍体鳞伤,却依旧固执的背着她,在漫天冰霜中足狂奔。 穷途末路时,他反而纵声长笑、声震群山:“天下英雄齐聚于此,却只为玷污她的清白。 在下今日便为她舍了性命,向诸位讨教一二。” 他抱着她,以一敌百,刀意森然如雪。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军旅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破月,步千洐,容湛 ┃ 配角:颜朴淙,唐十三,殷似雪,陈随雁,慕容离,赵魄 ┃ 其它:穿越时空,战争,江湖,宫廷,1v1,he ☆、一、强吻 (特别阅读提示:本文前四章有禁断重口感,是为全文主线伏笔必须的。后面章节慢慢往正剧方向展,与标题和文案风格相符。故请不要被前面章节误导,抱着寻找肉的热切心态匆匆阅读,那样你也许会错过许多沿途风景……谢谢大家!) 三月,山谷间万物新绿、春意料峭。 这日一早,颜破月刚行到大厅,便见管家佝偻着腰,站在高梯上悬挂大红灯笼。颜破月奇了:“老管,有何喜事?” 管家从不提及过去的事,也不说自己的名字。于是颜破月就叫他老管。又譬如服侍她的哑婆婆喜欢穿紫衣,颜破月就叫她阿紫。 老管生性沉默寡言,此时却难得露出个拘谨的微笑: “小姐,大人不日便抵达别院。” 颜破月一愣: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爹了? 她一直住在这别院。除了老管,只有几名聋哑老仆陪伴。 据说她的父亲——镇国大将军颜朴淙,忙着东征西战、为国效劳。 至于为什么要将独生女儿丢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此乃颜破月心头痛事——这具躯体得了怪病不易养活,所以每日需在冷若寒冰的潭水中浸泡四个时辰,又在万年寒玉床上睡四个时辰。还不能吃荤腥,尽吃些兽血虫草一类稀奇古怪的东西。 好在老管说过,等她满了十六,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 还有不到三个月,她就翻身解放了。 只是随着年龄增大,她体内总有股忽寒忽热的气息,越来越强烈。有时夜半醒来,把五脏六腑搅得灼痛难当。老管也束手无策,她想大概自己先天体虚,只能干忍着。 老管约莫是心情太好了,看着她补充道:“老爷喜欢桃花的气味,小姐今日沐浴可多放些花瓣。” 颜破月没太在意,心想自己爹哪用投其所好到这种程度?她摆摆手,转身出屋。 后山,万花齐放。 颜破月叼了根青草,躺在水潭边的山坡上,对一旁恭敬肃立的中年妇人道:“阿紫,我爹要来了。” 妇人虽又聋又哑、相貌奇丑,人却很和善,是颜破月在别院最亲的人。 颜破月抬头望着蓝天:“不知他好不好相处。” 阿紫坐下来,爱怜的摸着她的长。 小 寐片刻,阿紫却没了踪影,大约是去水潭入口处守着了。颜破月正要宽衣解带,忽见水中一尾七彩斑斓小鱼,煞是可爱。 她想起老管喜欢养鱼,便伸手去捉。未料那小鱼极为灵活、滑不溜手,她竟屡屡不能得手。正恼怒间,眼见小鱼又游向一侧碎石滩,她猛的伸手一捞—— 得手了! 脚底却一滑,她站立不稳瞬间倾倒!脚踝狠狠撞上水中一块尖锐的石子,鲜血顷刻冒了出来。 她全身湿透,伤处疼得丝丝作痛,只得将那鱼一丢,坐在巨石上。她正要撕下长袍包扎,猛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锦衣狐裘、暗香浮动,那只手修长如玉。 她一抬头,撞上一双噙着笑意的漂亮眼眸。 那是个男人,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生得体格高大,相貌俊秀,尤其飞扬的长眉下,一对凤眸清亮若水。 此刻,他正蹲在她面前,修长的手轻捏她的脚踝。他指腹有茧,粗糙摩擦着她的皮肤,令她心头生出一丝异样的紧张。 “松开!”她低喝一声。 男人抬眸看她一眼,眼中笑意尽散,似有探究。 颜破月努力挣脱,未料脚踝在他掌中纹丝不动。 “鲁莽。”他从怀里抽出条白色锦帕,替她系在伤口上。 他的动作极为温柔,令颜破月心头对他恶感大减。心想莫非是谁家的贵公子,外出踏青偶然走入了深山?看似并无恶意? 正待她放缓语气问两句,忽听脚下叮铃作响,双足竟沉甸甸的,似有异物。她定睛一看,大惊失色—— 两个金环,不知何时套在她脚踝上。那金环于日光下暗光幽沉,精致而结实。 男人站起来,盯着她的双足,目露笑意。 “见面礼。”他淡道。 颜破月沉默片刻,猛的一挥长袍,数道小箭朝男人直射过去——她没有武艺傍身,老管专门为她做了这袖箭,只要扣动袖中机关,数箭齐,一般人兽皆难抵挡。 未料男人身子动也未动,衣袖一扬,那些尖锐的小箭便尽数没入草丛中,不见踪迹。 颜破月目瞪口呆——就算是老管,这么近的距离,也得花费些气力躲闪。可这男人就这么一挥袖子…… 她知道遇到了传说中的武学高手。 “你是何人?锁我作甚?” 男人深深望着她,片刻后忽的伸手,将她拦腰一抱。她湿漉漉的身子,就已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陌生男子的气息,令颜破月双颊晕红。 他眸色一暗,一低头,铺天盖地般吻了下来。 这一吻,只吻得颜破月魂飞魄散——这还是她的初吻,竟被一个陌生男人夺了去。她抬脚就往男人胯中踢!男人单手轻轻一挡,她却似踢在钢筋铁骨上,痛得麻! 他长相斯文,这个吻却极为凶狠。火热的舌头重重舔舐着她嘴里每一寸柔软,逼得她无路可退,被迫与他纠缠。她的每一缕呼吸,都被他吞噬掉;每一丝甘甜,都被他掠夺。他的怀抱越收越紧,几乎令她双腿离地,只能挂在他怀里,任他肆虐。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将她放在岩石上。 颜破月怕他又施加新的侵犯,抢先道:“且慢!你是南征军中的人吧?” 男子背着光,他的眼神明暗难辨:“你如何得知?” 颜破月见他神色,知道自己猜中,便多了几分底气。她冷冷道:“你虽衣着华贵,脚上所穿,却是我大胥朝军中常见的鹿皮长靴。你腰佩长剑,指腹有茧,身手不错……” “不错?”男子嗓中逸出低沉的笑意。 颜破月好不容易鼓足的气势为之一阻,愣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见你眼下泛黑,自是连夜兼程。你是镇国大将军颜仆淙军中的军官,对否?” 男子沉吟不语。 颜破月见状厉声道:“放肆!你既是军士,岂有以下犯上的道理?你知我是何人?我是镇国将军的独女颜破月。天下皆知,颜朴淙爱女如命,你既是我爹属下,不可能不知。你若再犯我,我今日便撞死在这里,他日爹爹自会追查出真相,诛你九族替我偿命!” 她气吞山河的一番话,却只令男人置若寡闻的一笑。 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像一匹儒雅而狡猾的狼。 “不准再让别的男人,看到你的足。” 在她全神戒备时,他却丢下这句话,身影款款没入树林中。 颜破月站起来,脚下金环叮铃作响。她郁闷的捡起石块砸了半天,那金环丝毫未损 ,她反而累得手酸。只好回别院再找人撬开了。 她走到林中,却见阿紫双目紧闭倒在地上,显然遭了暗算——难怪那男子能抵达深潭。 她用水泼醒阿紫,两人皆是神色紧张的回到别院。 一回房间,颜破月就让阿紫拿了柄宝剑过来。无奈宝剑都砍缺了口,金环却完好如初。 这里武功最好的就是老管,颜破月无法,只得慢吞吞走到前厅寻老管。终于在花园里撞见了他,颜破月连忙掀起裙子给他看:“老管,快替我取下来!” 老管猛然撞见那新雪般娇嫩洁白的小腿,老脸一红,别过头去,瓮声瓮气:“小姐!快快放下裙子!” 颜破月默默将裙子放下,只露出脚踝,又将剑交给老管。 老管这才回头,仔细端详那金环,皱眉道:“生了何事?” 颜破月想起那个吻,脸上如火烧一般,心跳如擂。她避而不答:“你先把它砍断!” 老管点点头,正要挥剑,忽听身后一道低沉清润的男声道:“不必了,是我替她套上的。” 老管动作一滞,极快的回身,迎面便拜倒。 颜破月循声望去,瞬时便如雷劈般僵硬,脸也“腾”的红了。 站在两人身后的,正是日间调戏她的男子。他已换了黑色锦袍,墨色长还微湿披散肩头,偏生一张脸白若美玉,看起来慵懒而傲然。 颜破月疑惑而戒备的看向老管:“他是谁?你为何拜他!” 男人淡淡看一眼老管,老管向来沉稳,此时竟已满头大汗。 “小姐!你怎么连大人都不认得了!”他急道。 “什么大人?”颜破月后背一阵冷汗。 “颜朴淙颜大人,小姐的父亲!” 颜破月骇然大惊,只觉得心口那股忽冷忽热的气息又往上冒。她生生压下去,只觉得心若刀悬—— 面前这个神色自若、眸色锐利的男子,竟然是她的爹? 她的鼻翼,仿佛还有他怀抱的味道;她的唇畔,仿佛还有他灼热的气息。 如果是父亲,为什么要像男人对女人那样,狠狠的吻得她无力抗拒?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科幻的妹纸不用失望,这个文开坑了,老墨就开始构思科幻,争取十一月再开个科幻。爱你们! ☆、二、禁脔 “老管,你可认清楚了!”颜破月后退一步,站到老管身后。 老管语气坚决:“小姐,还不快快拜见大人!” 男人扫一眼神色各异的主仆二人,转身径自走入了正堂,在主位坐下。颜破月站在院子里,远远看着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似乎正在等待她的拜见。她又转头,这才看到院子侧门外,几匹黑色骏马如雕塑般矗立,影影绰绰可见戎装骑士,坐得笔直。 “小姐,快随我来!”老管约莫是急了,也顾不得避嫌,抓起她的袖子往屋里走。颜破月不情不愿的跟进去,心上却已压了一块无形的大石。 那颜朴淙却似乎并不急着落她,静若深渊的长眸先看着老管:“我与月儿明日动身回京。” 老管忙道:“老奴明白,这就去准备。” “且慢!” “等等!” 另外两人同时出声。 颜破月她只是不想单独跟这个“父亲”呆在一起。看他刚才的表现,今天下午在潭边根本就认出了她,却依然对她…… 那意味着,他根本没把她当女儿看待。 颜朴淙盯着欲言又止的颜破月,话却是对老管说的:“我有话问你。” 老管恭敬垂:“大人请吩咐。” “三年前我出征时,月儿还是好好的。今日相见,却连父亲都不认得了?且这性子……”他似在笑,声音却愈的冷。 颜破月半点不慌,这个问题,她早让老管相信了一个标准答案。 只听老管极认真的答道:“两年前大人派人送来毒蟾王的心头血。小姐服后昏迷了多日才苏醒。老奴推测,是毒性太强,迷失了心智。” 颜朴淙不置可否,颜破月却听得又惊又疑:她来到这个世界时,这身体就是昏迷的,所以她蒙混过关。但她当时以为是生病,今天听老管说,才知道是中毒。 她几年来日日都要生饮一碗血,难不成都是有毒的? 她只是体弱,为什么要喝毒血? 不等她细想,颜朴淙似乎已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对老管道:“今日我与大家共宴。” 老管闻言浑身一震,一脸感激涕零的退了出去,全然不顾颜破月朝他打眼色。 屋内又只剩父女二人。 &1t; br>  对视。 颜破月冷哼一声,单刀直入:“亲爹还是义父?” 颜朴淙看她一眼,语气玩味:“亲生又如何?养父又如何?” 颜破月沉默不语。 她也期望过在这个时代,能够遭遇一份美好的爱情。如果两人只是一对陌生男女偶尔邂逅,她虽然不喜欢他强势而自以为是的性格,但至少不会这么讨厌。 可他竟然顶着爹的名头,一副对她可以肆意摆弄的姿态。她很不喜欢这样被对待。 如果他养大她真的别有用心,那么他们是否有血缘关系,对她的爱情和自由来说,就是死刑和死缓的区别。 这时,老管领着一众聋哑老仆,端着饭菜鱼贯而入。老管恭敬道:“大人,可以开席了。” 颜破月杵着不动,颜朴淙却起身,众目睽睽下走到她面前,精准的抓住她的手。他力气大得惊人,颜破月觉得似乎只要一挣扎,手腕就会断。 敌我实力悬殊太大,颜破月才不会做无谓挣扎。跟着他到桌前坐下,忽的视线一偏,看到站在正对面的阿紫,居然露出几分不忍的神色。 颜破月拿起筷子,只觉得味如嚼蜡。 心却在微微颤抖。 原来阿紫是知道的。 老管也知道,否则早上不会叫她沐浴时多放颜朴淙喜欢的桃花瓣。 他们都知道,并且熟视无睹。 饭快吃完的时候,有一名高大的年轻军士求见。看到颜破月时,他神色一愣,这才将手中军情呈给颜朴淙。 颜朴淙看完斟酌片刻,对那军士道:“随我去书房。”老管连忙站起来,带两人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颜破月把筷子一放,不一言,静静看着眼前众奴。冰冷的目光,只令他们纷纷低下头去。 可颜破月能怎么办呢?他们又聋又哑,识字的两个甚至还眼盲。 颜破月醍醐灌顶般了悟—— 也许,这里不是休养生息的别庄。 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牢笼。 这一夜颜破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过逃走,但她一介女流,还长着一张萝莉弱受的脸,在这个时代只怕寸步难行。而且颜朴淙也不会给她机会——两名哑奴守在门口,别院外也有他的士兵们 看守。 正冥思苦想时,门“吱呀”一声。 一身白袍的颜朴淙,面沉如水的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颜破月不是没想过他今晚会化身为狼,但当这一刻真的生,她还是惊得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 他微微一笑,走向床。 颜破月立刻退到墙角。 “为我更衣。”大概是饮了酒,他白皙的脸颊薄红,一双眼眸却是波光流转,黑亮逼人。 “爹,虎毒不食子。”她抓起桌旁早已准备好的宝剑,翩然出鞘,递到自己脖子上,“不要逼我血溅当场。” 约莫是她的反抗行为在他眼里十分可笑,颜朴淙笑意更深:“那你就当爹比老虎更毒。” 话音未落,他已抓起床头一物,朝颜破月掷来。那是颜破月从山潭拾来的温润雪白的石子,正正打在颜破月左乳上方。 颜破月只觉得整个胸口都是一片酥麻,然后……不能动了。 她被点了穴。 颜朴淙慢条斯理的站起来,一步步走近她,将她拦腰一抱,放在了榻上。 然后他开始宽衣。 外袍褪去,白色单衣下的身躯颀长结实。然后他微微一笑,开始一颗颗解她襦裙上的扣子。 “月儿忘掉的事,我一件件教你记起来。” 他脱掉她的外衫和长裙,长臂一扬,用薄被覆住她只着肚兜的身躯。 颜破月又羞又怒,眼泪掉了下来。 他看着那滴泪水。在它即将从她柔润的面颊滑落时,用手指拭去,然后送进嘴里,轻轻一舔。 “如果我是你亲生的,这就是乱/伦。倘若生下孩子,也是怪胎。”颜破月颤声道,“爹,天下美女才女何其多,以您的地位长相,要什么女人没有?何苦对自己女儿下手?就算是养女,爹你是朝廷重臣,传出去于您官名前途有损,何必如此?” 她最后的赤诚相劝,却令颜朴淙脸色越来越冷。 “看来月儿是真的忘了。”他的长指沿着她的唇线轻轻描绘,语气亲昵而冷酷,“我养大月儿,就是为了让月儿一辈子做我的女人。” 颜破月心头一片绝望,她不吭声,身体却绷得死紧。 颜朴淙当然也察觉到手□ 体的僵硬,低笑:“月儿以为我要干什么?” 他的长腿忽然压上来,与她足挨着足;再与她十指交握,掌心相扣。 然后他闭上眼,抱着她,呼吸平稳,一动不动。 察觉到她呼吸短促,似乎极为焦躁不安,他悠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破月,来日方长。” 翌日一早,颜朴淙将颜破月抱到正厅。 当着所有仆人的面。 他用身上雪白的狐裘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他看向等候多时的老管。 “她还有多少日子满十六?” 老管点头:“小姐五月初九的生辰,还有两个月单二十日。不过小姐的身体已调理得极好,已无须每日浸泡寒潭生饮兽血——满十六生辰之日,便可以圆房了。” 感受到怀中少女身子一僵,颜朴淙看老管一眼,淡笑道:“你对她倒也忠心。” 老管再次拜倒。他对颜破月终究也有了份感情,昨日也见到她的不甘愿,所以才出言提醒,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颜朴淙并未动怒,抱着颜破月走出大厅,踏上马车。 然后他一个人回到了屋中。 他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道:“那你便动手吧。” 老管从来平板的声音,终于多了一丝悲怆:“是,谢大人让老奴多活了数年。” 他纵身一跃,落在一名哑奴身后,“砰”一掌击出。那哑奴哼也未哼,口吐鲜血仰面扑倒。 老管却似狂性大,苍老的身躯也似有了青年的矫健狂野。一掌接着一掌,重重击在每一名哑奴身上。正厅里瞬间尸满地、血流成河! 最后,他在颜朴淙面前站定。 “大人,请恕小人妄言:小姐生性宽厚,万望大人爱怜善待。” 颜朴淙嘴角露出个讥讽的微笑。 老管见他神色,只能叹一口气,然后提起掌,掌风凌厉、龙腾虎啸般落在心口。 老管也倒下了,屋子里一片死寂。 颜朴淙将茶碗一丢,起身出门。 马车上,颜破月一看到他,眼珠一转,就看着窗外。他微微一笑,将浑身僵硬的她搂进怀里,宛如抚摸一只专门圈养的 小兽,亲昵的触碰她的长、她的腰身,她的细足。 车队掉头向山下去了,队伍最后,几名等候多时的军士们,将手中火把抛掷到屋顶上,诺大的别院顷刻火势凶猛,不多时便染成一片灰烬,仿若从未存在于这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还有一更下午三点!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啦! 老墨很久没写古言了,可能会有些生疏,希望会渐入佳境,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一会儿老墨带嘟嘟去周岁照,晚上回来再回复留言,爱你们! ☆、三、** 车队在路上行了十余日,再过二三日,便会抵达帝京。 红日娇艳如火,颜破月伏在一方雪白的皮裘上,看着颜朴淙卧于自己身侧,闭目小寐。她真的很想冲过去掐死他。 但却不敢。 逃跑的事她干过一次,并且差点成功了。 那是三天前,下了倾盆大雨,车队行至一个村落,只能在庙宇中躲雨。 那夜雨声如鼓擂,庙宇后方恐有垮塌,颜朴淙被兵士请过去查探。他下车时她正在装睡,所以他没有点她的穴道。颜破月便在这个时机,偷偷从马车中溜出来。 马车前只有两个士兵背对着她聊天,她体态轻盈,又用破布包裹住脚上金环,一直蹑行到门口,都没被现。 可刚踏出破庙,正撞上一个宽阔温热的胸膛。那人一把抓住她,随即触电般松开手。 他刚要开口,颜破月焦急的向他打手势。 来人正是那日进入别院送信的军士,可见是颜朴淙的心腹。他望见颜破月神色,先是一愣,而后压低声音问:“小姐,你要干什么?” “你别管。”颜破月绕过他往庙外冲。 来的路上她看到了,庙外是一片茂盛的林子,只要她躲入林中,就算颜朴淙手眼通天,也不一定能擒住她。 谁料这军士竟是个固执的人,居然一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急道:“小姐,外面……雨很大,你别出去。大人下过严令……” 颜破月被他抓得很紧,心里暗叫糟糕。而那军士抓住她细雪般柔软滑腻的胳膊,一时竟呆住了,手劲更大,颜破月都被抓痛了。 正僵持着,颜破月身后已响起那梦魇般的声音: “随雁,放开小姐。” 随雁正是那军士的名讳。他闻言仿佛忽然惊醒,立刻松开颜破月,躬身道:“大人,小姐她……” 颜朴淙面无表情的摆摆手,示意他径自离去。而后他淡淡看一眼颜破月,自己转身先上了马车。颜破月恨不得当众揭他这个衣冠禽兽,可转念一想,又怕连累这些军士。只得郁闷的长叹一口气,随他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时,她看到那随雁正站在庙宇角落里,怔怔望着这边。颜破月狠狠瞪他一眼,心里骂了句呆子。这才缩回马车,扭头不看颜朴淙。 可颜朴淙怎么 会轻易放过她? “我没有耐性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他笑笑,修长的五指轻轻捏住她的脚踝,“我要的只是这具身子。你若再逃,我就扭断你的手足,如此便日日躺在床上,方便行事。” 他说这话时,漂亮的双眸有冷冷的杀意,令颜破月想起,这个人,也是在战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杀戮者,他真的会把她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不敢逃了。 可这夜,颜朴淙还是下了她双臂的关节,令她疼了整整一个晚上。她咬牙切齿,却死活没有呻/吟一声,倒令颜朴淙刮目相看。天亮时他为她装上关节,还意味深长的道:“月儿颇有我的风骨。” 风骨个屁!颜破月靠在车厢壁上,心中暗下决定——离十六岁生辰还有3个月,她还有机会。 要是……要是再被抓回来,大不了她服软求他。她不信他真的只要一个无手无腿的玩物。 可后来的几天,颜破月却尴尬了许多。 兴许是见卸臂的痛苦也不能令她屈服,颜朴淙忽然来了兴致,扔掉了她所有衣物,只留几件肚兜。于是她哪里还能逃?在马车上时,都只能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掩饰满怀春光。 每晚,他还是与她交缠而卧。日子久了,颜破月竟能感觉到一股绵软细微的气息,在两人身体间缓缓流动。那气流竟是很舒服的,她不禁想要更多。可对象是颜朴淙,她还是敬谢不敏吧。 只是有时半夜睡得迷糊,毫无意识的向那柔软的气流靠得更近,往他怀里不断的蹭。有一次半夜不知怎的惊扰到了他,竟被他一个翻身压在身下。这是颜破月第一次感觉到他灼热梆硬的**,吓得手足无措。而他冷冷看她一眼,居然转身下了马车,过了一阵才回来。复又抱紧她道:“不许再动。否则我等不到你十六岁生辰,伤了你的身子。” 如此一路平静无波,只是颜破月眉宇中,愁色越来越重。 这日晌午,车队行至一处田园。虽一路低调,沿途还是有官员来谒见颜朴淙。他自下了马车,将颜破月点了穴,留在车上。 颜破月只着肚兜,身披他的狐裘,像一只雪白的粽子,在马车上独自郁闷。不过她想着帝京乃繁华之地,比起这荒郊野外,总是好逃脱些吧? 颜朴淙总不能一辈子把她当禁脔锁在屋里不出来。 想到这个可能,她打 了个冷战。 正呆间,忽听帘外一道略显紧张的声音:“小姐……属下,摘了些荔枝,小姐吃不吃?” 正是那随雁的声音。 颜破月那日因他功亏一篑,但回头想想,也不能怪他,对他的气也消了。她淡道:“多谢,不必。” 帘外便没了声响。颜破月以为他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忽听窸窸窣窣的声响,车帘下方被挑起一角。一把浑圆的荔枝,被一只麦色的大手推了进来。 听到随雁的脚步声远去,颜破月心里略有点感动。望着荔枝,也有些流口水。可惜她全身僵硬如铁,根本动不了。 过了一会儿,车帘挑起,颜朴淙弯腰进来。兴许是与官员交谈愉悦,他嘴角还有些许笑意。 他手上竟也抓了一把荔枝。 看到地上的荔枝,他的神色就有些玩味。 “啪嗒。”他轻轻一脚,正好踩在荔枝上,瞬间汁水横流。 他这才走到她跟前,在她肩头轻轻一拍,解了穴道。然后亲手剥了粒荔枝,在她唇上轻轻一点。 颜破月坚决闭嘴不纳,他微微一笑,一把掀开披在她身上的狐裘,然后捏着那枚荔枝,沿着她的红唇逐渐向下。 果肉晶莹剔透,肚兜红艳如火,更衬得她通体雪白、娇软柔弱。颜朴淙两根长指捏着荔枝,沿玲珑饱满的浅沟一路往下,眼看就要春光乍泄。颜破月已大叫:“我吃我吃!” 颜朴淙笑意更深,却拈起那粒荔枝,在鼻翼嗅了嗅,长眉一展,扔进自己嘴里。 三日后,马车终于抵达帝京。 因颜朴淙是从前线归来,还未入城门,已有宫里的宦官前来迎接。颜朴淙命车队先将颜破月送回府里,自己随宦官往宫里去了。 九重宫阙,巍峨肃穆。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身着九蟒龙袍,头戴珠玉金冠,望着跪倒的颜朴淙,脸上是温润的笑意。 “爱卿平身,战事辛苦了。” 他看向一旁的随侍宦官。宦官立刻从玉案上取了捧圣旨,细声细语的诵读:“……兹念镇国大将军颜朴淙战功勋赫、忠君爱国,特加封卫尉,领帝京禁卫三万,都督平州、青州、郓州军事……” 颜朴淙恭敬的接旨谢恩,待宦官退下后,这才对皇帝笑道:“皇上说 让微臣回京休养,却依旧丢给微臣这许多事。真要把微臣累死。” 两君臣极为熟稔,皇帝笑意反而更盛:“你是肱骨大臣,让你休养只是个由头,难道你还真打算回帝京养老?” 两君臣又闲叙了一番,眼见已近晌午,颜朴淙正要告退,忽听皇帝话锋一转道:“对了,听说你的女儿,也接回了帝京?” 颜朴淙一顿,笑道:“是。只是那丫头养在山野,粗陋不堪。未敢向皇上提及,免得出丑。” 皇帝哈哈大笑,一旁的宦官见状上前笑道:“颜大人是人中龙凤,女儿岂会落了下乘?想当年先皇在时,颜大人殿试高中魁。可状元郎不要封赐,只要先皇赐予宫中千年人参,为病危的女儿续命。自此满朝文武皆知,颜朴淙爱女如命。” 颜朴淙笑意不变。皇帝笑道:“哦?还有这档事?颜卿实乃天下父母表率。那小女子叫什么?朕依稀记得是个极独特的名字。” “破月。”颜朴淙答道,“颜破月。” “破月……”皇帝长指轻敲椅背,“这名字杀气甚重,倒衬得上将门虎女。颜卿战功赫赫,今日回京,提亲的人已经要踏破颜府门槛了吧?” 颜朴淙心头一滞,微觉不妙。 果然,宦官笑着接道:“看皇上说的,只顾着臣子,却也忘了皇室血脉。十七王爷年满十九,还未立妃呢。” 皇帝讶然:“还真是忘了我那呆子十七弟。” 颜朴淙眼见皇帝金口玉言,便要落定,立刻拜倒:“微臣惶恐,皇上恕罪!” 皇帝笑容渐敛,语气却极和善:“颜卿何事告罪?” 颜朴淙不起,沉声道:“我那顽劣小女,虽未过三媒六聘,却也已许了人家。” “哦?”皇帝端起茶碗,低头轻啜一口。 颜朴淙笑道:“正是微臣麾下骁骑将军——陈随雁。” 皇帝闻言一怔:“就是你此次荡平南定城的先锋将军?” “正是。陈随雁出身贫苦,年轻有为,微臣有意让他入赘,让皇上笑话了。” 皇帝却正色道:“颜卿不与重臣联姻,却愿将爱女下嫁。有此爱兵如子的将领,此乃为大胥之福。朕便加封小姑娘为望月郡主,亲自为她与陈将军赐婚!” 颜朴淙人还未到府中,圣旨却先到了。 颜破月与留在府中的将士,以及一众奴仆跪在地上。听到为她和“陈随雁”赐婚,颜破月大吃一惊。 宦官将圣旨交到颜破月手里,见她容貌,轻笑赞道:“郡主果然姿容出众。”自有管家殷勤的上来,引宦官去了偏厅饮茶。 颜破月站起来,身后诸军士已从震惊中回神,推推搡搡、俱是十分兴奋。 “陈将军,日后你就是郡马爷了!”有人笑道。 颜朴淙没在,军士们没了拘束,哄笑一片。 颜破月一转身,便见一众高大黝黑的军士里,陈随雁面红耳赤望着自己,目中,却是掩也掩不住的惊喜。 颜破月不用想都知道不对劲,长袖一挥,转身进屋。 门外的军士们还是热络的吵闹不停——毕竟谁也没料到,颜朴淙会将独生爱女下嫁。颜破月却想起那日,颜朴淙一脚轻轻踩碎陈随雁送来的荔枝,忽的打了个冷战。 戌时已过,颜朴淙才从宫中回来。他进屋时,颜破月正捧着块玉佩呆——那是陈随雁让丫鬟送来的。约莫是太高兴了,他将家传玉佩相赠。玉色尚算温润通透,只是颜破月握在手里,越为这位年轻军官担忧。 果然,颜朴淙一脸笑意的把玉佩从她手中取走,然后抱起她,走到床边。 这处厢房就安排在颜朴淙卧房旁边,颜朴淙以她体弱易受惊扰为名,将丫鬟们都打得远远的。以他的身手,出入她的房间根本不会被任何人现。 他也不言语,照旧双手双脚相扣,闭目沉睡。 颜破月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那道圣旨,怎么回事?” 颜朴淙这才睁眼,笑道:“月儿猜不出来?” 颜破月心弦一颤,问:“你拿他当挡箭牌?” 她这么猜测是有缘由的。 在别院时,她曾让老管每月买来邸报,通读天下大事。当时也只是关心东南军事,关心父亲的安危。她清楚记得,有一期邸报提到:“颜朴淙在东南大胜,据传颜将军爱女如命,当日为女儿求药震动朝野。不知今日,朝中那位才俊,能娶得颜将军爱女?” 正因为天下皆知颜朴淙有颜破月这个女儿,所以她猜想,颜朴淙才不便将她以姬妾身份带回帝京。若是招郎入赘,正好是掩饰。 可是,那陈随雁七尺男儿,难道愿 意? 她便讥讽道:“我不信陈随雁会同意如此下作之事。” 颜朴淙笑道:“你不必出言试探——是否同意,由不得他。当然……”他的大手沿着她起伏的线条轻轻滑动着,“我自然不会让别的男子,碰月儿一根手指。过几日,陈随雁就会‘不慎’落马受伤。只可惜一个大好青年,从此与太监无异。只是随雁性格傲气,极好面子,怕是不愿说与外人听的。” 颜破月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他的计策好毒!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陈随雁三个月后便回别关。今后,白日里,你就是他独守空闺的好妻子;晚上,爹自会来探,与你夜夜夫妻,**蚀骨。”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结束,啊呼。 今天孩子生日,老墨带她去照周岁照了,晚上回来回复评论,爱你们啊~~ 明天中午12点见:ps——有逆转哦 另:慈悲城最后一个番外明日中午亦完结。 ☆、四、洞房 连日大雨滂沱,灌溉了大胥朝饥渴的土地,也浇熄了颜破月逃亡的决心。 一个月了。 她最辉煌的记录,是成功“晃”到“恰好无人”的颜府后门(专门进出潲水、夜香等的小门)。她的脚还没来得及跨出门口半步,一个黑瘦汉子就从天而降,沉默的拦住了她。他谨慎的在手上缠了块白布,不触碰她的身体,将她领子一提,丢回了房间。 当晚颜朴淙居然破天荒没有惩罚她,甚至还说,在暗卫的看守下,她居然还能逃亡到大门口“这么远”的地方,实在令他刮目相看。 尽管不知道他到底是夸奖还是讽刺,但颜破月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她逃不掉了。而以颜朴淙的性格,这次却不作,自然是要等圆房的时候,秋后算账。 她想到圆房就害怕。 可她虽然以死威胁过颜朴淙,但哪里舍得真的自杀? 她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今后作为禁脔应该有的生活态度:放弃三观、苦练技能、取悦饲主? 她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 又过了十日,陈随雁坠马的消息终于传来。 颜破月想起那个浓眉拘谨的青年将军,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被看守得很紧,根本没机会提前向他通风报信。 就这样到了婚期那日——也是颜破月的十六岁生辰。 皇帝亲自赐婚,早已惊动了各方重臣。花嫁之日,满城鲜花、万民同乐。 只是外间的喧嚣,都与颜破月没有关系。 拜完了天地,她独自一人坐在花床上,挑开盖头,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心情愈沉重。 这三个月来,颜朴淙只是每晚与她交缠而睡,偶尔亲吻抚摸,浅尝即止,他自控能力极强,并不是急色之人。 但他毕竟是个壮年男人。许多夜里,颜破月都能感受到他蓄势待的巨龙,抵在自己腰腹臀间,似有似无的摩挲。 颜破月不用想都知道,他将婚期定在她的“□之日”,自然是打算郑重其事,亲自代替女婿来□。他费尽心思把她养大,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今晚他会多么……凶狠残忍。 可她能怎么办?撞墙而死吗? 她怕痛,她怕死。上辈子她才二十岁,就被癌症折磨得死去活来。她太了解死亡的滋味。 她不想死,从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她就过誓,不管将来是顺利还是坎坷,她会珍惜每一天。 所以,她绝不会因为颜朴淙而放弃自己。 就在这时,外间一阵喧哗。隐隐听到有人笑道:“……郡马爷……” 她精神一振——陈随雁入洞房了。她管不了那么多啦,尽管颜朴淙手眼通天,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果然,几位军士扶着一身红袍、低垂着头的陈随雁走了进来。 见到颜破月清雪般的容颜,几位军士都是一怔,别过头去。原本豪气干云瞬间变得木讷拘谨。 “嫂……嫂子,陈将军便交给你了。” 一行人居然把陈随雁往地上胡乱一丢,匆匆离开了。 他们一出门,颜破月提着嫁衣冲到他面前。 “喝!再喝!不醉无归!今日是我迎娶郡主的日子……哈哈哈……我陈随雁……”地上的男子闭着眼,手臂在空中一顿乱划,嘴里说着胡话,却渐渐打起了呼噜。 颜破月目瞪口呆。 “陈将军!快醒醒!我有话同你说!”她急道。 可陈随雁早已醉成了一团烂泥。被她推了几下,居然还翻了个身,在冷硬的地上,睡得愈的香。 颜破月又拿了杯茶水泼他,他还是死猪一样全无反应。她急得骂道:“到底喝了多少酒!坏事!陈随雁!你再不醒,咱俩都完了!你、你就等着戴一辈子绿帽子吧!” 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颜破月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束手无策。 过了一会儿,忽听身后一道低沉的笑声。 她“啊”一声低呼,腰间一紧,竟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她落入一个温热而熟悉的胸膛,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他似乎毫不意外在这里看到陈随雁,抱着她越过屏风,走向里间。 颜破月立刻顿悟:陈随雁一定是被他暗中做了手段,一晚上都醒不了。他算无遗漏,又怎么会让陈随雁有亲近她的机会?明日他就要把陈随雁派去前线了! 她全身紧绷,他抱着她在桌前坐下,并不急着上床。 他居然也穿着件大红喜袍,墨色长披落肩头,越衬得他身姿修长、肤白如玉。而细 长的眸噙着笑意望着她,在红衣黑映衬下,平添肆意的妖异。 “让月儿久候了。”他浅笑道,端起桌上的酒杯,“饮下合卺酒,今生今世,颜朴淙与颜破月夫妻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颜破月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他竟然要把她当成妻子?而且她居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温柔的怜惜? 颜破月心里忽然有点不明所以的乱,好像有人用一根草,轻轻撩着自己的心尖,痒痒的、也是不安的。 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她终于缓缓伸手,主动接过酒杯。 她从未有过的配合,令他微微挑眉,黑眸中笑意越的深。 “颜朴淙。”她鼓起勇气道,“我们能不能谈谈……呃!” 她的话被堵在嗓子眼里。 他的手轻轻一推,一杯酒便从她嘴里灌了进去,呛得她连声咳嗽,雪白一张脸立刻绯红。他却似乎愉悦极了,黑眸盯着她,慢条斯理的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酒喝掉,还轻轻舔了舔她的虎口。 颜破月被他舔得浑身一抖,觉得自己就像那杯酒,马上也会被他喝得一干二净。 喝完交杯,他抓住她的腰带,轻轻一扯。 喜服瞬间一松,他微笑着将她从繁复厚重的喜服中取出来,揽着她的腰,略带酒气的嘴,开始在她脖子上轻轻的亲,柔声低喃道:“月儿想谈什么?嗯?” 颜破月被亲得全身酥麻,心里却明白,他故意的!他分明感觉到了她的态度松动,却故意一边亲她敏感的脖子、一边让她提条件——仿佛在暗示她,他会不会答应她的条件,完全看她的配合程度和表现! “既然我注定是你的女人,何不让你我都过得称心如意些?”这句台词她想了许久,说出口来居然还是脸上一红。 未料这句话取悦了颜朴淙。 “注定是我的女人……”他的长指挑起她的下巴,眼神玩味,“可我一直很称心如意。不知你……打算如何让我更加称心如意?” 颜破月被他说得脸皮烫,连忙道:“先,我还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颜朴淙嗤笑:“有何分别?” 颜破月酝酿了很久才跟他做这次“最后的谈话”,见他态度轻慢,不由得一阵郁闷。 “人和禽/兽的分别。 ”她笑了笑,“正常人都这么认为。” 颜朴淙盯着她,捏着她下巴的手劲逐渐加大,令她不得不已一个非常僵硬的角度,仰头看着他。 可这一直是颜破月心头的梗,就算没有这身体原主的记忆和感情,对着颜朴淙也没有半点血缘感应。但就算被强迫,她也绝对接受不了亲生父亲对自己做这样的事。 她一定要一个答案。 她看着他,挤出个僵硬却坚定的惨白笑容。 僵持片刻,他忽的笑了。 他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固执的小丫头,像极了你母亲。” 颜破月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听他含笑道:“你是我爱妾与低贱马夫私通所生。那对狗男女已经跑了,只把你留给我算是补偿。你自然如同我亲生女儿一般。” 颜破月心头一震,她终于得到了最在意的答案! 一抬头,却望见颜朴淙漫不经心的模样,她顿时又有些怀疑——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放过背叛自己的妾室?他会不会恨屋及乌,想尽办法折磨自己? “月儿满意了吗?”他却没耐性跟她继续谈下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大床。 “等等!”颜破月被丢在床上,连忙坐起来,“等我把话说完!我想你也不希望今后夜夜对着一具木偶!” 他微微一笑:“若是能令一具木偶癫狂索求,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颜破月被他说得心惊肉跳,硬着头皮道:“我有几个很小的要求,如果你答应,今后我……都会听你的话。” 颜朴淙明显有些动容,在她身旁躺下,侧卧垂眸看着她:“哦?” 颜破月深吸一口气:“尊重我。我是一个人,不是你养的一只宠物。让我在你身边,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颜朴淙敛了笑,黑眸静静看着她。 她见他没有否决,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笺,鼓足勇气放到他的掌心,放软语气:“这是些具体的要求,我都写下来了。你能不能看看?”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掌心,触电般缩了回去。他低头快扫视一遍纸笺上的内容,看罢,五指一收,将那纸捏成一个小团,随手丢掉,淡淡望着她。 颜破月的心沉到了谷底,万念俱灰。果然还是他 的风格吗?要让她活得像行尸走肉,没有灵魂没有意志,方便他随意摆弄? 绝望之余,她的脾气也被激了起来。 “行,随你。”她冷冷的道,闭上眼,转头,全身僵硬。 安静了片刻,忽听他低沉的声音凑到她耳边:“如果不是这具身体做不了假,我真怀疑我的月儿已经换了一个人。” 颜破月这下吓坏了,咬牙不睁眼,心跳如擂。 却又听他低笑道:“无妨,我更喜欢这样的月儿。只是字写得太丑,我大半认不出。明儿个重写一张给我。” 颜破月猛的睁眼,对上他笑意盎然的眸。 “你答应了?”她颤声问。 “或许。” 她的神情顿时有些忐忑,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明亮期盼。 颜朴淙觉得自己的小腹,仿佛也被那透亮的眼神瞧得热了起来。 “小娘子,替夫君宽衣。”他哑着嗓子道。 颜破月僵硬的将手伸向他的腰带…… “走水了!走水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颜朴淙长眉轻蹙,用薄被覆盖住颜破月,侧耳倾听。 只听门外脚步声、呼喊声越来越盛,窗外天空亦有红光逐渐强烈,竟似真的有地方起了火。 “坐着别动。”颜朴淙起身下床,正要到床边查探,忽听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颜朴淙静静看着门口。颜破月毫不怀疑,如果此时有人硬闯进来,不管是谁,颜朴淙都会二话不说杀了他。 “随雁、随雁!走水了!快带郡主娘娘出来!”有人焦急的喊着。 “随雁!随雁!是否睡沉了!再不出声我们便闯进来了!”另一人附和。 颜破月听过他们的声音,是刚才到过洞房的军士们。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全身松弛下来。一抬头,却见颜朴淙正看着自己,眸色有点冷,显然将自己刚才的表情尽收眼底。 “我……”她硬着头皮道,“需要些时日适应。” 他这才微微一笑,又朝门口看了眼,转身从窗口轻轻跃了出去。 颜破月随意搭了件外套,心情麻木的走到门口,等待救援。她心想,躲 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明天,她还是他的新娘,呵呵。 忽的眼角余光瞥见什么动了动。 她移回目光,落在地上。 是地上的陈随雁动了。他一跃而起,抬头看着她。 颜破月呆呆的望着他。却见这平日木讷的青年,双眸异常明亮,哪里有半点醉态。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却扬声对门外道:“我们马上出来,无妨,我保护郡主,你们先去救火!” 门外的人应了声,脚步便远了。 四目相对。 “你……”颜破月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在颜破月身上连拍数下,封住她天突、廉泉、大陵、承山数道大穴,颜破月瞬间口不能言,动弹不得。 他长臂一扬,用棉被将颜破月整个包裹住,连头都不露。然后他将她扛上肩头,快步从正门而出。 颜破月被捂得全身汗,在他肩头颠颠簸簸。隐隐听到周围人焦急的呼喊、还有人在向陈随雁打招呼。他答得格外镇定自然,脚步丝毫不乱。 就这么通行无阻的走了很久。 也对,洞房花烛之夜,颜朴淙怎么还会让暗卫守着她? 人声渐渐远了,颜破月感觉到身子一轻,落在个温热的……马背上。 她心头有些茫然,有些轻松,还有几分害怕—— 茫然的是,她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却忽生变故,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轻松的是,不管怎样,她终于离开了颜府离开了颜朴淙。就算只有几天,她也有种囚犯终于放风的松懈感。而且今晚不用面对洞房,她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害怕的是,如果陈随雁已经被颜朴淙所伤,那么他绑架自己,很可能是为了报复。他刚才居然一直醒着,连颜朴淙都骗过了,搞不好这把火都是他放的,说明他这个人极为隐忍,蓄谋已久,绝非善类。 陈随雁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并不是一个军士那么简单?可是以颜朴淙的性格,又怎么会放一个不安全的人在身边? 心头层层疑惑,颜破月只能静观其变。 “驾——”陈随雁在她头顶一声低低的清啸,马儿便如离弦的箭,生生踩在夏夜温凉的石板路上,一路奔驰而去。 ☆、五、扭曲 骏马跑了有一会儿,颜破月头顶的棉被就被人掀掉了。 她长吐了口气,可僵硬的视线,依然只能盯着滑溜溜的马腹下,不断倒退的地面。 她觉得很郁闷。 比起颜朴淙的怜香惜玉,这个陈随雁显得粗鲁很多。她像个麻袋似的一下下甩在马背上,又恶心又晕眩。 半个时辰后,她的苦难终于暂停。 陈随雁猛的“吁”了一声,马儿紧急收蹄站定。颜破月身子狠狠撞在马脖子上,眼看要腾空飞出,却被一只大手抓了回来,扔回马背、按住。 颜破月差点做空中飞人,惊魂未定。她急促的喘着气,即使她不能抬头,也能感觉到周围全是火光,还有马蹄的碎响。 他们被包围了。 一匹马“哒哒哒”的缓缓走出,听得颜破月心忽的提到嗓子眼。 “月儿可安好?”熟悉的嗓音,低沉平静,仿佛在跟陈随雁闲话家常。 颜破月腰间一紧,被人提了起来,正面坐在马背上。陈随雁从后面揽住她的腰,沉声道:“大人,请让暗卫退开。” 颜破月怔怔望着对面,只见周遭一片火光,至少有二十余人骑着骏马,将他们团团包围。 而颜朴淙仅在白色单衣外披了件黑色锦袍,衣着和长比她还凌乱,细长的黑眸深深望着她,俊美的脸仿佛被寒气笼罩,于夜色火光中愈阴冷。 他看着她,策马向前一步。 “且慢!”陈随雁忽然笑道,“若是大人再前进一步,末将固然无法抵抗,郡主自然也会殉葬。” 他“刷”的抽出马鞍上的雪亮长刀,轻轻架在颜破月脖子上。 颜朴淙勒马站定,沉黑的眸中寒意渐浓。而他身后众人亦是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颜破月身为肉票,不仅无力改变局面,甚至连自救都不行。她只能干瞪眼,等两个男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正因为无能为力,她反而是全场看起来最平静的一个人。微妙的是,她看到颜朴淙束手无策,居然觉得有一点点爽。 双方正僵持着,忽听“嗤”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颜破月感觉到陈随雁的身子一下子紧紧贴向自己后背。她悚然一惊,眼睛使劲往下瞟,竟然看到他右肩投射出一只箭头! 他中了暗 箭! 可陈随雁怎会是省油的灯? “嘶——”声音轻且长,刺痛令颜破月低眸,看到刀刃上一行血珠,呆了。 那是她的血!陈随雁居然真的下手?! 她心中立刻有了取舍——她宁愿回颜朴淙身边。 陈随雁喘着粗气贴着她的脖子吼道:“大人!” 颜朴淙脸色一沉:“你再伤她半分,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陈随雁抬手服了颗解毒丸,忍痛道:“立刻让路,否则我先砍她的手,再砍她的腿!” 颜破月有点怕了,抬眸却见颜朴淙淡笑着,完全不为所动。 她心想坏了,一只手而已,搞不好颜朴淙真的舍得! 身后的陈随雁已经把刀架在了她的肩膀上。 颜朴淙居然还没有反应。 他的确舍得。 “爹!”颜破月连忙喊道,“我不要没手没腿!” 对面的颜朴淙看着她,忽的笑了。 “月儿怕什么呢?”他旁若无人的低笑,“若是没手没腿,爹自会养你一辈子。” 他的语调轻松而柔和,不仅颜破月听得心头麻,连她身后的陈随雁也是惊疑不定。 “你砍吧。”颜朴淙微笑,“随雁,动作要快。月儿没吃过什么苦,她怕痛!” 陈随雁握刀的手微微抖。 颜破月心底一股寒意蔓延上来,瞬间侵袭全身。 “啊——”她低呼一声,忽然感觉到肩上一阵剧痛,不用想也知道,陈随雁的刀已经入肉几分。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胆量和心理的较量,看谁先妥协——而她不过是可怜的炮灰! 虽然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更愿意回颜朴淙身边。可代价如果是断手,她不干! “夫君!不要!”电光火石间,颜破月一声悲呼! 楚楚可怜的声音,令在场所有男子心神一震。暗卫们自然以为她喊的是陈随雁,只有那两人知道她喊的是谁。 “……慢。”颜朴淙的声音终于响起。 陈随雁心头微喜,刀却握得更紧。 颜破月松了口气,全身软。 “放了月儿 ,我赠你黄金万两,离开大胥,今生今世,绝不寻仇。”颜朴淙缓缓道。 陈随雁却冷冷一笑:“多谢大人!只是随雁已在大人手上吃了大亏,不敢相信。还是有小姐相伴,更为妥帖。” 他单手搂住颜破月,提缰疾行。周围护卫见颜朴淙不一言,纷纷闪开,皆不敢追。 两人一马,很快便隐入黑暗中,不见踪迹。 颜朴淙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暗卫跪了一地。其中一人道:“属下无能,让陈随雁这贼子逃脱。” 颜朴淙嘴角浮现极冷的笑:“不怪你们。他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你们那些手段,对他无用。” 那暗卫有些不甘道:“方才若再拖得半刻,迷药便散开,陈随雁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逃不掉……” 颜朴淙翻身上马,淡道:“无妨。他陈随雁,也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暗卫们四散去追击两人了,颜朴淙调转马头,策马疾行——一会儿他还要上朝。 可他脑海中却浮现颜破月刚才的样子—— 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小脸,精致明皓的五官,依然是从小那般宛若傀儡的娇弱模样。可那双眼珠却是活的,纯黑、幽深、透亮,那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的双眼,写满祈求、依赖和不屈。 他被她“夫君”一喊,竟然神差鬼使的不愿冒让她断手的风险,致使他们逃脱离开。 或许是因为他不喜欢看到她的残缺。 毕竟那是他的破月,是他耗费十六年精力养成的宝贝,少了一只手,看着终究丑陋,用着也不方便。 他握缰的手劲倏的加大,马儿吃痛,一声长啼,没于夜色中。 陈随雁二人一直行到第二日日落黄昏,到了一家荒郊客栈才停步。 被丢在简陋房间的地板上,颜破月看着坐在桌边处理伤口的陈随雁,也有几分惊服——只见他咬着块破布,赤着精壮上身,一手握住箭柄,狠狠向外一拔! 箭尖的倒钩带出大一块淋漓的血肉,他额头大滴汗水滚落,脸色也越苍白,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咬牙完成了包扎。 做完这一切,门外店小二也送来了酒菜。荒郊野岭,也就只些猪肉干和野菜下饭。他飞快的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这可苦了颜破月。两人可是跑了一天一夜, 路上陈随雁也只给她吃了点干粮,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她穴道被制,只能努力巴巴望着陈随雁。 陈随雁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在幽暗的烛光中看着她,若有所思。然后抓起个馒头,走到她面前蹲下。 “郡主,张嘴。”他的声音起来还是那么柔和,还是那个青年将军的敦厚目光。 颜破月抵挡不住诱惑,也没想过要抵挡诱惑,马上张开嘴。 他猛的将整个馒头塞进她嘴里! 颜破月被噎得满脸通红,眼眶都红了。他眼中却有了几分阴狠的笑意,手上劲道加大,逼着颜破月嚼都来不及嚼,几口吞了下去。 他这才解开她的哑穴。 “水!”颜破月哑着嗓子喊道。 他从桌上拿来个茶壶,凑到她嘴边。颜破月渴极了,只能张开嘴迎接。他盯着她干涸的唇瓣,提着水壶缓缓倾倒。 细细的水流从颜破月头顶浇落,淋得她透心凉。 颜破月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何时受过这样的连番侮辱?她索性闭嘴,任由那水流一路流淌在地上。 可这抗拒却惹怒了陈随雁。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将水壶嘴狠狠插/进去。这一回颜破月被呛得连声咳嗽,喉咙也被戳得剧痛。 他这才将茶壶一扔,冷哼一声,转身吹灭油灯,上床睡了。 虽然他的行为明显是要在她身上报复泄愤,但颜破月终究解了饥渴。连日奔波,她跟陈随雁一样累极,很快忧心忡忡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被粗重的呻/吟声惊醒。 她睁开眼,恰好看到油灯被点亮,陈随雁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单手捂着受伤的肩膀,眼眶赤红、眼神狠厉,仿佛有什么压抑不了的情绪,即将爆。 察觉到颜破月的沉默注视,他目光如电的看过来。 “贱人!”他一个箭步冲过来,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只打得她眼冒金星,辣痛难当。 然后他从床边拖出一条浑圆的木棒,足有他小臂粗细。他将木棒抵在她的裙子下摆,阴冷的道:“父女相/奸的贱妇!现在我问什么,你老实答什么。若是玩半点花招……” 他将木棒向她裙底送了几寸,声音透着种压抑而古怪的兴奋: “别以为你那禽兽父亲大人伤了我,我就没法操弄你这个贱蹄子!”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家里来了客人,没来得及回复留言,今天白天并回复。爱你么,嗷嗷 别问我男主是谁啊,男主还没登场呢。不是老墨要卖关子,是这文会比科幻长,约莫5o-6o万字,情节需要,实在没办法让男主第一章登场。而且我有点厌倦强大强势无所不能的男主,我想有个改变。嘿嘿 ☆、六、饮血 昏暗的烛光中,陈随雁看起来像被魔鬼附身,面容扭曲而狰狞。 可颜破月却松了口气。 她原本极怕他情绪失控,在自己身上泄愤。但听他只是“有话要问自己”,心中的惊惧反而去了三分。 “陈将军,我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随雁却是一怔。 女子的嗓音很娇软,仿佛跟她的纤弱的身子一样,轻轻一捏就会碎。陈随雁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有将这个苍白、精致、幼嫩的女子压在身下狠狠蹂躏一番的冲动。他相信,很多看到她的男人,都有同样的感觉。 只是后来,他再也不能体会到这种美妙的欲/火焚身的感觉了。 想到这里,他怒火更甚,哑着嗓子道:“休要讨好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夜里那禽兽操弄你时,叫得可真**啊!我堂堂七尺男儿,绝不会被你这**迷惑!” 颜破月越听越糊涂,她跟颜朴淙躺在一起,从未越雷池一步,更不论出“**的”声音。 不过说到声音,她忽然忆起是有那么一晚,雨下得极大,她正好来了月事。因她体质极寒,每次月事自是疼得厉害。 夜间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觉腹部和足底一阵温热,舒服极了。她还以为自己在做精油推拿足底按摩,舒服的叹息——谁知却听到有人在笑,睁眼一看,颜朴淙正将大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轻轻抚摸,热气从他掌心传至她冰凉的腹部…… 莫非他说的就是那晚? 她恍然大悟:“那夜你在窗外?”定是雨声掩饰了他的行踪,才没被颜朴淙觉。可是那时他还未落马,却已半夜在窗外窥探,为何? 这个男人接近自己,早有预谋。他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忠良! 陈随雁冷笑:“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中了那禽兽的奸计,再一联想,才知你们如此狠毒!” 见他眸中凶光又盛,颜破月连忙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非心甘情愿,否则昨日你在洞房沉睡不起,我为何想要把你弄醒?就是想与你商议逃离颜府的计策。而且你也听到我跟他的谈话了,我也是被逼的。” 她这话极有说服力,陈随雁一怔,语气却依然冷漠:“谁知是不是你父女的奸计?莫要再废话,我有话问你。” 虽然这么说,他手中的木棒却垂 了下来。 “说!颜朴淙为何如此看重你?你身上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他沉声道。 颜破月心中一震,差点脱口而出“你也这么想?” 陈随雁所问,正是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团。这具身子虽然长得不错,但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她也不信颜朴淙那种城府极深的人,会对一个十几岁的萝莉爱得死去活来。 可陈随雁怎么会现这一点?她小心翼翼的说:“陈将军,我不太明白你问的是什么?颜朴淙他对我……不是男女之欲吗?” 陈随雁面上露出几分讥诮:“我在东南军中跟了他七年,这七年来他遍寻天下毒物。终究被我打听到,都是送到别院给他的好女儿服用。三年前,他在极北之地得了块寒玉,专程打造成寒玉床,送与你了,对吗?” 颜破月顿时想起,她在别院睡得那张床,的确是冷冰冰的。有时候内力深厚的阿紫躺上去,冷得抖。只是她睡惯了,也不会太在意。回帝京时,颜朴淙还让人把那床也运了回去。她听陈随雁了解得这么清楚,不由得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张床。” 她心里却想:唉,不知道老管阿紫他们怎样了!虽然他们瞒着自己真相是不对,但也是身不由己。要是现在有他们在身边,难道还害怕这陈随雁? 陈随雁印证心中猜想,神色越有些激动,点头道:“那就是了。颜朴淙为你费尽心机,一定隐藏了一个大秘密。哼!以为我猜不出吗?他的内力修为深不可测,我怀疑你是他专门蓄养的练功法宝。采阴补阳、延年益寿!” 颜破月心下骇然。 她倒不信什么采阴补阳的说法,但想起自己体内忽冷忽热的气流,想起颜朴淙每晚以奇怪的姿势手脚掌心相扣,她倒相信颜朴淙的确在练一门内功。而这门内功,大概真的要从圈养的女子体内,获取类似于元气的东西。 至于颜朴淙说过要与她夜夜**?莫非**的交/合,真的是更直接的方式? 陈随雁见她神色,知道自己猜中了。他倏地抓住她的衣襟,声音有些抖:“说!是不是颜朴淙每夜与你行夫妻之事,便能功力大增?” 颜破月见他如此激动,好像她只要回答“是”,他就会立刻推倒她颠龙倒凤。 可他不是已经成了太监了吗?就算掳了自己,也是空欢喜一场啊! 她忽然心里 隐隐有点觉得,颜朴淙斩草除根将他太监的做法,实在是非常有大将之风、先见之明。 她却不知,陈随雁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他纠结这件事已经太久。 他出身低微,在军中升迁比权贵之子慢很多。这令这个中级将领一心想要谋取快捷的法门。他外表沉默寡言,实际却心细如、极有主意。 当他还在东南军中时,现颜朴淙对女儿的异常后,便像是中了蛊一般,再难放下。他老觉得这是自己改变人生的契机。只是具体要怎么做,当时还没想好。 所以后来,他会主动向颜破月示好;会在雨夜偷偷跑到颜破月卧房前窥探。 等到颜朴淙真的对他痛下杀手,他身受大挫,越想要得到颜朴淙的这个宝贝女儿,以图他日雄风再起。于是便将计就计,安排下洞房花烛夜一系列行动。 而此刻,当他终于推测出真相后,早已忘了自己不能行房事的事实,反而欣喜若狂。 见他这么关注这事,颜破月当然不会承认。她想起颜朴淙每夜与自己相拥,却更加不想跟眼前这个性格扭曲阴险狠毒的人睡在一起,于是道:“没有,当然没有。他没有同我圆房。他说我的体/液有毒。” 陈随雁一怔,一时惊疑不定。猛然瞥见火光中颜破月脖颈微垂,娇颜如雪,顿时便不信了。 “你骗我。”他冷冷道,“如果不圆房,他如何从你身上获取元气?” “……喝我的血!”颜破月灵机一动,抢着说道,“他喝我的血,每日……每日一小口。” 陈随雁眼睛一亮。其实比起采阴补阳的离奇说法,他更相信喝血这种实实在在的做法。武林中就有药师圈养毒蛇,喂食各种珍贵之物,最后生饮蛇血,功力大增。 见他神色松动,颜破月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 她挽起袖子,将手腕递到他唇边:“陈将军,其实咱俩是站在一边的。我只求离开颜朴淙,获得自由;而你只是为了练习神功。咱们结为盟友,各取所需,怎么样?” 陈随雁神色微震。 以他的小心谨慎,自然会怀疑颜破月欺骗自己。而她明明为他所制,却大言不惭要“结为朋友”,着实也有些不知好歹。 但眼前皓腕如霜,冰清玉洁,看起来实在无害。而他对于神奇武功的向往实在太强烈,他终于忍不住张嘴 ,粗粝的牙齿咬住她的手腕。 陈随雁的动作毫不斯文,咬得吸得都很用力,颜破月疼得全身紧,小脸微红,拼命忍着、一动不动。 陈随雁隔得这么近的距离,在她温柔的目光中,竟也有些失神。 若他没有中颜朴淙奸计,今后带着这娇弱的美人,日里饮她的血,功力大增;夜里与她颠龙倒凤,岂不是快活无敌?他思及此处,越的愤怒,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嘴唇却吸得更加用力。 颜破月见他完全没有停下的趋向,慌了:“陈将军!不可!多饮……多饮你虚不受补,会走火入魔!” 陈随雁这才猛然回神,一下子松开她。 她跌坐在地上,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喝血纯粹是胡扯。她只是想起自己从小饮的生血都是毒物,那么血中兴许也有毒,才会骗陈随雁喝血…… 她等他出现类似吐血、晕倒或者直接挂掉的反应。 可她失望了。 陈随雁擦干嘴角血迹,原地打坐运气。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竟然有喜意:“果然有股寒热气息在体内。只是较为微弱。” 见他面色不显苍白,反而似乎红润了几分,颜破月在心中暗骂一句,只得笑道:“将军,我猜想要长期才见功效。” 陈随雁已露出舒心的微笑:“应当是如此。” 被他一路掳到此处,颜破月终于松了口气。正要再说两句话缓解两人的关系,忽见他神色一变。 他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将烛火移近,仔仔细细看了一番。 然后他的脸又阴霾下来。 “你骗我。”他将烛火一丢,又拖起那条木棍,“若是颜朴淙也饮你的血,为何你手腕上没有任何伤口?” 颜破月沉默片刻,收起手腕,莞尔一笑:“将军,颜朴淙不用咬啊!他用注射器。”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来找我抗议,说怎么可以只有第一天三更呢! 我羞愧的表示我错了,我的鸡血没打够,今日双更补上,报答大家的支持,么么~~ 二更下午3点,请笑纳。 ☆、七、卖身 距离两人离开帝京,已经三日了。 那日夜里针锋相对,颜破月直接在地上给陈随雁画了个“注射器”的草图,才令陈随雁半信半疑的相信。第二日到了镇上,陈随雁将她囚在客栈,自己拿了草图去寻一名工匠。 工匠看了图,直叹妙妙妙!虽然他还不清楚这个工具到底是什么,但是隐隐感觉到会很有用处。最后,工匠硬要花五两银子,从陈随雁手中买走了草图。陈随雁掂量着手中的银子,终于彻底信了颜破月的话。 那日之后,颜破月这个肉票的生活质量,改善了很多。三餐跟陈随雁一起吃,晚上也能打个地铺而不是被胡乱丢在角落。颜破月亦小心翼翼,不敢惹恼了他;被他吸血时,也是一脸心甘情愿。 陈随雁当然不会就此完全信任她。白天,他与她共骑,快马赶路;晚上,则用一根锁链,锁在她双足的金环上,攥在掌心,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这一路下来,颜破月更觉得陈随雁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他极善逃匿,命颜破月用锅灰,每日在脸上均匀涂抹,带着她东躲**,竟真的没被手眼通天的颜朴淙抓获。有好几次,她在镇上看到疑似颜府护卫的人影,却都被陈随雁带着她堪堪避过。 但大概是被他们追得极紧,两人一路绕行,竟是渐渐往南去了。 这日傍晚,两人抵达中部益州最大的城池——旬阳。 因已有好几日没见到追兵,陈随雁的心情也松弛了几分,这晚,两人安安静静坐在客栈角落里吃饭。颜破月想着如何找机会逃脱,陈随雁想着今后的路线出神。 他忽的感觉到数道锐利的目光,正往这边看过来。他猛然回神,定睛一看,却只见右的一张桌前,坐了五个男子。个个低头饮茶,却没人瞧着这边。 他仔细打量那五人,只见他们身着锦衣,似乎极为华贵。高矮胖瘦亦各有不同,有的是比他还至少高出一个头的大汉,坐在那里像一座大山;有的却瘦小佝偻,像个小老头子。 他们的第一个相同点是,相貌都长得极为丑陋,有的鼻子很大,几乎占了半张脸,眼睛却小的找不到;有的一脸黑麻子,要很仔细,才能在那些麻子里,找到他的五官。 他们的第二个相同点是,都佩戴了兵器。且个个印堂饱满、体格结实,偶尔一个人抬起的目光,锐亮逼人。 陈随雁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练家子。他收回 目光,对颜破月低喝一声:“上楼。” 关上房门时,他明显可见那五人全都抬头看过来。这令他愈不安——若是他们夜间难,他们又如何逃出去?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历? “他们是不是颜朴淙的人?”忽听颜破月紧张的问道。原来她也早早察觉到,那几人总是看着这边。 陈随雁沉吟片刻,正要说话,忽的只觉得一股极冷极霸道的气息从腹中升腾而起,他喉中一甜,一口热血便喷了出来。 颜破月呆呆的望着他,他怔怔看着满地血迹星点。 而后他猛地抬头,满眼阴霾:“贱人!你骗我!” 不等陈随雁细想,一股炽烈如火的气息,又再次升腾而上。这一次他没那么轻松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只觉得全身脱力,一下子坐在地上。昔日丹田中充盈的内力,此时竟似都被那寒热气流所阻,半阵提不起来。 颜破月吓了一跳,不由得倒退一步。 陈随雁一动不动、原地打坐。颜破月看着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他足足调理了有半个时辰,才觉得那寒热气流暂时被压了下去,重新能提气运功了。 “贱人!”他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你的血有毒?对不对!差点把我害死!你这个贱人!你一直在骗我?” 颜破月吓得魂飞魄散,忙道:“不会的!颜朴淙每天都是这么喝血的啊!会不会……会不会还有其他辅助法门,咱们不知道?又或者、又或者过段日子,就会好?” 陈随雁虽心急如焚,转念一想,又觉得她说的似乎有理。但方才内力尽失的感觉,实在令他害怕。他又气又怒,抬掌又要再打,忽的手掌停在半空中。 他脸色微变。 他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光冲这脚步声,已显示出上乘的轻功。 他轻点颜破月哑穴,避免她出声示警。 颜破月从地上缓缓爬起来,走到角落,望着窗外。 片刻后,窗上映出五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影子。 “大哥,点子还在里头呢。”其中一个道。 另一人答道:“那男的不敢跑,也跑不了。**苦短,莫要那小娘子久候,我们这便进去吧。” 话音刚落,房门 被推开,五人闪身而入,笑嘻嘻的看着屋里两人。 “兄弟,跟你商量个事。”那胖子道,“我们益州五虎看上了小娘子,你留下她,我们放你逃命,好不好?” 陈随雁神色一变。 他虽是军中之人,却也听过益州五虎的大名。只听说这五人自恃武功高强,在益州地面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他没有把握胜过他们,但颜破月是他费尽心机所得,怎能拱手相让? 他沉吟道:“素闻五虎乃侠义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长剑出鞘,宛若惊鸿,直刺那胖子心口! 两人相距甚近,武功又不相伯仲。这一击居然被他得手!胖子虽侧身急避,陈随雁的剑锋却依然在他衣襟上削了道长长的口子,然后顺势夹在他脖子上,令他动弹不得。 忽听另一个声音冷笑道:“放开我大哥!” 却是五人中最瘦小的汉子,已站到颜破月身旁,单手擒住了她的脖子。颜破月被他鬼魅般的身手吓得魂飞魄散,现在却只盼着陈随雁赢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那胖子虽被陈随雁所制,却毫无惧意,嬉笑道:“兄弟,我们五个,你一个。我死了,你媳妇死了。但我还有四个兄弟,足以将你切成碎片!这么算来,还是我们占了上风。须知我益州五虎一旦出手,却无半道而返的道理。今日我就算死在这里,我兄弟也要尝尝这娘子的滋味。” 陈随雁听过他们要色不要命的传闻,心知他所言非虚,一时竟没了对策。 忽听那瘦小的汉子低呼一声:“大哥,你们看!”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他伸出长指在颜破月脸上一摸,黑漆漆的脸上,顿时露出一道羊脂玉般晶莹细腻的肌肤。 五虎都看呆了。其中一人道:“大哥好眼力,果真绝色。” 那胖子得意笑道:“那是自然。我见她面黑如炭,手却白如嫩豆腐。又听她嗓音十分娇美动人,便知这小子故意藏着美人呢。” “却不知这身子,是否一样的白滑!”那瘦小汉子道,五人闻言,同时纵声大笑。 颜破月从穿越至今,还没像今日这样恐惧过。只觉得五虎像极五条脏兮兮的毒蛇,令她心惊胆寒。她只能祈求的看着陈随雁,希望他不要丢下自己。 >  可陈随雁怎会是不识时务之人?若是危急性命,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颜破月跟五虎蛮干。 况且他现在对颜破月的吸血说法充满怀疑,心想颜破月说过她的体/液有毒,正好拿五虎验证。 他才不管颜破月是否愿意。 于是他心生一计,忽然道:“不打不相识。在下自知不是五虎对手,愿与五位兄台化干戈为玉帛。” 五虎一怔,俱是哈哈大笑。颜破月瞪大眼,不是吧……陈随雁舍得将自己这活生生的练功法宝相让? 陈随雁道:“不瞒诸位,她是小弟结妻子。小弟今日输在英雄手上,可以将妻相让,但也有两个不情之请。” 颜破月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 五虎俱是精神一振,胖子笑道:“你且说来。” 陈随雁望着颜破月道:“这第一,我与她两家世交,今日我输在五虎手上,迫不得已将她相让,已是对不住她。日后更难向她父母交代。听闻五虎阅女无数,只希望五虎与我娘子欢好数日后,还能将她奉还在下。” 五虎一听,均觉合理。他们五兄弟一起玩女人,向来喜新厌旧,往往玩了十数日,就卖入青楼抑或杀了省事。 那胖子笑道:“不知一月之期如何?” 陈随雁答:“一言为定。” 瘦小汉子问:“第二条呢?” 陈随雁微微一笑:“这第二条嘛,不瞒诸位,近日也有仇家追杀我夫妻二人。听闻五虎一向行侠仗义、义薄云天。小弟只要五虎一个承诺,倘若仇家找上门,能够为小弟助拳。” 他话音刚落,哈哈大笑,反而看着颜破月道:“小娘子,你相公如意算盘打得太好,将你卖了这么多价钱。今晚你要不能伺候得五位爷尽兴,大爷可是要在你身上撒火的。” 颜破月万念俱灰,可她口不能言,身体又被制服,只能满脸通红,仿若木偶般呆立原地。 五虎见她着急,个个心更痒,纷纷哈哈大笑。 陈随雁见合作达成,收剑,拿起包袱,转身出了房门。临走时,还不忘随手将门带上。 那瘦小汉子站得离颜破月最近,忽的一声低笑,抓住她的腰将她一把举起来。颜破月吓得心惊胆战,低头只见五个男子都是眸色暗沉,已然动了情/欲。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结束,请撒花~~~ 明天中午12点见~~ ☆、八、淫贼 正当五虎准备一亲芳泽的时候,忽听门外一道沙哑的声音叹息道:“粗鲁、粗俗!如此娇嫩的极品处子,定要被你们兄弟操弄坏了!” 颜破月原本吓得心肝俱裂,忽的听到这人话语下流,只道是他们来了帮手,更加绝望。 五虎却俱是一惊——听那人语气,已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他们却全未现,可见那人武艺在他们之上。 那胖子大虎松开颜破月,示意其他四人拿起兵刃。高壮胖子将颜破月提起来,封住穴道,往墙角一丢,用披风盖得严严实实,只露个头出来。颜破月撞得眼冒金星,又是一头一脸的灰,呛得连声咳嗽,原本的面目更加难辨。 大虎扬声道:“不知哪位前辈在此?我兄弟一向不与旁人分食,还请前辈见谅!” 门外那人哈哈大笑,这笑声却听着比说话声清朗几分:“凡夫俗子不可以,‘惜花郎君’也不行么?” 此言一出,五虎面面相觑。瘦子低声问大虎:“大哥,是惜花郎君!?” 大虎眉头紧蹙,沉思片刻,恭敬对门外道:“原来是谢老前辈到了!” 颜破月虽然不能动,听到“惜花郎君”这个名头,就知道门外不是什么好鸟。 但见有人打岔,她终是松了口气,想起刚刚差点被他们……她全身抖,无法抑制。 她恨不得去死! 不,该死的不是她!她只觉得全身的热血仿佛都已滚烫,叫嚣着今生今世若不杀了陈随雁和这五虎,她誓不为人! 可五虎的神色却紧张起来。 原来“惜花郎君”谢之芳,二十年前就已成名。据说一套二十四路惜花刀法使得出神入化,曾经一度是打遍江湖无敌手。可这厮啥也不好,就好女色,且不去招惹那淫/娃/荡/妇,专挑良家妇女下手。久而久之,江湖上朋友便赠他绰号“摧花狼君”。 原本这厮还一直在祸害江湖,八年前才销声匿迹。有传闻是被大名鼎鼎的“刑堂”堂主废了武艺、囚禁起来。也有人传闻他已经死了。真相到底如何,无人得知。 五虎却没料到,今日会在这里遇到他。至少大虎的心里,并不相信真的是谢之芳重出江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男子不紧不慢的走进来,只见他身穿麻布粗衣、又脏又破,体格倒是高大颀长。一脸络腮胡子,面皮稍显 白净。唯有一双黑眸,精光四射。 大虎最为见多识广,见状心里倒信了三分——传言谢之芳年轻时便是名美男子,高大而肤白,这人衣着虽然颓唐,这一点倒是相符。 “前辈……”大虎正要说话,那谢之芳却径自往颜破月的方向走了几步。大虎防他忽然动手,连忙闪身拦在他面前:“不知前辈今日到此处所为何事?” 以益州五虎今日在江湖的声名,这样低声下气,已是极大的面子。未料谢之芳冷哼一声,语气极为不屑:“这小娘子一看便还未开/苞,你们居然五人一起上,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大虎还没吭声,一旁那瘦子喜道:“当真!老前辈,她真的还是处子?可她已嫁做人妇了!方才走的,便是她的夫君。” 谢之芳轻描淡写道:“那小子对老夫不敬,已随手杀了,尸便丢在客栈后巷里。临死前他亲口招认,这小娘子是他掳来的黄花大闺女。”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须知陈随雁单打独斗与五虎不相上下,这谢之芳却说得如此轻巧! 颜破月则是心头一凛:陈随雁死了?太好了! 大虎向瘦子递个眼色,瘦子朝谢之芳笑道:“今日得见前辈,怎能没有酒菜,我这便下楼为老英雄置办。” 谢之芳一脸不置可否,瘦子便带着那高壮汉子,一起下了楼。颜破月心里明白,他们这是想去查探陈随雁是否已经死了。 谁知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那两虎回来。大虎又对其中一人道:“你去看看,小心些。”那人点头又下了楼。 这时,一直静坐喝茶的谢之芳忽然笑道:“老夫已陪你们喝了一壶茶,缘分已尽。你们这便将小娘子交给我,就此告别吧。” 大虎吃惊道:“前辈武艺高强,晚辈自不敢与前辈相争。但这小娘子是我们费尽心力到手的,前辈说要就要,未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颜破月听到他说“恃强凌弱”,极为鄙夷。这大虎当真是狡猾得很,故意这么说,谢之芳若是个要面子的,怎么能跟他们动手。 未料那谢之芳也是个厚颜无耻的:“不对!不对!老夫风烛残年,你们膘肥体壮,若是动手,也是你们以肥欺瘦!”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他却忽然胡搅蛮缠,暗骂五虎是猪。饶是颜破月还悬在虎口,也忍不住嘴角微弯。 屋内两虎的脸色顿时有点不好看,大虎正要作,那谢之芳却眼尖,笑嘻嘻的道:“小娘子笑什么?莫是老夫用错了成语?那该用什么?嗯……皮糙肉厚怎么样?” 大虎听他越说越难听,大怒道:“老前辈!我尊重你,称呼你一声前辈。你若再胡言,晚辈便不客气了!” 谢之芳斜眼看着大虎,居然神色一正,肃然点头:“你说的极是,咱们谈正经事。老前辈我最喜欢谈正事。可是我哪里胡言了?好吧,既然都看中了这小娘子,老夫一向高风亮节义薄云天一言九鼎驷马难追,自不让晚辈吃亏。这样吧,我将‘惜花刀法’传你八路,交换这小娘子,如何?” 大虎原本已做好恶斗的准备,听到这话,却是又喜又疑。 虽然五虎武艺已十分出色,但遇到一等的武林高手,依然不堪一击。若是能学到天下闻名的“惜花刀法”,自然求之不得。 “此话当真?”大虎颤声问道,心中却还是不信。 谢之芳“嘿嘿”一笑:“自然当真。” 大虎听他笑得猥琐,未免有点不信他真能使出绝世刀法。谢之芳看到他的神色,眸中精光一闪,扬手从后背皮囊中抽出一把刀。 烛光中,只见那刀身黝黑似铁,通体暗沉,寒光微漾。 若是之前还有怀疑,此刻大虎见到这绝世宝刀,便已信了五成,激动的问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赤冶刀?” 谢之芳一脸高深莫测,点点头。 “求前辈赐教!”大虎和另一人齐声拜倒在地。 谢之芳一脸淡然:“我这刀法若认真使出来,内劲十足,顷刻便叫你们筋脉俱断!此处过于狭窄,我便只演示招式,不吐内力,免得伤人。” 两虎点头称是。 而后他纵身一跃,便到了房间正中。刹那只见一片刀光闪烁、将他笼罩成一个白亮的光影。他的身影步伐快如鬼魅,刀法却是大开大阖龙腾虎跃,刹那间仿若狂飞席卷砂石,又似惊涛怒拍海岸。 两虎看得目瞪口呆,喜不自胜。颜破月虽不懂武艺,可也见过颜朴淙在院中练剑。只觉得这谢之芳的刀法虽不似颜朴淙的精妙,但也自成一派,极具风骨。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奇异的念头:能将刀使得这样气吞山河的人,怎么会是个猥琐奸邪的摧花贼?莫非他是装的? 可转念想到颜朴淙和陈随雁,她又觉得释然——颜朴淙的剑法还使得宛若谪仙下凡呢!陈随雁的剑法还质朴无华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已经吃过亏,她誓这辈子绝不会轻易相信人了。 一套刀法酣畅淋漓的使毕,谢之芳哈哈大笑,两虎已再次拜倒在地:“求师父传授!” 谢之芳点点头:“先让我看看那小娘子,值不值得我八路刀法。” 两虎哪里还有迟疑!常言道:美人常有,刀法难求! 谢之芳便一路通行无阻走到墙角,低头笑道:“我的乖乖小娘子,来,让郎君摸摸你的小手!” 隔近一看,颜破月现他比想象的更脏,除了那粗布衣服,连脸上脖子上都有黑泥。她忍不住蹙眉,那谢之芳粗黑的大手却已摸了过来。 颜破月吓得魂飞魄散,谢之芳嘿嘿直笑,身后两虎听得也是一阵淫/笑。 原来那谢之芳不摸她的手,却将披风一掀,在她左乳上方摸了一把。颜破月原本对他印象不错,却没料到他如此无耻。她心中又急又怒,双手紧捏成拳—— 咦,她现自己四肢能动了。 她疑惑的看着谢之芳,却见他朝自己挤了个眼色,一双明亮的黑眸中竟写满了关怀。 颜破月心头一震,不做声,唇形微动:“救我!” 他眨了眨眼睛,继而转身,又朝两虎道:“身子倒是香软,五官也俊俏,就是皮肤黑了点。你们从哪个村里掳来的?” 大虎不愿与他多纠缠,笑道:“黑也有黑的风韵。前辈,这女子归你了,什么时候教我们刀法?” “老夫做生意一向银货两讫。现在便传给你们吧。”谢之芳懒洋洋的道。 两虎大喜,颜破月屏住呼吸。 只见那谢之芳慢吞吞的将第一路刀法使了一遍,果真是精妙绝伦。两虎武功修为本就不赖,看一遍已记了个七七八八。谢之芳又使了一遍,两人便已尽数记住。 教完这一路,谢之芳摸摸肚子,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兄弟不是说要置办些酒菜吗?怎么还不来?饿着肚子怎么教?” 他们去了这么久没回来,大虎也极为诧异。他想去查探,但又怕谢之芳带着颜破月逃了,刀法便落了空。他转念想想益州是自己地盘,绝不可能出什么大事。况且那三虎回来了,学得这 绝妙刀法的人就更多了! 于是他斟酌片刻,坚持道:“前辈先教吧,吃饭事小,**苦短莫让小娘子苦等。” 谢之芳一听,眉头舒展,贼兮兮的看一眼颜破月,笑道:“你说的是。” 于是又教了第二路。 若是一开始两虎对谢之芳还有怀疑,此刻已经全信了。一口一个师父,极为殷勤。那谢之芳喝了杯大虎倒的热茶,笑道:“这第三路复杂些,先要教你们本门内力心法。你们且面朝墙壁站着,气运丹田,蓄而不。” 两虎不疑有他,依言而为。谢之芳走到他们跟前,说了一番运气的法则。两虎依言照办,全神贯注。 谢之芳慢慢踱到他们身后,笑道:“是否感到内力比往日更加绵厚强劲了?” 两虎皱眉,现并没有谢之芳说的妙用。正要询问,却听他道:“闭上眼,专心些!” 他难得说得严厉,颇有武林前辈的风格,两虎立刻照办。他们刚一闭眼,便觉一股大力拍在肩井穴,瞬间力透穴道深处,两人浑身酥麻,已然动弹不得。 大虎机警些,已察觉上当,急道:“师父,你这是作甚?” 却听那谢之芳语气比他们还焦急:“坏了坏了!老夫忘了,祖上有训,这惜花刀法若是传外人,便是传女不传男。我却忘了,传给你们,如何是好?” 大虎原本怕他另有图谋,听他这么一说,又急又气:“我们已拜入师父门中,自不算外人,师父不必自责,快替我们解了穴道吧。” 那谢之芳却摇头道:“不成不成,老夫是最循规蹈矩的,这下坏了大事,如何是好?” 大虎闻言心中骂道:你循规蹈矩?你是武林中的大淫贼!我们五虎都甘拜下风,这会儿装什么装? 虽然心头愤恨,大虎已隐隐觉得不妙。果然,只见那谢之芳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叹气道:“为今之计,只能不让你们做男人了!” “你、你要干什么?”两虎被吓到了。 “放心!”谢之芳笑得阴测测的,“老夫下手很快,‘嗖’的一声,连肉带皮,保管干干净净!” 两虎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他却不为所动,从怀中掏出把小刀,还用脏兮兮的袍子使劲擦了擦,可依然还是黑黢黢的。忽的又想起什么,他转身看向地上的颜破月:“小黑炭,非 礼勿视!闭上眼。” 这一连串的变故,已让颜破月看呆了。眼见谢之芳喜怒无常,竟要阉了两虎,她又惊讶又好笑,心中却全然不怕了。 她闻言闭上眼,却眯着露出一条缝,想要看看他是否真的下手。 未料谢之芳却又走到她面前,叹息道:“小黑炭不听话,龌龊事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刚落,颜破月眼前一黑,被他用披风遮住了脸。 颜破月在黑暗里睁大双眼,却只听两虎忽然爆出杀猪般的惨叫,听得她心下恻然。 两虎很快没了声响,不知是痛晕了还是被他打晕了。 却听那谢之芳仿佛自言自语道:“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废了两头猪的武功,免得日后找老夫寻仇,妨碍老夫寻花问柳。” 又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颜破月听他说得狠毒,又惊喜又有点害怕。 终于,屋内只有脚步声渐近。 颜破月身子一轻,便被从地上抱了起来。 披风掀开,四目相对。 他眸中原本戏谑的笑意散尽,脏兮兮的络腮胡子脸上,黑眸清且亮。 颜破月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感激和祈求。 他抬手借了她的哑穴,却似乎很不喜欢被人这样注视,立刻别过脸去。他冷哼道:“五虎口味着实奇怪。这么又黑又丑的村姑,送给老夫也不要。” 虽然在损她,他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他将她往床上一丢,抄手垂眸看着她,似乎在考虑如何处置。 颜破月见地上一滩血迹,两虎却已没了踪迹。连忙道:“多谢老英雄救命之恩。” “小黑炭胡说八道,老夫怎会救你?”他慢条斯理的道。 颜破月今天看他教训两虎,又听说他杀了陈随雁,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心怀畅快,莞尔笑道:“不知道我有没有猜错。你先是调虎离山,我猜其他三虎也已中了圈套;然后威逼利诱,一步步引两虎放松警惕……老英雄聪明绝顶为民除害,当然……只是顺手救了我。” 他一怔,哈哈大笑:“小黑炭说什么,老夫听不懂。记住,我的的确确是摧花狼君谢之芳。**苦短,小黑炭,这就歇息吧!” 颜破月原本信心满满猜得很对,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呆呆的望着他。 她却不知,自己黑漆漆的脸上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直愣愣的凝望,已让这位老英雄觉得十分碍眼,浑身不自在。他别过头去,大手同时在颜破月肩头轻轻一拍。 颜破月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九、容湛 颜破月睁开眼,看到灰扑扑的简陋屋顶。这是一间陌生而狭小的木屋,她躺在唯一一张木床上。 她坐起来,现自己四肢有点酸麻,但活动自若。身上换了件半旧的麻布衣衫,整整齐齐,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身体也没有不适感。 她微松了口气。昏迷前最后的印象,是谢之芳低头端详自己的样子。他的容貌猥琐而邋遢,一双眼却像纯净的黑宝石,亮得不行。 “小娘子醒了?” 一名农妇打扮的中年妇人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颜破月已经坐起,一脸喜色。 颜破月见她容貌普通、神色敦厚,微笑道:“谢谢大妈。” 那妇人笑道:“你谢我做什么?我收了你夫君的银子,自然替他照顾你。” 颜破月一愣,问道:“这是哪里?谁替我换的衣服?我……夫君他人呢?” 妇人在她身旁坐下,盯着她的脸,爽快笑道:“这是凤泉村,你叫我周嫂子就是。昨日傍晚,你夫君带你来我家投宿,你还昏迷着。嫂子替你换的衣物。你那夫君,性格还真是拘谨老实!别急,他今日便会来探你。” 颜破月闻言,手摸上脸,果然已光滑无尘。 周嫂子忽然问道:“我见小娘子双足上有金环,那是做什么的啊?” “……”颜破月不接她话茬,笑道,“这里离旬阳多远?” “好几十里地呢!得走上一天。” 听到离城市有这么远,颜破月松了口气。她想了想,便套她的话:“嫂子觉得我夫君拘谨老实?” 那个“谢之芳”,怎么会是老实之人?又怎么把自己丢在农家? 周嫂子精神一振,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颜破月听完,总结她冗长的话语大意如下:据说昨日夜间,一位“长得比神仙还俊俏”的书生,用一件披风裹着她,送到了凤泉村。此人自称是她的夫君,但对她极为守礼,不仅用布缠着手不触碰她的皮肤,连脸都不肯给她洗,将她托付给周嫂子,留下十两纹银便走了。 颜破月觉得,如果他真的是昨日的谢之芳,那他真的是精分了。但是,事实胜于雄辩,如果不是谢之芳,还会是谁? 颜破月沉默片刻,对周嫂子道:“大嫂,请你给我拿点锅灰、木炭。” 片刻后, 她化妆完毕,周嫂子惊诧:“你这是干什么?” 颜破月笑道:“我夫君说,这样在外行走安全些。” 周嫂子恍然大悟。 颜破月跟她一起坐在门口大树下等谢之芳,心中却想,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人既然以为她是黑炭头,又没见到她的真容,那她就黑到底。 不过她真想看看,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比神仙还俊俏的年轻书生? 颜破月想起那双墨黑清亮的眼眸,心跳忽然有些快。 一直等到日落时分,周嫂子已经等得不耐烦去做晚饭了。颜破月才见村口一人一骑,踏着地上的枯草灰泥,款款而来。 晚霞如铺散的彩色绸缎,将炊烟袅袅的小镇笼罩得金光点点。那人骑着匹神骏的黑马,不急不缓行到颜破月面前。 颜破月站起来。 他翻身下马。 “姑娘,在下失礼了。”声音清亮而沉稳。 颜破月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长得真是很好,但他绝不是谢之芳。 昨日的男子,虽然看不清相貌、嗓音也可能是刻意放低。但那双锐利深邃的黑眸,仿佛火烙般,深深印在颜破月的脑海里。 眼前的男人则完全不同。 他穿着普通的青色士子长袍,墨色长简单束在脑后,看起来身姿清逸、不染凡尘。白若冠玉的脸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仿若两弯澄湛的秋水,安静而动人。 周嫂子说得对,他真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温润如玉。 他就算穿上粗布衣、一脸胡子、再抹上些黑泥,也掩不住那丹凤眼,装不出昨日那人挥洒自如的猥琐气质。 见颜破月一直盯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姑娘为何一直看我?” 颜破月轻盈拜倒:“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却朝她抱拳回礼,神色肃然:“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还望姑娘见谅,昨日我以夫妻相称,方便行事。” 颜破月也猜到如此,对他好感又添了几分,又问:“那……谢之芳老前辈呢?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那男子双眸染上几分温柔的色彩:“老前辈他……另有要事要办,托我带你离开旬阳,免得被益州五虎的门人加害。不知姑 娘家在何方?我自当一路护送,等姑娘安全之后,我便告辞。” 颜破月原来害怕这一路人马来意不善。可听他说只将自己送回家就告辞,难道她真的遇到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仗义侠士? 她这一路都是遇到渣男,她实在有点不敢相信。且再试探观察他一下。 “敢问公子高姓?”颜破月问。 男子微微一笑,从腰间摸出块木质令牌,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乃东路征讨军赵初肃将军麾下、羽林郎将——容湛。救下姑娘实属偶然。不过我此行行踪隐秘,还望姑娘不要将我的身份道与旁人。” 颜破月接过令牌一看,的确是军中之物。因颜朴淙的缘故,她知道这令牌代表将领身份,极为重要,绝无遗失的道理。又见着男子虽相貌斯文俊美,但言行举止倒落落大方,的确很像军中之人。 她将令牌退给他,故意问:“你若不便直言,何必告诉我真名?” 容湛抬眸看着她,目光平静而温煦:“那不同。姑娘本就历经挫折、心境不佳。我若还以虚假身份欺瞒,于心不忍、于理不通。” 颜破月心头一震。 她静默片刻,轻盈拜倒:“多谢将军!” 容湛身子一偏,避而不受:“请起!还没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颜破月抬头,看到他背后,低矮的木屋前,青草如碧。 虽然他坦诚相待,她还是悠着点吧。 “木……青,我叫木青。” “穆青?”容湛微笑,双目灿若繁星,“好名字。” 当晚,容湛便带着颜破月离开风泉镇。 这是颜破月的主意——容湛原本要送她回家,可是她哪里愿意?问清楚附近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所在,她请容湛送自己到那里。 大隐隐于市。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据容湛所说,他到益州办差,听闻五虎的恶名,很是气恼。兼之又得到可靠消息,五虎有私通东南敌国的嫌疑。于是他便邀来那位老前辈,决意为国家和武林除去这臭名昭着的“五害”。 当日那老前辈在屋内制服了武功最高的大虎二人,他则带一队士兵在巷子里设伏,擒下了其他三虎。 至于救颜破月,纯属偶然。 颜破月只说自己 是帝京的普通人家,被奸人所害,家破人亡,又赠予了五虎。至于陈随雁,容湛只看到有这么个人离开客栈,他笑道:“我们怎会随便杀人,只怕是他诳五虎的。” “他?”颜破月心想,只怕除掉五虎,也是“他”的主意。 容湛却只是笑道:“姑娘几次问我他的身份,想必已经猜到了。他的授业恩师与益州五虎有些渊源,所以不便告知真实身份。他临行前千万嘱咐,还是请姑娘把她当做谢之芳。若是对旁人提起,也请如是说。” 颜破月便点头,不再问起。 夜色幽深,颜破月骑在他那匹神骏的黑马上,他则在马下徒步。马儿扬蹄奔驰,他身姿轻盈如燕,竟未落后半点。 直到往东奔了有两个时辰,两人在一棵大树下歇息。颜破月见他在树下打坐,虽然依旧姿容清逸不显疲态,但额头还是有细密的汗水沁出。 颜破月忍不住道:“或者我二人共骑?你还用布缠着手就是。你总不能这样跑一晚上。” 他微微一笑:“多谢姑娘美意。容湛乃是军人,武艺虽然平平,一夜奔袭倒是常事,姑娘不必挂怀。” 颜破月见他斯斯文文宛若书生,兼之性格老成持重,实在难以想象他经常像个小兵似的跑一整晚,并且甘之若饴。她知道他是怕自己过意不去,他就算要一夜奔袭,肯定也有马,哪用得上双腿? 他过得很快活。她羡慕的想。不过七品郎将,但他明显乐在其中。不仅行军打仗为国效力,路见不平还能拔刀相助。 而她呢?虽然锦衣玉食,却是个禁/脔、药人,注定一辈子金屋藏娇。 她想过他那样生活,她要过那样的生活。她本就该过那样的生活! “容湛,你们军队招不招女兵?”她心血来潮问道。 容湛微笑点头:“自古以来,我大胥巾帼英雄层出不穷,自然是招的。我所在东路军中,便有两位女将军。穆姑娘想从军?” “正是。” “那不知姑娘擅长何种兵器?” “……我不会武艺。” “姑娘可会排兵布阵?” “……不会。但是我看过些兵书。”她在别院时,因颜朴淙的身份,自觉将门虎女,还做过从军的梦想,所以看过不少兵书——但大都,一知半解。 r>  可容湛明显有些为难,摇头道:“军中女子本来就少。姑娘若无武艺傍身,只怕……” “没有武艺就不能进入军队?” 容湛的脸色清咳两声,脸色居然浮现几丝微红,答道:“也有,但除了粗役妇人,便是各位将军养的军奴。”说到这里,他便闭口不谈了。 颜破月“哦”了一声。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购买低贱的青仑奴更是家常便饭。在别院,就连老管都有过一个年轻漂亮的青仑奴,只是没两年就病死了。 她看他神色就知道,这军奴必然是很邪恶的所在。转念一想,不知道这个容湛有没有养军奴。 兴许是因为她看容湛的目光也有些邪恶,他淡淡一笑:“姑娘莫猜度,容湛不养军奴。” “为何?”她有点好奇,他的想法为何与他人不同。 却见那容湛目光有几分赧然,可又极为明亮坦荡。 “此事也常被同僚取笑……”他的嗓音在夜色中清湛若水,“容湛只是想,他日若是娶妻,不想教她伤心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多读者说要养肥,点击也跳水了,我很桑心。 是不是开头有点慢热?嗯,其实只是开头几章,展开了就好了。另外,后面绝大部分都是男主和女主的戏份了。前期铺垫需要啊,大家见谅 继续日更中,嗯哼~~爱你们。其实我知道追文挺辛苦的,尤其是前期不肥的时候,感谢大家的厚爱。俺会努力的,好好写,不急不躁,嗯。 ☆、十、正义 落日的余晖洒满幽静的小巷,颜破月一身粗步麻衣站在窄小的屋门前,望着容湛。 他牵着马,容颜清俊、神色温和:“穆姑娘,下月十五前后,我到帝京办完差事,也会再求得宝剑回来,为你除去脚上金环。” 颜破月感激道:“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大恩不言谢.他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两人在路上疾行了十数日,抵达东部重镇松阳城。这里不管离帝京还是益州都很远,容湛掏钱在这里买了个小宅子,又给颜破月留下十两银子,这便要告辞了。 按说两人武功悬殊,容湛并无需要颜破月帮手的地方。可他听容湛她说得极为真诚,心中却有几分感动,柔声道:“举手之劳,莫要挂怀。姑娘孤身在外,万事小心。” 颜破月点头,容湛翻身上马,目光温煦如春日般,湛湛望着她:“告辞!” “等等。”颜破月抬头,“破月,我叫破月。之前不敢真名相告,只因我这一路,遇到的都是歹人,所以怕了。” 容湛眸色不动,沉默片刻,不仅不生气,眸中反而升起几分怜惜:“破月姑娘,虽你经历坎坷,但须知这世上,终究是邪不压正。” 颜破月望着他:“我信。” 他微微一笑,策马转身,一骑绝尘,消失在颜破月视线尽头。 容湛将颜破月安置妥当,总算了却一桩心事。他快马加鞭,往西北行了有一日,这夜宿在一处农庄。看着质朴黝黑的农妇端来粗粮饭食,他不由得想起颜破月那张同样黝黑的小脸,心想她黑虽黑,五官轮廓倒是比普通夫人俏丽许多。若是收拾妥当,倒也有几分清秀。 想到这里,他暗自失笑,怎能暗自品评人家姑娘的相貌? 于是他收敛心神,刚吃了几筷子,他忽然想起一事,立刻觉得是个大大的疏漏。他办事一向谨慎,出手助人更是要送佛送到西。如今想到这事,便有些坐不住。 星夜,他牵了马,辞别农家,又连夜往回赶。 穿行于山野清风中时,他心中暗自自责:“容湛啊容湛,你的确是救下了她,可她一个弱女子,只有你留下的区区十两,能维持几时?穆青姑娘……不,破月姑娘又说自己不会女工,她那么瘦弱,今后如何谋取生计?你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明知授人以鱼却不授之以渔,亏你还自觉干了件善事!” 如此 想着,他加紧脚程,一夜不歇,朝松阳去了。 天刚拂晓,容湛便进了松阳城。一天一夜没睡,他便先在巷口面摊坐下,要了碗阳春面,暂作歇息。 刚吃了几口,便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老徐,听说你要回乡,这处面摊要出让。不知要多少银钱?” 容湛听得分明,正是破月的声音。他心下好奇,自己才离开一日,怎的听她的语气,竟似与这面摊老板极为熟稔? 他坐在角落,恰好被店幌挡住。他微抬起头,只见破月正笑嘻嘻的站在摊主面前,并没有看到自己。 他微微一愣。 这个破月,一样的黝黑瘦小,一样的竹竿身段,却似乎与前几日他所见,有很大不同。 那个破月,虽然彬彬有礼,却也沉静而拘谨;这个破月,眉梢眼角都是调皮而得意的笑意。灰黑的脸上,一双眸子宛若珠光般活络。 同样的女子,为何只隔了几日,神态便有很大不同? 按下心头疑惑,他又听那年约四十的摊主道:“姑娘?我们认识吗?” 破月笑了,露出一口雪白贝齿:“老徐,我姓穆,王大妈是我邻居,是她介绍我来的。说您人厚道可信,忠孝仁义,跟您做买卖准没错。” 一番话说得爽利得体,老徐听得舒心畅意,点头道:“原来是新来的那位街坊。我的老母亲病了,这便要回乡下伺候她养老送终,所以才转了这面摊。穆姑娘,你有兴趣?五两银子便可。” 容湛听得哑然失笑——原来破月姑娘根本不认识摊主,倒是自来熟了。 只听破月又道:“五两五钱吧。” 容湛听得暗暗生奇:讨价还价只有越来越少,哪有往上加的道理? 老徐也奇道:“穆姑娘,我是不是听岔了?五两五钱?” 破月软若酥糖的声音响起:“你没听岔。老徐,我打听过了,五两银子的价格很公道,再加五钱,是我还有事相求。” “哦?” “教我擀面条、包馄饨、蒸包子、炖臊子……” 老徐一愣,哈哈大笑道:“好!我的手艺也算有了传人。” 容湛心里暗叫声好,他还想着要授之于渔,可原来破月自己已经去找渔了。他白跑了一趟。不过想到她今后生活有了 着落,他又彻底放下心来。 他原地坐了一会儿,便看着破月用布袋提着老板送的一笼包子,一晃一晃慢悠悠的往巷子里走,步伐说不出的轻盈闲适。 淡薄的日光照在她袖子外一截粉嫩纤细的雪臂上,竟有清透动人的光泽,让人移不开目光。容湛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觉自己的失礼,兀自脸上烫。再抬头时,她的身影却已消失在巷子尽头。 容湛心头升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觉得这个女子身上似乎多了一种生气。那份生气是鲜活的,是压抑许久的,或许在他离开的这几日,正悄无声息一点点的释放出来。 这种鲜活也感染了他,显然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无需他的照拂,这让他更加欣慰。他心头一宽,翻身上马,连日兼程往帝京去了。 一个月后。 颜破月坐在狭窄的小床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数钱。 半个月前,老徐已将所有手艺倾囊相授,回乡下了。颜破月自己干了半个月,现餐饮真是累死人不偿命的活儿。每日天不亮就得去买肉菜,和面剁馅,一直马不停蹄忙到日上三竿,才能稍微歇一歇。晌午又是一阵忙碌。到了傍晚,太阳落山,才能收摊。 好在这面摊以前做的就是街坊邻居生意,她不仅没有赔本,还赚了几百文。只是收入实在微薄,勉强糊口而已。 但她觉得满足。 前世她是个普通大学生,本来是个快快乐乐的性子,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最大的爱好是打

分节阅读_2 打游戏,号称“鬼见愁千人斩”,知己粉丝满论坛、豪气干云天下知。每天日子也过得充实。 结果在这里,一上来就面对颜朴淙这样强大的终极boss,结局自然是完败。现在她回想当日在颜府,真是被颜朴淙的强大气压逼得喘不过起来,甚至已有逆来顺受的倾向。现在她想想,真是后怕——如果当日没有被随雁掳出来,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已经被颜朴淙□成新一代淫/娃荡/妇,主动向他求欢索爱了呢? 颜朴淙绝对有这个实力。 反而是这一个月,虽然辛苦、贫穷,但她可以像以前那样轻松自由随心所欲,想起颜朴淙,似乎也没那么恐怖了;想起陈随雁,更是咬牙切齿。 她绝不要再过以往那种生活! 数着区区几百文,颜破月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将来。 一些点子胡乱的在脑子里乱窜,可她也没做过生意,不知道可不可行。 她又忽的想起,一个月已过,容湛说过会带宝剑来。这是大事,他是救命恩人。她决定拿出这个月全部劳动所得,去买几斤肉菜,为容湛接风。 巷中更夫敲得“梆梆”响,已经五更了。她扛起店幌和各种炊具,打开了屋门。 她悚然一惊。 黑黢黢的巷子里,她的小屋门口,站着个黑色的身影。他背着光,面目在夜色里看不清。低头看着她,似在打量。 颜破月吓得全身冷汗淋漓,僵硬不动。只听那人阴测测的声音传来:“小贱人,让我好找啊!” 她做梦都能听得出这个声音! 陈随雁! 她一下子将肩上盆盆罐罐朝他摔过去!距离太近,陈随雁措不及防,抬手挡格!颜破月根本没有太多考虑余地,“砰”一声合上屋门,望着门口大口大口喘气! 只稍稍一顿,她便从旁边将桌子推过来,抵在门口。 “嘭!”只听一声巨响,木门四分五裂,木屑四溅!陈随雁的身影就像从地狱走出来的魔鬼,踏着碎木走了进来。 “你给我老实点!”陈随雁低喝一声,抬手就朝她抓过来。 颜破月看起来怕极了,整个人缩成一团,在陈随雁抓住她时,爆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这反应令陈随雁十分得意,猛的一扯,便将她扯进怀里。 “嗤——”利器入肉的声音。 陈随雁只觉得腹中一痛,不可思议的低头,只见一双嫩白如藕的手,颤抖着松开匕。而那匕,正正插在自己肚脐位置。 他痛得几乎癫狂,不由得松开颜破月,倒退数步。他万没料到一路被他吃得死死的娇小姐,竟然敢反抗! 原来当日,陈随雁在益州呆了几日,便听闻五虎被惜花郎君废了武艺和命根子,就此颓然退出江湖的消息。他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跑到五虎门下一路打听,终于叫他在凤阳镇,探听到些端倪。 他便一路向东寻找,终于在这松阳城打探到,有个酷似颜破月的黑瘦女子,新搬到这巷子里。于是他昨夜便潜伏在附近,只待见到她,便下手擒拿。 他却没料到,一见面,他竟被毫无武功的颜破月伤了。 他却不知,颜破月本 就不是软弱可欺的性格,当日被他先制人、之后处处压制,实在也是逼于无奈。 如今她一旦获得自由,哪里还肯回到从前?她早防备着颜朴淙或者陈随雁的人找上门来,虽然没有其他防御手段,但也在家中枕头、桌下、门边,处处藏了些匕、蒙汗药……没料到她的困兽之斗,居然也有了效果——刚才她被陈随雁逼到床边,顺手便摸了把匕,一击得手。 眼见陈随雁脸色剧变,虽受重伤却依然狰狞着爬起来,颜破月无论如何不敢再靠近给他补上一刀,也怕再被他点穴,转身拔腿就跑! 巷子里漆黑一片,一个人没有。颜破月高一脚低一脚,跑了几步就开始哭了。她觉得自己太他妈倒霉了,这些男人简直阴魂不散!她刚以为自己能过些好日子,这陈随雁就挑着时候出现了!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颜破月跑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被陈随雁擒到。可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有好几次拐弯时,她一回头看到陈随雁已有半个身子掠上墙壁,长臂一伸险些就抓住自己衣服。她吓得一声尖叫,从怀里抓起一把东西就往他脸上扔! 对,怀里。她怀里还挂着一小锅肉馅! 陈随雁被这轻飘飘黏糊糊的肉馅吓了一跳,猛的还以为是什么暗器赶紧抬手一防,还掏出一颗解毒丸服下。夜色又暗他看不清楚,这一丢一防,两人又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到最后,颜破月连锅都扔出去了,陈随雁跟她的距离又近了。 “你敢跑!”陈随雁怒喝,想吓住她,“你再跑,看我怎么收拾你?老子今日就约十几位新交的武林朋友,个个都等着吃你这人丹,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去死!”颜破月已经快跑晕了,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也爆了,“你这个太监、禽兽、傻逼、二货、变态,我就算死也不会被你抓住!你不得好死!” 她骂得乱七八糟,陈随雁听得似懂非懂怒不可遏。两人一前一后,转眼就要跑到巷子尽头。 颜破月看着晨光渐渐从巷子口透进来,已然绝望而愤怒的心中,又忽然升起希望! 天亮了!只要穿过巷子,就能跑到大街上!街上有很多人!只要跑出去,她逃脱的机会就更大! 想到这里,她全身充满了力量。她的绣花鞋早就跑丢了,赤足踩在青石板路上,以标准一百米冲刺姿势,开始狂奔! 泪水模糊了她 的双眼,她想,怎么会呢?她怎么会一直那么倒霉呢? 在她以为这一世锦衣玉食千金之躯的时候,变态爹告诉她,他才是她的新郎;在她自我催眠只能做个禁脔的时候,却被人面兽心的陈随雁掳走了。 好不容易遇到个好心人容湛,还有那个把她从五虎手里救出来的人,她以为总该自由了吧?她以为安于贫贱的日子,总能一生无忧了吧,陈随雁居然又他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 不,她不信。容湛那么好的人都被她遇到,她怎么会走不出禁脔药人的命运呢? 容湛不是说,他不是说,破月姑娘,须知邪终不能压正吗? 正呢?她的正义在哪里? 她抬起头,望着巷口朦胧的日光。 在她泪光闪烁的视线里,她竟然看到了奇迹。 巷口,一人一马,与清晨的白雾中,渐渐显出端倪。 那马通体漆黑,昂然神骏;那人负手而立,姿容清俊温雅。唯有被她惊扰的目光中,有几分讶然和关切。 “容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朝他伸出双手。 可是晚了!隔着一步的距离,她身后,浑身是血的陈随雁,亦终于赶了上来,在她的手触到容湛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陈随雁看到容湛,先是一怔,而后脸色一沉,抬手便是一掌,狠狠击向容湛胸口。 “小心!”颜破月见过陈随雁的身手,心中顿时悔恨交加——她不该跑过来的,容湛对她恩重如山,她就算死,也不该连累他啊! 未料容湛目光一寒,不慌不忙长臂一捞,便抓住了颜破月另一只胳膊。而后他单掌平平朝陈随雁拍出,正好与他掌风对上! 陈随雁起先没将这书生放在眼里,容湛的一掌又打得平淡无奇,他更当他无名小卒。谁知两人肉掌刚一相接,他便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胸口血气汹涌、头晕眼花。 容湛眉目沉静而冰冷,低声厉喝:“撤手!” 陈随雁果然力有不逮,不得不应声松开了颜破月,倒退两步,扶着胸口勉强站稳。 容湛冷着脸收掌,一把搂住跌入自己怀中的破月。而破月双手死死抱着他削瘦笔直的腰身,一脸泪水、又惊又喜。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承认他是男配,他和阿步都是男主,哼唧。 谢之芳的确是阿步假扮的,很明显哈?看我听话吧,要么不上,要么一上上两个。 ☆、十一、梳妆 在颜破月出现前,容湛正站在无人的巷子口,看着还未开张的穆记面摊,满心欣慰。 晨光中,他看到半旧座椅都擦得埕亮、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处处彰显着一个平民女子的辛劳勤勉。 容湛忍不住看一眼马腹上的宝剑。心想若是为她出去足上镣铐,她必定十分欢欣。想到那张黝黑的小脸上眸光四射,他忍不住想看看,时隔一个月,那名命运多舛的女子,是否已经走出了阴霾? 他正要牵马往巷子里去,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他耳力极好,很快便辨出其中一人步伐沉拙凌乱,另一人则暗藏章法。两人一前一后,似正奔袭而来。 他并非多管闲事之辈,但破月就住在这条巷子里,他自然要小心为上。于是便冷眼站在巷口,等待他们现身。 而后,他便看到了破月。 那是个与上一次分离所见,又截然不同的破月。 她在跑,拼尽全力在跑,纤弱的身躯像一只敏捷而疲惫的兔子! 容湛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跑得这样疯狂!她披头散、咬牙切齿,小脸上不知涂抹了什么,黑黑白白一片,看起来又脏又丑;她的双足分明已跑得有些扭曲,看起来就像下一瞬间,她的左足就会僵硬的踢在右足上。 可她还在跑,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两把火,嘴里还念念有词。 真像个疯子。 可容湛觉得亲切。 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这样奔跑的人——战场上,已经打疯了的士兵,会跑得这般癫狂、这般狼狈、这般势不可挡。 可是,这样的气血悲壮,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孱弱平凡的姑娘身上? 他猛然将目光投向她身后,却见一名男子单手捂着腹部,凶神恶煞的在追着她。那男子明显身负武功,只是腹部染红大片鲜血,显然受了重伤。两人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就在他凝视他们的这几秒,男子的手就有一次,差点抓住破月的胳膊。 容湛虽不明缘由,但见彪壮大汉追击一个弱女子,心头早起了义愤之心。他眸色渐冷,双拳紧握,蓄势待。 目光交错间,破月瞥见了他,双眼陡然一亮,整个人似乎瞬间激动得都有些颤抖。 “容湛!”她的呼喊,像是从纤弱的身子深处炸出来,听得容湛心 头一震。他如何听不出,这一声急切的呼喊,包含了多少希望、依赖和委屈。 于是他不顾男女之嫌,单手将她一搂,掌风已与陈随雁对上! 陈随雁狼狈退后几步,容湛察觉到对方内力应当在自己之下,放下心来。他一低头,看到怀中少女,暗暗一怔。 一头鸟窝般的黑软青丝下,秀气的小脸却十分诡异。 就像砚台打翻在宣纸上,虽只有黑白两色,却泼染出深深浅浅一团混乱。 眼是极黑的,像两汪深沉荡漾的泉水,楚楚动人;眼下两条泪痕,湿湿的淌下去,却偏偏在污泥般的小脸上,冲刷出两道白若新雪的娇嫩皮肤。约莫跑得太急,泪水亦不循章法,所以眉毛是黑的,左额一点却是白的;脸颊是黑的,鼻翼两侧却是白的。黑白分明、深浅凌乱,令她看起来像一只白猫掉进了泥浆里,脏极了。 容湛见状,心里已明白了几分。怀中哪里是黑瘦的丫头,分明是弱水般纤莹幼美的佳人! 思及此处,他悚然一惊,觉自己还搂着她。无论美丑,她都是女子,怎能唐突?他心里暗骂自己愚钝,连忙火烙般撤手,后退一步,松开她的腰身。 可破月却似恋母的小兽般,死死抱住他的腰。他不由得俊脸薄红,低声道:“破月,快放开!” 颜破月依旧心跳如擂,哪里听得进去,反而抱得更紧。 但她虽然死里逃生,人却还没晕。猛的一回头,看到正退往巷中的陈随雁,反而立刻听话的松开容湛,怒喊道:“别让这禽兽跑了!” 容湛早注意着陈随雁的动作,此时不慌不忙,一个起落跃到他背后。陈随雁武艺本在容湛之下,又深受重伤,此时哪里能敌? 只见容湛掌风凌厉、掌法朴实,全无花俏招式,俨然如庄严宝华。几个回合下来,陈随雁已然气竭,被他一掌打在章门穴,瞬间动弹不得。 容湛轻轻将他一提,丢在破月面前。 破月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这一个月里,她虽然有过“有朝一日要将陈随雁碎尸万段”、“总有一天要将颜朴淙阉了成为太监”之类的狠念头,但在她内心深处,深深明白敌我悬殊太大,她根本不可能擒住这两人。这辈子能够逃脱他们的追捕,都已经是万幸。 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且不说陈随雁,颜朴淙的护卫也久未蒙面,仿 佛放弃了寻找她。她心中奇怪,明白其中必有缘由,也不敢掉以轻心。 可她从没想过,一朝一日,陈随雁这个变态混蛋竟然真的躺在自己面前,任自己宰割。 太爽了,太解气了。 “谢谢你容湛!”她抬手将容湛的手抓住重重一握,容湛身子一僵,她却未察觉,径自在陈随雁跟前蹲下。 “太监、禽兽、傻逼、二货、变态?”她慢慢的、颤抖的、轻轻的喊道。 陈随雁怒目圆瞪,但碍于容湛在旁,却是敢怒不敢言。 颜破月想起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越想越气,若不是今天遇到容湛,按他所说,又给自己安排了“数位武林朋友”? 她不会杀人,也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是想杀了陈随雁。她只想拖起一把刀,往他身上狠狠捅上几下,才能解心头之恨! 这么想着,她的手便有些颤抖,站起来四处看了看,转身去容湛马上拔剑。 可剑鞘咬得很紧,她这一拔,居然没□!眼见仇人在侧,她急火攻心,忽的又感觉那又冷又热的气流,侵袭全身。她倚着马,按着剑,全身僵硬似铁。 “破月,你想做甚?”容湛原本一直低头打量陈随雁,心中暗暗有了计较。转头却见破月憋红了脸,抓着自己的剑柄,鼓足了劲却不能撼动半分。 他微觉好笑,但想起陈随雁眼看失血过多,神色便是一正,抬手按住了宝剑:“破月,你想杀他?” “他罪该万死!”颜破月大喊一声,眼泪又流了下来。 容湛却缓缓摇头:“破月,他性命危在旦夕,让我先为他止血。”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走到陈随雁面前。 见他身手麻利的替陈随雁处理伤口,别说破月了,连陈随雁都有些惊讶。 等他包扎完毕,陈随雁忽然问:“你也是军中之人?” 容湛点头:“正是。” 陈随雁面不改色道:“我乃南路军骁骑将军,怀中有我的令牌。” 容湛微一迟疑,依言伸手取出,看了一眼,双手交还给他:“将军请收回。” 陈随雁听他这么说,已知他军职在自己之下。大胥军中最重军纪,他陡然有了几分底气,冷冷道:“这女子是我已经过门的妻子,我捉拿逃妻,不知你为何插手?” 容湛还未答话,身后破月已怒吼一声:“放屁!” 如此粗俗的言辞,令容湛眉头微皱。 “难道我们没有拜堂?”陈随雁怒喝道。 “从未!” “你连丈夫都不认?” “噗……”破月慢悠悠的问,“你……有吗?” 陈随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容湛见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天色已亮,巷中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便道:“先将他带回屋中问话。” 颜破月虽受容湛大恩,但对他其实知之甚少。眼见他竟然叫陈随雁将军,生怕他太遵纪守法、不敢冒犯陈随雁。便趁回去的路上,将陈随雁将她卖给五虎、并且今日打算“再为她安排几个武林朋友”的事,全都说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落在陈随雁手里? “他见我人弱可欺,掳我出来的。”她并未吐露自己的身份,“而且你可以去摸一摸,他是个太监,我怎么可能是他妻子!” 容湛原本坐在小桌前,听她说到陈随雁的恶行,已是眉头紧锁;待听她说到去“摸一摸”,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连声咳嗽。 颜破月见他神色,以为他已然信服,谁知等她说完,他却给她鞠躬致歉。 “破月姑娘,你我虽是朋友,但我无论如何不能因你一面之词,就杀了一名将军。” 颜破月大感意外,却也无法反驳。想了想,如果换成她是他,也不能就这么杀一个人吧? “那你说如何处置他?如果你放了他,倒霉的就是我。”她有点气馁,但因为不用杀人,似乎内心又松了口气。 容湛深深看她一眼,沉吟片刻,开口:“我决意将他带回军中,查明之后,交由将军处置。” 颜破月叹了口气:“好吧。”转念一想,“我跟你去。” 容湛一怔:“那……只怕是不妥。” 颜破月坚定道:“他不死,我寝食难安。你放心,只要听到他被处死的消息,我就离开。我自己能养活自己,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留我在此地,他的同党、那些武林朋友若是寻来,我就没有活路了。” 容湛听她说得可怜,也觉放她孤身一人在此实在不妥。思虑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好吧。”想了想又道:“军中倒缺手艺精湛 的厨子,只是非常辛苦,或许你可以一试。” 颜破月听得心花怒放。其实她哪里是怕陈随雁的同党,她只是觉自己之前太大意了,既然陈随雁能找到这里,颜朴淙自然也能。她要再留下,必定死路一条。虽然不知道颜府暗卫为何很久没出现,但她绝不敢再抱侥幸心理。 “多谢!多谢!”颜破月站起来朝容湛行礼,容湛微微一笑,猛然又瞥见她花猫似的一张脸,连忙别过目光。 “破月,你的脸污浊了,去梳妆一下吧。”他道。既然颜破月有意隐瞒相貌,君子不强人所难,他的意思便是让她再去乔装。 可他说得太隐晦,颜破月自然没听出来,还道自己脸上真的沾上了污泥,也没太在意。她又看一眼被平放在地上、封住全身大穴的陈随雁,忍不住道:“容湛,我踹他几脚总可以吧?” 容湛其实对她的话也信了七八成,此时见她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神态可掬,不禁莞尔。 “……好吧。但是不许踢伤口位置。”他放下茶碗站起来,起身走出了屋门。 屋外,日光清透、晨鸟低鸣。 容湛负手站在屋檐下,听到屋内传来几乎低不可闻的**击打声,心头好笑。 放任颜破月“欺负”那男子,一是那男子着实可恶,也该受些教训;二是他知道,以颜破月的力气,只怕打那男子这几下,就跟挠痒似的。 过了一会儿,屋内没了声响。容湛知道差不多了,转身又进去。 果然,只见那男子躺在地上,虽然目光愤怒,气色却没什么变化。反而是颜破月气喘吁吁坐在床上,一脸得意的笑,但眼神隐隐似乎也有些不安。 容湛猜想她虽说得狠,只怕从未对人下过重手,所以打了人,自己反而有些无措。他也不点破,蹲下点了陈随雁昏睡穴,而后淡道:“那你收拾收拾,我们今日便出吧。” 颜破月点头,随手从桌上拿起简陋的铜镜。 见她照镜子,容湛自觉应该避嫌,便转头看着窗外。 铜镜模糊,颜破月起初还没太在意,拿起梳子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长。忽的瞥见脸上淡淡的几抹玉色,呆了呆,才反应过来。 “啊——”她一声低呼。心想这下可怎么办?她倒不是怕被容湛看到真实相貌,只怕他觉得自己不坦诚。 可容湛听到她的低呼,反而先耳根红,心想自己无意间看到姑娘故意隐藏的样貌,实在十分之不妥。 “我并非有意隐瞒!” “我去喂马。” 两人同时出声,颜破月还没反应过来,容湛已快步走了出去,严严实实带上了屋门。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一些读者说慢热,但是我思考了一下,表示还是要按进度写下去。前面的铺垫,是为了后面一次又一次的爆。不写得你们欲罢不能,我绝不罢休!哼唧!……好吧,我开个玩笑……养肥的亲记得要回来啊…… 昨天晋江抽得死去活来,我回复不了留言,但是全看了,大家见谅。 ☆、十二、美丽 破月握着梳子,沉思片刻,在盆中倒了些清水,将脸洗得干干净净。 她打开门,便见容湛背对着自己站在马前,宽大的衣袍如烟云轻垂,修长的手正轻抚着马鬃。他的侧脸看起来温和而柔润,似乎对着一匹马,也有春风般柔和的情怀。 其实……他对我,跟对这匹马,是一样的吧? 这个奇怪的念头冒进破月的脑海里,竟然令她深以为然。 “容湛。”她低唤,略带局促。 容湛徐徐转身,脸上的微笑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定格。 他以为她会继续掩饰,自己会看到平日那个黑瘦寡淡的姑娘。却未料一回头,已是乌鬓雪颜,清华无边。 容湛眉头轻蹙。 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破月。 他见过权贵之家从小豢养的娈/童,苍白、纤弱、貌美、空洞。他们像一个个没有魂魄的傀儡,只懂得以色侍人,外表光艳照人,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 可破月竟也是这种样貌,并且到了一种令人震撼的极致。 娇小的一张脸,竟真的大不过手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隐隐透着清寒的气息;五官是精致绝伦的,但因为过于精致,反而不似真人。尤其是墨黑般的一双大眼,镶在这样一张脸上,显得分外的触目惊心。 他恍然想起那日在巷中见到破月手臂,亦是同样雪白无瑕。他毫不怀疑,在粗布麻衣的掩饰下,她的全身都是精雕细琢般的娇嫩无暇。 想到这里,容湛脸上有些热。他连忙挥去这念头,暗暗自责怎能肖想这些? 他定了定神,眸色变得温和而怜惜。 平民家里养不出这样的女孩——原来她是帝京权贵之家的逃奴,也难怪被人穷追不舍。 “你等等。”他从马腹抽出专程寻来的宝剑。 破月大喜,掀起裙角露出那金环。 容湛气运丹田,骤然力—— “锵——”一声低鸣,容湛望着手中断成两截的宝剑,有些出神。 破月有些失望,但立刻安慰他:“不要紧的,反正不是很重,不碍事。” 容湛有些动容的望着她,语气坚定:“军营利器更多,我定帮你斩断这金环。” 破月点头。 “到了东路军驻地,我们自会护着你,你大可放心开你的面馆。”他柔声道。 “我们?” “我和我的同僚。你的包袱呢?” 因为早上陈随雁的追击,此刻屋子里狼藉一片。破月抬头甜笑道:“你等等。我收拾一下。” 容湛看着这娇弱纤美如木偶的人儿,娉娉婷婷走到碗柜前。一双素手,轻轻抓住柜门把手,往外一拉——没动,大概卡得紧。便见她贝齿轻咬下唇,憋足了劲,素手僵硬如石,猛的一扯,硬是将柜门拉开了。 容湛原本想要问她是否要帮忙,可见她小小的身子,却气势如泓蛮劲如牛,微觉好笑,也就闭口不言。 她将锅碗瓢盆都拢到一起,堆成小山似的,摇摇晃晃端着大步走到柜子前,一股脑都塞了进去;又将棉被衣服叠起,扔进箱子。箱子太小东西太多合不上,她一屁股坐到箱盖上使劲往下压。 容湛实在看不下去了,别过脸。片刻后又忍不住转过来,终于开口道:“需要我帮手吗?” 她正忙得热火朝天,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不用。你不知道要放哪里。” 只见她又极为郑重的从灶头摸出一把菜刀,用一块布缠了又缠,最后用一根绳子绑起来,犹豫片刻,抬头对他道:“这是老徐的——也就是把面摊出让给我的前老板。这是他的传家宝刀,我答应过他刀不离身。” 容湛点点头,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 却见她有些扭捏的将拴在菜刀的绳子挂在腰间,然后红着脸问:“这样是不是很可笑?可这么一把厚刀,我怎么做到刀不离身呢?” 容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弯眉一笑。破月见他笑了,一副“我早知如此”的神色。他自觉笑得有些不厚道,朝她伸手:“我先替你收着。回头让人给你做个刀鞘。” 忙了有小半个时辰,颜破月最后的动作,是她一脚将滚落在外的一根柴火,踢回灶下。 “好了。”她拍了拍手,“我让邻居帮我看着房子,咱们这就走吧。” 容湛略有些惊讶的看着灶下整整齐齐的十来根粗粗细细柴火——包括刚才被她踢那根。她并无武艺,但这脚法却颇为精湛—— 他沉默片刻,恍然。 熟能生巧,他想,约莫破月姑娘一人居住时 ,时常这么干。 破月却没注意容湛正对着柴火愣,她从旁拿出个垂着黑纱的斗笠,戴在头上。因为灰泥涂在脸上,总不太干净。所以有时她独自上街,便会戴这么个斗笠。因为城里常有江湖人士往来,她这么穿戴,并不显异常。反而令宵小不敢招惹靠近。 “改日我为你寻一副人皮面具。”容湛道。 “真有这种东西?” 容湛淡笑:“大胥武风昌明,多的是能人巧匠。” 颜破月在面纱后高兴的道了声谢,转身看着地上的陈随雁。容湛单手将昏迷的陈随雁提起来扔到马背上,用破月事先准备好的黑布罩住。然后他一手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包袱,一手牵马,温言道:“走吧,到城门处买辆马车,将他丢上去。” 破月落得浑身轻松,想到今后便躲在东路军中,又有容湛这样好的人照拂,不免心怀畅快。 她在前面大步走着,容湛徐徐而行,望着她娇小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心想他救下的这位朋友,虽娇颜如雪柔弱如草,虽极可能有过不见天日的禁锢荒糜,可此刻的她,跟他听闻过的禁脔,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没有她的鲜活生气,也没有她的顽强如石,更没有她的粗放粗鲁……不,他嘴角微弯——应该是洒脱随意。 两人往东行了五六日,便抵达离边关最近的小城。 这晚,两人在城中歇脚。颜破月在房中逗留片刻,不多时,便见容湛拿着个小盒子走了进来。 一打开,竟真是一张薄如指甲盖的软皮面具。破月将其戴在脸上,竟恰好罩住五官,丝丝紧贴。 望着镜中满脸麻子的暗黄肤色少女,破月笑道:“刚刚好。” 容湛但笑不语。能工巧匠亦不能未卜先知,自是他向匠人描绘了她的脸型。 得了这人皮面具,颜破月便不用再戴着斗笠,清爽自由许多。两人将绑成粽子的陈随雁丢在床下,下楼用晚膳了。 这一路陈随雁胆战心惊,生怕到军中后又落入颜朴淙手里。颜破月亦有些不安,若是陈随雁被抓,自己会不会也暴露? 可容湛是个主意极正的人,尽管破月旁敲侧击,他也不为所动。好在他主动向破月表示,绝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她的行踪。破月这才心头一宽。 临近边关,客栈里的人也很杂乱。 有木讷的平头百姓,有满脸风霜的退伍伤兵,也有神采飞扬意欲投军的武林人士。容湛的出现自然引来无数人侧目,可他食不言寝不语,专心吃饭目不斜视。反倒是破月见到那些彪壮精干的佩刀武林大汉,颇为好奇。 原来大胥武风极盛,军饷更是极为丰厚。许多武林人士都会投军,挣得一番事业,出人头地。故军中不少将领,与武林门派多多少少也有些渊源。 破月正听邻桌的汉子说着边关的八卦,某某青年将军率一千精兵打破宵小敌国两万人,且对来投奔的武林人士从来亲如兄弟。他们这一行,就是要投他去的。正听得起劲,忽听那汉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光是他,几乎客栈中所有人,都抬头望着门口方向。 只见两个二十出头的白衣貌美女子,腰佩长剑,牵着马娉婷立于门前,柔美而飒爽,宛如天仙下凡。 其中年纪稍长那人,又冷又傲的扫视一周,在看到容湛的一瞬,明显一亮。两人交换个眼色,将马交与小二,径自朝容湛的方向走过来。 两人在旁桌坐下。年长那人浅浅一笑,对容湛道:“公子,别来无恙?” 另一人却看着破月,皱眉:“你这丑女是谁?为何跟公子在一起?” 容湛白玉般俊美的脸颊泛起几丝红晕,长眉却紧蹙,淡淡看一眼二人,却不答话,径自饮酒。 破月自然也不乱做声,学容湛的样子,专心吃菜。 客栈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两个美貌武林女子与孤傲的俊美书生,多少令人浮想联翩。 可尽管两女子不断朝容湛搭讪,他就是理都不理。听得诸人暗叹可惜,听得破月越好奇。直到其中一女子冷哼道:“公子还是如此绝情,不肯跟我们回缚欲山,就不怕得罪我神教教主吗?” 此言一出,容湛还未答话,厅中却有数人同时“啊”了一声。 “缚欲山!”之前八卦那汉子惊讶道,“是婊/子教……” 他的话没说完,那年长女子目光如电看过去,衣袖同时一挥!寒风疾掠,汉子一声惨叫,脸上竟已插了五根极细的银针! 说时迟那时快,容湛身影忽然掠起,顷刻已至两女面前。破月跟他离得最近,只见他以衣袍缠住两根手指,疾如劲风般在两女子肩头拂过。两女子措不及 防,要穴被制,瞬间僵硬不动。 “好!”厅中数人齐声喝彩。 容湛又落在那受伤汉子面前,五指运行如风,将他面上银针一一拔下,又从怀中取出金疮药和解毒丸,给汉子敷上服下。而后朝汉子做了个揖:“此事因在下而起,连累兄台了!” 那汉子也血性,捂着脸摆手:“兄台客气了!这邪门的婊/子教,撞上她们算我们倒霉。” 容湛却正色道:“她们终究是些女子,兄台如此称呼她们,还是欠妥。” 那汉子听他出言维护女子们,有些不悦。但自己是他所救,也就不声张了。 容湛制敌、救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早折服了店中数人。便有人问道:“公子,这两个妖女如何处置?” 容湛还未答话,其中一人已道:“师妹,他们还想处置我们。我倒要瞧瞧,谁敢动缚欲山的人?!” 话音刚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如同泄气的皮球,不敢再声张。破月并不知“缚欲山”是什么来头,又听他们说“神教”、“婊\子教”,觉得十分有趣。 另一名女子见众人都有些胆怯,低声笑道:“师姐,我今天很是欢喜呢。神仙哥哥方才摸了我们姐妹俩,很是舒服呢!” 她声音虽低,在场许多武林人士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错愕。破月听得目瞪口呆,容湛俊脸瞬间通红,脸色却是一沉:“休再胡言乱语!否则我决不轻饶!” 说完竟不再理会二人,转身便要上楼。 破月见他难得的火,连忙起身跟上,走到楼梯处,忽然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她猛的回头,却见楼梯下方最角落的小桌前,坐着两个黑衣男子。两人埋着头,兀自饮酒。其中一人察觉到破月的视线,抬头淡淡看一眼,平平的移开目光。 可破月却如同雷劈般僵立原地,后背一层冷汗簌簌的往外冒。 她认得其中一个男子——她在颜府企图逃跑时,就是这个暗卫将她提起来扔回房间的。 前方的容湛察觉到她的异常,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她勉强朝他笑笑示意无事,一步步僵直的往楼上走。 那两人的目光却如针芒在背,她觉得喉咙阵阵紧,全身亦有些颤抖。 他们终于来了。 合上身后房门的 时候,她悲观的现,原来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没真正觉得,自己能逃脱颜朴淙的掌控。 这一个月他的人并未出现,是事出有因,还是他欲擒故纵? 那么……他来了吗? 她魂不守舍的又看了眼危机四伏的门外,容湛连声叫她都没有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之后,俺家老人可能来北京帮俺带孩子,那时候俺争取加快更新度,这样大家看着就过瘾多了,么么各位 周末愉快,明天见。 ☆、十三、邪念 “破月、破月!”容湛清朗的声音,如同一束明亮日光,拨开她的满眼迷雾。 她怔然抬头看着他,只见他清亮的眸中满是关切:“有何不适?” “哦,没有。刚刚有些困意。”破月答道,随即转移话题,“刚刚那两个女子是何人?” 容湛在桌前坐下,清秀的眉目间有几分无奈和抑郁。 原来她们来自武林第一大邪教——清心教。据闻此教总坛设于青州缚欲山,教众有数千人,全是女子,且大多武艺高强。教主据传也是一名女子,武功深不可测。 虽然教名为“清心”、总坛称“缚欲”。她们在江湖的恶行却截然相反。自教主以下,信奉“女为尊,男为奴”,喜好男色,强取豪夺。不光教主网罗了美男数百名,教众也经常渔美猎色。平民百姓深受其苦,许多少年成年的俊秀侠客,也会在一夜间消匿于江湖——有传闻便是被她们掳走,献给教主做了新宠。可她们势力太大,且教众越来越多,所以常人也不敢得罪她们。甚至连刑堂也只能捉到些她们的徒子徒孙,无法根除。以至于她们在江湖行走,越来越横行无忌。 听到这里,破月讶然称奇,心头却好笑:难怪那汉子称她们为婊/子教。想不到大胥,也有如此的女权主义者。 “官府不管吗?”破月问。 容湛皱眉摇头:“她们跟了我已有小半个月。去接你之前,我便擒住她们一次,交给了州府。今日她们又跟过来,必是官府也不敢得罪,将她们偷偷放了。” “那怎么办?” 容湛道:“再有二三日,便回到军中,谅她们不敢造次,就此停手。” 破月点头,那就不用愁了。可那两个颜府暗卫怎么办?他们有没有现自己?为什么不动手? 方才她心惊胆战,主意全无。如今与容湛交谈片刻,心平气和,脑子也清楚起来。 先,颜朴淙不会亲自来。他如今是九卿之的卫尉大人,掌管帝京禁军防卫,若是擅离职守,罪责很大; 其次,以颜朴淙的性格,如果得知自己的行踪,哪里还会按兵不动?那两人应该现了自己,但不一定来得及将消息传给颜朴淙。 想到这里,她抬眸望着目光澄澈的容湛——怎么说服他解决那两个暗卫呢?可这样会不会牵连他?得罪了颜朴淙,他的前途乃至生命都堪忧。 > 不,她不能连累他。 “今晚我在你房中守夜。”容湛忽然道。 颜破月一呆,原本她还想今晚趁夜独自离去,却没料到他会说出同处一室的话。 容湛的神色也有几分尴尬,忙道:“那两名女子知道我不会伤她们,每每夜间来犯。我怕她们伤了你。” 破月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容湛的神色淡然:“她们年纪尚小,并无恶意。只怕也是在教主教唆下,误入歧途。在下会将她们绑起来,不予理会。” 破月没料到他如此迂执宽容,但联想到他对萍水相逢的自己亦无微不至,也就释然。但她还是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对女子都如此慈悲为怀?” 容湛听出她的戏谑,微笑摇头:“这种女子,容湛向来敬而远之。” 两人相视而笑,破月心中升起几分莫名的欢喜。 容湛见她笑得开怀,斟酌片刻,柔声问:“楼梯下方那两名黑衣男子,是否为破月而来?” 破月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没料到容湛注意到了这一点。 沉默片刻,她点头:“他们是来抓我回去的。容湛,我不想回去。但我也不想连累你。其实我打算连夜先走。” 容湛看一眼门外,神色疏淡的摇头:“方才上楼时,我见有二人守住了客栈前后巷,应当是跟他们一路的。你走不了。况且你我二人既是朋友,我又怎能丢下你不管?” “那怎么办?”破月听得感动,却更加担忧。 “既来之则安之。”容湛的笑意有几分难得的冷傲,“这里好歹是东路军的辖地,任他是帝京权贵,也没有从东路军抢人的道理。” 破月听得惊讶——帝京权贵?难道容湛猜出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啊,他一个小小郎将如何得知? 想到这里,她偷偷端详容湛的神色。只见他眉目沉静、目光温暖,似乎并无异样。 她松了口气。 可她却不知,容湛早把她当成帝京的逃奴,他虽性子平和,却从来不是畏惧权贵之人。方才他见到那几名黑衣男子一直窥探她,骨子里的血气便被激,虽然交情不深,却一心一意要护她周全。 三更天。 破月躺在床上,却睡不 着。 透过低垂的床帏,她看到容湛背对自己坐在椅中,仿佛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她们,或者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望着他宽大的背影,破月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忙,反成累赘。 “破月,不必忧心。”容湛忽然出声。 破月奇了:“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他的声音中有几分笑意:“听你气息忽快忽慢,自是辗转反侧。” 破月点头,正要答话,忽听他低声道:“噤声!” 破月屏住呼吸。 客栈里诸人已陷入沉睡,一片寂静。只见幽暗的窗棂外,骤然飘过两个鬼魅般的身影。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两个苗条的身影蹑手蹑脚朝屋中走来。 容湛手一扬,燃起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一室明亮。 破月目瞪口呆,容湛针扎般猛的闭眼,妖女笑得猖狂而得意。 “公子原来在等我姐们俩。” “长夜漫漫,公子陪着这丑八怪作甚!” 两人一左一右,翩翩朝容湛走去。 却原来两人只着薄纱,露出大半个雪白酥胸,肚兜鲜红逼人。任哪个男子看了,都血脉喷张,容湛乍一瞥见,又吃惊又恼怒,连忙闭眼,不敢多看。 两姐妹却是料定了容湛光明磊落的性子,所以才穿成这样。见他偏头闭眼,俊颜于烛火中明朗如玉,姐们俩交换个神色,袖中已各自滑出暗器,紧扣手心,伺机待。 破月在容湛背后看得分明,却见容湛半个侧脸,长睫紧闭,脸色薄红。她心里暗叫声糟,这两个妖女脸皮还真是厚!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一点钟方向、九点钟方向!” 这是游戏里跑位常喊的方位,可屋内其他三人哪里听得懂。容湛还闭着眸,长眉微蹙。两妖女则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其中一人骂道:“死村姑,你骂什么?” 破月脑筋一转,拨开床帏又喊:“北偏东3o度!北偏西45度!”喊出口又觉得不对,容湛怎么听得懂? 未料容湛眉头骤然舒展,长臂一扬,倏的拔出桌上佩剑,电光火石般刺了过去。 一刻钟 后。 破月将手中绳子打了个死结,拍了拍手,走到容湛面前:“好了。” 容湛点点头,目光赞许:“方才多亏你机变。” 破月好奇道:“你如何识得……” 容湛知道她想问什么,微笑道:“大胥虽没有水师,但亦有航船。你说的度量方法,在海航中会用到——我在一本古籍上读过。不过我没想到,破月也懂这个。” 破月呵呵一笑,指着那两女子转移话题:“如何处置?” 容湛望着被破月用床带覆住身体、绑得死死的两人,淡道:“我对你们让之又让,你们步步紧逼,休怪我下手无情。” 可他眉目严肃,两妖女却丝毫不怕,其中一人笑道:“公子,奴家便喜欢你无情啊!” 容湛神色一僵,别过脸去,耳根又有些红。 破月眼见他们的对话进行不下去了,有些好笑。望着两女容颜姣好、性格又放浪,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公子,把她们交给我处理可好?”她忽然问。 容湛望她一眼:“你打算如何处置?” 两女却瞬间变色:“公子!你怎能将我们交给这丑妇?” 容湛听得好笑,心想,你们却不知了,她摘去面具,比你们好看数倍。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一眼破月,只见平淡无奇的面容上,一双黑眸湛然若水,明光流转。 “我不会伤她们。”破月微微一笑,“我想跟他们谈谈。” 容湛沉默片刻,点头,负手出了屋门。 破月望着地上目光怨埋不安的两人,咳嗽两声,一脸淡定的在她们面前蹲下。 “我跟你们谈笔交易。”想到心中的点子,她有点紧张又有些兴奋,“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又过了一刻钟,双方谈妥。 年长那名妖女笑道:“姑娘此计甚好,虽不能得到公子那样的绝色,那四人精壮俊朗,若是带回去,倒也能让我们在教主面前面上有光。” 破月也笑,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打不相识,我其实也很喜欢你们性格直爽。你们若是办妥,公子自会赐你们解药。” 那女子道:“姑娘快人快语,公子坦荡正直,他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破月站起来:“好。”抬手便要解开两人绳索。正在这时,门外却传来容湛低沉的声音:“破月,你先出来。” 她在屋内与两女子密谋,容湛功力深厚,站在门口自听得清清楚楚。见她出来,容湛将她拉到走廊尽头,皱眉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纵然那几人是来捉你的追兵,你怎能教唆那妖女对他们下手?” 破月好不容易想到这两全之策,万没料到他不赞同。她呆了片刻,道:“可如果我被他们抓回去,我完了,你也完了。” 容湛听得奇怪,他怎么也会完?但想起刚才她在屋里,先是威逼两女子誓,又从自己这里要了两颗解毒丸,逼两女子服下说是剧毒。然后又跟她们谈条件,让她们去对楼下住着那四个追兵下迷香,还保证他也会出手相助——否则两女子不是他的对手。 “公子虽然斯文俊美,那四人亦是强壮青年,你们绝不亏本。” 想到她说的话,容湛脸上阵阵烫,但心头不悦亦增了几分。 “不成。他们若来擒你,容湛言出必行,就算赔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但你与那些妖女……同谋,污他们……清白,却是折辱了他们,万万不可。”容湛声音很轻,语气很坚定。 破月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容湛,他们是我爹派来的。” 容湛微微一惊,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缓缓道:“若是你爹,你为何如此畏惧?难道……你只是……”只是权贵家的女子,贪玩跑了出来? 破月深吸一口气,深知今日如果不说清楚,容湛绝对帮理不帮亲。 “容湛,我爹说,他养大我,就是要我做他的女人,他的娘子。” 五更天。 容湛端坐于屋中,看着满脸喜色的两名妖女,跪倒在自己面前。 “点子已经擒下,这便要带回缚欲山了。”其中一人道,“多谢公子指点迷津,还望公子赐予解药。” 容湛心头暗叹口气,又拿出两粒寻常解毒丸,丢给她们。两人服了解药,站起来身姿翩翩行了个礼,齐声笑道:“公子有空来缚欲山,神教必以上宾之礼相待,教公子快活似神仙。” 容湛听得皱眉,低喝道:“休要胡言乱语!” 两女子笑得花枝乱颤,起身掠出了窗户。楼下马蹄声骤响,破月倚窗一看,一辆马车于晨色中飞驰而去。 r> 容湛便与破月拿起行礼,趁天色未亮,离开这是非之地。 谁知到了容湛房中,却见床下空荡荡的,哪里有陈随雁的身影?容湛从床上拿起张纸片,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公子,这位相公亦别有风骚,我们一并收下了。” 颜破月大惊失色,万没料到陈随雁竟被她们也偷偷掳了去。一时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两人对视一眼,已是回天无力,只好按原定计划,继续东行。 往东行了又一整日,这日两人便歇在一山间小镇。容湛带破月奔波数日,亦十分劳累,这夜乡间万籁俱静、空山鸟语,他心情舒畅,睡得便极沉。 恍恍惚惚间,便做了个梦。他又站在客栈的走道里,明眸皓齿的破月站在他面前,红着脸,小声说:“容湛,我爹说要我做他的娘子。” 他心中便又如那日一般义愤,只觉得热血阵阵上涌,脸上亦愈的烫。 世上竟有如此邪恶的父亲,将破月当成泄欲的工具!破月如此娇弱,若是落入那男子手中,岂不是…… 他脑海不由自主浮现破月被男子压在身下凌/辱的样子,心头悚然一惊。 这个念头冒进脑海,客栈骤然消失,他迷迷糊糊一看,却只见一名通体雪白的女子,正在自己怀里。 娇颜如雪、玲珑幽深、似曾相识。 女子低低喘着气,额头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她像妖精一样,素手轻轻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身上扭动起伏。两团玉峰在他眼前乱颤,纤细得不可思议的腰身,越来越剧烈的抽动…… 容湛脑子一热,只觉得这事是极不应该的、极邪恶的、极不可思议的。可他却看到自己精瘦的身躯,以从未有过的猛烈凶狠,一下下狠狠贯穿女子的身体;他看到自己手臂上全是汗水,牢牢握住女子的纤腰,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终于,女子痉挛般在他怀里颤栗,而他下腹阵阵收紧,喉咙亦干涸异常,骤然一泄,宛如高山流水、磅礴而出。 “啊——”他出一声低哑的呻/吟,猛的一睁眼,只见半室清透的月光,而他孤身平卧于床上,裆间濡湿一片,又哪里有那女子的身影? 他起身,心头万分懊恼,可……似乎又有几分从未有过的缱眷不舍。他暗自羞愧,连忙收敛心神,默念一遍《金刚经》。 r>  他自小熟读佛经,念完一遍,已是呼吸平静、心若空明。他心想,自己的定力果然还是不够,听了破月的遭遇,明明义愤难抑,却也被那父亲的兽行所扰,心神震荡,暗生邪念。 他复又躺下。只是望着窗外水洗般的月色,却再难入睡。他又开始念佛经,可哪怕他已心若明镜,那一抹雪色,那一声低喘,却不知到底藏在他心中何处,隐隐约约、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五千字啊,够不够? ☆、十四、踏雪 帝京,卫尉府,灯火通明。 颜朴淙淡然靠坐在镶金青竹卧榻上,手握一团红色事物,轻轻揉捏。黑色锦袍愈衬得他肤色俊白、眸色皓黑。 “她与清心教……有了瓜葛?”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跪在离卧榻五六步远处的暗卫头领,声音亦如死水沉静:“按照响骑、痴鹰四人所说,原本他们已看住了小姐,只是小姐身旁似有高手相助,便欲等齐人手再动。谁知半夜却被人动了手脚——清心教两名九代弟子,掳了他们。这才让小姐逃脱。” “高手?何人?” “不知。是位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颜朴淙一字一句重复,声音中有极冷的笑意。 暗卫头领听得后背一阵冷汗,忙道:“那两名妖女已被我们杀了,据她们招认,还掳了小姐囚禁的一名男子,听体貌竟似陈随雁。只是她们半路现……随雁身体有恶疾,便顺手丢在路上。” “她囚禁了陈随雁?”颜朴淙低笑出声。 “确是如此。”那暗卫抬头,终有几分喜色,“不过我们大批人手已在景阳镇设伏。想必此时已杀了那多事的青年,迎回了小姐了。不出半个月,小姐应当便能回到府中,与大人团聚!” 颜朴淙脸上却没有笑容。 因为他已经把破月丢了太久。 饶是他手眼通天位极人臣,亦有不能事事随心所欲。因为他的头上,还有皇家。 破月被陈随雁掳走,他正欲倾尽全力寻找,却接到二皇子慕容充的消息,说是在前线有要事,需借颜府暗卫一用。颜朴淙如何不知二皇子心思,必是又与大皇子斗了起来。 只是他多年来一直暗中支持二皇子,此时不能不借兵,于是大半暗卫,都遣去了前线,他刚任卫尉,亦不能擅自离京,这才令陈随雁能逃脱数日。 他亦不能公开通缉陈随雁,反而向皇帝哀痛陈述,说是女儿女婿新婚之夜被人刺杀,还安排了两具假的尸。这一来,是他想找到破月之日,直接以姬妾身份迎回,不必再担父女名分;二来,若是破月被掳的消息传出去,外人势必怀疑——陈随雁既已娶了颜破月,为何还要掳人呢?当今皇帝心细如尘、老练狠辣,若是被他查出破月的体质异常、动了心思,颜朴淙如何又护得住? 这一来二去,竟是拖延了一个 月之久。好在二皇子事情已了,他不会再让破月流落在外了。 只是……想到陈随雁,想到那与破月结伴的青年男子…… 若是她已不是处子之身,他会很生气,很生气。 他抬眸,淡淡笑道:“我已向圣上告假,过几日安排妥当,我亲自去迎她回来。” 暗卫默然退了出去。颜朴淙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洞房花烛之日,她双眸氤氲如雾,红唇娇嫩如花,轻轻的说:“尊重我。我是一个人,让我在你身边,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她居然,想堂堂正正做他的女人。 思及此处,颜朴淙忍不住将手中那团红色肚兜放在鼻下,深深一嗅。肚兜上似乎还有她幽幽体香,令人微醺微醉,心痒难耐。 是夜,景阳镇。 这是距离东路军大营最近的一个城镇,只要过了此镇,再往东行三百里,就是边关了。 两匹马,一黑一白。黑的高大神骏,白的精瘦矫健,于官道上奔驰,激起一阵阵土黄色的扬尘。 远远的,便望见了村落入口。只见明月当空,繁星似锦,道旁两排黑黢黢的木屋连接成片,似黑龙蛰伏;青石板路映着月光,空寂清冷。 容湛一勒马缰:“且慢。” 破月点点头,望着前方村落,放低了声音:“容湛,这个村子有古怪啊。” 容湛本已察觉出异常,听她这么说,却忍不住看她一眼:“你……如何得知?” 奔波了半个晚上,破月早已身子僵麻,此时难得放松,便习惯性伏在马背上,单手托着下巴。那姿势看起来就像没骨头似的,极不雅观。容湛微微别过目光,盯着她的白马马头。 “我们马蹄声已响,这村子却连狗叫声都没出一声,不是很奇怪么?”她盯着前方,目光专注。 容湛赞许的看着她:“对极。那你说我们当如何?” 破月想了想道:“要不我们在这里等一等,此时已临近三更,若是听不到更夫打更,便可确认。”她说得轻松,声音却有些抖。谁会在这里设伏呢? 答案,不是那么难猜。 “是个好办法,不过不必等了。”容湛脸色冷下来,“更夫或许已经死了。” 他没有告诉破月,他闻到了血腥味。 &1t; br>  淡淡的血腥味,像是夜的气息,从前方飘过来。或许破月闻不出,但是他在军中已经五年,闻到这个气味,他全身的肌肉都会紧绷,已成了本能。 “弃马。”容湛眉目冷峻,声音清厉,“山后有条小道,我们连夜抄过去。” 破月点点头,心里却紧张得一直打鼓,但见容湛格外镇定,她也就不想露出半点怯懦。 她已不是那个被颜朴淙吃得死死的颜破月了!她绝不会让他抓回去! 她低头看了看,策马到一棵长满青草的树下,又从怀中掏出路上给马儿买的糖粒,沿树撒了一圈。马儿低头一嗅,便沿着树,一粒粒寻着舔了起来,马蹄“哒哒哒”出轻响。 “这样一直响,他们便以为我们人还在。”她将甜呼呼的手指伸进嘴里舔了舔,抬头笑望着容湛。 容湛一怔,别过头去,薄唇微弯:“此计甚好。” 破月栓好了两匹马,容湛却也以厚布缠好了右手,腆着脸低头望着她:“你脚法不如我,这便要得罪了。” 破月心想,你还真是客气,岂止是不如你,我根本就没有脚法。 但怕容湛害羞,她脸色愈坦然,走到他面前:“谢谢。” 容湛伸手环握着她的腰,提气便要开始飞奔。 未料这时,破月也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手臂上传来女子手指柔软的触感,容湛这口气就没提上去,足下一滞。 破月见他沉凝不动,恍然大悟:“要不要我把手上也缠上布?” 容湛一低头,便看到她素白纤细的小手,再往下,是那不盈一握的小腰。他心神一乱,立刻警醒。他暗暗在心中念了几句佛经,登时心神平和、丹田充盈,淡道一声:“不必。”不等她再说话,一跃而起。 山林幽暗、小径坎坷。可他抱着她,行如鬼魅,却没出半点声响。破月伏在他胸口,看着周遭树木花草极倒退,耳边劲风呼呼作响,只觉得奇妙非凡,心中恐惧担忧尽去。 容湛原本凝神静气,忽的望见她唇畔浅笑,眸光流转。不知怎的,他胸中豪情油然而生,眼前突兀嶙峋的山路,似乎也变得舒坦起来,令他不由自主想要奔得更快。 正欲提气力,他的长眉却骤然一紧。 他听到了马蹄声,很远,很轻,但是很密集。 r>  他们从大路追了上来。 事已至此,容湛知道隐瞒行踪已毫无意义。他长啸一声,宛若山谷清风激荡山野,体内真气亦充沛雄厚,足下再无顾忌,踏碎枯枝残叶如断骨,抱着颜破月,极尽全力的狂奔。 破月亦察觉出他的变化,心中如明镜般,已猜出追兵将至。待奔了两柱香时间,两人已越过山林,面前又是官道,一马平川,开阔辽远。 而身后的马蹄声,清脆、急促、密集,相距已不出五十丈。 容湛听音辨声,已知来敌强劲,自己难以抵挡。他把破月往地上一放,转身望着来敌方向:“往东跑!我断后!” 破月不动,声音抖,眉目却是平静的:“他们冲我来的,你走吧。” 容湛声音坚决:“不可!我……决不能让你再落入你爹手中!” 破月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咬着下唇:“你打得过他们吗?” 虽然容湛武功在陈随雁之上,但陈随雁不过是颜朴淙手下排名前十的好手。此时听敌人动静甚大,她毫不怀疑来的都是好手。容湛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容湛的声音在夜色中明澈低沉,带着温和的笑意:“我打得过。” 破月心头一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行!我们一起走!” 容湛被她抱得死紧,全身僵硬如铁。眼见前方山林飞鸟惊鸣、风声大起,他深知敌手强劲,终是心中暗叹一声,毅然转身,握住她的手:“好,若是我护不住你,自先杀了你,保你清白。” 破月原本已热泪盈眶,待听清他的话,脸色却是一僵。心想完了!容湛是个迂腐的,清白哪有命重要,就算落入颜朴淙手里,她也……不用死、舍不得死啊! 还没等她说什么,容湛复又将她抱起,力飞奔。 月如弯钩,夜凉如水。 面前的官道越来越窄,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破月一回头,便能看到官道那一头,隐隐有数十骑,轰鸣踏尘而来。 容湛徒步而行,又抱了个人,怎么及得上那些骏马?眼见夜色昏暗混沌,他脚步却放缓,柔声问怀中破月:“你怕痛吗?” “怕!怕死了!”破月听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顿时毛骨悚然,忙道,“你别急着杀我,天无绝人之路!” 容湛低头望着她 ,目露怜惜:“要是有大哥的‘乌云踏雪’在,千军万马我也能带你出去。” “马!”破月惊呼。 容湛点头:“踏雪是我大哥的坐骑。” “不!”破月指着道旁,“那有一匹马!” 容湛本已跑过了头,闻言猛然收力,足下飞沙一片。他骤然转身,却只见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下,一匹极高的黑马一动不动立着,四只修长结实的马蹄却在月光下淡若初雪,风采异常。 马旁坐着个瘦小的身影,戴着顶毡帽,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 容湛惊喜交加:“乌云踏雪!” 破月看到马也是欢喜异常,但听他这么一叫,却是诧异极了。 容湛毫不迟疑,抱着她冲到马前。 “小宗。”他的声音听起来是一种自内心的喜悦,“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哥呢?” 马旁那人抬头,原来是个尖脸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眉目伶俐、笑容可掬:“容将军,你终于来啦!步将军收到你的信了,他说后日大军就要开拔,怕你赶不回来,让我带着踏雪在这里等你。后面的是追兵吗?是不是婊/子教的?是不是都是些很好看的姑娘?咦,这位姑娘是谁?” 一番话说得麻利非凡,容湛笑道:“稍后再谈。破月,上马。”他轻轻一推,将破月放上马,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跃起落在破月身后,从后面抓紧了马缰。 他跑了一路,胸口早已被薄汗湿透,温热的胸膛偎贴着破月的后背,令破月心神一凛。但她没有想太多,反而是看着马下少年:“小宗怎么办?” 容湛还未答话,小宗露齿一笑:“多谢姑娘挂怀。咱们大营见!”说完忽的转身,猴子似的蹿入了林中,顷刻便不见踪影。 “驾——”容湛得宝马相助,哪里还惧追兵。破月在他怀里,直觉身下马行极轻极快,驮着两人依然马惊人。不出一炷香时间,身后的马蹄声便远了。 “小宗为人机灵、熟悉地形。放心,他们抓不到他。”容湛安慰道。 破月点头,想到今日绝地脱困,喜上眉梢道:“这马来得太及时了。你这大哥真是神机妙算。” 容湛见追兵已远,也是轻松许多,笑道:“步千洐是我结义兄弟,是我生平最敬仰之人。他向来我行我素,你亦是真性情,也许能成为朋友。” r> 破月弯眉一笑:“你如此盛赞,那我要好好会一会他。” 夜色清幽,乌云踏雪似是感受到马上人的豁达情怀,忽的对月一声长嘶,奔得愈的快,顷刻身影便没入黑幕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罪,男主明天正式登场,让大家久等了,咳咳咳 ☆、十五、千洐 破晓。 群山环抱之中,谷地一马平川。 墨色的旌旗遍插山坡,如一团团黑云愤怒招摇。练武场上沙尘漫天,全是正在操练的士兵,个个沉肃狠厉、搏击跃伏,连成纵横起伏的人墙,一眼望不到尽头。 破月跟容湛一进大营,便被这肃杀威严的气氛折服了。 “先去寻大哥。”容湛很难得的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破月挑眉看他一眼,心想你对这个大哥还真是不同。 容湛也不询问旁人,只将手中缰绳一松,乌云踏雪已欢快的嘶鸣一声,埋头朝前方冲去。穿过数个士兵阵营,只见前方是一个约莫二十丈见方的空地,十多位身着劲装的男子,正围着那空地看得入神。 空地正中,两道身影宛若蛟龙,刀光大盛,斗得正欢。 踏雪十分乖觉,立在场边就不动了。 容湛扶破月下马,旁边有人看到,一脸喜色:“容将军回来了。这位是?” 容湛微微一笑:“远房亲戚。” 那人见破月面容丑陋、身材矮小,也没太在意,转头又看着场中,叹道:“步将军的刀法又精进了。” 破月循声望去,先看到的是一脸络腮胡子的彪壮大汉,赤着上身,黝黑的肌肉看起来紧绷坚韧。他双手握一把巨大的刀,至少有她半个人高,挥舞得虎虎生风。破月不动武艺,但见大汉刀刀沉若千钧,每每激起地上一阵飞沙,便知这大汉实在勇猛非常。 与大汉对阵的,是个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他背对着破月,一条黑色长巾束腰,愈显得身修如竹、虎背蜂腰。 饶是破月是门外汉,一看也知这男子武艺高出那彪壮大汉许多。只见他手持一柄雪亮的单刀,一招一式不急不缓、进退有度,却将对手的狠厉杀招封得密不透风。转瞬间两人已过了三十余招,那大汉是倾尽全力咄咄逼人,他却是龙行虎步游刃有余。 旁人不时“啊”、“啊”、“啊”赞叹出声,容湛亦是面带微笑,眸色专注,浑然忘我。破月望着那肆意纵横的身影,心头却涌起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很想看清这人的脸。 猛的只听一声清喝“破”!那男子手中刀光猝然大盛,宛如白龙出江,隐隐竟有风雷之声。那大汉猝不及防,手中重刀应声而落,目瞪口呆。 “承让!”男子收刀 拱手,声沉如水。他微微侧转了脸,颜破月猛然望见一双似曾相识的黑眸。只是此刻,那眸色冰冷、暗沉、凌厉,漆黑一片全是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大汉不怒反笑,拾起长刀走过来,一把搂住那男子肩膀:“步千洐啊步千洐,不愧是军中刀法第一。今日打得十分畅快,哈哈哈!” 男子的眸色瞬间柔和,仿佛方才那噬骨的杀意,只是破月的错觉。他的声音听起来一本正经:“老苏,别废话。说好的百年女儿红,呆会儿我就去你帐中取。” 那老苏脸色一僵——他用两瓶好酒做饵,才引得步千洐与自己比试刀法。可没料到自己真的在五十招内就落败,输掉了珍藏好酒,郁闷极了。 周围人哄然大笑,有人道:“步将军是无酒不欢,老苏,你就认了吧!” 老苏连声叹气,步千洐却朗声笑道:“明日大军开拔,小弟在大营留守,不能与诸位将军同行。今日我便借花献佛,请诸位品尝美酒!” 众人皆喜,容湛已按耐不住,上前几步:“大哥!” 步千洐抬头望过来,破月终于看清他的容貌,心头忽的一跳。 她原以为是与那大汉一样彪壮威武的将军,谁料却是个极英俊的青年。 墨色长整齐束成个简单的髻,肤色白皙、印堂饱满、鼻梁挺直,一张脸英气逼人。他的眼睛竟是生得极漂亮的,又深又黑、纯净透亮,宛如冬日夜空升起孤星两点,寒光迫人。可那黑眸中始终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令他整个人又显得极为散漫。 看到容湛,他眸中笑意更盛,从人群中走出来,两人用力抱了抱肩,随即松开。破月站在两人身后几步的位置,心情居然也十分激动。 其他人知两人兄弟情深,也不阻他们说话,跟容湛打了招呼,都散去了。步千洐将容湛肩膀一搭:“走,跟我去老苏那里拿酒,今日不醉无休!” 容湛正要点头,忽的想起破月还在一旁,忙道:“稍候。” 循着容湛的视线,步千洐也转身,这才看到微笑立在一旁的破月。 他脸上还挂着笑,目光与破月一对上,微微一怔,飞快的移开。 “小容,你的头被马踢了吗?为何带麻烦回来?” 破月原本满心激动和仰慕,被他一句话说得呆若木鸡。 容湛的神色却有 几分无奈:“大哥,这是穆破月姑娘,我想安排她在军中做厨子。她并不是麻烦。另外,别再叫我小容。破月,大哥心直口快,你别放在心上。” 步千洐听容湛这么说,也就不看破月了,勾着容湛就要走。 “老前辈……”弱弱的声音响起。 步千洐和容湛的身子同时一僵,回头看着她。 破月眼中狡猾的光芒一闪而过,甜甜笑道:“老前辈,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步千洐这回才正眼瞧她。可那抬起的黑眸锐利而冷漠,没有半点笑意。 他的眼神有点吓人,破月被他盯得有些慌,可她不甘示弱,也盯着他,笑得越的欢。 容湛微笑拍拍步千洐的肩膀:“你不是说她认不出你吗?破月,你怎么认出来的。” 破月如实答道:“我认出了他的眼睛。” 容湛又问步千洐:“你怎么认出她的?” 步千洐却不答,很快又是一脸散漫的笑,慢吞吞的对容湛道:“小容,我一不喜欢黑炭,二不喜欢麻子。你把她弄过来,存心跟我过不去。” 容湛却皱眉:“你不要胡言。我这就带她去伙房,回头再来寻你。” 步千洐笑了一声,凑近容湛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容湛明显一愣,俊脸陡然红了。 他却哈哈大笑,翻身上了踏雪,飞快便没了身影。 容湛这才清咳两声,目光温和的望着破月道:“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看似……不太正经,实则心细如。那日在益州……我们原本计划五虎离开客栈才动手,他执意要救你。且……顾忌你的清誉,不带帮手,只身进去。须知他武艺虽在我之上,但若五虎联手,他也难敌。那日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破月听他说完,心潮竟有些起伏。想起那日步千洐扮作邋遢而猥琐的淫贼,对五虎嬉笑怒骂,却原来只是为了自己的清誉。 不过…… “容湛,你这个大哥,有点傲娇啊。” “……傲娇?何解?” “字面意思。” “……容湛受教。如此形容,倒也有几分妥帖。” 破月扑哧一声,与容湛相视而笑。 容湛先把破月带到伙头军的伍长处,道明缘由,又送上 十两纹银。伍长见破月面容粗陋,又不好拂容湛这老好人的面子,便将破月收下,命她和另外两名烧火的粗妇住在一个营房。 容湛将破月送到营房,便避嫌告辞了。破月放下行李,望着简陋的营房,却只觉得十分踏实,挽起袖子,走到一名正在忙碌的粗妇面前:“大姐,我来帮你。” 容湛到军中交回令牌文书,拜见了领军大将赵初肃,便回自己帐中休整歇息。刚坐了半刻,便见小宗一路小跑而来。 “容将军,步将军请你去帐中喝酒。” 步千洐是五品平南将军,营帐比容湛的自要宽敞许多。他亦别出心裁,在帐顶上开了个口子,雨天说是沐浴天水;晴天把酒观星,只教其他将军忍俊不止。 容湛一走进营帐,便见他歪歪的斜靠在榻上,手里捧个大碗,望着头顶的暮色,抬起脸一饮而尽。而后他双目微眯,似乎极为享受。 容湛也不多话,席地而坐,提起案上另一个白玉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微啜一小口,不由得眉目舒展。 两人不声不响,就着小宗端来的几道小菜,喝了有大半个时辰,足足喝光了一坛。步千洐这才抬头看一眼已然满脸通红的容湛,知道他差不多了。 “把她留在我这。”他慢悠悠的道。 容湛虽然醉了七八分,神智却还有几丝清明,闻言呆呆望着他:“为何?” 步千洐淡道:“大军明日便开拔,你虽将她安排在伙头军,可两军交战,刀剑无眼,若是就此香消玉殒,你待如何?” 容湛沉默片刻,点头:“大哥说的是。” 步千洐又道:“且伙房那几名老妇虽年老色衰,却也与一些兵士有些龌龊。大将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年纪尚轻……” 容湛吃惊:“竟有此事?” 步千洐瞥他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容湛沉思片刻,问:“可留在你这里,如何使得?” “便说是我新得的军奴就是。”步千洐淡道。 容湛迟疑片刻,虽觉不妥,但他自信得过步千洐人品,便下定了决心:“那就托付给大哥照料。”顿了顿,又笑了:“你不问我为何救她?” 步千洐头也不抬:“你救的,自然是当救之人。” 容湛点头 ,目光柔和:“破月姑娘的身世极为可怜,我不能袖手旁观。” 月上树梢。 颜破月正在听同帐的张大姐讲军中轶事。据说步千洐三个月前纵兵抢劫,还把一名乡绅吊起来打了一顿。结果赵初肃大将军大怒,将他直接贬为粮草官,如今便要留守大营。她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听帐外有个清脆的声音喊道:“穆姐姐、穆姐姐!” 破月走出去一看,正是步千洐的亲兵小宗。破月高兴起来:“你平安回来了!” 小宗一怔,笑容满脸:“多谢姐姐挂心。容将军请你去喝酒。” 破月不疑有他,跟着小宗一直走到步千洐的营帐外。一路有人看到小宗,笑道:“奇了奇了,步千洐也会往自己帐中带女子?” 小宗嘿嘿笑着,却也不解释。破月脸皮自比这些古人厚,一笑作罢。小宗见她被误认为军奴却神色平和,倒是有些意外。 破月挑开营帐,一人走进去。却只见一人伏在案几上,身量颀长、耳根雪白,瞧身形正是容湛。 步千洐闭眼躺在他对面的榻上,听到声响,也不睁眼,从边上摸起个杯子,直接丢在容湛头顶:“小容,人来了。” 容湛迷迷糊糊抬头,转身望着破月,眼睛一亮:“破月……明、明日我便要出征了,你、你不用再去伙房了,我已……托付了大哥,请他照料你。你、定会平安无事,可好?” 颜破月好不容易听明白他的大舌头,很是吃惊——将她托付给步千洐? 她不由得看向步千洐。谁知他就在这时忽然睁眼,目光如电看着颜破月,双目清明,哪有一丝醉态? 那不带半点感情的目光,让破月直觉的有些……戒备而紧张。 容湛又道:“明日大军寅时便要开拔,我怕是来不及同你道别了。我们就此别过……”他深深弯腰,向破月做了个揖。谁知动作太大,他的身子一偏,直接倒在地上,不动了。 “容湛、容湛……”破月蹲下,轻轻推他。可只见他俊脸通红,眉目安详,略带笑意,俨然是醉倒了。 破月无法,正要站起来,手上却是一紧——容湛抓住了她的手。 他手劲极大,破月顿时动弹不得。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忽的皱起,薄唇开阖,竟念念有词。 “……内有色相外观色—不坏内身骨人,而 观外色不净.此位在初禅.内无色相外观色—坏灭内骨人,观外不净.得入二禅……” 破月不由得失笑——他竟在诵读佛经。 步千洐躺在榻上,望见她唇角带笑,目光温柔,心头一动。 “小宗,扶小容回去。”他对帐外道。 破月闻言又用力掰了掰,才将容湛的手掰开。小宗默不作声冲进来,人小力气却大,扶起容湛,飞快的又退了出去。 破月目送他们离开,这才转头,看向步千洐。 步千洐已然坐起,高大的身子笔直挺拔。他一手还托着酒碗,又满饮而尽。 “咚、咚、咚。”他的手指轻轻在案几上敲着,出一声声脆响,抬起的黑眸清亮无比。 颜破月被他敲得有些心思纷乱,可她知道此人面恶心善,倒也不怕,微笑道:“多谢将军。” 步千洐手搭在膝盖上,往后一靠,懒洋洋的道:“把面具摘了。” 破月微微一僵,抬头问:“为什么?” “不愿意?” “没必要。” 步千洐看她一眼,眸色深沉难辨。他转头对帐外喊道:“小宗!” 小宗笑嘻嘻走进来,行礼道:“容将军已经歇下了。” 步千洐点头,指了指颜破月:“把她关进地牢。” 颜破月大惊失色,小宗有些迟疑:“可容将军方才还在念叨让穆姐姐保重……” 步千洐却沉下脸:“本将军管教自己的军奴,哪容他多嘴?” “为什么?”破月怒视着他,这步千洐的言行实在出人意表。 步千洐将酒碗一丢,站起来,走到破月面前。他浑身酒气,破月不由得倒退一小步。 他理所当然上前一步,几乎将她逼到帐角。破月进退两难,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 见破月虽然一脸倔强紧咬下唇,他反而笑了,以袖覆手,在破月肩井穴轻轻一拍,破月只觉一股大力深透,瞬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因为酒意,他的肤色白里透红,眸色却暗沉锐利得有些吓人。 “我不是小容,别给我惹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爹不出现的章节,评论数就减半了,某墨表示很伤心很伤心。。。支持男主和男二的读者,雄起吧!要阻挡变/态爹党的逆袭啊! ☆、十六、烤肉 第二日一早,小宗见步千洐心情似乎不错,便试探道:“将军,我想去地牢瞧瞧穆姑娘。” 步千洐早上刚练完两个时辰刀法,浑身大汗淋漓,不太耐烦的看他一眼,没吭声。 小宗于是了悟——将军这是允了!碍于容湛的情面在,他必定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会把穆姐姐怎么样的。 小宗带着两个馒头,兴冲冲到了天牢。 说是地牢,其实是用来关押战俘的地方。只是这里是大后方粮草基地,暂无俘虏。于是偌大的地牢,只有破月一人入住。 穿过一条阴暗狭窄的走道,小宗远远便望见尽头那间最宽敞的牢房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地上。 小宗走到她面前,隔着铁栏,她抬头看见他,冲他露出个笑容。 小宗微微吃了一惊。 地牢里很昏暗,只有墙上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漏出点阳光来。破月便坐在这撮阳光里,姿态很放松,神色很平静。虽然她面貌丑陋,可小宗看着她,却莫名其妙觉得亲切温和。 “穆姐姐,你不怕吗?”小宗问。 破月弯眉一笑:“怕什么?” 小宗想了想,正色道:“你现在可是将军的犯人。须知将军杀人无数心狠手辣,那些敌国的人,都叫他‘步阎罗’。” 破月“哦”了声道:“若是半年前,我或许会怕得要死。如今倒不会怕了。”她说的是实话,比起这一路的遭遇,步千洐的地牢实在太安逸了。 小宗见她心平气和,不由得心生敬仰,从怀中掏出馒头递给她。破月饿了一早上,见到馒头不由得皱眉,但还是接过,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 “小宗,给我伙食开好点啊。”她抱怨。 小宗坐在她对面地上,抱着双膝:“将军早上都是吃这个。过了晌午,我给你端饭菜来。” 如此在地牢住了两三日,小宗每日送饭送菜,有时候跟破月聊会儿天。步千洐比她还沉得住气,从未出现过。 可颜破月终于受不了了。 这日晌午,她指着小宗送来的一碗稀里糊涂的饭菜,怒道:“你这是喂猪吗?” 她在颜家虽不能食荤腥,却也是锦衣玉食;后来与陈随雁逃亡,除了开头几日受了虐待,之后陈随雁也是好吃好喝供着;自己住的一个月,虽 然不宽裕,吃上面却不会亏待自己。可军中厨子的大锅菜,实在是吃得她味如嚼蜡。 小宗原本有些委屈,忽的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莫非穆姐姐厨艺精湛?” 破月郁闷的摇头:“我只跟人学过做面点,自己都吃腻了。” 小宗便露出些讥诮神色,那意思是说——你自己也不过尔尔,挑剔个毛啊! 破月在这半大小孩面前,怎能抹了面子,眼睛一转,放缓语气:“小宗,想不想吃点新鲜玩意儿?” 大后方物资充足,小宗很快便寻了锅碗瓢盆炭火鲜肉鲜菜。他做事细致,专门拾掇出一间干净牢房,摆放这些物品。 破月净了手,喜滋滋走到厨房,便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地牢大门的士兵原本见小宗搬进搬出,也有些诧异。后来走进来一看,闻到油滋滋的肉香,眉目顿时柔和,朝小宗递个眼色,便去大门口等了。 不多时,第一趟的肉串和蔬菜出炉了。破月拿个盘子盛了,指使小宗先送给门口守卫。小宗跟这些兵油子本就关系很好,他们接了吃的,个个喜笑颜开。其中一个谨慎些,问道:“将军呢?” 小宗满不在乎的挥手:“将军去南仓检视粮草了,日落才会返转,放心吃。”然后他径自走回了将军帐,轻车熟路便在案几下找到半坛还没喝光的酒,先眯着眼喝了一碗,又装了一满碗,端着又回了地牢。 地牢里,颜破月咬着鸡腿正在烤地瓜,口干只能喝清水。忽的闻到酒香扑鼻,便见小宗满脸通红神色的回来了。 “你喝吗?”坐下开始大吃的时候,小宗把碗递给她。 颜破月望着明晃晃的酒,忽然想起了颜朴淙。 在别院三年,她从不沾荤腥。后来听老管说,满十六即可像正常人饮食。可到了帝京,颜朴淙却说,一辈子都不许沾,因为他喜欢她玉洁冰清。 去他妈的玉洁冰清! 她心头恶寒,叛逆之心亦起,毫不犹豫接过酒杯,狠狠喝了一大口。 日头偏西。 步千洐一回到营帐,就现了不对劲。 劳碌了大半日,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前日剩下的百年女儿红,喝上一大口。谁料打开坛子一看,酒浅了一半。 他嗜酒如命,除了前日与容湛痛饮,剩下的珍酿,必是计算着一两两喝。 眼见美酒失窃,他不由得勃然大怒。 酒鬼自然有个灵敏的鼻子。循着酒香,他很快走到了地牢门口。两个士兵看到他都吃了一惊,心想还未日落,将军居然提前回来了。 步千洐见一个士兵手里还拿着根竹签,上面残存着些肉渣,而两士兵嘴角都有油渍。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有些饿。 他走进地牢,远远便闻到该死的肉香。走近一看,牢中不知何时添了个火盆,一个铁架还放着十几串烤好的肉菜。 小宗和颜破月正坐在地上大吃特吃,竹签丢了一地。两人同时侧头看向他,神色都是一僵。 步千洐都气乐了:“小宗,好吃吗!” 小宗吓得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将、将军……” “滚!” 小宗埋头就跑,跑得时候还不忘伸手从烤架上顺了几串肉。 地牢中只剩下颜破月和步千洐。 大眼瞪小眼。 步千洐眸中冷意凝聚,须知他不怒自威的模样,是许多敌兵心中的噩梦。 可颜破月却像没看到一样,竟然一下子站起来,伸出芊芊玉指,直直戳向他胸口。 步千洐原本皱眉,可望见那一根纤幼若葱的雪白手指,指尖似乎还沾有几丝酒香肉香,忽然觉得更饿了。 他暗暗咽了咽口水,这一迟疑,竟任由这毫无武功的弱女子,一指轻轻戳在自己胸膛上。 “步阎罗!”她气鼓鼓的喊道。 步千洐慢慢答道:“如何?”如果熟悉他的人,听到他此刻的语气,就会觉得不妙。 可颜破月已经醉了。 她又狠狠戳了他几下,只戳得步千洐不怒反笑,她却晃了晃,身子一软,迷迷糊糊的滑倒,躺在地上,不动了。 “起来!”他皱眉,用足尖轻轻踢了踢她的脚,可她毫无反应。 步千洐抬眸看了看周遭,只觉得地牢完全不像地牢,犯人更加不像犯人。 站了一会儿,他的目光终于回到烤架上。 他缓缓坐下,试探性的拿起一串咬了口,嚼了嚼,墨色长眉瞬间舒展。 暗色的眸子飞快瞄一眼地上的女人,他一手七八根竹签,将剩下的肉菜吃了个干干净净。&1t; br> 那日之后,小宗再不敢在地牢里搞烧烤了。但偶尔弄点面粉进来,让破月包顿饺子馄饨,倒也能偶尔改善伙食。 只是上次惹了祸,步千洐虽未骂他,他反而觉得更糟。须知他跟了步千洐五年,深知他的脾气。虽然他在人前总是笑嘻嘻的,对亲近的人却极为严厉。他越是骂得狗血淋头,说明他越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反倒是这次不仅不骂,反而像啥事都没生,小宗觉得,将军真是生气了见外了疏远了。 又过了两三日,这日,对小宗来说,是个大日子。 因为这天,是步千洐二十四岁生辰。虽然大军开拨,容湛等好友已不在身旁。但小宗刻意讨好主子,一早就托付了伙房,精心整治了一桌好菜;又托采买在集镇上弄来坛好酒。 到了傍晚,步千洐回来了一趟,扫一眼满桌酒菜,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油香扑鼻的烤肉。其实那天吃过之后,他一直想得厉害。今日更想了。 于是他也不废话,匆匆道:“我晚些才返。你再弄些烤肉。” 小宗听他提要求,乐得心花怒放。那表示什么?表示将军不生他气了。他忙问:“我能让穆姐姐帮忙吗?” 步千洐已骑上踏雪,瞬间奔远:“……随你……夜间……不要在我帐中……” 他声音随风而逝,小宗内力太浅,听得零零碎碎,估摸是将军不让在自己帐中烧烤,免得油烟扑鼻。他心想这是自然。 他屁颠屁颠跑到天牢,还将上次整套器具又都拖了进来。颜破月一听,也不迟疑,立刻动手。 烤好之后,小宗馋意大起,先吃了几串,又偷偷倒了碗酒给自己。酒壮人胆,他有了几分醉意,望着颜破月在炭火前一头薄汗,也就起了义愤之心。 “穆姐姐,不如一会儿,你去给将军送烤肉吧。将军只是不信你,他若是知道了你的为人,必然不再为难。” 颜破月一直就觉得需要跟步千洐好好沟通,今日听说是他生辰,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确是个好机会,于是点头:“可是我能出地牢吗?” 小宗一喝酒就胆大包天,加之心想穆姐姐名义上是将军的军奴,服侍将军天经地义。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丢给她:“姐姐放心去,万事有我。”心想大不了被将军骂一顿,做人可不能没义气。 暮色笼罩着寂静的军营,秋风扫过,周围空荡 荡的,唯有夜间巡视的守卫,偶尔晃过面前。 如此月夜,小宗约莫是想家了,满嘴胡话已然醉倒在地牢里,怎么叫也不醒了。破月端着满满一盘肉菜,走进步千洐的营帐。 步千洐不过五品武官,营帐自然也宽敞不到哪里去。破月轻喊了两声“步将军”,却无人回应。她轻轻走进去,便见低矮的案几上,摆了五六样菜,边上还有一个大空碗,上面搁了一双筷子。旁边一个酒坛,还剩大半坛。 看来步千洐回来过了。只是看似粗粗吃了几口,人去了哪里? 她将烤串放下,走向侧面的竹椅,这一走过去,才现不对劲。 原来角落里还有一只巨大的浴桶,方才被卧榻挡住,她才没有觉。 浴桶中热气蒸腾,一个男人靠在浴桶里。 从颜破月的角度,只能看到微湿的黑色长披落肩头,还有一只长臂,搭在浴桶边缘; 那墨色长仿若柔软的绸缎,而露在水面外的手臂还挂着水珠,肌肉均匀、修长结实,在明亮的烛火中微微光。 破月浑身一僵。 以步千洐的内力,此刻居然还没现她,不是醉了,就是睡着了。 她抬腿便欲走,免得尴尬。刚迈出一小步,就又收回了腿。 对她而言,看到男子打个赤膊,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即使是男子,似乎都是大事件呢! 想起那日步千洐点自己穴道时,也用袖子覆住了手背。颜破月推想他虽然吊儿郎当,但男女之防看得只怕跟容湛一样厉害。 破月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谈判时机了。 她气定神闲的重新坐了下来。眼角余光,还不由自主又瞟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他手臂上的肌肉很漂亮,完全没有大块头肌肉男的肿胀感,只让人觉得柔韧坚实。 未料她这一起一坐,步千洐便醒了。 其实他只小寐了片刻。今日,相距百里的南仓有五百车粮食送到,他这个被贬斥的粮草官虽然不伦不类,被同僚们嘲笑。但做起事来,却依然一丝不苟。这边天气阴冷,南仓却是大雨滂沱,他冒雨指挥军士们拾掇完毕,又连夜骑马返转,已是累极。喝了几碗酒,叫伙房烧了许多热水,舒舒服服泡个澡,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他听到背后的 声响,脚步轻盈、呼吸平稳,便以为是小宗。于是也不睁眼,懒洋洋的道:“臭小子整日瞎跑。” 破月微微一笑,正要开口。 “过来,给我擦背。”不等破月出声,只听哗啦水声,他背对破月站了起来。 破月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空了。 男人的长乌黑垂顺,在氤氲的水汽中,染上几分慵懒的气息。可他是武将,整日风吹日晒,肤色却还是白皙的。他浑身肌肉跟手臂一样结实修韧,在烛火中笼上一层薄薄的水光,愈显得野性有力。 哪怕颜破月从未见过男人全/裸,可也知道,眼前的躯体是极漂亮的。 宽阔的肩膀仿佛一座挺拔的小山;窄瘦的腰像野豹一样紧绷。最要命的是,长上的水珠,沿着腰背一路滑落,直到紧致、挺翘、结实的臀,沿臀缝轻轻滑下,瞬间消逝不见。 那臀上接近腰的两侧,竟然还有两个浅浅的窝,顿时为着充满男性气息的躯体,平添了几分可爱。臀瓣往下,则是笔直结实的长腿,看起来充满力量。 饶是破月不太了解性感的准确定义,此时也觉得这男人的每一寸肌肉,都性感得一塌糊涂。 破月脸上“腾”的一热。 完了,她忍不住边看边想,这回玩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黑(挥小手绢):阿步啊,为了提高你的人气,只能让你全/裸出镜了,,,擦泪。。。 ☆、十七、初摸 夜风轻拂、水汽氤氲,一室诡异的寂静。 “啪”一声,案几上的油灯爆出一个灯花,颜破月猛然回神,步千洐不耐烦的转身:“磨蹭什么……” “别!”颜破月急忙大喝一声,别过头去。 饶是被称为步阎罗的杀将,一回头看到颜破月,也被吓得“哗啦”一声跌坐回木桶里。 长眉猛挑、黑眸惊滞。 片刻后,一声暴喝:“出去!” 颜破月胡乱点头,刚要迈步,心想不对啊,这不正是我留在这里看他出浴的目的吗? 要挟他啊! 于是她收回脚,在步千洐越来越惊讶的目光中,又缓缓坐了下来。 “步将军,我有几个请求。”话一出口,她自己觉得好无耻,也太开门见山了吧? 步千洐此人遇事不乱,方才也是太过惊讶,才会怒喝。此时见破月偏头看着一旁避嫌,戴着面具的脸色虽无变化,耳根却已红得像要滴下血来——她明明比他还害羞紧张许多。 他便笑了,半点不慌,舒舒坦坦往后一靠,懒洋洋的道:“哦?你待如何?” 破月听他语气这么快镇定,徒然觉得自己主动瞬间被他扳成被动。她硬着头皮道:“一来,我不是犯人,不想住地牢;二来,若是嫌我麻烦,烦请将我送出军营。我自谋生路,我也不想拖累容湛。” 步千洐微微一怔。 其实将她困在地牢,一是存了防备她的心思;二是想躲过那些神秘追兵。如她所说,将她送出军营,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好主意。但容湛临走前,千叮万嘱他要照料好她,且那日容湛醉酒后无意说过她的遭遇,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是决计不能任她自生自灭的。 想到这里,步千洐一本正经的道:“不成!你是我的军奴,我想把你关在哪里,就关在哪里。老子还是第一次养军奴,还没尝到甜头呢!” 破月明知他是胡搅蛮缠,可方才见到了他的裸/体,此时听到一口一个军奴,脸上竟兀自有些烫,心头似乎也有几分燥乱。 那燥乱,成功的唤起了她骨子里的倔劲儿。 “军奴是吧?”她缓缓转头,看向步千洐,目光有几分怪异。 步千洐望着她那明晃晃的双眼,心里倒是冒出别的念头——她的眼睛生得还真是水灵,黑不溜秋的,盯得人心里微微痒。 不知怎的,戏谑的话脱口而出:“小月奴唤本将军何事?” 话一出口,他心想坏了坏了,逗她逗得起劲儿,却说出如此轻浮的话来。他忍不住抬眸看她反应。 未料她眸色一沉,语气更是柔了几分:“将军,让月奴伺候将军沐浴吧。” 她朝浴桶方向走了两步,而后直视着他,目光明亮,大胆而挑衅。只是那雪白的耳根,红得就像要着火了。 只是步千洐,岂会受人威胁?尤其对象还是个小姑娘。 纵然此刻在她的注视下,他全身亦有些陌生的紧绷,神色却愈漫不经心。 “过来。” 他本欲将这二字说得十分潇洒风流,未料一出口却竟有几分低哑。这令他心头微窘,索性沉了脸色,不带笑意的盯着她。 破月原本是想让他下不了台,以泄心头之恨。可此时见他黑眸暗沉,声音低哑,全无笑意,心头的惧意却又冒了上来。 可她怎能露怯? “来就来。”她上前一步。 “快点。”他扶着桶壁,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 眼见他宽阔的胸膛出水,然后是窄瘦的腰,然后是…… “啊!”破月一声尖叫,慌忙偏过头去。 “哗——”步千洐一掌击在水面。 漫天水花,疾风骤雨般朝破月面门袭来! 别说破月转过了头,就是没转头,被这么劈头盖脸的浇下来,根本只见稀里哗啦的水雾,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半桶水都击飞得如重重雨雾,就在这朦胧里,一道颀长的身影飞快从水中跃起!衣袂闪动、长袍一展!颜破月还兀自擦着进眼里的水,步千洐已束好腰带落在她背后,在她章门穴轻轻一点。 破月浑身一僵,不能动了。 “又点穴?”破月的手还停在眼皮上,全身湿漉漉的粘得难受。想起这是他的洗澡水,更加郁闷了,“快放了我!” 步千洐望着她僵硬的身形,只觉得心旷神怡。他慢条斯理的在案几旁坐下,拿起一只烤羊腿,啃了一口才笑眯眯的答道:“那不成,月奴还要服侍本将军安歇呢!” 破月听他语气轻薄,想起他精壮的身躯和方才暗沉的眼神,倒真的有点怕了起来。于是语气软了几分:“将军,你解了我的穴,我才能服侍你啊。” 步千洐也不答,专心啃完了羊腿,又挑了几串肉吃了,再喝了一大碗酒,身心舒畅。他不由得想,这丫头虽然来历不明,但这烤肉手艺倒真是不错。待他重新被大将军提拔之日,须得邀上几名好友共饮。到时便叫这丫头 整治饭食,岂不美哉! 他自想得入神,那边的颜破月见他半天没了动静,却有点慌神了。 “喂,好男不跟女斗,快放了我!” 步千洐一口酒差点没呛在喉咙里,心想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啊,这会儿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他娘的哪有女人看到男子身体,这么镇定的! 想到这里,步千洐脸皮又微微有些烫。这令他有点恼怒——难道他拿这小丫头没办法? 他决定给她点教训。 望着她竹竿般瘦小的身板,他拿起啃得光溜溜的羊腿骨,计上心头。 “月奴今日投怀送抱,本将军自不会亏待。来,让本将军先摸摸你的小手。” 羊骨轻轻往她手背一触。 破月只感觉到冰凉的手指搭上自己的手背,还沿着虎口、手腕,轻轻在摸。这一摸只摸得她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他真摸啊! “下流!”她骂道。 步千洐见她双肩微微抖,红唇轻咬,越觉得有趣,又道:“让郎君再摸摸你的小腰……” “不许摸!”破月急道。 步千洐哪里管她,握着羊腿骨从她手肘滑到腰间,还轻轻戳了几下。 颜破月身不能动,目不能视,只能感觉到几根手指似有似无在皮肤上划动,这比面对面的触碰,更让她心惊胆战。一时也忘了继续骂他,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全身的血脉,仿佛都跟着那几根手指颤巍巍的流动,愈酥麻难当。 步千洐触到她的腰,却暗叫了声奇怪。 原来她偷偷用厚布在腰上缠了许多圈,这才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线条。步千洐一碰,就知道触感不对,明白她缠了腰。 于是步千洐望着她原本就瘦弱的腰身,心想她原本的腰身得多细啊!他在她背后自己用手比了比,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又拿羊腿戳了几下确认。 破月被他摸得心神不宁,不知怎的,喉咙竟也阵阵干,周身都有些不自在。她忍无可忍:“摸够了没?” 步千洐见她炸毛,心头越得意。一本正经答道:“摸了月奴的小蛮腰,现下再摸摸哪里呢?” 他目光向上,只见她胸口也是一片平坦,看起来比腰上厚实很多。他一时没有多想,羊腿骨从她身后轻轻搭上一侧胸口——果然,触感硬厚!也是缠了布的! 颜破月浑身一僵,只觉得全身热血都撞上胸口——被摸了被摸了!连颜朴淙都没摸过这里,居然被她原以 为忠良的救命恩人摸了! 步千洐正要开口再戏弄她几句,忽的闪过个念头——她若是没缠布,身形当是如何呢? 她胸口虽也缠着布,却明显比腰间要柔软许多。即使隔着一条羊腿骨,他也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弹性。 他盯着她又急又怒的脸色,还有竹竿似的身形,脑中却浮现出一具曲线玲珑、饱满的身躯。 步千洐忽的觉得,手中的羊腿骨有些烫。 不,烫的不是羊腿骨,是他的手。 明明还隔着一根羊骨,为何他仿佛已感觉到了女子躯体的柔软和娇弱? 他火烙般收手,深吸一口气。 “你混蛋!”破月还以为他要换地方摸,还有哪里能换呢?她又急又怒道,“你要是摸那里,我、我就自尽!” 步千洐原本打算说几句玩笑话敷衍过去就放她,未料听到她说“摸那里”,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里,是哪里? 他虽未经人事,却知道她说的是哪里。 这女子真是口无遮拦!他心道。 可他的脸,却也被她说得滚烫起来。 他心里骂道,你还真把我当淫/贼了?!正要开口反驳,他忽的一顿。 他居然现,自己心头有几分犹豫。 要不要……摸一下?反正还拿着羊骨,不算亵渎。 不知女子的那里,是否真如同僚所说,香软纤弱? 这念头闪过脑海,他悚然一惊,瞬间冷汗淋漓。他心想,步千洐啊步千洐,想不到你竟真的存了龌龊心思!难道破月姑娘人弱你便可欺?纵然她真实相貌美若天仙,又与你何干?你若真欺侮了她,如何对得起容湛的托付? 想到这里,他心头焦躁一散而光,顿时心平气和。 他在破月身后朝她做了个揖:“月奴……不,破月姑娘,对不住,方才在下只是与你开个玩笑,有些过头。切莫见怪,要怪,就怪它。不过住在地牢,也是为了姑娘安全。我这就走了,姑娘请自便。” 他将羊腿骨塞到她手里,见破月一声不吭,他自觉尴尬,转身便出了营帐。 破月听他忽然正经的说了半天,而后脚步声便走远,心头巨石放下。 她原地呆立了许久,望着手中羊骨,才明白过来他说的要怪就怪它是什么意思。 可是…… “喂——你倒是给我解穴啊!” 一个时辰后,破月回到地牢。秋意潮湿,衣衫难干 。小宗刚揉着眼睡醒,望着她浑身湿透如落汤鸡,奇道:“下雨了?” 破月不答,将头埋在被子里,一声哀嚎。 这厢,步千洐沿军营走了三圈,又在练武场上耍了两个时辰的刀法,这才大汗淋漓回到营帐。他本是洒脱性格,这才过了半个晚上,已全无尴尬。只是脑海中频频浮现破月炸毛的模样,心想这小黑炭言行举止与寻常女子真真不同,倒也有趣得紧。明日再看看她是否还生气。 刚一进营帐,破月已然离去,却有卫兵着急通传。 “步将军,帝京来人要见你。” “帝京?何人?” “说是卫尉颜朴淙大人的使者。” 步千洐心里有些奇怪,颜大人跟东路军大将军赵初肃平级,越过数级找他能有何事?他虽不在颜朴淙麾下,但一直听闻颜大人用兵如神,故对这位年轻的镇国大将军一直非常神往。 “快请!” 不多时,几名神色倨傲的黑衣男子闪身而入,个个印堂饱满、脚步轻盈有力。 步千洐早听闻过颜府暗卫藏龙卧虎,今日一见,这几人武功修为亦十分了得。他心头的敬意不由得又添了几分。 “几位大人远道而来,末将有失远迎,恕罪!”他不屑于阿谀拍马,但对颜将军的使者,却真心实意的恭敬有加。 未料,为那黑衣男子冷笑一声:“步千洐?区区一个五品平南将军,好大的胆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事拜托大家,枭宠在移动手机阅读平台上架了,听说如果读者多送鲜花和评论,就能有页推荐位,这样某墨就能多增加些微薄收入……咳咳,如果有喜欢枭宠的读者,并且是移动手机,有空不妨帮俺送鲜花、评论和收藏。感激不尽。 么么~~~ ☆、十八、锁链 颜破月染了风寒。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已进深秋,她被步千洐的半桶洗澡水浇得彻底,还生生风干了一个时辰。第二天一早醒来,已是头重脚轻。待到了晌午,整个人蜷在地牢的床褥上,迷迷糊糊、冷汗淋漓。 小宗给她送午饭时,就被吓了一跳。步千洐又不在营中,他只得去寻了军医,求了份风寒的方子。 谁料一帖药吃下去,颜破月一大口鲜血喷出来。小宗都吓傻了,一摸她的手,冷得像冰,赤寒彻骨。再看她整个人,耳朵、嘴唇、脖子,无一处不白得青。 小宗抱来了五床棉被捂住她,可她的热度依然一点点流失,小小的身躯剧烈抖。小宗哪里见过风寒严重成这个样子,慌不择路去寻步千洐。 刚冲到大营门口,就见步千洐牵着踏雪,不紧不慢的踱回来。小宗几乎是跌下马背,扑通一声跪在步千洐面前:“将军!穆姐姐、穆姐姐要病死了!” 步千洐悚然一惊,双足轻点跃起落在马背上。踏雪撒足飞奔,顷刻便将小宗远远拉在身后,穿过大半个军营。到了地牢跟前,步千洐将缰绳一扔,三两步便抢进了地牢中。守卫的兵士只见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闪过,过了片刻,其中一人才问另一人:“方才那人……是步将军吧?” 堆得像小山的棉被下,只露出小小一张麻子脸。 尽管那脸看起来依旧灰暗,可平日红得像花瓣的小嘴唇,此时竟然是乌青黑的。兴许是听到了动静,她缓缓睁开眼,没有半点光彩的黑眸,呆呆瞄一眼步千洐。 “你……”步千洐正要说话。 “步……混蛋、下……流!”她的声音软得像在撒娇,嘟囔一声,立刻闭眼,难受的呻/吟起来。 步千洐默了片刻,想起昨日,终是自己唐突在先,害得她染病。 他在她面前蹲下,再顾不得避嫌,抓起她的手,两指轻轻往她脉门一搭,真气便缓缓输入。 一炷香后,她的脸色渐渐红润,手上也有了些温热。步千洐这才放心,输入她体内的真气加大。可目光却忍不住瞟到自己掌中的小手上。 怎么会如此的小?他想,与平日所见军营中那些粗妇全然不同。似乎比在城镇里见到的那些女子,也要小上几分。 不仅小,而且软滑得像块白嫩嫩的豆腐。一颗痣一点茧任何瑕疵都没有。 她果然是真正的千金之躯。 步千洐真气猛的一滞,只觉得颜破月的脉门,突然涌出一股极霸道邪门的气息,排山倒海般迅猛而来! 步千洐当即提气御之,谁料那气息转瞬即逝,顷刻便在她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摸她的手,复又冷若寒铁。无论他再如何以真气注之,她却似一具死尸,越来越凉,全无反应。 步千洐额头冷汗淋漓,心想莫非真如小宗所说,她今日便要死在这里?她体内那股真气又是何物?一会儿极寒,一会儿极烫,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怪异的内力! 他果断的掀起棉被,卧在破月身旁。抓住她两只手腕。这一抓,他更是吃惊——棉被里都冷得渗人,而破月双目紧闭瑟瑟抖,嘴唇已一片乌黑。 步千洐迟疑片刻,一把将那冰凉虚弱的小身子,紧紧搂进怀里。他全力提气,纯阳内力大开大阖,周身都笼罩在温和的热气中。 小宗远远跟进了地牢,只见自家将军的身影横卧,挡住所有视线。他明白将军正以内力相助,悄然退了出去,守住了牢门。 破月的意识一直断断续续。 但她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体内那股极寒极热的气流,变得从未有过的强劲。她模模糊糊的想,坏了,这身子本来就是极寒体质,偏偏染了风寒,岂不是寒上加寒。 她全身如堕冰窖,冷得抖。可体内似乎又像被人点了一把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这是她从未遭受过的酷刑,难受得不行。 猛然睁眼,模模糊糊瞥见个颀长英俊的戎装男人站在床前,目光清亮、神色关切。她很费力才辨出是步千洐这个始作俑者,她烦死他了! 忽然间,却有一股热力,缓缓从手臂上流入。那股热力是陌生的、温和的、却也是坚定的,所过之处,说不出的通畅舒服。她舒服的哼哼,忍不住想要更多。 谁料体内气息一盛,那股热力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顿时全身僵冷如铁,又开始受那冰冻火烤的折磨。 奄奄一息间,忽的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朦胧间,她只闻到陌生男子的气息,而周身如此温暖舒爽,仿佛被阳光普照包围,扫除一切阴寒污垢。她全身仿佛又恢复了些气力,生命力重新燃起。 她能猜出这人是谁,但是他的怀抱实在太舒服了。她顾不得太多,只想靠那温热柔和 的源头更近。她抬臂,抱住了一个窄瘦的腰身;她将脸往里蹭了又蹭,终于贴到柔软坚实的胸膛上。 她长舒一口气,浑身一松,顷刻便昏睡过去。 月上中天。 清透的月光倾斜如水,洒满半个牢房。破月觉得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抵着自己的下面,幽幽睁眼醒转。 她全身一僵。 步千洐近在咫尺。 不,应该说,没有一点距离。 她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而他的俊脸就在她头顶上方几寸位置,长眸微阖、气息平稳。而她一手放在他胸口上,一手抱着他的腰。她的双腿,还该死的缠着他的大腿。 而他平整坦然而卧,只有一只手,重重搭在她腰上,隐隐似乎还能传来柔和的热力,令她痒痒的很舒服。 破月的心“砰砰”的跳。 对了,还有那硬硬的东西……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她几乎整个身体都挂在他身上,双腿还大张开缠住他的腿,他的那个,当然正好抵在她的下面。 破月觉得这一切仿若梦境。或许是夜色太幽深,她竟然一点也不紧张,只是心尖上仿佛有一只猫爪,轻轻的挠着,痒痒的、奇异的,也是不安的。 她小心翼翼将抬起的腿从他身上放下来。只是棉被好重,她的大腿内侧几次蹭到那个倔强抬头的东西,令她的感觉更加怪异了。 好容易把身子往后退了退,离那罪恶源头远了些,她才松了口气,重新抬头望着他。 夜色朦胧了他的轮廓,却令他的眉目越生动俊逸。 他的眉峰很漂亮,像是水墨流畅勾勒,秀黑而不失凌厉;他的眼窝很深,睫毛很长。破月知道,那是一双非常男性化的眼睛,时如远山寂静、时如怒海张狂;鼻梁挺拔端正,嘴唇薄而均匀。 他的确是英气逼人。 破月不由得想起昨夜所见那具匀称结实的身体,而此时这身体就被自己压在身下…… 她的脸,终于后知后觉的热了起来。 她盯着他想,他还真不是坏人。她体内那难受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而她能感觉出,他的衣衫已经被薄汗湿透——为了救她,必定耗损了不少真气。 只是今晚两人算有了肌肤之亲,他和她要怎么收场? “看够了没?” 懒洋洋的身影忽然在头顶响起,吓得破月浑身一抖。 不等她回答,搭在她腰间的大手,悄无声息的抽走。他身形一动,坐了起来,翻身下床。 破月也连忙坐起来,却见他的衣襟敞开着,露出一小片柔韧的胸膛。如果没记错,刚才她醒的时候,脸就贴在那块胸膛上;如果没记错,他的衣服,似乎是被她昨天扯开的…… 还有,他下面还雄壮的抬着头…… 破月徒然觉得,这个男人好像被自己玷污了。 步千洐淡淡看她一眼,没事儿人似的,转身背对着她。 破月觉得有些好笑——他肯定以为,她还没现他的异常。她也不好意思点破,只是真诚道:“谢谢你,昨天救我。” “嗯。小事一桩。”步千洐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转身,一脸坦然,衣衫也整理好。 破月明知不应该,还是忍不住往下瞄,神奇的现一切荡然无存。不由得心想,我靠,内力高深的人,居然能这么收放自如? 那以前,颜朴淙为什么一整晚都硬着?他的内力必定在步千洐这小子之上啊! 她不敢多想,也想不明白。 “这件事,别跟小容提。”步千洐目光幽深的望着她。 破月的话神差鬼使般脱口而出:“这件事……是指什么事?” 步千洐长眉微挑,惊讶转瞬即逝。 幽暗的月光下,女子静静坐在那里,平凡的一张脸上

分节阅读_3 ,双眸却有奇异的亮光。与昨夜的娇弱无助不同,此刻的她,有点坏,有点神采飞扬。 她居然刚活过来,就出语调\戏他…… 认识到这个事实,步千洐倏然失笑。 “就是……你我二人同床共枕的事。” 两人对视,静默。 破月先败下阵来,别过脸去。 “为何不让小容知道?” 步千洐看她一眼:“他会逼咱们入洞房。” 破月一愣,咧嘴笑了:“不错!” 两人相视而笑,同时想起容湛的模样,只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步千洐盯着她轻松的笑靥 ,忽道:“你一个弱女子,为何要一直流落在外?” 破月被他说得心头一抖,望着他缓缓答道:“因为不愿苟活。” 步千洐沉默回望着她,漆黑的眸暗沉过周遭的夜色。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和容湛。”她叹息道。 步千洐没吭声,脸上也没有笑容。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月色,神色有点冷:“你已无大碍,我也算是完璧归赵。今后保重。” 破月眼睛一亮,心想,难道容湛要回来了?他说什完璧归赵? 可他已转身,大步头也不回走出了牢房。 第二日一早,破月神清气爽的起床,等了半阵,却不见小宗送饭菜来。正抬张望见,忽见几道黑色身影,出现在牢房尽头。 待他们从阴暗中走出来,破月全身一僵,简直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是步千洐的地盘,他们怎么可能通行无阻的找到自己? 为那人恭敬的朝她行礼,微笑道:“小姐,属下罪该万死,令小姐在外流落至今。” 他虽口中说罪该万死,神色却极为冷漠沉静。而他开门见山,仿佛已查知她面具下的真容。 破月哪里还有伪装的余地,颤声问道:“步将军呢?” 那人神色不变:“他在外间候着。不过闲杂人等,小姐还是少见为妙.” 地牢门口,原本守卫的士兵不见踪迹。只有十来匹高头大马,团团围着辆精美的黑色马车。破月缓缓走上马车,猛的侧身回望,却只见远处步千洐营帐外,一人一马静静立着,望着这个方向,看不清面目。 她心头百味杂陈。 可她不怪他。她想,她竟然不怪他。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没有半点交情。昨日他救她,已令她感激万分。他只是五品武官,如何敌得过权倾朝野的九卿之卫尉大人?难道要为她断送性命前途? 当然,很可能,昨晚他的相助,只是为了颜府千金的安全。 可她自己的人生,原不该指望他人救赎。 是她天真了,容湛也天真了,步千洐不过顺势而为。 颜朴淙太强大了,她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她在马车里坐下。里面照 旧铺着精致的白色狐裘,车壁上还挂着玉佩、镶着碎金。 这是一个华丽的囚笼,她终于又被抓了回来。 马车向前奔驰,破月四只能缩在马车角落里,怔然望着紧闭的车门。 她觉得自己就像孤独祭品,千里迢迢被送往主人的身下。 半晌,她掉下一滴滚烫的眼泪,抬手用力擦干。 作者有话要说:有好些亲问我十一期间是否更新,小黑表示,就算你们都去旅游了,就算晋江抽风成了个筛子,小黑也会保持保持日更的,大家假期结束可以回来一口气看很多章哈~~ 当然,俺也不要求你们每章评论了,但长假八天小黑更新八章,你们至少也要挑三四章给我打分评论吧? 虎摸各位,国庆愉快!中秋团圆! ☆、十九、破链 两日后,帝京。 颜朴淙下朝后一回到卫尉府,便有暗卫呈上飞鸽传书。他展开一看,微微一笑。 他叫来一名心腹幕僚:“东路军中有名勇将,叫步千洐。虽不是我的人……你找个不是咱们的人,拟个折子,荐他升一级。” 幕僚没有多问,点头称是。 颜朴淙又看了眼手中密报,上面几行小字密密麻麻写道:“……步千洐已收下黄金百两,极为恭顺合作,并称他与羽林郎将容湛绝无冒犯小姐举动,望大人饶恕他们唐突……此人素有恶名,属下观此人贪财好利、亦知顺势而为,或可为大人所用也……” 颜朴淙沉凝片刻,将密报丢给幕僚:“去查这个人。” 那幕僚专门掌管卫尉府机密情报,捡起密报一看,神色越谨慎:“属下明白了。” 幕僚退了出去,颜朴淙起身走到床边,脱去外衣,神色自若的躺下。 大红的床帏轻轻飘动,龙凤锦被整整齐齐叠在一旁。床边是个梳妆台,简单摆放着一只碧玉钗、一把木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是她的闺房,也是他们的新房。 颜朴淙很少觉得自己做错。但对她,他竟有点后悔——后悔洞房那日,太顾忌旁人猜疑,将她扔在床上,才让陈随雁那狼心狗肺的小子钻了空子。 好在据密报所言,那步千洐极识时务,且仿佛能查知他的心思,反复保证他和容湛,连颜破月的一根手指都没碰过。 或许他是惧怕卫尉声威,但他的马屁,拍得颜朴淙很舒心。加之两人亦是青年将领中最出色的二人,颜朴淙打算暂不动他们,待迎回破月后,对他们再行处置。 想到这里,颜朴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太稳妥。 那是一种直觉——也许是丢失她两个月太久,也许是这次找回她太顺利,也许是他关心则乱。 直觉,也是他做决断最重要的依仗。 他再无迟疑,坐起来沉声对门外暗卫道:“点齐人手,我明日早朝便向皇上告假。” 门外人低低应了声,脚步声渐远。 颜朴淙站在房中,方觉这样才十拿九稳。 只是不知他亲自去接,被锁在马车里不能动弹的小破月,会有什么神情? 是会再次鼓足勇气 跟自己谈判?还是终于老老实实躺下娇声如莺啼 薄唇微弯——他舔了舔自己上唇。 **** 官道,残阳如血,马队一路沉默向西,已行了十余日。 颜朴淙明日便会与他们汇合的消息,一早便传到。暗卫领刻意讨好,专程在一个小镇停了半日,找来婆子给颜破月沐浴;又寻来套尚算精致的女子服侍,让颜破月换下;除去她的面具,梳妆干净,这才重新出。 破月整个人焕然一新,坐在马车角落里,沉默不语。 之前那暗卫领走进来,在车壁两侧一摸,摸出两条细细的锁链。他朝破月一抱拳:“小姐恕罪,这是大人的意思。小姐请放心,这链子坚固非常,只有大人……能打开。” 他将两条锁链锁在破月手腕,又用两条链子拴住她脚上金环。她在外两月风吹日晒,令她的皮肤多了几分红润。饶是暗卫头领见过她的真容,也不敢多看,匆忙退了出去。 破月四肢都不能动了。 见此情状,哪里还猜不出缘由?想到颜朴淙那双细长、暗沉、噙着笑意的眸子,她的心就仿佛悬在半空,再也落不下来。 好了,她现在真的是祭品了。颜朴淙会不会在车上就…… 他会的。她打了个寒颤。 暮色暗沉。 暗卫领令马队停下,稍作歇息,用些干粮。此处荒郊野岭,往里走更是深山,他怕出什么差池,打算休整一夜。 四野寂静。十余名护卫靠在树上,和衣而眠。马车被围在正中,密不透风。 破月睡不着。 她想起了容湛春风般温煦的笑意和话语,想起步千洐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抵御酷寒。她甚至想起了小宗醉醺醺端着酒碗,傻傻的露齿而笑。 或许她想的不是他们,她想的是自由。 如果她不曾尝过自由的滋味,或许真的能安心做一个禁脔。可如今她看到了天地广阔,要她在牢笼般的卫尉府度过一生、在颜朴淙强势的怀抱里孤独终老,她要怎么甘心? 正惶然间,忽听车外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似是护卫们都又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周遭的脚步声由轻及重,由疏至密,似有许多人,在这幽静的月夜,逐渐朝马车逼近。 >  是颜朴淙吗? 破月好害怕这个答案。 然而这个答案,很快被推翻了。 隔着低垂的窗帘,她听到了“哒哒”直响的马蹄,听到护卫们模糊的低语,听到了来人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古怪笑声。 最后,她听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穿过所有杂音,无比清晰的远远传来:“哈哈……老远就闻到美人的味道。老二,报上我的名号,让他们把人留下。” 颜破月心头惊喜难言——那声音自是刻意粗犷低哑,旁人自是分辨不出来。可她听过的,还有那熟悉的懒散语气…… 她一下子站起来,想要冲到窗边。可锁链禁锢,她根本够不到,只能站在原地,喜不自胜,心潮澎湃。 只听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小子们听好了!这位便是大名鼎鼎、威震武林的惜花郎君谢之芳前辈。今儿个你们运气好,郎君看中了车中的小娘子。你们将人留下,郎君饶你们不死!还不快滚!” 车外护卫一片寂静,周遭却似有许多人,同时朗声而笑。那些笑声都有些放浪不羁,在破月耳中却如同仙乐。 只听暗卫领厉喝道:“放肆!哪里来的毛贼!我们是帝京颜朴淙卫尉大人的家臣,退开,否则我们决不轻饶。” “打。”那个懒洋洋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干脆利落。 车外很快厮杀声一片。 破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是真没想到,步千洐会来救自己。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他的风格吗?若是容湛,或许会跟颜府暗卫去讲道理,然后宁死不屈无愧于天地;可步千洐,哪里肯吃半点亏?哪里肯得罪颜朴淙? 他真是……好极了! 正翘以盼间,车帘忽的被人掀开。 暗卫领冲了进来,一身是血,神色冷酷。 “戴上。”他从怀里掏出她的人皮面具,破月伸手接过戴好。 “小姐保重。”暗卫领转身又往外冲,颜破月忍不住扬声问道:“你们打得赢吗?” 兴许是她的语气太雀跃,暗卫领身形一顿,语气愤然:“大人明早便能抵达,小姐过虑了。” 颜破月“哦”了一声,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弯起。 天已全黑,车外的动静小了 不少。 忽的车帘又被人掀开,一张络腮胡子脸探头进来,一身血迹、黑眸寒气逼人。 望见颜破月,那眸中厉色明显一缓,染上几分笑意:“这身衣服一穿……” 破月的心怦怦直跳,却听他叹气道:“……麻雀也变不了凤凰啊。” 破月哭笑不得,他轻轻跃上马车。 “还不走?”他望着她笑道,“本郎君可是很忙的。” 他的玩笑话没有令破月展颜。 她有些垂头丧气的将双手递到面前:“我走不掉的。” 步千洐低头一看,那纤细的手腕上两条暗沉的锁链,铁质沉凝、一看便知不是俗物。他抓起其中一条锁链,却见另一端牢牢固定在车壁上。他抬手轻轻一敲,不由得蹙眉——那车壁,竟然也是精钢所铸。 那意味着,若是斩不断这锁链,颜破月就离不开这车。而驱车前行,度要慢许多,如何逃得过颜府的追兵? 颜破月望见他神色,知道为难。可他的营救,已令她心中郁闷荡然而光。她反而笑道:“谢谢你,步千洐。我一辈子记得你们的大恩。可这锁链,只有颜朴淙能除去。你们快走吧!他预计明日一早便会赶到,别让他们查出来。” 步千洐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眼里隐有泪意,脸上却是豁达的笑意。 当日颜府的人寻到了他,只说颜破月是颜府逃奴。可那日容湛醉酒后,隐约提过颜破月是被其亲生父亲所逼。再联想早先听到的颜朴淙将女儿下嫁的传闻,他当然猜出她的身份。 于是便定下此计,在远离东路军营的地方,中途劫走她,神不知鬼不觉。 可她这一路逃得那么辛苦,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却因为两条破锁链,笑着含泪说,一辈子记得他的大恩,让他赶紧逃命? 步千洐望着她憋屈的小脸,忽然胸中豪气顿生,眸光湛若星辰。 颜破月疑惑不解的望着他。 “谁说这锁链,只有颜朴淙能够斩断?”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却偏偏带了几分目空一切的张狂。 暗沉的刀锋悄然出鞘,在空中仿佛一道黯然漾开的水纹。他双手握刀,满眸冰冷杀气、刀光陡然大盛,宛若一道雪白而劲猛的闪电,穿金裂石般袭来! 颜破月被他刀光 声势所震,惶惶然呆立当场。猛的只听金石交加的脆响,手腕一痛。 “喀嚓——” 步千洐气势如虹,刀意锐不可挡,嚓嚓嚓数刀如雪,将破月笼罩在当中。 颜破月目瞪口呆,看着断成两截的那些锁链,还有跟随她好几个月的两只金环——它们全断裂成数截! 她自由了! 步千洐心头也微微有些得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将刀收回刀鞘,暗暗揉了揉被震得麻的虎口。 “走吧。”他淡然道。 颜破月还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个事实——容湛专程找来的宝剑都没能斩断,颜朴淙很有信心没人能打开。 可是他……斩断了。 “你真的很厉害……”她心花怒放凑到他身旁,羡慕的看着他腰间宝刀,想起当日在益州时,他也给五虎看过这柄宝刀。 “赤冶刀?”她模糊记得名字。 他看她一眼,神色傲然:“记性不错。不过这不是老淫/贼的赤冶,是鸣鸿刀。” 他将她腰间一搂,矫健跃下马车。 如今他的怀抱对破月来说简直就是天堂,美滋滋的靠着,温顺不动。可她柔软的身体一落入怀中,却令步千洐自己身子微僵,忙将她向前一丢:“薛大嫂!” 破月腾云驾雾,又落入另一个怀中。抬眸一看,是名黑脸粗壮妇人,单手搂着她,手持一根长枪。 而前方地上,躺了有十多具尸体。还有约莫二十余人,围着几名幸存的护卫,兵器交加、呼喝腾跃,战成一团。 她很高兴看到步千洐占了上风。 “带她先走!”步千洐低喝一声,转身已跃入人群中。 那粗壮的武林侠女,抱着破月一路疾行,一直到了数里外的小树林,才将她放下,勒马等待。 破月跟她道了谢,又问:“步千洐他们什么时候来?” 那侠女也是个直爽的,笑道:“不出半个时辰,步老弟必然能带大家折返。我们便约在此处碰头的。” 破月笑问:“你们都是他的朋友?” 侠女点头,很是得意的样子:“步老弟义薄云天,对我们都有恩。难得他有事相求,大伙儿都欢喜得不得了。” 她又看了眼破月 ,似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步老弟如此兴师动众,大伙儿都猜想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这心高气傲的家伙动心。没料到……没料到他也不是以貌取人的男子……咳咳,我说话直,妹子不要见怪。” 破月失笑:“我跟他只是朋友,女侠误会了。” 一炷香后。 破月和女侠在树林里安静等着,这边战场里,七八个还活着的颜府暗卫,都被押着跪在地上。 步千洐与之前被他称作“老二”的男子靠在马车边,望着不远处的暗卫。老二问:“步将军,如何处置他们?” 步千洐看了眼地上己方的十多具尸体,又想起了破月,于是断然道:“斩草除根。” 老二有些迟疑:“他们毕竟是卫尉府的人,若是他日追查……” 步千洐淡笑:“诸位今日助我,已是大恩。善后事项,便交给小弟自己处理。” 老二听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动手。他日就算有人追查,这罪责也是他一人的。不由得感叹道:“步将军哪里的话?你广招武林好友入军,亲善有加。在你军中,大伙儿是最快活的。我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辈?让我来吧。” 步千洐语气一沉:“不必多言。” 他虽平日吊儿郎当,认真起来,谁也不敢违抗。 老二便不做声了,望着步千洐抽出刀,缓缓走向那几名侍卫,挺拔的背影在夜色里料峭冷峻。周围人手都安静的看着他,他面沉如水,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片刻后,他从人群中走了回来,只是身上血腥味更重。他翻身上了踏雪,俊朗的眉宇染上了几分倦色,在众人静默的视线里,他第一个策马奔入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昨天撒了好多花花,某墨无以为报,只能继续努力码字啦~爱你们 ☆、二十、面具 夜凉如水,墨黑的天色像是一团拨不开的迷雾,笼罩在颜破月周围。 忽听马蹄脆响破空,她惊喜抬头,只见一骑漆黑骏马于密林中埋头疾冲,四只雪白的马蹄在月光下盈然生辉。 马上那人单手握缰,腰背挺得笔直,顷刻便由远及近,停在她面前。 他低头望着她,眸中是散漫的笑意:“久等了。” 护送破月的女侠吃吃笑笑,走开了去。而他身后,纷至沓来的数骑,全都停在距离十几步的林子里,个个翻身下马。越过步千洐的肩膀,破月望见数人都是一脸好奇的兴奋,瞧着这边。 “你得罪了他,今后怎么办?”她问。 “不怎么办。”他翻身下马,“你跟着我,咱们不让那老乌龟捉到。” 周遭并不安静,马蹄声、说话声、脚步声不断。可他轻飘飘的声音,却那么清晰的传入破月的耳里,再如重锤落下,砸在她心尖上。 破月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点头道:“嗯,我这辈子都不会被老乌龟抓到。不过……我不想跟着你,你让人把我送到远点的地方,咱们就此别过吧。” 步千洐的笑容瞬间凝滞,深深望着她。 破月也望着他,目光温和而明亮,如同两汪清澈的泉水,湛湛光。 步千洐倏地低笑出声,很是愉悦的语气答道:“不成。你跟我走,就这么定了。” 破月:“……” 步千洐再不管她,转头对身后喊道:“苏隐隐,过来!”身后众人闻言皆静,一名年轻的红衣女子越众而出。 步千洐转头对破月道:“你需应承我两件事:一、回了军营,不能再与容湛相认,若是拖了他下水,你就是小乌龟,我便将你送还老乌龟;二、今后你便扮作小宗,鞍前马后勤快些,别给我添麻烦。” 破月:“……” 那红衣女子已走了过来,自是明眸皓齿的艳丽女郎。看了看颜破月,又媚气十足的瞧着步千洐,笑道:“阿步,你就为了这个女子,不要姐姐我相伴?” 步千洐眉都没皱一下,答得十分不温柔:“少废话!她是我妹子。” 那苏隐隐这才吃吃笑笑,从怀里掏出个狭长的盒子,边道:“许久没见到小宗了,也不知做得像不像……不过你与他身材相似,倒也容易。” &1t; br>  破月终于找到机会言:“我扮成小宗,岂不是有两个小宗?” 步千洐微笑答道:“那小子跟了我数年,也该去前线磨练立些军功了。” 破月惊讶:“他去打仗了?” “正是……前日便遣走了。” 苏隐隐在旁边插话:“啧啧啧!阿步对这个妹子好温柔,对姐姐就好凶哦。” 破月和步千洐于是都不说话了。苏隐隐见自己成功冷场,嘿嘿一笑,对破月道:“妹子,把你面上的九流货色摘了,咱们换个一等一的。” 破月望一眼步千洐,伸手欲摘,有点犹豫,又似乎有点莫名的跃跃欲试。步千洐却以为她在为难,立刻转身走开:“你们去山坡后。” 苏隐隐拉着破月行到山坡背面,一双素手轻轻拂过她面颊。破月只觉脸上一凉,对上苏隐隐吃惊的视线:“难怪阿步……我就知道他是个贪图美色的家伙。” 破月微笑:“他没见过。” 苏隐隐目露惊讶的赞赏:“哦……”她随即又高兴起来:“妹子,别看阿步性格放浪轻浮,可我家那口子、还有许多武林豪杰,总夸阿步是大英雄。你可要好好待他。” 破月笑道:“我们只是朋友。” 苏隐隐给破月戴好了面具,又将平时保养、使用面具的一些法门教给她。破月自在山坡后练习脱戴,苏隐隐先行转出,走到步千洐面前:“办妥了。” 步千洐朝她一拱手:“得苏隐隐妙手相助,瞒天过海易如反掌。只是诸位务必连夜行路、早日散去、勿要声张,切记切记!多谢了!” 苏隐隐摆摆手,走入等候的人群。步千洐已与众人说好,便在此地分别。众人往南,他往东。一众人相互抱拳,也不必多言,哈哈大笑,便策马朝南边奔去。 步千洐独自站在原地目送,却听马蹄纷响,有人好奇的问苏隐隐:“那女子到底生得如何!” 苏隐隐以一种很怪异的语气扬声答道:“丑、太丑了!我从未见过这么丑的女子!” 破月自山坡后转出,只见偌大的林子,漆黑一片空空荡荡。只有步千洐牵马而立,神色沉肃,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破月出来,他微微一愣。 “像吗?”破月问他。 他于是光明正大的将她从头瞧到脚 ,心想,小宗的手可没那么小,脖子也没那么白,眼睛没这么大。嘴里却答道:“马马虎虎吧。”他打了个哈欠:“走吧,快些回营中睡觉。” 破月望着唯一的踏雪,心中明白只有踏雪的脚程,驮上两人也快过普通骏马,如此才能躲过颜朴淙的追捕。 只是……怎么,此刻要与他共骑,有些令人紧张不安呢? 正踌躇着,步千洐却已翻身上马,微微伏低脊背,朝她伸出大手:“磨蹭什么?上来。” 破月心头一松,伸手搭住他的手。他眸中露出一丝笑意,长臂一扬,助她骑上马背,落在他身后。 “抓稳了。” “嗯。”破月抬手,轻轻抓住他腰间衣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后背挺得格外的直,一扬缰绳,踏雪一声长嘶,如一抹黑烟,窜入夜色里。 乌云踏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第三日夜间,距军营只有一晚的路程。步千洐纵是身强体壮,数日未阖眼也有些疲倦,破月更是如行尸走肉般,贴着他的背都能睡着,数次差点摔下马背,被步千洐眼明手快抓回来。 月朗星疏,两人行至一村落旁的山林里,荒郊夜宿。 步千洐寻了棵大树,将快要被颠散架的颜破月提起来,放在树下。见她精神萎靡,他忍不住跟拍小狗似的拍拍她的头:“睡吧。咱们一个时辰后动身。” 而后他解开踏雪的缰绳,让它自去觅食。待他转身一看,颜破月果然靠着树睡着了。 他不禁失笑——这模样倒真的像极了酣睡的小宗。 他在她身旁隔着两尺远坐下,摸出酒壶喝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下肚,他精神陡然一振,舒服的眯眼望着破月。 水洗般的月色,流淌在少年清俊的脸上。乌黑修长的睫毛微颤着,却是小宗没有的纤弱可怜。 他不禁疑惑,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苏隐隐说她奇丑无比,容湛却从未提及她的真容。 而传言中…… 他听过同僚曾经的传言——颜朴淙将独生爱女下嫁,人人都羡慕那个将军的好运。 “我哥哥在南路军,当日宣读圣旨他也在呢!听说那颜小姐生得……啧啧……只可惜还没洞房,就死了。”那同僚没有再说下去,可谈及她的容貌时,语气中却透出露骨的向往。 他看着她的脸。 掀开她的面具。 这个念头就似一撮火苗,在他心头燃起,越来越烈。 正迟疑间,忽的见她脑袋一歪,整个人斜斜的朝他倒下来! 步千洐长臂一捞,堪堪接住那柔弱的身子,让她倒进自己怀里。 近在咫尺。 步千洐慢慢抬手,指尖触到了她的下巴。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似乎比平日快了少许。他望着她沉睡的容颜,明明顶着小宗的脸,可即使在睡梦中,也透出与小宗迥异的气质。 他轻触她的下巴,饶是他心思缜密,也颇花费些气力,才摸到一些几乎微不可辨的起伏。只要轻轻一揭,便知究竟是丑若无盐,还是貌若天仙…… “爹……别……” 檀口轻吐含糊的低喃。她闭着眼,秀眉轻蹙。 步千洐的手停在半空,沉默半响,缓缓收回。 而后他将她的腰一托,令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睡得更加舒服。而他暗自运气打坐,很快心境清明、空无一物。 真气运行一个周天后,他睁开眼,精神奕奕。偏头却见颜破月还在沉睡,只是换了个姿势,将脸埋在他怀里,面容沉静,睡得很香。 他想了想,一根手指在地上沾了些泥土,在她两侧脸蛋一阵涂抹,画了两只歪歪扭扭的乌龟。然后才扶着她的身子,重新靠回树上。 他吹了个口哨,踏雪很快踏着夜色月光跑到他面前。他这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头:“还睡?该动身了!” 破月皱眉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站起来,看清楚是他,叹了口气:“这么快就一个时辰?不过也好……做了噩梦。” 她念叨着迷迷瞪瞪爬上马背。步千洐望了她一眼,翻身上马,这一回,却落在她身后。 他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握住缰绳,也圈住了她。破月一愣,这样啊…… “继续睡。”他的语气很大方。 破月本就困极,也懒得管了,头往后一靠,贴着他温热的胸口,闭上眼:“谢了。”想了想又添了句:“这件事……记得也别告诉容湛。” 步千洐无声失笑。 是夜,南部某重镇城郊。 黯淡的月光下,官道上、林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血腥味像是潮水淹没整个夜空。 数骑黑衣护卫,侍立于管道旁,沉默如铁。 通体雪白的骏马,踩着地上的血泥断骨,徐徐绕了一圈,这才又回到侍卫们跟前。 “确认是他们做的?”马上人淡淡问。 一名暗卫跑到马前,恭敬道:“回大人,这些贼人聚在前方酒庄喝得烂醉,极为招摇。我等觉得蹊跷,还未查明,双方便动上了手。他们已被尽数擒杀了,留了一个女活口,招认说人是被惜花郎君谢之芳掳去了。” 颜朴淙清冷容颜泛起极淡的笑意:“带上来。” 一名红衣女子,髻散乱、衣衫褴褛、满脸血污,腹中还插着一柄尖刀,奄奄一息。她被丢在颜朴淙马前,仿若一团烂泥。 颜朴淙抽出长剑,轻轻触近那女子的下巴:“你又是何人?” 女子浑身惧颤,她被折磨了一个白天,她是最后的活口。她怕得要死:“我、我是郎君的侍女。” 颜朴淙淡淡点头:“他在何处?” 女子颤声道:“他带了车中的女子,说是要找个隐蔽无人的地方快活数日,叫我们往南,他往北去了。” 颜朴淙盯着她,忽而笑了:“虽然本官远在朝堂,可也听过你们这些武林小辈的声名。千面西施苏隐隐?听说也是个不识时务自以为是的女侠,怎会与谢之芳相伴?那厮数年前被我所擒,亲手交给刑堂堂主杨修苦囚禁,又怎能脱困?” 苏隐隐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今日横竖都是死,大伙儿赔上这么多条性命,决不可将步千洐供出来!她哈哈大笑:“郎君被困数年,潜心练功,早已入化境。他的确是冲你来的,你等着郎君他日来纳你性命吧!” 说完她身子猛的向前一倾,堪堪便要撞向颜朴淙的剑尖。可颜朴淙武艺高过她数倍,剑尖微微一偏,这一剑便刺中了她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但苏隐隐的话,却令他信了几分。想到破月若是真的落在谢之芳手里,哪还能保全清白? 他怒气暗生,长眉轻蹙,策马前行。白马四蹄毫不留情踩在苏隐隐背上,瞬间只听咔嚓数声,苏隐隐身子以僵硬的角度,瘫软在地上。 他头也不回策马疾行,其余数骑见状亦调转马头,从苏隐隐身上踩过。 数骑远去,只余一地尸身,个个面目狰狞、死寂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古代武林和朝廷不是进水不犯河水吗?这里我想分两个层面解释一下: 1、在《鹿鼎记》、《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中,江湖豪杰都会跟朝政有诸多联系。譬如天地会反清复明、譬如丐帮暗杀敌军领群豪相助被辽国大王囚禁的萧峰、譬如郭靖黄蓉夫妻帮助镇守襄阳城。还有萧楼大大的《流水迢迢》里,我最爱的小裴也是有武林和朝廷双重身份,所以可见,在文学作品里,这种情况是可以出现的; 2、往深里说,武林是一种现象,是一个人群,他跟朝政有没有关系,并不是僵死的,而是取决于政治环境。一个和平的崇尚儒文的国家,可能江湖是江湖,江湖人士不屑于政治有交集;可是一个崇武的战乱的国家,江湖就会跟朝政密不可分。这就是政治经济环境对某一特定人群的影响。本文前面已经提到,设定了大胥全国崇武,武林人士也多有投军。所以本章的情节,我个人感觉并无逻辑硬伤。包括颜朴淙,他当年也跟武林人士有些纠葛,所以才说 本官听过你们这些后辈的名声。至于有何纠葛,不能剧透哈 然后,小步没想到他们会被老爹杀。所以我改了下行文。 另,非常感谢各位亲提出的bug,我决定把之前的铁链改成金环,足心相抵改成足掌相贴~~之前写的时候这些细节不够严谨,感谢大家!所以今天下午会频繁伪更改bug哈 祝大家中秋快乐~~ ☆、二一、相聚 晌午过后,艳阳高照。值守的兵士抱着长枪,望着明晃晃的日头,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颜破月端着一壶清茶、一叠糕点,轻车熟路走进步千洐的军帐。只见白亮的灰色帐中,步千洐低头而坐,正看着手中的什么。 颜破月扮作小宗已有十余日,应该说她和步千洐,对彼此都十分满意。 她不用再住地牢,而是隔着一道垂帘,宿在步千洐帐中角落的小床上,安全舒适;步千洐得了她,就是得了个小厨房。虽然她厨艺不算精湛,但上辈子是个吃货,每日都整治出些吃食,无论如何比大锅饭强了许多。 今日她是从军营驻地集镇买来了些糕点和茶叶,送来给步千洐品尝。原以为为他又会如平日那样眉目舒展,谁知他只淡淡看她一眼,复又低头。 破月便将茶点放下,安静矗立在他身旁。 然后踮起脚,伸长脖子,想要看清他手中有什么。 他却察觉到她的意图,手掌飞快的一握,将那团事物捏在掌心。 然后他抬眸望着她,破月心头一震。 他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只有冰冷暗沉的杀气。 “……怎么了?”破月小声问道。 “终有一日,我与那老乌龟,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他的语调缓慢有力,掌心逐渐收紧。 那是苏隐隐的丈夫、他的好友林卿远遣人送来的密报:“……拙荆在内二十一人,尽屠于道。士为知己者死,敌人势大,步兄勿为我等报仇,传来此讯息,只为让步兄小心敌人追杀。卿远绝笔。” 他掌心内力猛吐,瞬间将那纸团捏成粉末,长臂一展,如漫天雪花飞舞。 破月望了他半晌,最终默然道:“你死他亡……那还是他死比较好。”可说到这里,她才觉,虽然她一直在努力逃脱颜朴淙的控制,但是还真没想过要他死。 步千洐听她说得恳切,看她一眼,没吭声。 破月见他神色凝重,便想逗他开心,指着一地纸屑愤然道:“这又是什么?你又害我要重新收拾。” 步千洐眸色又暗沉下来,一字一句:“那是我这辈子都还不起的义气。” 破月一愣,他答得匪夷所思,可她却在他眼里看到了几分落寞? 她终于没有再奚落他或者跟他顶嘴,默默将 地上收拾了。 之后几日,步千洐都是恹恹的。每晚亦喝得大醉。他醉了埋头就睡,不吵不闹不疯,倒是挺乖的样子。 直到三日后,步千洐才恢复正常。这日颜破月一进入营帐,便看到他一脸神清气爽,啜着热茶,慢条斯理的道:“小容没吃过烤肉。今晚整治些,给他接风。” “他回来了?!”破月惊喜。 步千洐微笑点头:“傍晚就到。你小心些,别被他认出来。” 破月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既然他已经惹上了颜朴淙,无论如何不想让容湛也淌这趟浑水。他这是要护住结义弟弟,却又不想让容湛知道。 “可是……容湛不傻,万一识破怎么办?”破月担忧道,“昨日伙房的张老头,就说我最近很娘,一点不像从前的小宗……” “噗——”步千洐一口热茶喷出来,抬手擦干,很认真的道:“不会的。小容是不傻,但是他够呆。” 晚霞绚丽晕染天空、大地一片浅黄柔光。 步千洐的宗旨是:好吃的一定要吃独食,正好与颜破月的观念不谋而合。于是破月专程在军营偏僻无人的兵器库边上,寻了块空地。步千洐亲自搬来炭火铁架肉菜,还搬了张竹塌过来。他老人家一壶小酒,往榻上一靠,就等破月自己忙碌。 破月烤着热吱吱的肉串,回头便见他一脸舒坦。忍不住道:“你这个将军,做得实在太潇洒。整日悠闲着,也不见你练功看兵书。” 步千洐起来半个身子,从架上顺走一串刚烤好的鸡翅,慢悠悠的道:“蠢人才会过得辛苦,像我这等天资聪慧骨骼精奇,自不用冬练三伏夏练三九那一套。” 破月被他说得无语,只能在他喜欢的羊肉上猛加辣椒以泄心头的嫉恨。正被烟呛得连声咳嗽间,忽见步千洐一下子坐起来,微微一笑:“小容来了。” 破月翘相望,过了好一阵子,才见前方军帐背后,雪白的衣袂闪出。 多日不见,风尘仆仆难掩冰雪之姿,澄澈的目光中是温煦的笑意:“大哥,久候了。” 破月看着他,有点呆。 如果说步千洐令人心头激荡,那么容湛则令人的心,似清风拂过的水面,沉静而安定。 “小宗,上酒!”步千洐的声音,惊断破月的思绪。她拿了酒碗和烤好的肉串过来,容 湛望她一眼,眸色温柔:“辛苦小宗了。” 破月看他目光淡淡从自己身上滑过,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玩的。 容湛衣袖轻垂,与步千洐对饮了两碗,面色薄红,这才解下背囊,从里面取出小小一个坛子,放在步千洐面前:“离国王宫的百年佳酿。” 步千洐大喜:“甚好!”抬手便要开封,容湛伸手一挡:“此酒世上仅余三坛,还是留着重要的日子再喝。” 步千洐被他说得有些舍不得,点头道:“好,你成亲时咱们喝。” 容湛失笑:“你长我五岁,自然是你先成亲。” 步千洐还真没想过娶妻生子,抬眸见破月站在一旁,嘴里叼着块肉,神态闲适的望着他们。他便将酒递给她:“替我收起来。” 容湛顿了顿,又从那包袱里拿出两把精致的匕,道:“破月呢?” 步千洐从他手里拿过匕,抽出一看,刀锋寒气逼人。他不答反问:“这匕甚好,送我吧。” 容湛迟疑片刻,摇头:“你武艺高强,又有鸣鸿刀。此刀于你不过是把玩事物。破月她没有武艺傍身,这是我赠予她的。还望大哥见谅。” 破月听他说得恳切,忍不住望着那两把匕,满眼放光。 步千洐似是漫不经心道:“你上趟前线,还能寻得这样的宝贝。” 容湛笑而不答。 “她已经走了,你送不成了。”步千洐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书信,“这是她给你的。” 容湛接过一看,字迹甚为拙劣,他以前见过破月写字,故一看便知,这字迹,是任何人模仿不来的。上边说破月寻到了舅舅,已去投靠了。舅舅远在北方边境行商,旁人是无论如何寻不到的,叫他放心。 容湛看了片刻,将信仔细叠起,放进怀里,语气略有叹息:“也好。她终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我替她欢喜。”说完端起酒碗:“此杯,敬破月。”说完不等步千洐举碗,抬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步千洐敲了敲自己空荡荡的酒碗,声音清脆。破月原本看着容湛感动得呆,这才走过去,替步千洐倒酒。未料手心一凉,多了什么沉甸甸的事物——低头一看,正是那两把匕。 她抬头,看到步千洐面颊微红,似笑非笑望着自己,那眉目竟明朗过远方的晚霞,熠熠生辉。 r> 原本因为容湛的真挚引起的些许怅然涟漪,忽的被那英朗的笑容抚平。反倒是心头忽的一跳,匕冰凉,她的掌心却微微有些烫。 小容放下酒碗,凤眸微眯、嘴角含笑,已略有些醉态。他朗声道:“此次大哥终于被启用,你我兄弟二人,又能同赴战场杀敌,甚幸!” 步千洐亦是意气风,笑道:“如今二皇子是领军元帅,却不知他才能如何?” 破月挑眉望着步千洐——原来他又要被启用了,难怪最近他人比较欢脱。 容湛欲言又止。 “二皇子精于兵法、知人善用,是位难得的帅才。有他这样的皇子,是我大胥之福。”容湛缓缓答道,“只是……” 步千洐眉目沉静不动,慢慢啜了口酒等着。 容湛叹了口气道:“大哥,你觉得屠城的做法对吗?” 破月心头一抖,步千洐放下酒碗,沉默片刻才道:“二皇子屠城了?” 容湛静静点头:“此次东路出兵,意在一举灭掉东部五个小国。其中墨国最小,抵抗却最为顽固。他们的领军元帅,更是在交战中射杀了二皇子的授业恩师——威武将军刘梵祁。二皇子便下令说,当年赤头湾之战,正是墨国开放边境,才令我大胥十万精兵,被君和国大军所灭,导致万里河山拱手相让。所以此次东征,凡是抵抗的墨国城池,许全军屠城三日。” 破月听得清楚。这段历史,她在别院时也曾从书上读到过。虽然她字认得不全,但好歹知道个大概—— 如今大6,君和国与大胥两分天下,势均力敌。 此外还有流浔国,国土约为大胥的五分之一。只是流浔距离中土大6甚远,又是个崇尚诗书礼仪的小国,对大胥和君和都极为谦卑尊从,故一直未卷入中土的战火。 此外,便是离国、墨国这样的七八个小国了。 乱世,但是乱得泾渭分明。 二十五年前,君和国大军南征,大胥兵强马壮,早欲与之一争天下。 谁料两军交战,号称“杀神”的大胥领军元帅竟临阵叛逃,导致大胥兵败如山倒,史称“赤头湾之战”。而那君和国更是蛊惑了原本臣服于大胥的东南诸小国,一举荡平大胥北部。容湛说的“万里河山拱手相让”,正是大胥三分之一的北部国土,迄今还被君和国占领。 那次以后,两国以茫茫沙漠为天堑,闭关锁国,从无来往。这次皇帝下旨东征,破月猜想,正是励精图治多年,真实目的,是想要对君和国用兵了。 可破月觉得,这二王子下令屠城,也着实残忍了些。 她以为步千洐也会反对,未料他淡淡笑道:“小容,一将功成万骨枯。墨国久攻不下,二皇子此举震慑敌军,我军亦少了许多伤亡。亦不能说他做错。君和国践踏我河山、奴役我大胥子民,咱们从军就是为了收复河山,还天下一个太平,又怎能因墨国宵小,停步不前?” 容湛沉默片刻道:“你说得有理。可是我们从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黎民百姓安康吗?大胥的百姓是百姓,墨国的难道不是?墨国国主私通君和,可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干系?你不知道那些士兵们屠城时都干了什么……” “小容!”步千洐喝止他,“不必说了。大势所趋,你我只管打仗,勿要非议其他。” 容湛虽然郁闷,但却极听步千洐的话,点点头,又喝了一碗酒。 他忽的话锋一转,问道:“你见过破月的真容吗?” 破月没料到他又谈及自己,一块肉差点卡在喉咙里,连忙灌了一大杯水,才吞咽下去。那边容湛关切的望过来:“小宗可好?” 破月摆摆手,捂着通红的脸没做声。 步千洐见她狼狈,哈哈大笑道:“不曾见过。” 容湛并不惊讶,似乎早在意料中,叹息道:“她那性子,倒跟长相半点不沾边。不久大胥就要对北方用兵,希望她不要卷入战事。” 步千洐漫不经心的道:“不沾边?难道她长得像妖怪?” 容湛酒意已经上头,缓缓倒在卧榻上,闭着眼答道:“……像妖精啊。” 破月的脸“腾”的红了,抬眸只见步千洐面沉如水,径自还饮着酒。他不一言,眸中却隐隐有戏谑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国庆快乐!!! 双节怎么也要双更下,今天实在没时间,明日双更,欢庆双节,一更12点,二更下午三点。 那帮扎堆过生日嚷着要加更的,俺明天双更了就不欠你们啦! ☆、二二、拳法 是夜,破月躺在帐中小床上看步千洐少得可怜的那几本兵书——不是她想看,实在是太无聊。 忽的军帐被掀开,步千洐气定神闲走进来。他不往里走,却在她面前站定,似笑非笑望着她:“起来。” 破月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又想起他刚才关于屠城有理的言论,有点不太想理他:“干嘛?” 他一把提起她的领子,一路疾行,顷刻便到了军营的练武场上。 此时已是深夜,练武场上空荡荡的,只有月光寂静照耀。 “容湛呢?”她问。 “回去睡了。”他将她轻轻放下,然后沉声道,“看好了。” 不等颜破月回答,他身形已动。 猿臂舒展、虎背低伏,他双拳沉稳如山,步法干脆利落,在夜色中一步步腾挪转移、施展开来。颜破月之看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感叹——想不到他还有这么刚劲勇猛的一面……可这样一套拳法,居然也被他打得挺优美挺养眼的…… 片刻后,他已收拳而立,气沉如海,目若繁星:“你来一遍。” “……啊?” “这是我大胥士兵的入门拳法——聪玉长拳。你什么也不会,练得好了,倒也能防身。” 破月张大嘴:“你要教我武功?” 步千洐抬掌就拍她的头:“过十几日便上战场了。我可没空管你死活。还不动?” 破月想了想:“怎么叫聪玉长拳?这个名字好斯文。” 步千洐随意道:“这套拳法是当年楚余心所创。据说聪玉是他爱妻的闺名。” 破月很是吃惊,楚余心!她当然知道,就是当年叛国的大元帅,可他原来是这么长情的人! “好男人!”她低喃了句。 步千洐眉宇间却染上厉色,难得的沉肃道:“休要胡言!他通敌叛国,人人得而诛之!最后落得乱箭穿心,死有余辜!” 破月便不做声了。 可是……拳法啊…… “你能不能再打一遍?动作……慢个十倍吧。”她目光恳切。 步千洐静默片刻,长叹一声,真的慢吞吞的打起了拳法。只是当他望着破月紧张而认真的眼神,还有她鬼画符般的模仿动作,不由得对于教她武功这个念头,十分 后悔。 如此教了两个时辰,破月才基本领会了所有动作。只是那粉嫩的小拳头打出去,实在是连一丝风都没有。步千洐素来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当机立断决定放弃,但还是装模做样道:“这些日子你不必伺候我,每日练拳。动身之日,我来查探。倘若落下半点,我就将你送给老乌龟!” 他说得凶狠,破月听得好笑,道:“我从来没练过武功,你这是揠苗助长!” 步千洐这才想起一事,道:“手给我。” 破月抬手,他两指轻轻搭上她的脉门。破月忽的想起初遇那日,他点自己穴,还学容湛用布包着手指。此时肌肤相贴,他和自己居然无半点尴尬,真是奇怪。 于是她很惊讶的问:“咦?你不用布裹着手指了?” 步千洐正凝神静气想要探寻她体内那股诡异的气流,却一无所获。听她在旁奚落,便毫不犹豫顺着她滑溜溜的手腕向上一摸:“或许拿根羊骨更合适。” 他本是句玩笑话,可略有薄茧的指腹擦过破月柔软的皮肤,两人俱是心头一颤,竟同时想起那夜相拥而眠。 步千洐沉默半阵,才松开她光滑如玉的手腕,道:“那日我为你疗伤,探到你体内一股极强的真气。你当真没练过武功?” 破月摇头。她也隐隐知道体内那股气流不对劲,每隔数日,脏腑中便似翻江倒海般,忽冷忽热,极为难受。于是她便将自己在别院奇特的饮食起居方式,告诉了步千洐。 步千洐沉思片刻,道:“这样罢,我再教你些归纳吐气的入门法子,你每日修习一个时辰,或许能减轻痛楚。”说完还斜眼瞄她一眼,心想见她平日乐呵呵的,没料到时常要受那真气所折磨,却从未提及过,性子倒也坚韧。若生为男子,没准儿会成为好的士兵。 破月闻言却大喜:“太好了。” 步千洐便跟她一起坐下,教了她一些吐纳的法门,如何将体内杂乱的真气,归纳丹田。破月依言开始修习,过了一会儿,果然觉得体内那冰冷与炽热的两道气流,丝丝的往丹田里流动,虽然只有一点点感觉,却很是舒服。 如此过了七八日,破月白日里不用在服侍步千洐,每日寻无人的角落,自行练习拳法和吐纳。虽然她一拳打出,依然是软弱无力,但也渐渐像模像样。 真气的运转调和却更明显了。她这十来日竟没有一次被那寒热 气流所袭,反而通体舒畅。丹田中更是有一股小小的热气,不再乱窜,暖洋洋的很舒服。 这日傍晚,她又在兵器库旁的林子里练拳。只是同样一套拳法她使将出来,却变得平平无奇,这令她有些沮丧。 “砰!”她一拳打在碗口粗细的树干上,小树连晃都没晃一下——前日步千洐来视察,可是一拳打断了粗三倍的树! 她又是一拳挥出,拳行到半路,忽觉一股细如蚂蚁的热气自肺腑中攀爬而上,快如闪电、瞬间直达手心—— “砰!” “吱呀——” 破月目瞪口呆。 那树干晃了晃,竟然从中断成两截,缓缓倒下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看树——不是吧?步千洐教她的难道是神拳? 她心头涌起狂喜,又是一拳,比上次更狠,重重打在旁边一棵树干上—— 小树,纹丝不动。 她不甘心,选了棵细得不能再细的小树苗,又是一拳打过去—— 小树晃了晃,很小的幅度,然后依然茁壮挺立。 破月失望极了,垂头丧气走回第一棵小树前,却只见碗口大的断面上,数只爬虫僵死在稀疏的年轮上—— 原来这棵树,早被虫蛀。难怪会被她打断。 奇迹果然是不会生的。 她沮丧了片刻,又平和下来——若是她练几天就能打断树桩,那旁人辛苦多年才练就一身武艺,岂不是更冤枉? 数日后,步千洐果然接到正式调令,命他即刻开赴前线,重掌赤兔营五千兵马。容湛亦与他同返战场,不过他军衔比步千洐低,在中军另一营任偏将军,并不归步千洐管辖。 可破月没料到,在他们抵达前线当日,步千洐就要上战场。 而且是充当攻城先锋。 先锋者,炮灰也。即使是菜鸟亲兵颜破月,也懂这个道理。可她站在步千洐身后,望着他动作麻利的穿上半旧的盔甲,眉宇间豪气万千,英武逼人。偶尔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她熟悉的懒洋洋的笑意。她这才意识到,步千洐虽然油嘴滑舌,骨子里,却也是不输容湛的铁血军人。 否则,敌军为何闻风丧胆叫他“步阎罗”? 否则方才走入军营,他的那些 将军同僚们,为何见到他都是一脸振奋和亲昵? 步千洐见她一直沉默,以为她害怕战场,便慢吞吞的问:“你怕吗?听说那些墨国人若是抓到女兵,都是割了头、剥了衣服示众。” 破月听得胆寒,但不愿在他面前露怯,淡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不是教我拳法了嘛。” 步千洐失笑:“还真以为练了半个月的拳法,就能救你好好在帐中呆着吧!有人问起,便说你染了风寒四肢无力。小宗年纪尚小,没人会注意。军纪官处,我也打过招呼了。对了,晚上我要吃面条,攻下这城池,我便回来了。给小容也做一份。” 他说完便提起刀往外走,破月听得愣,终是抢在他迈出帐门前喊道:“你……保重啊!” 他没回头,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字数写多了,拆成两章 于是今天三更,先放2章,3点放第三章 你们没看错,是三更! ☆、二三、屠城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更,前面还有一章,不要漏看了!!下午三点再放一章,老墨打鸡血了写多了! 天高地阔、黑云遮日。 深秋,旷野里没有一丝风,却偏偏掉不下一滴雨,灰暗压抑得令人无端端窒息。 墨官城。 这是墨国南部最重要的城池,稻米和茶叶畅销整个大胥的富饶之地。此刻,它却只是一座黄色、老旧,几乎被墨国国主遗弃的城池,以不足三千残兵,抵挡着大胥的五万铁蹄。 黑色的大胥军队,像一只蛰伏的巨怪,从城楼之下,一直蔓延到视野望不到的尽头。步千洐想,如果此刻站在城楼上的是自己,只怕也会心生寒意。 他身上尘封数月的铠甲,被颜破月擦得很亮,明晃晃的站在队伍最前头。他身后,是跟随了自己数年的赤兔营。如果说中军是整支东路军的砥柱,那么赤兔营便是这根砥柱上尖锐的锋芒。别的队伍,或许还会焦躁不安的出说话声和马蹄声,可他的赤兔营,人马皆静,宛若五千死去的雕塑,一旦苏醒,便如一把愤怒的黑色弯刀插入敌阵。 步千洐单手勒紧马缰,缓缓抽出鸣鸿刀,刀光暗沉,自出“嗡嗡”的低鸣。 终于,战鼓如惊雷划破旷野的寂静。 步千洐长眉猛挑,声震四野:“攻城!” 五千赤兔兵同时呼应:“攻城!”那声音像是一个巨人出的,冷酷无情。两千骑兵、三千步兵,如汹涌潮水,直扑城池之下! “慢——慢——慢——”垛墙后有个嘶哑的声音在下令,锐利的黑眸紧盯着逐渐逼近的先锋。终于,那声音厉喝道:“放!” 箭雨如蝗,铺天蔽日,直射进入射程的赤兔兵! “上盾!”步千洐大喝一声,所有赤兔兵听得分明。无数银光闪过,五千军士竟整齐得像同一个人,迅举起盾牌,结成楔形阵! 箭雨徒劳的撞上以逸待劳的盾牌,出“咚咚”的闷响。偶有漏掉的利箭,射穿士兵的胸腹,那名士兵倒下,很快又有人堵上缺口。整个前锋营缓慢、却坚定的,继续朝城楼逼近!而其余各部云梯、投石车,亦在前锋营的护卫下,齐头并进而上! “领兵的莫非是步阎罗?!”城楼上那个声音惊呼出声。他正是墨官城城主、五十岁的周老将军。 有人答道:“正是步千洐!” 周老将军苍老的面容顿时颓然:“是他!” 身旁指挥士兵防御的年轻将军,怒道:“那步千洐有何可怕!我现下便为爹爹射杀了!”他正是周小将军。不等父亲回答,他从背后箭囊中抽出三支沉甸甸金箭、满拉一人高的射日弓,瞄 准前锋营中最为醒目的乌云踏雪,“嗖嗖嗖”连珠疾射出去! 周小将军天生神力箭术非凡,他的弓箭都比常人沉十余倍。旁人能射穿五十步外的一层牛皮,他却能射透一百步外的五层牛皮。是以当着三支金箭风驰电掣般射出,步千洐身旁已有士兵望见金光快如闪电,惊呼道:“将军小心!” 步千洐听到急促的破空之声,竟不躲避,反而放下了盾牌!他抬眸便见三道金光直扑自己面门。 周氏金箭,威震三军!? 他冷冷一笑,猛然提气,长啸一声,双足在马背上轻轻一点,宛如黑鹰展翅,竟迎面朝那夺命金箭直扑过去! 饶是与他同生共死数年的老兵们,望见将军此刻的勇猛,也不由得一惊。数人抢声喝道:“将军!” 步千洐身影快如闪电,竟从马背上跃起数丈高,刹那间刀光大盛。金光如风,刀光如电,金石交错响彻荒原! 原本你死我活惊天动地的战场,在这一瞬间,竟然奇异的安静下来。 城楼上的士兵们忘了射箭,城楼下的士兵屏住呼吸,都呆呆看着这一幕! 步千洐身形宛若蛟龙,呼啸落于马背,而六根金箭的残肢,在他面前尽数落下,簌簌有声。 他把三支连珠金箭,全部从中剖成了两半! 甚至连城楼上的周家父子,一时都忘了下达下一道命令,只是望着马背上沉默矗立的步千洐,心生寒意。 可步千洐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猿臂一捞,从马腹抓过弓箭,盯着高耸的城楼,忽的朗声大笑:“久闻周家金箭威震东南,今日便以弓箭讨教!” 话音未落,一只普通铁箭已经离弦,夺命追魂般朝城楼上方射去!饶是只有一箭,城楼上的士兵们竟同时矮身躲闪,仿佛都怕被这阎罗一箭要了性命! 可是没人倒下。 倒下的是墨国的大旗。百步之遥,拴着旌旗的粗绳,竟被从中射断!红色大旗如一团血色自墙垛上徐徐坠落,旁人根本抢救不及! “好!”城墙之下,采声雷动。 城楼之上,人人面如死灰。 步千洐面色冰冷至极,策马疾行声震三军:“杀!” 天色灰暗。 身后依旧杀声震天,步千洐带一队士兵穿行于城楼之上,他已然杀红了眼,刀锋过处,尸身堆积如山。 面前又一个惊惶逃窜的墨国士兵倒下,被他从头到脚生生劈成了两半,死状甚为恐怖。他浸满寒意 的目光自那死尸面上滑过,忽的一滞。 那还是个孩子,约莫跟小宗一样的年纪,稚嫩的脸蛋,恐怖的眼珠。 步千洐脚步一顿,忽的闪过个念头——再过一个时辰,整个墨官城就能被攻下了吧。 他心头升起一丝倦意,收刀入鞘,转头对副将道:“交给你们了!” 副将却盯着城楼下,语气迟疑:“将军,你看!” 城门内是宽阔的土路,因已有先锋入了城,大路上血流成河。一位白苍苍的戎装男子,就跪在路正中。 他身后,从城门,青街尽头,跪满了人。 全是低哑哭泣的女人和孩子。 “步将军!”那老者嘶哑的声音响彻长空,“我乃城主周玉闯!请拿了我的人头去吧!只求你放过这一城老弱妇孺!她们的丈夫和父亲,都已战死在城楼了!” 步千洐跃下登城道,盯着周玉闯:“你认得我?” 周玉闯含泪点头:“半年前,步将军为救幽兰国无辜百姓,被赵大将军贬职,旁人不知,老朽却是知道的。” 步千洐冷冷道:“没这回事。”说完也不理周玉闯,径直走到城楼下,对副将道:“去禀报大将军……” 副将知他心意,急道:“将军不可!屠城令是二皇子下的,你刚刚才被启用,不可……” 步千洐看他一眼,继续说完:“……我不要攻下墨官城的功,你去求赵将军,放过这一城百姓。就这么定了。” 副将叹息一声,翻身上马离去。 半柱香时间过去,副将打马归来,只是低垂着脸:“赵将军说:‘可’。” 步千洐长吐一口气,点点头,转头对周玉闯道:“你安心去吧。” 周玉闯感激道:“多谢步将军。”他从怀中掏出令牌交给随从:“传我号令,全城投降,恭迎大胥军队入城。”随从领命远去了,他目光苍茫的环顾四周,忽的抬起手中长剑,轻轻一划,顿时血流如注,眼见不活了。他身后诸人齐声惊呼,亦抢救不及。 因为墨官城放弃了抵抗,大胥军不必陷入长久而伤亡更大的巷战中。很快,城门大开,黑色的军队如滔滔江水,进入这曾经坚不可摧的城池。 步千洐远远便望见赵初肃抚国大将军的车驾,连忙迎上去:“大将军!” 赵初肃是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着镶金明光铠,面目精朗、神色沉肃。看到步千洐,只淡淡一点头:“辛苦了。”转而朗声道:“传我号令,屠城三日。”而 后低眸看着步千洐:“第一日,属于勇猛过人的破城先锋——赤兔营。” 周围将士们全露出羡艳神色,步千洐心头巨震,大声喝道:“不可!” 众人皆惊。赵初肃横眉冷对:“步千洐你给我闭嘴!” 步千洐声锵如铁:“大将军!属下已应承了城主周玉闯,他投降,我不屠城。大将军,大丈夫一言九鼎!将来我大胥势必一统天下,若是出尔反尔,如何安抚天下黎民!” 赵初肃沉吟未答,身后已有一人越众而出,声音冰冷:“放肆!”那人衣着华贵相貌英俊,步千洐认得他,正是二皇子派来的监军。 那监军冷笑着对赵初肃道:“赵将军,屠城是二皇子的军令,也是皇上的意思。贵军中居然还有人跟墨国奸贼私相授受啊!” “狗屁!”步千洐怒吼道,“我对大胥忠心耿耿!” 监军神色大变,颤抖手指指着他,眼看就要作。赵初肃虽一直爱惜步千洐的武艺才华,却也极厌恶他此刻的不识时务,怒道:“休要再胡说!来人,将他绑回大营,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天色已然全黑,远方的厮杀声也渐渐消歇。颜破月在帐前等了许久,只见许多将士满脸喜色的回来,却始终未见步千洐,甚至连赤兔营的兵士,也没见到一个。 又站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与步千洐相熟的一名将军,一身血污疲惫的从帐前走过。颜破月连忙拉住他,哑着嗓子问:“李将军,我家将军呢?” 那李将军看清楚是她,脸上竟勃然变色:“你这小子!你家将军前线出生入死,你不在鞍前护卫,却在营中躲一天!”他冷冷道:“你家将军正在练武场当众受杖责呢!还不滚去!” 破月听得目瞪口呆,慌忙朝练武场奔去。 ☆、二四、初吹 颜破月跑到练武场边,远远便见数十人站在东侧一角。 她心头一紧——那里放着军中受刑刑架。旁人低低的议论声中,她听到“嘭、嘭、嘭”一下又一下,**被击打的声音。 她连忙朝人群冲去! 好在她个子小,在人高马大的军士中横冲直撞,旁人见到她,都下意识避让。很快她就窜到了最里面。 真的是步千洐。 两米多长的木架横在正中,他趴在架子上,双手垫住下巴,面色沉肃、眸色灰暗。他身后站着两名高大强壮的士兵,一人手中一根有她手腕粗细的通黑木棍,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极大出沉闷的声响,前方还有一名士兵在计数:“十五、十六……”。而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定定望着前方,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 破月一把拉住身旁的人:“我家将军为何受刑?” 旁人听到她尖细的嗓音,怪异的望她一眼:“小宗……怎么声音如此怪?” 她厉声重复:“我家将军为何受刑?” 那人悚然一惊,答道:“赵大将军要屠城,步将军他竭力阻拦,还得罪了监军大人……” 破月张了张嘴,呆呆望着步千洐。 步千洐也听到了她的声音,偏头望过来,绷紧的面容仿佛水面裂开一道细纹,朝她微微一笑。 破月被他笑得心慌意乱,抬眸只见他后背已被鲜血侵染,不由得心里有火——这些士兵平日与步千洐交好,竟然还真打啊! 她却不知赵初肃治军甚严,即便是人缘甚好的步千洐受刑,旁人也不敢放水。 “回去。”步千洐嘴唇微动,眸色明亮望着她。 破月也不是冲动之人,更知自己无能为力,但让她就此离去,却也办不到。她目露怜悯,怔怔然走上前,不知不觉,却已走出了人群。 “小宗!你在此瞎闹什么!”有人在旁边怒喊一声,“小心连你一起杖责!” 破月转头一看,正是与步千洐相熟的老苏。老苏见她呆呆的竟似要冲到棍棒下,怕她受伤,二话不说将她拦腰抱起,就往后拖。 破月吓了一跳,忙喊:“放我下来!” 老苏抱住她,微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也没往深想,只想着别让这小子在这里闹事,铁臂将她抱得更紧往后拖!这动静一 大,周围人全望过来! “放开她!”一声厉喝,众人皆惊,循声望去,却是刑架上的步千洐,怒目圆瞪。 破月也有些愣,直直望着他。步千洐清咳两声,淡道:“老苏,她染了风寒,你放开她,否则过了病气给你。” “无妨……这小子冲动……”老苏还没松手,步千洐已是声音一沉:“放了!” 老苏讪讪看着这主仆二人,将破月松开,一拍脑袋:“好好好,是我多事。” 这一打岔,负责杖责的兵士都停了许久,正要开始挥棍,忽听人群里一道清朗的声音道:“且慢!” 破月看过去,不由得惊喜——是容湛! 他大概刚脱了盔甲,半旧的袍子满是尘土,脸上亦有血污,令他素白的容颜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冷酷。只是那柔润的目光,抹平了他一身的杀意。 他款款步出,先是对执刑的军官行了礼:“且容我问他几句话,再行刑不迟。” 对着容湛这种老好人,执刑军官难以拒绝。又知道步千洐是他结义大哥,想了想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容将军快些说吧。区区一百棍,以步将军的强壮,打完便是。万不要从中阻挠” 容湛微笑点头,众人都看着他,他却不紧不慢走到步千洐面前。 “你不是赞同屠城吗?”他眼中竟然有笑意,破月一看他的眼神,心想完了完了…… 步千洐嘿嘿一笑答道:“我今日改变主意了。怎么,不成吗?”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容湛一脸的畅快神色,朗声道:“有兄如此,夫复何求!”他转身对执刑官道:“步将军还有多少棍?我替他受了。” 众人都露出敬佩神色,步千洐却冷冷道:“小容一边呆着,你也忒小瞧大哥了。” 执刑官摇头:“不成。军令如山,岂能代为受过?” 容湛点点头,神色自若的跪下:“那我便一同受刑吧。我也是不赞同屠城的。” 众人目瞪口呆,步千洐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容湛肩膀。破月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也升起几分豪情,忍不住鼓起勇气朗声道:“两位将军受完刑,小宗准备了佳肴美酒,请将军享用!小宗马前卒一枚,却也觉得屠城是不对的。” 步千洐和容湛还没吭声,身旁老苏猛的一拍破月肩膀:“好小子 !有你家将军的血性!”他力大如牛,破月哪里承受得住,像根柳条似的应声而倒,“砰”的摔了个狗□。她呲牙咧嘴的抬头,一脸灰土变成了花猫,郁闷的“噗噗噗”连吐数声,才将嘴里沙土吐干净。 周围顿时哄笑一片,连容湛也目露笑意。步千洐却没笑,沉默的黑眸,静静望着她憋屈的小脸。 一百杖终于打完,步千洐与容湛都从容自若的站起来。两人内力深厚,只受了皮肉伤,伤不到根本。众人将关怀了几句,便各自回营了。容湛的亲兵也扶着他回去,破月扶着步千洐高大的身躯,一步步往营帐走。 方才的气氛可谓热血壮烈,可此刻两人不知怎么的,都没说话。步千洐一直沉着脸,而破月还处在意气风的感动中,没太管他的神色。 待进了营帐,步千洐在榻上趴下,却道:“你去练一个时辰拳法再回来。” 破月不干:“这么大半夜的,外头冷死了,我要睡觉。” 步千洐顿时想起,方才她扶着自己的小手,的确有几分冰冷。他无奈道:“那你先去容湛帐中呆会儿,我要上药。” 破月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伤口都在背臀上,此时鲜血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她的手。 她觉得心里丝丝的有点抽痛,顿了顿道:“要不我给你上吧,你自己不方便。” 步千洐盯了她一眼:“你的头也被马踢了?” “又不是没看过……”她淡道,“跟块猪肉似的。” 步千洐不怒反笑:“猪肉贵得很啊。去把小容的亲兵叫来。小容若问起,就说你惹怒了我,我不要你动手。” 破月点头:“这个借口很可信。”转身出了营帐。 谁料她到了容湛营帐门口,轻轻叫了几句,却无人应答。她觉得有些奇怪,容湛也要上药,不会这么早睡啊? 她便挑开帐门,向内张望,却见空荡荡的朴素营帐里,没有一个人影,容湛和亲兵都不知去了哪里。 她在周围晃了晃,没找到他们。想找其他士兵,可大部分士兵都在城中抢掠,她撞见了几个人,托付对方,人家都摆摆手示意没空。 “你是步将军的亲兵,这等事还要麻烦旁人?”人家讥诮道。 她只得作罢折返。 刚挑开营帐,却见步千洐直条条的趴在 竹塌上,双目紧闭、气息均匀悠长,竟似睡着了。 烛火幽暗,那平日里刚毅俊朗的容颜,此时却极为平和舒展。乌眉之下,长睫沉沉,在挺括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当颜破月走到他跟前,属于他的气息便无所不在的萦绕周身。汗味、血腥味、热气……却并不令人觉得难闻。 破月盯着他片刻,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喂……” 他纹丝不动,没醒。 步千洐虽功力深厚,但竭尽全力厮杀了大半日、心情阴郁难舒,加之饿着肚子受了杖责,此时自然睡得欲罢不能。饶是能听到破月低低的声音在耳边,他也不耐烦不想醒,放纵自己睡得更沉。 破月见他后背一片血肉模糊身为可怖,实在看不下去,便轻手轻脚打来盆热水,沾湿了毛巾,掀开他的战袍,一点点擦拭血腥和污泥。 战袍下的身躯精瘦结实,每一寸肌肉都蕴藏着年轻男子的力量。破月今日才对他真心实意的敬佩,心无旁驽,很快将后背擦干净,又细细涂上了金疮药。 然后,是臀。 她忽的想起那两个可爱的小腰窝,抓着他长裤的手,就有些烫了。 轻轻脱下他的长裤,两条结实的腿笔直修长。 可是底裤怎么办? 破月不敢看、更不敢脱,一只手将他的底裤掀起一些,自己去别过脸去,另一只手摸索着伸过去,先用湿毛巾粗粗擦了一遍,又将金疮药瓶抖了抖,洒下药粉。她也顾不得是否撒的均匀了,匆忙撒了一圈,立刻放下他的底裤。 可破月脑海里却浮现那日所见极漂亮极紧实的臀,不用看都知道,今日必定被打得血肉淋漓,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回来……她脸上一烫,不敢再看,赶快给他穿上了长裤。 步千洐浑身都麻了。 其实在破月用湿毛巾给他擦洗的时候,他就醒了。 身为军人,就算睡得再死,被人在身上动来动去,也不可能不醒。可偏偏神差鬼使的,感觉到那柔软的小手,时不时蹭到自己的皮肤,他就没舍得睁眼。 舒服啊!小宗那毛躁的粗手,哪有这种温软的感觉。 于是便眯着眼,舒舒服服由她折腾。这也是步千洐的特点,要让他醒着,让破月给他上药,他当然尴尬不干;可他如今是“睡着”的,自然与 他全无干系,可以安心享受破月的伺候。 然而等破月颤巍巍的剥掉他的长裤,他就觉得脑子里有根弦绷紧了。待破月的小手搭上他的裤头,他觉得全身的热血几乎都要凝结到那根柔软的小手指下了。 可他此刻怎么能“醒”?醒了多尴尬?醒了颜破月还不把他骂死? 他咬牙挺着。 虽然她只将底裤掀起了一点点,可她手指轻拂过他的皮肤,实在是又痒又麻——步千洐闭着眼,脸已经涨红——他硬了,趴着压着好难受。 她就在他身后,习武之人感觉敏锐,他几乎能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那感觉微痒微痛,却即刻令他半边身子都要酥麻掉!他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她红红的嘴唇,仿佛此刻轻舔他肌肤的,不是她不经意间的气息,而是她娇嫩的唇舌…… 步千洐舔了舔下唇,好干,忽然就干了,一直干到喉咙里。 他不知道这感觉是为什么,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想干什么。 他想转身,狠狠堵住那燥乱的源头,堵住那惹祸惹火的小嘴…… 心中的这份冲动,越来越强烈,步千洐越来越难耐。他知道不该——她是祸水她是千金,他不过是贫贱出身的军官,他不能碰。 可就是想抓住她娇小的身子,狠狠的亲几口,才能解嘴里的渴,才能泄心里的火。 “呼——”她自顾自松了口气,站了起来。气息却恰恰又拂过他的腰背,步千洐忍无可忍猛的睁眼正要转身…… “大哥?睡了吗?”温和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想找你喝酒。” 身后的颜破月连忙拉下他的袍子站起来,还退了几步远,这才小跑着往帐门去。 步千洐望着她轻快的背影,竟然有点惴惴,又有点难耐。 “他睡着了……”他听到她小声对容湛道。 “小容?进来吧!”步千洐扬声道。 门口的破月转身,有些尴尬有些紧张的望着步千洐。步千洐哪里会露出半点端倪,神色如常看也不看她,对容湛道:“有好酒?” 破月见他神色,微微松了口气,抿了抿嘴唇。步千洐眼角余光瞥见她小小的唇,忽的又觉得喉咙有点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纸精尽人亡…… 有同志说脱底裤吹气实在太过了,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这章可能昨天写得太赶了,结合女主未经人事的背景,决定修改了,不脱底裤不吹气了。感谢提出意见的无忧同学。 ☆、二五、夜饮 破月实在无语,两个屁股被打得稀烂的男人,居然豪情万丈夜奔去喝酒。 可事实就是,步千洐揽着她,与容湛一前一后在月下纵横飞掠,时不时还出两声此起彼伏的清啸,像轻盈的燕子。就是度比平日慢了不少——没办法,燕臀有疾啊! 跑了足足一个时辰,夜风嗖嗖刮得颜破月脸生疼,两人才停步。 他们已进了墨官城。避过四处杀烧抢掠的士兵,三人一直行到城南。 这是一幢明显刚遭受过战火洗礼的大房子,青瓦朱墙、描金黑匾,却偏偏灰黑残破、寂静无声。 容湛轻车熟路带着两人穿堂过室,很快便到了一间内室,掀开正中一块青砖,露出个地窖,里面黑沉沉的放了七八个酒坛,瞬间酒香扑鼻。 “带回营中势必被大家瓜分,我就命人封了这地窖,等你过来。”容湛抓起一坛,丢给步千洐。 步千洐大喜,将破月随便往边上一扔,接过酒坛,咕噜噜便喝。 容湛平日喝酒都极其斯文,今日居然也提了一坛。素白的手抓着酒坛,透明的酒液自他腮边滚落,顺着修长柔韧的脖子一直流到衣襟上。破月望着他突起滚动的喉结,心想他其实也挺爷们儿的。 步千洐放下酒坛刚要说话,便见破月直愣愣盯着容湛,眼儿亮晶晶的。步千洐立刻起了逗弄她的兴趣,又提起一坛,塞到她怀里:“喝。” 破月哪里肯干,理都不理他,接住酒坛往地上一放:“你们慢慢喝,我去外边透透气。” 破月抱着双膝坐在廊道里,步千洐和容湛已跃到屋顶上,侧卧着喝酒,优哉游哉。 “得罪了大将军和监军,后悔吗?”容湛问。 步千洐没有笑容,摇头:“大丈夫行事,岂有后悔的道理?只可惜人微言轻,救不了这一城的妇孺。” 夜色幽深,高低起伏的屋顶一直延伸到远方,宛若嶙峋的兽。容湛目光放得极远,轻轻道:“终有一日,我们的想法会上达圣听,这一切都会不同的。” 步千洐没出声。 容湛转头望着他:“为何让破月扮成小宗?” 步千洐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小子装得倒挺像。” 容湛微笑:“你们这么做,自然有目的。” 步千洐淡道:“她是颜朴 淙将军的女儿。” 容湛并没有吃惊的表情,抱起酒坛喝了一大口才道:“你不惧他权势滔天,难道我就怕了?咱们兄弟同甘共苦,这件祸事又是我引来的,何必让我置身事外?” 步千洐眼中慢慢露出笑意:“行了,我把她叫上来与你相认?” 容湛目光扫一眼庭院中的破月,摇头:“罢了,就当她是小宗。她毕竟是女子,将来离开军营,你我也不要对旁人提及,于她清名有损。” 步千洐瞥一眼他,心想:那你可就不懂了,这丫头一向都是损我的清名,她胆子大得很那! 但他嘴上也不好说破,一低头,却瞥见破月抱着肩膀,眼睛直愣愣的呆,小小的身子在秋风中打了个寒颤。他不由得笑了,转头打了个哈欠,对容湛道:“我乏了,回营吧。” 水洗的月光,悄无声息的倾泻在阴黑的街道上。昔日繁荣的城池,如今仿佛死去的烈女躺在脚下,满身血污、残破死寂。才过了大半个晚上,街上已看不到一个人影。 容湛负手走在最前头,墨白衣、清逸如松。清朗的凤眸望着繁星满天,便染上几分忧国忧民的愁思,兀自出神。 步千洐,手上还提着坛酒,边走边喝,破月走在他身旁。饶是他海量无边,走在这样空旷的夜里,亦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有些意摇神驰。 到了城门处,容湛上前向守门士兵出示腰牌登记。步千洐今日被杖责觉得很丢人,便远远站着等。一转头,瞥见破月耷拉着肩膀,还揉了揉眼睛,整个人没精打采。 “哎约——”他一声低呼,扶住自己的腰。 破月紧张了,冲过来一把扶住他:“怎么了?很痛吗?” “痛死了!”步千洐手臂往她肩膀上一搭,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上去。破月不疑有他,连忙抱住他的腰,语气却有点幸灾乐祸:“看吧看吧,伤得那么重还要跑出来喝酒!” 步千洐靠着她的身子,一下子想起吹在自己腰臀上那口软软的气,还有她红红小小的唇。明明喝了一坛酒,他的喉咙却又干起来。 他沉默片刻,一手重重将她的身子往胸膛一扣,另一只手抓起酒坛,坛沿压住她的唇,肆无忌惮的笑道:“见者有份!我的亲兵怎么能不喝酒!” 破月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又被浓浓的酒液堵住了嘴,在他怀里“唔唔唔”拼命挣扎。而 他头一回将女子的身子抱得这么结结实实,胸膛里心跳“咚咚”如战鼓。搂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指尖恰好能触到她的胸/口。尽管那触感似有似无,可他却仿佛已感觉到柔软饱满。 破月火了,双拳狠狠捶在他胸口。步千洐这才松开她,一本正经的道:“还不谢我!这可是绝世佳酿。” 破月满脸酒渍,还被呛得连声咳嗽,怒道:“我诅咒你一喝酒嘴里就长疮!” 步千洐一愣,一脸佯怒,作势抬臂又要将她抓进怀里灌酒,破月一声尖叫,抬腿就往边上跑。 步千洐也不追,笑着看她跑远,舒心畅意的仰头灌酒。 城门处,负责值夜的士兵看着远处这两人,对容湛道:“这位将军还带了军奴?真是……啧啧” 容湛原本正低头将腰牌放回身上,闻言忽的抬头,看着士兵,欲言又止。静默片刻后,他转身看着那两人,眸色幽深。 破月跑了几步,脸上却有点热起来。她想,刚刚步千洐明明是闹着玩,可她怎么觉得,他搂得有点紧,紧得有点怪异。是错觉吗? 她忍不住回头望他一眼,却见他已放下酒坛,沉着脸,一脸警惕的望着路旁的小巷。 容湛比破月更早察觉到异样,已经走到了步千洐身旁。 “你带她先回去,我探探就回。”步千洐低喝一声,还不忘将酒坛塞到容湛怀里,矫健的身子入如离弦的箭,顷刻便冲进巷中,没入夜色里。 “怎么了?”破月压低声音问。 容湛盯着她道:“我没看清。大哥做事有分寸,咱们先回去等他,免得生变。” 破月知道若不是自己这累赘在,容湛肯定也跟着步千洐冲过去了。她便极配合的道:“好。”然后走到容湛面前背对着他,等着他像步千洐一样,搂着腰,带自己回去。 容湛毫不迟疑,从腰间拿出块手帕就往左手上缠,缠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呆呆看了看她黑色步兵长衫下纤细的腰,又看了看缠了一半的手帕,一时竟为难得不能自已。 破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动作,回头疑惑的看着他。容湛怕她看出端倪,脸猛的转向一旁,左臂僵硬的将她的腰一搂。 “得罪了。”他轻声道,五指扣在她腰腹,只觉得滚烫难当。他目不斜视看着前路,用尽全力狂奔。 夜如鬼魅 ,风驰电掣。 破月被他几乎逆天的度吓到了,连忙伸手将他的腰搂得死紧。容湛脚下一滞,却跑得更快。来的时候他们花了一个时辰,容湛抱着她回去,却只花了三刻。 到了步千洐营门口,容湛将她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破月忍不住问:“容将军,你别太拼命了,跑这么快,伤口……不痛吗?”她以为容湛跑这么快,是要去协助步千洐。 容湛整张脸已经憋红,被她一说,才感觉多处伤口火辣辣的痛。他头也不回的道:“无妨,你先进去。” 破月心中钦佩不已,心想伤得那么重,居然轻功还这么好,看来今天的一百棍对他们来说简直九牛一毛。自己也要加紧练习武功了!她道了声晚安,才进了帐。 听到身后已无动静,容湛才默默抬手扶住自己的腰,缓缓的、一步一停,往自己军帐挪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鸡血,今日自然阳痿,瘦瘦一章,看官笑纳~~ 顶锅盖逃走…… ☆、二六、阴谋 因为经历过更惊险的遭遇,所以破月的心脏已足够强壮。回到营帐后倒头就睡,结果睡到日上三竿,睁眼一看,步千洐的床铺动都没动过,她这才真切的担心起来。 她晃到容湛的军帐,人却不在。她考虑了一会儿,便灌了壶水、带了点吃的,站在大营门口等。 她昨日在步千洐杖责时忠心护主的事,倒是传得沸沸扬扬。当然由于她近日有些“娘气”的嗓音和言行,传成什么样的都有。以至于她蹲在营门口时,守门士兵朝她挤眉弄眼:“小宗对步将军真是好啊!” 她还真没想到那方面去,冲士兵笑笑,自等得优哉游哉。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的山丘后出现。破月一看到他就吃了一惊——远远只见他肩上背着个黑色的事物,朝营门狂奔而来,激起一地尘土。 “开门!”他远远便是一声怒喝。 守营士兵连忙搬开营前铁蒺藜,转眼他便如旋风般已至营前。 “将军!”破月连忙冲上去,大喊一声。 步千洐原本目不斜视,偏生被她往面前一杵,顿时脚步一乱,奔袭了整晚体力再也难支,一个踉跄“嘭”迎面摔倒在地。 破月这才看清,他的整个后背都已被血迹染得鲜红一片——一定是伤口开裂了。且右肩上还添了两道长长的伤口,袍子破了,露出白花花的血骨。他竟是跟人动过手了! 他猛的抬头瞪着破月,声色俱厉:“阻我作甚?!滚!” 破月还从未被他这样凶过,不由得全身抖了一下。步千洐怒气冲冲的提起掉落在地上的黑色布袋,从地上跃起。他一提真气,却觉实在四肢疲软,只得扛起布袋,看也不看破月,快步往营中走。 破月被他吼得有些委屈,可见他背影佝偻、步伐沉重,又有些可怜。连忙快步跟上去,小心翼翼把水壶递过去:“渴吗?” 步千洐这才觉自己嗓子干得都要着火了,一声不吭接过,咕噜噜一口饮尽。斜眼看一眼破月,她的目光中尽是担忧和歉意。这目光令步千洐心头一软,便放柔了声音:“我方才不是凶你,实在军情紧急。等了多久?” “两个多时辰。”破月又将怀里的肉包子递给他,他接过几大口啃完,忽的觉包子还是热的,不由得望一眼她胸口,心里顿时舒服起来。 破月见他背上的黑袋看起来湿漉漉的,方才他摔倒的地上,更是蹭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迹。步千洐仿佛查知她的疑惑,道:“袋里是人头。” 破月看着塞得满登登的布袋,不由得有点害怕。步千洐笑了笑,背起布袋正欲足狂奔,忽的望见前方行过来两个人,正是领军大将赵初肃和监军。他们身后数步跟着一队士兵。 他精神一振,几个起落,便落到了赵初肃面前。 “大将军、紧急军情!” 赵初肃看到他的样子,猛的抬掌,示意身后诸兵不要靠近。而后一把将风尘仆仆的他从地上扶起,语气关切:“怎生弄成这个样子?” 一旁的监军却笑道:“这不是步阎罗步将军吗?” 步千洐理都不理那监军,诚挚对赵初肃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那监军却道:“有什么本监军不能听吗?” 赵初肃便道:“千洐,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吧。” 步千洐也不迟疑,将肩头黑袋一抖,数十颗湿漉漉的人头,滚珠般落得满地都是。赵初肃和监军都是大惊,步千洐朗声道:“昨日属下夜入墨官城喝酒,叫我撞见这十几个人,全做百姓打扮,却行为异常。属下跟上去,听到他们竟是墨国留在墨官城的奸细,现下我军大部屯扎墨官城,过得五六日,墨国、幽兰国、离国、馠国、焱国,五国残军约莫六万,会合力偷袭墨官城。这些奸细便会里应外合,打开城门,陷我军于不利之地!我一直追到三百里外,才将他们擒获。只是他们……全数服毒自尽了。” 赵初肃和监军对望一眼,神色都肃然起来。 “升帐!”赵初肃喝道,对步千洐道,“你跟我来!” 一行人匆匆走了。不仅是他们,随着将军战鼓的擂起,整个军营的人瞬间都变得紧张的忙碌起来。 破月站得不远,将步千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忧心忡忡的回到军帐。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帐门被掀开,步千洐冲了进来。 破月原本坐在椅子上,一下子站起来,紧张的望着他。他却直挺挺的往床上一趴:“两个时辰后叫我,切记!”说完双眼一闭,呼吸渐沉,竟已是倦极睡着了。 破月站在床边望着他,只见他髻凌乱、汗水和血污不知干涸了多久,整张脸已似花猫般糊涂。高大的身躯修长的四肢,孩子般耷拉在榻上,哪里还有半点将军气质。 双靴也没拖,后背至小腿,几乎全是血污一片。 破月打来热水,用剪刀小心翼翼从他领口一直剪到大腿根部。好在他一直在动,袍子还没粘到破裂的伤口上,否则她绝对可以想象出,将来撕扯的时候会有多疼。 这回她哪里还顾得男女之防,轻轻的一点点替他擦干血渍灰泥,重新上了药,然后扯过棉被为他盖上。做完这一切,又去准备了午饭,只是不经意间,她望见整个大营里人来人往,匆忙而有序。 要有大动作了。她猜想。 两个时辰很快到了。 她推了推步千洐,他缓缓睁眼,一看清她,立刻翻身坐起,薄被滑落,他感觉到整个后背一凉,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将薄被一扬,披在肩头,望着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一会儿大军便会开拔,你跟容湛一起走吧。” 破月心头一惊,忙问:“你呢?” 他神色自若道:“我是守城将军。稍后再来寻你们。” 破月跟他相处数日,竟也摸透了他的脾气,此时见他神态越轻松,越知情况危急。她想起方才所见,整个大军竟似要尽数弃城而去,可为何留他在此守城? 她没学过兵法,可联系到目前的状况,也想到一个耳熟能详的成语:声东击西。不由得大惊道:“大军要去偷袭其他地方,让你在这里做饵拖住六万敌军?大将军给你留多少兵马?” 她一连串问题,个个戳中要害。步千洐眸光一闪,微微有些吃惊,也不隐瞒:“赤兔营昨日前锋,已不足四千。大将军已补足至五千。” “狗屁!”破月勃然大怒道,“你这分明是炮灰啊!五千抵挡六万,你能抵几天?你战死了,功劳全是他们的!你怎么会接受这么愚蠢的任务?是不是大将军和监军故意整你?” 步千洐听她骂得难听,不由得皱眉,喝斥道:“狗屁?你狗屁都不懂!身为军人,自应大局为重。赤兔营乃全军精锐,只要拖得敌人三日,咱们大军便能出其不意远途奔袭墨国、馠国都城,整个东部战局便豁然开朗,不必拘泥于一城一役之夺。可若是弃了此城,敌军便能从后路包抄我大军!我与大将军情同父子,你若再胡言,我就将你丢出去!” 破月听得又急又怒,却又无法辩驳。她知道他说得对,从大局而言,这一城的弃子十分必要。就跟她打星际似的,只要能偷袭地方基地,哪里会在乎一小队炮灰的死活? 可如今不是打游戏,这一小队炮灰中也有步千洐啊!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是她如今的依靠啊! 她狠狠别过头去,只觉得热血上涌。步千洐瞧她气得耳根都红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一扫而光,胸中忽的豪气万千。 两人都没说话,沉 默了许久,破月才低声问道:“九死一生?” 他见她肯说话,顿时笑了:“别人嘛,自然九死一生。有我的赤兔营在,起码也是八死二生。” 破月咬着下唇:“行。我跟容湛走。” 步千洐望着她侧脸上沉寂无波的眼眸,不知怎的,心里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嘴里却满不在乎的答道:“正该如此。” ☆、二七、湛洳 没有太阳,天色苍白而浑浊。 广阔的平原,像是着了火的油锅。而一队队胥国大军,便是一缕缕滚滚燃起的黑烟,遮天蔽日、马蹄纷乱。 破月穿着黑色步兵长衫,腰里还像模像样佩了把单刀,跟着容湛的马一路小跑。 那刀是离开墨官城时,步千洐赠予她的,说这时他年幼时的佩刀。他亲手把刀系在她腰间,便离开营帐了。她和容湛走的时候,他也没来相送。 想到这里,破月忍不住摸了摸那刀。这刀比寻常刀要短,刀刃也更窄,青光隐隐,上刻“寒月”,还跟她名字重了一字。 这个偶然,是否昭示着什么? 破月想到即将孤身抗敌的步千洐,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 离开墨官城,是理智而清醒的决定。纵然步千洐对她恩重如山,她留下能干什么呢?陪他死吗?既然不能帮到他,她只能选择保住自己的性命。 况且,容湛不也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吗? 她忍不住抬头望着前方马背上那挺直清瘦的背影,这一路,容湛骑着步千洐的乌云踏雪,一直很沉默,只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约莫要离开步千洐,他也是很难受的吧? 破月回头,却只见黄沙漫天、人若潮水,却哪里还有墨官城和步千洐的身影? 急行军了两日一夜,破月累得像一条死狗。好容易到了目的地鲁蔷城,破月一进容湛的军帐,便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容湛一路都绷着脸,此时见她如一团烂泥跌在自己脚下,才想起她是名弱女子,自己命队伍急行军,却忘了顾及她了。他不由得有些愧疚,顾不得避嫌,轻轻将她衣领一提,放在椅子上,低头询问:“还好吗?” 破月抓起桌上水壶猛灌了一口,喘着粗气道:“我还受得住。” 容湛心中有事,也就无暇管她了。他匆匆离了营帐,片刻后又折返,身后跟着他的亲兵小钧。 “破月,小钧会护送你到帝京。他身手很好,沿途也有人相助。到了帝京,小钧会为你安排住处,他为人机警,颜朴淙决计找不到。放心。”他平静道。 破月没料到他竟早知道自己身份,一时又震惊又尴尬。她还没答话,一旁的小钧已红了眼圈:“将军!让我随你去战场吧!你怎能独自一人……” 容湛极难得的沉下脸:“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小钧眼泪哗啦啦的掉,破月一把抓住容湛的袖子:“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容湛缓缓一笑,眼眶竟有些湿润:“大将军令我率兵与鲁蔷城的大军汇合,我已提前一日到了。现下,我自是回墨官城,与我义兄同生共死。” 破月心头猛的一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容湛背起长剑,小钧含泪将干粮装进他的背囊。容湛失笑:“小钧,你要压死我吗?” 小钧难过道:“敌人大军围城,墨官城必定短水少粮,将军多带些吧。” 容湛笑笑,不再拒绝。转头却见破月怔怔望着自己。他柔声道:“你勿要难过。我知你亦是热血女子,可战场不属于你。再说,我们兄弟联手,也不一定不能退敌。若是侥幸活下来,将来我与大哥再去寻你,咱们一块儿喝酒。” 破月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却只能麻木的点头。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嫌弃自己的弱不禁风!否则、否则她就是与他们一同战死在城楼上,也是无悔!她的命,她这些日子的自由,本来就是他们给的啊!难道她就不能为他们挡上一箭吗? 容湛望着她面颊上清莹的泪水,忽的对小钧道:“你先出去候着。” 小钧退了出去,破月看着他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影,不由得哭得更凶。容湛从袖中掏出手绢递给她,眼睛却看着前方的桌面。 “破月,能不能摘了面具,让我再看看你的容貌?” 破月一怔,毫不迟疑揭下面具,抬头对着他。容湛的目光缓缓移过来,终于望见了她久违的脸,却是一触就走。 “你……极美。”他还看着桌子。 破月瞧着他有些红的俊脸,不由得破涕为笑:“谢谢。” 听到她轻快的声音,容湛嘴角也弯起,提起桌上的背囊,系好宽大的黑色披风,头也不回道:“保护好自己,破月,咱们就此别过。” 破月望着他的背影,她是多么想冲口而出说,我也跟你回去。可她知道,那是不理智的,是徒劳的。她只能沉默的站着,沉默的祈祷,祈祷上苍放过这两个年轻而正直的生命! 破月重新戴好面具,容湛走到帐门口,帘子却从外头掀开了。 小钧通红的眼眶里,有几分异样的紧张:“将军,颜朴淙大将军朝这边来了!” 容湛和破月万没料到小钧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俱是震惊万分,对望一眼,容湛急道:“颜将军?” 颜朴淙虽已领了卫尉的差事,但军中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为镇国大将军。小钧看到自家将军的焦急,有些疑惑答道:“是啊,我刚出去听人说的 ——他奉皇命来军中都督军事。” 颜破月僵直立在原地,只觉得后背阵阵冷汗嗖嗖往上冒。容湛屏气凝神,挑起帐门向外一望,只见隔着十几丈的营帐前,一行人簇拥着一名男子,正朝这边走来。 那男子身着金色明光铠,体格修长、步伐轻盈;清俊而冷肃的脸上,星眸暗敛,唇红齿白——暮然望去,竟是俊美绝伦——那不正是当朝第一武将颜朴淙! 仿佛能察觉到容湛的注视,颜朴淙倏地转头,若有所思的看过来,薄唇微弯,泛起淡淡的笑意。 容湛一下子放低营门,转头看着破月。 破月已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事实的残酷,一咬牙,转头就如苍蝇般开始乱窜。容湛看到她一矮身,躲到桌子下。可桌子四四方方,她半个身子都清晰可见。 “不成!”容湛低喝道。 她也察觉到这实在是掩耳盗铃,又爬出来。竹榻太矮,她钻进不去;营帐太薄,她的身形会若隐若现……她焦急的在小小的营帐里四处乱走,猛的回头看到了矗立原地的容湛,立刻朝他冲过来。 “破月别怕,我绝不将你交给他!”容湛斩钉截铁道。 “来了来了!”小钧也被破月的慌乱搞得有些紧张,压低嗓子道,“颜大将军朝这边来了——”他扑通一声在帐门处跪下,再不敢抬头! 破月掀开容湛的披风就钻了进去。 容湛浑身一僵——破月紧贴着他的背,然后小手轻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眼见金光在门口闪现,容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下拜:“末将容湛参见颜大人。” 颜朴淙侧身立在门口,俊白的脸上笑容很浅:“本官不是容将军的上司,无需行礼。” 破月时隔多日,终于再次听到他噙着笑意的声音,只觉得整个脑子都绷紧了。那些夜晚,仿佛已过去了很久;可当他重新出现,一幕幕又清晰的浮现眼前—— 他将她抱在怀里,紧扣她的双手;他含着她的唇,像凶猛的狼;他的大手,在她颤抖的身躯上一寸寸流连,无声而强势;还有他暗沉着眸说,若是再逃,我就折断你的四肢,方便我每晚行事…… 她不由得向容湛贴得更近、更近;十指紧紧抓着他战袍下柔韧的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把他抓痛了——但她实在,怕得不行了。 容湛沉默片刻,平平稳稳缓慢起身:“谢大人。” 颜朴淙目光滑过容湛的披风上,笑意更深:“容将军也要在这城中值守?” “正是。” “真巧,本官也要在此逗留数日。”他缓缓步入营帐,随从们则立在帐外。 破月听到他轻盈的脚步声,只吓得不敢抬头,脸紧贴着容湛的背,呼吸极重。饶是极怕他,她却也打定主意,若是他为难容湛——她、她便跳出去! 忽听容湛朗声道:“大人,你知末将背上所背,是什么剑吗?” 颜朴淙面容冷了几分:“愿闻其详。” 容湛一字一句道:“湛洳。” 颜朴淙便笑了:“是好剑。” 容湛声沉如水:“颜大人若是不信,容湛可取下请大人一观。” 颜朴淙忽的沉默了。 帐篷里死水般寂静,容湛额头慢慢浸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破月全身僵若木石只能听到自己胸中咚咚咚的心跳。 而颜朴淙,长眸中凌厉一闪而过,周身真气隐隐激荡长袖鼓动,却最终平息。 他唇角微弯,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笑意。 “那倒不必了。”他缓缓道,“只是容将军也有不带湛洳的时候。本官的东西,本官的人,总是要物归原主的。” 说完,他淡淡瞥一眼那黑色披风,轻笑着,竟转身走了。 破月听到众人脚步声渐远,却万没料到颜朴淙已走,依旧大气也不敢出,死死抱着容湛。容湛沉默矗立片刻,叹了口气,一抖披风,将她拉出来。 破月紧张的看了看门:“他、他怎么走了?”旋即惊喜:“他没现我?” 容湛却无奈道:“他已知你在此了。” “啊?” “他是公认的大胥第一高手,你呼吸浊重,只怕他隔着一丈外,都能听到。”他叹息道。 破月浑身僵冷,难道他刚才说“物归原主”,指的就是她?她颤声道:“那他为什么不抓我走?他怕你的剑?” 容湛淡道:“那是我家传宝剑,先祖开国有功,高宗陛下便已湛洳相赠,朝中文武,皆可先斩后奏。是以我报出剑名,他会有几分顾忌。” 他说得轻描淡写,破月却甚为惊讶——能让颜朴淙忌惮的宝剑,这个容湛,究竟是什么家世?若是帝京望族,为何只混到一个小小羽林郎将? 可她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容湛温和的笑了:“破月,咱们一起回墨官城。” 破月眼睛一亮,她原本就一直按压着去找步千洐的冲动,此时颜朴淙又在此,不由得分外心动,迟疑道:“成吗?” 容湛神色中有几分少见的傲然:“他为你而来,自然 已封堵了出城的路。但往东是去墨官城,他绝对猜不到咱们会去赴死。今晚子时,咱们偷偷从东门出城。” 三日后。 容湛的判断没错,东门一直有不断进城的军队和难民,饶是颜朴淙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里拦住他们。一出了东门,他们便骑上乌云踏雪,一路飞驰,至于有没有追兵追上来,已无关紧要了。 日落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墨官城。城门士兵见到二人,大吃一惊,连忙迎进来。许多士兵都是精神一振,将两人团团围住,有人重重一拍破月肩膀:“小宗好样的,老子还以为你是个软蛋!” 破月望见周围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脸,只觉得心底也被他们的豪情感染,大声道:“你们不怕死,难道我就怕?” 众人哈哈大笑,容湛嘴角微弯,正高兴间,忽听一个狠辣的声音喝道:“你回来做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却见步千洐脸色阴沉站在城门边,死死盯着容湛。 因破月身材矮小,被众兵围住,所以步千洐只看到了高挑矗立的容湛。容湛默默望着他,走过去,轻轻将他肩膀一搂:“大哥!” 步千洐沉默许久,忽的全身一松,伸手回抱住他。 两人松开彼此,步千洐脸上阴霾尽散,朗声道:“好!有小容相助!弟兄们,咱们的胜算可又多了几成!” 众人都听过容湛精湛的剑法和精悍的用兵,加之又被二人义气感染,心中倒真的觉得,有这两位将军守城,说不定真的能以五千人抵挡六万大军三日。于是个个都面露喜色。 步千洐搭着容湛肩膀往边上一勾:“回去说。” “等等。”容湛转身,“破……小宗,跟上来。” 步千洐肩膀一僵,缓缓回头,便见破月从人群里小跑出来,正抬头冲自己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齿。 步千洐几乎是立刻松开容湛,三两步便抢到破月面前。破月见他神色凝重目光锐利,一时有点摸不清他的情绪。谁料他猿臂一伸,她腰间一紧,竟被他抓住腰高举起来! 日光从她背后照下来,他仰起的脸上有半明半暗的英俊笑意:“你……很讲义气嘛……” 破月见众人都望过来,容湛也有些惊讶的样子,气氛很诡异。她不由得有些尴尬,但也不好意思跟如此感动的步千洐直说,自己回来主要是要躲颜朴淙,并不是为了义气……可见他心怀畅快,她也有些高兴,含糊道:“还好啦……快放我下来!” 步千洐深深望 她一眼,这才将她缓缓放下,语气又有些轻蔑:“明知城中境况还回来,你跟小容一样蠢。蠢得无可救药!” 破月被他撩得横眉冷对,粗着嗓子喊道:“少废话!你给我好好打这场仗!” 她语气极不客气,旁人听一个亲兵如此对将军,早已目瞪口呆。有深沉点的老兵互相对望,那意思是说——看吧,我早说过步将军跟他的亲兵,不清不白。 步千洐却不以为意,笑嘻嘻的走上前,重新揽住容湛的肩膀,随意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套用一位读者的话说,炮灰爹又来炮灰了…… 放心,爹会有重头戏的,但是不是现在…… 今天字数可以吧,立志不做短小君啊! ☆、二八、战略 夜色已深,城中很静。 破月在屋里矗立片刻,开始打拳。 比起当初的生涩拙笨,如今这套入门拳法,她也算打得行云流水。若有城破之日,她能否保命? 她出了身薄薄的汗,转身喝水,抬头却见步千洐颀长的身子倚在门边,双手抱胸,不知看了多久。 “放心,你不会有事。”他盯着她,慢吞吞的道。 “你要保护我?”破月望着他,有些感动。 他却摇头:“敌军攻城之日,我无暇□。不过我有法子让你保命。” “嗳?”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长长的铜匙丢给她。破月双手接住,却听他道:“你扮作小兵呆在营中,若是落入敌军手里,切勿抵抗。只要有足够钱银,也能买通赎回自由身。” “那这是……” 他微微一笑:“本将军这些年也搜刮了些财物,都托人存在天宝银号,全国通兑。这是我全部家产,你保管好,赎十个将军也足够。” 破月又感动又好笑,心头一动,斟酌着正要开口,他却摆摆手转身,挺拔身姿很快没入夜色里。 破月握着还有些温热的铜匙,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他眼眶赤红、一脸倦色,约莫是好几天,都没合过眼吧? 步千洐将家财都给了破月,有些心疼,可想起她一个弱女子,竟然也与自己同生共死,顿时又觉得这些年搜刮的钱财实在太少,不能回报她义气之十一。 他回到房中休息了几个时辰,天一亮,便又回了城楼。 容湛一身清爽站在地图前,听到动静抬起漂亮的双眸,有些吃惊的样子:“大哥,你想反守为攻?” 步千洐扫一眼地图,他只标出了敌军的兵力布置,容湛却看出了端倪。他扬眉一笑:“怕了?” 容湛眸色亦明亮起来:“不,小弟原为先锋。” 步千洐不由得大喜,指着地图上数道黑色线条道:“前日我巡视城防时,现城墙下十来处地基都被偷偷挖空,与城外数条地道相连。” 容湛沉吟片刻:“这必是墨国人的奸计,他们攻城之日,只需进入地道、推翻城墙,墨官城不攻自破!大哥,你要在地道中以逸待劳?” 步千洐的手指轻敲桌面,眸色含笑:“若只是以逸待劳 ,未免对不住他们挖这百余丈地道的辛劳。我已命人日夜赶工,将他们的地道,向后反挖二十余丈。攻城之日,我要直取中军,砍下领军大将的级!” 他的长指往地图上猛的一点。 容湛沉默片刻,叹息道:“擒贼先擒王,此计甚好。只是……还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步千洐如何不懂容湛的意思?墨官人虽挖好了地道,必然也小心谨慎。只有他们在城楼上抵挡足够长的时间,对方才会派精锐攻入地道;对方的中军,才会移动到足够近的位置。 换句话说,他们在城楼上打得越顽强越惨烈,对方动用地道的可能性才更高,他们才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打便是。”步千洐淡淡道。 容湛原本有些抑郁的心,仿佛也因他淡然的语气,平和下来。 他忽的想起一事,又问:“大哥如何这么巧,现了城墙的蹊跷?” 步千洐面不改色:“我原打算挖条地道,城破之日带弟兄们混入敌军中脱身。”这在他看来理所当然——他领了军令,自当奋力守城。但若真守不了三日,他回天无力,也不至于身死殉国。 容湛万没料到从来千军万马出生入死的大哥,说起逃命竟如此轻松,不由得有些愣。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直接问:“我以为大哥从不惧死。” 在他印象中,光是为了救同僚和手下将领,步千洐身陷死地就有好几次,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杀出来。 “谁说的,我向来舍不得死。”步千洐笑道。 容湛动容的望着他,不再多言。门帘却在这时被人挑起个角,扮成小宗的破月探进来个头:“吃早饭吧?” 她端着盘肉包子进来,步千洐和容湛又商议起四个城门的兵力布置,也没太管她。她自拿了个包子站在一边吃,低头望着地图,便出了神。 步千洐眼尖,察觉到她神色,眼中泛起笑意:“看出名堂没?” 容湛看她两腮吃得鼓鼓的,神色却格外凝重,不由得也笑了。 破月目光没离开地图,嚼着包子含糊道:“要反攻啊?” 软软糯糯的一句话,步千洐和容湛脸上却同时没了笑容。 步千洐给容湛递个眼色,那意思是问:你告诉她的?容湛轻轻摇头。 两人对 视一眼,容湛开口问:“破月何出此言?” 破月答得干脆:“一目了然啊。他们的地道都修到城楼下了——哎,步千洐你干脆胆子大一点,再往前挖,把他们的粮草烧了得了!” 她言语无心,步千洐和容湛听得心惊,想的却同一个念头——颜朴淙将军虽罔顾人伦,可终究是将门虎女,深谙兵法? 他们却不知,颜破月对兵法一窍不通,全是拿游戏那一套在猜测。 跟了步千洐这么久,这个时代人用的地图标注,她基本都识得,星际的地图可比这个复杂多了,所以她才会说一目了然。 她在游戏里就是暴兵流派,擅长快准狠的进攻,很有点不要命的意思。所以尽管他们现在是守城,可她看到地图,想的却是进攻,说出来的想法,竟然跟步千洐相差无几。 她会说烧粮草,完全是条件反射,就像游戏里杀对方从事基础生产的农民一样。虽然这个建议并不可行——敌军粮草自然在大后方,相距甚远。但她能看出大致战略,已经足够让步容二人惊讶了。 “破月,这些猜测,勿要对任何人提起。”容湛正色道。 破月眼睛一亮:“我猜对了,你们真要去烧粮草?” 步千洐特别一本正经的道:“嗯。本将军打算化身为鼠,挖个五千丈远的地道,也不知两个月能不能挖到对方大后方的粮仓。” 破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以为自己的猜测全错了,不由得有些脸红。心想自己不懂兵法,还是不要在他们出丑了,唉! 她讪讪的拖着盘子走了,步千洐和容湛望着她的背影,俱是沉思不语。 分节阅读_4 r/> 三日后。 五国联军终于到了。 昨日夜间,斥候来报,敌军前锋已至五十里外安营扎寨。而天色刚明时,就连站在城楼上的菜鸟颜破月,都感觉到敌军的来势汹汹。 因为震动。 脚下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六万大军,只是个数字。可当六万人马真正出现在你面前,那是什么概念? 是乌云遮日,是滚滚狼烟,是马蹄纷乱。 是一把极宽极锋利的大刀,慢慢挡住你的视线,架到你的脖子上,让你连呼吸都不能够。 颜破月望着城楼下方逐渐逼近的庞大敌阵,望 着粗糙坚硬的冲车、投石车、云梯,再看看土黄色的老旧城墙,不禁怀疑——能守得住吗? 回头她一定要好好研究下钢筋混泥土,土造的城墙,实在没有安全感。 “小宗,步将军让你回营房为他取份文书。他说你知道是什么。”有个士兵从城楼里小跑下来。 破月点点头,知道这是步千洐见自己还留在城楼,催促自己赶快滚。她回头,却只见沉肃冷硬的城楼上,一扇扇窗小得像洞,哪里又瞥得见步千洐和容湛? 破月回到营房,此时四千人马全部出动,只余几个厨子和洗衣的粗妇,四处空荡荡的。刚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听到悠长沉闷的战鼓,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几乎响彻墨官城。 厮杀声顿起。 开打了! 破月坐了许久,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去伙房扛回来一袋面粉,开始和面;半个时辰后,开始切面条;面条切好了,又将步千洐私藏的半只羊大腿拖出来,做成了羊肉臊子。 她做得有点多,足足够十个人吃。她给自己下了一碗,吃了几口就放下碗,走到窗前,只听厮杀声、战鼓声、撞击声,比早晨至少要激烈十倍! 她脑子里清晰冒出个念头:步千洐和他的人,正在以一种最原始的暴力方式,不断阵亡着! 然后她坐回桌边,默然继续吃面。 天色全黑,夜色渐深。 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有火光妖异冲天,唯有她头顶的天空,黑得幽深。她很想去城楼上看一看,想得百爪挠心。可她很清楚,自己去了反而添麻烦。 她多希望,听到有人跑进军营,大声说敌人已经退兵,战斗已经结束,他们赢了! “活着的人,都给老子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头大声呼喊。破月心头一动,莫非真的退兵了? 她满怀期待的推开门走出去,却只见一名大汉,面目狰狞站在院子正中,浑身鲜血淋漓。 几个老厨子和洗衣的粗妇也走了出来,那大汉目光极冷的扫视一周,喝道:“北门就要失了!只要还有一口气,都给老子滚去守城!” 出乎破月意料,厨子扛起菜刀、粗妇拖着铁铲,毫不迟疑就跟那大汉走。那大汉见破月不动,神色一沉。 破月犹豫道:“ 我要去给步千洐将军送文书。” 那汉子怒吼道:“少诳我!都这个时候了,还送什么文书!你小子躲在这里作甚?敌军已扬言要屠城,若是城破,谁还能活?快走!” 破月便也不废话,回房拿了步千洐给的寒月刀,跟在他们身后,朝北门去了。 北门啊……她默默回忆,那是四个门中地势最偏最狭窄的,敌人进攻困难,势必不会动用重兵,所以步千洐也只放了四百人守北门。 按说不会丢,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吗? 这个时候,颜破月并不知道,走向北门,她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许多亲一直在催更,有个好消息是墨家的老人终于来北京了,十一之后,墨可以真正的专职写作了。 十一之后会入v,入v之后俺不敢说每天双更,但是每周保证十更应该是没问题的。俺会努力让你们每天都有愉快的阅读感受,所以,不要养肥了,不要催更了,十一之后咱们好好爽一把吧,灭哈哈哈 ☆、二九、逆转 城楼上的气氛,紧张得吓人。 破月到过北城门,那时它尽管窄小,但严整有序,哪是如今的模样? 浓烟四起,城垛残破。士兵们大多浑身血汗淋漓,神色疲惫不堪,眼睛却又红又直,俨然已打得忘乎所以。 城墙上每隔几步,便能踩到士兵的尸体。有的脑袋被巨石砸得稀烂,脑浆喷得到处都是;有的腹部中箭,活活钉在身后的城楼上。 破月刚走了几步,便一阵恶心反胃,浑身都覆上细细的鸡皮疙瘩,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可哪里容她选择? 一上城楼,她就被人推到最西侧城垛的豁口上,那里的城楼边靠了了七八个士兵,个个神色都有些呆。有人塞了把弓给她,恶狠狠地道:“别傻站着!若是放敌人上来,老子宰了你!” 破月糊里糊涂点点头,下意识拿起弓拼命一拉,却只拉开半寸,不由得气馁。好容易瞥见身旁有把长枪,枪头被取掉了,横绑了一把刀。她连忙拿过来,虽然对她来说还是太沉了,但好歹能迟钝的挥动。 猛的听身边的士兵大喝一声:“来了!” 破月看到城楼上几乎所有人,同时站起来,拿起武器对着下方!她转头,探出一双眼,只见城墙破败几近废墟,而城门外,不算宽敞的便道上,密密麻麻躺满了人。这一处城楼高不过三丈,而地上的尸,层层叠叠堆了几尺高。 这些士兵?!破月吃惊的望着身旁神色麻木动作僵硬的男子们,他们竟杀了这么多敌军? 也是,以四百敌数千,步千洐是想把他们的最后一点力气都榨干吧? 而那些尸之后,已有数十人从林中缓缓冒头。破月看清他们的身形,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却说不上来。 “放!”她正想得入神,远远的地方,有人清喝一声。 城楼上诸人同时伏低抱头,破月还在呆,根本不明所以,只听得劲风阵阵,却不知要如何应对。 猛的前方烟雾一破,一块足有她十个头大小的巨石,雷霆万钧迎面扑来! 破月全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巨石朝自己面目就要落下!忽的她手腕一痛、身子一歪,堪堪摔倒在地。只听“嘭”一声巨响,她身后的城楼被砸出个大坑,土石四溅! 她惊魂未定的抬头一看,却 原来是身旁的士兵九死一生之际,将她拉到一旁。 “新兵?呆什么!不想活了!”那人毫不留情的怒斥,同时紧张的转头,把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块,放到身旁的擂具上,猛的一踩!石块飞射而出,那人抬头看着呆的破月,又怒了:“还不帮手?” 破月这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帮他搬石块。只是望着城楼上下你来我往,不断有人惨叫有人倒下,她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已经面临死亡的绝境。一个陌生士兵,刚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 战况并不理想。 破月很快现,城楼上虽然站满了人,且明显分成几个小队防御。但敌人实在太多了。刚打了半个时辰,对方交代了上百具尸体,自己这边也死了二十余人。 这是一场消耗战。 说实话,敌人的进攻度也不是很快,虽然一直一步步推进,但并没有带给破月那种排山倒海的威慑感——不过如果真的有那种感觉,破月想北城门也许已经攻下来了。 也许对方死的人太多了,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麻木僵硬,但当赤兔营的箭雨落下时,每个人眼中都会闪过惊惧的光芒。 这支攻城部队并不强悍——破月在心中有个这个清晰的印象。 但是敌人数倍于自己,且都是生力军。再这么打下去,破月可以断定,己方一定先输。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改变局势? 她又看了眼城楼下的敌军,他们几乎已密密麻麻挤满了便道,至少有一千人。前锋部队正要架上云梯,往城楼攀爬。一旦云梯架上,城门就堪忧了。 就在这时,她忽的反应过来,自己为何看到他们,觉得有异样了。 她一把抓住身旁那士兵:“他们的衣服颜色,为什么不同?” 那士兵见她指着城楼下,奇道:“他们是五国联军,服色自然不同。快搬石块,不要废话。” 破月明白过来——虽然号称五国联军,但也是在大胥侵犯下仓促联军。如今士兵虽然混编,但还是保留原来国家的军服。 也许有机会! 破月猛的想到——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此刻沉稳用兵,自然能将城门攻下。可他们是五国联军啊!难怪她觉得他们的势头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面对赤兔营的精悍,他们其实也心有余悸吧? &1t; br>  混编军啊!再也找不到比混编军配合更生疏的军队了!步千洐有信心反攻,只怕也料定了这一点吧! 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她心中成形,她感觉到自己心跳加,但同时又热血上涌! 她只在游戏里运用过战术策略,在实际两军交战,能成功吗? 她咽了口口水,湿润干涸的嗓子,看向身旁士兵:“谁在指挥战斗?” “什么?”士兵没听清。 “哪、位、将、军、负、责、北、门、守、卫?”破月一字一句重复。 未料那士兵眼眶一红,居然掉下眼泪:“薛校尉已经战死了。” 破月恍然大悟,难怪如此,所以这里的士兵有些颓势,彼此配合也显得不太流畅,只因无人直接下令了。 步千洐那边,大概正战到最酣畅时吧,只怕已无暇顾及这边。 这一回,没有步千洐,也没有容湛。只有她自己了。 “那你们现下听谁的?”破月问。 士兵答道:“刘都尉。他便在城楼正中。” 破月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士兵目瞪口呆,看她一溜烟小跑不见了。 城楼正中的攻防,比角落处更加激烈。破月小心翼翼躲过楼下的飞石,绕过疯狂往楼下射箭的士兵,一探头,便见一高大军官矗立在城垛间,怒目圆瞪,接连不断往下射箭。 “刘都尉!”她扯扯他的衣服。 那军官满眼迷茫的转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只得凑到他耳边大吼:“这么打下去是不行的!” 刘都尉咬牙切齿,继续射箭:“别废话,敌人都要上来了!”转身对身旁诸人喝道:“射!加紧射!擂具快些!” 破月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能不搬出步千洐了。 她抬手扯着他的大耳朵:“听着!我是步将军亲兵小宗,他派我过来,告诉你守城方略!” 刘都尉又惊喜又疑惑,望着眼前小个子士兵,声音还跟娘们儿一样娇软,不由得问道:“当真?” 破月拿出腰间寒月刀:“这是步将军赐给我的。” 刘都尉虽不认得她,却认得这把刀。因为步千洐拿过不同的刀,与这些下级军官演练。他这便信了七八成,喜道 :“是寒月刀!太好了!要怎么做?” 破月将他拉到后方,一阵低语。刘都尉听得惊讶不已,张了张嘴:“能成吗?” 破月其实也不知能不能成,但知道必须给他信心,于是用力点头:“能成!这是步将军定下的计策。你只管放手做,若是无功而返,都算在小宗头上。”心里却想,小宗,对不住了!可是妈呀,步千洐回头知道,还不宰了我? 不对,也没事,万一不成,己方也没损失,老步舍不得惩罚她。 她想得理所当然,却也没细想,自己这个“步千洐必定舍不得”的念头,到底从何而来。 刘都尉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有迟疑。约莫是为了鼓励其他士兵,他大喝道:“传令下去!步将军派来小宗……”语意一滞,看着破月。 破月硬着头皮接道:“校尉。” 刘都尉更加欢喜,高声继续道:“……小宗校尉,带咱们守北门!大伙儿提起劲,一定要守住北门!”他心里却想,年纪如此的轻,却是校尉,还有步将军最爱惜的寒月刀,必定有过人之处!莫非也是名高手? 命令层层传下去,城楼上各处都是一阵振奋的欢呼。 刘都尉便下令:“宗校尉有令,所有弓箭手,射白衣敌军!” 统一的命令下去,士兵们虽然惊讶,却严格执行。刘都尉本人便是神箭手,步千洐对于赤兔营的骑射技艺又向来要求甚严,故一轮箭雨下去,竟倒下二十余个白衣士兵! 城楼下,白衣军最早现了异常。 因为死的大多是他们的人。 城楼下原本不断推进的兵阵,忽然出现了些迟滞和骚乱。 乱象已生。破月脑海里冒出这个词。 “白衣军是哪国人?”破月问刘都尉。 刘都尉虽无太多计谋,却也能察觉出敌军的异常,隐隐感觉到计谋已经奏效,便恭顺答道:“馠国。”心里却有些奇怪,这校尉,怎么连敌军服色都不认得。 破月一直在大后方,当然不识得馠国服色。不过不要紧,认准白衣就行了。她叫来个士兵,一阵耳语,士兵一脸古怪的笑意,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儿,城楼上忽然骂声一片。 “馠国狗贼!我赤兔营与你们势不两立!” “老子今 日纵然一死,也要杀够十个馠狗!” “竟侮辱步将军声名辱没步将军先人,今日老子专杀馠狗!” …… 攻城军队更乱了。 谁都听得清楚,原来馠国兵跟步阎罗有仇啊!也有将领疑惑是赤兔营的计谋,大喊:“不要中了胥兵的奸计,快快上前!后退者死!” 但馠国兵见状,却有点迟疑了。他们心想,本国究竟怎么得罪了步阎罗?那些将军结的仇怨,却要我们这些士兵生受? 其他国的兵看到,自然也不急着上前了。急什么,让馠国兵当炮灰不好吗?这城楼有去无回,前面的士兵如何死了一层又一层,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本就有些惧意。此时出了这么个插曲,原本置之脑后的生死,忽然又从心里冒了出来。 要是能活,谁愿意死啊! 终于,第一个馠国士兵在看到周围的同僚都死完了,其他国士兵却推推搡搡止步不前时,不干了! 他开始向后退,却撞到身后的士兵,进退两难。 “临阵退逃!”有人骂道。 “死的不是你!都是我们馠国兵!”那士兵怒道,大约是想跑想疯了,一刀砍掉了后面的人的脑袋。 周围的士兵,全部看呆了,一片寂静。 立刻又有人,一刀砍掉了这馠国兵的脑袋。 “老子不想送死!”第一个馠国士兵丢下了兵器。 然后是更多馠兵。 就像是一块坚实的铁板上,忽然多了许多细细的漏洞。他们虽然不会互相残杀,但已经乱了。 “别让馠兵跑了!”有人大喝一声。 馠兵就开始跑了! 他们一跑,整个进攻部队全乱了。前后相撞,互相践踏。 “联军败了!大胥大军反攻了!”有人在城楼上此起彼伏的喝道。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后跑。 后方领军的将领,不清楚生了什么,喝斥士兵不可倒退。 可是潮起潮落,大势已去。 方才后面几声呼叫,并不是破月教的。军中自有机敏之人,见机乱喊,一人喊了,其他人会意都附和。 效果比破月想的还要好。城楼上众兵欢呼成一 片。 只有破月没笑,她盯着城楼下乱成一锅粥似的敌军,神色愈的沉肃。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并不知道两军肉搏到底会有多惨烈,但她却知道,战机稍纵即逝。 如今只是侥幸,乱的只是敌人前面的部队,折损也不过百十人。要想靠这一时的骚乱打败敌军,根本是痴人说梦! 只要让他们退到后方,领军将领稍微整肃,他们就会卷土再来。相同的伎俩绝不可能奏效,那时等待自己的,还是死路一条。 但此时此刻,他们最乱、最怕,最没有意志,信息不通沟通不畅,战斗力绝对接近于零!只要再给他们添一把火,溃逃的恐惧,说不定就会像瘟疫般在这支队伍里扩散! 她看着那些五颜六色溃逃的士兵,仿佛又回到游戏里,看到一片已经没有血的虫族疯狂逃窜,她只要扔一颗炸弹,就能把它们全部干掉。 这样好的追击机会,放过她就是二百五啊! 破月只觉得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噬咬她的脑子。她犹豫她紧张,她心痒难耐,她手足无措,她激动得不能自已。那个大胆的念头,仿佛一块烙铁,灼烧着她,如果她做,她会焦虑万分;如果她不做,也是焦虑万分。 进退都是死! 靠,做就做! 一股豪情从她心底升起,她忽然想到,如果是步千洐在这里,肯定是狂傲得一塌糊涂的下令:“打,往死里打!” “刘都尉……”她颤声对身旁欣喜若狂的军官道,“组织骑兵,打开城门,快反攻!” 刘都尉张大了嘴,神情就像已经被人打懵了。 “反、反……攻?” 如果破月曾经经历过真正的战斗,经历过两军追击肉搏战的惨烈,她就会知道,出城追击根本是九死一生,她会完全没有勇气做这个决定。 但正因为她没经历过,此刻,所有的惨烈和危险,都只是一个印象一个名词,她不能真正体会到感受到战争会有多可怕。所以她把心一横,反而无所畏惧。 她一把抓住刘都尉的双手:“相信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此刻就跟……待宰的羊羔一样,我们冲出去,只需要……屠杀!” 没错,屠杀。 等待他们的,就是 一场屠杀。 这个词从她嘴里冒出来,她感觉到一种残忍的爽意。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令她又隐隐对自己有些反感,但她已无暇顾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写这几章打仗,看了许多古代战争资料。古有“草木皆兵”的典故,其实战争史上,许多伟大战役,都充满策略性和偶然性。 破月这一役能取得胜利,先是因为她面临的是杂牌联军,她利用的人心。这并不是匪夷所思的事。当然某墨其实不懂军事,但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写女主从军,大概有这个情怀吧。若有不当之处,欢迎大家指正批评。 明天保持更新,后天入v。入v之前拜托大家,所有新朋友老朋友,还没有收藏老墨作者专栏的,请点击进去收藏一下。这个收藏数会影响文章积分,多一个收藏,文章就会多17oo分,感谢大家了: ☆、三十、真容 刘都尉的双眼里明显闪烁着危险的火苗,可神色还有些迟疑:“当真……要反攻?” 破月用力点头:“此处城防,小宗负责到底!” 她如此大包大揽,刘都尉终于动心。点齐人马、骑上骏马,只带请便武器,约莫一百余人,顷刻整装待。听到要出城杀敌,大家都是又惊讶又激动。 破月站在刘都尉马前,非常欣慰的望着他们,心想他们此去城门外,虽然必定只赚不亏,但风险也极大。步千洐手下,果然是真英雄真汉子。 她正欲说上两句话道别鼓励,刘都尉恭敬的把身旁马匹的缰绳塞到她手里:“宗校尉,大伙儿准备好了,这就跟着你去杀敌!” 破月:“……” 箭在弦上,不得不。 城门大开,破月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夹在正中向前冲的时候,只觉得昏天暗地、回天无力。 因为山道狭窄,敌军最尾的士兵们,相距并不远,他们很快追了上去。 果然,见到有敌人出城追击,对方更怕了,逃窜得更加盲目。 破月深吸一口气,怒喝道:“杀!” 身后有人得到她的示意,大喝道:“大胥援兵已到,尔等受死!” “哒哒哒哒——”百余骑红了眼的赤兔兵,终于碾上了敌军的尾梢。 这个度,破月叮嘱刘都尉一定要把握好——不可冲得太深,免得反陷入敌军包围。要刚要咬住敌人的尾巴,一点点蚕食。 赤兔营不愧是精锐,将这个命令执行得非常到位。 蚕食的度很快。 赤兔营铁骑过出,手起刀落,全是亡命逃窜敌兵的级。因为声势惊人,前方逃兵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追兵,上千人的部队,竟被一百来人吓得屁滚尿流。 谁都知道,跑慢一步,落在赤兔营刀下的,就是自己。 所以他们拼命跑。 “不是只杀馠国兵吗?”有个黄衣服的士兵被追到了绝路,非常郁闷的大吼。 回答他的是一抹沉默的刀光,砍掉他的脑袋。 破月看着敌军,像割麦子一样,一片片倒下。 在这个过程中,她是唯一没砍一刀的人。笑话,怎么砍?用她的刀斩断一个陌生人的脖子,看着鲜血喷射? 她做不到。 但她绝对是在场最辛苦的一个。因为她一直要以她很普通的骑马技术,在两军混战中,不断避开自己的人和敌军。跑了有半个时辰,她实 在是精神紧张气喘吁吁。 尸体像是**的花,铺满了北城门到官道的路。 破月、刘都尉,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杀了多少敌军。如果破月这时知道,五千攻城兵已被他们干掉了多少,她一定见好就收,不会下达接下来的命令。 正当他们追杀一小戳士兵时,破月眼尖,望见前方又有约莫四五百骑,矗立在道旁,精神而干净。 那是敌人的生力军。 他们望了过来。 破月正在迟疑,身旁的刘都尉已一声暴喝:“杀!” 身后的士兵们已一溜烟冲了上去。 “大胥援兵到了!快逃命啊!”前方逃窜的士兵还在狂喊。 那四五百生力军,望见刘都尉等人身后,尘土滔天、尸横遍野,而自己这边的人,个个面无人色四处逃窜。 他们只稍稍犹豫了片刻,转身也开始跑。 这绝对是大胥战争史上最诡异的一次战役。连后世的史学家,也解释不清楚,数千大军,竟然任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宰割。当时若是有一支部队掉头跟他们对打,他们就无法再向前。 可是谁都想逃命,这种情绪一旦感染开,千人不过散沙一盘。 诚然,五国联军鱼龙混杂,是赤兔营能够制胜的主要原因,但是这一百人打开城门,追出去足足百余里,也令人难以置信。 其实破月并不想跑出去这么远,太危险。 但事实上,他们面临的就是个多米诺骨牌——刚想收手,就遇到新的敌军。刘都尉等人是杀红了眼,破月却知道,不能退。一退,敌人便会察觉出端倪,反围上来。 伏在颠簸的马背上,破月几乎可以预感到他们的命运——敌军纵横交错,他们要么杀光所有敌军,要么终于在某处被某支清醒而意志坚定的敌军全歼。 他们可能杀死六万人吗?不可能。 所以他们死定了! 当破月累得像死狗一样,陷入重重杀阵时,步千洐正站在正南城门上,率军正面抵抗五国联军最强悍的攻击。 战局如他预料的一般顺利而惨烈。在经过了一个白天和半个晚上的鏖战后,对方终于沉不住气了,容湛派人来报,地道里已经有了动静。 与此同时,老早就潜伏在另一条地道里的军中高手们,亦开始移动。 当烈火像毒蛇一样,在地道中蔓延时,数千潜入地道的敌军,出凄惨的哀嚎。 而面前正在猛烈攻城的军队,明显锐气一 挫,初现乱象。 可这还不是步千洐想要的。直到敌人中军大帐一片混乱,他知道,得手了。 敌人开始鸣金收兵。 可他哪里肯让? 赤兔营的士兵像蝗虫一样,从同样的地道钻出来,将敌军切成两段,开始无情的杀戮。而容湛率领生力军,打开城门,如一把尖刀般插入了敌阵。 步千洐站在城楼上,望着城楼下,如一个大大的沸腾的油锅。人潮在里面沸腾,尸体是每个人的归宿。 一片混战。 这个时候,指挥已经不重要。斩杀更多的敌军,才能赚得够本。 他正要跃下登城道,亲自出城厮杀。一个士兵小跑着气喘吁吁冲过来,迎面拜倒。 “北门如何?”他厉声问。 他也收到了北门统帅薛校尉战死的消息,所以才派人过去查探。 那士兵的脸色却有些奇怪。 “北门没有敌军。”他答道,“敌人一个时辰前就退兵了。” 步千洐有些惊喜的问:“谁在领兵?” “听说是……小宗。” “小宗?”步千洐眼睛都直了,“她怎么会……”他沉凝片刻,厉喝道:“把她带过来!” 士兵脸色更奇怪了:“将军,北门只留下了几个厨子。他们说,小宗带着人出城追击,已经去了很久。” 步千洐张了张嘴,脑子里冒出破月亮晶晶的眼睛和嫣红的唇,想到她出城迎敌,有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沉默片刻,他抽出腰间长刀,厉喝道:“她往哪里去了?可有人护卫?牵踏雪过来!” “小的不知……” “将军!快看!”城垛上一名军官忽然大喊道。 步千洐霍然回头,心底一凉。 城楼下早已刀光剑影、厮杀震天,他的人,正在一步步割下胜利的果实。可就在你死我活的庞大战团的西北角,一支约莫几十人的黑衣骑兵,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数百倍于自己的五国联军,就是一阵乱砍。 联军很快将他们包围。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支蚂蚁般弱小的骑兵,就被拖入了战团,顷刻不见踪迹。 那是破月! 步千洐心头忽然升起奇异的直觉。 一定是她! 那个方向,他根本没有布置兵力,除了冲出城门的破月那队人,不可能再有别人。 步千洐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他比谁都清楚,此刻两军决战,全都杀红了眼。城楼下这数千人的战阵,就是个巨大的杀人怪兽、一个能吞噬一切生命的巨大漩涡——任何人被卷进去,都是死路一条。 步千洐再无迟疑,跃下登城道,落在踏雪背上。 “开城门!”他如气势磅礴的黑鹰,飞出了固若金汤的城池,一路见人便砍,顷刻也入一滴水落入大锅,陷入危机四伏的敌阵中。 一与面前的联军交手,破月就现了不对劲。 他们根本不逃,个个面目狰狞、锐不可当。死了一个,很快有人反手砍掉了赤兔营的两个。 他们是敌军主力,是正牌攻城部队! “撤退!”破月连忙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潮水般的敌军,迅将他们包围。 破月一抬头,看到了遥远的南城门,这才明白,自己的队伍跑了这么远,眼看就要成为炮灰! 还没等她有任何对策,忽的觉得面门劲风强劲!她一回头,见到对面马上,一名白衣军官,挥刀朝自己劈过来! “校尉小心!”猛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下马背,堪堪避过那致命的一刀。刀风过处,破月只觉得面门微微刺痛,瞬间一凉。她一抬头,这才现是刘都尉将自己拉下了马。 “嚓——”一声闷响,刘都尉砍下了他的人头。 “校尉!”刘都尉对破月大喊道,“我们退不出去了!” “命大家全部靠拢,聚到一起!”她怒吼道。 刘都尉毅然点头,一转头看到她的脸,神色一震:“你……你……” “我什么我!快啊!”破月暴喝,她又看到有两个兵倒下了! 刘都尉便再没多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躲好!” 可是茫茫敌阵,哪那么容易聚齐人手? 他们攻入的这个角落,赤兔营士兵本来就少。很快,没有一个自己的人靠过来,他们二人反而被敌人包围了。 “呼——”有人一刀斩向破月,刘都尉不得已手一松,破月才堪堪避过这一刀,却也与刘都尉迅分开了。 周围人声如雷,杀声震天。 破月双手握刀,抬头望着周围三个敌军。 他们看到破月的脸,俱是一怔,竟没有立刻挥刀砍过来。 破月怕得要死,颤巍巍的横刀在胸前,脱口而出:“我投降,你们俘虏我吧,别杀我。” 那三人互相望了 望,其中站得离破月最近一人,收刀、抬手,抓向破月的胳膊。 破月虽然想投降,可见一双满是鲜血的粗大的手抓向自己手腕,下意识就往后微微缩。然而士兵的手如铁钳般执着的伸过来…… 刀光森然如雪,从天而降。 破月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便听那士兵爆出凄厉的惨叫,她看到一只手腕应声落地——那士兵的手,竟被人齐腕斩断! 她一抬头,望见面前三人都露出惊恐神色,刀光如闪电般掠过,鲜血如潮水喷射! 一眨眼间,面前三人脖子上秃秃的,脑袋不知滚到了那里,狰狞可怕得令她倒退一步。 她没来得及回头,腰间便是一紧,一只大手将她从地上捞起,她腾云驾雾般落入一个温热而熟悉的胸膛。 她望见身下骏马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光般践踏着地上的尸骨,张狂而不可一世! “步千洐!”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声喊他的名字,回身抱住了他的腰。 “嗯。”头顶上方,有人哑着嗓子应了句,然后松开了她的腰,重新握紧了缰绳。 “刘都尉,随我杀出去!”他对边上喊道。 阎罗,他是真正的阎罗。 破月将头埋在他怀里,激动得不能自已。 她看不见周围生了什么,她只感觉到他带着她,以极快的度穿行在敌阵里。所过之处,只有鸣鸿刀干脆利落的低鸣,只有惨叫声此起彼伏。 “开城门!”她终于听到他一声厉喝,惊喜抬头。 “大哥!敌人退兵了!”她听到容湛的声音就在身后。 周围骤然欢声雷动,仿佛要掀翻整个墨官城。 破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太好了!” 他背着光,宽阔的肩膀像山一样坚毅,俊脸溅满鲜血,五官模糊而狰狞,沉默望着她。 “……小宗,你怎么在这里?”身后,容湛认出她的背影,惊讶道。 破月忽的有些紧张起来,要怎么对他们说呢?她看步千洐高深莫测的样子,似乎并没有生气,略略松了口气。正要转头跟容湛说话,却被步千洐眼明手快扣住了肩膀。 “且慢。” 她迟疑:“为何?” “面具掉了。”他沉肃沙哑的嗓音中,终于逸出一丝笑意。 ☆、31v章 夜如碧海,火光冲天。 步千洐想象过许多遍颜破月的样子,俏丽的、英秀的、可爱的……或许鼻尖上还有两颗小雀斑,脸色会绯红得像每一个妙龄少女。 可他实在没料到,她竟然长得这个模样。 苍白、纤弱、清妖、精致。 仿佛碰一碰,她就会碎在自己怀里。如此柔弱,仿佛天生需要男子的呵护和关怀。 容湛说得没错,妖精般的女子。可就是这么个女子,日日里与他斗嘴斗气,言行举止从来都跟男子一样粗鲁?就是这么个女子,曾经被自己悄悄搂在怀里? 也是这个女子,带着他的一支残兵无法无天跑到城外反攻? 他盯着她宛若白色花瓣的脸蛋,脑子里忽的冒出个念头—— 她真是胡闹啊,可他该拿她怎么办? 可破月人生头一回出生入死,又被他从鬼门关带回来,心情还处于极度的亢奋中。听到他说面具已掉,微一诧异后,露出忿忿的神色:“掉了就掉了。我知道有点恶心……” 步千洐不明白她为何说“恶心”,可她已转头看向容湛:“容将军!” 容湛微微一怔。 远处的士兵们还在欢呼笑骂,容湛背后,近处数十人,循声望来,全部呆住。 看到众人一幅见了鬼的表情,破月心底油然生出爽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向步千洐背后探头,笑嘻嘻的道:“刘都尉,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又朝方才跟着步千洐冲出那几十人道:“大伙儿辛苦了!” 刘都尉早见了她的真容,呐呐不能言。其余军士尽皆错愕。 “她是谁?”有人小声问。 “……宗校尉。”刘都尉无奈的答道。 军士们瞬间失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过后,忽的有人爆出爽朗的笑意,然后所有军士仿佛都被感染,开怀大笑起来。一副副疲惫的身躯上,一张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明亮的双眸,都温和的盯着颜破月。 破月的热血再次沸腾——那是刚才与她一同出生入死的英雄们啊! 她身形一动,正要跳下马与他们再叙一二,却被步千洐又摁住了。 他先跃下马,眼睛盯着前方,话却是对她说的:“你先回营。” 不等她拒绝,他大掌在踏雪臀上重重一拍,破月身子一歪,便被踏雪带着一溜烟似的跑入了城中。 夜凉如水,满城匆忙而喧嚣。 一人一马踏过枯枝断骨,在往来的兵士间纵横穿梭。有人恰好抬头,瞥见骏马上娇颜如雪,震撼僵立,那一骑却如流星飞逝,瞬间跑远了。 虽然心情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但破月回到营房,洗了个澡,已累得浑身软,瘫在床上。 只是一夜辗转反侧,脑子里总冒出那些血淋淋的尸。好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午夜梦回,却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觉极不踏实,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有粗妇走进来,神色颇为敬畏的对她道:“姑娘,将军说,你醒了便去城楼。” 破月知道步千洐必是要详问昨日缘由,点点头,便出了门。 一路,士兵们侧目不断。 破月微笑点头,神色自若。 她受够了。每日顶着个面具,就算是苏隐隐的绝妙作品,也很难受的。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很怪,穿着士兵服,却没有束胸,也没缠腰,不男不女。 但真的是好多日子来从未有过的舒服。经历过生死,她只觉得一切豁然开朗。反正相貌不用隐藏了,她也不怕了。 只是一步步走向步千洐指挥所所在的城楼,她的心却还是一点点的沉下去。 胜了,他们胜了。 胜了便意味着,危机已解。 那也就意味着,颜朴淙也许很快就会来。 她从没想过要跟着步千洐和容湛一世,若不是起了战事,她现在早已在哪里的村落隐居吧? 她该走了,才不会拖累这两个男人。 营房的门打开,步千洐英俊的脸赫然就在面前,清黑的眸如墨色深渊,令她瞬间感到一种温暖的踏实。 他特别平静的看她一眼,转身又走了回去。 她觉得他稍微有点怪,但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破月走进去,容湛正好抬头,先没看到她的脸,却看到戎装包裹的玲珑饱满的曲线,不由得一僵。自此之后,目光便紧锁破月的头顶了。 步千洐坐下,依然没看破月,盯着地图。 “胆子够大啊。”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慢。 破月早想好了说辞,特别平和的道:“当时我被人带到城楼,也是为了活命,也来不及禀报啊。”于是便将昨日的情况、自己的判断,尽数说了一遍。 步千洐与容湛交换个眼色,容湛微笑道:“知道昨日你们杀了多少敌军吗?” 破月想了想:“至少五六百?” 容湛难得露出有些玩味的眼神:“两千余人。” 破月一愣,难以置信的看了看他,又望向步千洐。步千洐原本神色冷峻,此时脸上也逸出一丝笑意,朝她点点头。 破月眉目一展,绽开个大大的笑容。 步千洐缓缓移开目光,却沉声道:“你妄传军令,打开城门,极为凶险,功过相抵,我便不罚你了。” 破月讪讪点头。虽然步千洐平日吊儿郎当,但是在军事上,一向言出如山。故他如今训斥,她很乖觉的老实应着。 “对旁人,还按你原来的说辞,说是大哥的命令。”容湛微笑道。 “明白。”破月很清楚,如果军士们知道真相,就算战果是好的,也会觉得她太胡闹、步千洐太纵容。 “此次五国联军,一共在墨官城折损两万余人。”容湛叹息道,“今日一早,信使来报,朝廷的三万北路军,已动身驰援前线战事,大皇子殿下亦亲往前线犒军。联军已闻风而逃,墨官城之危已解。” 破月不由得大喜:太好了!敌人彻底退兵,这一仗算是大胜了! “破月,我们想问你,今后愿不愿以幕僚身份,为大哥参议军事?”容湛柔声问道。 破月一愣,抬眸望着步千洐。不知为何,他今日话特别少,对她似乎也有些……冷漠? “我可以吗?”她心头阵阵悸动。 她声音微颤,问得恳切,步千洐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马马虎虎吧。” 容湛则道:“破月不必自谦。大胥最重军功,若不是你身份特殊亦没有军籍,此役之后,自应连升三级。” 她心头一甜,真好。 原来在他们眼里,她终于不再是需要保护的弱女子。 她笑道:“好,那我考虑考虑。” 容湛和步千洐对视一眼,同时失笑。此时有士兵来报兵器损耗,两人神色一正,细细的听着士兵的禀报,又诸多吩咐一番。 破月听得无聊,目光瞥见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盘包子,才觉饥肠辘辘。于是便走过去,拿起一个,大口大口吃着。 真香,也许胜利之后,吃什么都格外香吧! 她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大半个,将剩下的一小块全塞进嘴里,伸手去拿第二个。谁知一抬头,却见步千洐和容湛都望着自己。 她以为有什么紧急情况,只得狠吞了几口,噎得慌,艰难问道:“怎么了?” 两人默默望着她纤细精致的香腮,生生被撑成鼓鼓的包子。许是在军中跟男人们呆久了、刻意模仿小宗又成了习惯,她的吃相干脆利落大开大阖,隐隐透着豪迈的粗鲁。 妖精般迷幻的长相,壮汉般粗放的动作,实在是太违和了。 两人都没出声,同时别过脸去,继续吩咐那士兵。士兵已然望着破月呆住了,恍然惊醒般唯唯诺诺。 之后一连两日,破月都没见到他二人。战后诸事琐碎繁忙,两人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顾忌她。 只是她偶尔在城中闲逛,士兵们虽然还是会惊讶,但“穆校尉”这个名头,却是叫开了。 “穆青穆校尉!”刘都尉还专程来拜见过她,转达了兄弟们的感谢和尊敬。 “穆校尉虽是女子,大伙儿愿意今后跟着穆校尉。”刘都尉道。 破月知道,大胥也有不少女军官,步千洐打算将“穆青”这名字报上去,禀明她的功劳,坐实她的假名,给她校尉的身份。可她知道,那样也阻止不了颜朴淙。她已经决意走了,对着步千洐的帮助和刘都尉的忠诚,受之有愧。 “我只是误打误撞,并没有什么真本事,都尉不要对我期望太高。”她道。 刘都尉却呵呵笑。 好容易将墨官城整肃完毕,两千多赤兔营残军意气风,破月也收拾好行囊打算不告而辞。却在这时,一封紧急求援的书信,送到了墨官城。 “大皇子亲赴前线犒军,亲卫队于黑沙河畔遭遇数千敌军包围,危在旦夕!命步千洐驰援!” 书信盖有大皇子的印章,步千洐和容湛一看就明白过来——黑沙河就在墨官城西北五百余里,赤兔营是离他们最近的部队——大皇子极可能是倒霉的遇到了从墨官城溃逃的联军,陷入了重围。 救人如救火,步千洐再无迟疑,也来不及向赵初肃将军请命,迅点齐一千五百人马,只余五百交给容湛守城,集结于北门。 颜破月一得到消息,就从营房往北门跑。她已经打算要走了,兴许这是见步千洐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她有点不是滋味。 此时正是傍晚,晚霞笼罩着墨官城,她刚跑到城门口,远远望见千余骑蓄势待,眼眶就有些湿润了。 队伍开始向前移动了。因为城门口战场还未打扫完毕,他们移动的度并不快。 破月又往前跑了几步,便见乌云踏雪立在队伍最末端,两个人站在马前,正是步千洐和容湛。 周围还有些兵士在送行,见到破月,都沉默下来。步千洐脸上挂着笑,正跟容湛说着什么,一抬头望见破月,笑容便凝滞了。 容湛也回头望见她,招了招手。 破月跑过去,望着步千洐清朗的容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那日打了胜仗后,他基本就没跟她说几句话,谁知这一转眼,又要去打仗。 还是步千洐先开口,一本正经:“好好呆着,勤练拳法,今后做幕僚做校尉,可不是儿戏。” “嗯。”破月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要少喝酒啊,过量伤身。” 容湛和步千洐都目露诧异,步千洐笑了一声道:“这丫头,好像我不回来了似的。本将军就去打个围援,快则两三日,满则四五日便返。” 破月点点头,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衣襟,不想看他俊朗逼人的容颜。 步千洐见她一直低头,也不多言,抬手握住马缰,便欲上马。 听到马蹄声轻响,破月猛地抬头,直直瞪着他。这一瞪把步千洐都惊了一下,然后未等他询问,破月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 静默,死一样的静默。 围观的士兵们是静默的,静默的看着自家将军,被女校尉抱紧,大部分人都恨不得,被抱住的是自己; 容湛也是静默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啊,她抱了大哥、她抱了大哥!她为什么要抱大哥?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是要对大哥以身相许吗? 步千洐也呆住了。只觉得那温香软玉的身子,轻轻靠在自己怀里;柔滑的小手,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她居然主动抱了他? “你……”他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干。 “保重。”破月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撤手,后退,微笑望着他。 她这是……不舍吗? 步千洐想要问明缘由,想要逗她两句,可所有话到了嗓子眼,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望着她温柔淡然的容颜,从来冰冷坚硬的心肝,仿佛也被那温热的手,撩拨得一片滚烫,糊里糊涂。 “将军!”队伍最末,有人见步千洐迟迟未动,扬声呼喊。 步千洐猛的收回目光,翻身上马,在踏雪身上重重一拍,足飞奔,顷刻便窜至队伍最前面。 剩下的人矗立原地,还是破月最先转身,笑中含泪对容湛道:“回去吧。” 容湛木然点头,转身往回走。 步千洐策马行于队伍最前,望着惨淡的落日,只觉得全身依然僵硬如木石,血脉始终凝固。 天是白的,地是黄的,四野茫茫,将军一生征战,终有一日尸骨埋荒野。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期盼,一直以来的豪情。 可为何,今日被她这么一抱,从来洒脱的胸怀,便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柔软情意? 不,并不是今日。 是将她从五虎手中救下那日,看到她皓月般清澈的双眼;是她病倒在地牢,全身抖伏在他的胸口宛若受伤的小兽;是她胆大包天拔掉他的裤子,气息轻拂过男儿热血之躯。 是她的马如流星坠入敌阵; 是她亲手制造阎罗炼狱,敌军溃败如潮,尸堆积如山。 而最后,是她站在敌阵中,面具开裂,茫然四顾,孤独而无助。 那个时候,他竟然只凭双眼就认出了她! 步千洐心头猛的一抽,骤然勒马。 这几日,他一直有意躲着她疏远她。昔日她长相丑陋,她扮作小宗,他与她朝夕相处,自由自在,怎么逗她都不尴尬;可如今她换了那么一张脸,他却浑身不自在——因为他不能忽视,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女人。他怎么能还像大爷一样的奴役她,还能耍赖装睡让她给自己上药、偷偷找借口搂她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愿没有见到她的真容,便还能如往常那样,与她亲密无间。可如今……为何他会觉得,若他此刻不回头,便会错失什么? 不能回去,不能去!有个声音在心里道:步千洐啊步千洐,你不过五品,无权势无蒙荫,如何护得住她千金娇躯?她又如何看得上你这粗莽浪荡的武夫 可他却听到自己声音从未有过的决绝:“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而后他调转马头,朝城门冲去。 破月刚走入城门数十丈,便听到身后马蹄纷乱如鼓擂。她下意识便靠到街旁躲闪,正欲回头,那马蹄声却若闪电般瞬间已至身后! 她身子一轻,已被人大力从地上捞起,马儿四蹄如飞,越过那人熟悉坚实的肩膀,她看到容湛等人惊讶的脸越来越远。 “怎么了?”破月诧异的望着他。 他却沉默着,沉默着。从来漫不经心的容颜,头一回绷得死紧,甚至连额上青筋都微微凸起。他的手搂着她的腰,格外的紧,隐隐有些生疼!破月下意识就往外靠,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紧扣在他的胸口。 她趴在他胸口,完全不能动了。 他抱着她,马儿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破月都有点害怕了,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他却忽然勒马停住,抱着她跃下了马背。 破月勉强站定,现周遭是一片荒野。约莫也遭受过战争的洗礼,田地已然荒芜,山林也被烧尽,光秃秃的一片。 天地间之余苍茫,四野无人,只有他们俩。 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破月疑惑的抬头。 不等她抬头,眼前一暗,步千洐沉着脸,瞪着眼,嘴已经重重堵了上来。 像是饥渴了许久的人,他的吻明显透着慌乱,透着急切。他用力含住她的嘴唇,又舔又吸,全无章法。破月嘟囔含糊道:“你……”舌头就被他逮到了,含住黏住不肯再放。 破月一开始是惊愕,而后是抗拒,最后……则是彻底软了下来。他把她抱得太紧了,她根本动弹不了。她只能闻着他嘴里的热气,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而舌尖上酥麻的感觉,一直从嘴里,传到全身,传到心里。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 俊脸通红,可他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跟方才的青筋暴出、强势拥吻,完全判若两人。明亮的双眸中,全是她熟悉的疏懒笑意。疏懒中,又带着某种满足。 明明是他轻薄她,破月却觉得很尴尬,紧张的问:“你……干嘛吻我?” 他的胳膊状似无意的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因为你先抱了我。” 这算什么回答?破月嘴唇上还有点痛,他亲得太重了。 可为什么她的感觉是又甜又涩? “我送你回去。”他将她抱上马背,顿了顿又道,“等我。” 破月耳根都是滚烫的,心跳如擂。心里只有他的声音反复回荡—— 等他…… 等他…… 噢,她为什么觉得全身的血都要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燃烧起来? 步千洐暗暗等了一会,见她明明面若朝霞神色凌乱,却并不将他推开,更没赏他一个耳光。他不由得心怀舒畅惊喜暗生,一声长啸、声震云霄。 破月吓了一跳身子一缩,他趁机将她的腰搂得更紧,策马扬鞭,掉头朝墨官城奔驰而去。 ☆、32.肝胆 “看好,别让她走了。” 步千洐朝容湛丢下这句话,便策马一溜烟似的朝大部队追去。 彼时容湛在城门已立了许久,望着破月被大哥动作温柔的抱下马,两人皆是面色潮红。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呐呐不知说什么好。 此二人是极相配的。他心道,或许他该为大哥高兴。 可心底那一点隐隐的羞愧和酸楚,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曾经在梦里肖想过……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若是破月姑娘跟大哥情投意合,自己会觉得对不住大哥吗? 他做事为人从来清白无愧,此时心中却像是藏了个小鬼,惴惴不定。破天荒头一回,他没有对破月和颜悦色,而是淡然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破月跟在他身后,却未察觉他的异样。她心里可比容湛混乱多了,一会儿想着,刚才不该搂他的,他多聪明啊,现在他让容湛看住自己,还怎么走得了?一会儿又想,方才骑马回来的路上,他又低头亲了她几次,亲得她嘴都疼了,他却一个劲儿的笑。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走了一段,到底是容湛先平和下来,转头对破月笑道:“大哥有令,容湛不能不从。破月,我知你怕拖累我二人,可是兵荒马乱,你还是留下吧。这几日我命人加强城防,决不让那人的人马进城,待大哥回来,再做打算。” 破月心知容湛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只得默默点头。 就这么在墨官城又逗留了三四日,前方传来消息,说大皇子困境已解,步千洐两日内便能返回墨官城。 听到这个消息,破月当晚就失眠了,黑黢黢的夜里,脑子里尽是步千洐在马上低头,笑着吻自己的样子。 忐忑不安中,奇怪的事情却生了。 三日过去了,不仅步千洐没回来,他带去的千余人马更是断了消息,容湛派去查探的人只回复说,黑沙河畔已无人驻扎。 终于,第八日日落时分,容湛接到一份飞鸽传书。当时破月就站在他身旁,看到他脸色大变,她心里越不安了。 “生了何事?” 容湛放下信:“大哥……昨日被关入了婆樾城的死牢,不日问斩。罪名是贻误军机、私通敌寇。” 破月瞪大了眼,立刻否定:“怎么可能!”步千洐通敌?绝无可能! 可婆樾城是昔日离国都城,如今是大胥东线指挥部所在。步千洐竟被押解到那里的死牢,可见真是情况危急了。 容湛神色凝重:“信上说……他私放了当日围攻大皇子的五百残军。” 破月目瞪口呆:“为什么?” 容湛摇头。 他没对破月说明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表面相亲,实则明争暗斗许久。而皇帝似乎也有意从中选择一个继位,所以对他们的争斗,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步千洐出了事,容湛回想起来,大皇子被围黑沙河,只怕其中另有隐情。但步千洐为何会放走敌军?却连他也想不清楚缘由。只是皇室龌龊,不便向破月说道。 他背起长剑,毅然望着破月:“我这就去婆樾城。你留在此处。” 破月哪里肯依,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带我去!” 容湛望着她惨白的脸色,心尖上就有点莫名疼涩,摇头道:“不成,我连夜赶路,带不上你。” “你留我在此处,颜朴淙找来怎么办?”破月急道,“况且若真的事关步千洐的性命,我愿……我愿……” 我愿舍身相救。 这不是因为那个吻,而是她欠他的。 就算容湛匆匆赶去,他军衔比步千洐还低,又有什么办法救他出来?劫狱?纵然他武艺高强,可大胥军中藏龙卧虎。不说别的,颜朴淙才是大胥军中武艺第一啊! 她当然要跟去探明情况。若真的回天无力,她……愿意舍了自己,向手眼通天的颜朴淙换步千洐出来。他不过五品,在颜朴淙心里,她应该值这个价吧? 想到这里,她心头猛地一抽,疼痛难当。 容湛浑身一震。 破月这些日子如何顽强的想要逃离颜朴淙,他看得分分明明。只怕世上,没有比她更加不屈的女子了。可今日一听大哥有难,她言下之意竟愿以身饲虎、换取步千洐的性命。 看着她灰白的脸色,他忽的觉得心尖上某一点被戳得仿佛要滴下血来,也不知是心疼她,还是心疼步千洐,抑或是心疼他两人。 他眸色微沉,缓缓道:“好,咱们一起去救大哥。你亦不必害怕,容湛自护得你周全!” 容湛挑了最快的骏马,与破月连夜出城。夜色如水,四野茫茫,两人穿行于战乱的土地,只觉得处处焦土、触目惊心。 天色一明,破月已累得有些慌,视线也模糊起来。容湛心细如,迟疑许久,沉默的将她从马上提过来,放在自己身前,继续赶路。 破月在容湛马上睡了有两三个时辰,一睁眼却见容湛双眼湛若秋水,竟似全无疲惫,依然在策马赶路。 “须不须休息会儿?”她关切的问。 “不必。”容湛的声音却有些沙哑了。 当然不必。他没告诉破月,信上写的是,步千洐七日后问斩。这分明是有人为了掩饰内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步千洐啊! 可墨官城与婆樾城一东一西相距甚远。他若不日夜兼程,如何能赶到?好在破月身量极轻,带上了她度亦不减。 到了第三日夜间,原先的马已跑死了,容湛抱着破月徒步就这么跑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在驿站得了匹马。 这下连破月都有点心疼了,他是人,不是神仙。 尽管双眸依旧清明,可眼眶已赤红一片、渐生血丝。一路风霜,他髻凌乱、满面风尘、浑身汗臭,是破月从未见过的潦倒模样。可他整个人似魔怔了,不吃不喝披星戴月,不要命的往婆樾城赶。 转念想起尚在死牢的步千洐,她更觉柔肠寸断,抑郁难舒。 终于,第七日早晨,第三匹马猝死在婆樾城百里外。容湛毫不迟疑抱起破月,一路狂奔。 破月看着他竟有几丝癫狂的模样,又怜又痛,不由得道:“你放下我吧,你先去!” 容湛不知想什么,整个人都呆呆的。抱着她足足跑了又十余里,才仿佛恍然惊觉她方才说的话,柔声道:“无妨……大哥身在牢中,若是见到你,必是很欢喜的。” 他答得没头没脑,破月心头疼得堵。只恨自己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救他们于水火,报答他们的大恩。 临近晌午,终于远远望见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容湛抱着破月,几乎足不点地,径直朝城门飞奔。因为这一片都已是大胥控制,所以城门并未戒严关闭。容湛纵身一跃冲进城门,城门守兵根本连人影也没看清楚。 容湛竟似对这婆樾城极为熟悉,毫不迟疑的在城中穿行择路。破月在他怀里,只听得劲风阵阵,他眉目沉凝,像是覆上了一层薄冰。 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想怎么营救步千洐,可见他一脸毅然,竟似已打定了主意,她只能静观其变。 终于,容湛脚步一顿,将破月放下来。 这是城中最严整华丽的大屋子,门口诸多士兵守卫,见到两人,都沉下脸。 “来者何人?”有人问道,“胆敢擅闯禁地!” “跟着我。”容湛径直快步往里,破月连忙紧随其后。 “让开!”容湛眸若寒星,声厉如刀。破月微微一惊——他向来是谦恭有礼的,如今真的起火来,竟是铮铮傲骨,不怒自威。 门口士兵正要再拦,容湛从腰间摸出块金牌,铿然往士兵身上一摔。士兵捡起来看清了,一时竟吓得去了半条命,“扑通”一声跪倒,双手捧了那令牌,大气也不敢出。 其他士兵迟疑着要上前,那士兵的头目厉喝道:“统统跪下!” 容湛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往里走。那士兵不敢让令牌躺在地上,恭恭敬敬捧着,一路跟随着二人。 破月怔怔望着他疲惫而坚毅的容颜,不一言。 一路穿堂过世,来往的兵士,见到令牌,亦“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终于,行至一处拱门前时,容湛突然停步。 他停得急,破月差点撞上他后背,抬眸望去,顿时全身如坠冰窖——一 名锦衣男子,静静站在拱门处,俊白的脸珠玉般清冷,狭长的眸中寒光大盛,已然牢牢锁定了她。 那人身后数名黑衣侍卫,见状都拔出长刀。 颜朴淙! 他竟然也在这婆樾城! 她其实早有预料!这里是东路军机要处,他位高权重,当然也会停留在此处。 破月心尖一颤。 数日不见,他还是记忆中阴恻俊美的模样。只是昔日他望着她时,眸色多含笑意,似宠溺似沉迷。可如今……短暂的惊讶后,他的眸色是那样的冷,已全无半点的怜惜情意。 她知道……自己已经逃亡够久了。久到他再没有半点耐性。上次容湛用湛洳剑逼他放人,只怕已令他动怒——他是什么人物?受人胁迫只怕对容湛和她恨之入骨! 那么今日,他还会放了她吗? 若被她抓回去,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她只觉得后背阵阵寒意侵袭。饶是已有了迫不得已时,为步千洐舍了自己的心思,可此刻真正见到他,她的勇气便如逃兵般溃散。 她怕他,真的怕他,怕得不行。 “月儿……过来。”颜朴淙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令她不寒而栗。 破月全身僵若木石,连指尖都在微微抖。 忽的手心一暖,竟被人牢牢握住。 是容湛。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抬眸看一眼已然大亮的天色——晌午过后,步千洐就会问斩!他面沉如水,从身后士兵手中夺过令牌,往那些护卫们眼前一丢,淡道:“让开!” 护卫们看清那金牌,又惊又疑望了望容湛,又望望颜朴淙。 容湛视他们凌厉的刀锋于无物,牵着破月,穿过刀丛,一步步走到颜朴淙面前。 错身而过时,破月别过脸去,不敢看颜朴淙。可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一把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力袭来,她半边身子都麻了,差点与容湛脱手。 是颜朴淙。 他仿佛无视容湛,双眸深深望着破月,暗潮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扣进怀里,狠狠蹂躏。 “颜朴淙,你敢拦我?”极平静的声音从破月头顶传来,简单的质疑,却透着傲然的威严。 容湛抬眸看着颜朴淙,眸沉若水。 破月的心提到嗓子眼。 颜朴淙淡淡与对容湛对视片刻,缓缓道:“……下官不敢。” 他将破月的手狠狠一捏,而后……松开。 破月手腕痛得几乎断掉,根本不敢再看颜朴淙,低头随着容湛快步往里走。 容湛深吸一口气,径直冲到最里的正堂前,一脚踹开大门。 正堂里,两名华服青年正在饮茶,一人约莫二十余岁,眉目清俊温和;一人十七八岁模样,肤色黝黑、相貌俊朗。 两人见到容湛,都是一惊。年长那人有些迟疑不定,年幼那人匆匆扫了一眼二人,怒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军机要地?来人啊,拖出去!” 容湛丝毫不惧,牵着破月,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他原本容貌极美,此时衣衫褴褛、容颜憔悴,眼神却偏偏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厉。 “我是慕容湛。”他哑着嗓子道,“步千洐不能杀,杀他如杀本王!” 说完这番话,他清瘦的身子晃了晃,竟已全身脱力,砰然倒地。破月被他扯着一起摔在地上,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急得一把将他抱住:“容湛、容湛!” 未料容湛竟已昏了过去,素白的俊脸全无血色,双目闭得死紧。可冰凉的大手,却如铁钳般紧紧扣住她的手。 破月慌忙抬头,便见颜朴淙阴沉着脸,站在屋子门口。 而身后年长那人已惊呼出声:“果真是十七叔?” 另一名青年亦反应过来,喃喃道:“小王叔……” 作者有话要说:小王叔,好萌有木有~ ☆、33.情愫 朦胧的日光仿佛一只若有若无的手,从狭小的窗边拂过。幽暗潮湿的地牢,死一般寂静。 步千洐靠坐在地上,长眉轻蹙双眸紧闭。身上的将军袍皱皱巴巴,双手双腿都有沉甸甸的镣铐。 “吱呀”一声,牢门从外推开,一名十七八岁的锦衣青年矮身而入,目光锐利扫过步千洐,沉默不语。 步千洐慢慢睁开眼,静静盯着他,不起身,也不行礼,冰冷的目光,像是要看透来人的心。 那青年被他看得心里毛,脸上便添了几分恼意:“步将军好大的架子!” 步千洐仿佛半点脾气也无,眸中笑意淡然:“将死之人,懒得拜天拜地拜君拜神了。” 青年正是当今皇帝二子慕容充。他自幼酷爱武艺兵法,是皇帝诸子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便担任东路征讨元帅之职,赢多输少,如今在朝中声势,更是如日中天。 但他万没料到,自己竟会在这个小小平南将军处,踢到了铁板。 想到十七叔慕容湛,他压下心头火气,放软声音道:“步将军,他给你死路,本王给你生路。再过半个时辰,你便要问斩了,普天之下,只有本王能救你。不仅能救你,还能保你飞黄腾达,你何苦孤傲绝情?” “还有半个时辰?”步千洐纵然生性豪情,听到自己的死期逼近,也难免胆寒。可望着面前容颜英武、目光阴鸷的皇子殿下,他却无法应允。 数日前他带兵为大皇子解围,原本极为顺利。敌军虽有三千余人,但都是残军。在赤兔营锋锐冲击下,几近全歼。 可最后的五百敌军,却格外顽强勇猛。且他们虽然穿着联军服色,但武艺兵阵竟与大胥军极为类似。步千洐当时在中军指挥,暗自生疑,亲自带兵去追击那五百人的头目。 谁料堵到了人一看,竟是熟人——曾经输给他百年好酒的老苏!此时步千洐左右近卫都看到了老苏身后数十人,皆为赵初肃将军麾下将士,齐齐失色。 步千洐知情况诡谲,连忙摈退左右,拷问老苏。 “是二殿下和赵大将军!”老苏凄然道,“先前只说让我押送这数千俘虏,临到了黑沙河,却命我传令,说让他们追杀大胥叛军,堵住了大殿下的车驾。我也受命扮成联军,若是他们失手,我便……” 步千洐听得怒火中烧:“老苏,你这浑人!大殿下早识破了你们的伎俩!” 原来他一赶到黑沙河,就现这支敌军疲弱不堪。而大皇子的一千护卫全是精锐,旁人或许看不出,他这种行军老手,一看便知,大皇子若是刻意收拾他们,早不用拖到步千洐的队伍到来。 步千洐起初还以为大皇子是不屑于与他们动手,现下才知,大皇子必定是查知了一切,顺水推舟将事情闹大。 “那如何是好?”老苏问。 步千洐在凄冷月色下来回踱了半晌,终于看着昔日好友,心头钝痛麻木:“老苏,你必须死。” 可步千洐还是低估了皇家人的狠厉。 当他提着自刎而死的老苏的人头,到了大皇子慕容澜面前时,他只淡淡看一眼:“主使呢?” 步千洐深埋着头道:“不知。” 慕容澜笑得慢慢的:“不知?步将军,本王听说,你率五百精锐,将这伙逆贼围堵在山上,拷问了整整一个时辰。以步阎罗的手段,居然什么也没问出来?你好好想想。” 步千洐咬牙道:“末将的确问了许久,只想为殿下找出贼。可这奸贼极为狡猾,半点口风不露。末将出身贫寒,一心为朝廷为殿下效忠。若是能为殿下出一点点力,末将也是在所不辞啊!望殿下明见!” 约莫是听过他的“恶名”,慕容澜沉吟片刻,语气缓了缓道:“你是否忠心,本王自然会查明。墨官城一役你做得很好,本王也听说了。你这么年轻,切勿一时糊涂,耽误了大好前程。你知道了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怕得罪谁,本王一定会为你撑腰。” 有那么一瞬,步千洐有些信了慕容澜的话。他本就是正直性子,这事是二殿下下杀手在先。虽然大殿下也有不妥之处,但他如实而言,也问心无愧。 可当他抬头,却看到慕容澜明明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不能说。 他后背一阵冷汗,他小小五品,若是卷入这事,即便只是做个证,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他慢慢道:“末将……的确不知。” 慕容澜便没再说话了,淡道:“无妨。将你俘虏的数百人,交给本王。对了,还有昨日跟着你的赤兔营军士们……本王相信,总有人看到了。” 步千洐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到了军营。 他先到了俘虏营,这里头一次关押了三百多大胥士兵,只不过他们穿着联军的戎装。 步千洐刀法独步东路军,不少人认得他,纷纷急唤:“步将军、步将军,为何将我们抓起来?” “不是说缉拿叛军吗?”有人哭道,“为何说要斩了我们?” 他默默退出俘虏营,又到了赤兔营中,正巧看到大皇子的亲卫军来要人。几个赤兔营军士疑惑:“押我们过去作甚?” 一名亲卫冷笑道:“不做甚,殿下有话问你们。” 步千洐心中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了悟——这些人都会死。 无论能不能揪出背后的二皇子,这些人都会死。 俘虏营中的士兵必死,因为他们“私通敌军袭击皇室”;那晚跟他一起捉拿俘虏的赤兔营士兵们也要死,因为他们看到了真相。就算皇帝会惩戒皇子,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也不会放过知情人。 而他自己呢?或许他刚刚立下的军功,可在前线,无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要让他这个不小心知道真相的人“死于意外”,易如反掌。 步千洐从身体一直冷到心里。 之后,他下达放走俘虏的命令完全出于义愤。 他知道这样做,他必死无疑。可他一个人死,总好过这四五百无辜的士兵死!他们中的许多,还是新兵,十七八岁的年纪,年轻到无知! 又或许,他是想泄压抑心中许久的不平和怒火。 然后他果然进了死牢。 私通敌军是重罪,二皇子是前线元帅,无需请示皇帝,便能先斩后奏。这十日来,大皇子来过两次,二皇子来过三次。大皇子劝他开口;二皇子大概见他宁死不吐露真相,表示愿意相救——只要他从此投诚,并替他杀一个人。 他没说杀谁,但是步千洐明白。 甚至连赵大将军也来过一次。他看到步千洐,只是叹气,他说不会让步千洐受皮肉伤。 “我们虽是武官,可这朝廷就是个漩涡,你是青年将领中的佼佼者,又怎能独善其身?二皇子虽行事重了些,可也是才华出众。你素来机敏,在大事上,怎就如此执拗?”他这么说。 步千洐始终没有说话。赵大将军沉默片刻,便离开了。 今日,是他最后的一日。他选择放走俘虏,让这件事消弭于无形,已料定有这一日。大丈夫死则死矣,他心中并无太多沮丧。只是临死二皇子还来骚扰,令他心头越的焦躁郁怒。 “殿下,能赏末将一杯酒吗?”他顾左右而言他。 二皇子观他神色,已知此人的确冥顽不灵,挥一挥袖子,转身便走。到了牢门口,却又回头道:“你与我十七叔如何相识?” 步千洐不解:“谁?” 二皇子以为他装傻,冷哼道:“别以为十七叔护着你,就能如此张狂。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掂量!” 他虽年幼,这一番话却也说得威风凛凛。步千洐望着他修长笔挺的身影,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清俊温和的青年。 三年前认出他背的是湛洳剑,步千洐便猜测他出身显赫世家。可没料到…… 十七叔? 他嘴角泛起苦笑——小容,是你吗? 时间一点点推移,直至日头偏西,却始终没有人来牢中押解他行刑。步千洐望着狭长的地牢通道,知道必定是小容救下了自己。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觉得热血沸腾心潮难平。他心想就算即刻死了,有小容这个好兄弟,也不虚此生了。 对了,还有她,他亲了她,岂止是不虚此生,简直是赚了。 地牢里阴暗寂静,地上东路军指挥所里,却是灯火通明,所有人忙得四脚朝天。 颜破月静静望着床上沉睡的容湛。 两位皇子已经当着她的面,传令暂缓步千洐的刑罚,这令她松了口气。可容湛又昏迷了,令她的担心又多了一重。 不,或许应该叫他慕容湛。 当朝皇帝唯一的胞弟,传闻中最受帝宠的十七王爷。 诚王慕容湛。 破月望着他近乎煞白的容颜,清秀的一张脸惨淡无光,只觉得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她的目光又滑向与他紧紧交握的手,再次用了用力,想要抽回。可他实在握得太紧,每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都与她紧紧相扣。她无奈的想,这只怕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逾矩的事了吧?待他醒转,估计会郁闷得不行。 可他明明是王室中人,却甘愿在军中受苦,却养成如此诚挚干净的性子? 破月默然。 “王爷这是连日奔波操劳过度,加之又受过内伤,才会猛然昏厥。”须皆白的随军御医恭敬道,“无妨,调养几日便好。” 一旁的慕容澜和慕容充二人这才松了口气,让御医退下配药。慕容澜目光先扫过颜破月清透如雪的容颜,又停在她被昏迷中的慕容湛握得死紧的小手上,柔声笑道:“穆姑娘,我王叔如何受的伤?父皇近日一直特别忧心王叔,他日父皇问起,我也好答话。” 破月想了想,答道:“回殿下,大概是墨官城一役受的伤。他并未曾对我提起。”心中却想,难怪他会昏迷,之前受了伤,却未对我们提及。 慕容充见破月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语气也就轻佻几分,笑道:“父皇常说王叔生性忠厚淳朴,却在梦中,也将姑娘的手紧握。若是父皇见到,定会吃惊。” 破月脸上一热。 “两位殿下,步将军现下如何了?”破月小声问道。 未料她话音刚落,床上沉睡的慕容湛长眉微蹙,竟缓缓睁眼。慕容澜与慕容充见状大喜,连忙围上去。 “十七叔!” “小王叔!” 慕容湛本就生得极美,此时也已净了脸,凤眸先是迷蒙,后是沉凝,波光流转,灿若美玉,只看得三人都是心神一凛。 可下一刻,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我大哥……步千洐将军如何了?” 慕容澜先答道:“十七叔放心,人还在地牢。” 慕容充语气则活跃些,嗔怪笑道:“小王叔说杀他如杀您,咱们谁敢动王叔?不怕被父皇剥了皮吗?” 慕容湛这才松了口气,看着他二人。破月忙将手边热水递过,他大概也是惦记着步千洐,根本没回头看破月,就着她的手喝了水。 慕容澜眉目不动,慕容充眸中含笑。 热水入喉,慕容湛神色缓和了许多,肃然对他二人道:“你们都是皇兄最出色的儿子,他放你们到前线历练,十七叔不会干涉,也不会过问。可步千洐他忠君爱国,更是救过我多次。你们动谁,都不可以动他。” 两人都没出声。慕容澜虽年长慕容湛两岁,但两人年岁相仿,实则情同兄弟。慕容湛自小生性持重,对皇兄的这些儿子又极好,故虽多年没见,他的话,慕容澜却不能不听。 至于慕容充,小时候更是跟在慕容湛身后练武习字。当今皇室,慕容湛算得上是第一高手。故慕容充自小就对慕容湛仰慕有加。 慕容湛人虽迂腐,却也不是不通世故。他知道两兄弟现下不吭声,心里自然还有计较,索性直言道:“我从墨官城动身之日,便已写了信送给皇兄。我相信不日便会接到他的圣旨赦免步千洐。你们早放晚放,不过是几日时间罢了。” 慕容澜二人这才心头微惊。他们如何听不出慕容湛的意思——两兄弟明争暗斗,父皇虽然不管。可若被慕容湛捅到父皇面前,知道牵扯进无辜忠良,两人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慕容澜先开口道:“王叔这样处置甚好。其实我也一直觉得黑沙河之役,必有隐情。” 慕容充被他说得有些忧心,可想起步千洐宁死也不向自己投诚,也不说出真相,倒也不是很担心了。他笑道:“一切都听十七叔的。十七叔,先别说了,身子要紧,喝了药,睡一晚再说。” 慕容湛却摇头:“我要去看步将军。”他扶床欲起,这才觉手中一直握着个柔软的事物。 他一抬眸,望见一双清澈如潭眸子,那里面写满了关切和喜悦,仿若两道柔光撩过心窝。他一时竟忘了松手,怔然凝望。 原来他握着的,一直是她的手。梦中一直牵挂着不能放不能放,一定不能放,原来是她的手。 慕容澜两兄弟见王叔盯着破月愣,心下雪亮。破月虽容颜娇弱可人,但两人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倒也不会太惊艳。慕容澜率先道:“便请穆姑娘好好照顾王叔吧。” 慕容湛触电般松开破月的手,脸颊热气蒸腾。但他在侄子面前自觉要有叔叔的威严,故低下头,不教他们望见绯红的脸色。 三叔侄说话时,破月一直沉默着,此时却开口道:“我陪……王爷先去看步将军吧。” 慕容澜二人无法,只得送二人去地牢。到门口时,两人都托辞不进去。慕容湛也不勉强,想起一事,让颜破月先进了地牢,自己却转身对他们道:“有一事需要托付你二人——除了我,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穆姑娘。她若是出什么事……” 他话还没说完,慕容充已先笑了:“小王叔放心,侄儿立刻就给亲卫下令,绝不叫任何宵小,靠近我小婶婶半步!” 慕容湛原意是要提防一直未露面的颜朴淙,没料到他们误会了自己与破月的关系。但亦不便解释太多,只得讪讪道:“她与我情同兄妹,你们勿要误会,有损她清誉。” 慕容充还是笑,慕容澜持重些,微笑道:“十七叔,你一路抱着她闯进指挥所,梦里还抓着她的手不放。她的清誉,自是要着落在你身上。父皇知道了,必定很欢喜。” 慕容湛虽脸色潮红,意志却是坚定的,心想我与皇兄解释便是。也就不再多言,转身进了地牢。 地牢中极为昏暗,除了牢门有人把守,里边的守卫早被两位皇子授意遣退。容湛一走进去,便见破月安静站在角落里,正在等自己。 “他们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慕容湛柔声道。 破月就怕他尴尬,闻言松了口气,笑道:“自然不会。” 她说得轻巧,慕容湛却没来由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他忽的忆起数月前,他还在东线,却收到皇兄的亲笔信。 “……颜朴淙有一独女,年方十六,闺名破月,容颜姣好,娴雅可人。颜战功赫赫官名甚好,但朕始终瞧不透他。澜儿与充儿已立了妃,你娶了那颜破月,可好?” 当时他虽有些怅然,但却回复:“一切皆听皇兄安排。”他能军中自由闯荡,已是皇兄格外纵容,如今皇兄要他娶妻,他不能不娶。 那之后,他也曾肖想过那颜氏千金的模样。却只能想象出一个模糊的、稚嫩少女的模样。他也想过,如果娶了她,即便不是他喜欢的性子,也必定全心全意,好好爱她宠她一世。 谁料后来皇兄却改了主意,将颜氏千金指婚给下级将军。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松了口气,又似有些失落——他生性内敛,却也是青春年少,心中其实已将那颜小姐当成自己的妻子,也曾一遍遍肖想过“容颜姣好娴雅可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日子久了,竟也对未曾蒙面的未婚妻,寄托了一些情愫。 却未料只是路人。 后来,就遇到了破月; 再后来,因为见过她的真容,又见到了颜府暗卫,隐隐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原来那个颜氏千金,是这个模样。纤弱得令人怜惜的容颜,跟娴雅可人半点沾不上边,性子粗放随和没有半点女子的扭捏;甚至在战场上,亦不输男儿——百人追击数千人,这事慕容湛自问不会做,也许连步千洐都不会做。 可她却做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不知道,穆青校尉,一战扬名天下。 “隐瞒身份实属无奈,破月莫怪。”他含笑做了个揖,“还当我容湛便是。” 他抬起头,看到幽暗的月光里,破月的笑容灿若桃花,贝齿晶莹如玉。 “我怎么会怪你?”她含笑的声音柔若酥糖,慕容湛只听得心神一荡。 “嗯,走吧,小容。”破月转身往里,“咱们去见他。” 慕容湛走在她身后,望着她纤细若柳的腰肢,忽的生出个念头——若是皇兄当日将她许给了自己,大概……也是会欢喜的吧。 这念头像是热炭灼伤了他的脑子,他收敛心神,快步跟上去。 地牢里阴湿极了,破月走了两步,便打了个喷嚏。慕容湛见她肩头微颤,想解下自己外袍披在她身上,手摁上袍子,却迟迟未动。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光亮处,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站在牢房正中。里面已经点了一盏烛火,衬得他的容颜英气逼人。约莫是几天没刮胡子,他满脸乱糟糟的,衣服也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深深的笑意就像要溢出来。 “步大哥!” “大哥!” 两人同时失声低呼,快步走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双更呢双更呢还是双更呢? 嘿嘿,感谢大家的支持,明天一更12点,二更三点照旧,虎摸各位 ☆、34.探监 慕容湛打开牢门,三两步抢上前,与步千洐抱了个结结实实。破月站在两人身旁,又欢喜又紧张。她虽大大咧咧,可初涉□,反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呆呆望着步千洐又脏又黑的脸,还有那乱糟糟的胡子,心想,他留胡子可不好看啊。 步千洐松开慕容湛,挑眉轻笑:“小容,你瞒得我好苦啊!” 慕容湛答得真挚:“你当年冒死从箭阵中将我拖出来时,可不知我姓慕容。大哥莫要与小弟生分了,否则小弟……愧疚万分。” 步千洐知他性子,心头越激荡,便点点头,这才转而看向一旁的颜破月。四目对视,俱是无言。破月柔声道:“你别担忧,容湛已经请了圣旨,一定能救你出去。” 步千洐自出事之后,虽频频想起她。但思及自己生死未卜,往往强行压下绮念,将她置之脑后。今日终于死里逃生,她竟不远千里来探,俏生生站在眼前,一时怔怔望着她,心头又感动又心疼,往日的油腔滑调,反而全排不上用场。 便在此时,破月全身一抖,又打了个喷嚏。 步千洐瞧她身量单薄,脸色有些乌青,不由得伸手将她的手轻轻一握,果然冰凉。他身上衣物脏乱,带着镣铐又脱不下,便转而对容湛道:“小容,把你外袍给她穿着。” 慕容湛一愣,他身上的外袍,倒是方才出门时,慕容充给他披上的,干干净净。 他缓缓除下外袍,递给破月。破月迟疑的瞧着慕容湛,慕容湛看懂她的眼神,是怕自己受凉,轻声道:“我没事。”破月也怕自己生病反而耽误事,也不推辞,接过披上。 她人本就瘦小,慕容湛的袍子实在太宽大,就露出张小小的脸,长袍拖在地上,十分不伦不类。步千洐望着她便笑,心想,她可真是小啊,搂在怀里,更是那么一点点;慕容湛却只是默然,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她穿着他的衣物,这实在太亲密太不该了。可她终还是穿了他的衣物…… 过了片刻,慕容湛才接着破月的话茬道:“大哥,黑沙河到底生了何事?” 步千洐沉思片刻,便压低声音一五一十都对二人说了。 破月听得怒火暗生。方才在房间里,她对看似温厚的大皇子与活泼诙谐的二皇子印象还不错,未料他们为了争权夺位,竟不惜前线战士的性命!甚至还连累了步千洐这样难得的将才。可转念一想自己看过的政斗小说,这些手段,似乎又是他们的位置决定的,又只能叹息了。 慕容湛早料到其中有蹊跷,只是万没料到两人已闹到这个地步,沉默片刻,却只是满怀歉疚对步千洐道:“连累大哥了,我先代他们向大哥赔礼!” 步千洐却道:“你见外了。若没有你,我此刻已尸分离。” 三人又互相嘘寒问暖一阵,慕容湛想起一事,迟疑片刻,还是开口:“老乌龟也在这里。” 步千洐脸色微变,目光转向破月:“老乌龟没对你如何吧?” 破月想起手腕上被颜朴淙捏得乌青的一圈,摇头。 步千洐却不太放心:“若是他挑明身份,说破月是他的女儿,索要回去,如何是好?” 破月心头一紧——这便是她一直忧心的事,可慕容湛昏迷后,那颜朴淙一直没出现向两位皇子索要她,倒让她忐忑不宁。 慕容湛却微微一笑:“当日破月被陈随雁掳走之日,那老乌龟便对我皇兄说,女儿和女婿新婚之夜尽遭仇敌毒手,还确认过两具尸身。他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何能从我这里要人?且澜儿和充儿,都见到我与破月……” 他的声音猛的煞住,他原本的意思是,破月被他一路抱进来,那么多人看见。颜朴淙若是相认,将来破月自然会做他的王妃。所以颜朴淙一定不敢相认。 可当着步千洐的面,要如何说? 步千洐见他忽然住口,也没多想,接口道:“你与破月如何了?” 破月忽然笑着接口道:“他们见容湛从来不近女色,这次带了我来,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他……颜朴淙自然不敢认,怕皇帝把我指婚给容湛。” 步千洐闻言不由得笑了:“误会便误会!就是要令老乌龟哑巴吃黄连。破月,这些日子你好好跟着小容,他不敢动你!” 见他心无芥蒂,慕容湛没来由却觉得有些愧对,于是越真挚道:“大哥,我定会救你出去,护好破月,放心!”他想起一事,又微微一笑:“况且那老乌龟,在这里也呆不了几日。” “哦?”步千洐和破月都有些意外。 慕容湛笑道:“我向皇兄写信求他放你时,也提到两位皇子都在前线,军权分散,于指挥不利。现下又出了黑沙河的事,建议由颜朴淙护送大殿下回京。依皇兄的性子,必会招他回去。” 两人闻言大喜。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慕容湛功力深厚,扬声命狱卒送来酒菜。两兄弟对坐着饮了,虽身在囚笼,一室简陋,但彼此心意相通,又有破月在旁添酒,均觉得满心都是畅快温柔的情怀。 饮至半酣,慕容湛停杯道:“我只怕是要回去了。” 步千洐和破月均是一怔,慕容湛苦笑:“去年,皇兄便透露出让我回帝京的意思。这次……墨官城一役太过凶险,他必定不高兴。如今我又主动求他,欠了他大大的人情,不能不归。他一人支撑江山社稷,身旁也需有个信得过的帮手。” “那你还会回来吗?”破月问。 慕容湛坚定道:“当然。” 步千洐什么也没说,与慕容湛满饮一大碗,才道:“待战事一了,我们去帝京探你便是。” 慕容湛长眉一扬:“极是!小弟便在帝京恭候大哥与破月!” 约莫是谈及分离,两人饮了一阵,便都没说话。地牢里静悄悄的。步千洐靠在墙上,微阖双眼,悄悄盯着破月的脸;容湛则是端坐如山,想到回帝京后,如何向皇兄解释黑沙河的事,不由得有些为难。 破月一直没好意思插空跟步千洐说话,眼见两人都不吭声了,张嘴想对他说什么。可她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到了嘴边,却都觉得不重要。只是默默望着他完好如初,已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她欲言又止,步千洐看得分明,低笑道:“这一路过来,没受苦吧?” “没。多亏了容湛。”破月盯着他明亮的双眼,只觉得那含笑的眼神,令自己整颗心都荡漾在他的眼波里。 慕容湛一抬头,便见大哥目光极柔和的望着破月,而破月虽神态拘谨,眉梢眼角却都是羞怯的笑意。他们明明神态坦荡、言语寻常,可他却分明察觉到,那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同,可就觉得这两人低声说话时的神态,与三人一同交谈时,是不同的。 他忽然觉得有些局促,有些不自在,猛的站起来。 两人都诧异的看过来,慕容湛尴尬道:“我再去讨些酒来。”立刻转身出了牢房,径直走到牢门外。狱卒和门口的护卫见他一人出来,全部跪倒在地。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深深呼吸,才觉心境清明平和,哑然失笑。 眼见容湛远去,步千洐和破月反而沉默下来。 步千洐那日亲她全靠冲动,可自己经历大难后,虽对她的情意有增无减,却也多了许多顾忌,一时只觉得那近在咫尺的红唇,比梦境所见更要娇嫩,可他却挪不动身子,去亲上一亲。 “破月,你说我不当将军好不好?”他寻了个话题。 破月一愣,旋即笑道:“也不是非得当将军啊,做个普通百姓也挺好的。嗯,你还可以做个大侠啊。” 步千洐虽一直豪情万千,这回差点进了鬼门关,颇有些心灰意冷。他虽知朝政自有朝政的龌龊,那也是他极为不喜的。但他一直以为,自己只要安心打仗,自不需与这些蝇营狗苟有牵连——他实在没有耐性。 未料皇子们在军中的势力渗透已这么深,显赫军功,也比不过皇子的一句话。这令他颇为抑郁。且经过这次事件后,虽容湛说要救他出去,但方才言语之意中,也对他的前途颇为忧心。所以他才会问破月,自己不当将军好不好。 现下听她全不以为意,反而赞同做个普通百姓。他不由得有些欢喜,心想她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寻常女子只盼着……只盼着相好之人飞黄腾达吧? 可想到离开军营,他心头又有些怅然,叹息道:“我自小便想做大将军;学习武艺,我比其他孩童都快;读兵法,大伙儿都觉得无味,只有我欢喜得不得了。” 他虽语气温和,破月却听出他的不甘,知他虽心生退意,可要他这么个放荡不羁的性子,真去耕地种田,只怕会抑郁一世。 “先出去再说。”破月微笑着换个话题。 步千洐点头,望着她略带疲惫的容颜,心生愧疚。忽的脱口而出道:“你跟容湛走吧。” 破月一惊,她当然听出这个“走”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哑口无言。 步千洐话一出口,才察觉这念头已在心中萌动许久——他从来自负才艺过人,心想终有一日成了大将军,必要手刃颜朴淙,替破月出气,替死去的朋友们报仇。可这次自己差点死了,还要靠容湛拼死来救。况且他今后仕途未卜,很可能从此贬谪不再启用,破月跟着他,岂不是受苦? “这世上若有人能护住你自由一世,只有小容。”他缓缓道。 话出口时,却觉得心底某处钝钝的痛。但思及大丈夫在世,岂能只顾自己贪念,置心上人于险境?方才他二人步入地牢,倒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容湛生性忠厚地位显赫,破月若跟着他,必定一世无忧。且小容似乎一直对破月照顾有加。 每一条理由都是理所当然,可他胸口却堵得难受,面上却越轻松淡然:“……听我的,就这么定了!” 可破月却火了。 “步千洐,你的脑子才被马踢了被门夹了吧”她瞪大眼睛,“你是我什么人,我的事要由你定了?” 步千洐心头一震,想:是啊,我是她什么人?可面上却在笑:“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破月见他笑容轻飘飘的,便知他言不由衷。又瞧着他此刻实在狼狈,思及他近日天大的冤屈和受的苦楚,心中的气忽的消了大半。 她的语气缓和几分:“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步千洐一怔,可见她不肯跟容湛,心头又是一松。 破月斜他一眼道:“我要真的嫁了容湛,以什么身份?颜破月已经死了,我若只是个校尉,嫁给他肯定只能做侧妃啊侍妾啊,地位很低的。将来皇帝还要给他指个正妃,我岂不是被欺负死?” 步千洐摇头:“小容不会。” 破月往他身旁挪了挪:“那你就不知道了,一如侯门深似海啊,当今皇帝英明神武,哪里由得小容?到时候跟很多女子抢来抢去,宅斗宫斗累死累活,日日下药下绊子栽赃嫁祸,搞不好我斗输了死无全尸。你怎么对得起我?” 步千洐听她说得夸张,不由的好笑。可他也听说过大户人家的龌龊,倒也是被她说动了几分。最后听她说——你怎么对得起我,不由得心神一荡,只觉得她的嗔怪却令自己极为舒服受用。 “所以呢,我这辈子肯定是要归隐田园的。”破月眉目含笑,眼神明亮,“做一只闲云野鹤,颜朴淙他还能把大胥每一座山都刨了?” 步千洐见她如此豁达,心中竟有些汗颜。心想步千洐啊步千洐,她一个女子,被亲生父亲迫害,胸襟尚且如此,你受了小小挫折,岂能就此颓唐?你既然中意她,一心想要护住她,自是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惧一时挫败,奋图强,为她撑起一片天! 想到这里,他胸中阴霾尽散,望着她纤弱清妖的容颜,不由得有些意摇神驰,柔声道:“好月儿,是我失言了。对不住!” 破月听他喊得亲昵,心头微颤,茫然的想,他叫我月儿,虽然这昵称很俗,可他叫我月儿! 原本被他强吻之后,她心乱如草,只想找到答案。 她不知道步千洐吻她是否一时冲动?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对他动了心。 她以前也暗恋过别的男孩子,那又紧张又激动的心情,她记得很清晰。可她对步千洐的感觉是不同的——从第一次遇到,她就对那双黑眸印象很深,总是时常想起,但要说一见倾心,似乎也没有。 待到了他的军营后,两人渐渐抹去间隙,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她只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自在很快活。他不拘小节,她亦大大咧咧,将军不像将军,亲兵不像亲兵。那感觉,就像是特别合得来的朋友。不过在他无意间搂她抱她的时候,她却不能像对待普通男性朋友那样释然……似乎,她也有些欣喜,有些紧张,有些期盼。 后来他看到了她的真容,反而几天都不太理她,她心中不能说不失落。等他真的吻了她,她整个人似乎都要酥了。那个吻,跟颜朴淙的吻完全不同。颜朴淙只令她害怕、抗拒;可他的吻,那么生涩那么粗鲁,却那么……令人心悸。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向步千洐的嘴。此刻那薄唇正埋在缭乱的胡子里,完全不是她喜欢的模样。 未料步千洐见她走神,盯着她嫣红的唇,也想起了那个吻。眼见她朝自己脸上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竟都有几分做贼心虚的狭促,同时别过脸去。 “我去找容湛了。”她起身,“你保重。” “嗯。”他慢慢的、意有所指的道,“待我脱身了,再找你……好好说话。” 极普通的话,却说得破月面上燥热,匆匆一点头,再有些不舍的望他一眼,快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下午3点,谢谢 有些求积分的同学,不满25字不能送啊喂 还有些同学,你的评论被晋江自动删除了,送不了,这种我都回复了哈 ☆、35.痴儿 这晚,破月便宿在外间。第二日一早,破月起床时,慕容湛却还没醒——他多日未曾阖眼,昨夜见到步千洐完好无缺,又是心情激荡精疲力竭,此时睡得极沉。 破月一推开门,便见一众丫鬟端着各色事物,似在门口等了多时。她在外间用了早点梳洗完毕,却有丫鬟奉上几套华丽的女装。 破月毕竟是女孩心性,看见这几套衣物俏丽而不失素雅,不由得心动,便挑了套换上。却听一领头的丫鬟笑道:“果真是很衬姑娘!这衣衫还是二殿下亲自挑的呢,殿下说小婶婶……姑娘姿容出众,若是好好打扮一番,诚王殿下必定更加喜爱。” 破月过了半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诚王是慕容湛。 诚王诚王,她心知昨日自己跟容湛同宿一屋,必定让所有人误会了。可这也是没办法,连容湛都觉得必要——否则半夜被颜朴淙掳走怎么办?有他坐镇,颜朴淙才一直没出现吧。 她淡笑不语,心想他日容湛回京,我跟步千洐走了,自不惧旁人的误会。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破月可不敢瞎逛,老老实实坐在外间,望着满床的衣物饰,不由得愁——都是两位皇子派人送来的,可她往哪儿搁啊? 正拿起些珠玉无聊的把玩,忽听内间有人清咳一声,脚步声渐近。她忙起身回头,便见慕容湛站在七八步远的地方。他已自己穿好外袍,墨色长披落肩头,俊白的面目清秀如画,湛湛生辉。 “好些了吗?”她忙走过去,关切的问。 慕容湛似乎猛的惊醒,别过脸去,雪白的耳根泛红:“好、好多了。” “我帮你叫丫鬟过来服侍?”破月瞧他脸色晕红,心想他莫是有些烧了。 慕容湛却摇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他自走到水盆前洗脸,冰凉的水偎贴着脸颊,那温度才稍稍降下去。 方才醒来,他只觉得通体舒畅、精神充足。一起身,却见外间小床上,坐着名锦衣丽人。 一袭百蝶穿花丹碧双纱复裙,衬得她腰肢细软、轻盈玲珑。乌黑的秀用五色绢盘了个单螺髻,两缕丝垂落脸侧,只衬得那侧脸莹白如玉。 待她徐徐转身,慕容湛只见墨瞳顾盼,玉面清浅,朱唇轻抿,熠熠生辉,一时只觉得呼吸都被那波光流转的双眸夺去,望得痴了。 不同的,慕容湛脑海里冒出个念头——竟是不同的。 依然是纤弱精致得令人心惊的容颜,可她的肤色竟比以往红润许多,在华服映衬下,更是肌光如雪,盈盈动人。 许久前梦中的绮丽画面,骤然冲进慕容湛的脑海。不等他收敛心神,晨起尚未平复的下腹,已有些燥热。他觉竟是极想极想,想将那一抹如雪肌光抱在怀里,如梦中那般狠狠遍吻、抚摸。 “没事吧?你在流汗?”破月见他呆立在水盆前,忙走过来,可见他额头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不由得吃了一惊。 “无妨!”慕容湛忽的大喝一声,竟不能回头看她艳色。他自小出入宫廷,见过皇帝身旁许多佳丽,论容貌,许多人远胜颜破月,于他眼中,也不过红颜白骨没有分明。 可今日偏偏是这纤弱的小女子,令他觉得,有些把持不住。 仿佛她若再上前一步,他便会将她拉入怀里,紧抱不放。 不可! 他在心中厉声说:不可! 她分明已与大哥暗生情愫,长嫂如母,他岂可胡思乱想!他暗自平复了片刻,转头淡然对破月道:“我去地牢瞧瞧大哥,你呆在屋里,不要乱走。”说完不等破月回答,看也不看她,大步便出了屋门。 一直走到地牢入口,慕容湛忽的心头一惊,心想,方才我为何不带她一起来见大哥?是我不愿意吗?还是……不想让大哥见到她如此……的模样? 思及此处,他更是羞愧万分,随即转身往回走,决意将她带来见大哥,仿佛因为他已见着了她的女装,若是不让大哥看见,反而心中有愧。 他徐徐走回房间,思绪已然平复,轻轻敲了敲门,却无人应。门口护卫道:“姑娘并未出来过。” 慕容湛心头一惊,推开门三两步抢进去,望见外间床上和衣而卧的女子,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既已睡着,慕容湛转身便要出门,一下子瞥见她沉睡的侧脸,步子就迈不开了。 身后的侍卫还在向内张望,慕容湛突然就不想让他们看到破月,背对着门,他冷着脸将门关上,心中却似已生了一只鬼,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他一步步走进床旁,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低头看着她的容颜。那身形看起来如此的娇小,可换了女装,却又显得均匀修长。 他站得这么近,轻易便能嗅到女子淡淡的幽香。鹅蛋小脸粉嫩柔滑,乌黑的长眉如墨色细细晕开,精致清秀;挺翘的鼻尖下,是樱桃小口,闪烁着玫红的诱人光泽。 不可,慕容湛,不可!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可他却神差鬼使般,双手撑在床上,缓缓俯低了高大的身躯。 每接近那红唇一分,那涌动的欲念就强烈了一分,可心头罪孽的煎熬也添了一分。他觉得脑子里晕沉沉的,眼里只有那新雪般娇嫩的容颜,只有那紧抿的檀口晃来晃去。周围明明很静,他却分明感到脑子里许多声音在嘶吼在叫嚣—— 这女子如此动人,这色相如此蛊惑,可是慕容湛,不可! 终于,他的唇停在离她只有寸许的地方。她温热的呼吸轻拂他的鼻翼,她整个身体都已在他的臂弯里。只要再往前一寸,便能吻到她的唇,便能将她抱在怀里。 邪念已如藤蔓爬满他的心头,他心里隐隐有个声音道,他若开口向皇兄要了她,她一定会是他的。她与大哥虽有些好感,但情意毕竟不深。他若是亲了她抱了她甚至……要了她,大哥知晓,必定也会将她让与自己!假以时日,她必定回心转意,专心做他的妻子……若不是颜朴淙从中作祟,她原本,就该是他的妻子。 得到她如此轻易,不过一句话一伸手一低头。 可他的唇就停在离她寸许的位置,却始终像被铁钉钉在原地,不能再往前半分。 半晌后,他暮然清醒过来,身子骤然后倾,拉开与她的距离。 他踉跄着往后弹开数步,兀自惊魂未定,大汗淋漓。望着数步外的娇颜,只觉得咫尺天涯。 破月早上醒的早,故上午吃了饭,又忍不住吃了个回笼觉。待她一觉醒来,只见屋内四下无人。她推开门,便见慕容湛静静矗立在庭院里,护卫们静立在侧。 察觉到她的动静,慕容湛缓缓回头,脸上笑意浅浅:“醒了?方才圣旨一到,大哥已放出来了,快去瞧瞧他吧。”看一眼身旁护卫,那护卫连忙恭迎上去:“属下带姑娘过去。” 破月又惊又喜:“这么快?他在哪里?” 慕容湛眸光停在她身侧低矮的树丛上,微笑道:“皇兄派了身边得力的人过来。”他话刚说完,破月已跟着护卫走到了走廊拐角,头也不回朝他摆摆手,闪身走了。 慕容湛这才抬眸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这女子是何人?”一道尖细的声音,缓缓响起。 慕容湛回身,便见树后走出个矮小的老人。那人一袭灰色锦衣,头戴黑色笼冠,色全白,面白无须、双眸精烁,看起来已有五十余岁。慕容湛连忙躬身行礼:“师傅,她是徒儿的一个朋友。” 那老人沉思片刻,轻笑道:“朋友啊……” 破月随护卫走到外院一间屋门前,还未等她敲门,门已从内打开。 步千洐已换上身干净衣衫,一脸清爽,黑眸湛亮,看到她的那一瞬,眸光便凝滞了 破月心头突的一跳——她见过他更好看的样子,可如今怎么,越瞧越顺眼,越瞧越英俊?思及自己换上女装,又有些惴惴期待。 步千洐盯着她看了半阵,明明眸中笑意深沉,语气却淡然:“马马虎虎嘛。” 破月不由得横他一眼,怒道:“我不靠长相吃饭!” “嗯,说得对。咱们月儿不靠长相吃饭。”他走出来与她并肩,极自然的伸手在她乌黑可爱的单螺髻上一摸,指腹顺势擦过她柔软腻滑的颈后皮肤,这才道:“小容呢?” 破月如何没感觉出他粗粝温热的指腹?只觉得脖子上都要着火了,呐呐道:“他在内院,咱们去找他吧!” 护卫远远在前面带路,破月心头甜蜜,笑问道:“此事算是了了吧?” 步千洐淡淡笑道:“了是了,只是我今后不是平南将军了,降为八品都尉,去守粮仓。” 破月见他神色略有些抑郁,弯眉笑道:“守便守,又不是没守过。你这么厉害,他日必定启用。” 步千洐眉目慢慢舒展,将她的手一握,看着她道:“你不嫌闷?” 破月听他的意思是要带自己同去,不由得心头一甜,道:“那可难说。” 步千洐微微一笑:“昨日叫你走你不走,现下可由不得你选了。” 破月的手被他握得很紧一路行到后院,便见慕容湛负手静立院中,身旁却站了个白老人。两人这才松手。 慕容湛仿若未见两人刚刚松开的手,微笑引荐:“大哥,这是传授我武艺的师傅。便是他奉了皇兄的旨意,连日兼程,今日才能将你及时解救。” 步千洐虽不屑结交权贵,可对于武艺高强之人,却是敬服的。他一直觉得容湛一身武艺敦厚质朴、精湛纯正,没料到竟是眼前这白老人所授,不由得立刻拜倒:“末将拜见前辈。” 那老人笑笑,虚扶一把。步千洐只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袭来,却又偏偏绵柔平缓,他这一拜,便拜不下去,不得不起身。他暗自揣度——自己一向自负武艺过人,却未料这貌不惊人的老儿,武艺远在自己之上。 那老人淡道:“我不过宫中老人,将军不必客气。承蒙将军多年来对十七王爷的照顾,他日将军若有吩咐,老儿在所不辞。” 他说得客气,步千洐对他好感倍增。老人又转而看向破月,目光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番,笑道:“卫尉大人的独生女儿,生得的确标致。” 此言一出,破月和步千洐都有些吃惊。步千洐看一眼慕容湛,慕容湛忙道:“是我告诉师傅的,师傅不理朝政之事,无妨!” 两人这才放心,却听那老儿又道:“颜小姐,这位将军的身手不错,可与卫尉大人相比,只怕还是欠了火候,难以护得小姐周全。你既不愿归家,老儿瞧在十七王爷面上,倒愿意照拂一二。今日我们便回京,你同我们一起走吧。” 一言既出,其他三人皆是一惊。步千洐听他说自己不能保护破月,微生怒意,心念一动,问道:“前辈,颜朴淙号称大胥第一高手,不知身手到底如何?” 那老儿微笑道:“老儿平生佩服的人没几个,但颜大人年纪不到四十,武艺却的确是在老儿之上的。” 三人同时静默下来。步千洐正要开口拒绝,却忽听破月平静道:“多谢前辈美意,只是破月已决意去其他地方,若真的被擒,那便生死各安天命,不要紧。” 老儿一怔,还要开口,却听慕容湛道:“师父,你不必说了。今早颜朴淙也接到我皇兄旨意急招,已动身护送澜儿回帝京了。今后,破月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若有人加害,徒儿与大哥,自当营救,必不让她受奸人所害。” 他一直对师傅恭敬谦和,这一席话说得缓而有力,隐隐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那老儿知他性子,轻轻一笑,竟也不理众人,转身走了。 步千洐和破月听闻颜朴淙已走,都是一喜。可这时三人都没做声,莫名的都觉得有些尴尬,却又不知尴尬在哪里。 最后,倒是慕容湛朝二人一躬身,轻笑道:“皇兄催得急,今日我便要走了,大哥,咱们再饮一顿酒,就要别过了。” 这日,步千洐和慕容湛没有让破月相伴,两兄弟对酌痛饮,聊曾一起经历过的战役,聊一同月下奔袭只为一壶好酒,也聊理想,聊破月。 日落时分,步千洐已然醉倒在房间,酣然入睡。破月欲送慕容湛,他却笑着说让她好好照顾大哥。眼见她眼眶红湿便要掉泪,他不敢看,快步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府外马车旁,他脚步才缓下来。他与步千洐对饮过多次,每次都是他先醉。可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不敢醉,所以大哥醉了,他却还醒着。 他缓缓躺在马车上,听着脚下轱辘作响,只觉得浑身都松了,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正昏昏欲睡间,车帘却被人撩起,师傅坐了进来。 他坐起来,慢慢道:“师父今日为何要邀破月进京?” 师傅是大内高手,常年不问世事,为何今日主动开口,邀破月同往帝京? 师傅看着他晕红的脸颊上已有些痴的眼神,叹息道:“十七,为师从未求过你,今日有一事相求,可否?” 他语气如此郑重,慕容湛心神一震,酒意醒了几分,正色道:“师傅哪里的话,但有吩咐,徒儿在所不辞!” 师傅点点头:“你回去便求皇上,把颜破月指给你。” 慕容湛心头怦怦的跳,心想莫非师傅看出了我对她的情意?他窘道:“师傅休要胡乱猜测……我……” 师傅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我观那颜小姐不似寻常女子。她虽脚步轻浮无力,是个没有武功的模样。可为师却察觉到她体内一股邪门的真气震荡。你二人内力尚浅,自觉察不出。日间我问你她的身世,你提到她自幼便被颜朴淙养在别院,又生食毒血、日日浸在寒潭里。颜朴淙不顾伦常,想要染指这个女儿,倒令我想起几十年前的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或许……她是颜朴淙炼的人丹。” “……人丹?”慕容湛听到这个称呼,心头便有些厌恶,对颜破月的怜惜却又更盛了。 师傅点头道:“正是。只是其中端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推测,这女子的身子,对男子大有裨益。你若是要了她,与她勤行夫妻之事,或许功力倍增、延年益寿!否则那人精似的颜朴淙,为何逮着这女子不放?” 慕容湛原本听得入神,待听到勤行夫妻之事,只燥得满脸通红,一时忘了眼前是师傅,低喝道:“荒唐!哪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若真的能功力大增,那人人不用苦练武艺,去养个女子便可!” 师傅却摇头道:“我猜想人丹炼制十分不易,光是那些毒物,便不易集齐。总之将她要来,有益无害。回到京师,你便跟圣上请旨吧!” 慕容湛沉默片刻,却摇头:“师父,对不住,此事不可。” 师傅微微变色:“纵然你对她毫无情意,今后遇到心仪的女子,再娶了便是。” 慕容湛心尖一颤,强自压抑,正色道:“师父,岂能因她的身子对徒儿有益,便强取豪夺?她已有了意中人,并不钟情于我,就是有天大的好处,我也不能勉强。此事就此作罢,师父不要再提,对我皇兄,也请不要提起。” 师傅观他神色,知他心意已决,回天无力,只得长声一叹:“痴儿、痴儿……”纵身跃出马车,兀自摇头叹息。 慕容湛怔怔坐在马车上,低头只见清透的月光如流水覆在手背上,明明触手可及,却永远也握不到手心。 初冬,

分节阅读_5 山上却比城里清寒许多。刚入十二月,漫漫大雪已将整座山盖得密密实实、素白冷冽。官道上的积雪足有半尺深,马蹄踩在上头,吱呀闷响,仿佛踩在往来行人的心头上。 颜朴淙一身素白的狐裘,静静立在山脚下,双眸淡淡望着山腰。林中隐隐可见几个尖尖的屋顶,明明若隐若现,可在他眼中,却极为醒目。 因为破月,就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刚才修了一下本章,因为我删减了段落,但是vip章节字数不能减少,所以我把下一章的开头几句放上来了,咳咳。 后面的章节还要精修,明天能不能双更看今天的修改状态。中午12点时通知哈,谢谢大家 ☆、36.倾心 颜朴淙微垂着眸,俊白的脸上看不到出一丝表情。 面前的暗卫还在继续禀报:“……那日步千洐孤身一人到这粮仓赴任,小姐并未跟随。诚王留下的护卫,带着小姐一路往北。四五日后,小的们就现马车中并无小姐…… ……原本线索已断,监视步千洐的弟兄们跟了他十来日,也未现端倪。粮仓的副官是步千洐出生入死的部下,跟着他一起贬谪到此。副官原是不肯配合的,属下颇使了些手段,才叫他每日乖乖禀报步千洐的行踪…… 天公作美,降下这场大雪。副官说步千洐看到大雪,十分忧心,立刻便往这一处废旧粮仓过来。步千洐已在山中呆了一晚,属下们推测,小姐,应当就在此处……” 颜朴淙眸中渐渐露出笑意。 “我亲自去。”他随手从一名暗卫手中取了柄长剑,淡道,“你们在此等候。” 暗卫一愣:“需不需要属下们……” 颜朴淙淡笑:“那步千洐刀法有些造诣,你们去了只是碍手碍脚。便守在此处,明日此时,你们再上山,收拾他的尸身,烧光这粮仓。” 暗卫恭敬称是,颜朴淙提着剑,径自沿着山道上去了。暗卫们站在原地,也不见颜朴淙如何力,修长的身姿却如鬼魅般飘忽,顷刻已至山路尽头,眨眼不见了。 颜朴淙足尖轻点树梢积雪,于林中腾跃穿行。望见山间小溪清澈流动,却想起颜破月的脸。 那是在婆樾城,她跟诚王执手而立。 早在得知破月在军中时,颜朴淙便对容湛留心。追查之后,已隐隐猜出他的身份。后来在前线,眼见颜破月唾手可得,容湛却从中阻挠,告诉他背上是湛洳剑——近臣皆知,皇帝将上古神剑湛洳赐给了诚王,容湛这是向他表明身份。 若说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颜朴淙止步,那必然是慕容皇氏。诚王是皇帝最疼爱的幼弟,当时两人都在军中,耳目众多。纵然颜朴淙恼极,纵然颜破月唾手可得,他也不能对诚王动手。 却没料到,那傻头傻脑的诚王,竟带着破月返回了重兵包围的墨官城;他更没料到,所谓的“穆青”校尉有反守为攻的胆色,歼敌十倍,威震三军。 等到了婆樾城,破月已完全像换了个人。 她的肤色依旧白若新雪,可比记忆中已红润许多、身量似乎也长高了些,再不是他最喜欢的苍白纤弱如孩童;她不再会抓着他的衣襟战战兢兢,而是跟另一男人执手望着自己,虽然神色惊惧,可那漂亮的眸中也隐隐有倔强的抗拒。 看到那眸,他心里就痒痒的。 诚王? 无妨,慕容湛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一世。 譬如此刻。 他的俊脸没有半点笑容,茫茫白雪,也冷不过他眸中的寒意。 破月的确在这山中,并且对颜朴淙的逼近浑然未觉。 但她正独自面临更大的危机。 今年的雪来得实在太早太大,出乎她和步千洐的意料。眼见上下山的路都被大雪封堵,她还没想好对策,半边屋顶就被积雪塌了。 这是当年守仓人住的屋子,用最结实的圆木搭建。故虽然一小片屋顶和一根细梁掉下来,正好压住她的一只小腿,但房屋还没倒塌。 只是……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破月坐在地上,怎么使劲,也不能将左腿□。天寒地冻,她只觉得左膝盖以下,已经痛得麻木,不知这只腿还能否保住。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已然全暗下来。 破月简直绝望透顶——她没死在墨官城战役里,没被颜朴淙抓回去,却要冷死在这场意外里吗? 正呆呆郁闷间,忽听屋外马蹄声由远极近,声声回荡在山谷间,纷沓便至屋前。 不等她有任何反应,门已“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一股寒气嗖嗖的往里灌。 月色清透,雪光幽暗,在那人身后掩映成黯淡的光景。他连斗篷都没穿,只系了条黑色披风,全身落满雪花。高大料峭的身影,像是要跟身后的雪夜溶为一体。 漆黑的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骤然一亮,随即一沉。 “阿步!”破月不由得惊喜交加。 步千洐没有笑,沉着脸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将她搂进怀里。另一只手将压在她腿上的木梁一把推开。破月长长吐了口气,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心咚咚的跳,还十分后怕。 步千洐走到床前,轻轻将她放下。俊眉紧蹙着,替她脱掉鞋袜,他握住她的足,声音暗哑:“很痛?” 破月只是僵麻难受,怕他担心,摇头反问:“你怎么来了?”自她安顿在此处后,为了避过颜朴淙的耳目,两人还未见过面。算起来已有十数日了。 “我原本在南仓巡视。看到下雪,立刻赶过来,还是稍稍晚了些。”步千洐答道。 破月心想,南仓与这里相隔数十里,他却来得这么快。 步千洐这才低头仔细查看她的伤势,却见一双玉足还不及他手掌大小,纤莹可爱,十粒脚趾更是宛若珍珠,圆润幼弱。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子的足,竟有些口干舌燥,连忙收敛心神,提起真气,热力便缓缓从掌心传到她足心。 破月已镇定下来,默默道:“阿步,我的左腿……没有知觉了。我……是不是会变成残废?” 她说这话时,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袖,细软的手指看起来柔弱无力。步千洐心头怜意大盛,语气轻快了几分:“小脑瓜里都想些什么?当然不会。何况有我在。” 他脱下披风,抱着她在床上躺下,将被子严严实实盖住。破月身子软软的随他抱着,只觉得就算一直这么抱着,也是极欢喜的。 步千洐却解开衣袍,调整了一下位置,将她的双足轻轻抓起来,抵在自己滚烫的胸膛。破月又意外又感动:“这样你太冷了。” “我跑了一路,热得很,正好凉快凉快。”他很随意的答道,提起全部真气,整个身子都笼罩在热力里。破月顿时舒服了许多,感觉血脉似乎也渐渐回温了。 只是步千洐望着那小小一张脸,雪白光滑,煞是惹人怜爱。他一路牵挂着她,此时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够。 过了一阵,破月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了。 “你别老这么看我。”她小声道。 步千洐心神一荡,抬手轻轻抓住一只玉足,黑眸越深沉。 破月感觉到他指腹薄茧轻轻摸过足掌边沿,丝丝缕缕酥麻难当,不由得有些害羞。男女之事她虽然知晓得多,但经历的少。一害羞,反而做出大大咧咧不在意的样子,伸腿就在他胸口一踹:“松手!” 步千洐被她轻轻一脚踢得气血上涌,嘿嘿一笑,一把捉回她的足,强行送到唇边轻轻一吻。破月浑身一颤,步千洐的脸也有些热,心里却极舒爽,漆黑双眸直直盯着她笑。 “唉!我能动了!”破月踢了一脚,才现左足已缓缓回温,已能酥麻的动弹了。 步千洐心头一喜,知她是被压得血脉不通,现下已经活络,便无大碍。 破月伸手推他,想坐起查看伤势。步千洐哪里肯?虽将她双足从胸口放下,却把她的人搂进怀里。凑到她耳边,特别一本正经的道:“别乱动,还没全好!小心落下病根——让我多抱一会儿。” 破月原本吓了一跳,最后听他说多抱一会儿,顿时又害羞又好笑。 步千洐方才说话时,唇便碰到了她的耳垂,只觉得又香又软。此时瞧她面上阵阵红云,偎在自己怀里格外温顺,忍不住一张嘴,含住了她小小的耳垂。 破月浑身一抖,低低的呻/吟一声,全身都软了。 步千洐只吻过她的嘴,此时咬着她的耳朵,却觉得怎么此处也是如此诱人,令人想要反复噬咬轻舔,就像上了瘾? 体内的热血驱使着他,沿那漂亮的耳廓慢慢向下,滑到她的脖子上,一点点的咬。破月被他亲得全身酥麻,不由得大窘,伸手想要推他,却被他将双手扣在床上。 步千洐的唇不断在她的脸、脖子流连,吻着吻着,下腹就有些紧了。 他心中早认定破月将来会是自己妻子,此刻也极想就此玉成好事。可他从定情之初,便打定主意要好好爱她惜她,不愿委屈了她,无名无分便跟了自己。 于是他强自忍耐,痛下决心,唇舌不舍的离开她光滑如玉的肌肤,手臂一收,便将她整个扣紧怀里,不再动了。 “亲了许久了……好困,咱们睡吧。”他故意打了个哈欠。 破月已然被他吻得神魂颠倒,晕胀,窝在他怀里,心头甜蜜而满足。可她并不知道,这个二十四岁的处男,十分辛苦才抑制住今晚就办了她的邪念。在她看来,这只是一次拥吻亲密。 听着他心口“怦怦”的跳。破月慢慢放松下来,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步千洐连夜奔波,又运用真气替她疗伤,也略有困意。抱着她舒舒服服小寐片刻,一低头,觉她依然沉睡。 他于是又捉起她的脸亲了亲,这才翻身下床,去屋外烧了热水,再掀开被子一脚,替她将腿上血迹擦拭干净。又重新生了火,烘得整个屋子暖堂堂的。 待他忙完,破月已在床上睡成个“大”字型,半边被子垂在床下。他不由得失笑,细细替她掖好被角。望着她的睡颜,他觉得有些好笑——这还是他第一次伺候人,对象还是个女人,可他心里竟然莫名的觉得踏实。 他在地上和衣躺下,与她床上床下只有一尺之遥。闭目躺了一会儿,黑眸又睁开,探手到被中,找到她温软的柔夷,握在掌心,仔细看了许久,又狠狠的亲了几口,这才心怀畅快的睡去。 破月睡到半夜,忽然惊醒。 她梦到了颜朴淙。 梦里,她又回到了帝京。她穿着他喜欢的薄纱裙,系着鲜红的肚兜,躺在床上。而他眉目含笑坐在她身旁,一手拿了本书,看得专注;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来回抚摸…… 那梦是如此安静而恐怖,只令她心如死灰,后背阵阵冷汗。 待一睁眼,却只见满室月光,炉火温暖。而自己垂在床旁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他掌心的暖意,仿佛要从手里传到心里。 她循着炉火的微光望去,只见步千洐的眉目在夜色里格外朦胧而俊朗。高大的身躯就这么大刺刺躺在地上,乌黑的眉目紧阖,呼吸均匀悠长。 破月的心就这么安宁下来。 其实她是喜欢他的吧。 似乎很喜欢很喜欢,越来越喜欢了。 她忍不住倾身过去,伸出另一只手,细细抚摸他饱满的额角。他不笑的时候,原来是这般英武俊逸,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顶天立地。 指尖沿着他挺拔的鼻梁徐徐往下,破月的心尖也在微微的颤。她这才现,自己也是很想亲近他的,如今夜里趁他睡着了“轻/薄”,她很紧张,又觉得刺激。 然而她的手指刚触到那薄薄的唇,他那两道长眉已是微微一展,湛黑的眸徐徐张开。 破月的手停在半空。 不是没料到他会醒,他那么警觉的人。 好吧,她其实也有点……明知故犯的意思。 四目凝视,步千洐眸光微沉,身手如电,动作却温柔万分,抓着她的腰抱下来。 破月趴在他怀里,心跳如擂,也听到他胸口,心跳如擂。 她刚一抬头,他的唇便重重覆了上来。 破月并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却要忍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此时她自己送上门,步千洐哪里还舍得放? 之前的戏谑和散漫完全不见,他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目光比夜色还要暗沉。他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紧紧锁在怀里动弹不得。他的唇舌凶猛而热烈,像是压抑了许久,一旦爆则难以控制。破月的脸被他扣得很紧,只能任他肆意蹂躏红唇。 他咬着含着她两片幼嫩的唇,火热的舌重重舔舐着她每一寸气息;他的呼吸格外急促,越吻越激烈,越吻越觉得不够不舍。猛的一个翻身,他将她压在身下,双手紧扣她的手,令她动弹不得。本能,却驱使他的唇舌离开她的唇,沿着她的脸,一点点向下。 破月被他亲得酥麻难当。周身都是他火热的气息,忽的就觉得自己下面热热的涨涨的。她有些难耐的扭动着,轻轻的喘息着,又有些莫名的害怕。 步千洐感觉到她的情动,愈神魂颠倒。天寒地冻、孤男寡女、心心相印,他越的血脉喷张,理智也丢到九霄云外。一只手搭上她的胸口,轻轻的揉;另一只手覆在她饱满柔软的臀上,缓缓的摸。 破月心神全乱,勉勉强强逸出一声:“别……乱摸……” “嗯。”他低应一声,手离开了。破月以为他停手了,松了口气,但微微又有些失落。未料片刻后,一只手悄悄从她的长衫边沿伸进去,探入肚兜。触到那两团雪峰时,他眼神明显一暗,一口含住她的樱唇,大手开始小心翼翼的揉着。 “怎能这样软……”他哑着嗓子喃喃自语。 “别摸了……” 破月的抵抗全无用处,如此厮磨了许久,步千洐才深吸一口气,兀自摇头失笑,将她放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却在床边坐下,定定望着她。 两人皆是衣衫凌乱、呼吸急促。步千洐望着她绯红的面色,已是格外满足。他执起她一只手,沙哑着嗓子正色道:“月儿,我不能委屈了你。过些日子,咱们便结为夫妻。” 破月一愣。 她虽与步千洐定情,但毕竟是现代人思想,好是好,喜欢是喜欢,但万万没想到成亲。此时见他满脸坚决的说要娶她,她心头甜甜的,却感觉太快了。然而转念一想,成亲哪有那么容易,于是释然。 未料他下一刻又不正经起来,握着她的手,懒洋洋的继续道:“……等你成了我的娘子,咱们方才做的事,我可就不会停下了。” 破月被他说得脸颊滚烫,抬头望着他,虽神态懒散,英俊的脸颊却也是一片红晕,看在眼里十分可爱。她不由得失笑,心想,原来你跟我一样不好意思!装什么装! 忽的想起一事,她忙道:“有件事咱们得说清。我知男儿三妻四妾惯了,我可是不愿意的。” 步千洐没料她说这个,笑意愈的深:“我以前没看过别的女子,今后也没心思看别的女子一眼——你放心嫁我便是。” 破月被他说得甜丝丝的,心念一动,起身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他哪里舍得仓促结束?一把搂住她的腰,扣在怀中,辗转厮磨,只盼着漫漫长夜,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两人正满心欢喜间,忽听屋外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仿佛穿破夜色雪光,幽幽慢慢传来: “极好、极好,如此郎情妾意,真叫本官不忍令你们情断义绝、天人永隔。” 作者有话要说:咦,今天还是双更?一定是我打开晋江的方式不对…… 3点见~~ 我看到有几个亲留言说,昨天第一章小步的表现与以往有点违和。我当初写的时候,本意是他以前虽放荡不羁,但这次差点死了,还是会心有余悸,所以才会想要送女主走。因他骨子里还是有侠气,觉得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宁愿就放她走,感觉比较符合他的性格。不知道大家以为如何,如果大家都觉得违和,我就想想能不能改得更加妥当,谢谢大家!! ☆、37.离乱 心头甜蜜爱意烟消云散,颜破月仿佛全身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恐惧便如幽暗的夜色将她包围,喉咙紧几近窒息。 “颜、颜朴淙……”她颤声道。 步千洐也辨出了他的声音,暗自心惊——他自恃耳力过人,今夜又有积雪,微小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未料这颜朴淙竟踏雪无声,听他的话语,竟似已在屋外听了一阵,才出言讥讽。 他当机立断,从地上跃起,一把将破月拉过来,凑到她耳边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你从后门,骑踏雪走。我拖住他。” 破月迟疑——她若走了,颜朴淙岂不将步千洐碎尸万段?可她留在这里,又有何用处? 见她不动,步千洐脸一沉:“愣什么!快走!”将她往后门一推,破月一个踉跄,跌行几步,心若刀绞。 门外那疏淡的声音已再次传来:“走?一个两个,统统给我留下。” 更强烈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破月一咬牙,转头朝后门跑。步千洐见她肯走,再无迟疑,拔出鸣鸿刀,破门而出,刀光已如雪花般璀璨大盛,堪堪向颜朴淙的方位逼去! 但见雪地里,颜朴淙静静负手矗立,眉目清俊、黯黯光华竟若天神般悠然。他似全然无视步千洐狠绝的刀光,只抬起手中长剑,轻轻一挡! 步千洐竟被他这随意一挡,震得胸口气血上涌。他心底暗惊——鸣鸿刀削铁如泥,他用尽全力的一击,至今尚未遇到对手。未料颜朴淙只持一柄看似极普通的长剑,剑还未出鞘,仅用剑鞘,便轻易挡住了他的劲力! 高手过招,一招便知深浅。而步千洐此刻已知,对方功力远在自己之上,深不可测。 他对敌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四目交错,他看到那细长的眸中冷意凝聚,杀气勃然。 若是旁人见了这修罗般的眼神,多半心惊胆战。可步千洐瞧见他的眼神,心头傲气却愈激荡。他心想对手再强,只要拖住他,破月便能脱身,自己纵然身死又何妨?于是他刀意一改,以使出“缠”字诀,幻化出漫天刀光,将颜朴淙周身笼罩起来。 颜朴淙方才在屋外听了片刻,对步千洐已生杀机。然而双方一交手,他竟也被震得虎口麻,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不输自己二十余岁时,于是他杀机更盛了。 待步千洐款款使出刀法,招式流水行云厚朴稳重,他纵然武功远胜于他,要立刻擒下他,却也不是易事。 然而颜朴淙又岂是拖泥带水的人?这厢与步千洐缠斗,同时还听得破月骑马竟似已行得远了,他心知再不能拖延,清啸一声,拔剑出鞘,瞬间如一道妖异的白练,朝步千洐凌厉的刀光中破去! 破月骑了踏雪于月下狂奔,山路崎岖、积雪湿滑,抬眸只见四野苍苍、满目悲凉。身后打斗声渐远,她的心却收得愈的紧。她不敢想,颜朴淙会如何折磨对待步千洐!她也不敢想,若是步千洐为救她而死,她要怎么独活一世? 正痛苦万分间,忽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月儿,回来。” 明明极远,却似就在她耳边,轻喃低唤。破月全身一僵,勒马停步。 又听那声音缓缓道:“我数一声,便捏断这小子一根骨头。数十声你若不归,我便挖出他的心肝。一!” 破月全身一抖。 夜色这么静,隔得这么远,她竟然隐约听到一声闷哼。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她怎么可能听见? 可她就是听到了。 那是步千洐,咬紧牙关逸出的极低的一声。 低不可闻,可她竟然听到了。 破月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刀从自己心尖上缓缓割过,不等她再细想,已脱口而出大喊:“别伤他!别杀他!我回来!” 不等她策马,踏雪似也感应到步千洐的困境,一声长嘶,已掉头朝小屋奔去! 夜色如魅。 近了,更近了。 泪光模糊的视线里,破月影影绰绰看到颜朴淙长身而立,单手正将一人掐住咽喉高高举起! 那人面目狰狞、唇角鲜血狂流,黑眸圆瞪,正是步千洐!他一看到破月回来,怒不可遏,沙哑着嗓子吼道:“你回来做甚!” 颜朴淙冷冷一笑,手劲一收,步千洐的声音嘎然而止,脸憋得青! 马背颠簸如浪,还未等破月骑到他们跟前,忽的马儿高高跃起,她坐立不稳,一下子摔在雪地上。一抬头,却见踏雪抬起两只矫健的前蹄,重重向颜朴淙踩去! 步千洐脸色一变,颜朴淙侧身冷冷望着落下的马蹄,眉都没皱一下,抬掌抢先在马腹重重一拍! 踏雪呜咽一声,嘭然侧摔在地,四肢僵直,痉挛颤栗,很快便不动了。 破月万没料到颜朴淙一掌便打死了踏雪,只觉得心肝俱裂。再望见步千洐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越悲痛难当。她全身被摔得疼痛难当,勉强爬起来,扑倒颜朴淙脚下,抱着他的双腿,一脸泪水:“放了他!放了他,我跟你走,我再也不跑了,一辈子都不跑了!求你放了他!” 颜朴淙从未见她如此歇斯底里的哭喊,他一低头,便能望见她又脏又小的脸上,满是绝望的哀痛。他的心尖倏的一抽,那是一种极奇特的情绪,似乎有点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爽意。但这丝丝点点的情绪,并不能令他的怒火消歇。 他长臂一捞,轻而易举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再将她的腰一揽,终于将她整个人扣在怀里。 破月双足已然离地,被他抱在怀里,脸紧贴着胸口。她呆呆的回头,便见步千洐双目赤红望着自己,他眸中的痛惜和不甘,宛若汹涌而压抑的潮水,瞬间要将她淹没。 破月的声音奇异的安静下来。 岂止是安静,她的声音温柔娇软得不可思议。 那是她万念俱灰心甘情愿身入地狱的声音。 “爹,放了他,好不好?”她趴在颜朴淙胸口,软若无骨,“月儿再也不敢了,爹放了他,咱们回帝京吧。” 颜朴淙从未得她如此温言软语,心神一怔,竟展眉对她笑了:“不可。他必须死。” 破月全身一僵,又听他淡道:“敢动我的女人,又怎能让他死得轻易?” 他一抬手,步千洐高大的身躯便若破布般被扔了出去,砰然重重撞在墙上,墙体瞬间倒塌,将他整个身子埋住。 “畜生……”步千洐沙哑的声音从那堆废墟里传来,他竟又踉跄着从废墟里爬出来,持刀又要上前。颜朴淙淡淡一笑,扬手便朝他掷出了长剑! 步千洐嘶哑的低吼一声,长剑便穿胸而过,巨大的力道,将他再次撞进屋里,竟钉在内墙上。颜朴淙这一剑刺中他的同时,也力透穴道深处。饶是步千洐有心拔剑,全身也再无法移动半分。 颜破月不知步千洐生死,又惊又怒,一把揪住颜朴淙的衣领:“你杀了他?你竟杀了他!” 颜朴淙反手扭住她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破月手骨脱臼,痛麻难当。他见她疼得秀眉紧蹙,心尖上又觉莫名抽了一下,有些愉悦,又有些……心疼。他抬眸望了望已然深黑的天色,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轻声道:“我没杀他。” 破月一怔,又听他柔声道:“他碰过你,我怎能让他死得如此轻易?我伤了他肩井穴,他此刻痛得无法昏迷,只能睁眼看着。” 破月的心倏地沉下去,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拼命挣扎,却被他抱得死紧。 果然,他抱着她一步步又走向屋子,他的声音不辨喜怒:“爹已经等了太久,再等下去,爹只怕会伤月儿更重。今日爹就破了月儿的身子,让这小子在边上瞧着,慢慢痛苦而死,可好?” 他一脚踹开屋门,扫一眼钉在侧墙上的步千洐,缓缓走向正中的床。 步千洐人在角落,望着他将破月放在床上,高大的身子慢慢覆上去,只觉得脑中如有人用一把灼热的刀反复的搅动。他想要怒吼却根本不出半点声音;想要冲过去,却根本不能挪动半点。 他觉得痛苦极了,他根本感觉不到躯体的痛,只有满心满胸仿佛被灼热的火在烧。他的意识半昏半醒,迷迷糊糊再一定神,竟只望见颜朴淙的一只大手,握住了一只纤滑如玉的脚踝,而她雪白的大腿,拼命在床旁乱蹬挣扎,却被颜朴淙扣得死紧。 步千洐脑子里“崩”的仿佛有根弦断掉了。他觉得全身血脉上涌,以从未有过的迅猛度,直扑自己面门。 “啊——”他一声痛苦的嚎叫,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肩膀一抖,竟慢慢从那贯穿的剑身移动出来。 要救她,要救她! 这个念头像是熊熊火焰,燃烧在步千洐的脑海里。他忘却了痛苦,忘却了危险,他眼中只有破月拼命挣扎的躯体,刺得他满心疼痛难当。他并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真气逆行,重开了被封的穴道;他也不去想,即便他再上前一次,也只会被颜朴淙踩在脚下。他只是眼神阴霾的盯着那一抹令人怜惜万分的雪白,强烈的怒意和杀意,如野火般在他身体中凝聚! 颜朴淙一抬眸,便见步千洐奇迹般的又朝这边走了。可在他眼里,步千洐纵然冲破被封的穴道,实在跟蝼蚁没什么区别。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依旧低头看着破月,只待步千洐一走近,一掌打死便是。 怀中的女子在挣扎,剧烈的挣扎。越挣扎,他越想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初夜。他原本可以点了她的穴道,为所欲为。可神差鬼使的,他想看她憋屈的样子,想看她在他怀里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 “嘶——”他撕开了她的上衫,酥胸半露。她也够血性,抬起未受伤的手,重重就要扇向他的脸,被他轻而易举擒住,“咔嚓”又一声脱臼,双手都不能再动。 破月爆出一声尖利的呼叫,一脚就踢向他的胸口,他顺势抓住她的双足,往两边狠狠一分,襦裙被撕破,长腿雪白毕露,娇弱的私/密只隔一层亵裤,唾手可得。 他眸色瞬间暗深,心神便有些恍惚,正欲抬手触碰,忽听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心中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抬手便挡,谁料一掌却打中个冷硬事物。“啪”一声脆裂声,冰冷黏滑的液体浇了他和颜破月一脸一身,猝不及防。 他闻到身上气味,已觉不妙,匆匆看一眼同样全身湿滑的破月,一手抹干脸,大怒回头。 只见步千洐白着张脸,肩头血流如注,眼神却狠厉如夺命阎罗。他刚刚抛向颜朴淙的,正是破月做饭用的一桶菜油。此刻他左右手各持一根火把,不等颜朴淙回神,将右手火把用力朝他身上掷去。 颜朴淙往后一跃,轻巧便避过。步千洐瞅准时机,一个箭步抢过来,抱起破月往后退了数步。破月落入他怀里,只觉得心肝俱裂。两人心灵相通,俱是想,今日就算一起死,也甘心了。 步千洐本是强弩之末,做完这一些动作,已是全身脱力,半步不能挪动。但他反而苍白的笑了,咳嗽两声,将手中火把向颜朴淙一指,哑着嗓子道:“老乌龟,再过来,我便同她一块儿死在你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明天还是双更就太过分鸟!! ———————————— 我查了一下资料,菜油可燃,但不易燃。不过考虑到小步可以用残存的内力掌风增加挥性,所以还是可行的 ☆、38.难敌 颜朴淙的脸在火光中阴晴不定。 忽的,他勾唇一笑,在步千洐狰狞的视线里,在破月又恨又怕的眼神里,他居然慢条斯理的脱下狐裘,从怀中掏出洁净的丝巾,拭去自己脸上、头上的油污。 然后他站在原地,抬眸望着两人。 “你烧不死她。”他将丝巾一扔,“我身手快你数倍,只要你稍动,我便能将她从你怀里夺去。顶多……烧坏些容貌罢了。她的人,依然是我的。而你,会死得很惨。” 步千洐心下雪亮,他说的是事实,但他迟迟不动,却也是忌惮火焰烧伤破月。于是他哑着嗓子道:“你可以试试!她既然决心赴死,你是拦不住的!” 颜朴淙不动声色的又看着破月。 只见她衣衫残破、肢体纤露,宛如一只雪白的羊羔,娇弱无依。可偏偏深潭般的双眸,写满坚毅。这令她整个人都透着股誓死不屈的凛然,与她的柔弱交织在一起,令人心头又恨又痒。 颜朴淙想要做的,就是毁掉那份坚毅。她骨头硬了,他偏要让她乖乖趴在他脚边。 “月儿,你是个识时务的女人。”他含笑望着她,“若不是陈随雁横插一脚,你我已是夫妻,我宠你怜你,教你享尽一世荣华富贵,又何苦受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之苦?” 步千洐和破月没料到他的态度忽然放软,都是一怔。 他又道:“烧伤是很痛的,还会变得奇丑,受尽一世苦楚。爹恨不得将你捧在手心,怎么忍心你受那样的苦?你过来,过去的事,爹既往不咎。而这个小子,我答应你,放过他的性命。如此皆大欢喜,岂不更好?” 步千洐虽深受重伤,气血强冲之后,内息反而逐渐顺畅,说话这空档,他的功力已恢复了两三成。 他知颜朴淙在攻心,他根本舍不得破月的容貌,所以才不上前。 他决定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为破月搏一线生机。 “好,我也不想死。我让她跟你走。”步千洐慢慢道。破月原本沉默不语,听他这么说,虽与自己想法一样,却还是心头一痛。 颜朴淙闻言微微一笑,却也暗自提防着步千洐。却听步千洐又道:“你退开两步,让我和月儿再说几句话。” 颜朴淙暗生怒意,但在他心中,步千洐的小命确实比不上破月的容貌。压着怒火,他依言退了两步,只是细长的眸依然浸着寒意,看着二人。 步千洐见他退得远了,先是狠心抓住破月左右臂,快一扭。破月接连痛呼,麻痹之后,手臂却也复位了。他低头凑到破月耳边,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一推你,你便从后门走。切记不可回头。山腰上还有许多废弃仓库,你躲上几日,小容的人见我不归粮仓,自会来寻。” 破月听得分明,心头大恸:“那你呢……” 步千洐没出声,只是望着她。火光低暗,俊脸煞白。偏偏一双眼灿若星辰,温柔坚毅得不可思议。 破月的眼泪滚滚而下,她如何猜不到他的心思?火把、菜油、倒塌的屋顶、残破的躯体,他这是要跟颜朴淙同归于尽! 破月慢慢抬手,轻轻覆在他握着火把的冰凉大手上。不远处颜朴淙察觉不妙,还以为她要以身赴死,低喝一声:“月儿!” 破月恍若未闻,抬头对步千洐道:“对不住……这回,我不能听你的了。” 步千洐黑眸一敛,一把抓住她的手,而她身形已动,朝颜朴淙的方向迈了一步。 “此话当真?你会放过他?”她厉声问道。 颜朴淙冷笑道:“我固然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他的命,如何及月儿的容貌重要?月儿,你还迟疑什么?爹纵然杀生千万,答应月儿的事,何曾食言?” 破月点头——颜朴淙说得对,他从未对她食言。只要她过去,步千洐就能活命。 她缓缓转头,看着步千洐。步千洐全身僵若木石,只是紧抓着她的手,如何能放开? 她柔声道:“阿步,是我的错,都是我惹出来的,才连累你如此。你好好养伤,实在没必要为我断送性命。其实也没什么,他待我也是极好的。咱们就此别过,你忘了吧我。我今后会心甘情愿跟着他,咱们就此别过。” 她声音低颤着,步千洐已听得痛不能言。 颜朴淙听到她说“他待我极好”、“心甘情愿跟着他”时,原本充斥着冷意的心底,竟是一柔,脑子里陡然冒出个念头——她对我倒也不是完全情意,定是被诚王和这小子哄骗,才移情别恋。这念头令他心生一丝愉悦,心中也就打定主意,待带她回去后,自要教她从身到心都服服帖帖,今后绝离不开自己。 破月狠狠一甩步千洐的手,步千洐哪里肯放?长臂一收,反将她整个拥入怀中。 破月泪流满面,狠着心想要挣开,却怕触动他的伤口,手足无措。 他一低头,几乎是含着她的耳垂,也是最后一次含着她的耳垂,哽咽道:“别挣、别挣!你听我说,我的心里,已将你当成妻子。十年、二十年,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大将军王,杀了这畜/生,迎你回来。我会……守你一世。” 破月心头痛若刀绞,却偏偏在他怀里破涕为笑:“嗯……别让我等太久。” 步千洐也笑了,手臂慢慢落下,松开了她。 两人在军营日久生情,但也未到生死相许的地步。步千洐肯为她赴死,多是义气和责任使然;而她愿与他同死,也是因为义气。 可经历了今夜变故后,两人面临分别,心中情意却若潮水涌漫,愈的情深意重了。 颜朴淙亲眼见到二人离别情深,脸色早已阴晴不定,淡道:“月儿,过来。” 破月含泪转头看着他,心下骇然,却也无计可施。正要迈步,忽见颜朴淙眸中精光一闪,转而望着窗外。 一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缓缓从外面传来。 “颜老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步千洐和破月都是一怔。步千洐见机极快,又将破月拉回怀里。 颜朴淙听到这声音,微一沉思,便辨认出来,脸色微变。 他淡淡扫一眼墙角相拥的男女,也不急着收拾他们,慢慢踱到门边,朗声道:“原来是杨大哥。杨大哥一向忙着武林正义,怎么今日有空管小弟的家事?” 步千洐听到来人姓“杨”,又是武林中人,年纪比颜朴淙还要长,不由得心头一动。 会不会是刑堂堂主杨修苦? 惩奸除恶、神出鬼没的杨修苦? 步千洐不由得生出几分希望。但见来人似乎与颜朴淙是旧识,又有些吃不准了。 却听窗外那声音再次叹息道:“颜老弟,你我十六年未见,没料到今日相见,竟是在如此境地。你一向义薄云天,是小哥哥我最佩服的大英雄。为何今日罔顾人伦,对这双小儿女苦苦相逼?” 颜朴淙冷笑道:“杨大哥真是忙糊涂了。破月是我从小养大的姬妾,她与这步千洐私奔,我亲自捉拿,有何罔顾人伦?我现在已不是武林中人,杨大哥的刑堂再无所不能,似乎也不该管本官的事。还是早早离去,好自为之,免伤和气。” 步千洐心中惊喜,破月也听出了端倪,两人四目凝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燃起的希望。 杨修苦似乎并不惧怕颜朴淙,淡道:“这步千洐与老朽有些渊源,还请大人看在我的薄面上,饶过他二人吧!” 颜朴淙长眸一敛:“不可。” 杨修苦叹息道:“刑堂虽势单力薄,可为了正义伦常,倒也不惧官威。既然大人执迷不悟,那老朽只好勉力与大人一战了。”忽而厉声喝道:“老三、老五、老七,围着屋子!老八、老九,救人。” 颜朴淙早听出对方有数人在外,只怕他留在山下的暗卫,也尽皆被擒。可破月就在身旁,他如何肯放?听杨修苦下令围攻,他眼明手快,飞扑过来便抓向破月的肩膀。 步千洐抬臂就将破月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背对着颜朴淙! 忽的只听风声如雷鸣般疾劲,一道瘦小的身影闪电般破窗而入,双掌堪堪拍向颜朴淙面门! 颜朴淙面上戾色凝聚,不避反迎,提气翻掌,也朝那人袭去。两人肉掌在空中匍一交接,明明寂静无声,却又似有无形的风雷颤动。步千洐和破月被那气浪所袭,同时闷哼一声,嘴角逸出口鲜血! 猛的斜刺里冲出一名中年女子、一名青年男子,抓住他们就往屋外急退去。待破月定睛一看,竟已身在屋外。 那女子看到破月身形,一皱眉,解下披风,覆在她躯体上。而后身手疾如闪电,抬手便在步千洐数道大穴点过,血流即刻减缓。又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和酒壶,为步千洐清洗上药,动作如流水行云,顷刻便妥妥帖帖。步千洐感激道:“多谢!” 那青年男子却拿过酒壶扔给步千洐:“步将军提提神。”步千洐如获至宝,满饮而尽,只觉得精神一振,似乎四肢有有了热力。他一把将破月搂紧,喜极:“咱们……不用分开了!” 破月大悲大喜之后,亦是心潮澎湃,将头深埋在他怀里。猛的下巴被他手掌抓住,他的唇急切的寻了下来,狠狠吻住了她。见他情难自已,破月亦是将一切置之脑后,热切的回应。 片刻后,步千洐才将她松开,再抬头时,却只见出手相救的两人都站得远远的,别过头去,似在避嫌。 步千洐不由得老脸一红,破月反倒还好,生离死别之际,哪在乎旁人眼光? 两人相拥坐在地上,只见八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静静立在雪地里,将小屋围住。原来除了方才的老八老九,杨修苦一共带了八人。 只是两人还在小屋里,隐隐只听见沉闷的打斗声,却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了。 等了约莫有半柱香光景,忽的只听砰然巨响,两道矫健身影如弓箭般从小屋破顶而出,平地拔起两三丈高!颀长的正是颜朴淙,矮小的自然是杨修苦! 两人在空中缠斗不断,到了顶点,又急下落。忽的同时拍出一掌,乍然只听肉掌竟出金石之声,声震群山。 一掌过后,两人同时倒跃开去! 颜朴淙身子宛若大雁展翅,刚一落地,疾疾倒退数步,竟吐出口鲜血,这才站定。 杨修苦却只退了两步,并未吐血,立刻站定。 破月这才看清,这是个长相极为普通的瘦小佝偻的老人,一对长眉下垂、塌鼻厚唇,看起来面相极苦。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竟是鼎鼎大名的刑堂堂主。 那杨修苦忽的叹了口气道:“二十余年前老朽不是颜大人对手,今日能打个平手,已十分欣慰。” 一席话说得中气十足,颜朴淙不由得心头一沉,方才与他一战,自己气血翻涌已受了严重内伤,可他竟似全无异样。 颜朴淙又看一眼不远处的颜破月,却见她与步千洐紧紧相拥,不由得又怒又恨。然而他清楚,今晚在这些武林人士手里,绝讨不到好处,到嘴里的羊羔又要吐出来,他如何甘心?正恼怒间,谁知未理顺的真气再次激荡,“哇”一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杨修苦的八名弟子见状,全部持兵器围上来。那中年女子厉声道:“师父,此人禽兽不如,不如今日便结果了他!” 步千洐和颜破月对望一眼,俱是一怔。 步千洐本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又对颜朴淙恨之入骨,哪里还会心慈手软?只是不能亲手杀他,颇有些恨恨不甘。 破月望见颜朴淙长身玉立、容颜苍白、血迹斑斑,神状竟有几分可怜。但思及他方才竟要杀了步千洐,心肝又麻木下来,转过头去,不看他的惨状。 颜朴淙倏地低笑,哑着嗓子道:“你们胆敢刺杀朝廷二品大员,本官就真要佩服你们了。若是想叫皇上出兵剿灭你们这小小江湖派别,那便动手吧。” 众弟子一听他语言相激,有的迟疑,有的更恨得咬牙切齿。那杨修苦却叹息道:“大人何出此言?刑堂与你并无深仇大恨,只是实在看不过你逼迫他二人,这才出手。大人的护卫都被囚在山脚城隍庙,大人这便下山去吧。只是希望大人看在老朽薄面,今后不要为难他们。” 颜朴淙冷冷一笑。他方才调整了半天气息,已然恢复了四五成。只是今日大势已去,他只能求自己脱身了。 他忽的看向破月,声音疏淡却有力:“破月,记住洞房时我同你说的话。你要的,我都能给。”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起,踩雪踏树,身形如鬼魅,顷刻便往山下去了。 步千洐听到说“洞房”,心头一凛,瞧一眼破月,面上不动声色。破月则是怔然未觉,她想起洞房那日,他已答应了好好尊重对待自己,他说要与自己长相厮守。她不由得想,杨修苦说得对,他若放过自己,于谁不是解脱呢? 却在此时,杨修苦身形一晃,“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师父!”诸弟子全急了,杨修苦轻轻摇了摇手,一名弟子在地上铺上披风,扶他就势坐下,运气调理。 半晌,他才缓缓睁眼,望见步千洐,微微一笑。 步千洐让破月搀着自己拜倒,两人齐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杨修苦长吐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的瞥见他身旁颜破月。他之前一直未见她容貌,此刻隔得极近,看清了七八分,瞬间脸色大变:“你、你……”脸色一白,又吐了口鲜血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杨修苦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此的,各位看官,且听下午三点第二更分解 ———————————————— 晋江昨天太抽,没法回复评论和送分,我也不知道送出去多少,今日不抽了再补上哈。 ☆、39.分离 步千洐心头生疑,破月心头一动,柔声道:“前辈,你……认得我?” 杨修苦又仔仔细细看了她几眼,眸色复杂难言。 “你竟是颜朴淙的亲生女儿?” 破月摇头:“我……不知。” 颜朴淙虽说过她是小妾和马夫所生,但她并不信。 杨修苦沉默半晌,神色已恢复如常,淡道:“你长得有几分像一位故人。不过仔细一看,却是不像的。应当是老朽认错了。”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沉默片刻,步千洐恭敬道:“前辈侠肝义胆,还为营救我二人受伤,步千洐无以为报!” 杨修苦脸上泛起笑意:“老朽已跟随步将军多日,今日在山下见到颜朴淙的人马,才立刻召集弟子到此。” 步千洐心头一凛,心想我从无逾矩之事,你刑堂为何盯上了我? 杨修苦见他沉吟不语,扫一眼破月,淡道:“步将军,先让老朽为你疗伤。”那被唤作老八的中年女子立刻上来,扶着破月到了屋里。 半个时辰后。 杨修苦放下抵在步千洐后心的手,两人同时睁眼,俱是一笑。 步千洐得他相助,伤口甚痛,内息已然顺畅,心头一阵喜悦,却听杨修苦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跟随你?” 步千洐点点头:“请前辈指教。” 杨修苦站起来,踱了几步,微笑道:“其实老朽这次专程来找将军,只想问将军一件事:倘若你最亲近之人,犯了天大的错事,你是会大义灭亲,还是盲目维护?” 步千洐听得心头一凛,忍不住想:他说“最亲近之人”?啊,莫非是月儿犯了什么错事?她一个小丫头,能犯什么过错?再说,纵然她把天都捅了个篓子,我又怎么忍心责怪?大不了带她远走高飞。 想到这里,他含糊答道:“我定会出手惩戒,不让她再犯错。”心想若是月儿,我自有自己惩戒的法子,亲一亲,搂一搂,她自会听我的,不会再犯错。这也不算骗前辈。 杨修苦当然不知他的心思,满意的点头:“极好!极好!我也知你必会如此!老朽跟了你月余,见你为了无辜的墨官百姓,甘愿违抗大将军,身受杖责;又见你舍身守卫墨官城,勇退敌军,便知步将军是真正的忠肝义胆。” 步千洐未料他连这些都清楚,显然这些日子一直在暗地里窥探,自己却未觉。自己一向自诩武艺高强,今日却连遇两大绝顶高手,果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自小心高气傲,如今极难得的汗颜羞愧,心想再不可仗着心思聪敏便倦怠,今后要勤习武艺,方能护得破月周全。 杨修苦又道:“你安心养伤,我会留下一名弟子在城中。若颜朴淙再来作恶,刑堂自会一呼百应,群起而攻之。” 步千洐恭敬道:“多谢前辈!” 杨修苦观他虽遍体鳞伤,却仍是俊朗坚毅、谦恭有礼,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淡道:“你年纪虽轻武艺过人,我的弟子中,也只有小十三与你不相伯仲。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他如今的武功也算独步武林,多少少年英雄梦寐以求得他传授一招半式。 未料步千洐想也没想,开口拒绝:“多谢前辈好意。但晚辈曾拜一位高人为师,不得他允准,晚辈不能改投别派。”话一出口,步千洐心头一惊——杨修苦说的最亲近之人,难道是师父?可师父他侠肝义胆,又怎么会做对不起大胥的事? 杨修苦见他言辞坚定干脆,心头微怒,淡道:“你不愿,老朽自不会勉强。” 两人又静默半响,步千洐拒绝了他,也有几分歉意,灵机一动,寻了个话题笑道:“我与十三是好兄弟。算起来我已有一年没见到他。前辈是他的恩师,便与我师父无异,请再受晚辈一拜!” 杨修苦听到提到关门小弟子唐十三,倒是愉悦笑道:“不错。你们年轻人义气相投,倒是极好的。” 他见步千洐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又思及方才见到破月一脸妖相,实在不喜他被她蛊惑牵连,想了想便道:“不过你的武艺,与那颜朴淙相比,却是远远不及的。你护得了那女子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步千洐沉默不语。 杨修苦叹了口气道:“这样罢,你将她交给我,由刑堂暂为保护。我那第八名弟子是女子,今后便让她跟老八作伴。” 步千洐闻言一惊,他万没料到杨修苦的建议竟是将他和破月分开。饶是他生性豁达,此刻也是喃喃:“这……” 他知道杨修苦说得极有道理。 慕容湛虽有能力保护破月,但他身在帝京皇家,风云变幻,总怕有不测;而刑堂**于世、门规极严,破月若由他们保护,自是妥帖无恙。 可是……她那么活跃可爱的性子,若是跟刑堂的前辈们一起生活,怕是会很无趣吧? 这样酸涩的想着,步千洐却终究是狠下了心肠,缓缓道:“全听前辈吩咐。” 日头冉冉升起,步千洐缓步走入小屋。 他一进屋,那中年女子便起身走到屋外避嫌。破月正坐在床上,抬眸笑望着他。两人历经生死,还未得好好一述衷肠。步千洐在床边坐下,破月轻轻靠近他怀里:“伤口还很痛吗?你真是太傻了。” 步千洐摇头,握着她的手,静默片刻方道:“月儿,你的去处,步大哥已安排好,万不叫老乌龟捉住你。” 破月心头一沉,道:“你要让我跟刑堂走?” 步千洐未料她心思转得这样快,微微一怔,淡笑道:“正是。我如今要励精图治早日上战场立功。你跟着我很是凶险。便去刑堂住个一年半载,步大哥再来接你,可好?” 他原以为破月亦会难过,不肯离去。谁料她垂头低声道:“好,我跟他们走。” 步千洐瞧她神色凄然,心头怜意大盛,一把将她紧紧抱入怀里道:“罢了!我这就辞去差事,跟你同去,咱们不分开。” 破月心里先是一喜,却又迟疑了。 她深知他的性子,是决计放不下战事的,此时不过是一时冲动,将来必定会心有不甘。她摇头,语气轻快了几分:“你怎么跟小容一样呆?你是要做大将军的,可不要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而且咱们只是暂时分别,没事的。别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啊!” 步千洐原本满心不舍,却被她说得失声而笑。黑眸愈深沉,他从怀里掏出块通体碧绿的玉坠,塞到她手里:“戴好了,这是我的传家之宝,见它如见我。” 破月原本眼眶含泪,见那玉佩质地温润,定是上品,上面更是镌刻“千洐”两个小字,不由得刹住眼泪,好奇道:“你还有这种东西?以前都没见过。” 步千洐柔声道:“我是孤儿,还是婴孩时,身上唯一的东西便是此玉佩。今日交给你,务必妥善保管,以后还得传给我儿子。” 两人刚刚历经生死分离,正是感情浓郁汹涌之时。破月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可她实在不想再拖累他,强自按下心头酸涩,装作特别轻松的笑道:“我如今只是跟你好,将来是不是同你过一辈子,给你生孩子,还得另当别论。” 步千洐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脸色微变。 他虽不至于像慕容湛那样迂腐守礼,但跟这个时代大多数男子一样,一旦有了相好,又亲又抱的,自然觉得已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粗粝男儿,听得破月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自不会去想她爱他多,还是他爱她多这样婆婆妈妈的问题。他心里只是想,坏了,我与她定情不久,她对我感情自然不深。如今便要分离,月儿若遇到其他情投意合的男子,如何是好? 破月眼见步千洐被自己一句话堵得不吭声,又有些心疼,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当然,你若是信守承诺,不看别的女子一眼,好好待我,我自不会看旁的男子一眼。一心一意等你来迎我。” 话虽这么说,破月却自有小心思:步千洐如此英俊出众,他日必定非池中物。大胥女子多仰慕武人,此刻两人不得不分离,若是有旁的女子纠缠,他又生性洒脱豪放,万一他把持不住呢?所以她先扔下狠话,叫他老老实实。 步千洐哪料到依依惜别之际,女孩子家还有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听到她只要自己信守承诺,他不由得心头一松。将她扣在怀里狠狠一顿亲。 见她被自己亲得全身软若烂泥,面颊绯红,他胸中却是豪气顿生,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那便是了。你还是会给我生儿子,因为我绝不会负你。” 步千洐将破月送到门边,那老八策马过来,将破月拉上马。此刻山顶又下起了大雪,两人透着雪花纷飞,无语凝望,皆是欲言又止。可刑堂弟子,又怎会是能解风情之辈,老八清喝一声:“抓稳!”马儿已第一个展蹄飞奔,顷刻便将步千洐丢得极远了。 破月拼命回望,却只见月光幽暗、雪色苍茫。破败的小屋前,那个孤零零的人影站在漫天风雪里久立不动,似是已经痴了。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这些天的评论支持,很给力啊! 明后天,来几章轻松的调节一下,以便迎接下周的疾风骤雨,灭哈哈哈哈。因为明天老墨要外出,所以双更在中午12点一次性放上。后天稍微休息一下,中午更新一章。 周末愉快!我爱你们! ☆、4o.十三 半个月后。 客栈里人声喧哗。来自四面八方的武林侠客们,虽风尘仆仆却热情不减,大多在讨论同一个话题——武林盟主靳断鸿,召集天下英雄,二月初八于无鸠峰顶论剑。 破月头戴斗笠,隔着层黑纱,听隔壁桌的汉子们描述靳盟主如何英明神武——既是北部第一大富商,又有一副侠肝义胆、一身精湛武艺。 破月不由得感叹——靳盟主绝对是划时代的新好男人典范! 听说靳盟主这次召开英雄大会,为的就是商讨武林人士助军北伐的方略。大胥人人尚武,所以这武林大会才如此引人注目。破月遇到这种十年难遇的盛事,当然也会感兴趣。只可惜去不了。 那日自粮仓离开后,刑堂一行人一路往南,返回刑堂总堂。破月虽十分思念步千洐,倒也不会每日伤风悲月。过了几日,心情也就平复了。反而是跟着刑堂诸人,有时看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威风凛凛百姓爱戴,倒也很沾光、很带劲。 未料刚入徽州境地,杨修苦便收到武林大会的消息。他当即带了七名弟子掉头向北,只留老八一人,护送破月去总堂。不过徽州离总堂已经很近,杨修苦走前又向沿途刑堂分堂传递号令,严密小心颜朴淙的人马。老八带着破月继续往南走了两三日,迄今安然无恙。 女子姓凌,让破月唤她“凌姑姑”。前日破月也曾问她,有没有人皮面具。凌姑姑答得掷地有声:“咱们行走江湖坦坦荡荡,要那些虚假的东西作甚?” 破月顿时明白,这人的刚直大概跟容湛有一拼。只不过容湛虽刚直,对人情世故却也看得分明。这凌姑姑我行我素,却有些不通世事。 破月怕颜朴淙的人觉,自己买了顶斗笠戴着,凌姑姑不置可否。 这日中午在客栈用了饭,两人继续赶路,终于在日落前抵达徽州分堂,凌姑姑打算歇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徽州分堂其实是间小小的院子,天寒地冻,更显得门庭稀落、寂静无声。破月随凌姑姑走进去,半天都没看到一个人。 凌姑姑与破月刚在客舍安顿下来,忽听屋外一阵喧哗。凌姑姑走了出去,破月在门边探头张望,见院子里站着五六个男子,个个黑色劲装,笑呵呵的向凌姑姑行礼。 “凌姑姑,您老人家来徽州,实在是蓬荜生辉。姑姑,堂主他老人家可好?”为的是个二十余岁胖子,身材高壮,脸圆眼圆,生得极为喜气。 凌姑姑在他们面前依旧不苟言笑,淡淡答道:“很好。” 那胖子正要再寒暄几句,身旁另一男子忽的朝破月方向看过来,惊讶出声:“咦……” 破月不欲接触太多闲杂人等,连忙关上房门,便听凌姑姑冷冷道:“师父派我护送一人到总坛。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任何人不许打扰她。” 众人忙点头称是,不敢再多言。院子里很快又安静下来。 破月听得分明,心想这些人倒跟杨修苦的亲传弟子大为不同,性子十分活络。不过刑堂要维持势力和收入,肯定也要招收些外围弟子。见他们似乎很敬畏凌姑姑,破月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晚破月刚睡下,忽的感觉体内那消歇许久的寒热气流,复又侵袭全身。她连忙坐起,照步千洐所授法门细细调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觉心腹舒畅。 一睁眼,却见对面的凌姑姑已经坐起,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 “你修炼的何种内力?”凌姑姑问道。 破月信得过刑堂弟子的为人,也不隐瞒,将自己自小的体质大略说了遍。凌姑姑听她说完,神色却有些动容,起身走到她床旁,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破月却不知,这凌姑姑是杨修苦弟子中专修医术的。轮武功,她或者距内外兼修的步千洐还有一大截,但轮内力疗伤,却已是武林翘楚。 片刻后,她眉目越紧蹙,望着破月的神色,十分吃惊。 “十六年纯阴内力……难怪如此浑厚……却偏偏又……”她话没说完,已陷入沉思。 破月大气也不敢出,等她考虑了许久,才见她缓缓睁眼,眸中竟破天荒有了笑意:“我传你一个法子,每日修习,虽不能助你运用自如,但免去这每日寒热之痛,却是举手之劳。至于你能运用几分,便要看你的造化了。”末了又特别直接的添了一句:“比步千洐的法子要好。” 破月听她说要传自己法门,心下感激,却也不会特别激动。望着她不再严肃,宛如一位慈祥的阿姨,忍不住道:“姑姑,你笑起来很好看。” 凌姑姑神色一僵,几乎是立刻收了笑,淡道:“这便教你吧。” 两人传授了半个时辰,破月便已记牢。依法修习了一刻,果然通体舒畅,比之从前更加轻盈。她大喜拜倒:“姑姑,你果然厉害,比步千洐的法子厉害多了!” 凌姑姑自幼被师父养大,习惯了清苦枯燥的生活,还是第一次与年轻女孩相处。她与破月相处半个月来,见她虽容貌娇美,却生性沉稳本分。她并不刻意讨好自己,却一路端茶倒水,侍奉得极为妥帖。这令凌姑姑对她刮目相看,心想师父说她是妖女,可我见她本性纯良,倒不是很妖。 此时她听破月连声夸自己厉害,神态天真烂漫,比起那些隔代弟子的马屁,不知真诚多少倍! 她心怀畅快,微笑道:“你朝烛火打一掌。” 破月猛的想起当日打断那棵虫蛀的小树,不由得惊喜万分:“我也有内力?” 破月按她说的法门,气沉丹田,经胸腹缓缓而上,进入手少阳三焦经,一掌豁然拍出。掌风过处,火焰猛收,瞬间熄灭。 凌姑姑沉肃道:“换做普通人,一掌也能打灭。但你掌中已含了真气。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 破月大喜,连声道谢,也不睡了,一掌掌打向火焰,练得不亦乐乎。凌姑姑背对她而卧,望见墙上火光忽明忽暗,不由得微微一笑,阖目浅眠。 这夜,破月一直练到月上中天,竟真的略有所成。 隔着两三步远,她的掌风能熄灭烛火;凌空拍向门框,能感觉到其哗啦作响。 这还是她第一次尝到“武功”的甜头,而且是成的那种,这令她颇有种苦尽甘来、形势一片大好的感觉。 她无论如何没料到,这个晚上,并不会太平。这个晚上,会有很多人死去。 因为兴奋,她了无睡意,推开房门走到庭院里,打算对着那些树再做练习。 刚走下廊道,忽听左侧不远处,劲风一闪而过。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望过去,却听见对话声断断传来: “……那婆娘今日到了咱分堂,真是天赐良机……绿林盟出二十两黄金买她的命……” 破月听得目瞪口呆:“那婆娘”说的莫非自己? 又听另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道:“今日子时,绿林盟便动手。咱们只需袖手旁观……谁叫她杀了绿林盟的崔焱?不过掳了几名娘家妇女,就结下梁子……” 破月听明白过来——这声音是白天那为的胖子!只怕他们要对付的是凌姑姑! 绿林盟,她听说过,当今武林三大门派之一,与清心教、刑堂并驾齐驱。 据说都是些鸡鸣狗盗的绿林人士聚集,人数众多,在武林中颇有声威。只是鱼龙混杂,很难说好坏。上次替她换面具的苏隐隐,教她使用法门时,还提到“我们绿林盟”。所以破月一直对这个门派印象不错。未料今晚却听到他们要加害凌姑姑! 她心下有些奇怪,他们对话为何不避人,被自己偷听得清清楚楚?难道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这其实是陷阱? 她却不知,一夜练习,她已能运用小股真气,自然也比寻常人耳聪目明许多。那两人自在房间里说话,却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但她历经磨难,性子已谨慎许多,毫不迟疑退回房间,叫醒了凌姑姑。 凌姑姑听她说明原委,不由得大怒。但她虽生性迂执,却也不是硬闯硬拼之人。略一沉思,便叫破月拿起行李,趁夜色从房顶跃出,撒足疾奔。 两人刚跑出分堂数步,便听身后脚步声纷沓而来:“点子跑了!拦住她们!” 话音刚落,巷口闪出十余道黑影,持刀握剑,蓄势待,在夜色里显得狰狞而凶狠。 凌姑姑将破月往边上一推,拔剑便迎了上去。 凌姑姑剑若繁花,轻盈敏捷,顷刻便刺中两人胸口。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敌人中也有刀法极为精湛的,专门挑着她防御的空档下手,很快,凌姑姑便有些不支了。 破月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正心焦间,忽见一名男子挥刀朝自己攻过来! 顷刻刀光已至面门,破月吓得呆立当场,哪里还能想到抵抗,开口便是:“别杀我!”她的声音清脆柔软,那男子一怔,抬手便掀开她的斗笠,神色便有些异样了。 他一把抓住她胳膊,就往怀里扯。破月撞进他怀里,正心跳如擂间,忽见他门户大开,简直就是聪玉长拳第一招入门式的活靶子,不由得忐忑不定。 “英雄……”她低唤一声,单手抱住男子的腰,男子被她如此热情的一搂,又意外又惊喜,心想今日难道好运捡到了个放浪货?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便见怀中人儿抬起小小拳头,不偏不倚中规中矩朝自己腹部打过来! 一声闷响。 破月全身冷汗,紧张的抬头望着他。 他身子晃了晃,低头呆呆的望着破月。 完了完了!破月心想,自己太异想天开了!她忙娇声道:“英、英雄,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未料那男子猛的松开她,刀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弓下腰,怒喝道:“疼死老子了!老子宰了你!”这男子本是绿林盟中喽啰,虽有些好色,却全无怜香惜玉之意,被偷袭一拳剧痛难当,眸中便全是凶狠的杀意了。 然而他的眸中,很快有一片银光闪过。 他脸上惊诧的表情,彻底放大。 但他已不能有其他动作了。因为他的脑袋,已经从脖子上斜飞出去,像个西瓜被切了个平整的缺口,血汁四射。 他面前两步远,破月手持寒月刀,全身僵若木石。 她被男子的血喷得满头满脸,整张脸变得腥红难辨。可她望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尸,脑子里却已木然一片 她杀人了? 前方诸人很快察觉了这边的动静,立刻有两人同时撤剑,朝破月围过来。 便在此时,一道蓝色光亮宛若流星,嗤然划破夜空,一直到达视野可见的最远处。 “不好!这婆娘叫帮手!” “解决了她!” 放出信号弹的正是凌姑姑。她趁众人分神,陡然跃出战团落在破月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向外一丢:“走!” 这也许是她竭尽全力的一掷,破月只觉得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砰然落在五六丈外的大街上。 已是半夜,大街上黑黢黢的一个人也没有。破月摔得全身剧痛,可还是忍着爬起来,转头只见巷子里斗成一团,有两人飞快的持刀朝她冲过来。 她拔腿就跑! 刚跑了几步,倏地只见东侧天空,一道血红的光亮,疾疾冲上天空。那烟火弹与方才凌姑姑所极为类似,只是颜色不同。 破月拔腿便往烟火的方向跑! “坏了!”身后追兵惊惶喊道:“赤色!赤色是唐十三!他竟在左近!” 破月一听,朝那方向跑得更快了!心头暗想,听他们语气,似乎对唐十三极为忌惮。若是早点撞上此人向其求救,或许能助凌姑姑一臂之力! 约莫对方也是想战决斩草除根,竟没有放弃追击,脚步声越来越近!破月虽拼命的跑,与他们的差距,却逐渐在缩小。 “别跑!臭娘们儿!” “再跑老子就整死你!” 身后两人一边跑,一边怒喝着! 可她不过修习了一夜内力,又怎么会是这些武林壮汉的对手? 很快,两人与她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似乎只要一伸手,便能抓住她的衣领! “啊!”破月一声尖叫,惊破夜空。 马蹄声。 一连串清脆、急促马蹄声,仿佛战鼓连绵,惊破幽暗夜空,响彻寂静长街。 破月从未听过这样疾劲的马蹄声,只觉得光是听声音,都带着势不可挡、追魂夺命的气魄。 她一怔,身后追兵亦是一呆。 就这一分神的功夫,前方青石路尽头,一匹神骏的白马忽然冒头,风驰电掣般朝他们冲过来!马上伏着一人,惊鸿一瞥间,只见黑色披风下,素白的一张脸,隐隐青。 “唐十三!”一人惊呼。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两个追兵,转身就跑。 “救我!”破月迎面朝他跑去,眼睁睁看着一人一马快若闪电,顷刻便至眼前。 那人未作丝毫停留,与破月错身而过! 破月一呆,停步转身,恰好那人马旁凭空生出两道白光,灿若流星。再定睛一看,那人马不停,顷刻已冲过了头,将两名大汉远远丢在身后。 那两名汉子脚步也是够快的,可与那人的度相比,简直是农用拖拉机和法拉利跑车的区别! 呃……那她是什么?手推板车? 破月原本还在疑惑——他怎么不管不顾自己跑到前头去了?正要向他高声疾呼表明身份,忽然她眼睛一瞪,一时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最诡异最血腥的场景。 两名大汉又跑了几步,半个脑袋却慢慢滑落,骨碌碌掉在地上。可他们还在往前跑,连痛呼都没来得及出,顶着半边脑袋又跑出了几步,这才卒然倒地! 方才那两道白光,不是凭空生出的。 那是他的剑,快若闪电,一闪而逝。 这一幕实在狰狞而恐怖,破月不敢再看,一抬头,却吓得魂飞魄散—— 那明明跑出数丈远的马骑,竟已沉默无声立在自己面前。 马上黑衣人冷冷望着自己,而他右手一把窄窄的长剑,剑身殷红染血。 剑尖抬起,精准的抵住她的咽喉。破月感觉到微微的刺痛,那是剑尖的寒气,隔着半寸的距离,无声威慑着。 高大、清秀、阴冷,是唐十三留给破月的第一印象。 染血的黑衣,微湿紧贴,勾勒出挺拔料峭的线条。墨色长简单束起,如泼墨般垂落肩。削尖的脸白若细玉,双眸秀气修长。偏生一双凌厉的眉和厚实坚毅的唇,令他看起来既有男人的冷酷,又有少年的戾气。 而破月并不知道,自己留给唐十三的第一印象却糟糕极了——髻凌乱、满脸血污、气喘吁吁,被他剑尖所抵危在旦夕,一双眼却竟是兴奋的亮光。 疯妇。 唐十三心头淡淡飘过这个论断。 “坠马巷!”破月当然兴奋,因为凌姑姑有救了!她大声疾呼,“快去救凌姑姑!” 唐十三长眉一蹙,收剑勒转马头,顷刻身姿疾如闪电。 见他的马瞬间跑远,破月连忙追过去:“你带上我啊!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跟你一起去!” “嗤——” 黑暗中,什么东西极破空而来。直直撞上破月胸口。 破月只觉得一麻,却并不很痛,低头一看,一枚极小的石子滚落脚边。 等等我! 她张嘴欲喊,现没有声音——哑穴被点了? 谁?她瞬间一头冷汗,紧张兮兮的四处张望。夜色迷离,却不知哪里潜伏了敌人?点中她的哑穴,是要让她无法向唐十三求救,然后对她下手吗? 她全身冷。 偏偏这时,一道清冷寡淡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清晰如在耳边。 “很吵,跟上。” 那嗓音本身清澈柔润,宛如冬夜檐下滴水,寂寂动人。可他的语气,却明显带着几分戾气,还有几分不耐烦,与这温柔的嗓音格格不入,令人难生好感。 破月只一怔,便明白过来。 那个方向,是唐十三…… 她默立片刻,有点郁闷的朝这位阴森森的救命恩人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热烈鼓掌欢迎“荼香”同学指名扮演的唐荼唐十三、新男配登场,嗷~~~ 这几章轻松点,为下周的必要铺垫 ———————————————— 不断有亲问是he和be,我已经回答过许多遍了,是he,男女主会幸福平安的活到老,男配也会平安的活下去,放心看。 ☆、41.霸道 破月跑到巷口时,里面已经很安静了。 死人,满地都是死人,血腥味扑鼻而来,远远只有一个虎背蜂腰的黑衣劲装男子,一动不动蹲在地上。 破月尽量不踩到那些残破的尸,可走了几步,她还是差点吐出来——这些绿林盟的恶人,死了也就算了。可他们偏偏都被斩成数截,左边半个脑袋,右边一只大腿,四处都是白花花的断肢和喷射状的血迹,漆黑小巷里满目血腥。 这里哪还是人间,分明是地狱修罗场。 破月心惊胆战,看到前方那男子缓缓转头,清秀至极的一张脸,阴沉若死神。 他就是死神,是这片修罗场的主宰。 破月被他忘得全身冷,可当她看到他臂弯里奄奄一息的凌姑姑,立刻忘记了害怕,焦急的冲过去。 凌姑姑腹部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她脸色格外苍白,眼见不活了。昔日木讷的眼眸迷迷蒙蒙瞥见破月,竟泛上几分柔和色彩。 凌姑姑!破月张嘴,却无声。只觉得难以置信——一个时辰前,她还慈祥的教她内力法门,怎么此刻,已是垂死之人? “护住……她……”她粗糙的手轻轻抓住唐十三的衣袖,然后无力垂落。 她的眼神僵直了,她死了。 “好。”唐十三沉默半晌,才对尸体吐出这个字。 破月开始抽泣。 他恍若未觉,面沉如水将凌姑姑的尸身打横抱起。 破月跟在他身后,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唐十三将凌姑姑放上马背,这一回,他的度却很慢,慢慢牵着马,沉默的向前走。 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城郊一处山头。他默然盯着脚下泥土看了半晌,朝破月伸手:“寒月刀。” 破月不明所以解下寒月刀递给他,忽的惊觉——他怎么认得此刀?难道他认得步千洐? 她心下惊异不定,他却没打算解释,伸手将寒月刀□土里。 破月惊疑不定,嘴唇乱动,却依然不出声音。 猛的一声嗤响破空,她胸口又是一麻。 “你想干什么?”她能出声了! “挖坑,埋她。” 破月明白过来,他是要葬了凌姑姑。只见他用寒月刀在土中急搅动,土渣四溅,很快便出现了一个小坑,且坑越来越大。 可他自己不是有兵器吗?为何要用她的刀?难道寒月刀隐藏了何玄机她不知道? 破月心头砰砰的跳,试探问道:“大侠,为什么要用我的刀?用剑不行吗?” “会脏。”他头也不抬,继续挖坑。 破月揣摩了片刻,才艰难的明白过来。 难道……他怕弄脏自己的剑,所以用她的刀刨坑吗? 破月默然不语。 不一会儿,他就挖了个一丈见方的大坑,将凌姑姑放入坑底,又填好了土。而后他举目四顾,从一棵大树上削下块四四方方的树皮,咬破指尖,用鲜血刷刷刷写了一行字,往墓前一插,静默不语。 破月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老八之墓。” 凌姑姑对破月有恩,她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了。 “要不要写上她的名讳?或者写凌姑姑?” “不必。” 破月想了想,也对,万一凌姑姑仇家觉,岂不是更要侮辱她的尸体? 她含泪在凌姑姑墓前磕了十多个响头,这才起身。 唐十三没磕头,却忽然问她:“你是步千洐何人?” 破月心想,寒月刀都在我手上,说没关系估计也不信。只得含糊道:“朋友。” 唐十三也没追问,翻身上马。破月只觉得眼前一闪,腰间一紧,瞬间双脚离地,已腾空落于马上。 不等她调整到舒服的姿势,身后那人一甩马缰,大白马已如闪电般,朝山脚疾冲下去! 进了城,一直跑到客栈门口,唐十三才跳下马,踹门而入。 被惊醒的客栈老板匆匆赶来,唯唯诺诺。唐十三从怀里掏出碎银望台面一丢:“一间上房。” 老板见他们一个全身血染,一个满脸血污,早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拾了银子,引他们上楼。 到了房间,唐十三淡淡看她一眼:“一个时辰。”说完便提着剑又走了。 破月推测了半天,推测出他大概是想说自己要出去一个时辰。于是自行沐浴更衣,不多时,便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她正等得迷迷糊糊,忽听门吱呀一响,正是唐十三推门回来了。 比起昨夜,他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一双靴子就像在血水里泡过,油光水亮。拜他所赐,破月已经能分辨出死人的气味,只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便明白过来——他刚才是去杀人了。 他一进屋,就抱着剑在门口盘膝坐下,看也不看破月一眼,闭眼就似要睡觉。 破月凑过去:“大侠……” 唐十三很给面子的睁开眼,目光只在她脸上微微一停,没有任何波动:“十三。” “……十三,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无鸠峰。” 破月一惊,武林大会? 转念一想,她便明白过来——这唐十三也许原本是要去跟杨修苦等人汇合,他应允了姑姑保护自己,所以也带自己上路。 她心想也好,这徽州分堂竟有内贼,可见刑堂的外围机构也不是很严密。现在没有个信得过的人,她贸然去了总堂,反而危险。 只是这人实在是残忍嗜杀,跟着他难道就靠谱? 可她似乎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唐十三已经闭眼蹙眉,看样子不太想再跟她交谈。 破月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也回床睡了。 唐十三睡了两个时辰,便清醒过来。他抬头一看颜破月还在沉睡,呼吸均匀,便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客栈外的小巷里,他吹了个悠长的口哨。半晌后,一只雪白的信鸽盘旋而落,停在他手臂上。 刑堂虽神出鬼没,可也颇能探听到些消息。上个月,他便听说,步千洐已被贬至青州余良县守粮仓,遭奸人迫害,幸得师父相救。师父还从步千洐手上带了个女人回来。 这是近日来,他给步千洐的第二只信鸽。 上一封是十日前出的,内书:“没死就好”。 这一回,他掏出炭笔,很难得的迟疑半瞬,落笔道: “女人在我处。” 这日天光大亮,破月起床,现唐十三已经买好了另一匹马等在客栈门口。两人都不多话,埋头赶路。 只是经过城门时,破月隐隐约约听见守卫在讨论:“……昨个儿夜里,整个绿林盟分舵、刑堂分堂,都被人屠了……” “不知是不是敌国刺客干的……” “兴许是清心教……这些武林人士,啧啧……” 破月想起昨晚十三一身血腥,静默不语。 二十日后,两人终于抵达无鸠峰下。 这一路,破月彻底服了唐十三——一路过来,他跟自己说的话几乎不过二十句,且大多是“嗯”、“闭嘴”和“麻烦”。 但他也是个极可靠的人。每日晚上,他都抱剑坐在房间门口守护,夜夜如此。有时破月睡到半夜醒来,看到门口死神般寂静肃杀的身影,不由得又无奈又感动。 这日天色已晚,上峰还需一日路程,唐十三干脆利落:“住店。” 他们一路疾行,破月根本没机会买斗笠,一直光着一张脸。她刚随十三在热闹的客栈坐下一会儿,便被周围惊讶而炽烈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 其实,倒不是她美到让人惊叹的地步,这些武林好汉也并不都是登徒子。 实在怪她的长相太纤弱太稚嫩太精致,慕容湛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误会她是权贵之家精心圈养的禁脔。这些武林人士也许见过粗放的侠女,也见过仙子般的美人,但大多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精美、苍白、宛若人偶般的长相,自然多看几眼。 破月微窘,轻轻拉了拉唐十三的衣袖,低声道:“你能搞到人皮面具吗?或者明日替我买个斗笠好吗?” 唐十三一抬眸,先看到她扣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指,雪白纤细,似有柔和的暗光。唐十三一挥袖子,甩开她的手。 他恹恹的抬起头,暗色的眸仿若凝了霜雪,环顾一周,戾气陡然一盛。 周围人瞬间一静,只觉得那阴郁的眼神实在渗人,像一把无形的尖刀,寒气逼人的抵在自己咽喉。 “谁再看她,我刺瞎谁的眼。”冷酷得令人胆寒的声音。 众人一怔,有的惊惧,有的愤怒。有人想要破口大骂,却被周围人拉住,指了指他的剑,小声道:“还没看出来吗……他是快剑十三!” 破月心情很复杂的望着他,惊讶、错愕、无奈都有,还有一点点崇拜。 他却不太耐烦的望着她:“无人再看,快吃。” 破月:“……”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喜欢十三吗? 明天中午一更,后天争取继续双更,加快进度,爱你们! ☆、42 在山下住了一晚,破月还是托小二买了个斗笠。第二日天未亮,两人便上山。 山道狭窄崎岖,只能步行。这令破月有机会欣赏沿途风景。只见山谷两侧,俱是刀削般的笔直悬崖,约莫有百丈高,巍峨壮丽、气势磅礴。再往上行,更是雾气弥漫、山廓朦胧,宛若仙境。 及至峰顶,山势竟霍然开阔,面前是一片人工开凿的平台,平台后的林中,隐隐露出些雅致的房屋轮廓,便是赤刀门所在。 正前方,是一座粗粝高耸的石碑,上书刚劲有力的“无鸠峰”三个大字。早有数名身着黑衣镶金腰带的赤刀门弟子,站在喧嚣热闹的山门前一一恭候接待上峰的侠客们。 两人随弟子到了一间幽静的小院中。唐十三进入其中一间房,“砰”的关上房门,照旧对破月不理不睬。破月一个人也不敢乱跑,只得进房呆着。 补了一下午眠,到了夜间,她反而睡不着。打开门想透气,却吓了一跳。 一个黑衣人抱剑端坐在门外,正是快剑十三。 他约莫刚被惊醒,不太耐烦的看着她。 “你为何在这里?”破月惊讶。 唐十三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她,根本不答。 破月明白过来,吃惊了:“你在保护我?” 他不吭声。 破月怔怔望着他。 初春夜凉如水,他就穿着单薄的黑衣,抱剑靠在门上。清秀的容颜看起来比日间少了许多戾色,多了几分人气。 破月忽然明白过来——这里往来人很多,关乎名节,所以他才不在屋里守着她。破月几乎可以想象出,这一晚他是如何冷着脸、我行我素坐在门口,不理会往来人的指指点点。 破月有些感动了——她想,眼前其实是个细心、体贴、忠义的男子吧!凌姑姑的一句托付,他便牢记在心。 他只不过有点冷血,然后还有点人际交往的障碍。 唔……有点可爱。 “你不冷吗?”破月挨着门槛在里面坐下。 他这回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显然是觉得这个问题没必要回答。 “谢谢你啊!”破月真心实意道。 听到她的道谢,唐十三才瞄她一眼,忽道:“他刀法精进否?” 破月一怔,迟疑道:“步千洐?应该有吧。” “比我差多少?” “……他很厉害,你也很厉害。” “看着。”他站起来,拔剑。 庭院中月色清亮如水,而他长身而立,眉如远山、眸若寒星。刹那剑光如银蛇,在月光下肆意游动翻跃。但他剑法实在太快了,破月只见一团团银光笼罩着他,片刻后,他收剑淡然道:“如何?” “……很好。” “你使一遍。” “啊?” 约莫是见她太震惊,唐十三不耐烦的解释:“师父不让我跟他动手,你学了,使给他看。” 破月:“……” 半个时辰后。 在唐十三这样的学武天才眼里,没有什么招式是学不会的。可在破月这种菜鸟,任何精妙招式都能糟蹋得不成样子。半个时辰后,本来就没有好脾气的唐十三爆了。 “拔刀!”他冲进屋里将寒月刀扔给破月,剑光已风驰电掣般袭了过来。 以唐十三不擅育人的风格,能想到在打斗中强化她记忆招式这个点子,已经十分难得。可对破月来说—— 一剑封喉! 又是一剑封喉! 在第十二次被唐十三随便抬抬剑就抵住咽喉,然后被他满脸轻蔑的鄙视后,破月也终于爆了! 大家都是人!她就不信一招都接不了! 第十三次攻击,不等唐十三招,她一挥长刀,迎面劈了过去! 破月想得很简单,他不是快剑吗?她再怎么努力防守,他也能比她更快!所以她干脆反守为攻!抢在他前面进攻! 然而在她笨拙而狼狈的刀光里,唐十三却呆住了:这么慢?她居然用这么慢的一刀,朝他强攻? 世人皆知,唐十三的剑,天下最快。连步千洐都不敢强攻,只能守得密不透风,再寻破绽。可她就这么破绽大开的一刀劈过来,在唐十三的眼里简直慢若蜗牛! 可他却走神了。 生平第一次,对敌时走神了。 因为眼前女孩咬牙切齿的模样、慢的不可思议的抢攻,与记忆中的少年如此类似——那是十年前的自己,刚刚拜入师父门下。他虽然是众师兄弟中功力最浅的,却狂妄的拿着剑,想要强攻功力最深的大师兄。那时师父说:“好孩子,终有一日,你的剑法,会是最快的。” 他一回神,破月刀尖已至胸口。而破月显然没料到这一刀真的能劈到他,一脸震惊,刀势却来不及收了! 生死攸关,身体已自做出了反应。他随手闪电般的一剑,隔开她当空一刀,再一掌拍出,正中她肩头!她便如破布般被拍飞出去。 唐十三收剑而立,正要说“再来”。忽的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从地上抱起。她面色惨白,“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喷得他满襟。 唐十三一把抱起破月冲进屋内,将她放在床上。他一向自诩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如今破月伤在他手里,只令他从未有过的焦躁,干干说了声:“等着。”转身就飞出了屋子。 破月起初胸口剧痛,只觉得气血上涌。可那口血吐出来,气息倒平顺了许多。但她还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越难过——她并不知道,内力已会自护体,唐十三又只使了三成力,大多都被她内力弹开。所以她并无大碍。 唐十三也不知道。 过了片刻,唐十三拽着一名青袍中年书生走进来。那人一脸无奈的走到床边,看到破月容貌,神色倒是柔和几分:“就是姑娘被他打伤了?” 破月点点头。 那人将手搭上破月脉搏,笑道:“我叫谢不留,不留钱财不留女人,专留人命。” 破月惊喜:“原来是谢神医。”她在路途上听到有人提及过他,传得很神。据说是位宅心仁厚的神医,只是是绿林盟的门人。 她忍不住瞟一眼沉默立在床头的唐十三,谁料他竟似知道她想问什么,淡淡道:“不同。” 破月自动脑补:哦,这人跟那些绿林盟人不同。 未料谢不留这一搭脉,竟搭了许久。破月见他神色不定,手一直将自己手腕抓紧,不由得心生警惕:“谢神医,怎么了?” 谢不留似乎这才恍然惊觉,连忙松开她的手道:“哦,姑娘的内力修为十分特别,我从未遇到过。不知尊师是何门派?” 破月一怔,笑道:“刑堂凌姑姑。” 谢不留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她可没这个本事。” 破月心头一凛,收手不语。 一旁的唐十三不耐烦了:“如何?” 谢不留虽与唐十三是旧识,却恼怒他方才将自己从爱妾的床上拖下来。此刻瞧唐十三破天荒对一个女人很关切,不由得计上心头。 他当然查知破月已无大碍,面上却蹙眉道:“不妙、不妙!” 破月心里一沉,唐十三脸色一僵。又听谢不留继续道:“内伤不重,但伤到了根本。要治愈也不难——一年之内,不能圆房。唐十三,能办到吗?” 破月松了口气,正要说没问题。却听唐十三答道:“管不了。” 破月一呆,脸上一热——她当然知道,唐十三的意思是,她又不是他的人,他管不了。可听在谢不留耳里,自然理解成别的意思——我管不了,我忍不住。 果然,谢不留没料到从来清风明月般孤傲的唐十三,对男女之事如此直接,瞪圆了眼,满脸戏谑。破月忙道:“神医,还有什么?要服药吗?” 谢不留摇头,见唐十三还是拽拽的样子,索性再添一把火:“你体质阴寒,还需每晚以纯阳内力,向你涌泉、独阴穴运气疗伤,一月之后,方见成效。”他心里却想,让你每晚抓着美人的玉足,却不能与她交/欢,憋死你这臭小子! 谢不留走了,唐十三沉默片刻,便在床尾蹲下,抓住了破月的脚踝。 破月有些赧然,心想事出无奈,可不能让阿步知道。正想着,唐十三已脱掉她的鞋袜,将她一双小足抓在掌心,而后闭目而坐,竟似打算睡觉了。 破月在外闯荡已久,虽不觉自己倾国倾城,但也知萝莉纤美的容貌,总让男子多看几眼。就连正人君子慕容湛,无意触碰了她,都会满脸通红。 未料这唐十三不管看到她的容颜,还是握着她的赤足,竟似对着一具枯骨,没有任何表情。 他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显得没有人性。 她居然有点佩服他。 “对不住。” 清冷的声音,沉闷的语调。 破月没有睁眼,微微一笑:“没事,睡吧。” 天色暗白,朝阳初生。 破月原本睡得香甜,忽觉得脚心痒痒的,像是有一只蚂蚁在咬。她以为是蚊子,埋头继续睡。可那蚊子似乎又爬到了脚背上,缓缓的咬着她的皮肤。 她突然反应过来。 那触感,不是蚊子。 分明有人,在摸她的足。 是唐十三! 一睁眼,她看到唐十三双手捧着她的足,长眸清亮,神色极为专注。 破月悚然一惊——难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也是个好女色的?抑或他有恋足癖? 他也察觉到破月醒来,只淡淡抬头看她一眼,然后苍白纤长的指尖,又沿着她脚趾的顶端抚过。 破月被他摸得全身鸡皮疙瘩,连忙收腿想要从他掌心挣脱。未料他手劲一收,她立刻动弹不得。 “别动。”他目光全在脚趾上,声音还有些阴森严厉。 破月不敢动了。 此时天色刚明,已有薄薄的日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他净白如玉的脸上,愈显得俊美而……阴冷。 可他竟似沉溺在自己的世界,紧盯着她的足。冰凉的手指,沿着轮廓一点点轻蹭;她注意力全在足上,那里的皮肤也变得异常敏感。被他这么一摸,全身一颤,脚趾便微微蜷起。 他看到手心那细小的脚趾微微颤抖,眸色竟然明显一亮,又去摸她的小脚趾。不仅摸,还用长着薄茧的掌心轻轻的揉,直撩得破月身体都有些燥热了。 终于,在他反复重复蹭、摸、揉的动作后,破月尽管心头惊惧万分,也忍无可忍了,怒喝道:“唐十三!你想干什么!” 这一声喝得凶神恶煞,唐十三仿佛惊醒般忽然抬头:“我想……” 唐十三头一回对着一个女人觉得尴尬了。 昨日他睡到半夜,一睁眼,现自己趴在床上,眼前正对着一双晶润如玉的纤足。他从未近观过女子的足,这下仔细一看,却觉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 他生性内敛,一向喜欢小巧精致的事物。总坛里便养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如今见到破月的足,便如那猫儿一样惹人怜爱。 他没起色心(他从未有过那种东西),却有了突如其来的剑招灵感。观乎那珠圆玉润的脚趾、观乎那纤长均匀的脚背,再联系白日里破月那一套柔中带刚的拳法,一套新剑法渐渐在脑海中成型。 他并非不通世事之人,也知握住女子的足实属失礼。但武痴劲儿一上来,他就忘了其他。 于是又握又摸,忘乎所以。 面对破月强自镇定的惊恐眼神,他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站起来,拔出长剑,跃到屋中。 “看好。”冰冷倨傲的语气。 一道剑法使将下来,破月已眼花缭乱,她正惊疑不定间,却见他已收剑回鞘,淡然道:“新创猫剑法,从你双足参透。” 破月:“……”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老墨去健身的路上,生了非常惨绝人寰的对话。 孩子爸:我看存稿箱了,明天为什么只有一更? 某墨:啊,明天想休息 孩子爸:你这样是不职业不专业的才入v第一周就不双更了……b1ab1ab1a(省略五百字) 某墨:再双更存稿就要用完了,我这么有节操的人,不能裸奔 孩子爸:慈悲城当时是谁裸奔无存稿双更? 某墨:那不同,那时打了鸡血 孩子爸:哦……要打鸡血啊…… 某墨:……我错了,我双更 咳咳,今日双更,二更3点,某墨的血泪史证明,千万不要找太严厉的老公啊! ☆、43 烈日当空、旌旗飘扬。 巍峨的峰顶,已有数百英豪聚集。武林大会尚未正式开始,所有人热烈的议论着,人声鼎沸如潮。 唐十三的座位在中央的高台上,相当于贵宾席——他是刑堂唯一露面的代表。 破月觉得,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两件事:其一,刑堂得罪的人太多,该低调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低调。所以杨修苦带着其余弟子,都隐藏在人群里——要是相貌都被武林人士认全了,他们离死光也就不远了;其二,唐十三虽然武艺精湛名气极大,但派他当代表,得罪的人兴许更多——可见刑堂真是不太在乎人情世故 临近巳时,人越来越多。破月戴着斗笠,站在唐十三身后。由于刑堂一向神出鬼没,所以大伙儿都当她是刑堂弟子,没人注意。 这两日夜里,唐十三都是握着她的足坐在床边睡觉。再无撩拨之举,破月也没办法对他生气。 只是有时夜半醒来触景生情,想起在粮仓那晚,步千洐将她冻僵的双足抵在火热胸膛,不由得心底百般相思,辗转反侧。 “丁当家!” “丁当家!” 前方一阵喧哗,人群耸动。 只见一名三十五六的精壮汉子,言笑晏晏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上峰顶。他穿了件深紫的锦袍,腰佩玉带、头戴金冠,打扮得像个大财主。只是反方正正的脸上,一对鹰眸精光四射,甚为有神。 “绿林盟丁仲勇,替三万八千门人,向诸位问好!”那汉子朗声笑道。 “丁当家好!”众人齐声道。 破月并不喜欢这种看起来很精明又不帅气的大叔,看了一眼就去打量其他人了。 丁仲勇在左第二张椅子落座,目光淡淡扫视一周,在唐十三身上一停,便立刻移开。 有过了一会儿,众人又是一静,而后纷纷小声道:“是普陀寺清悟方丈。” 只见一身着半旧金色袈裟的白眉老人,慈眉善目,面带微笑,款款步上高台。他身后十余名僧人,俱是神色肃然、气质然。 那清悟在唐十三上坐下,微微一笑:“唐施主有礼。” 破天荒的,破月看到唐十三起身回礼:“方丈有礼。”她不由得想,看来这个清悟,是个人物。 巳时正,各路英雄悉数到齐。 高台旁,十名赤刀门弟子赤/裸上身,手持木槌,将十面蛇皮鼓敲得震天响,顿时满场肃静无声。 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步出。只见他身穿黑色武士劲装,身姿挺拔、相貌英武。他昂走上高台,短短几尺距离,却已是龙行虎步、器宇轩昂。 “靳盟主!”台上台下,诸人齐声抱拳恭敬道。 那靳断鸿朝台下一抱拳,笑容明朗不输青年,声音低沉、话语干脆:“靳某恭迎诸位英雄!” 破月有些意外——由于有丁仲勇的例子在前,再考虑到靳盟主的经济实力,她以为会看到跟暴户似的精明男人,谁料却是这么个质朴、豪爽的俊朗大叔。 难怪武林人士都这么爱戴他。 靳断鸿先是朝高台上的贵宾们问候一番,这才朗声对台下道:“各位朋友,天下英雄给靳某这个薄面,在无鸠峰一聚,靳某很是感激。今日,既是要推选出一位带头人,带领大胥武林人士,襄助国家安定。当然,也是天下英雄共聚一堂,美酒佳肴、不醉无归!来,我先满饮此杯,以表敬意!” 他端起案几上的阔口杯,昂一饮而尽。众人齐声叫好,纷纷端起面前酒杯喝了干净。 那靳断鸿见众人喝完,转身朝高台上诸人恭敬道:“各位英雄,靳某不才,先说说自己的提议。这位带头人,襄助的是军事,故还是以武艺为重,各位看妥善否?” 三位武林前辈缓缓点头,清悟方丈合掌道:“阿弥陀佛,虽是军事,还望带头人能有仁义之心,不得妄动干戈。” 丁仲勇笑道:“在下赞同武艺为重,不过在江湖上一呼百应,也是必须的。”破月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皱眉——这个人,私心很明显啊! 靳断鸿笑容不变,朝二人点头,又以质询的目光看向唐十三。 唐十三:“随便,快点。” 破月忍笑肩膀微颤,许多人则一口酒喷出来。 靳断鸿问了一圈,见诸人皆无异议,便朝台下道:“如此说来,那便以武艺定高下。选出带头人后,有关助军、北伐事项,皆以带头人号令为准,各位以为可否?” “可!” “靳盟主所言极是!” 众人欢呼。 清悟微微皱眉道:“不妥、不妥!” 此语一出,台下又有些人想到了其他,附和道:“是啊!万一此人行差踏错,大伙儿岂不是遭殃?” 靳断鸿笑道:“方丈此言差矣。咱们大胥数千好汉,一心只想报国,但为何一直没有成效?只因咱们总是各自为战,各有各的想法,不能成大事。这一回,需得拧成一根绳,如军队一般,令行禁止,干出些实事来,大伙儿说是不是?且带头人是大伙儿一块选出来的,难道大家还会选个不忠不义之徒?退一万步说,带头人若有何行差踏错,几位武林前辈大可联手将他擒下。” 他的话极有煽动力,台下欢声雷动,清悟也不说话了。 破月觉得,虽然一人□有些不妥,但如果让她选,她也会选这样——有的时候,□比民主更有效.尤其面对一盘散沙似的江湖游侠们。 这时,便有人高声笑道:“其实我看不用选了,靳盟主带领大伙儿多年,谁人不服,干脆靳盟主当这个带头人好了!” 众人齐声称是,破月一抬头,便见那丁仲勇一只手轻轻拨动拇指上硕大的绿扳指,微笑不语。 果然,人群中又有人道:“靳盟主固然是真英豪,但他老人家又要带领赤刀门,又经营了如此大的产业,再当这个带头人,实在太辛苦。” 另一人马上接口道:“是啊,我提议丁当家、快剑十三,都可以当这个带头人嘛。” 破月心里失笑,心想唐十三你可是要给人当垫背啊。 可唐十三怎么会替人垫背? 只听一道清冷柔润的声音,冷冷响彻山峰:“没兴趣。” 整个山峰瞬间一静。 到底是靳盟主打了圆场,微笑道:“这样吧,请大家将提名的人选都说出来。靳某不才,虽已过不惑,却也要斗胆毛遂自荐。” 台下欢声雷动。 一炷香时间,众人七嘴八舌。但由于有靳盟主和丁仲勇两座大山在前,而普陀寺和刑堂又无意参战,真正能与他们匹敌的寥寥无几。 最后,大伙儿推选出两个门派的徒。但怎么看怎么是垫背那种。 破月低声问唐十三:“他们很厉害?” “差。” 破月顿时明了——这些少侠,应该是想借武林大会扬名而已。她不由得想起了步千洐,听唐十三的语气,步千洐与他不相伯仲。这么说,她的步千洐,是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 她心中又甜又喜。 靳盟主将丁仲勇和一名少侠请上台,大伙儿凝神静气静待比武开始。忽听台下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我提议一个人。” 众人都没料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打岔,不由得都循声望去。 这一望,大吃一惊。 人群正中,三个白衣人身姿绰约,亭亭而立。她们虽做男装打扮,但个个相貌俊美,女儿娇态难掩。只因之前她们都带着斗笠,所以未引起旁人注意。 明眼人谁看不出他们的身份?靳盟主眉头紧蹙,声音不太客气:“今日武林大会,招待的可是天下英豪。邪魔外道,不请自入,还不下山?” 中间那个年轻的女子上前一步。她于三人中生得最美,一张雪白的瓜子脸,黑眸精致、高鼻薄唇。只见她弯眉一笑,用几乎娇软噬骨的声音道:“老头子盟主,你别欺负人啊,让我把话说完——我提议,清心教圣教主殷似雪,担任这带头人,统领天下热血男儿!” 话音未落,许多英雄豪杰一口酒尽数喷了出来。 转瞬间,众英雄哄堂大笑,于山峰间久久激荡。也有不少男子,趁机窥探她三人。 只见那年轻女子左手旁,站着个高挑女子,约莫二十七八,阔额深鼻、大眼厚唇,轮廓极为深邃,倒似西疆女子,漂亮得盛气凌人; 右手边,却是一年轻美妇,看起来已有三十出头。可五官却极为娟秀,樱唇微抿、凤眸轻垂,颇有几分名门贵妇的娴雅可人。 许多人忍不住想,这清心教虽然邪名在外,但的确有不少美人。 待众人笑罢,那年轻女子甜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些年来,难道我清心教杀的敌寇还少吗?众位英雄,到底在笑什么呢?” 她语气含笑,言辞却锋利,刹那整个山头都安静下来。 原来这清心教虽危害武林,但在抵抗外敌上,从不含糊。此次大胥东征,更传出不少敌军将领被清心教女子刺杀的消息。当然,刺杀的地点多半在床上。所以爱面子的正道人士们,很少谈及她们的“英勇”,反倒是鸡鸣狗盗之辈,甚为推崇。 众人皆沉默,却有一道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清心教在民族大义上,的确是巾帼不让枭雄。” 原来是普陀寺方丈清悟。 破月看到丁仲勇几乎是立刻皱眉,而靳断鸿却不动声色。 那年轻女子听到清悟的话赞同自己,不由得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娇滴滴的道:“老和尚,你还是个有见识的。只可惜是个和尚,也太老了,唉……” 原本沉默的群雄一愣,轰然大笑。破月觉得这姑娘很有自嘲的幽默精神,不由得心生好感。 众人的嬉笑声中,清悟既无笑意,也没生气,神色疏朗淡然。望他如此法相尊严,群雄不由得收敛几分,很快安静下来。 这时,忽听丁仲勇道:“小丫头,你们教主呢?在下武艺微薄,却愿意与殷教主切磋一番!” 群雄一阵耸动,许多人翘以盼,想要见到传说中又妖媚又高强的邪教女掌门。 那年轻女子却笑着对丁仲勇道:“不成不成,我圣教主日理万机,今日没有过来。” 群雄齐齐一怔,靳断鸿正色道:“若殷教主不能亲至,如何比试?” 年轻女子捂嘴一笑道:“所以圣教主派了咱们三个弟子过来啊。丁当家,先别急,我跟你讲,我叫赵君陌,这是我大师姐、二师姐……” 她话没说话,众人齐齐“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殷似雪的徒,顿时不敢小瞧了。 那赵君陌继续道:“……我先说个道理,大伙儿说对是不对。这带头人虽要武艺群,可单打独斗,跟领军打仗自是不同的。不光要自己厉害,也要能教授出厉害的弟子,大胥武林的将来,不正是要着落在我们这些后辈身上吗……” 赵君陌说到这里,丁仲勇心里暗叫一声坏了。 靳断鸿面色沉肃不动声色。 清悟倒是听得频频点头。 唐十三则压根没听,破月听到轻微的鼾声,探头一看,他睡着了。 “所以呢,你们几位前辈就不要比了。干脆派各自的徒儿出来一比,谁教出的徒儿最厉害,谁便是带头人!” 她一直嬉皮笑脸,这一番话却说的不急不缓,群雄纷纷点头称是,倒不是因为她说得多么有道理,而是恰好迎合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理。谁不希望长江后浪推前浪,在这次武林大会露一把脸呢? 这时忽见三道白影一闪,她们竟平地跃起,轻盈的身姿在空中一翻,翩翩落在高台上。台下诸人都忍不住齐声喝彩。 那赵君陌对台下一抱拳道:“清心教派出我三人应战。其他门派,若是要一争这带头人之位,三战两胜。我们若是败了,立刻滚下山,决不食言。” 群雄被她们说得跃跃欲试。破月却在想一个问题——清心教要争这个带头人之位做什么?到底有什么阴谋?难道她们真想带领广大热血男儿抗敌?可她们多年来一直忙于男色事业,不像是这样上进的门派啊! 这时,丁仲勇和靳断鸿对望一眼眼色,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 原来两人虽未与殷似雪交过手,多年前却也听闻,她的武艺已入化境深不可测。她的三位大弟子一起上场,靳断鸿不敢打包票能胜,丁仲勇更是担忧。 因为绿林盟手下多是鸡鸣狗盗之辈,说三万八千门人,那是把两万流氓地痞也算上了。真的拿得出手的弟子,就那么一两个。 但这丁仲勇也是心思奇快,开口便道:“不妥不妥!今日上山,诸位掌门都只带了数名弟子,像我绿林盟,三万八千门人,还有很多得力的弟子都留在盟中主持事务。而你清心教有备而来,派出三名最强的大弟子,当然不公平。 我看这样——今后大伙儿一起抗敌,本不该有门派之见。你们派三人参战,其余门派,共同再选出三人。你们若是胜了,今后大伙儿都听殷教主号令;若是败了,其余门派,再按之前商定的法子,推选出一名带头人。” 他话音刚落,群雄还没听得太明白,赵君陌已板起脸道:“丁当家以众欺寡,好不英雄!” 清悟却道:“丁当家说得是,投军报国,本不该有门派之见。” 靳断鸿也笑道:“既然丁当家如此提议,靳某并无异议。” 台下诸人虽然胡闹,但心中并不真的想让清心教统领天下豪杰——丢不起这个人啊!现下听靳盟主也赞同,便都点头称是。 未料那三名女子倒也洒脱,低头商议一番,赵君陌已笑道:“成,敢问诸位英雄,派哪三位弟子出战?丁当家,我看你带了百十来人哦,要不三人都从你那里推选吧!” 丁仲勇虽然嚣张,却也不敢托大,靳断鸿这时却已与清悟耳语几句完毕,转头笑道:“靳某与方丈提议,由绿林盟、赤刀门、刑堂各出一人应战,诸位以为可否?” 话音未落,台下欢声雷动。丁仲勇亦是大喜,当即叫了名最得意的弟子到身旁,嘱咐一番。 片刻后,那弟子走到台中,朗声道:“我乃绿林盟莫焱,敢问谁人应战?” 众人见他肩宽体阔器宇轩昂,眸中精光四射,都在心中暗喝一声彩。 那三名女子中,最为高挑艳丽的二师姐,神色冷峻的走出来:“清心教薛锦绣,请。” 一炷香后。 台上台下,寂静无声。 薛锦绣纤臂一挥,收剑入鞘,冷冷道:“承让。” 莫焱从地上爬起来,肩头一点血如泉涌,面若死灰,三两步便抢下了高台。 若说之前还有人对她们存了轻蔑的心思,此时全都冷汗淋漓,哑口无言。丁仲勇自觉丢人,只坐在台旁不做声。 赵君陌朗声笑道:“靳盟主,你方再派何人出战?” 靳盟主脸上却无半点难色,似乎早料到有这个结局,侧目对唐十三道:“便请刑堂出一人吧。” 唐十三被破月一推肩膀,似乎才醒,沉默的站起来。 台下静默片刻,欢呼声一片。 破月一阵激动。 这一回,对方三人中看似最文静也最年长的女子,缓缓步出。与两位同门的气势不同,她显得极为文雅,美眸环顾四周,看清唐十三的容貌,眼睛一亮,含羞带怯:“清心教水柔儿,敢问大爷是何人?” 破月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台下亦是哄笑声一片。 唐十三轻蹙眉头:“废话,快打。” 两柱香后。 唐十三收剑入鞘,目不斜视走回来。 那水柔儿呆呆趴在地上,俏脸上挂着滴眼泪,长剑断成两截。赵君陌神色凝重,薛锦绣仔细查看水柔儿的伤口,忽的抬头,死死盯着唐十三的背影。 台下诸人已然看得近乎神魂颠倒,连喝彩都忘了。 原来那水柔儿的剑法,比之前的薛锦绣更要精妙许多,可唐十三的快剑更是出神入化。两强相争,憨斗了二百余个回合,唐十三的剑尖才堪堪抵住水柔儿的喉咙。 但更让大伙儿惊呆的,不是唐十三的武艺,而是他对女人的粗鲁。 “大爷……”当时水柔儿落败,顷刻梨花带雨,身子一矮,就要抱他的大腿。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或许怀着偷袭的心思。 可唐十三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想都没想一脚揣在她身上,令她连翻两个跟头,摔得满脸灰土。众人万没料到唐十三如此不怜香惜玉,尽皆愕然。 破月望着唐十三额头一阵细汗,面颊也有些薄红,低声笑道:“恭喜你胜了!” 他抬眸望了破月一眼,低低“嗯”了声算是回应,转身正要坐下。 忽听一声娇斥破空,尖利刺耳:“你就是唐十三?” 正是薛锦绣的声音! 话音未落,三道白色身影,如鬼魅般朝唐十三疾扑过来! 惊/变生得太快,所有人尚未回神,那三人已至唐十三和破月身前,占住三个方位,长剑一挺,齐齐朝唐十三攻来! 唐十三长眉一敛,反手拔剑,便精准的挡住了水柔儿的迎面强攻! 然而他虽剑法群,方才与水柔儿一战,已然精疲力竭,此时挡了水柔儿的剑,却被那薛锦绣斜刺里一剑,正正从右肩穿过,力透穴道,顿时半边身子僵麻,手中剑便收不回来! 站在他右侧的赵君陌厉喝道:“就是你在南疆屠杀我三十余姐妹性命?纳命来!”挺剑便朝唐十三心口刺来! 台下群雄一听,尽皆失色——须知大伙儿虽瞧不起清心教,但她们终究是女子,一旦交手,都不太好下狠手。有的跟清心教众打着打着,还打到了床上去。 谁料这唐十三全无怜香惜玉之意。他之前便是在南疆办事,见清心教掳走当地青壮年,背着剑就追了上去。因清心教下手也阴毒,往往致人落残。他是个暴脾气,看到几名村民被毒瞎后,直接把那三十名妙龄女子杀了个精光。 然而唐十三今日,的的确确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若是平日,水柔儿和薛锦绣两人联手,他也能战个平手。可对方偷袭在先,他身中一剑,穴道被制。于是这当今第一快剑,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君陌的剑光迎面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高台上数人同时跃出大喊:“不可!”他们纷纷向前抢,想要抓住赵君陌后心; 台下各个角落,数名隐匿的刑堂弟子拔地而起,厉喝道:“休伤十三!” 然而千钧一间,咫尺竟是天涯! 靳断鸿最快,他的手离赵君陌的背还有半丈远,她的剑离唐十三的心口,却只有数寸! 来不及了。 饶是十多名江湖顶尖高手同时难,也来不及救唐十三了! 刀光,雪白的刀光。 悄无声息的从斜刺里砍出,幻化成繁华般灿烂,千钧一之际,逼退赵君陌的夺命一剑! 所有人俱是一怔。 他们看到唐十三背后一直沉默呆立的蒙面婢女,手握尖刀,肩头瑟瑟抖,似是极惊恐,却坚毅的护在唐十三身前,半步不退。 是颜破月。 方才她只是想着不可让十三死在这里,无意间将这两日练得纯属的一招刀法,使将了出来! 因十三这一招专为步千洐所创,方才与水柔儿对打时,并未使过。于是破月虽剑法比十三慢了许多,这一招竟也算得上精妙绝伦。一时令赵君陌寻不着半点破绽,心生怯意,反而倒退两步,被靳断鸿一把抓住了后心,不能动了! 然而旁边的薛锦绣对敌经验却比赵君陌丰富许多,一眼便看出破月脚步虚浮、神色紧张。她厉喝

分节阅读_6 一声,一掌朝破月后背拍出:“小贱/人!” 唐十三倏然惊醒般厉声大呼:“不可!” 薛锦绣愈恼怒,掌力疾劲,隐有风雷阵阵。 破月呆呆的转头,只看到唐十三脸上从未有过的愤怒动容。 “砰——” 台上台下,尽皆沉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静止了。 众目睽睽下,薛锦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破月后背。破月便如一块破布般,向后摔出丈许远,撞在岩石壁上。 斗篷掉落,苍白精致的一张小脸,“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衣襟地上顿时点点血斑,伏在地上,肩头微颤,形状甚为可怜。 那薛锦绣得意的一笑,正要说话,忽的神色一僵,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煞白,躺在地上不动了。 “师姐!”两名女子脸色大变,也不管唐十三了。赵君陌甩开靳断鸿的手,与水柔儿同时冲到薛锦绣跟前,却见她双目紧闭,气息全无,四肢软弱无力,竟死了! “月儿!” 只听当空一声暴喝,原本从台下跃向唐十三的一道人影,于空中猛的转向,单足在台上一点,高大身影便如黑鹰坠落,稳稳落在破月身旁。 那人身着布衣、满脸胡子,乍一眼只是名庄稼汉。偏生剑眉星眸,甚为有神。待到看清破月的惨状,黑眸中顿时一片惊痛,小心翼翼的将破月抱入怀里。 “阿……步……”破月认出那双眼,又惊喜又难过。她此时胸腹中仿佛有万把刀搅动,痛不堪言,只能颠三倒四的道,“我打不过……我没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一更我是准备放在周一的,55555555555555泪奔而下 ☆、44 这人正是步千洐。 他瞧着破月惨白失血的脸色,只觉得心若刀绞。 前些日子他收到唐十三的信,又听闻刑堂凌姑姑被害,不由得甚为担心。于是便朝军中告了假,乔装朝无鸠峰来。 因动身迟了,他今日一早才抵达峰顶,混在人群里,远远望见唐十三身后的女弟子,便已猜出是破月,心中欢喜异常。只等大会散去后,忽然现身,给她个天大的惊喜。 未料惊变突生,他已鞭长莫及。 眼见她在自己怀中奄奄一息,步千洐紧紧将她搂住,握住她的手心,将体内真气潮水般灌入,只盼能助她逃过此劫! 步千洐眼里只有破月,并未看到薛锦绣被打死。其余人却是看得分明,全伸长了脖子,想要将神秘的破月看得分明。全场的焦点都聚集到两人身上,鸦雀无声。 水柔儿和赵君陌与薛锦绣姐妹情深,此时再无迟疑,对望一眼,抬起长剑。 赵君陌恶狠狠的道:“这小贱人杀我师姐,与清心教不共戴天。此时已不是比试,而是私仇。谁若出手帮她,便是清心教的公敌,举家上下、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群雄皆是悚然一惊,刹那竟无人敢说话。 唐十三原本被跳上高台的师兄们解了穴,扶着疗伤。此时听到赵君陌的狠话,他脸色骤冷,将身旁人一推,拔剑就要又站起来。身旁师兄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按住。 清悟方丈仿若未闻,跃到破月和步千洐身旁,掏出怀中瓷白药瓶,让步千洐给破月服下疗伤药。又道:“让老衲看看女施主的内伤。” 清悟出手相助,赵君陌二人就有些迟疑不前。 步千洐根本不看她们,眼见清悟双掌抵上破月后心,热气蒸腾,破月脸色渐渐转红。虽内伤极重,却也应是堪堪逃过了死劫,不由得稍稍放心。 虽有清悟这座大山在前,赵君陌二人却也不甘罢休。两人往前一跃,挺剑正要攻过来,那水柔儿忽的“咦”了一声,反而将赵君陌的剑柄一抓,退了两步。 “她是何人?”水柔儿望着坐在地上的破月,颤声急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赵君陌先是不解,循着水柔儿目光望去,也是神色大变:“师姐,她、她……” 步千洐原本心思全在破月身上,听到声音,这才转身看向两人。眼见破月已无大碍,他压抑的怒火瞬间烧上心头,鸣鸿刀未出鞘,已如风雷阵阵,隐隐震动。 “她一个不会武艺的弱女子,你们竟然对她下杀手?” 步千洐提刀站起来,脸色阴沉,漆黑的眸中全是骇人的杀意,只瞧得旁人都是心头一惊。 他本就是杀惯人的将军,虽平日不打女人,可此时哪里还有半点怜香惜玉?刀光如白练凌厉划出,只惊得二人倒退一步,他已持刀跃起,凌空劈下! 鸣鸿刀如一道迅猛的白龙,砍向水柔儿。水柔儿功力是三姐妹中最深的,抬剑便挡!未料兵器刚一交接,她却只觉步千洐的刀沉若千钧快若闪电,低低“啊”了一声—— “啊!”这一声,是台下诸人齐声出的,因为步千洐刀意竟丝毫不减,势如破竹般斩断水柔儿的长剑,再将这娇滴滴的美妇——拦腰斩成两截! 众人全看呆了,谁也未料到,忽然冒出的这个青年男子,竟强悍残忍至此!唐十三都花了两柱香时间才打败水柔儿,他却一刀将水柔儿分尸。 其实倒不是步千洐高出唐十三许多,但他是军人,在战场上,哪有那么多招式顾忌,往往狠狠一刀便杀敌。而他此刻又极怒,下手更狠,是以一刀便将水柔儿杀了。 一旁的赵君陌已然看傻了,呆呆拿着剑,竟都忘了抵御。可她虽貌若娇花,此刻在步千洐眼里却若草芥一般。他眸中厉色凝聚,挥刀便朝她头顶劈落。 眼看这一名妙龄女子转眼也要命丧当场,众人齐声惊呼。忽的一个人影冲上来,抓住步千洐握刀的手:“千洐不可!” 正是靳断鸿。 这一抓,只令包括丁仲勇在内所有人暗暗一惊。须知步千洐这一刀劈出,在场大多数人,自问都挡不住,可靳断鸿只这么一抓,就阻住了他的攻势,可见其内力之深。丁仲勇甚至立刻打消了与靳断鸿争夺带头人位置的念头。 步千洐原本已杀起了性,猛的回头看到靳断鸿,一愣,声音微不可闻:“师父我……” 靳断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不能让清心教三名大弟子都命丧此处!” 步千洐悚然惊醒般站直了,收刀入鞘,低声道:“一切但凭师父吩咐。” 他随即跃到破月身旁,执起她冰冷的手,将她重新搂入怀里,根本不看全场目瞪口呆的英豪们。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事情闹成这样,谁也不知如何收场。 靳断鸿朗声对赵君陌道:“今日你们死了二人,我们也伤了二人。事出无奈,你下山去吧。还望转告贵教主,望她以大胥统一大业为重,勿要伤了和气。改日我再修书一封,向教主说明缘由。” 赵君陌虽对步千洐二人恨极,也知今日大势已去。她跪下重重三个响头,满脸泪花道:“此处离缚欲山甚远,望靳盟主替我葬了二位师姐。” 众人见她哭得可怜,又思及她们死了两人,不由得心下恻然。 破月经清悟大师调理气息,已缓了过来。只是胸腹甚痛,站都站不稳,被步千洐抱在怀里,坐在地上。她这时才知薛锦绣死了,震撼万分,抓紧他的手,声音弱不可闻:“她……怎么死了” 步千洐也有些奇怪,但见她神色惊惶,怕她乱想,心念一动,低沉嗓音逸出笑意:“谁知道呢?邪教的人古里古怪,不管她。” 那赵君陌原本起身欲行,远远望见步千洐抱着杀人凶手,神态亲昵。她从小还未受过如此欺侮,不由得怒火中烧。几个起落,她已至人群外,声音却远远传来:“奸贼!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她虽放了狠话,顷刻却行得远了。 步千洐根本不理会她,一心一意抱着破月,退到一旁。周围许多人已看清破月容貌,都是眼前一亮,但碍于步千洐虎威,却只敢远远瞧着。 因为这突的变故,众人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靳断鸿见步千洐二人已无大碍,重新步回台前,朗声道:“今日有死伤,实属意外。但带头人还是要选的,既然清心教已离去,便按照之前丁当家的提议,再选一名带头人出来吧!” 众人皆点头称是。却有些游侠盯着步千洐,此起彼伏叫道:“少侠!”“少侠!”“那位少侠是何门派?” 靳断鸿微微一笑,朝步千洐一招手。 步千洐抱着破月,舍不得松手。但师父有命,只得将破月交给十三和刑堂师兄,走到台上,朝靳断鸿拜倒:“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自跪下磕头,台下诸人先是惊讶,而后欢声雷动。 “原来是靳盟主的高徒,难怪刀法出神入化!” “妙极、妙极!这带头人之位,除了靳盟主,还有谁能担任!” 这一回,就连丁仲勇都默不作声。 靳断鸿笑道:“这是我关门小弟子步千洐,因他已经投军,故一直未在江湖行走。” 一听这个名字,众人皆惊——他们都听说过墨官城步千洐将军以五千击退六万的辉煌战功,不由得惊喜交加,齐齐拜倒:“原来是步阎罗将军!” 步千洐挂念破月,也没心思与大家寒暄,抱拳行礼,便退开了。他一转身,恰好见十三将破月抱在怀里,目光极为专注的盯着她雪白的脸。而她垂着眼眸,脸色有点薄红。 步千洐还从未在十三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心里忽生几分异样的感觉,脚步就快上了几分。他小心翼翼从十三手里抱过破月,道一声“谢了。” “对不住。”十三闷闷的对他道。 千洐知他说的是保护破月,并不多言,在他后背轻轻一拍以示安抚。抱着破月在角落里坐下。方才心头的些许异样,顷刻置之脑后。 四目凝视。 “你怎么……来了?”破月唇形微动。 “想你了。” 他答得特别理所当然,又带着他惯有的那股懒懒的劲儿。破月不由得心头一荡,顾不得身子虚弱,甜笑道:“才一个多月……” 步千洐握紧她的手,一本正经的道:“才一个月?你没记错?” 破月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步千洐抬头,见周围人都看着靳断鸿,快低头,在她额上偷偷落下一吻。 破月靠在他怀里,虽然身体还很痛,心情却是这一个多月来从没有过的欢喜。她忍不住道:“别把我送走……” 步千洐原本身在粮仓,日日忆起她的音容笑貌,已觉相思蚀骨。今日见到她,更是后悔将她交给刑堂。 他凑到她耳边,嗓音低哑下来:“好月儿,我哪里舍得!今后咱们日日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同时放上,不要走开,么么各位~~ ☆、45 整个会场喜气洋洋,许多门派都在朝靳断鸿道喜。 步千洐抱着破月坐在高台下的角落,自成一个小小的世界。破月体力不支,窝在他怀里昏睡。他的腰背挺得笔直,教她睡得更舒服安稳。 偶尔抬头,他远远望着师父温和含笑的容颜,只觉心怀大悦。 他是小户人家养大的孤儿,五岁时靳断鸿神秘出现,只说他是学武奇才两人有缘,教授他武艺,传他鸣鸿宝刀,并要他保守秘密。 及至成年之后,他虽对师父极为敬爱,却不愿到赤刀门练武、经商,执拗的要从军。师父虽然恼极,依然对他眷顾有加。甚至花费钱财,为他在军中多方打通关系。否则以他一个贫民出身,就算武艺胆略群,也不会这样顺风顺水。 这回,师父出来争这个带头人,甚至不惜将二人师徒关系昭告天下,他有些疑虑——因为师父一直不是在乎地位虚名的人。但思及师父或许是为了大胥的统一大业,也就释然。 这时,忽听一道苍老醇厚的声音,如洪钟长鸣,瞬间压下所有喧嚣,响彻整个山峰。 “且慢,靳断鸿,不可以做带头人。” 破月都被惊醒了,迷迷糊糊睁眼,看到步千洐神色凝重的望着高台。 不只是他,周围已是一片肃静,所有人看着同一个方向。 一个黑衣老人跃上高台,神色冷峻落在靳断鸿面前,可不正是多日不见的杨修苦? 破月心里咯噔一下。靳断鸿是步千洐的恩师,她早当成了自己人。现下看杨修苦竟似要对靳断鸿难,她忽觉不妙。 在场许多人不识得杨修苦,开始议论纷纷。 靳断鸿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杨堂主,你带刑堂诸位弟子上无鸠峰已有十数日。不知今日忽然现身,所为何故?” 台下诸人“啊”了一声,才知这貌不惊人的老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刑堂掌门。但更多的人是跟破月一样的惊疑——刑堂怎么会找上声名极好的靳断鸿? 杨修苦冷冷瞥一眼靳断鸿,朗声道:“刑堂今日来,是要揭穿一个大阴谋!某位鼎鼎大名的‘英雄豪杰’,隐藏多年的大阴谋。” 许多年后,当破月想起杨修苦这个人,都不知该感谢他还是该憎恨他。如果不是他,那晚在粮仓,她会落入颜朴淙的手里; 可也是他此时自以为是的“义举”,间接将她和步千洐,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她对步千洐说起这个人,那时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步千洐道:“他是个好人,只是太偏执,参不透这世事如棋。” 当然这个时候,破月还只是有些紧张和担忧。 高台上,丁仲勇第一个反应过来,朗声附和:“杨前辈,请说吧。若真的有这样奸贼,哪怕他位高权重,咱们也是要随杨前辈惩奸除恶的!” 杨修苦点点头,倏地拔出腰间长剑,厉喝道:“刑堂诸弟子,将君和国奸细靳断鸿拿下!” 话音未落,台上台下数道黑影腾空而起,剑光闪烁,十来名刑堂弟子落在靳断鸿身旁,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靳断鸿面沉如水,没有任何表情。在场也有大几十名赤刀门弟子,见状纷纷拔刀,冲上高台,反将刑堂围在正中。 “混账,休伤师父!”赤刀门弟子怒喝道。 剑拔弩张,一触即。 步千洐抱起破月就要往台上走,忽的边上走出个黑衣青年,哑着嗓子道:“步少侠,记得杨堂主跟你说的话吗?忠君爱国、大义灭亲!” 步千洐心头一凛,他已明白,当日杨修苦说的“最亲近之人”,原来指的是靳断鸿。可他无论如何不信师父是君和国奸细,心中已笃定,此事定是误会了!见台上杨修苦似还要继续说话,他便朝面前刑堂弟子点点头,不再挪步,静观其变。 他心里却想,救命之恩虽重若泰山,但若你们刑堂栽赃污蔑,我定不能袖手旁观。虽这样想着,心里却隐隐明白,刑堂一反常态大张旗鼓,只怕真的是有隐情。 破月那日虽未听到他和杨修苦的对话,此时也隐隐猜到大概——必定是靳断鸿做了不义之举。不由得有些心疼的看着步千洐,心想,他师父若真是奸细,他必定很伤心。唉,他本就是孤儿,今日若又没了师父,小容现下高不可攀,天下间便只有我一个人疼他关心他了。 这时,一名刑堂弟子从怀中拿出一本簿册,打开示众,然后朗声道:“半年前,为了探明君和国边境兵力虚实,我们随师父远赴君和国境内……” 台下众人都“啊”了一声,极为惊讶。 君和国与大胥有广阔沙漠相隔,天堑难越,加之双方闭关锁国,故十多年来,从无君和国的消息。刑堂诸弟子竟越过沙漠潜入君和,可见其艰辛和毅力。 只听那弟子接着道:“……无意间,却叫我们现了一个大秘密!君和国庞刀门门主,也是君和国东南军大将军,二十多年前,便将小儿子送入了我大胥,企图监视大胥武林动态,一旦两国交战,钳制我大胥武艺高强的侠义英雄,以便君和鞑子践踏我大胥河山!” 众人听得愤怒,有人吼道:“那小儿子是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靳断鸿一直面沉如水,脸色却终于有些僵硬了。 刑堂弟子继续道:“……这簿册上,记载有那小儿子在大胥的养父母名字:靳平逐、谢明婉。敢问靳盟主,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靳断鸿铁青着脸,负手不语。 杨修苦见他始终沉默,冷冷道:“我们还觉,庞刀门的武艺套路,竟与赤刀门的十分相似。靳断鸿,你以七十二路赤焰刀法独步武林,这真是你独创的吗?” 这时丁仲勇插嘴道:“靳断鸿,你说清楚,若是冤枉了你,在场数位武林前辈和同仁,定还你个清白!若真是君和人,丁某第一个杀你,以祭大胥数万军士的亡灵!” 台上台下,原本寂静一片。听丁仲勇如此说,大伙儿才悚然惊醒般,忽的叫骂声一片。 “师父绝不可能是奸细!”步千洐的脸色亦格外难看。破月紧握他的手,默然不语。 众目睽睽之下,靳断鸿忽的笑了。 笑容云淡风轻,仿佛此刻被天下英雄逼问的,不是自己。 全场忽然自安静下来。 靳断鸿没有立刻说话,往后退了几步,在自己椅子坐下,眸色清明,神态安详。仿佛**于世,忽然与这吵闹、愤怒的会场,格格不入。 “君和国,不是你们想的鞑虏强盗之国……”他清朗的声音里有低低的喟叹,“杨堂主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君和国人。”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会场倏然一静后,瞬间炸开了锅。 “奸贼!就擒!” “竟欺瞒我们这么久,君和鞑子,快快受死!” 也有受过靳断鸿恩惠的,高声喊道:“靳盟主他老人家义薄云天,怎么可能是……靳盟主,你当真是君和人?” 靳断鸿只轻轻一抬手,争论声立刻消歇。 他虎眸精光四射,微笑道:“可靳某自问数十年来,从未干过对不起大胥的事。那位刑堂弟子,麻烦你将簿册传阅,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那刑堂弟子却道:“没错,这十年来,你的确没有传递任何不利于大胥的讯息,只劝你的父亲禀明君和皇帝,与大胥建交,化干戈为玉帛……” 步千洐心头一喜,在场诸人亦是一愣。 那弟子继续道:“……可上头记载,二十多年前大胥与君和一战,你年方十六,却潜入军中,将大胥许多兵力分布,传递给君和。难道这不是背叛吗?” 靳断鸿轻轻摇头:“对不住。那时年少,尚不知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到头来还是百姓受苦。对不住诸位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一片哗然。 “杀了他!”“杀了他!”呼叫声此起彼伏。 数名赤刀门弟子焦急而立,靳断鸿虽是君和人,却一直教导他们忠君爱国,他们万不相信师父是奸细。但听师父亲口承认,又不能不信。最后,他们纷纷弃了刀,退到一旁,默不作声。 “今后你再不是我大胥的武林盟主!”丁仲勇怒喝道。 步千洐眸色极为阴沉:“月儿……他真是君和人……” 破月对君和国当然没有深仇大恨,柔声安慰:“君和人不一定是奸细,你别太难过。静观其变。” “且慢,先不急着杀这狗贼。”杨修苦厉声道,众人立刻安静。 他眸光锋利盯着靳断鸿:“你将天下英雄召集于此,又拼尽全力争那个带头人之位,到底是何目的?是不是君和即将对大胥用兵?你是不是想加害在场所有人?削弱大胥的实力?” 靳断鸿忽的哈哈大笑,声音激越。他内力深厚,只令众人耳膜阵阵疼。 笑罢,他鹰眸一敛,沉声道:“杨修苦,你妄自称侠义英雄。可你全错了!其一,不是君和要对大胥用兵,而是大胥扫荡东南诸国,在为进犯君和做准备;其二,我召集天下英雄在此,不是为了加害。就任带头人后,我便欲带着诸位先到东南,看看战争,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再到君和,与君和国武林豪杰相交。假以时日,两国互相了解,消除隔阂,重新交好,天下太平,亦不无可能!” 全场悚然一静,因为这番话实在匪夷所思了。 多少年来,大胥人只有一个观念,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君和国占领我东北八州,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每个大胥人,都当抵御外贼,终有一日,完成胥朝一统天下的大业。 可今日,这个身败名裂、遭万人唾骂的君和奸细,口口声声,却是要恢复两国邦交? “哈哈哈哈——”丁仲勇第一个笑出声来,厉喝道,“荒谬、阴毒!我大胥从来跟君和势不两立,你休要再争辩!今日我就杀了这狗贼!” 他喊得慷慨激昂,加之绿林盟人数众多,一呼百应。靳断鸿看着他,冷冷的笑道:“就算要取靳某的性命,也轮不到你!” 一直沉默的清悟方丈忽道:“我佛慈悲!靳盟主这番话若是自肺腑,实乃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请受老衲一拜!” 他一拜倒,身后诸位普陀弟子齐齐拜倒。 靳断鸿今日万夫所指,以料定身异处,万没想到清悟直言仗义,不由得虎目含泪:“好、好!得方丈这番话,靳某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是心甘情愿了!” 两人相对拜倒,台下诸人却看得迟疑了。 清悟与靳断鸿知交甚重,一声长叹道:“断鸿,保重。我不忍杀你,亦不能助你。”说完率众弟子,竟先下山去了。 见清悟一众人离去,杨修苦冷冷对他道:“你自己动手吧。” 靳断鸿哈哈大笑,怆然道:“死有何惧?可是杨堂主,你既能潜入君和刺探军情,就没有勇气,随靳某去君和走一遭吗?靳某答应你,回来之后,无论是战是和,我即刻自刎!” 这番话说得实在正气滔天,所有人都静下来。 毫无疑问,许多人因他的话动容了,被他置之生死于度外的气魄震撼了。此刻的靳断鸿,怒目而视威风凛凛,让赤刀门的弟子们,又想起了他昔日的正直刚毅;让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侠客们,又想起了他救人于水火的侠骨仁心。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破月望着步千洐,却见他的手紧紧握住刀柄,脸绷得死紧,虎背僵直。破月知道,他是个军人,征战和军令已牢牢烙入他的灵魂。哪怕此刻被靳断鸿说得再动情,他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 所以,他已经选择了阵营。 一个令他痛苦的选择。 这时,忽听一个略带激动的声音道:“大伙儿可都被靳断鸿蒙蔽。他是真正的居心叵测、妄图颠覆大胥武林。” 众人都循声望去,却是方才沉默了一阵的丁仲勇。他的神色,看起来与方才有那么些不同。仿佛带着几丝古怪的兴奋和紧张。 他眸光迅环顾一周,在步千洐和颜破月身上一停就走,而后朗声道:“各位,这个君和狗贼,还隐藏了一个大秘密。幸得被我绿林盟查知了。”然后对身后一人道:“元初,你跟大家说吧。” 破月靠在步千洐怀里,强撑着精神,有些好奇的望过去。却见丁仲勇身旁走出个高大的青年,他抬起脸来,破月看得分明,顿时全身一僵。 许多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最不详最恐怖的一个猜测,像是一块嶙峋巨石,重重砸在破月心头。 “快……快带我走……”破月哑着嗓子急道。 步千洐注意力都在靳断鸿身上,没有看她,哑着嗓子道:“月儿,我知你辛苦,你先睡会儿。我现下不能走。” “陈……随雁!”破月颤声急道。步千洐听到这名字,循着她目光望去,声音骤然阴沉几分:“是他?” 这时,十多个绿林盟门人,已悄悄持兵器绕到他们身后。步千洐耳听八方,听得分明。暗自提气,只待对方难,即可抱了破月踏空跃走。 那陈随雁已乔装、变换身份。只是破月见过他的乔装,所以一眼认了出来。 只见他脸上全是当日与破月初识时的木讷敦厚表情,朝众人一抱拳,声音尖利:“诸位前辈,我是丁当家门下陈元初,今日在此,只是不忍大伙儿被靳断鸿这一对师徒蒙蔽。”他看着靳断鸿,一脸正气:“靳断鸿,你若真是为大胥武林安危着想,为何偷偷豢/养这名体质特殊的女子!师徒二人从她身上采阴补阳、提升内力,难道不是为了独霸大胥武林?你们三人相/奸,靡乱不堪,还谈什么正义?” 他的手指,清晰的指向颜破月。 众人一片哗然。 靳断鸿皱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靳某虽甘愿受死,却不容宵小随意侮辱!”他虽不明就里,但看对方言之凿凿,竟是要将矛盾对准徒儿二人,当机立断厉喝道:“千洐!” 步千洐当机立断拔腿欲行,数名刑堂弟子率先跃过来,将两人拦下。 步千洐心中早有计较,半点不慌,忽的转向,抱起颜破月跃到台上。他朗声笑道:“好笑、真是好笑!居然有人求爱不成,编出如此荒谬的事!”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起了好奇心。陈随雁眼看他要胡搅蛮缠立刻道:“你休要胡说!她从小……” 步千洐内力高过他一倍有余,立刻提起内力,声如洪钟,非常霸道的将他的声音压下去:“我抱着的,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东南军穆青校尉,想必许多人听过她的名字。而这位仁兄,一心觊觎我娘子美貌多年,已有些疯魔,所以今日才编出这匪夷所思的话语……” “你胡说……” “我胡说?陈初元我问你,去年三月,你是否意图趁我出战,潜入军营,想要对她不轨?结果你打不过她,被她一刀砍成了太监?” 陈随雁顿时气得脸色白:“你、你……” “我、我?我有没有说谎,随便上去个人摸一摸,他是不是太监便知。”他话锋一转,语气轻慢,“丁当家,你身为当家,收了这么个疯疯癫癫的门人,求爱不成,反而编出一通采阴补阳的鬼话,晚辈真替你……唉!” 陈随雁投靠丁仲勇也不过三月有余,原本丁仲勇听陈随雁说得言之切切,他又一心想整死靳断鸿,下意识驱使他听信陈随雁的话,向大家捅出这个大秘密; 未料步千洐此时说得绘声绘色煞有其事,台下更是已有人嗤笑出声,不由得大怒,将陈随雁一推道:“说,你是不是诓骗了大家!” 步千洐哪里会让陈随雁再说话,转而又扬声对台下赤刀门弟子道:“诸位师兄,你们跟随师父多年,除了师母外,师父可曾看过别的女子一眼?可有过任何不检点?” “从未!”众弟子义愤填膺,齐声吼道。 台下诸人本就觉得陈随雁的话匪夷所思,此时又见步千洐怀中人儿娇美,陈随雁嗓音尖细,不由得都信了七八分,哈哈大笑。 破月全未料到,她以为天大的危机,被步千洐搅得七荤八素,成了一场闹剧,她心中又紧张又好笑,微微宽心。 这时,杨修苦忽然高声道:“丁当家,管束你的门人!勿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步千洐,你身为靳断鸿亲传弟子,又是大胥的将军,今日你如何表态?” 一言既出,大家都不笑了,全看着步千洐。 步千洐慢慢环顾一周,抱着破月,走到靳断鸿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他将破月小心翼翼放在身旁靠着,双手伏地,“咚咚咚”磕了数十个响头,再抬起时,额上已是鲜血长流。 众人看得骇然,屏气凝神望着他师徒二人。靳断鸿敲他神色,已知他心意,虎目含泪:“好孩子……师父不怪你!” 步千洐眼眶湿红:“师父,保重。” 他毅然抱着破月站起来,对杨修苦道:“我是军人,他日大胥讨伐君和,我愿为先锋!师父……他是君和国人,不能放他回去亦不能听信他一面之辞!只是……杨堂主,诸位英雄,他虽是君和人,可是他英雄一世,何时做过对不住大胥的事。只求你们能将他囚禁于刑堂,让他终老便是!” 杨修苦迟疑片刻,正要开口,忽听丁仲勇声音道:“……且、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步千洐不怒反笑:“丁当家,有完没完啊?你到底收了多少乱七八糟的徒弟?” 众人哈哈大笑,破月也望过去,看到丁仲勇身旁站的人,顿时面如死灰,一把抓住步千洐的衣袖。 丁仲勇咳嗽两声,正色道:“大伙儿不要被他们师徒骗了,刚才这小子统统都是放屁。不留,你同大家说!” 他身旁一中年书生面沉如水,朝大家一拱手。许多人认出来,纷纷喊道:“谢神医!” 谢不留,谢神医。绿林盟门人。 破月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没看破月,神色疏淡:“是否危害武林,在下不知,只说知道的事实—— 数年前,我听师父提过,曾经有古籍记载,若将体质极阴的女子,从小喂食万种毒物、再辅以外力,练就一身亦阴亦阳的内力,及至十六岁时,便成‘人丹’。 那人丹极难炼制,光是闻其气息、亲近肤,都有延年益寿之功。男子若与人丹交/合,一年抵得数十年,功力突飞猛进,称霸武林亦非难事。 在下原本不信这些说辞,只是步千洐怀中这名女子……我把过脉。若按照我师父所述脉象,她的的确确,是一枚稀世难求的人丹。”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下巴,只虐几章哈,大家放心 ☆、46 谢不留的话,令峰顶数百人,陷入诡异的寂静。 没人说话,因为方才听到的一切他们闻所未闻;也没人动,因为在天大的诱惑面前,他们的贪欲已蠢蠢欲动,但还没人想要做第一个出头鸟。 很快就有人煽风点火了。 “靳断鸿、步千洐,你们是不是要借人丹之力,妄图颠覆武林?”丁仲勇一脸正义的怒喝道。 “各位英雄,弟子觉得,他们师徒若真的为大胥武林好,就该献出人丹。大伙儿都提升功力,才是真正的造福武林。”陈随雁阴阳怪气的道。 众人更静。 有许多人听到陈随雁的话,双眼放光;也有些人心里隐隐觉得不妥,但是他们在短暂的挣扎后,都忍住了没开口。 “别动这个女人。”一个冰冷的声音,率先划破已然透着几分焦灼的沉寂。 所有人循声望去,却是唐十三,以剑点地,面色冷酷的站起来。 丁仲勇还有点要面子,呐呐不能言。但陈随雁的提议,着实让他心动。 这时陈随雁却道:“你说错了。她不是女子,不是人。她就是被当做人丹养大的,她唯一的用处,便是与男子交/合。既然靳断鸿师徒用得,难道我们这些武林正道用不得?况且靳断鸿通敌叛国,这名女子亦是同罪,难逃一死。如今让她将功赎罪,有何不可?” 这话实在冠冕堂皇,许多还有些犹疑的人,仿佛都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按下心头的忐忑,下定了决心。 “陈少侠说得没错!与其让两个奸贼提升功力,不如匡扶正道!” “她是人丹,不是人,擒下她,造福武林!” 听着周围越来越激烈荒谬的言辞,步千洐将破月紧紧搂在怀里,鸣鸿刀当胸而立,脸色铁青、刀光锋利,一时教众人还不敢上前。 “住口!”忽的有人怒吼一声,却是杨修苦。 场中一静。 “步千洐!”杨修苦喝道,“你将这女子交给刑堂,我刑堂信你忠于大胥!” 步千洐还未说话,那边丁仲勇已呵呵笑道:“杨堂主,这可不行。这人丹价值连城,你刑堂想要独吞,是想叫天下英雄耻笑吗?” 台下诸人顿时反对声一片。 杨修苦本不信人丹这一套,但听丁仲勇质疑自己的用意,不由得勃然大怒,目光如电看向步千洐:“步千洐,你即刻杀了这妖女,以示清白!” “你们禽/兽不如,反倒要我杀了月儿?”步千洐早听得怒火中烧。哪里还会念及刑堂的救命之恩?刀锋如疾电般在空中划出白亮的半圆,顷刻间周围倒下一片! 他身形一动,几名刑堂弟子立刻跃下高台夹攻过去!丁仲勇见机不妙,抬手便吹了个尖哨,早就包围在步千洐二人身边的绿林盟弟子们,抢先同时难! 步千洐冷笑一声,从旁一人手中夺过单刀,猛的朝人群中投掷过去!这一投极快力道极劲,所有人只见白光一闪,已从一人当胸穿过,正是暗自得意洋洋的陈随雁!只见他目瞪口呆,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死亡,双手扶着刀柄倒退数步,砰然倒地气绝。 情势虽危急,步千洐却是胆大心细。方才他一刀斩杀砍伤的,正是后方挡住退路的数人。此刻见众人围堵上来,他半点不慌,单臂持刀于空中纵横开阖,仿若白虎下山,顷刻便杀出条笔直的血路来! “奸贼!”丁仲勇哪里还会袖手旁观,从高台上笔直跃下,直直抓向步千洐后心! “千洐快走!”一道更威猛的怒喝,是原被包围的靳断鸿,双拳击倒前方刑堂弟子,空中快行数步,一掌拍向意图偷袭的丁仲勇! 丁仲勇哪敢硬接?双足在下方人肩膀上一踩,急急转向!靳断鸿一心想为步千洐挡住这个强敌,从旁一人的刀鞘中抢过长刀,攻了上去。 这一转眼的功夫,步千洐已杀了十数人,冲出了两三丈。然而刑堂诸人皆是好手,到此刻,外围是其他武林人士,紧紧与他缠斗的,却是刑堂弟子了! “刑堂也要加害一个弱女子吗?”步千洐暴喝一声,刀光如惊鸿霹雳,竟将一名刑堂弟子拦腰斩成两截! 高台上杨修苦见状大怒,拔剑跃起,身姿在空中敏捷如燕,顷刻以至步千洐后心,一剑朝他后心刺去! 斜刺里却有人比杨修苦更快,鬼魅般的一剑,挡在杨修苦剑前。杨修苦定睛一看,又惊又怒:“十三?你干什么!” 唐十三伤势未愈,方才一剑已令他微喘着气。他剑尖垂落,哑着嗓子道:“师父,他们是好人!” 杨修苦眼尖,见步千洐已抱着破月要冲出包围圈,不由得大怒:“让开!” 唐十三不动。 杨修苦勃然大怒,长剑如灵蛇袭向唐十三面门!唐十三不敢进攻,拼尽全力挥剑一挡,杨修苦的一掌却如追魂夺命般跟上来,重重拍向他的胸口! 唐十三身子一晃,向后撞飞数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周围追击步千洐的数人都是一惊,不太敢对他动手。他颤巍巍提着剑站起来,剑法快若流云,瞬间斩杀数人,却也为步千洐逃脱出包围圈,助了一臂之力。 杨修苦大怒,提剑朝唐十三攻了过来! 血,到处都是血。 步千洐抱着破月举步维艰。 他的虎口已然酸麻,他的脸上全是飞溅的鲜血。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自己还要抱着破月逃多远。 他只知道不可以让,不可以退,退一步就是破月万劫不复的深渊。 破月受了重伤,本就不能移动,双手紧抱他的胸口,一直怔怔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步千洐。 漫天血光,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漫天血光里。深邃黑眸不复清黑明亮,只有杀意在那片乌黑中满溢;他的脸是冷漠的,仿佛已笃定要为了她,与天下人为敌,昔日明朗的眉梢眼角,此时都是骇人的戾气。 他亦是残忍的。没有半点迟疑,没有半点心软,刀光过处,尸横遍地、哀嚎不停。而他仿佛已经入了魔,看不到数百倍于自己的敌人,看不到前路茫茫,也仿佛感觉不到,敌人的刀剑加诸在他身上数十道伤口的疼痛。 他唯一记得的,唯一温柔的,是紧抱着她的那只手臂,如精钢锤炼,纹丝不动,刀林剑丛中,也不肯松开。 泪水弥漫了破月的眼眶。天地在她眼中阴黑下来,唯有步千洐越来越苍白的侧脸,像火烙般刻进她的眼里,刻进她的心里。 我会死在这里。她想,我们逃不出去的。 可这一回,我不会让他放下我独活。因为我知道他不会走,因为能够和这样一个人死在一起,我还有什么难过?还有什么不值得? 步千洐抱着破月一直跑到山腰,然后敌人中亦有轻功绝顶者,虽不敢上前对攻,却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令他无法脱身。及至山路拐弯处,步千洐竟眼前一黑,险些将破月掉落在地。他长吐一口气,深知体力已竭,不可再战。 他躲在一棵树后,脱下长袍,系在破月腰间,将她紧紧缠在自己胸口。破月一直沉默望着他的动作,及至被牢牢绑在他胸口,她忍着伤口剧痛,颤声道:“你的伤口还好吗?” 步千洐肩上背部数道深浅不一的血痕,破月一问,他才察觉剧痛,强自忍着,面不改色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见她眼眶红肿,步千洐这才察觉自己胸襟被她泪水打湿了一片,反而笑了:“哭什么?没志气。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自会带你下山,以后咱们浪迹天涯、逍遥快活。” 破月重重点头。 步千洐休息得一会儿,体力恢复了二三成,起身欲行,却听身后脚步声纷至沓来。 这一处地势稍为平坦,山路在密林间穿行。步千洐从树后探头,恰好看到前方山丘上,丁仲勇的紫色锦袍露出一角。 他心底一沉,若来的是喽啰,他还能奋力一战。可丁仲勇武艺与师父靳断鸿齐名,他此刻精疲力竭,如何能敌?且思及方才正是师父缠住丁仲勇,自己才能脱身。如今丁仲勇追上来,却不知师父如何了? 只是此刻,他已顾忌不了太多了。眼见丁仲勇越来越近,就要现两人的藏身处。步千洐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他仰面躺在土地上,低声对破月道:“哭,说我死了,把他引过来。” 破月趴在他胸口,闻言一怔。再回头一看,恰好与丁仲勇的视线对上。丁仲勇是孤身一人追上来的,眼见破月梨花带雨,娇弱无力望着自己,登时心头大喜。再见步千洐躺在树后,双目紧闭,却是一阵迟疑。 “步大哥……”破月嘤嘤哭了起来。这哭却不用装,她本就难过得不行,眼泪花啦啦往下掉。 丁仲勇隔着十数步站着,看她哭得真切,心头一喜想,莫非那小子已经死了? 破月见他停步不前,又哭道:“步大哥……被你们害死了!” 丁仲勇心头狂喜,却还是半信半疑,往前走了几步,柔声道:“小姑娘,我不是奸贼。方才我只是想抓住你们问个究竟。都是陈随雁那小子提议什么共享人丹。他真的死了?” 破月心提到嗓子眼,直哭不做声。 丁仲勇早存了独吞的心思,怕身后其他人赶到,又道:“小姑娘,你跟我走,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断不让其他人染指你的清白!” 破月擦干眼泪哽咽道:“真的?” 丁仲勇忙道:“自然如此。你与我女儿年纪一般大小,既然步大侠已死,今后便做我的干女儿,我护着你,可好?” 破月却摇头,深吸一口气,提起力气,冷冷道:“你别说这些,我不信的。方才就是你害得我们被人追杀。咱们直接说吧,我可以跟你。但你要保证,今后不让别的男人碰我,只让我跟着你一人,护我一世周全。咱们互惠互利,各得其所。” 她若真的做出相信丁仲勇花言巧语的样子,丁仲勇疑心重,反而不信;此刻见她冷峻的说互惠互利,反而信了七八分,忙点头道:“姑娘快人快语,正该如此!” 破月正要再引他过来,忽的腰腹一痒,垂眸却见步千洐面色不动,知道是他方才挠了自己一下。如此生死关头,他听到她对别的男子假以辞色,却还胡闹以示抗议,她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紧张的心情,却又松了几分。 怕丁仲勇看出端倪,她喘了口气,忍着内伤之痛,又道:“你过来……帮我松开腰间绳索。” 此时丁仲勇已信了七八成,但还是心有疑虑:“你先将他的刀扔掉。” 破月低头一看,步千洐右手鸣鸿刀握得死紧。她伸手便去掰,步千洐虽装成死人,却不肯松手。破月知道他要有兵刃在手,忙用身体当着丁仲勇的视线,握着他身侧的左手,轻轻往里一触。 步千洐触到她腰间的寒月刀,正是方才在高台上,他替她拾回来的。只因被她身体挡住,丁仲勇才没看到。步千洐这才缓缓撤下手中力道,由她取走了鸣鸿刀。 破月体力本就不支,将鸣鸿刀扔给脚边,冷冷道:“你快些,否则人多了,你我都不能如愿。” 丁仲勇哪里还有迟疑,将长剑也收回腰间。走过来,双手便摸向破月的腰。触到她柔软的腰身,破月微微一颤,转头朝他笑了笑。丁仲勇还是第一次隔这么近看她,心头“砰”的一跳,心想今后与她双修,真真快活! “快些啊……”破月嘟囔一声,小手轻轻握着他的,往自己腰间引。丁仲勇被她小手一摸,顿时有些心神震荡,柔声道:“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几个读者留言说,人丹这个设定恶心了 咳咳,其实墨的文,很多东西,要看到最后,才知道真相的哈。你们慢慢看,我就不剧透了 二更同时奉上,请点下一章~~ ☆、47 刀光。 凌厉的刀光,从天而降。 丁仲勇只觉得眼前一闪,左肩一轻,片刻的麻木后,钻心的剧痛才从左臂袭来! 左臂,左臂? 他骇然回神,瞥见步千洐抱着破月从地上跃起,手上寒光如雪。他反应亦是奇快,疾疾倒退数步,堪堪躲开步千洐夺命的一刀。 下一刻,他已痛得咬牙切齿瑟瑟抖——只见左肩血骨嶙峋,整支左臂早被步千洐一刀卸下!前方草地上那粗粗一长条,不正是他的断肢? 眼见步千洐三两步抢上前,从地上拾起鸣鸿刀,一刀又劈了过来!丁仲勇吓得转身就跑,顷刻以至山丘之后。 其实他就算断了一臂,此刻步千洐也不是他的对手。可他不是步千洐,他怕死,他怕痛,所以他根本没想过抵挡,他只想着活命。 他跑出十几步,听到身后并无脚步声追来,转念一想,又极为不甘。此刻也顾不得要独占人丹了,他勉强提起内力,高声长啸:“诸位!人丹在此!” 步千洐原本就没打算追他,提刀刚往山下跑了几步,便听到丁仲勇出声示警。他和破月都吃了一惊,知道情况不妙。他加快步伐,往山林中跑。 脚步声从各个方向传来,很快越来越近了。 步千洐抱着破月,躲在一片人高的灌木草丛里,一动不动。 已有四五拨人从这里搜寻了过去。好在绿野茫茫,要在这漫山遍野中找到他们,并非易事。只是破月渐渐体力不支,时睡时醒。 天色全暗的时候,步千洐抱着破月从草丛里缓缓起身。 破月被惊醒了,大气也不敢出,抬头却只见漫天星光下,步千洐的脸疲惫而温柔。他无声的抱着她,蹑手蹑脚往草丛外走。破月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天色一亮,群雄必定开始新一轮的搜寻,那时他们苦撑了一夜,只怕难敌。 刚走出草丛,便听身后一个幽幽女声道:“终于现身了。”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惊,对望一眼,步千洐已拔刀,冷然回。 然而夜色幽暗,迷迷蒙蒙,又哪里辨得清敌人的方位和人数。 步千洐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持刀在前,缓缓后退。却听先前的声音又叹道:“步千洐,将她交出来吧,我让你活命。” 步千洐知道自己身在明处,避不可避,冷冷道:“你可以试试。” 那女声却叹道:“你刀法太厉害,我自是打不过的。可我也有别的法子……”话音未落,忽见林中升起浓浓的白雾。 雾是易散之物,原本不能聚集。可这一团大雾却似有了生命,以极快的度往林中扩散。 步千洐原本一手鸣鸿一手寒月,辨明方位,将左手寒月刀抛掷而出。只听树丛里“啊”的一声惨呼,跌出个人。步千洐转身欲行,未料那白雾竟是极快,顷刻以至身后。即便他跃出白雾之外,空气中也有令人双目刺痛的腥臭气息,步千洐连忙伸手挡住破月双眸,足飞奔。 破月不知何时又陷入了昏睡,再次醒来时,周围异常的安静。没有颠簸,也没有逃命。她现自己躺在一个熟悉而温热的怀抱里。 头顶依旧是灿烂的星光,仿佛浑然不觉这世间的疾苦,熠熠生辉。破月目光一偏,便见步千洐俊脸低垂着,双目轻阖,神色安详。 “醒了?”他柔声问,没有睁眼。 破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她现缠在自己腰间的长袍已经解开了。她身子还虚弱,扶着他的肩膀起身一看,只见两人正坐在块空旷的草地上,周围是密密的林子。后方却是嶙峋峭壁,漆黑若鬼。 “后面是悬崖。”步千洐顿了顿才道,“没路了。” 破月这才察觉出哪里不对,抬手抚上他紧闭的双眼:“你眼睛怎么了?” 步千洐声音中居然笑意:“中毒了,不妨事。” 破月想起之前他一只手始终捂着自己双眼,不由得心痛如绞:“你、你太傻了。我盲了不要紧,你盲了,如何逃得出去?” 步千洐没回答,将她的手牵下来,握在掌心,又从她靴中摸出慕容湛所赠的匕,塞到她手里。 “敌人很快便到了。”他柔声道,“我身死之时,你便随我去,可好?” 破月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道:“你走吧!别管我!” 步千洐抬手摸到她的唇,轻轻印上一个吻,低声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休要再说让我先走的昏话。” 破月已经哭不出来了,听到他的话,强行忍着泪意,靠在他怀里。夜冷风清,俱是无言,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你不会瞎,我做你的眼睛。” “那我赚了,你的眼睛比我的好看多了。” “呵……步大哥,我问你句话,很傻的话。若是我不是我,如果我是另一个人,没有颜破月的长相,只是个普通人,你还会为我做这些事吗?” 步千洐微微一笑,搂紧她道:“月儿,我说真心话,你别生气。即便换做另一个人,即便不是我喜欢的女子,即便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或者是个人神共愤的丑八怪——习武者侠义为先,我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破月没料到得到这个答案,却也释然,点头道:“嗯。步大哥,我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我们……从小就被教导,从小都知道,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自己。拔刀相助会被许多人认为傻,有时候还反被诬陷。我们大多是自私冷漠的,好人很少。可遇到你之后……我知道自己以前错了。来生……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不管旁边人怎么想,我一定要换个活法……跟你一样的活法……” 步千洐听她说得颠三倒四,也不太明白所以,只是听她气息急促,怕她牵动伤口,忙道:“别说了,睡一会儿吧。” 然而破月睡不成了。 步千洐只觉耳际一颤,已辨得数人的脚步声,缓缓朝这边过来。 他们终于来了。 步千洐抱着她站起来,缓缓往身后悬崖走去。因为目盲,他走得极慢。还没走到悬崖边,数丈外的林中,已有数人探头出来。 破月已看到了前方深不见底的悬崖,不由得心生寒意。步千洐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柔声道:“月儿,我去了。若是怕痛,你便跳下去。” 眼见他松开自己站起来,背影于夜色里孤寂挺立,唯有一柄刀光森然如雪。破月心头剧痛,低声喊道:“你、你别去了!我求你,你走吧!将来再为我报仇!” 步千洐没有回头,闭着眼,他嘴角微勾,大踏步朝前走去。 林中的敌人越聚越多。 步千洐单臂持刀,他的世界一片昏暗,隐隐只见许多灰影在面前闪来闪去,在他已然通红的瞳仁里,却什么也看不清。 有个声音高喊道:“步千洐,你中了我师妹独门暗器,快快闪开交出人丹。否则你的双眼再拖得两个时辰,永远也救不回来了。”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我有眼睛。”他说,淡淡的、带着几分旁人不懂的孤傲和温柔。 “杀了他!”有人声耸动道,“别让人丹跑了。” 步千洐听了半阵,却没听到杨修苦和靳断鸿的声音。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他知道大势已去。 然后死到临头,骨子里一股傲气却陡然勃,他反而笑了。 “月儿,这是步大哥的最后一战。”他缓缓道。 身后数步的破月听得分明,泪流满面。 或许是他赤红眼眸全身伤痕的模样太吓人,一时将他包围的数人,竟无人敢上前。 步千洐脸上戾气大盛,怆然道:“天下英雄齐聚于此,却只为玷污她的清白。在下今日便为她舍了性命,向诸位讨教一二。” 话音未落,他双足已在地上一点,刀峰宛若闪电破空,朝正前方的敌人劈去! 破月抬眸,却只见前方茫茫一片。许多人战成一团,哪里有步千洐的身影? 唯有一道刺目的白光,始终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地上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围聚在这涯边的百十余人,眼见已折损了二三十。可他们倒下的度也越来越慢。 猛的破月听到有人在喊:“他中了一剑!”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喊道:“他中了暗器!” “他的刀脱手了!” 破月听得心肝俱裂,再无法忍耐,提气怒喝道:“你们放了他,否则我立刻死在你们面前!”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已然杀红了眼的男人们的嘶吼里,根本没人听到。 有一个人听到了。 一个人影,几近仓惶的从人群中拔地而起,几个起落,脚步踉跄,顷刻便落在她面前。 破月望着来人,悚然大惊,心疼万分! 正是步千洐,只见他披头散,双目赤红眸光涣散,而他身上数道伤口,血流如注。 他中毒更深,辨不清破月的准确方位,双手开始在地上胡乱的摸。身后诸人见状快步追过来,还差十数步,便要至跟前。 破月一把抓过他的手,将他鲜血淋漓的身躯抱入怀里。 步千洐触到她柔软的身体,长松一口气,反手将她抱起。 众人见两人离悬崖边不过三四步,顿时一惊,都不敢上前。 步千洐全然不顾强敌在侧,哑着嗓子,却极为柔和道:“月儿,咱们这便去吧。” 破月身受重伤,又一路颠簸,早已精神涣散强撑着,此时将头靠在他怀里,只觉得心境空明,了无牵挂,“嗯”了一声,双眼一黑,便昏死过去。 步千洐眼前昏黑一片,抱紧她的娇躯,猛的力便往崖边跃起! “不可!”身后众人惊呼声一片。 猛的只听“簌簌”数声疾疾破空,步千洐两边膝盖被暗器打中同时一痛,仅余的气力浑然一散。绝望如潮水没过心头,他一口气再提不上来,抱着破月,趔趄昏死在离崖边尺许远处。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其实不太好写,武林因素太多,怕大家看得乏味,所以我反反复复在改,反而有些小细节改得前后矛盾,实在抱歉,我今天会改过来。为表歉意,这几天抽空写个小番外放在作者有话说做福利,爱大家。 ☆、48 破月的感觉就像在油锅里煎熬,全身燥热、头疼欲裂。她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一会儿仿佛看到千万只手在撕扯自己的身体,一会儿又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舒服极了,她忍不住转头,想要得到更多的清凉。 “你认得我……”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欢喜,几分无奈。 “谁把你养大的?我一直以为……唉。无妨,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可破月还是很难受,根本不想理会这个声音。身体里像装了一架噪音极大的机器在运转,喉咙里像塞了一块火热的海绵。某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一个认知——她在烧,而且烧得很厉害。 阿步呢?步大哥? 她又难过,又难受。 “他死了。”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冷冷道,“他连你都护不住,活着有屁用。” 破月想摇头,拼命摇头。可脑子却越来越迷糊,一会儿竟看到自己在一个漂亮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又看到了容湛。 容湛!慕容湛!诚王殿下,快去救步大哥! “你认识他”那个声音又道,“诚王这几日一直在无鸠峰下找寻,看来到似不错的男人。你中意他吗?” 不,不,让他来救我,救步大哥! 破月猛的只觉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双手脉门注入,顿时全身都舒服起来,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听到自己呜咽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再后来的意识断断续续。只感觉到自己又躺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那个怀抱有几分熟悉,她却始终想不起来。双手一直被人紧紧握住,那双手掌温柔而有力,分外令人安心。可她始终记挂着步千洐,记得似乎听到有个声音说他死了,不由得一直用力喊着“阿步、阿步……” 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旷野,她喊得那么用力,明明四处都是回声,她却又只听到风声,听不到自己呼喊的声音。 不知何时,唇上忽的一凉,似被什么堵住,而后有人的舌头缓缓的探了进来。 阿步,一定是阿步!只有他会如此温柔缠绵的吻她!她全身一松,用自己因烧而同样滚烫的舌头拼命迎了上去,就此沉溺在他的拥吻里,昏天暗地。 步千洐醒来的时候,视野一片黑暗,眼皮却感觉到一层柔软。 他立刻明白过来,有人在自己眼上蒙上了一层布。他先感觉到的是,双眼并不像之前那般刺痛难忍,反而冰凉舒服,似是已上了药。 再一定神,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上来。他心头一痛:破月呢?破月在哪里? 他正要起身,忽听身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道:“他杀了大师姐,我真不想救他。” 步千洐心念一动,全身放松,假装还在昏睡,想要听出些端倪。 只听另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声音道:“你勿要再想这个,他救了那个人,教主说他立了大功,所以咱们要救活他的命,还他的情。大师姐虽死得可怜,可她的命,又怎能有那个人重要?” “好吧!教主有命,咱们自当遵循。现下又治好了他的眼睛,又治好了伤。等教主召见他之后,我再捅他几刀,可不可以?” 步千洐原本听得云里雾里,等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失笑。他已辨认出来,这个要捅他几刀的,正是在无鸠峰顶上仓皇而逃的清心教小师妹赵君陌。听她们的对话,竟是清心教主救了自己?可她们说的“那个人”是谁?难道是月儿?可月儿跟清心教并无瓜葛,难道是他以前无意救下的其他人? 按下心头疑惑,他听见一人脚步声轻盈远离。他屏气凝神,却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那气息香软清新,令他颇有些不自在。 “仔细看长得是挺俊。”赵君陌的声音紧贴着他的面门,“就可惜是个大恶人……啊!” 她的嗓音卡在喉咙里,因为步千洐听声辨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扯下围眼布条,直觉视野一片刺亮,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拼命挣扎。他用力眨了眨眼,这才看清面前脸憋得通红的女子。 “破月呢?”他出声,现嘶哑无比。 赵君陌瞪他一眼,不做声。 他手劲加大。 赵君陌自恃美貌过人,占尽教主师姐和男宠们的追捧宠爱,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不怜香惜玉的男人,不由得愈恼怒。 “你就……这么对救命恩人?” 步千洐眉目不动:“你们把破月交出来,我自然放了你,还向你磕头谢恩。” 赵君陌感觉到他的手劲一点点还在加大,忽然想起他一刀斩杀水柔儿,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真是会杀人的,不由得怕了。她已不出声音,朝他打了个手势。他这才手劲略松,她连忙喘了几口气。思及那人身份特殊,她也不敢乱答,含糊道:“她很好。” 步千洐心头一喜,手劲却收紧:“她在何处?带我去。” 赵君陌全身一抖:“她、她已被送给了……诚王。” 步千洐闻言一愣,见她脸色已有些青紫,这才松开她,只是手依然搭在她肩上震慑。他又问:“为何?” 赵君陌脖子上已被他掐住一圈青紫,又委屈又难过,怒道:“诚王带着军队封了无鸠峰,每天在那里瞎转。教主得知后,便将颜破月交给他了。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步千洐听到此处,不由得心头大喜。他知道自己与慕容湛相交,外人知之甚少。赵君陌绝对编不出诚王之类的谎话。若是颜破月当真交到他手里,总比跟自己呆在清心教强。 “谁救了我和破月?”他问,不过语气比之前已柔和了几分。 “自然是教主。那日她本就在无鸠峰下等我们消息,听闻……我说清楚山上情况后,她老人家便上了峰,杀了围攻你们的百余人,救下了你们。” 步千洐这才松开她,忽的起身下床,朝她拜倒:“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赵君陌见他高大的身躯单膝拜倒,倒真的很想冲上去冲那张英俊的脸踢一脚,将他踢破相。可她又不太敢。冷哼一声,又觉得自己被他胁迫着实狼狈,转身欲走。 “安姑娘且慢!”步千洐忙道,“教主在何处?她为何要救我们?” 他心里挂念破月,只想早日向教主道谢,然后去帝京寻她。 “教主此刻还未起呢。”赵君陌见他神色甚为轻松,不由得心生怒意,有些恶毒的道,“至于为什么救你?大概,是看上你了吧?” 未料步千洐哪是会被吓唬的男人,闻言只淡淡一笑:“哦?多谢姑娘指教。” 赵君陌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又觉得怒火攻心,忿忿走了。一直冲出百余步远,忽的想到,我今日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之后十余天,步千洐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养伤,并未见到传说中的圣教主。那赵君陌每天来一次,指挥哑奴为他疗伤上药,偶尔也会在药中做些手脚,譬如令药味极苦,或令他拉肚子,或令他伤口奇痒难当之类的。可步千洐什么苦没受过,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却全无半点反应,令她气恼万分。 到了第十五日,步千洐完全复原,去寻破月的心思便有些急切了。这日赵君陌一到,他便诚挚的问:“安姑娘,我今日能见教主了吗?我着实挂念月儿,想早日向贵教主辞别,去寻月儿。” 不知怎的,赵君陌一听他提到颜破月,就特别容易冒火。原本今日教主就是让她来查看他的伤势,如果痊愈便要带他觐见。可她此刻却不知为何,不想听教主的,脑筋一转,她沉肃道:“教主有令,让你跟我去个地方。” 一刻后,她将步千洐带到了后山的菜园。只见大片青绿鲜嫩的菜地里,只有一个高高大大的菜农,佝偻着背在挑粪。 “你去帮他。”赵君陌一本正经道。 步千洐瞧她一眼,也不废话,走过去,接过那老农肩上的扁担。老农一转头,倒吓了步千洐一跳——这老农看背影甚为壮硕,未料容貌却是奇丑,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全是火烧之后的狰狞疤痕。 “哑叔叔,教主让他来帮你几日。”赵君陌在两人身后甜声道。 就这时清甜的嗓音,却叫步千洐想起了破月,不由得心神微颤,再看故意捣蛋的赵君陌,似乎也不那么可恶了。 “大叔,我来帮你。”步千洐既来之则安之,挑着粪便走,反倒是那哑农慌忙摆手,来抢扁担,他微微一笑,侧身避过。 如此在菜园干了三四日,步千洐从头到脚都染上一种清新的臭味。赵君陌自觉出了气,这才向教主禀报,安排步千洐觐见。 已是三月的天,傍晚略有凉意。赵君陌带着侍女捧着一身黑色新衣新靴、梳子冠,走到步千洐的房间。 步千洐原本穿着粗布旧衣,更是满脸胡子,见状迟疑:“我穿这个就好。” 赵君陌厌恶的摇头:“我们教主不见丑男。快些换了、梳洗干净。” 眼见赵君陌和侍女伸手朝自己腰间摸来,步千洐心头一凛,侧身避过。再从侍女手中取过衣物:“二位姑娘请回避,在下自行换衣即可。” 赵君陌摸了个空,指尖便有些空落落的,心想谁稀罕摸你啊,一跺脚便跟侍女出了门。 步千洐换好衣服走出门,赵君陌摇头,非要他把胡子剃了。他只得又剃了个干干净净,再出门见到赵君陌,她却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半阵没做声。 这一路赵君陌格外安静,步千洐只想着早日离去,也没太理她。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走入一片茂密的树林,再行得数步,边听见潺潺溪流,只见一处极为恢弘的宫殿般的建筑,耸立在林间,偏有山泉环绕、门前绿树花香,宛若仙境。 “教主倒很有雅趣。”步千洐赞道。 赵君陌又扭头看他一眼,忽然低声道:“若是教主要收了你,你会如何?” 步千洐思及即将辞别,心头舒畅,玩笑道:“救命之恩虽重若泰山,可我已有了意中人,又打不过你们圣教主,自然只能以死殉情了。” 赵君陌瞧着他的笑容,竟似阳光般刺眼,别过头去,不做声了。 赵君陌站在门外,停步不前。步千洐一人进得内室,只见处处雕龙画凤,清雅高洁,甚为别致。再走到深处,处处红纱清扬,宛若梦境。而正前方垂着一帘红纱,纱幔后似是一张卧榻。卧榻四角各缀一只碗口大小的夜明珠,盈盈光亮,将内室照得宛若白昼。 两名女弟子站在榻前守卫,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人影便坐在那之后,面貌却看不分明。 步千洐走到距离那卧榻两丈远处,便避嫌停步不前,躬身道:“晚辈步千洐,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你上前几步。”一道清亮的声音道,听起来竟十分年轻。 步千洐依言上前。 “抬起头来。” 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倨傲,这令步千洐有些不悦。但他并不想触怒这个偏生救了自己的大魔头,便微微抬起脸。 过了半晌,她含笑道:“皮相是不错。难怪她……” 步千洐当然不喜女子点评自己相貌,便道:“前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后若有差使,千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千洐有军务在身,亦挂念着朋友,今日便想向教主辞行了。” 那声音笑了一声,忽道:“要走也可以。我教中弟子千千万,你随便娶一个,投入我清心教吧。” 步千洐吃了一惊,心思转得极快,最后还是直言:“多谢前辈好意,贵教女子自是极好的。只是晚辈已有了意中人。不能辜负她再娶。” “这么说来,你倒是个长情的?”那声音懒洋洋的道。 步千洐索性笑道:“正是。” 未料那教主殷似雪冷哼一声道:“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自诩长情、偏又护不住妻儿的自以为是的大侠!你不许再喜欢她,不许再想她!这辈子你休想娶她!” 步千洐万没料到她忽然蛮不讲理,待听她说不许自己娶颜破月,不由得心头微怒。心想我与月儿情投意合,你虽是救命恩人,可也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 “多谢前辈指教。”他语气便有几分傲然,略带微讽道,“可晚辈实在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日日夜夜都在想她,这辈子非她不娶,只怕天皇老子也拦不住。” 殷似雪没做声。 忽的平地起劲风,步千洐只看到榻前轻纱一扬,一个人影鬼魅般朝自己疾冲过来。他连她的面目都没看清,却已感觉到一道劲风朝自己面目袭来。步千洐心下暗惊,抬掌便挡。 她“咦”了一声,似乎并没料到他能挡住自己这一击。变拳为掌,快若闪电,狠狠拍向他胸口要穴。 这一击,步千洐却是无能如何避不过了,瞬间穴道一麻,不能动弹。她一得手,竟平地朝后倒退数步,又坐到了轻纱后。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步千洐甚至没看清她的脸,不由得心底冷汗淋漓,心想这教主武功果然深不可测,竟似与杨修苦颜朴淙不相伯仲。 他正思忖办法脱身,却听那殷似雪阴测测的道:“闻起来还是童子身。”她对左右弟子道:“将他拖到内室,叫五名弟子来,今日就便宜了他,叫他生米煮成熟饭,免得这癞蛤蟆总想着吃天鹅肉。” 一名弟子讨好道:“弟子观他姿容出众,教主何不亲自……” “荒唐!”殷似雪怒骂道,身影疾疾一闪,“啪”一声给了那弟子一个耳光,那弟子未料教主一反常态拒美不收,又委屈又害怕,半边脸红肿,嘴角鲜血长流。 步千洐僵立原地,见两名弟子走过来作势要拖自己,不由得又错愕又恼怒。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下面是小容小步基情小番外,大家看着一乐哈。二更我还要修改下,下午3点放上吧,好像你们似乎也更喜欢这样啊~~~~ —————————————————————————————— 小容小步基情番外~~~ “就是那个小子,一剑刺伤了王大魁的手筋。”老苏朝步千洐递了个眼色。 步千洐靠在粮草垛上,斜眼看了看那人,立刻就明白了:“王大魁又干坏事了吧?” 王大魁,比他们高一级的都护将军,身材彪壮、生性霸道,喜欢男色。 老苏点点头:“这小子年纪小,才十六。来了几天,就被王大魁盯上了。没想到阴沟里翻船,呵呵,碰到个硬桩子。” 步千洐举起酒囊一饮而尽:“我就喜欢硬桩子。”而后抓起鸣鸿刀,大步朝那人走过去。 “嗳,听说你打败了王大狗?”步千洐看清他的面目,更加不喜欢,细皮嫩肉的,比娘们儿还娘们。 那人缓缓抬头,淡淡看一眼他:“我没空。” 他转身欲走。 步千洐平生最爱两样——酒和武。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剑法精湛的,哪里肯放。长腿一伸,便要将他扫个狗吃屎。 未料他年纪虽小,个头也不高,身法竟极为精湛,平地嗖一声跃起,已落在丈许远外。 而后他看一眼步千洐,居然一本正经的做了个揖,道:“将军,真的要打吗?须知刀剑无眼,而且,你也打不过我。” 他的语气极为真诚,步千洐听得好笑,倏地拔刀,朝他迎头劈下。 一个时辰后。 步千洐叉腰站在草垛前,大吼道:“小宗,拿酒来。” 十岁的小宗屁颠颠扔过来壶酒。 “再来一壶!” 他抓起第二壶,砸向容湛。 后者正呆呆的拿着断剑,茫然出神。猛的听到破空声,抬手抓住了酒壶,却不管不顾,继续呆。 步千洐灌了一大口酒,心想这小子不会输傻了吧? 旁边有人劝容湛:“小兄弟,步将军是东路军刀法第一,你在他手上过了数百回合,已是前所未有,还什么愣啊!” 容湛这才点点头,小心翼翼将断剑收回鞘中,仿佛这才现手中有酒壶,茫然抬头四顾:“这是谁的?” 步千洐一口酒呛住。 “大哥我请你喝酒,是男人就干了。”他最烦唧唧歪歪的男人,看他剑法不错,才赠他最爱的佳酿。他想,要是个墨迹的,他立刻把酒夺回来,转头就走。 容湛沉默片刻,拔出酒塞,抬起雪白纤细的脖子,咕噜噜就喝了起来。 步千洐一看乐了,嘿,有点意思。 很快一壶酒喝完,容湛将酒囊一扔,又规规矩矩朝步千洐做了个揖:“多谢。” 这个揖做得特别到位,因为他直接扑到在地上,晕了。 步千洐走过去,懒洋洋的踢了两脚,他也一动不动。周围许多人看热闹,他又灌了一大口酒,仿佛自言自语般朗声道:“今后他就是我步千洐的兄弟。”眸光一厉,忽的投向人群边缘躲躲闪闪的某人:“都要给我面子啊!” 步千洐和容湛第二次喝酒,是他们打了胜仗之后。 不过一帮山匪,大将军随便点了步千洐来剿灭。步千洐虽自己官位不高,却有意提拔容湛,让他做先锋。 谁料等了半天,也没见先锋传来直破山寨的消息。步千洐带人进去一看,呵,一屋子都是被点了穴的女土匪。敢情这是一帮女匪,容湛不忍杀她们,用点穴制住,已累得满头大汗。 这事后来成为军中一大笑料。 当晚,步千洐问容湛:“你就这么怕女人?将来娶媳妇怎么办?” 小容湛皱眉:“小弟倒不是怕。只是……女子的话,还是能避则避吧。” 从小在宫中见惯了妃嫔们尔虞我诈、红颜白,他自小便想,天下女子若都是这样,实在无趣。不过他将来,或许也是娶个无趣的女子罢了。 但到底希望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容湛却又不是很清楚。 未料步千洐闻言却大喜道:“大哥也是这么想,女人这玩意儿,麻烦,能避则避!” 从小在村落间见惯了泼妇粗妇,要么便是每次驻军在当地,红楼女子热情似火虚情假意。步千洐一直避如蛇蝎。他自小便想,天下女子若都是这样,实在无趣。不过他将来,或许也是娶个无趣的女子罢了。 但到底希望娶个什么样的女子,步千洐也不是很清楚。 ☆、49 步千洐被拖到内间,扔在大床上。门外6续走进几个弟子,赵陌君也在其中。只不过与其他弟子的羞怯微笑不同,她的神色十分紧张,脸色也有些白。 一名弟子已开始宽衣解带,另一名弟子上前来摸向步千洐腰带。步千洐出生入死多少次,可哪曾见过这个架势?不由得惊怒非凡,别过脸去,怒喝道:“停手!” 众弟子都是一怔,赵陌君脸色涨得更红。步千洐知道殷似雪还在外间,张口便骂:“殷似雪,你这老妖婆!老不正经的臭婊/子……” 众弟子吓得魂飞魄散,也不解衣了,全都胆战心惊转头看着门外。 殷似雪阴阴的声音传来:“你敢骂我?” 步千洐也火了:“老子骂的就是你!老妖婆!逼良为娼,难道清心教的弟子都喜欢倒贴?见不得旁人情投意合,非要倒插一脚?” 未料殷似雪沉默片刻,忽的笑道:“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骂我。连靳断鸿那老小子,都要尊我一声教主。你这乳臭未干的童子鸡,居然敢骂我?不错、不错!” 步千洐性子本就倔强,及至此刻,就算是死,也不愿意被几个女人侮辱。他索性骂得酣畅够本:“乳臭未干的童子鸡,也好过老妖婆装嫩扮俏!” 只听外间“啪”一声脆响,不知什么被摔破在地。殷似雪的声音彻底冷下来:“步千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要么你马上与我弟子玉成好事,今后都不准见颜破月;要么我即刻杀了你,你去阴间装情圣罢!” 步千洐听她又提到颜破月,暮然间福至心灵,失声道:“月儿……你是月儿的母亲?!” 可话一出口,自己又觉得匪夷所思,她若是月儿的母亲,自己与月儿情投意合,她为何要从中阻拦? 未料外间“啪啪啪”三声,又不知殷似雪摔了什么,然后是她颤抖愤怒的声音:“放屁!本教主……哪来那么大的女儿!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好!来人,挑断他的手脚筋,让他做个废人!我看他还怎么风流倜傥!看他还怎么义薄云天自以为是!” 步千洐心尖一颤,便见一弟子拔了剑,走到自己身旁。他暗自提气,想要真气逆行冲破穴道。然而那封在他要穴的真气,竟似大山般难以撼动。 转念之间,忽听赵陌君颤声道:“师父她……” 她的话没说完。 因为那弟子的剑已“刷刷刷”数声精准的划下,步千洐只觉得手腕、脚踝一阵刺痛,心头一沉,逆行的真气陡然翻涌如海,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冷,全身冷。 步千洐睁开眼,只见憧憧黑夜,天色阴沉没有半点星光,群山于夜色里仿若暗兽蛰伏,寂静无声。 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扛在肩上,颠簸着往山下冲。垂眸一看,是两个身量纤细的女子,身着黑衣,脚法极快。 “教主说丢在缚欲山脚下,已出了山门,就扔在这里吧。”其中一人道。 两人手一松,步千洐砰然落地,身子和脸都撞在崎岖的地面上,隐隐生疼。 那两人瞬间走远了。步千洐只觉得双手双脚奇痛无比,隐隐可见干涸的血迹。他暗自提气,却觉双手依然软若无骨,凝不起半点气力,不由得心下黯然。 那妖妇竟真的废了他的手脚筋。从此,他就是废人了? 他只觉得心头一片麻木酸涩。 他勉强以手撑地,想要支撑站起来,未料手脚一软,重新摔倒在地,半点也不能挪动。 那妖妇果然歹毒。步千洐想,只消个几日,他便会饿死在这荒芜的山脚下。罢了,死则死矣,也好过以色侍奉那帮妖女,苟活于世。 他对生死从来豁达,思及颜破月已经脱险,心头一宽,眼前一黑,终是体力不支,又晕了过去。 步千洐再醒来时,浑身却是暖洋洋的。睁眼便见摇曳的烛火,一个苗条的身影背对自己坐在炉火旁扇风,满屋都是苦涩的药香。 “水……”他喉中干涩不已。 “你醒了!”那人惊喜回头,满脸炉灰,却依稀辨出是赵陌君。 步千洐心神一敛,举目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间普通农舍,而周围并无其他人的气息。心念一动,问道:“你……救了我?” 赵陌君咬咬下唇不语,转身将药罐端到桌上,小心翼翼倒出一碗,吹了又吹,这才送到他唇边:“先喝药。” 原来那日步千洐被教众丢到缚欲山下,赵陌君一路尾随。她原本是想给他补上几刀,亲手杀了他为师姐报仇。未料远远看着他挣扎起身又摔倒、挣扎又摔倒,竟神差鬼使的将他救了回来。 她不敢回缚欲山,便一路背着他,于山下数里外的集镇找了农舍住下。好在缚欲山时常有人来挑衅而后被打残废,所以山脚下亦不乏名医,她找人替步千洐接了手脚筋。再过月余,便能行动自如。只是全身武艺,能施展开的只怕不到半成了。 步千洐听她脸色通红、言语麻利的说明缘由,又意外又感动,颤抖着手朝她抱拳道:“多谢姑娘!千洐无以为报!” 赵陌君听他说得真诚,心头竟升起喜悦。但她装作恶狠狠的样子道:“我可不是救你。我是等你好了再杀你。” 步千洐吃了药,赵陌君又给他喂了些野菜粥,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如此在集镇上住了十余日,步千洐恢复得比预计的要快,已能勉强行路,只是一身武艺,几乎是废了。 这日夜间,步千洐问赵陌君:“你不用回缚欲山吗?” 赵陌君笑道:“我经常自己溜下山玩,师父不管我的。” 步千洐转过头去,朗声道:“姑娘救命之恩,千洐牢记在心。今后若有千洐能帮手的,姑娘尽管说。只是千洐还有要事在身,明日一早,便与姑娘别过。” 赵陌君原本端着药罐,“啪”一声摔碎在地,失声道:“你要走?” 步千洐并非迟钝之辈,如何看不出赵陌君对自己由恨变爱。随他觉得匪夷所思,但既察觉到,自然能避则避。所以伤势稍微好些,他便想告辞,免得再生纠葛。见她失态,步千洐咳嗽一声道:“是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姑娘今后若有驱使,千洐不敢不从,决不食言。” 赵陌君脸色有些难看了,慢慢在床边坐下道:“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想去找她?” 步千洐微微一怔,笑而不答。 赵陌君不等他说完,忽的一把抱住他的腰:“步大哥……你别去了!我不嫌弃你,你配得上我!我、咱们……” 步千洐感觉到一个温软的身子贴到自己胸口,不由得浑身一僵。想要甩开,却敌不过她的力气。 “松手!”他冷喝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请自重!” “我就是不自重!”赵陌君抱得更紧。 步千洐深吸一口气,勉强提起几分游离的气息,轻轻的,抚上她的背。她察觉到他的触碰,心头一喜。未料下一刻,肩井穴一麻,顿时不能动弹了。 这一指却已令步千洐手腕剧痛无比。他平复了片刻,缓缓扯开赵陌君的手,起身下床。 赵陌君吃惊:“你要去哪里?” 步千洐只着单衣,拿起赵陌君给他做的拐杖,颤巍巍扶着墙走到门口,恭敬的朝她做了个揖道:“得姑娘照顾数日,已是千洐三生有幸。然姑娘错爱,千洐恐不能受。今日就此别过,望姑娘见谅。” 说完也不管她惊怒神色,转身便行。 “步千洐!你这傻子!废人!你回来!”清脆而焦急的嗓音,久久回荡在寂静的村落。而步千洐抬头看了看星空,辨明方向,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朝西北帝京去了。 缚欲山位于大胥中部山林中,与帝京相去甚远。步千洐走了一夜,筋疲力尽,却也不过行出十数里。他以往骑踏雪夜行八百,何曾如此落魄?不由得心中自嘲道:步千洐啊步千洐,那老妖婆说得没错,如今只怕月儿的脚法都比你快,你哪里还配得上她? 但他与破月在绝境中分离,自清醒后,日思夜想的便是要见到她。故虽体弱疲惫,但想到她,还是充满力量,又缓缓向西北行了。 待到天色渐明,他到了下一个小镇,闻到早点摊的肉包面香,才觉饥肠辘辘。思及在军中时,破月一双巧手乖巧侍奉,不由得甚为思念。 他一摸口袋,却只摸出些铜板,也不知是何时落在口袋中的,估计连两三日都支撑不了。他索性买了两个肉包,要了壶酒,将铜板花了个精光。店家见他衣衫褴褛满面灰土,不喜他玷污了洁净的桌面,让他到一边吃。他也不在意,往街边一坐,狼吞虎咽一番,才觉精神一振,缓过劲了。 他拿起酒壶欲喝,忽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酒壶夺去。步千洐见机极快反手欲夺,那人是名高大的乞丐,伸手将他一推,步千洐站立不稳,往后摔倒在地。 “原来是个跛子!”那乞丐鄙夷道,举起酒壶咕噜噜开始喝。步千洐嗜酒如命,又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见状不由得大怒,撑着地爬起来,猛的朝乞丐扑过去! 此时正值天明,正是乞丐们一天外出觅食之际。这名乞丐又是个流/氓,冷不丁被步千洐扑倒在地,脸颊吃痛,酒壶也被夺去,怒火中烧。忽咻一个尖哨,便招来了几名乞丐。 一名乞丐一脚将步千洐踢倒在地,步千洐大怒:“老子……” 另一名乞丐一拳狠狠打在他腰腹,步千洐内力未散,这一拳不甚痛,反倒震得乞丐手掌麻。众丐一涌而上,噼里啪啦将步千洐一顿暴打。 乞丐们都不傻,很快便知道踩他手腕脚踝、踢他的脸。他拼命护住伤口,却也被踢了个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人越来越多,乞丐们已觉解气,四散而去。步千洐在地上趴了很久,才慢慢爬起来,拾起拐杖。他踉跄着走了几步,行人见到他都四处避让,他心头怆然,心想月儿要是见到我这幅模样,会不会已认不出来了? 这样痴痴迷迷恍恍惚惚想着,却也咬着牙,继续往西北方向去了。 虽已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但步千洐是个环境越艰险,他越不服输的人。没钱吃饭,他便利用军中所学,在山林间布些陷阱,逮些飞禽走兽。有时候自己生吃果腹,有时候到集市中卖了换钱,也能勉强维持。 两个月后,他终于行到了帝京。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这座大胥最雄伟繁荣的城市,却是他最辛苦的一次。连日奔波,他已衣衫褴褛骨瘦嶙峋,完全与乞丐无异了。他也不在意,向守城卫兵问清诚王府所在。那士兵转头向身旁人笑道:“诚王大婚已有数日,依然广布善粥,这下好了,附近州县的乞丐都赶过来了。” 步千洐闻言一怔,先是惊喜,而后是隐隐的……不敢深究。 “诚王娶的是何人?”他终于缓缓问道。 那士兵浑不在意的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来白喝粥?天下皆知,皇帝赐婚,诚王殿下娶的是卫尉颜朴淙大人的独生女儿颜破月。”又对身旁人道:“前一阵还听说这颜小姐死了,没料又寻了回来,改嫁诚王,真是好命。” 身旁那人笑道:“听说颜小姐貌若天仙,诚王亦十分俊美,真是郎才女貌啊!” 步千洐听了片刻,慢慢转身。一时脑子里竟空荡荡的,恍惚只有一个念头——小容已与破月成婚了? 他这一路历尽艰辛,却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只因想着到了帝京,便能见到慕容湛和破月。虽他已是废人,但深知慕容湛义薄云天,破月情深意重,一心只想与他们团圆。至于破月,他也曾想,自己已无力护她,见了一面,便与她告辞,勿要拖累她一世。 只是他初识情滋味,当日热情似火,却屡生事端,不得不与破月分离,万般柔情冲动化作流水。如今她已近在咫尺,他又隐隐生出些期盼——倘若破月执意要留在我身边,我又如何狠得下心弃她不顾? 于是豁达间带着几分忐忑,支撑着他一路走来。 却没料到,小容已与她成婚了。 饶是他熟知二人性情,稍微一想便知其中必有隐情。但想到她已嫁入王侯之家,皇帝指婚,要脱身又如何容易?且比起自己,慕容湛实在是好上太多的良配。 他本就有将破月托付给慕容湛的打算,现下更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只是思及从此与她分离,胸口一堵,一颗滚烫的心,浮浮沉沉的便要冷下去。 片刻后,他心中便有了决定。但终究还是格外不舍他二人,便迈着沉重的步子,低头往诚王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已经虐完了,后面都不虐了 ☆、5o 青石长街清冷肃静,巍峨华丽的诚王府便矗立在巷子尽头。步千洐刚走到巷口,便被士兵拦住。 他不想表露身份,环顾四周,便将目光锁定在隔着一条巷子的寺庙屋顶上。好在庙中和尚友善,也不管束他。他辨明方向,缓缓的、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攀上了屋顶。 终于一览无遗。 诚王府占地并不广,但如此俯瞰下去,却也是个绿意葱葱、精致清净的所在。他站在初春的寒气里,望着诚王府的朱红大门,想着破月和小容已成为一对夫妻,隐隐的,竟觉得这是极好的,也是……钝痛的。 正出神间,忽见一辆马车,自巷缓缓驶入。那马车金顶雪绸,华美异常。二十余名护卫鞍前马后,严整肃然。步千洐心里咯噔一下,屏气凝神。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稳,墨色垂帘缓缓掀起。一个高挑颀长的男子先走了下来。只见他头戴墨色卷梁冠、身着雪领紫红银纹三爪蟒袍,长袖翩翩,玉面俊美,不是慕容湛是谁? 步千洐从未见过他如此穿戴,只觉得他神色清肃、面沉如水,浑身上下都透着种陌生的贵气和凛然。 一旁侍从上前想要帮他拢起车帘,他却摆摆手,一手挑起垂帘,一手伸出,似在等候。 马车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腕。 步千洐浑身一颤,便见一宫装丽人矮身而出,扶着慕容湛的手下了马车。此时已近巳时,日光清亮、蓝天碧透。而那宫装丽人微一侧脸,清黑的长眉、如墨明眸,几近苍白的脸色,疏离清冷的神色,不正是他思念了数月的颜破月? 步千洐身在屋顶,这一失神身子前倾,差点摔下。他定了定神,稳住身子,再抬头望去。他目力极好,远远只见慕容湛说了句什么,破月笑了,如雪容颜便若娇花盛开。她款款步入大门,而慕容湛在她身后呆立了片刻,竟似望着她的背影出了神。片刻后,才快步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朱漆大门徐徐合上,仿佛将传说中的诚王府,与尘世间的一切都隔开。 步千洐在屋顶呆呆立了许久,这才爬下屋顶,走出寺庙。与诚王巷的清冷不同,这条长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他抬一望,只觉日光晃眼、人潮汹涌。 他想,无妨,总是了了一桩心事。 便这样浑浑然,明明没有方向,却不知不觉走出了东城门。 这几日临近帝京,他日夜兼程,加之有几日未进水米,他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身子也越来越沉重,却不觉腹中饥饿。 他一直走一直走,竟走到了一片山林中。山脚下农家炊烟缭缭、农田嫩绿。山顶上寒意清隽,四月间,竟还有冬日积雪未化。步千洐望着那纯净的雪色,一时竟是痴了。想也没想席地坐下,捧起那薄薄一层雪,胡乱的堆起了雪人。片刻后,却只得一个小小的雪胖子,歪头歪脑,甚为拙劣。 “月儿……这是你啊……”他将雪人捧在掌心,只觉得阵阵泪意涌上眼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幕,是她皓白如雪的手腕,轻轻搭在慕容湛修长如玉的手上,那么登对,那么令人宽慰,也那么刺目。 步千洐迷迷糊糊想着,抱着那手掌大的雪人,便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也许是一日,也许只是一刻。 他只知道,艳阳高照,他却冷,全身瑟瑟抖。一睁眼,他看到掌中残雪,刹那竟难过得不能自已。 “你来这里,是寻死吗?” 一道极难听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人把喉咙扯成了两半,才能出这样的声音。 步千洐虽四肢俱废,内力尚在。然而这人上得山来,竟没叫他听得半点动静,不由得一惊,一转身,更是吃惊。 菜农。 清心教的菜农,身材高大,满脸沟壑与疤痕,静静站在他身后。 “不,我不会死。”步千洐淡淡答道,“身体肤受之父母,岂能轻贱?” 菜农老人却继续问:“即使手脚筋被挑,成为废人,也不想死吗?” “武功被废,是我技不如人。回东路军做个伙夫,也是报国,为何要死?” “你豁出性命保护那女子,她却与旁人成亲,你也不想死?” “我护她是因为怜惜她爱她。知她平安,有了更好的归宿,我自为她欢喜。今后我还能默默守她一世,为何要死?” 老人沉默不语。 步千洐冷冷道:“是老妖婆让你来追杀我的?动手吧。大丈夫死则死矣,若想叫我改变心意投入清心教,那是万万不能的。” 老人忽的微微一笑,因他相貌丑陋,这一笑,便显得愈的狰狞难看。可步千洐望着他脸上唯一完好的澄黑双眸,竟从中看到几分豪气? “她性子任性古怪,对你……是做得过分了。”老人淡笑道,“但她终是长辈,你不能骂她老妖婆。否则她更加不喜欢你。” 步千洐一怔,那老人看他一眼,眸光湛然锐亮。步千洐忽的明白过来,眼前不是浑身恶臭相貌丑陋的菜农,而是一位深不可测的武林前辈。 老人忽的叹了口气道:“冥冥中自有注定。”话音未落,抬掌猛的朝身旁一块巨石击落。 掌风过处,寂寂无声。 巨石纹丝不动。 他收掌而立,负手垂眸。 慢慢的,一道裂痕从巨石中部脆断。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粗粗细细的裂纹,如花枝般在巨石上盛开,渐渐爬满整个巨石表面。最后,在步千洐暗惊的视线里,整块巨石仿佛终不能承受内里滔天般的力量,砰然脆开,竟化作千千万万碎石屑,炸裂在地。 步千洐一眼便看出这一掌的惊世骇俗。力道之刚猛、后劲之绵长、收之自如,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颜朴淙杨修苦之流,亦不可同日而语。 老人微笑望着他:“十六年前,我同你一样,被人废掉手脚筋,丢下悬崖。幸得高人相助,易筋接脉,重拾武艺。靳断鸿是君和国人,已不是我大胥子民。你改投他派,不算辱师。你我二人相遇,实是奇缘——我上哪儿去找一个筋脉俱断却又天分极高的弟子,传承我一身武艺?步千洐,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步千洐见他掌法神奇,早已心痒。听他所言,又惊又喜,但还有一丝疑虑:“我可以拜你为师,但今后你若想让我做不忠不义之事,那我宁愿做个伙夫。” 那老人哈哈大笑,刹那声震群山、数鸟惊飞:“傻小子,你救人是无所求;我教你,亦是无所求。学成之后,你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与我没半点干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如此,你放心了吗?” 步千洐大喜,深深拜倒。因破月而起的愁苦,也暂时置于脑后了。 ** 颜破月往王府中走了几步,心头忽生异样的感觉。 她霍然回身,却只见两扇朱漆大门,已关得严严实实。 慕容湛见她怔然回望,快步上前,柔声道:“有何不妥?” 破月静默片刻,摇头:“没什么,约莫是乏了。” 一旁王府管家忙殷勤对侍女道:“快扶王妃入内休息。” 破月摆摆手,不让侍女上前,长裙拖曳、步摇轻晃、面沉如水,缓缓走入廊道,顷刻便没了身影。 慕容湛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她走远。片刻后,他才走入书房,唤来暗卫。 他常年在军中,根本没有暗卫这种人马。这一次,却是破例跟皇兄借人。皇兄当时还有些意外:“能令你如此大动干戈,找的是何人?” 他答:“军中兄弟。” 他没有直言,是过命的兄弟。他慕容湛能为之肝脑涂地的兄弟。 只是这一次,暗卫的答案依旧令人失望。 “王爷……无鸠峰里里外外已找遍,下游的江河中也打捞过,确实没有找到步将军的尸体……” 慕容湛闭了闭眼又睁开,平稳呼吸,仿佛这样就感觉不到心头钝痛,看不到肺腑里血肉淋漓。 步千洐于他,岂止是手足兄弟? 当日,他得到步千洐的消息,知道他去了无鸠峰,破月也在。他在帝京呆了数日,对他们甚为思念,便向皇帝告了假,借巡视军务为名,往无鸠峰去了。 未料赶到无鸠峰下,才知已翻天覆地。 沿着狭窄崎岖的山路,处处都是尸身。抓住一个赤刀门逃下山的弟子,断断续续才知山上惊/变。 按照大胥的惯例,官府向来不理武林纷争。然而这一次,慕容湛没有迟疑,直接到就近州县提兵,数千兵马,封了无鸠峰。 然而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他们不知所踪。 惶惶然在峰下守了数日,直到清心教众送来昏迷的破月。 他又惊又怕。 因为只有颜破月。 “步千洐?”那教众蒙着脸,语气极冷傲,“他死了。他武功太差,当日就被打死了,尸被人丢下了无鸠峰,我们许多人亲眼见到。诚王殿下,你会善待这位姑娘吗?” 他全身冷,喉中仿佛被什么堵塞。怔忪许久,他才恍恍惚惚对清心教众道:“本王以慕容氏起誓,会善待她一世。” 那晚,他独坐在无鸠峰下,喝得叮咛大醉,浑浑噩噩间,眼前只有步千洐昔日爽朗不羁的音容笑貌。暗卫只见他黯然独坐,沉静不动。却不知他心痛如刀绞。 而她在马车里翻来覆去,苦苦挣扎。 直到他将她抱入怀里,她才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得救,蜷在他怀里,蹙眉痴语,泪水沾襟,一心一意只是在梦里找寻“千洐”。 而他被她搂着脖子,被她的脸紧紧贴着,一低头,便碰上了她的唇。意识还未反应,唇舌已经不受控的朝那娇嫩滚烫的红唇,朝那肖想过千万遍的红唇,颤抖索求。 然后她便如溺水的人,绝望而热烈的回应。 而他抱着她,僵坐如木偶,唯有唇舌,缠绵似水,激烈如火。 她终于以为良人归来,心满意足在他怀里睡去。 而他酒意醒了大半,呆呆抱了她一宿、望了她一宿,只觉得满心痴迷,痛不堪言。 “王爷……还继续找吗?”暗卫的声音,惊断了慕容湛的思绪。 “继续找。”慕容湛恍然回神,轻声道,“若王妃问起,只说人还没找到,生死未卜。”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昨天有读者留言说,阿布不能就这么走了,应该继续坦荡的去爱小月。我认真想了想,以他的性格,现在自然觉得,将破月托付给小容是最幸福。否则,他现在如果跟破月相认,后面怎么办?一、跟破月住在容湛府里,让他庇佑?那成什么了?二、带破月逃亡?然后被全武林和颜爹再整死一次? 我觉得他这种大男子主义(别否认,真的是),应该是会选择放弃了 二更下午三点 ☆、51 破月今日随慕容湛进宫觐见诸位太妃,一路言笑浅浅、姿容娴熟。此刻回到房间,她全身力气便似被人抽走,心肝似乎也麻木下来。 她独坐了一会儿,抬眸望着满室大红,这还是前几日成婚时的布置,处处喜庆。 只除了一处。 她的目光滑向檀香木案,上面架着一把暗沉古朴的刀,血气隐隐,与满室精致奢华,格格不入。 那是鸣鸿。 她起身,拿出手绢轻轻擦拭。其实刀上并无落尘,但每当她心神不定时,握着这把刀,便能安心。 六十四日了,她想,从她醒来到现在。 一个半月前,慕容湛将她带回了帝京。一路上,两人话都不多。他骑马在车外护卫,始终面若冰山沉默寡言;而她大半时间都坐在马车里,反复的想那晚在无鸠峰顶的场景。 想每一个追杀者的容貌,想他身上的每一个伤口,想他双目赤红如鬼,想他背对着她,又冷酷又傲慢的道:“……在下今日便为她舍了性命,向诸位英雄讨教一二”。 只要想到任何关于他的细节,她的心就被一种莫名的,也是陌生的情愫填满。 这种感觉,跟之前的感情完全不同。之前是很甜,很涩,很悸动,也很不安。没见到他的时候,痴痴缠缠的想起就满心欢喜;见到他的时候,一颗心仿佛要被他塞满。 可如今不同了。记忆中任何有关于他的,他的刀、他的侧脸、他的嗓音,甚至只是他的名字,步千洐,或者只是步字、千字和洐字,都有了触目惊心的味道。那种感觉很厚重,像宿命,压得她喘不过气;又像是咒语,在她身体深处下蛊,只要想起他,血脉和心跳都会快一个节奏。 世界空旷下来,而她的心已经满溢。 抵达帝京那日,慕容湛迟疑片刻,对她说:“还没找到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冷凛的语气大概令他有点吃惊,她却只是笑笑,“否则咱们不放弃。” 慕容湛点点头,她故意不看他眼中隐约的泪意。 而她从此,绝口不提步千洐。 除了等待。 一具尸体,或者一个风尘仆仆、笑容散漫的归人。 然而抵达帝京第二日,皇帝便招诚王觐见。 还有破月。 “皇上听说颜小姐跟诚王一起回来,很是高兴。还招了颜大人进宫父女相见呢。”传旨的宦官如此说。 破月与慕容湛俱是一怔。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怕宫中那两人,都将一切内情摸得清清楚楚。 而后锦冠华服、重重宫阙、三叩九拜。 破月没料到,皇帝是这样一个清隽、温和的中年男子。雍容的龙袍、低沉的嗓音、乌黑的眉目,俊美却慈祥。只是与慕容湛相似的狭长凤目中偶尔一抹锐光,深不见底,提醒破月,这是当年五龙夺嫡中唯一还活着的真命天子。他的锋砺,早随着岁月不动声色的沉凝,只余温润而厚重的表象,主宰天下众生。 皇帝看到破月,眸中只有极浅的笑。反倒是对着慕容湛,嘘寒问暖、眉目生动,听他愧疚的说擅自提兵封了无鸠峰,皇帝哈哈大笑说他骨子里终也有慕容氏的血性。 破月静立一旁,眉目不动。偶尔感觉到头顶两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她只当是白炽灯。她已不再是昔日的颜破月,她心里已沧海桑田,无人能撼。 直到颜朴淙也进了勤昭殿。 朱紫官袍、颀长身姿,缓缓的步伐却似有千斤重。颜朴淙在她身旁轨道,三呼万岁。平身之后,徐徐侧眸望着她,玉面仿佛凝了皑皑霜雪:“月儿!” 她心里忽然觉得好笑。 才三个月不见,她怎么就不怕他了呢? 她从来是怕他的,细长的眉眼、薄怒的面容、强势的双手,每一样,都叫她冷汗直流。可如今,她看着他震痛和喜悦的表情下,眸中却只有她能看懂的玩味和威胁,她忽然就觉得好笑了。 颜朴淙,我是你的棋,难道你就不是别人的棋? “爹……”她柔声唤道,凄凄婉婉。 “颜卿,你们父女多日未见,十七弟又不知轻重,先将她带回了府,让你们父女今日才团聚。朕准你携女儿先退下。”皇帝笑容沉静、体贴无比,叫人看不透他的用意。 颜朴淙谢恩,起身时已动作温柔的执起破月的手,只是暗中力道却大得破月半边身体已经麻痹。 “皇兄!”慕容湛还未想好理由,已惊呼出声。只是天下间,有什么理由,让女儿不回父亲身边、不回名义上的家呢? 沉静的暗涌里,慕容湛的欲言又止里,忽听一道清脆娇软的声音道:“我不回去。” 满座沉寂暗惊。 破月猛的提气,寒热气流便似一把匕,从她的脉门逸出,刺向颜朴淙的手腕。其实这法门她用得并不纯熟,而且即便她真的熟练运用全部内力,也绝对不能与颜朴淙为敌。 只是两个多月来日日练习,今日忽然偷袭,倒也令颜朴淙措不及防,指力一松。 手上重压骤减,她故意做了个很大的甩开颜朴淙手的动作,引得众人侧目,然后朝皇帝深深拜倒。 “皇上,小女子不想回去。” “月儿,休要御前失言!”颜朴淙冷喝道。 “哦?你为何不想回去?”皇帝似乎觉得有些意思。 “我不认他做爹爹。我今日不能再忍了。爹,你一直怨母亲跟马夫跑了,从小不喜欢我,动不动就迁怒鞭打,从小到大,我何时吃过一顿饱饭。你明知陈随雁有异心,还将我嫁给他,受尽折磨;明知我流落在外,却不找寻,任我受尽颠沛流离之苦。若不是遇到了诚王殿下,我早已命丧黄泉。我是你亲生女儿,可你何时把我当成女儿?颜府于我,就是阎罗地狱,我不回去。” 一番话语,徐徐道来,沉静有力。像是在述说另一个人的遭遇,更像被伤透了心之后的麻木和坚定。 皇帝身旁的大太监,面沉如水;小太监们个个垂着头,怕泄露眼中的惊诧和兴奋。然而谁都清楚,今日之后,颜朴淙大人刚正严谨的威名旁,都会放这个狠毒虐女的屎盆子。 慕容湛怔怔望着她,她瞄他一眼,眉目平和、特别严肃正经。 然后他就笑了,有点温柔,又有点难过。 他懂她的意思。这是步千洐这无法无天的家伙,才会使的颠倒黑白的手段。她有样学样,搅乱一池浑水,学他一般肆意妄为,哪管世俗的束缚、哪惧恶人的艰险? 然而皇帝没有笑,声色俱慢:“颜卿,可有此事?” 颜朴淙万没料到她胡搅蛮缠,她在他面前,一向弱得像纸片,吹口气便能倒下;然而颜朴淙虽城府似海,但自恃清高,断断不能在皇帝面前做出她这样的唱做俱佳。望着她低伏的背影,他心头只余微怒和冷意。 “皇上明鉴。微臣与女儿之间,有些误会。她自小体弱,微臣便让她学些武艺。约莫是管教太严,教她误会了。至于陈随雁,的确是微臣看走了眼。她流落在外,微臣也是不知的。”颜朴淙缓缓答道。 “原来如此。”皇帝轻啜一口茶,“你府中没个女人,管教女儿,难免过于粗鲁。颜破月,我朝最重孝道,父女间有何误会,说开便是。” “是。”颜破月答道,心里想,哎约孝道?皇上你当年直接间接杀死四个哥哥,正史不提,野史我可看过不少。 屋里一片静默。慕容湛一直垂不语。 宦官细声笑道:“颜大人,今日你父女有些争执,却是圣上为你们从中调停,真是天大的面子。” 颜氏父女齐齐拜倒谢恩。 皇帝摆了摆手:“朕乏了,都退下吧。” “皇兄!”慕容湛忽然将身旁破月的手一拉,拉她拜倒,满脸通红,“我与破月情投意合,早已私定了终身,求皇兄赐婚。” 有时候破月会想,皇帝对于她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呢? 没人知道。 只是那日皇帝先是怔忪,而后了脾气骂了慕容湛,说他枉读圣贤书;后来便渐渐龙颜大悦,兴致高昂的亲自提笔拟了圣旨。 而颜朴淙在短暂的沉默后,笑容竟也染上几分惊喜,也许在场只有她能看到他眸中的冷意。而后他握着她的手,跪下谢恩。于是她的手再次被他捏得快要断掉。 无声的威胁,又来了。她想,颜朴淙你这个老乌龟。 这一次,她没有再用内力弹他。 她只伸出尾指,在他手背轻轻一挠,又一挠,连她都觉得痒痒的。 颜朴淙的手立刻松开了——被她用内力弹过一次,他存了戒备她的心思,他怕有毒。破月用袖子捂住脸,微微侧脸,叫他看到一双眼中盈盈的得意笑意。 他低着头,脸黑得不能再黑。破月三呼万岁,谢主隆恩。 后来,皇太后“恰好”来勤昭殿看望两位儿子。听到赐婚之后,太后大喜,对破月表现得喜爱有加;而太后身边的女官,恰好提了句娘娘最喜欢听江湖轶事,于是顺理成章,邀破月到宫中小住。 破月都来不及跟慕容湛对口供,便被带到宫中。不过貌似也不需要——期间,她从未对太后讲过江湖轶事;而太后也只跟她有过一次正式交谈。 那是她住了七八日后,有一天午后,太后将她叫到跟前。这个培育出帝王的女人,提起闲云野鹤般的小儿子,却是满目慈祥。 “湛儿他从来都是不同的。”太后柔声道,“这是他第一次求我,为他保护一个女子。这傻孩子,你说他宠人是不是宠得没了边?你这小姑娘同父亲有了争执,他便将你护在身后。还为你撒了谎,说你是平民女子。真是胡闹啊! ……本宫原都怕他将来会入了空门,不肯娶妻。现下很好,你们要相亲相爱。 ……湛儿是个干干净净的孩子,本宫和皇上,希望他身旁的一切,永远干干净净。” 破月这才知道,太后的出现并不是皇帝安排,原来慕容湛回京当晚,便入宫求了太后。当时他并未提她是颜朴淙的女儿,只说是平民、穆青校尉。 当晚,破月也躺在宫中的榻上,脱光衣物,任由两名嬷嬷检查,最后,她们露出满意的笑容。 婚期很快定了下来。 因为颜氏千金第一嫁轰动京城,改嫁虽然是皇族婚姻,但多少也有些低调。破月根本不在意,外头是喧哗还是清冷,都与她无关。 洞房之夜,她才见到阔别一个月的慕容湛。 那时慕容湛被一些王侄灌得满脸通红,迷迷瞪瞪走入洞房。她已自己掀了盖头,扶他在桌面坐下,第一句话便是:“有阿步的消息吗?” 慕容湛的眼神便清明了几分,哑声道:“还没有。” 破月看着他:“大恩不言谢,今后你若有别的心仪女子,我一定为你向她解释清楚。” 慕容湛看着她,半晌不语。 而后他和衣往地上一躺,背对着她,与她相似的鲜红喜衣,流云般层层叠叠,铺在地上。破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几分莫名的酸涩。 一夜无眠,一夜无言。 直至天明,她见他沉睡未起,自己咬破了中指,想要在白布上涂抹。他背后却似长了眼睛,从地上跃起,咬破自己的手指,涂了上去,又递给她手帕,让她包住伤口。 饶是破月极为坦荡,望着白布上那一点绯红,也有些不自在的失笑。 慕容湛更是面色通红到有些狼狈,柔声道:“我早拟好了一份和离文书,日期便是皇上赐婚那日。将来大哥回来了,他一看便知。皇兄那边,我自会应付。” 破月心下感激,想了想又道:“我也要给你一份和离文书吗?或者其他凭证?” 慕容湛一怔:“不,不用。当然不用。” 他答得太快,瞬间语塞。 四目凝视,破月忽的觉得,仿佛从他那温柔的凤眸中,看懂了什么。 而后她转过头去,有意无意的,就此放过心头的异样。慕容湛望着大红嫁衣上她肌光如雪,顿觉又似昨晚一般,不能直视一眼,仓惶寻了个借口,出了新房。 作者有话要说:炮灰爹黑脸了…… 小步不会离开太久的,咳咳…… ☆、52 草长莺飞、斜阳清暖。 西城门外百余里,便是帝京守备军的训练营。此时,兵士们刚结束操练,大汗淋漓热热闹闹的散去。 破月随慕容湛站在营中一角,望着远处那些年轻而神采飞扬的脸,只觉恍如隔世。 慕容湛亦是怔然,默立了片刻,才淡道:“走吧。” 两人今日都穿着便装,俱是容颜胜雪、清贵逼人。禁军副统领恭敬的在前头带路,往来士兵都知道来了贵人,虽有好奇,却乖觉的绕道而行。 一直行到禁军所辖天牢,抵达关押重犯的地下第三层,副统领才停步恭送。 第三层有十来间牢房,却只关了两名犯人。 是谁? 今早听到慕容湛说“带你去见两个人”时,破月就想,是谁? 昏暗的烛火里,破月先看到了一个人。他穿着素白的囚服,身材魁梧、长披落在肩头,一时看不清面目。 慕容湛似乎并不忌惮犯人有恶意,掏出钥匙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前辈。”他对那人作揖。 “是诚王殿下啊。”那人缓缓抬头,俊朗的脸上虎目慈和。 “是你!”破月失声,眼前明显比两个月前苍老数倍的,不正是步千洐的恩师,靳断鸿? 靳断鸿看到她,微微色变,惊喜期待之情难掩,几乎是立刻看向他身后:“千洐呢?” 破月顿了顿才答道:“……还没找到。” 原来那日慕容湛提兵封山,没找到步千洐和颜破月,却在山腰找到被群雄围攻、奄奄一息的靳断鸿。 慕容湛当时并不知内情,只知道他是步千洐的师父。他便将这一干人等尽数锁拿了。而杨修苦、丁仲勇这样武艺高强门徒众多的,轻而易举从军士的包围中脱身,慕容湛挂念步千洐,也未再追杀。 后来慕容湛才知道靳断鸿的身份,当即秘密锁拿回京。 数日来,皇帝已派人数次拷问过他。甚至皇帝陛下还亲自与他密谈过一番。整个过程,靳断鸿没吃什么苦头。 不过这个拷问过程,慕容湛是回避的。直到皇帝下旨将他秘密□在此,似乎再无兴趣,他才决定带破月来见他。 “是我拖累了你二人。”靳断鸿双目含泪,“若是他回来了,让他来见我一面。” 破月点点头,忽的跪倒,朝靳断鸿“砰砰砰”连磕数个重重的响头。靳断鸿望着她沉默不语,一旁的慕容湛却看得心疼,待她起身,一把将她拉过,看到她额上青红一片,不由得蹙眉不语,抓着她的手,也忘了松开。 “你是步大哥的师父,便是我的长辈。”破月缓缓道,“今后我会替他孝顺你、侍奉你。” 靳断鸿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然静默。 当日在峰顶,她与步千洐生死相随,他已是又愧疚又欢喜。此时见她似身份极贵,却全然不顾他的敌国身份,决意侍奉维护。纤弱精致的眉宇间,自有一番与千洐相似的豪气。他自无鸠峰以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虽情怀悲壮,却也难免有几分萧索落寞。此时却有这么个儿媳般乖巧的女子,坚定的说要侍奉自己,他如何不动容呢? “好、好孩子!”他怆然笑道,“诚王他是极宽厚的,我在这里很好,你不必挂心。待找到千洐的时候,你好好照顾他,我便安心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颜破月做少妇打扮的髻上,又不经意的滑过她和慕容湛交握的手。 破月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才察觉到手被慕容握住,缓缓一抽。 慕容本就只是关心她,才忘了松开。但手中一空,心头竟也是微微一空,沉默不语。 靳断鸿便不再言。 慕容见时间已不早,正要告辞,靳断鸿却忽的盯着颜破月,柔声道:“月儿,你上前来,让我把一下你的脉门。” 颜破月全无迟疑,将手腕送过去。 靳断鸿闭目沉思片

分节阅读_7 刻,睁眼道:“诚王殿下,月儿她还有些内伤未愈。靳某不才,可以助她清除体内淤积的顽疾。” 慕容面露喜色——破月虽已痊愈,但太医确实诊断出她脉象古怪,断定为顽疾。此时听到靳断鸿一语道破,不由得十分欣喜。 他本就是惜英雄识英雄之人,此时听说能救月儿,他当即点头,道一声“多谢”,再关切的看一眼破月,便转身走开回避了。 靳断鸿待他走远,目露赞赏道:“这诚王性子憨直,竟将王妃丢给我一个敌国奸细,难怪千洐会与他成为莫逆。” 破月笑道:“他有自己的原则。” 靳断鸿松开她的手腕道:“那日薛锦绣打了你一掌,她自己却死了,你记得吗?” 破月迟疑:“她不是走火入魔吗?” 靳断鸿摇头。 破月不语,片刻后再次拜倒:“求前辈指点!” 靳断鸿盯着她道:“你信我?” “步大哥信的,我都信。我的命是他给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没什么分别。” 她的语气极为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尘封已久的、波澜不惊的决定。靳断鸿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年轻的姑娘身上,看到这样落寞、沉静的神色,竟令他这历尽千帆的老人,心头微微一酸。 “好、好。”靳断鸿欣慰笑道,“我探你内力,似乎有归纳梳理过。但与你内力根源不同,终究不得要领。我现下教你个法子,虽不能助你功力再进,但将一身内力收敛自如,今后独步武林,亦非难事。孩子,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我为什么不愿意?”破月反问。 她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师父!” 她心里却隐约飘过个念头:奇怪,为什么他这么肯定,他的法子与我对路,其他法子却是“内力根源不同”?他不是君和国的武功套路吗? 但靳断鸿似乎并不想解释,她也就不问了。 而靳断鸿见她如此果断,心头大慰。又暗想,我将她调/教出一身武艺,也算是替我那千洐徒儿做了件好事。 “今后在人前,包括诚王,你还是叫我‘前辈’。”靳断鸿道。 破月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两人席地而坐,靳断鸿细细向她讲述内力运用之法,她悉数记牢。之后,靳断鸿又抓住她双手脉门,助她调息。她感觉到有真气源源不绝注入脉门,不由得有些吃惊:“师父,这是……” “噤声。”靳断鸿闭目淡道,“专心,否则走火入魔。” 她便不敢再问。 内力运行两个周天后,他才松开破月的手。破月浑身舒畅,只觉得真气似乎又充盈了不少。而他却是满头大汗,竟似十分疲惫。 “你回去吧。”他有些虚弱的道,“三日后再来。” 破月沿来路又走出了地牢,便见慕容负手静静站在门外空地上,俊眸怔怔望着远处一群战马。夕阳在他脸上染了薄薄的微光,他头戴乌冠,身着雪白锦袍,青带束腰,清俊飘逸的不似凡人。 “王爷。”破月唤他,因为不远处有人。 他缓缓回头,清冷的眸瞬间染上温柔,牢牢锁定她,几乎是快步走了过来。 “怎样?”他高她一个头,站在她对面,颀长的影子瞬间将她笼罩。 破月望着他满目拳拳的关切,忽的觉得有点受不住。他见她神色不太好看,心头一惊,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又停在她已然青紫的额头:“不舒服?” 此刻的他,不是不羞涩,不是不避嫌。三番两次抓她的手,只因关心则乱;只因曾经抱过她亲过她,日日看着她伴着她,无意识的,就习惯了与她的亲近。 而破月却感觉出他的不同,针扎般一把将手抽回来,倒退一步道:“没事,我很好。三日后我还能再来吗?” 慕容原本并无他心,可她的手抽得太快,令他心头莫名的微微的痛。 “好,我陪你过来。”他的嗓音有些干涩。 破月掠去心头尴尬,笑道:“还要见一个人,是谁?” “唐十三。” 另一间地牢门口。 破月走到那人面前时,他都没抬头,似乎对周遭一切都不关心。 直到破月深吸一口气,笑道:“唐、十、三!” 他猛的抬头。 与靳断鸿同样的囚服,只是他看起来气色好很多,还是一张臭脸,又冷又拽。而且并没有上镣铐。 看到破月时,那比冰还冷的眸,难得的闪过一丝惊讶的笑意。 破月已经听慕容湛说,当日他被杨修苦打成重伤,瘫在地上,没人敢杀他,也没人管他。就被慕容湛顺手带了回来。 牢狱无疑是安全的地方,两个月的调养,他已经痊愈,所以慕容湛今日来,不仅是要探他,也是要放他。 “他呢?”唐十三问,那点微薄的笑意早已褪尽,恢复冰块脸。 破月沉默片刻:“生死未卜。” 唐十三点点头,他是个敏锐的人,忽然看着慕容湛:“你变心?” 他问得直白,慕容湛有一点尴尬,俊脸薄红。 破月答得更干脆:“你别管。” 唐十三也不生气,还点了点头。 然后三人相对无言。 破月忽然笑了:“十三,我们今日是来放你走的。你打算去哪里?” “你别管。”唐十三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奉还。 破月失笑。 唐十三当日肯留在这里,便是因为慕容湛告诉他,自己在找步千洐,且颜破月已经找到,正在修养疗伤。此时得到他们的消息,他哪里还肯留下? 三人一起行到地牢门口,唐十三也不客气,拿起慕容湛给他的包袱,骑上骏马,背好自己的长剑。然后朝慕容湛道了声“多谢”,这才又看着破月,冷冷道:“过来。” 破月走到马前。 然后唐十三看一眼慕容湛,不做声。 慕容湛淡淡转身,走出几步回避。 “他很好,他更好。”唐十三声音极低,言简意赅。 破月点点头道:“好不好不重要,他只有一个。” 唐十三便不作声,破月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听说那日在无鸠峰上,你还帮过靳断鸿——为什么,十三?我想义气虽重,但还大不过师恩吧?” 唐十三微微蹙眉,忽的笑了。 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程度的明朗笑容,一时呆住了。 他却猛的俯身,凑到她耳边。破月微微一惊,却没避开。 “我跟他一样。”他丢下这句爆炸性的话,陡然直起身子,马鞭一扬,顷刻奔驰而去。 “保重!”破月大喊。 回答她的,只有被马蹄溅起的漫天烟尘,和沉默渐远的身影。 破月心头怦怦的跳。 他,哪个他? 在原地默立片刻,她听到身后那个柔和的声音道:“咱们回去吧。” 她点点头,与他踏上等候已久的马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奔驰。约莫要到半夜,才能回到帝京了。 慕容湛与破月共处一室,自拿了本书,默诵佛经,他很快心若止水。 破月却在打坐,回想靳断鸿教自己的运气法门。慢慢的心沉似海,只觉体内真气运转自如,越酣畅淋漓,竟对周遭一切浑然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整个胸腔越来越重,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事物填满,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这正是终于得到释放的真气,在她丹田充盈激荡。高手内力修炼,每到一个境界,往往会有这样的关口。只要冲破最后束缚,经脉全数打通,方能大成。只是十六年的醇厚内力,本就已入高手化境,她又从未经历过更低层次的磨练,自然觉得难受万分。 “破月、破月,你怎么了?”隐隐约约中,有人在耳边急切的询问。 破月被真气所激荡,根本说不出话。然而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双掌朝前齐齐拍出,只听“嘭”一声巨响,马车外数人“啊”一声惊呼。 而后马车便如倾倒的水桶,重重朝道旁大树撞去。 破月猛的睁眼,却只见前方车门一个大洞,自己更是随着马车疾疾往旁边一甩!她虽有内力,应变却还不熟练,正怔然间,慕容湛一把将她搂入怀里,让自己的背重重撞在车壁上! “王爷!” “王爷!” 数名护卫急忙冲过来,看到王爷抱着王妃靠在车壁上,两人均是无恙,这才宽心。 “方才是我失手,击了一掌,无妨。”慕容湛淡道。 “是。”护卫退下了。很快又牵了马套上,放下车帘。 破月长吐了一口气,抬头对慕容湛笑了:“对不住,之前没告诉你,我体内的寒热气流其实是内力。以前我不会用。方才……我只是试试,没想到会这样……” 慕容湛早看到她那一掌打得车门破损、马儿惊蹄,这才令马车失控。此时听她这么说,他正要再询问仔细,一低头,却见她眉目眼角都带着亮闪闪的笑意,一张雪白的小脸,珠玉般晶莹可爱。 数日来,她都是郁郁寡欢。今日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她明媚的笑颜。 他忽的就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喃喃道:“……好。” 破月这才注意到他靠在车壁上的姿势有点僵硬,脸色更是有一点紧绷。 “你撞伤了?”破月急道。 “无妨。”他瞧着她一笑一颦,忽的就有点痴了。方才只顾着护她,全部真气都为她环绕,哪里记得自己,所以才撞伤了。 破月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臂,掳起袖子。他虽有内力护身,但终究是皮肉之躯,修长结实的胳膊上,赫然青紫一片。肘关节更是有点僵硬。 “脱臼了!”她心疼的蹙眉。 “是。”慕容湛呆呆答了句。心中却想,她隔得这样近,整个人都在他怀里。 “得装上关节。”她握着他的手。 “好。”见她为了自己焦急关切,慕容湛越有些神魂颠倒,木木的抓起自己脱臼的手臂,“咔嚓”一声接好。 破月被惊了一下,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轻松的道:“好了,月儿不必担心了。” 破月也觉得他整个人好像被撞得有点愣,仔细瞧着他的神色。 慕容湛被她澄黑的眸盯着,只觉得元神仿佛都游离在身体之外,恍惚间仿佛看到曾经那晚的自己,抱着柔弱的破月,心如油煎、惶惶然吻了又吻,不知满足,不知疲惫。而今她又在自己怀里,触手可得。 “真不要紧?我去找护卫要点金疮药?”破月意欲起身。 “不、不必。”慕容恍然惊觉自己脑中强烈的欲/念,脸顿时涨得通红,连雪白的耳根都是赤红一片,狼狈的起身,仿佛被鬼追着,三两步跌出了马车。 众人见王爷跳下马车,都有些惊讶,但不敢问。护卫队长连忙将自己的马让出来,慕容策马行在车旁,望着遥遥星空,忽的便生出个令他心惊胆战的念头。 他想,慕容湛,你还忍得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读者留言说觉得菜农高手的出现有些突然和莫名其妙 咳咳咳,其实,昨天我已经在文下评论剧透了,他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正是因为殷似雪挑断了步的手脚筋,他才出来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教阿步的啊…… ☆、53 半年后。 秋意清冷、万峰萧条。 步千洐一身破旧的黑衣,长凌乱、蓬头垢面,满脸络腮胡子,唯有一双眼精光逼人。 他于山林间穿腾起跃,时不时出一声清啸,久久激荡于山间。而他听群山应和,豪气更胜,竟似猴孙一般,在林中极攀援奔跑起来。 习武一十八年,他还未曾像如今这般淋漓舒畅。 若说以前的步千洐,武艺高强在于精、稳、狠,那么现在的他,全身每一根骨骼、每一缕血脉,甚至每一寸皮肤,仿佛都随意念而动,随意收、绵厚刚劲。 他也隐隐知道,以前跟着靳断鸿修习,靳断鸿已倾尽所能,自己的武功已经到了某个不能再逾越的瓶颈。然而与杨修苦、颜朴淙这样的绝顶高手相比,却依旧天差地别。 现在的师父为他续经接脉后,教授给他一套内外兼修的拳法,竟像是量身定做,不仅内力突飞猛进,招数更是质朴精悍,威力大增。 他品尝到从未有过的喜悦,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强大。 他练得痴迷,他练得入魔。他几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疯魔了般日日练习。每次都要师父摇头失笑,将他拉回林中小屋,才记起自己腹中饥饿。 一晃半年而过,他竟毫无知觉,还以为才过了数日。 这日天未亮,他便来到林中。现下稍作休息,眼尖看到远处一只野鹿,不由得有些流口水。 他想生擒那野鹿,便提起内力,轻手轻脚跟上去。 刚追得几步,忽听“嗖”一声利箭破空。步千洐反应极快,闪身便躲到树后,还道是冲自己来的——因这里离无鸠峰不远,他戒心重,自然想到,会不会是武林余孽不死心在寻找自己? 按下心头微怒,他偏头一看,却见前方小鹿颈部中箭,鲜血汩汩,已然不活了。 他屏气静立,过了一会儿,便见两个黑衣劲装男子策马冲过来。 “好肥的鹿。”其中一人道,“一会儿烹制了给王妃,王爷必定高兴。” 步千洐听到他们说王爷王妃,便想起颜破月和慕容湛,心头微微一痛。心想,步千洐啊步千洐,他们已做了半年夫妻,你还有何不甘的呢? 他当日武功尽失、走投无路,见她二人成婚,虽能狠下心离开,但终是割爱相让,心痛不已。 如今半年过去,他武艺已非昔日可比,精神焕、豪气充盈,再思及他二人,倒也不会如当初心痛。只余微微的落寞罢了。 他转身欲走,忽听另一人道:“你说诚王殿下和王妃,到底在无鸠峰找什么人呢?这几座山都翻遍了,找了这么久,还不死心。” 步千洐身子一僵,停步。 另一人叹道:“咱们不要多管,还是按画像找吧。听说那画像还是王爷和王妃亲自向画师口述的,一张有胡子一张没胡子,嘿,咱们可真不容易。” 步千洐沉默片刻,终是按耐不住,悄声跟了上去。 远远的,便听到溪流潺潺,隐隐有稀疏的马蹄声。步千洐索性过那两名护卫,一路踩着树梢,轻盈掠过。不多时,偏见前方山涧处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修一纤,不正是慕容湛和破月是谁? 步千洐呼吸一滞,放轻脚步,轻轻一跃,落在他们头顶的大树上,竟未惊动任何人。 半年不见,慕容湛和破月似乎都长高了些。他们穿着极相似的素色锦衣,只是男的清俊,女的娇妩,看起来,比从前更登对了。 步千洐先看到了慕容湛,心头微暖。目光再缓缓滑向破月时,胸口忽的就有些堵。 俏丽的小脸,还是很苍白,总像是没有血色;宽袍外的小手,就那么一点点,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滑进袖子里找不到。 而她怔怔望着远山,清黑长眉下墨眸写着淡淡的忧郁,便似那远山的愁云,氤氲得教人心怜。 步千洐原本以为自己再见到她,会心如止水。未料到只是一个侧脸,已叫他心头满是酸楚。 她是在想我吗?她是因为我,才会哀愁吗?她还没忘了我吗? 望着她清冷沉凝的容颜,他一时仿佛也痴了。 “听话,睡一会儿。”慕容湛忽然道。 步千洐忽然觉得,此时的慕容湛,跟平日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 “嗯。”破月点点头。约莫是站了太久,她一转身,身子竟微微一晃。 月儿!步千洐心头一紧,然后一僵。 他看到她身旁的慕容湛,毫不迟疑扶住她的身子,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你别逞强。”慕容湛柔声道。 “嗯。”她低低应了句,没有挣开。 步千洐默默的想,以往小容碰月儿的手都会脸红。如今抱着她,却似轻车熟路。也对,他们是夫妻,他们已经,这样亲密了…… 慕容湛抱着她,小心翼翼上了停在山道旁的马车。车帘是掀起的,步千洐看到慕容湛将破月放下,替她盖好薄薄的白色羊毛毯。 而她竟似累极,过了一会儿,步千洐便听到她均匀悠长的呼吸声,他知道她睡着了。 她约莫是病了,步千洐怔怔的想。 慕容湛一直坐在她身旁,先是看着窗外,在她沉睡后,便低头看着她,神色极为专注。 步千洐忽然有点不想看了。 可又舍不得。 舍不得他们二人。 然后步千洐看到慕容湛轻轻握住破月一只手,慢慢伏低了身子。 清俊的侧脸,在马车中看起来暗沉一片。 他的唇,缓缓落在破月的唇上,带着几分步千洐熟悉的隐忍和虔诚。 亲了一会儿,他就将双手撑在破月身体两侧,他的背,挡住了步千洐的视线。那背脊高大而温柔,也遮住了破月。 步千洐心头骤然抽痛,瞬间麻木一片。 胸中有戾气疾冲直上,骤然令他一惊,清醒过来。他别开了脸,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转身便潜入了密林中。 步千洐越跑越快,最后竟似踩着荆棘乱草,麻木的狂奔。 一直跑到峰顶,他才大汗淋漓的回头,却见苍黄的天地间,群山蛰伏、云雾缭绕,世间万物都是肃静而孤独的。 “既然重逢,为何不去相认?”一个声音在身后叹息。 他身子一僵,转头拜倒:“师父……”他深吸一口气道,“他们已经是夫妻,我何苦再给他们平添烦恼?” 师父望着他,点头道:“是,极是。男子汉大丈夫,本该如此。她过得好,是世间最紧要的事,哪怕她心里已没了你,你只要守着她便是。” 步千洐被他说得痛楚,却也觉得理当如此,师徒二人静静望着面前群峰,俱是黯然无语。 *** 半年来,帝京风平浪静,东南两路军平定了诸个小国,大胥迎来了近十年来最辉煌的时刻,天下歌舞升平。 破月与慕容湛的相处,也渐渐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慕容湛是皇帝钦点的帝京守备军总统领,日日要去练兵;而她白日里勤修苦练,只觉得功力精进得不可思议。 两人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人前要做出亲密相爱,人后则是相敬如宾。有时候她练步千洐以前拿手的赤焰刀法,他会在旁观看指点;有时他在书房看书写折子,她会替他做夜宵、磨墨洗笔。 直到两个月前某一晚,她不小心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却已在他怀里。他抱她到房间床上,她怕他尴尬,闭眼不醒。以为他已经走了,正欲翻身,额头却是一热——他落下一个吻,他的唇微微颤抖着,在她额头停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得离开。 这个吻实在太温柔太痴迷,破月竟然有就此沦陷在他的怀里他的吻里的冲动。 险险刹住。 因为她想起了步千洐。 世间诱惑太多,何止慕容湛。 可正如她对唐十三所说,步千洐只有一个。 他也许已化作枯骨,躺在不知哪里的谷底;他或许只是失去了记忆,懵懵懂懂生活在另一个地方,这辈子都想不起她——每当她胡思乱想起这些,就会心如刀绞。 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容是很好,可他还有母后,皇兄,有慕容氏的尊贵,他什么都有。 而步千洐什么也没有。没有父母、没有师父、没有前途,甚至没有了双眼。 若某一天他奇迹般的归来,她怎么能不等着他?难道才半年她就放弃? 所以她想,颜破月,你不过是孤独了,贪恋慕容湛的温柔情意罢了。 她不擅长爱情,于是开始僵硬的疏离。 慕容湛在家的时候,她不再练刀;他在书房的时候,她离得远远的。他进房的时候,她假装已经睡着,面朝着里面头埋在被子里。 这个过程并不愉快,但她找不到其他出路。 慕容湛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然后他也有了变化。 他开始连日不归,每日都宿在军营中。偶尔回家,也是让管家传话,一停就走。旁人只道诚王殚精竭虑,她却知道,他跟她一样,都怕越陷越深。 直到太医在数日前诊断判定,靳断鸿活不过半年了。 这半年里,破月的武艺突飞猛进,师父却一点点苍老削瘦下去 于是破月再次跟慕容湛来到无鸠峰,抱着渺茫的希望,但愿能找到步千洐,去见师父最后一面。 来无鸠峰前,她和慕容湛已有十来日未见了。 然而一路过来,他除了夜间在她睡熟后,进房卧在地上,也是极少与她交谈。 破月已经打定主意,这次回去后,好好跟他谈一谈,不要再尴尬,不要再隔阂。她已经快受不了的。 可她并不知道,慕容湛也快受不了;她也不知道,像他那样温和的性子,压抑得太久,反而会爆得比常人更加的热烈。 这几日,山间清冷,她自恃功力深厚,却偏偏染了风寒。故今日,找了许久也无所获,她已是恹恹欲睡。 慕容湛抱她上车,她实在太累,没有拒绝。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到唇上有人吸吮舔舐。 她迟疑了一下,那人却扣住她的双手,越吻越深。 破月还是睁开了眼。 她看到慕容湛细密的长睫,轻阖着微微颤动。 “王爷……”人前人后,她已习惯了这个称呼。 看到她静静望着自己,慕容湛仿若才惊醒。 四目相对,无语凝视。 “你……”破月想让他松开自己。 未料他忽的俯低,又吻了上来。 破月哪里料到慕容也会强吻,措不及防被他吻了个结结实实。恍然间只觉得他的唇一片冰冷,舌却是火热的。破月心神一颤,忽然就感觉到了他的挣扎渴望,他的懵懂期盼。 与步千洐不同的是,他的吻极温柔,极小心。一点点探入她的嘴,像对待稀世珍宝; 与步千洐相同的是,当她想往后缩,他会手劲一收,将她的腰扣紧,唇舌依旧在她脸上肆掠。只是他的强硬里,明显带着几分害怕被她拒绝的迟疑。 破月酸涩的想,也许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容湛。温柔是他,强势也是他;世间最尊贵的慕容氏,却偏偏在你面前,透出一点点的令人心酸的卑微。 转瞬之间,她脑子一个激灵,一把将他推开,气喘吁吁。 他亦是呼吸急促,定定的望着他。眼中有尴尬,有羞愧,有莫名的坚定,也有隐约的痛楚。 她想要开口阻住他说话,但已经来不及。 “月儿,我也中意你。”他缓缓的,一字一句的道。他很清楚,每个字说出来,都会诛他的心。可他也知道,再不说出来,他就会被那个压抑的念头逼疯。 从很早以前,我就中意你。从我还未见到你时,就中意了颜破月。 月儿,你不必害怕,不要厌烦。我知道你要等大哥,我也要等他。哪怕清心教已经传来他的死讯,我也不愿放弃最后的渺茫希望。 我只是中意你,没有半点歹意,没有半点私心。 我的耐心并没有在半年内耗尽。我会陪你等下去。你等到白头,我就等到白头。 等你不想再等那一天,等你疲惫那一天,我能不能、能不能代替大哥,保护你、怜惜你? 破月静静的听着,听他颠三倒四的表白,听他痴痴迷迷的期盼。 半晌后,她转过脸去。 “对不起小容……你不要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跟女主对手戏都是详写,男二跟女主对手戏都是回忆录略写,这就是亲妈后妈的区别 ☆、54 颜破月一句话就拒绝了慕容湛,却在他脸上看到……非常令人不忍的表情。 有点恍惚,又有点失落,最多的却是沉沉的痛惜。这些情意,映在那澄澈而美丽的眼里,交织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光泽。 破月被他看得心头一揪,只觉得灰灰暗暗的马车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出去透透气。”她跳下马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 破月漫无目的的走在林中,望着荒芜清冷的秋景,原本砺痛的心,很快平和下来。 夕阳斜斜挂在树梢尽头,那黯淡的光线,却仿佛永远找不到阴冷的林中。一棵棵大树静立如高大的巨人,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地上枯叶堆积如骨,踩在上头,“吱呀”“吱呀”出空旷的脆响。一切看起来如此凄美,又如此薄情。 我已经有了决定。破月静静的想,爱情不该有备选,不该有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非他不可、刻骨铭心,这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样子。既然我现在还不能放弃步千洐,就该快刀斩乱麻。拖泥带水只会误人误己。 她又走了几步,便察觉出身后远远跟随的那个人影。他并不刻意隐藏踪迹,只是隔着数十丈跟着,小心翼翼。 她知道他是不放心染了风寒的自己。 破月还是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天色昏暗下来,新月升上墨蓝的天空,皎皎月光,将辽阔的山林、蜿蜒的溪水,都笼罩在薄雾般的玉色里,清泽动人。 破月抱着肩膀,在一弯溪水旁坐下。只觉心境空明,郁气一扫而光。 过了一会儿,身旁草地一响,那人在离她尺许远处坐下。 因他的到来,鬼魅般的夜色、跳跃的水声,仿佛都染上他特有的温润柔和的色彩。 破月肩膀一沉,却被搭上了他的外袍,长长大大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有淡淡的熏花草的清新香味。 “对不住。”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溪水般清润动人,“是我逾越了。今日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破月抬头,望着苍茫的夜色繁星点点,柔声道:“你说,步大哥此刻,是不是跟我们一样,看着天上的月亮?” 慕容湛静默片刻,声音中便染上了温柔的笑意:“嗯,或许他还提着个酒壶,喝得东倒西歪,倒头就睡,又脏又臭。” 破月便笑了,转头望着他:“小容,咱们今后别尴尬了。” 慕容湛嘴角微勾,侧脸清俊如画:“好。” “不躲我了?” “嗯,你呢?” “我当然也是。你再在军营睡下去,皇上肯定以为咱们闹翻了。” 慕容湛有些无奈的笑道:“他已经以为咱们闹翻了,前几日还把我叫去训话,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想起那日皇兄哈哈大笑道:“她是你自己闹着要娶的,怎么才半年,便住到军营去了?母后可说了,等着抱小孙子。半年之内,需得给朕办妥了!” 他垂眸,缓缓道:“……皇兄说要我让着你,不许再整日呆在军营。” 他修长的脖子微微低着,声音闷闷的,不知怎的看起来又几分委屈的模样。破月慢慢笑道:“皇上一定以为我是个凶悍的妇人。” 慕容湛便转头望着她,一直望到她盈盈生辉的眼里去:“咱们回去吧。” “好。” 破月起身欲行,慕容湛一低头,却见她鞋上有湿湿的水渍。 “踩水里了?” 他一提,破月才觉得双足浸冷:“方才可能没太注意。”岂止是没太注意,根本是没管过。 慕容湛微一迟疑,背对着她蹲下:“上来。你染了风寒,不可再踏水。” 破月怔忪片刻,伏低在他背上:“谢谢。” 慕容湛微微一笑,起身正欲提气疾行,忽的一怔,便散了真气,缓步行了起来。 夜色清朗、群山深幽。 破月伏在他背上,隐隐只见他的侧脸柔润的线条,雪白的耳朵,如同孩子般可爱。他的身形修长如竹,他的背却宽厚如山,每一寸肌肉都柔韧有力。 周围如此清冷,他却只穿单薄的内袍,缓缓踏水而行。破月不由得张开他给自己披上的外袍,为他遮寒。他脚步一顿,低低的声音传来:“谢谢。” 素色长袍将两个人都包裹在其中,暖意渐渐传来,仿佛自成一个小小的无人打扰的天地。 破月的眼眶忽然就潮湿了,悄无声息抬手擦干,嘴角逸出一丝苦笑。 而他并未察觉,只埋头行路,清俊的轮廓在夜色里沉静似佛,温柔似佛。 “你像我的父亲。”破月侧脸靠在他背上。他就像父亲一样,包容、温柔,对你好得无所不至。 慕容身子一僵:“……我像颜朴淙?” 破月失笑:“不不,我的意思是,像慈爱的长辈。” 慕容嘴角微微弯起:“我如何做得你的长辈,若是大哥回来了,我还得叫你一声……”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不知为何,这一次破月却不觉得尴尬,轻贴着他的背,低笑道:“他说得没错,呆小容。” 慕容只觉得整颗心都融在她的温柔笑意里,强忍了一晚的悲伤,忽的如潮水般袭来,他眼眶微湿,怕她察觉,骤然提气,足狂奔。 很快便回了马车上。护卫们见王爷背着王妃回来,都道伉俪情深,有如此浪漫的情怀。慕容一直将破月背上马车,轻轻放下。破月脱掉湿鞋,他用毛毯将她全身包住。 破月被他裹成个雪白的小人,靠坐在马车上。而他端来热茶,看着她喝光,这才自己除鞋,坐在马车另一侧。 夜色已深,护卫们都在车旁和衣而卧,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世间万物都回避了,怕惊扰到马车上沉默的二人。 破月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不经意间一转头,却撞见一双清黑的眸子,是那样的安静,跟自己一样,了无睡意。 与方才的温柔愉悦不同,他的目光幽深得像夜色,静静的望着她。 破月仿佛全身被定住,说不出话来。 “我会等下去。”清澈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 仿佛思虑了很久,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破月没做声,一偏头,看着车窗外漫天星光,清冷逼人,寂寂无声。 秋去冬来。 一夜清寒。天明时,整个帝京都被笼罩在茫茫白雪里,厚重的城池轮廓,都沾染上铺天盖地的寒气。 诚王府的池塘已经冻住了,丫鬟们得了王妃应允,在冰上打着雪仗。银铃般的笑声透过纸窗传来,慕容一身戎装、清俊挺立,回头微笑望着破月:“你待她们极好。” 破月听得窗外东风阵阵,又从柜中拿出件披风,给慕容围上。慕容便不做声,低头看着她纤细雪白的手指在面前晃来晃去。 “我走了,明日会早些回来。”他柔声道。 破月点点头,明日宫中有宴会,她也要随他出席。 破月随他走到正厅,随扈早已等候多时,牵马侍奉他出了王府大门。破月忽的想起什么,对一名家丁道:“王爷忘了带雨具,立刻去送。” 连日大雪,守备军大营离城中有些距离。她不想每次看着他每次回家时,都几乎成了雪人。 ** 慕容刚策马离开府中不久,便见一名家丁急马奔来。随扈收了雨具,笑道:“王妃对王爷实在是关怀备至。” 慕容不由得想起她早晨为自己整理衣物的认真模样,心头一荡。 其实雪水虽然冰冷,他功力深厚,真气运转,衣衫顷刻便干透,并无大碍。 可连日来,他冒雪夜行,却都没用过真气。 只因为他浑身冷湿回到家中,破月就会威风凛凛的指挥家丁们手忙脚乱的为他烧水换衣; 只因为有的夜里,她会起床给地上的他掖好被角,会摸一摸他的手,看他冷不冷。 那丝丝点点的的情意,是冬日里最温暖的眷恋。 慕容策马,队伍行得更快。明明才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却只想尽快视察完军务,早点回家。 这厢,破月刚在正厅坐了一会儿,便见管家便捧着长长的礼单、厚厚一叠拜帖,陪着笑脸走过来。 破月不由得头疼。 接近年关,帝京达官贵人几乎挤破了头,想要与诚王夫妇结交。慕容湛军务繁忙,且对这些事也是避之不及。所以全都丢给了破月。 破月出于负责的态度,又不能完全甩手丢给管家。光是想回礼就足够她绞尽脑汁,更别提与那些贵妇淑女一起闲聊八卦。 郁闷的跟管家一起工作了两个时辰,管家头晕脑胀,她也浑浑噩噩,提起刀到院中练了半个时辰,才觉心境空明。心念一动,带了几名丫鬟,坐上马车,往另一条巷子去了。 行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间青瓦白墙的小宅子前。上前敲门,便有家仆恭敬开门。 宅子虽不大,却清雅别致。她一走进庭院,便见堂屋天井下,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膝盖上搭着条厚毯,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师父!”她快步走过去,到了跟前,轻轻握住他冰凉而粗糙的手。 靳断鸿头已然花白,高大的躯干依旧挺拔,精神也很好,只是眉宇中总有一丝疲态。 “他心静若尘,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王妃无需太难过。”上个月,太医这么说。 因他已病危,皇帝也默许了慕容湛将他移到帝京居住——或许这也方便皇帝监视这个君和国人。破月也每日就近照料他。 “刀法练得如何了?”靳断鸿笑道。 破月弯眉浅笑:“昨日我与王爷比试,不分上下。” 靳断鸿笑:“你让他?” 破月笑而不语。 “诚王很不错,你已经等了这么久,把千洐忘了吧。”靳断鸿缓缓道。 破月不做声,抓着他的手,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孤寂。 陪靳断鸿说了一会儿话,破月便出了宅子回王府。到门口时她跳下马车,正欲走向大门,忽觉得背后有些异样。 这一年来,她功力早已收自如,按靳断鸿所言,比当日之步千洐唐十三,都要稍胜一筹。同时也耳聪目明了许多,周围稍有不对,立刻便察觉。 此时她便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猛的转头,却只见数步远外,堆满积雪的巷子角落里,原来是几个孩童在追逐嬉闹,时不时偷偷看她一眼,又兴奋又好奇的样子。 她摇头失笑,正欲收回目光,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静静垂头坐在孩子们身后。 破月心头“砰”的一跳,猛的上前两步。 那人慢慢抬起头,垂着眸,没有看颜破月,拿起了身旁的酒囊。 颜破月脚步定住——不,不是他。 这人比步大哥要削瘦许多,容貌也极为普通。 而步大哥的双目,已经失明了。 颜破月远远望着,只见那人长凌乱,满脸胡须,黑着张脸,连双手都是又黑又脏。 天寒地冻,他裹了件破破烂烂的棉衣,脚上还穿着双草鞋。他手里提着个酒壶,仰头咕噜噜喝个不停,不看周围任何人,更不看颜破月,仿佛天地间,唯有饮酒才是最最紧要之事。 那大汉很快便喝完,将空酒囊往雪地里一丢,孩童们嬉闹着就去抢,他也不管,倒头就睡,背对着破月诸人。 破月沉默片刻,对家丁道:“送他一坛酒,一件狐裘。” 家丁没有迟疑,领命去了。 破月怔然在雪地里立了片刻,转身进了大门。 家丁抱着酒和狐裘,跑到那大汉面前:“这位大哥,这是我们王妃赠你的。” 家丁以为大汉会感激涕零,未料他静了片刻,才缓缓转身,睁眼看着家丁。家丁“咦”一声,只觉得他虽邋遢潦倒至极,隔近一看,一双眼倒是生得湛然有神。 大汉也不道谢,从家丁手里拿过酒坛,没要狐裘,往巷口走去。约莫是醉了,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单手提着酒坛,仰头痛饮。家丁远远望着酒汁沿着坛口流下,沿着他修长的脖子,一直流到宽厚的胸膛上,竟透出些洒脱不羁的豪气。家丁不由得想,王妃挺怪,这人更怪。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很多同志替小容抱不平,其实我真不是故意把男二写得出彩的,这个真不能控制……每次都这样,我也很苦恼,下个文还是跟枭宠一样单男主把,555555555555看在我双休日还双更的份上,别骂我了,5555555 ☆、55 墨蓝的夜空,是冬日最静谧的背景,朱红色的宫殿,似嵌在黑天雪地里,幽深而巍峨。 七彩琉璃瓦在灯火中璀璨莹然,盘蟒碧玉阶于月色中灿然生辉。大殿中宴开十余席,天子近臣、皇亲国戚,于腊月里同聚一堂,共贺新年。 颜破月随慕容坐在右第一席,与帝后隔得最近。成婚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大型宫廷聚会,遂眼观鼻鼻观心,低调而小心。偶尔帝后问上一两句,斟酌作答,并无疏漏。 众星捧月,重臣都顺着皇帝口风,有人吟诗作对;有人不露痕迹的逗趣,倒也其乐融融。慕容湛离开皇宫三年,还是第一次在宫中过新年,自有不少人敬酒。他来者不拒,不久便喝得耳根红双眼氤氲。人人皆称赞诚王酒品好,皇帝龙颜大悦。 破月虽与慕容无夫妻之实,但这一年来,一个妻子要做的工作,她也不能落下。此时见慕容酒意微醺,俊脸含笑湛湛望着自己,她不禁失笑,亲自为他倒了热水,扶他饮下,又喂他吃了点饭食甜点垫肚。 他半醉未醉时特别乖,老老实实仍由破月摆弄。期间还不忘给破月夹了块她最爱吃的芙蓉细玉糕。破月避不过,只得张嘴咬住,好容易把他弄妥当了,一抬头,便见帝后都看着她,两人对望一眼,俱有笑意。 破月心里咯噔一下,口中糕点就有些食不知味了。 令她谨慎对待的目光,不止如此。 她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两道似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的飘过来,淡淡望着她。 对面第三席,九卿之,卫尉大人颜朴淙。 这大半年来,慕容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她,甚至连回门之礼都以她体弱为由霸道的免掉了。而她除了去探望近处的靳断鸿,也极少出府。 所以这还是回帝京后,她第二次见到见颜朴淙。父女俩的关系生疏到有点匪夷所思的地步,但在上次的“卫尉虐女”的精彩话题传遍帝京后,旁人也不会觉得太异样。 满室喧嚣间,五彩的精致宫灯,在他的头顶绽放静静的微红光芒。而他身着朱紫官袍,玉带系腰,面若冠玉、静若处子,于一种中年官员中,实在光彩夺目。 只可惜,美人蛇蝎。 他察觉到破月在看自己,含笑朝她举了举酒杯。破月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去。 只不过破月想起,前些日子皇帝为他赐婚了。下个月,他就要娶大鸿胪白修瑾的嫡女白安安。 破月见过白安安。那是在某次宫廷贵妇的聚会上,她的准后妈年方十八,比她只大一岁,生得弱柳扶风,容颜更是娇妍可人。旁人或许看不出来,破月却看得分明,准后妈与她是同一个款式,但是比她更艳丽。 破月知道颜朴淙并非沉溺女色之人,多年来甚至未曾有过女人,皇帝都未曾强求。如今竟同意了婚事,无形中倒让破月觉得压力小了些。 酒过三巡,慕容起身更衣。破月早在殿中憋得气闷,扶他出去。慕容借着酒意,大半身子靠在她身上,两人踉跄着往后殿走。 夜色清浅,不多时,慕容酒意便醒了大半,柔声问:“在外面呆会儿吧。” 破月也不想回大殿,两人相视一笑,在殿外走廊里坐下。周围的太监侍卫见状退开回避。只余他二人,倒也自在。 “是不是很无聊?”慕容柔声问。 破月点头。 “那咱们回去吧。” 破月吃惊:“那怎么行?没事的。”又笑道:“无聊的事多了去了,哪能都不干啊。” 慕容低头微笑,过了一会儿道:“我听管家说,近日许多人来叨扰,你忙得焦头烂额。对不住,将这些事都丢给你。” 破月笑。 “明日随我去军营吧。”慕容道,“就不用理这些了。今年我想陪将士们在军中过新年,你也一起去。扮作穆青校尉。” 破月闻言大喜,在军中过年,可比在清冷的王府或者皇宫有趣多了。 这念头慕容在心中想了数日才说出来,此时见她欢喜,不由得也是心神一荡。而后又稍稍有些黯然——其实想到在军中过新年,却也是因步千洐而起。当年他们都是将军,又得赵初肃将军偏爱,新年倒也有假期。他想回帝京,步千洐却说,要在军中陪不能归家的兵士们,令他大为触动。 他抬起头,只见破月笑靥如花,顿时释然。 两人又说了会军中趣事,起身正欲回正殿,忽听旁边一个含笑的声音道:“诚王、王妃好兴致。” 两人听到这声音,俱是一怔。一回头,便见颜朴淙静静站在数步远的走廊里,宛如画中仕子,俊美淡然。 破月心头暗惊。这一年来,她自恃武艺进展神,连靳断鸿都说,她如今的内力武艺,只要加以时日,多些对敌经验,靳断鸿都不是她的对手。 于是有时候,她也难免有拳打颜朴淙、脚踢杨修苦,为步千洐报仇雪恨的强大意念。可此刻,颜朴淙不知已站了多久,她却丝毫未觉,不由得有些沮丧。 “你先回殿中。”慕容挡在破月跟前,声沉如水。虽然料定颜朴淙绝不敢在这里对破月做什么,但慕容压根就不想让他看到破月一眼。 颜朴淙挑眉看着破月,淡淡道:“诚王爱妻如命,果然不虚。我说几句话就走,为你们了一桩心事。听不听,月儿你自己决定。” 慕容和破月俱是沉默,破月终是没有动。 颜朴淙便笑了,缓缓道:“诚王,人丹价值连城,处子之身更是精髓,以我的武功修为,也只有处子还能助我更进一层、延年益寿。其他皆是枉然。 如今她已与你成亲,对我已是无用,对你却是助益良多。诚王,我做事,讲的是个利字,既已无用,何必损人不利己? 今后下官自待月儿如女儿。而下官与诚王同朝为臣,虽不求前嫌尽弃,但今后诚王王妃亦不必如防备洪水猛兽般,防着下官。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皆大欢喜。话尽于此,下官告辞。” 一席话说完,他竟真的越过他二人,头也不回进了大殿。 慕容和破月都没出声。 破月想的是,这老乌龟说得言之凿凿,也不知是真是假,还是小心为上。 慕容却想,他以为我破了月儿的身子?又想起师父当日说让她跟颜破月“勤行夫妻之事”,不由得燥得耳根都红了。心想好在师父如今不在京师,否则察知自己内力进展平平,岂不是会觉自己没有跟破月……他下意识瞧一眼破月,却见她神色沉肃,不由得心头一凛,想:慕容湛,你既对月儿允诺会等下去,便该信守承诺。如今两人似朋友相处,你既已心满意足,勿要妄动邪念,让彼此难堪!于是收敛心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 翌日,破月便随慕容到了帝京守备军大营。临近年关,又无战事,慕容为人谦和,特许家在帝京的将士们轮班回家探亲,这一来,军营里倒是空了一半。 破月倒未扮作男人,毕竟有慕容在,也没这个必要。在军营里呆了两三日,看慕容练兵、寻营,比起帝京的无聊,倒是有趣许多。只是这么下来,全营都知诚王与王妃秤不离砣,越爱戴他们夫妇。 除夕这日,营中放了大假,伙房热热闹闹杀猪宰羊。慕容特意哪儿都没去,就在自己营帐里,看破月准备烧烤饭食。只是看到烤肉,两人难免都想起步千洐,便比平日沉默了许多。 傍晚,便有军士过来,请慕容去喝酒。慕容有点舍不得破月,想带她一起去。破月肉烤到一半,哪能放手,摆摆手让他先走。 过了一会,破月现盐用完了,便往伙房去拿盐。刚走到热闹的伙房门口,便见一堆伙头兵端着饭菜往外走。 她微笑侧身避过,令士兵们受宠若惊。她没太在意,走进伙房后,忽的回神,觉得方才过去的士兵中,有个人似曾相识。她转身跑出去,却见士兵们早已走远,军营中到处都是人,哪里还辨得出那个人? 是谁呢?她一时没想起来,便暂时搁置,拿了盐,又回去烤肉了。 夜色渐深,军营中到处欢喜热闹、笑声震天。慕容的亲兵跑来报信,说是驻地的百姓相亲,专程送来了烧腊美酒,要送给将士们,慕容带军官们去营门口,很快便回来。 破月也没在意,一个人拿着烤肉先吃。正无聊间,忽听身后一道柔润的声音低叹道:“你吃东西的样子……更美。” 破月动作一顿,缓缓转身。 那人从阴暗的角落步出,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细长清亮的眸,带着惯有的似笑非笑的神色。 破月又拿起根竹签咬了一口,淡道:“这里是五万禁军大营,帐外便是诚王的亲兵,诚王很快便回来。我只要一声大叫,老乌龟,你就会被抓个现行。” 颜朴淙低声笑了,负手看着她:“帐外的亲兵,已被我点了昏睡穴;慕容湛现在营门处,过一会儿,就会有士兵向他禀报,天干物燥、粮仓失火,他不得不出营查看;而你,你说,这么大的帝京,我能不能藏住一个人?” 出乎他的意料,听完这些,破月的神色竟极为平静。她又拿起几根竹签,颜朴淙静静望着她,却听她道:“颜朴淙,原来你上次的话、你娶白安安,都是为了叫我们放松警惕。可惜诚王早料到你有此举,你回头看看,你背后是谁?” 颜朴淙心头一惊,暗自提气,猛的回头,却见营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正在这时,身后数声疾疾破空而来!颜朴淙反应极快,侧身避过,低头一看,却是树根油乎乎的竹签躺在地上。 他立刻抬头,却见破月已奔到帐门口,眼快便要抢出门去!他心头冷笑,这丫头哪里学了一身功夫?可虽然机警,却终是少了对敌经验,此时背对着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思及此处,他身若白鸿,骤然跃起,竟抢在破月出门前,落在她身后。破月实在未料到他来得如此快,全身一颤,回身便是一掌! 颜朴淙一手抓她衣领、一手接她掌力。未料破月身子一偏,这一抓竟被她避过。“砰”一声,两人肉掌相接。 颜朴淙户口微微麻,心头一震,万没料到这丫头功力进展如斯,内力雄厚竟似已有数年之巨,虽弱于自己,但亦不可小觑! 破月一击得手,见他面露怔忪,便也添了几分勇气,拔出腰间鸣鸿刀,朝他抢攻过来。 然而这么一来,却恰好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若她现下与颜朴淙拼内力,颜朴淙心存疑虑,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将她拿下。但她用武器攻击,又如何是身经百战的颜朴淙对手?才攻了十数个回合,颜朴淙稍稍露了个破绽,破月不疑有他,欺身攻上,颜朴淙反手一掌,拍在她胸口要穴。她顿时全身一麻,僵立不能动了。 颜朴淙又以极厚的力道,封住她全身要穴。 破月僵若木石,冷冷看着他。 他却忽的低头,在她脸颊轻轻一嗅,挑眉低笑:“为何我还能闻到处子的香味?” 破月冷冷看着他。 听得有人声渐近,颜朴淙将破月扛上肩头,足不点地,几个起落,便已出了大营,遁入夜色里。 一切悄无声息,连营门口的亲兵,都只觉一阵风掠过。 然而营门口隔着数丈远,却有一个人影如鬼魅般穿梭而出,也是几个起落,跃出大营,紧随他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炮灰爹,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你其实比小容更惨,你才是看得见吃不到看得见吃不到,虐心一万遍~~~ ☆、56 “你不必忧心颜朴淙,因为不管到哪里,我都能寻到你。” 慕容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破月伏在颜朴淙肩头,忽的嘴角微弯,笑了。 “笑什么?”颜朴淙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声音冷冷的。 没、没笑什么。只是想到您老又是蒙面又是扛人,奔波一晚不辞辛劳,最后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许到时候还会百口莫辩为何掳亲生女儿到此,我觉得很爽罢了。 颜朴淙本就没想让她回答,脚步不停,在山道中穿行。皑皑大雪,将万水千山都笼罩成灰白,寂寂夜色,仿佛也染上蒙蒙雪气,愈迷离幽深。 破月按靳断鸿所授法门,暗自提气,真气逆行,想要冲破穴道,攻他个出其不备。无奈他的真气力透穴道深处,一时竟是全无进展。 行至一片开阔处,前方便是密林,颜朴淙心神一凛,忽的停步。 他没料到,有人来得这么快。即便扛着颜破月,他也自恃难有人及。 却有人绕到前方,拦住去路。 破月也察觉异样,嘴角笑意更深,也略有些惊讶——小容来得这么快? 颜朴淙并不多言,拔剑等待。片刻后,便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显然这人原本想在树林中伏击,却被颜朴淙察觉了。 颜朴淙剑尖在地上一点,骤然往前一送,真气盈盈震荡。 “拦我者死。”他静静道。 那人沉默拔刀,攻了上来。 破月看不分明,隐隐只见一道雪白的刀光,与颜朴淙纠缠在一起。转眼间两人竟过了百余回合,竟是平分秋色,破月微惊——难道杨修苦来了? 正惊疑不定间,忽见那刀光迎面而来,破月微不可见的一抖,颜朴淙猛的转身,以肩膀护住破月,堪堪挡住那凶险的一刀! 然而那人竟似看出了颜朴淙对她的维护,接下来刀刀都向破月袭来!饶是破月已出生入死多次,面对如此凌厉致命的攻击,也有些怔忪。 颜朴淙如何察觉不出对方的意图?长眉紧蹙,长剑翩飞,将破月护得密不透风。然而两强相争,有这一点弱势,胜负便有了定数。 又过了百余回合,那人一刀直取破月心口,颜朴淙转身避过,却听“砰”一声闷响,那人一掌打在颜朴淙胸口。颜朴淙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掌,“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脚步不稳,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那人见机极快,欺身上前,又是一掌朝颜朴淙天灵感击去!颜朴淙抬剑便挡,未料这一掌竟是虚招,那人长臂一勾,竟将颜破月从他怀里夺了去! 人已入怀,那人动作竟是一滞。 颜朴淙岂肯善罢甘休,还欲再战,夺回破月。未料一提气,却觉胸腹间脆裂般的痛,这才知道方才他一掌刚猛无比,竟是伤到了骨骼经脉。 颜朴淙如何回想,也想不出武林中多了这号人物。转念一想,立刻断定——来人是慕容氏的人!他自知难敌,强行提气,挥剑猛攻!那人抱着破月侧身避过,再一回头,却见颜朴淙纵入夜色里,已然逃远了。 破月被那人抱在怀里,抬眸便见那人相貌平板普通,一双眼更是浮肿得如死鱼。她骤然想起那日在王府门前撞见的潦倒大汉,不正是这人? 破月虽被他从颜朴淙手里救出,却并不轻松。显然这人早就盯上了自己。她穴道被封,还不能说话,暗自提气,想要早点冲破穴道。那大汉竟也是一语不,抱着她潜入夜色里。五丈高的城楼,对他而言竟似平地般纵身跃过,又潜入了帝京。 他一路疾行,终于在城南一条老旧的小巷里停下,推开一间小宅的门,将她抱了进去。 这是一间小院子,巴掌大块天井,栽着棵细细的桃树,却长得十分繁茂。月色稀稀疏疏洒下来,洒在他寡淡的五官上,透出几分冷漠的意味。 庭院里积雪未化,却有人砌了十数个大小不一的雪人,个个圆头圆脑、晶莹剔透,与这满室凄冷格格不入,也与他的冷漠神秘很不搭调。 他抱着她穿过堂屋,走到内室。屋内陈设亦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显出主人生活的清苦。 破月被他放在屋内唯一的那张木板床上,稍稍有些害怕。未料他完全不碰她,转身便走了出去。 破月躺在冰冷的床上,只能看到简陋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却闻到了包子的香味。那人又走到床前,抬手解开她的哑穴和上身穴道,将包子递给她。 破月双手能动,松了口气,接过包子,怕惹恼这个神秘人,低声道:“谢谢。” 他没出声,自己拿了个包子,走了出去,带上了屋门。 面点里面,破月最喜欢吃的就是包子。以前在东路军营时,也经常给步千洐和慕容湛做。此刻闻着香味,也觉腹中饥饿,心想他若真要对我做什么,方才就做了,自然也不会下毒。于是吃了个干净。 今晚是除夕,方才他抱着她踩着屋顶过来,只见下头家家户户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破月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点想慕容,也想步千洐。只是已隔了一年,想起那个人,面目仿佛都有些模糊,唯有那晚他赤红的双眼,依旧如火烙印在眼前。 冬夜清冷,破月扯过旁边的薄被,覆在身上。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看着邋遢,被子却全无异味,甚至令人觉得清新柔软。破月盖着被子,莫名的安心了许多。她继续提气冲穴,未料过了一会儿,却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觉脸上传来异样的触感,心头一惊,睁眼一看,那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床前,手停在自己脸上。 屋内黑漆漆一片,唯有窗户漏出点惨淡的月光。他背着光站着,看不清面目。而方才在她脸上摩挲的手指,骤然一停,收手不语。 “你究竟是谁?”破月问。 那人还是不说话,静静看了她片刻,转身欲走。破月苏醒时便察觉穴道已经被冲开,此时哪里还有迟疑,抬掌便朝他后背攻去! 那人听得掌风袭来,微微一顿,便侧身避过。回头看着她,目露诧异。这表情令破月稍觉异样,然而对方能打伤颜朴淙,她不敢托大,拔出鸣鸿刀,低喝一声,攻了上去! 只是那人的反应,竟似比方才与颜朴淙对阵时慢了许多,直到她的刀几乎攻到他面门,他才偏头避过,依旧是定定的望着她。 破月竟被这陌生男子盯得心神不宁,低喝道:“你报上身份、说明来意。若无恶意,咱们就此停手!” 那人还是不做声。 破月被所谓江湖人士害惨过。眼见这人武功深不可测,只怕又是强敌,便想与他缠斗,拖得慕容赶来即可! 想到这里,她刀锋一盛,使将开赤焱刀法,凌厉的攻了过去。 那人终于拔刀,只听“铿”一盛,刀锋交错,破月的刀险些脱手,他却纹丝不动。 屋内狭小,两人很快破窗而出,到了开阔的堂屋里。然而破月攻势凶猛,他却似不紧不慢、游刃有余,待破月将一套刀法使将完,都被他一一化解,两人却又丝毫未损。 破月无法,又开始使第二遍,猛的瞥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极为出神,心头一惊——莫非他故意让自己使出赤焱刀法?否则为何只守不攻? 破月虽不明白这人武艺高出自己许多,却为何冲着赤焱刀法而来。但她知鸣鸿刀乃天下神器,这是步千洐留给她的,她岂能拱手相让?趁着他一个空档,猛的变招,便使出唐十三所授的那记绝招,朝他攻去! 这一招甚为精妙,连靳断鸿看她使出后,都是想了许久,才想出破解的法子,她原以为这人必不能抵挡。未料他神色一怔,刀锋偏转,竟使出跟靳断鸿一模一样的应对之法——单掌直入她的刀锋中,直取她的心口! 破月一惊,要躲闪已经来不及,“砰”的被他打在胸口。她见过方才他打颜朴淙的一掌,只觉得心口一痛,顿时面如死灰,身子也不由自主朝后飞去! 未料眼前一个人影比她更快,骤然抢过来,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应声坠落。只听嘭然巨响,哐当数声,身后那堵墙倒了一半。破月后背完全无恙,心口竟也不似想象中疼痛,才知方才他一掌袭来,中途竟已强行卸了大半力道。 那人为了护着她,后背结结实实撞在墙上。此时两人俱是灰头土脸。破月怔怔不动,他抱着她从土堆里站起来。 堂屋里月色清朗,破月紧贴着他温热的胸口,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自己额头上,心莫名的跳得更快。 她一抬头,便看到他修长脖子上方,反方正正的下巴。忽的看到一条细细的凸起痕迹,一下子反应过来。 那人并未察觉到她已现了人皮面具,将她往地上一放,又走到那片废墟里,拾起鸣鸿,塞到她手里。然后他静静的看了她片刻,忽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那掌心温热有力,破月也静静望着他。他忽的笑了笑,转身便欲走。 破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他身形顿时一滞,没有回头。 破月正要说话,忽的一愣。 他亦察觉,偏头看着小院的屋门。 夜色里,许多脚步声、马蹄声,已极快的度冲过来。而后将小院包抄。摇曳的火光,已将小小的屋门边缘,镀上一层血红的颜色。 听声势,竟有数百人之众,亦有一片狂躁的狗吠声。 片刻后,一道清亮的声音,明明微喘着,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冷意:“屋里的人听着,立刻交出王妃。若她有半点差池……本王杀无赦!” 破月心头一暖,不禁抬手摸了摸腰间香囊——那是慕容专程为她寻来的王室密物,只要佩戴这个,无论相隔千里,王室专程饲养的猎犬,都能寻到。 “王爷,我没事。”她扬声道。 那人见她出声,静静望她一眼,提气一跃。破月忽的“哎约”一声,抚着心口倒下,暗用内力,逼出一头冷汗,低声呻吟。 那人本已跃上屋顶,听到她痛呼,稍一迟疑,又跃了下来,三两步抢到她面前,一手将她抱起,另一只手抓住她脉门,想要查看她伤势。 她低着头,嘴角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内劲猛的一吐,反手抓住了他的脉门。不等他惊讶,她一抬手,抓住他面具边沿,往上一掀:“唐十三,你真的很无聊……” 他侧头想避,已然来不及。面具还是掀开了大半,露出一张与唐十三截然不同的棱角分明的侧脸。 她的手停住,原本愉悦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她全身瞬间僵硬似铁,呆呆的望着她朝思暮想,终于近在咫尺的容颜,仿佛世界就此空旷下来,唯有面前这人鲜活的容颜,触目惊心。 而那人避无可避,只得缓缓转头望着她,清亮而深邃的双眸,比月光还要沉静。 “嘭”一声,小屋正面的门和墙同时被撞倒,无数弓箭手在夜色里蓄势待,慕容静静站在他们最前头,面色冷肃提剑望着屋内的二人,眸中杀意凝聚。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读者说,我很少让男女主误会,这次却有很大的误会。我想解释一下我对他们三人心态的理解: 阿步:当初他到了帝京却又离开,一方面是觉得小容比自己更适合保护月儿;另一方面是早也隐约察觉出小容对破月的情意。但以他的性格,当日决定离开,就绝对没有抱着等我东山再起,再把月儿迎回来的到底。那样太对不住兄弟慕容。所以他这次学成下山之后,只是想看看他们就走。若不是颜爹(好吧其实是作者安排),他不会露面; 破月:说她太残忍、半点不感动是假的。我觉得这几章应该还是写了她的挣扎和感动。但对她来说,阿步失踪才1年不到,她就因为小容一腔情意接受小容,那是不可能的。这无关乎她与阿步的爱情是否深刻,而在乎她对爱情的态度。另外,有妹纸说她吃喝小容的,还用小容的东西供养另一个人师父。这个说法有点偏颇了,靳断鸿本来就是皇帝软禁在帝京的,破月要奉养他,更多是日常伺候,哪里扯得上花小容的钱?况且步千洐当年可是将全部家产都给了破月,破月本来就是个小富婆。况且他们三人感情深,计较破月花了小容多少,的确跟感情半点不搭。 小容:其实比起以前,小容已经有变化了。他表白了,虽然他表白的目的也是想说,如果阿步不回来,我能不能先排队这么一个态度。但他目前更多是享受跟破月在一起的日子,而没有其他奢求。 写最近的情节时,我其实比较仔细的想过,每个人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我的确不是为了虐而虐,就像一个读者说的,让女主这段时间跟小容好了,阿步再回来,那才叫纠结才叫虐呢对吧。我想表达的不光是爱情,而是在这三个人心里,义字都是跟情字同样重要的存在。甚至对两个男人来说,义字某些时候是高于儿女私情的存在。 好吧,说这么多,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我真没想把小容写得这么抢风头,擦泪……一开头你们不是说小容很刻板很男配嘛,怎么现在全都倒戈鸟?下次不写双男主,绝不!5555555555 ☆、57 慕容一路疾行,心急如焚。方才虽听破月出声报了平安,依旧焦急。如今撞开门一看,却见一名男子背对着自己,将破月抱在怀里,不由得心头震怒。 “撤手!”不待其他护卫出手,慕容挺剑便朝那人后背攻了过来! 那人动作竟如鬼魅般极快无比,将破月一松,身形一偏,便朝旁退出了数步。然而破月见他退开,以为他又要走,怒喝道:“步千洐你别走!” 此语一出,慕容骤然一惊,剑意瞬间凝滞,呆呆的转头,看着那人。却见月光下那人静静而立,虎背蜂腰、面目俊朗、眸色温和,不正是死而复生的步千洐是谁? “当”一声,慕容的剑掉在地上。他慢慢的、一步步走到步千洐跟前,四目凝视,两人俱看到彼此眼里的痛惜。 “小容。”步千洐一把抱住慕容,慕容亦紧紧回抱着他。 “大哥!”慕容眼眶一热,滚滚热泪淌下。 步千洐亦是眼眶湿热,松开他,却依旧抓住他的肩膀道:“对不住,叫你们担忧了。” 慕容见他双眸清澈,喜道:“我听月儿说你眼瞎了,究竟生了何事?” 步千洐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清心教治好了我的双眼,但也让我吃了点苦头,后来逃了出来,拜一位高人为师,一直在山中学艺。”他不愿提及当日手脚筋被废的惨状,只简单带过。 慕容听他轻描淡写,有些疑惑。但思及他终于回来,已是万幸,也就不再深究,只握着他的手道:“这、实在是好极!好极了!” “为何不早点来找我们?”冷冷的声音,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在两人背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便见破月白着张脸,眼神暗暗的盯着步千洐。她本就只着单衣被颜朴淙掳了出来,方才又弄得灰头土脸,此时瘦瘦小小站在半堵废墟前,神色恍惚,便似一个被遗弃的提线木偶,弱不禁风。 慕容心头一疼,也没多想,脱下外袍,走到她跟前,为她披上。步千洐目光静静滑过她二人,淡道:“学艺未成,不便离去。” 破月回想今夜与他相处种种经历,哪里还觉察不出,他原本不打算相认!此时听他语气极为冷漠,只觉得遍体生寒。 “那今日为何又要来?”破月冷着脸逼问。 慕容一想,已明白过来,问道:“是大哥从颜贼手上救了月儿?” 步千洐和破月都没做声。步千洐偏头看着一旁,破月却紧盯着步千洐。 慕容心头没来由微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婆樾城的牢房里。 他跟她才是一个小天地,而他根本融不进去。 三人俱是沉默间,忽听门口一阵响动,传来刀剑声。 “谁?”慕容脸色一沉。 却听一道娇柔的声音喊道:“步大哥!步大哥!你没事吗?” 步千洐这才微微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清喝道:“自己人,放她进来。”慕容立刻下令,片刻后,便见一身形纤细的女子三两步抢进院子,看到院中三人,微微一呆。 慕容不认得她,破月却看得分明,正是清心教的赵陌君。只见她微一迟疑,看一眼破月,竟露出个甜甜的笑意,走到步千洐身旁,柔声问:“阿步,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步千洐却未答话,没看她,也没看破月,只看向慕容:“小容,你跟我来。” 步千洐跃上屋顶,顷刻不见。慕容快步跟上去,两人很快并肩而行,一直到了条幽静无人的小巷,步千洐才停步,落在一棵大树下,转头看着慕容。 “大哥,刚才那女子是何人?究竟生了什么事?”慕容关切道。 步千洐道:“她是清心教的人,是她救了我。我已经无恙,你不必担忧。” “清心教?她……” 步千洐摇头:“我原本一人来帝京,是她跟过来找到了我。甩也甩不掉。过几日我便回东路军,不必理会她。” “你为何要走?”慕容急道。 步千洐微笑道:“我原本不打算惊动你们,只想远远瞧你们一眼,过了除夕便走。若不是今日老乌龟忽然对……她难,我人已经在去东路军的路上了。” 慕容一听就明白,只怕步千洐暗中跟着破月,才能在第一时间救下。 他心里某处,隐隐的、重重的塌陷下去,面上却始终有温和的笑意:“大哥,我与月儿并无夫妻之实,她、她一直在等你,她心里只有你。你勿要误会了她。现下你回来了,自该带她走。皇兄那边,你不必担心……” 每说一句,慕容只觉得心底那个洞,就要大上一分,慢慢就有锐利的痛,从那洞口爬上来,开始一点点噬咬他的心。但他语意丝毫不缓,他知道必须说个清楚分明。 步千洐静静望着他,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义弟。曾几何时,这性格直爽率真的义弟眸中,也染上了无法言喻的隐痛。 步千洐也因“并无夫妻之实”这句话,心头起了些许涟漪。但他暗自平复,微笑拍了拍慕容的肩头:“傻小子,我并没有误会你们。一直都没有。我当日并不是因为……这一年来,若不是你护她周全,早遭了老乌龟的毒手。我心中对她的念想早已淡了,你们已经是夫妻,今后我只当她是弟妹,勿要再说胡话。我志在从军,今后自会来探你们,勿要挂念。” 他的坦言相让,却未令慕容有半点轻松。他见步千洐神色真挚,这一番话竟似自肺腑。而他转念思及自己对破月的爱意,却愈的愧疚痛楚。 步千洐见他神色凝重,宽厚一笑,复又将他重重一抱。只是两人虽都无言,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个念头:我便将月儿让与他,又有何妨? 步千洐带慕容出去谈话,多多少少也有点避开破月的意思。但他毕竟是粗人,哪想过将赵陌君和破月同留一室有何不妥? 这厢,步容二人刚一离去,赵陌君见破月姿容清丽、一身贵气,又思及步千洐近日来对自己的冷淡,不由得更加讨厌破月。 赵陌君眼珠一转,笑道:“王妃弟妹,阿步常常提起你和王爷哦!” 破月正想着方才步千洐的一举一动出神,暗自难受。听她语气亲切暗藏锋芒,也不吭声,抬眸看她一眼,静观其变。 赵陌君也看出她有些失魂落魄,存心想叫她死心,最好离步大哥远远的,于是道:“当日步大哥可真是可怜,被人挑断了手脚筋,眼看就不行了……” 这些破月一惊,失声道:“挑断了……” 赵陌君想起步千洐当日的惨状,倒是真心实意的眼眶微红,叹道:“是啊,太可怜了。那么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成了个废人!我抱着他走了很久,才把他救回来。他身上受了许多伤,皮肉都粘在一块,那晚我忙了足足一个晚上……” 破月听到这里,也忘了眼前人的恶意,只想起步千洐可能的凄惨潦倒,喃喃道:“谢谢你赵姑娘,谢谢你。” 赵陌君没料到她道谢,倒是一呆。也没反应过来,破月替步千洐向她道谢有何不妥。但她没忘了自己的初衷,马上开始瞎掰:“他昏迷了好多天,全身冷。我只好脱了他的衣服,抱着他给他取暖……说起来真是羞人,后来他也每晚抱着我,这才扛了过来……” 其实这番话完全是胡扯。她当日虽对步千洐有了朦胧爱意,但步千洐昏迷重伤,一身脏臭,她生性喜洁,又哪里肯抱?且步千洐虽一直迷迷糊糊,有人靠近便极为警觉,每次都模糊辨出是她,才让她喂药。等他稍好点了,她想抱他,立刻被他挥开。 破月一开始听得揪心,待到赵陌君越说越“羞人”,自然察觉出她的意图。她的态度令破月心头微微有些刺痛,可思及若不是这个女子,步大哥早命丧黄泉,不由得又对她恨不起来。 赵陌君见她一直没有反应,倒有些急了,反而娇俏的笑道:“弟妹,我知道你从前跟阿步有些纠葛,不过你都嫁人了,今后就不要缠着我们阿步了。也免得王爷大人吃醋是不是?他们那么好的兄弟,你可不要红颜祸水呀!” 破月抬眸,淡淡望她一眼。 这一眼,倒叫赵君陌微微一惊,只觉得面前女子与当日在无鸠峰上的娇怯模样,判若两人。她的神色看起来如此清冷,到似不把天下任何事放在眼里。 “你说完了吗?”破月缓缓道。 赵陌君从她平平的话语里,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压力感令她想起当日步千洐在无鸠峰顶对破月的以命相护,和他对自己的拒之千里之外,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冷冷道:“总之你要是再缠着阿步,休怪我不客气。” 破月点点头道:“嗯。你不必客气。”话音刚落,纤指如飞,流水行云般自赵君陌肩头、腰腹到大腿,封住她全身大穴。 赵陌君没料到她忽然难,冷冷道:“你想干什么?告诉你,我现在才是阿步心尖上的人,你若敢伤我……” 破月又是淡淡点头,先走到她正面,沉声道:“赵姑娘,当日你师姐薛锦绣惨死,实在与我脱不了干系。但我亦是无意,自己也被打成重伤。后来幸得清心教出手,救下我跟他,多谢了!”她深深朝她拜倒道:“今后若有需要我相助之处,只要不伤天害理,我必当倾力相助。” 赵陌君听得目瞪口呆,转念道:“好啊,我不要别的,就要你今后不理阿步。” 破月淡笑:“一码事归一码事。方才你说的话,都是编的吧?” 赵陌君心虚,反而笑道:“自然千真万确。你吃醋我也理会,毕竟阿步曾经喜欢你……” 破月摇摇头,忽的压低了些声音,凑到她面前,仔仔细细看着她。赵陌君被她一双鬼一样的大眼睛看得有点毛骨悚然,微微一缩。破月却笑了。 “你长得不如我美,性子不如我温柔,武功不如我高。”破月淡道,“就算阿步不喜欢我了,有我这个典范在前,他心高气傲,又怎么会降低标准喜欢你?所以你说的都是假的。而我跟他的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赵陌君万没料到她话语如此锋利无情,不由得涨得满脸通红。她自小跟着教主长大,本就口无遮拦,怒骂道:“你这贱妇、活该千人睡万人骑……” “住口!” “住口!” 两声喝斥同时响起,赵陌君微微偏转目光,便见步千洐和慕容已站在屋顶上。她看不太清,破月却看得分明,步千洐神色复杂难辨,慕容面带薄怒。 破月方才虽气定神闲,实际听到赵陌君的话,心头也是极乱的,所以并未察觉到他二人何时回来,也不知他们听了多少。 此刻见到步千洐,她不躲不闪,定定的将目光停在他身上,不放过他一丝表情。 她很想知道,他为何一直不现身?为何现在又要走? 其实她心里隐隐已猜到了为什么,但这个猜测越令她心头一股无名火,蹭蹭的往上冒,又痛又怒。 这大半年来,破月不是没奢望过他回来的情形。也曾想过,如果他回来了,慕容怎么办?每当她想起这个问题,都会心疼不已。但纵然盛情难却,她却一直很清楚,也很坚定。她知道,感情里没有心软,没有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次慕容表白后,他们也一直保持好朋友的距离。 她甚至想过,或许过个三五年,又或者哪日真的找到步千洐的尸体,她会等不下去,她也许会接受慕容,也许不会。也许就此一个人浪迹天涯。 可怎么会是如今的样子?他连问都不问,就替她做了决定,判她死刑?眼瞎了又怎么样?断手断脚又怎么样?纵然他今日不是武功绝顶,他当日能为了她不顾性命,难道她就会嫌弃他? 又或者,兄弟情在他心里,比爱情更重? 转念又想起赵陌君所说,他手脚筋都被人废了成为废人。可他方才却轻描淡写只字不提,只怕她和慕容愧疚吗? 她的心跳又骤然加快,仿佛尘封了一年,血脉深处因他而起的阵阵悸动,又开始复苏。如同又回到了他刚刚失踪那段,自己日思夜想,想得都是他俊朗的容颜散漫的笑容,想得心都要碎掉。 百般激烈的情绪,悄无声息交织心头,破月脸绷得铁青,甚至未察觉到,自己正目光愤恨的死死盯着步千洐。 约莫从未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狰狞的表情,他二人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别开目光,跃下屋顶。 慕容想起一事,忙道:“大哥,我先带你去见靳断鸿。” 他提到师父,破月这才回神,也点了点头说:“对!马上去。” 步千洐震惊道:“师父、他老人家没死!” 慕容点头,步千洐将他手一抓:“快走。” 破月抢上一步:“我也去。” 步千洐看她一眼,没吭声。慕容仿佛听到心头有人重重叹息,口中却缓缓道:“这一年来,都是月儿在照顾靳前辈。她如今是靳前辈的关门弟子。” 步千洐和破月都沉默着。一旁的赵陌君见状急了:“我也要去!” 步千洐这才注意到她穴道被封,看一眼破月,走到赵陌君面前,抬手为她悉数解开,不待她扑倒自己怀里,将她衣领一提,跃上屋顶道:“等我片刻。”说完两人已不见踪迹。 破月一直盯着他们消失,心头有些不甘,双腿却又似千斤重,不能追上去。 慕容将她神色看得分明,心底那个巨洞,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恍恍惚惚的想,大哥回来了,太好了。他应该很欢喜很欢喜的。 只是,他以为能等到的,原来还是等不到了。 ☆、58 58、v章 步千洐将赵陌君带到无人处,正要说话,赵陌君已恨恨骂道:“步千洐你混蛋!” 步千洐沉默不语。 赵陌君看着他英俊的容颜,心头一痛,又骂道:“那个小贱人……” 话音未落,步千洐已是脸色一沉,声音也带着几分冷冷的薄怒:“再叫我听到你骂她,休怪我恩将仇报。” 赵陌君话骂到一半,又憋又怒,咬牙切齿,眼圈一红,大滴大滴眼泪掉下来。 步千洐别过头不看她,淡道:“你走吧,别再跟着我。” “我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丢下我。” 步千洐今夜本就忍了又忍,闻言也火了:“你要在下赴汤蹈火,绝不推辞。但要我喜欢你,这辈子都不成。休要再纠缠,叫人生厌!” 赵陌君不是第一次听他如此绝情,可今夜只觉得格外难过。她终究是个姑娘,刹那只觉得万念俱灰羞痛难当。她死死瞪着步千洐,片刻后,却鄙夷的笑了。 “我还以为你是大侠、大将军,却原来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到如今你居然还喜欢她,喜欢自己的弟妹!天下还有比你更可悲、更无耻的人吗?哈哈哈,步千洐,她已经不喜欢你了,你看她和诚王多么相配?整个帝京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情深,哈哈哈……” 她话说得狠辣,字字都戳在步千洐心窝上,令他无法反驳。 但她终究也是伤心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抹着眼泪。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足飞奔,很快便不见踪迹。 步千洐静立片刻,低头只见冬夜积雪未化,于月色下盈盈生辉、寒气逼人。他缓缓蹲下,抓起一把雪,三两下便捏成个小雪人。大概是熟能生巧缘故,这雪人竟是眉目分明、憨态可掬。他静静将它捧在掌里望了会儿,放在道旁树下。 步千洐回到小宅时,慕容和破月已骑马在门口等候。护卫牵了匹马给步千洐,他和慕容很快策马行在前头,破月隔着半丈紧随其后。他二人说着靳断鸿的近况,破月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忽的想到冬夜里冰封之下的大河,缓澈动人,却再难接近。 很快便到了靳断鸿休养的宅子。步千洐三两步抢进去,推开内室的屋门。破月和慕容紧随其后。 烛火摇曳,床上的老人原本阖目沉睡,骤的寒风灌进屋子,他咳嗽两声,睁开眼,看清眼前人,登时惊喜交加。 “千洐!”他挣扎着坐起来,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步千洐“扑通”一声跪倒,连磕重重的响头。破月见状连忙抢过去,扶住靳断鸿枯树般的身体,轻抚他的背。 外间守着的仆童立刻送来热水和煨好的汤药,靳断鸿却摆摆手:“不必再喝了、哈哈!”眼圈却已红了。 步千洐亦是双眸含泪,起身在他另一旁坐下,抓住他的手:“师父,小容已都对我说了。徒儿不肖,不能侍奉跟前。今后徒儿自当陪伴师父,让师父快些好起来。” 当日在无鸠峰上,步千洐虽然同意将靳断鸿囚禁,但终是出于民族大义。 昔日他与靳断鸿师徒情深,几乎相当于半个父亲。此时又听小容说皇帝已经审问过他、并未定罪,而他随时会撒手人寰,步千洐自然放下对君和国的敌意,全心全意。 靳断鸿听他言语真挚痛切,笑道:“你不要自责,这一年来有月儿照顾我,我过得很好。现下……你不是我的关门小弟子了,咳咳,她才是。” 步千洐和破月都没吭声,靳断鸿喘了口气,看着他们身后的慕容:“诚王,我有话想对两位徒儿说。” 慕容看着他二人一左一右,同时扶着靳断鸿,这幅画面略略有点刺眼。他点点头,转身出屋回避。 他走了,靳断鸿先是眉目慈祥的看着步千洐:“千洐,你的眼睛可大好了?” 步千洐在师父面前不愿隐瞒,便将这一年的遭遇,清楚说来。只是提到菜农说,简单带过;也不提自己曾经到过帝京的事。破月听他亲述手脚筋被人挑断,还是心头剧痛,默默望着他。他几次与她目光交接,都是波澜不惊的移开,仿佛当她隐形。 靳断鸿听完,喜道:“极好!不知是哪位高人,你这孩子,终究……咳咳,福泽深厚。”他老于世故,早将两个徒儿尴尬神色收在眼底。虽他劝过破月跟诚王好好过,但每次破月都只说:我要等阿步。此刻真的见到徒儿回来,他的心自然还是偏向步千洐多些。于是他将两人手一抓,重叠到一起。 两人都未料到他有如此举动,微微一惊。破月没动,步千洐却要抽手。靳断鸿手劲一紧,虽力道不大,步千洐却不敢硬抽了。 破月的手背与他的掌心相贴,明明平静而无声,她却分明感到一股强烈的悸动,从肌肤相贴的地方,重重袭向她全身、袭向她的心头。这种感觉她已经很熟悉,只关于步千洐。 而步千洐神色却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靳断鸿轻咳道:“千洐,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小师妹。” 步千洐点头道:“师父放心,我自当如兄长般照顾她。” 破月不吭声,心头冷。 靳断鸿神色已有些疲惫,又道:“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师父请讲。”两人齐声道。 靳断鸿闭了闭眼又睁开,脸上浮现柔和的神色:“叶落归根,你们将我的骨灰送回君和国赤刀门。我也希望……你们去君和国看一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国家……看看,我的故国……” 步千洐和颜破月都是一怔,谁都知道两国之间闭关锁国、天堑难越。未料靳断鸿却希望两人跋涉千里,去敌国送骨灰。 靳断鸿见两人迟疑,眼中渐渐泛起泪花:“只有去看了才知道……千洐,月儿,没人天生喜欢战争,我的民族,比你们想象的更希望和平……去看一看,告诉无鸠峰上每一个人,我没有……撒谎……天下,明明可以……太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不可闻。步千洐猛的反应过来,反手抓住他脉门,只觉沉静无声,哪里还有气息? 破月也察觉了,骇然抬头望着面容安详却死不瞑目的老人,呆滞不语。 “师父!”破月一把抱住靳断鸿的遗体,眼泪滚滚而下。步千洐沉默的抓着靳断鸿一只手,终是在床前跪倒,重重连磕数十个响头。 屋外的慕容听到破月哭声,推门冲进来,一眼望去,已全然明白。破月哭得泣不成声,他缓缓走过去:“大哥、月儿,节哀……” 破月自穿越到此,还是第一次遇到父亲般的长辈,又对自己倾囊相授。所谓国仇家恨对她来说只是狗屁!此刻她只觉得天地昏暗、是非曲折太不公平。慕容一走过来,她便抬臂抱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慕容一动不动,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肩头。 步千洐额头鲜血直流,看都没看他二人,将靳断鸿的尸身抱了起来,转身往门外走。 直到天亮,三人才将靳断鸿妥善火葬了,携带骨灰,回到了诚王府。一进府门,步千洐便道:“小容,陪我喝酒。” 破月原本走在慕容身旁,闻言脚步一滞。慕容点点头,对破月道:“你先回房睡。” 破月头也不回,走进了内室。 慕容叫人在花园中摆了酒席,又将最好的藏酒统统拿了出来。步千洐失踪这一年,天知道从来两袖清风的他,搜刮了多少美酒,只为某年某月某日,大哥回来痛饮。今日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他心头亦是豪气顿生,因破月而起的悲伤,也暂时置之脑后。 两人对饮一向沉默而实在,顷刻便干掉了两坛。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夜对两人而言更是如此。不多时,慕容已满脸绯红、眼神迷离,呆呆笑着,抓起长剑,便开始在花园里狂舞。 “大、大哥,你瞧我剑法……可、可有精进?”他又有些沮丧,“我如今、已不是月儿的对手……皇兄若是知道了,又会、说、说我夫纲不振……” 步千洐原本醉眼朦胧,淡笑靠在榻上,看他使剑。闻言神色微滞,并不作答。 慕容舞了一会儿,将剑一扔,抓起酒坛咕噜噜喝了许多,这才躺下道:“大、大哥,你要还要去军中吗……” 步千洐答道:“师父让我去一趟君和国,我去了就回军中。” 慕容呆了片刻,应道:“极、极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步千洐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慕容又跟他喝了一坛,忽的将酒坛一放:“月儿……也去吗?” 步千洐眸色微沉:“她不必去。” 慕容点点头,手枕在案几上,人趴了上去。步千洐以为他已倒了,便不再言语,静静独酌。 忽听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带、带月儿走吧。” 步千洐捏着酒碗的手一顿,一口饮尽。 慕容又道:“我、我亲过她。对不住,我亲了她,可她……也是不愿意的。对不住,她本就与你定情,清心教说、说你死了……我以为……” 步千洐猛的想起那日山间所见,慕容低头亲吻破月的样子。他再听不下去,狠狠将酒碗往地上一砸,一把抓住慕容的肩膀,将他提起来。 慕容全身一抖,呆呆望着他。步千洐眸色阴沉无比,一字一句的道:“那如今呢?她心中没有你吗?你心中,难道没有她吗?” 慕容望着他,眼眶湿润了,迷迷糊糊只觉心头剧痛。 步千洐手一松,将他往榻上一丢,决然道:“这种混话,今后休要再提。她是你的妻子,与我再无瓜葛。” 片刻后,步千洐才转身,回头一看,却见慕容已趴在榻上,睡得人事不知。 步千洐望着义弟,如何不知他的赤诚心意?心头涌起深深的爱怜,他将他扛在肩头,走向内室。 王府侍从们早得慕容嘱咐,知他是王爷义兄,此时见他光天化日扛着王爷,往王爷王妃的寝室走,也不敢多问。 步千洐问明方向,穿过庭院,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大屋。只见窗户透过几丝火光,里面的人还没睡。 他心头黯然,想步千洐啊步千洐,你终究……还是想在走之前,见她最后一面。 她敲了敲门,破月平静的声音响起:“进来。” 他走进去,不看满室精致奢华,不看破月的眼神。 破月没料到他会送慕容回来,微微一惊。见慕容醉如烂泥,习惯性的想要上前接过,可看到步千洐冷漠的脸色,却又停步不前。 步千洐见她不动,径自越过她,走到床边,刚把慕容放下,慕容便睁开眼,迷蒙的看了一眼,低喃道:“我、我不是睡这里。” 而后不待步千洐反应过来,一个翻身,便掉在地上,似乎这才安心,抱着被子,面带笑容。步千洐这才注意到,床边地上铺着层厚厚的褥子。很显然,两人并不是第一日分床而睡了。 破月沉默片刻,蹲下将被子从慕容手里扯出来,好好的替他盖上。 慕容睡得迷糊,一睁眼看到了破月,惊喜的嘟囔道:“月、月儿……你也来喝酒了?”他轻轻抓住破月的手,破月一挣,立刻松脱。步千洐站在边上看得分明,别过头去。 慕容却浑然不知东西南北,痴痴看着破月,缓缓道:“月、月儿,你跟……大哥走吧……” 破月身子微微一僵,柔声道:“你醉了,快睡吧。” 慕容摇摇头,一抬头又看到步千洐,忽的浅浅笑了:“月儿、是、是大哥的,月儿是大哥的……” 步千洐和破月都不动,也不做声。 慕容再次轻轻抓住破月的手,痴语道:“她是大哥的,不是我的……我以为能等到的,原来等不到了……” 破月听得心头绞痛,紧紧握住他的手,抵在自己额头,眼泪掉了下来。步千洐亦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弟妹,照顾好小容。” 破月心头狠狠一抽,却见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大踏步出了屋门。 冬日的早晨日光淡薄、清寒逼人。步千洐从马厩牵了匹马,夺门而出。他穿过冷寂长街,越过巍峨城门,孤身一人,头也不回的往北去了。 ☆、59 59、v章 慕容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这一年来,他还未醉得如此酣畅淋漓,虽觉头疼欲裂,可亦隐隐有种泄后的快意。 他抚着头从地上坐起,一抬眸,却见破月背对自己,站在窗前。 慕容微微一怔。 昨夜酒后说了什么,他全然不记得。但见破月一身黑色劲装,桌上更是放着鸣鸿刀和一个包袱,心下一沉。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破月听到动静,转身快步走过来扶住他:“知不知道昨天你们喝了多少坛?傻子。” 慕容微微一笑,侧头望着她:“大哥呢?” “他今早便走了。”破月给他倒了热茶,头也不抬的答道。 慕容的笑容便有些干涩:“那你……快些去找他吧。” 破月顿了顿:“嗯,我一会儿就走。” 慕容低头看着杯中明晃晃的水面,宿醉的感觉又袭上来,他的头阵阵沉,勉力道:“正该如此。月儿,大哥为了你颠沛流离,受尽折磨。现下他约莫是有些心结,你多些耐心,不要生他的气。昨晚我问了他,他与那赵姑娘,并无瓜葛,你莫要放在心上。” 破月看着他:“别说了,我都知道。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的,少喝酒了,不要太辛苦。” “嗯。”慕容只觉得头仿佛要炸裂,笑容也有些恍惚了,“那是……自然的。你说的,我都会记得。” 破月见他有些失魂落魄,胸口一堵,却终是狠下心肠道:“那我走了,你保重。”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的包袱和刀。慕容见她转身欲行,头疼的更加厉害,心也抽痛难当。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伸手抓住了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破月被他搂得死紧,身僵如铁。他将头深深埋在她肩窝,猛的抬头,低头便要朝她的唇吻上来。 破月呆呆不动,眼睁睁看着他的俊脸俯下。两人几乎脸贴着脸、鼻挨着鼻。慕容瞧着她苍白的脸,猛的清醒过来,心想,慕容湛,你口口声声说要让给大哥,现下又在做什么?! 他的唇险险一偏,从她脸颊擦过,骤然松开她,他深吸一口气道:“对、对不住。” 破月不知要说什么。 慕容垂头站了片刻,忽的拿过她的剑和包袱,牵起她的手。 破月已然平复下来,抬头冲他甜甜一笑。他亦微笑着,牵着她一直走到王府大门。管家牵了匹最好的马过来,慕容将她的包袱都放在马背上,望着她上马。 两人凝望一阵,破月缓缓道:“那我去了,小容。” 慕容点点头,终是松开一直被他紧握的手,微笑道:“保重。” 破月不忍再看,扬鞭策马,顷刻便已奔到巷子尽头。终究还是舍不得,转头一看,却见朱红的大门前,慕容挥开管家,一手撑在门廊上,一手扶额,高大削瘦的身躯,有些颓唐的佝偻着。微微抬起的脸上,凤眸暗沉如水,默默遥望。 破月心尖一抖,生生压住掉头回转的强烈冲动,“驾”一声,策马跑远。 *** 出了潼关,越往北走,越荒芜。即使是晴日,天空的蓝也是浅浅的,透着蒙蒙的苍白。地上的积雪足有尺厚,将所有土丘、田地覆盖得了无痕迹。行人若是抬眸望去,只见天地间茫茫一片。 步千洐策马缓行,时不时提起酒囊喝上一口。冰凉的酒,入喉之后渐渐灼烈,他趁着醉意,回头一望,果见那一人一骑,隔着数步的距离,远远跟着自己。 去往边境只有这一条路,也难怪她能寻到自己。三日来他对她不理不睬,她却一直追随。步千洐捏紧酒囊,抬头只见前方一片光秃秃的树林,村舍林立,他便策马疾行,进了村子。 刚寻了客栈坐下,片刻后,便见客栈薄薄的木门又被人推开。她脱下斗篷,抖了抖上面的雪,递给小二,面沉如水走进来。 北地荒芜,客栈里只有四五桌客人。见到她的容貌,俱是一静,一时竟无人说话。小二更是迷迷瞪瞪捧着她的斗篷,结结巴巴道:“姑、姑娘,住店还是打尖?” 她眸光淡淡扫过步千洐,走到他对面桌子坐下,抬眸对店小二微微一笑,低声道:“他是住店还是打尖?” 她声音极低,步千洐却听得分明,垂眸不语。店小二早也见到步千洐英武不凡,这客栈也经常有走南闯北的侠客路过,他心下了然,低声答道:“住一日。” 破月点点头,掏出碎银,正要吩咐小二,忽听步千洐低喝道:“小二,拿酒来。” 小二还是觉得步千洐难伺候些,朝破月道了声稍候,冲到柜面上抱了坛酒来。步千洐打开闻了闻,点点头,抬手一摸荷包,却觉已空空如也。 他一年来跟师父学艺,本就清苦。之前也是因师父留下书信,说已没无可教,叫他离去,他才只身前往帝京。从慕容府中离开时,他也没什么盘缠。身边一点碎银,这几日竟是不知不觉用了精光。 眼见小二抱酒立在面前,步千洐老脸一红,笑道:“伙计,跟你打个商量。”他将佩刀解了,扔在桌上:“这可当得酒钱?” 这刀是步千洐当日营救破月时,顺手从一名军官手里夺的。刀柄精致、刀锋偏利,倒是把难得的宝刀。小二也不敢得罪这些江湖人士,拿起刀一看,点头道:“我去问问掌柜。”片刻后回转,还送了两碟小菜。 破月将一切看得分明,也不动声色。小二复又跑到她面前,殷勤道:“姑娘要些什么?” 破月笑:“你们店里最拿手是什么?最好的酒是什么?” 小二欢喜的抱了一大堆菜名酒名。 破月点点头,从包袱中摸出一锭银子,“哐当”丢到桌上:“菜全上了,一样两份,酒来五坛。” 她声音不小,虽平平静静的语气,但正因为淡定,反而显得比飞扬跋扈更加嚣张。一时店中客人全看过来。有的低头窃语。破月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分明,也不抬头,自顾自喝茶。 步千洐举着酒碗,亦是垂眸不语。心里却想:她想干什么?看我喝不起酒,故意点一桌酒菜给我?可我已决意离开,岂能吃她的酒菜?叫她徒生念想?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一桌竟然不够摆,小二又推了张桌子过来。 这下客人们都有些兴奋起来,频频朝破月看过来。小镇本就淳朴开放,很快便有村民聚集到客栈门口,看这个神仙般的小美人,到底要干什么。 破月目不斜视,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吃着。她在诚王府锦衣玉食,这乡村客栈虽说是拿手菜,但都是鸡鸭鱼肉大腥大荤,口味极为粗放,她如何吃得惯?勉强吃了一小碗饭,也就饱了,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众人见她菜几乎没动,酒更是没开封,不由得议论纷纷。终于,邻桌一名高大的男子笑嘻嘻的走过来。他亦是江湖人打扮,眉目端正、人高马大,倒也有几分豪气。 “小姑娘,点这一桌酒菜不吃,真是浪费啊!”那男子瞧她一身贵气、神色冷漠,倒也不敢太冒犯,看她几眼,便盯着酒食。 破月目光瞥见步千洐亦抬头看着这边,心念一动,柔声笑道:“大哥,你也想吃?” 原本要那男子当众承认自己嘴馋,颇有些为难。但面对是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那男子倒也不觉尴尬,反觉能与她同桌而食,也是缘分。遂点头道:“饭菜无所谓,只是可惜了这酒。姑娘若是不喝,在下愿意代劳。” 破月笑道:“来者便是朋友,大哥既然嗜酒,这一桌酒菜相赠又有何妨?不过呢,我有个仇家,对我特别不好。大哥若是够朋友,便……” 那男子道:“你仇家在哪里,大哥替你教训他!” 破月摇摇头道:“你打不过他的。我也不要你打他。你若是够朋友,便替我骂他一句,也算解我心头之恨,可好?” 众人听得出神,一片哗然。那男子哈哈笑道:“姑娘真是有趣。那人得罪姑娘这样的妙人,别说骂一句,骂一万句,在下也愿代劳。请问——如何骂?” 破月淡淡瞥一眼依然垂眸的步千洐,笑道:“就骂‘步某人狂妄自大、始乱终弃’吧。”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猛烈的咳嗽。人群中有人望过去,却是坐在美人对面的青年,被酒呛得满脸通红。原本大伙儿还没注意到他,此时才觉他生得极为英俊,顿时人群愈涌动起来。 破月见步千洐呛到,只觉得身心舒畅。对面男子见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亦注意到破月对面英挺逼人的步千洐,心头倒也明白了几分。他哈哈大笑道:“莫非这步某人是姑娘的相好,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始乱终弃,真是瞎了眼啊!”他提起一坛酒,朗声大骂:“步某人狂妄自大、始乱终弃!实乃我辈男儿的耻辱也!”抬头痛饮。 兴许是他骂得太气壮山河,已经挤进客栈门口的村民中,有年轻小伙子们开始热烈的鼓掌。 破月一抬眸,却恰好与步千洐目光撞上。却见他微红着脸,单手提着酒坛,神色还是冷冷的,但多多少少添了几分尴尬窘迫。 很快,门口一个挺拔的青年走到破月面前:“姑娘,我要是骂了,是不是也能坐下喝酒?” “当然。” “步某人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奸/淫掳掠、丧尽天良!” “咳咳咳——”这回换破月被茶呛到了,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方才那男子的眼力价。悄悄抬眸,却被青年挡住,看不清步千洐的表情。 “步某人榆木脑袋、好吃懒做、不知好歹!”邻桌的大汉端走了一盘鱼。 “步某人口中生疮、脚底流脓、嘴巴还很臭!”只有桌子高的黑脸村娃,抓走了一只鸡腿。 “步某人蠢笨如猪、忘恩负义、生儿子没屁/眼!”一名农妇抢走了一坛酒,破月一怔,觉得不妥,反手飞出一只筷子,酒坛“哐当”掉在地上碎了。 客栈里骂声一片、热热闹闹、人人喜笑颜开。 破月望着面前杯盘狼藉、人潮涌动,忽觉意兴萧索。她默默站起来,走到无人的角落,却觉他的位子已空了。再看向楼上,却见他黑色衣袂一闪,房门已然紧闭。 是夜,客栈里寂静无声。小二点一盏烛火,伺候掌柜在一楼桌前伏着算账。破月推开屋门,站在廊道里,忍不住又看着旁边的房间。 她自然让小二安排住在他隔壁。可他一晚上寂静无声,令她越的不舒服起来。 自从重遇步千洐,她心里就被他点起了一把邪火。每当他靠近或者疏离,那邪火都会“啪”一声,自个儿熊熊燃烧起来。 明明这一年来,她遇到什么事,都是淡然若水,哪怕那日被颜朴淙所擒,她心里都是淡淡的,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可这几日只是远远看着他在马上挺拔的背影,都让她冲过去将他扯下马的冲动。 起初她是不明白。可如今望着他紧闭的屋门,心头又狂躁不已。她就忽然明白了,那邪火是什么。 是**。 她想要得到他,重新得到他的**。 那跟与慕容的温柔依恋完全不同,自从他甘愿为她赴死后,她心里这把火,就从未熄灭过。 那是她对一个男人,一个她爱的男人,求而不得的**。 纵然他的退让叫她恨得牙痒,可想起昔日他的深情厚谊,她还是不想放弃。 这么想着,她又忽然释然了。眼见店小二抬头殷勤的望着自己,她眼珠一转,朝小二招手。 *** 月上眉梢,步千洐并未睡着。 他只是静静躺在床上,明明收敛心神,隔壁房间的动静却清清楚楚传进耳朵里。 她在床上坐下,又站了起来。 她来来会回走动。 她叹了口气。 她又倒在床上,也许还滚了两圈…… 步千洐并未察觉到,自己嘴角泛起的笑意。也只有隔着一堵墙,他才能静静的听着她的动静。这么近,又这么远。 “啊——”一声娇弱的惊呼。 步千洐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弹起来,一下子冲到门口,却又停住不动。 那间屋子里的破月将他的动作听得分明,心头又甜又涩,只得再接再厉,朝门口的小二打了个手势。 小二点点头,冲到步千洐门口,“砰砰砰”敲门:“大爷、大爷!快开门!” 步千洐拉开门,却见小二一脸焦急:“大爷,隔壁的姑娘被蛇咬了!不知是谁放进她房间的,小店,小店没有伤药……” 步千洐眉头一沉,心想莫非是颜朴淙的人?抑或是有江湖人士认出了她是当日无鸠峰上的女子?他一把推开小二,冲进她的房间,赫然见到破月坐在床上,双手抱着左小腿,脸色苍白,一头冷汗。 步千洐冲到她面前,动作只微微一滞,抬手便要抓她的腿:“我看看。” 破月泪水汪汪,咬着下唇,侧身一避。 步千洐毫不迟疑,身手如电擒住她的双手,再将她左边脚踝握住。 手指触到纤莹如玉的脚踝,依然如记忆中那般,令人窒息的柔腻温软。步千洐浑身一震,强自忍耐,沉着脸在她面前蹲下,却见肌肤如雪光滑,哪里有蛇咬的伤口? 步千洐心头一松,忽的反应过来,一把松开她的足。只是指间那细腻柔软的触感,仿佛轻纱层层缠绕,从此挥之不去。 他起身欲行,却听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传来:“阿步……不要走……” 他身子一僵,缓缓回头。 只见她瘦小的身子微微蜷着,双手抱着双膝,头搁在膝盖上,看起来就那么一点点个人,格外的孤弱无依。 她泪汪汪的望着他,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实在楚楚动人,像足了被人遗弃的小狗。兴许是见他还是没反应,她试探的伸出几根小小的手指,抓住他一方衣角,轻轻摇了摇,又摇了摇。 步千洐如何不知她的意图? 以前她在他面前,从来粗放、随意,有时还会强硬不听话。今日刻意做出可怜姿态撒着娇,只为叫他心软。 可他就算心知肚明,面对着这一年来只在梦里能见的娇弱人儿,他还是无法抑制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正满心酸涩恍惚,她却又开口了。只是那柔得随时要化掉的甜软嗓音,竟也染上几分少女的痴痴情意:“你说过的,咱俩日日在一起,时刻不分开。你怎么能赖账呢?咱们若是分开了,你是孤零零一个,我也是孤零零一个,没人陪伴,也没人怜惜,阿步,你忍心吗?” ☆、6o 6ov章 夜色再暗,也暗不过步千洐的眸色。 破月的目的虽是让他心软,却也真情实意。此时见他一言不将衣角抽离,破月的心头一股寒气上涌。 “颜破月,我对你已无情意。”他盯着她缓缓道,“望你就此回头,君和之行,我一人足矣。” 破月从未恋爱,也从未被人如此直白的拒绝过,刹那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只有他那句话回荡: 我对你已无情意。 颜破月,我对你已无半点情意。 “我与慕容并无夫妻之实……”破月颤声道。 “住口。”步千洐面色阴沉得叫她心底再次寒,“小容对你一往情深,你既已嫁他,今后须得好好待他,勿要辜负。” 破月心头一沉,隐隐生疼间,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不是因为误会。 是因为兄弟情。大男人的兄弟情。 原来,步千洐对一个女人绝情的时候,可以绝情到这个地步。 “哈,步千洐!”破月全身冷,声音抑不住的颤抖,“你把我让给他?你把我让给慕容?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利让?你凭什么替我和慕容做决定?我以为你是误会,以为你也没忘了我。却原来你是为了慕容?我在你心中算什么?好!你不要就不要,不要就拉倒,我等了你一年,仁至义尽!君和国我去定了,不用你管!” 她虽言辞狠厉,说到最后,却也是带了哭腔。步千洐还是头回见到她如此咄咄逼人,只觉得原本已麻木的心肝,再次因她的绝望透顶,搅得阵阵刺痛。他一刻也不想呆在她身边,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步千洐回到房间,未作丝毫停留,提起包袱,出了客栈,策马疾行。此时正值四更天,夜色凄迷、大雪铺天盖地。他冲得很快,可颠簸的马背、灰白的天地,茫茫仿佛望不见尽头。 步千洐的心,忽的就如面前一朵朵孤单单的雪花,摇摇晃晃、碾落成泥。 他原以为,已经不在乎的。 山中一年,每日废寝忘食,心头对她的念想,也一日日淡了。待及那日见到慕容湛亲吻破月,他更是死心的彻底。 慕容湛是何等矜持隐忍的人?步千洐比谁都清楚。能让他主动亲吻,只怕已爱到了骨子里。 步千洐当日武功俱废,自觉没办法保护破月。回想当日破月如果不是跟着他,又怎么会在无鸠峰上差点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思前想后,下定决心将破月托付给慕容。如今又见慕容对她暗生情愫,他做大哥的,当日既然已决意退出,如今岂有过河拆桥、横刀夺爱的道理? 所以这次他回帝京,便已打定了主意,看一眼便走。 只是他步千洐一年时间便能得高人真传、练成独步天下的武艺,却哪里参得透情字?在诚王府外只望了她一眼,便足足有十来日心神恍惚。 那感觉是极淡的,已无当日的热烈缠绵,只是极淡的。仿佛每时每刻都会想起她,想起她静静站在雪地里,想起她略带失望和叹息的声音:“送他一壶酒。” 曾几何时,调皮而坚强的月儿,也会有这样落寞的声音? 于是他故意忘了自己看一眼便走的决心,诚王府、军营,他跟着她,只想着远远瞧上她一眼。 新年,他给自己的底线是新年。过完除夕,他便重返军中,再不回头。 未料颜朴淙忽然难,教她察觉了自己的身份。 想起方才她可怜巴巴朝自己撒娇的样子,步千洐只觉得心头又甜又痛。可他能如何?慕容那晚念叨着“月儿是大哥的,不是我的”,直直要捅入他的心里去。慕容待他如此赤诚,强忍一腔爱意拱手相让,他又岂能对他不住? 思及此处,他心意越坚决,心想月儿对小容也不是全无情意。而她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也短,当时她便说过,不一定跟自己成婚生子,她对自己的感情,自然也未到海枯石烂的地步。 假以时日,她必定回心转意,夫妻俩琴瑟和谐。而他本就孤儿一个,就此混迹军中浪迹天涯,只要知道他们平安幸福,又有何妨? 夜色孤寒,一骑绝尘,头也不回往北去了。 行了半个晚上,天色微亮,便至一处荒芜山林中。北部的林子都是秃秃的,望不见尽头的黄色冻土,被大雪覆盖得结结实实。步千洐行了几步,忽听林子四个方向俱有马蹄声隐隐传来。 是冲他来的。 他索性停步不前。 他学成下山,只与颜朴淙和颜破月交手过。与颜朴淙一役,直打得他如鱼得水心花怒放,只可惜两人不相伯仲,要当场教老乌龟毙命,却也是不可能的;与颜破月对战,他根本就恍恍惚惚,一心一意看她,哪里还记得拳脚招式? 所以此刻的他,宛若刚出鞘的宝剑,需要磨练,需要交手,需要从对战中,将一身武艺练得越纯熟。此时听到意欲偷袭的四人,虽功力不弱,却连破月也比不上,他略有些失望,但也是聊胜于无了。 果然,等了片刻,便见四骑缓缓从前后左右步出。只见他们都骑着黑色骏马、穿着红黄蓝绿四色衣衫,脸上戴着四色鬼怪面具,狰狞而古怪。 “好狂的小子。”穿红衣戴红面具的道,“居然敢等在这里?小子,我问你,是不是也是冲那个人来的?” 黄衣人道:“大哥,休要与他废话。这是咱们漠北四魅的地盘,岂能再多一个人分食?” 蓝衣人尖声笑道:“不错不错。女人只有一个,如今合伙的已有数十人,每人一个月只分得两日,不能再加了。” 步千洐虽一直关注武林动态,但对着极北之地的武林势力,却是知之甚少。此时听他们说到“女人”,倏地一惊:莫非他们盯上了月儿? 步千洐不动声色试探道:“四位大侠,我自往北去,如何挡了你们的道?” 绿衣人最矮小,“咦”了声道:“大哥,他说得对,那人在‘云福客栈’,他不是冲他去的!” 步千洐听到这里,哪里还有迟疑?颜破月正是住在“云福客栈”!只听那红衣大哥道:“既然如此,小子走!勿要回头。” 步千洐点点头,伸手摸刀一空,这才想起已经典当在客栈。不由得也想起方才她胡闹叫众人骂自己的恶作剧,心头恍恍惚惚一荡。 四人见他沉默不语,正要作。他抬头冲他们淡淡一笑:“四位大侠,我改变主意了。” 半柱香后。 红、黄、蓝三人伏尸在地,面目狰狞。步千洐单手拖着绿衣人的脖子,神色阴戾:“仔仔细细说。漏了一点,我即刻将你五马分尸。” 绿衣人早吓得魂不附体,颤巍巍道:“大、大侠!别杀我,我都说!去、去年无鸠峰武林大会的惊天一战,大侠可知道?” 步千洐不耐烦:“说重点!” 绿衣人急道:“漠北二十四侠,在各处都有眼线!那人丹一踏入漠北,便被‘蛮熊’的手下盯上。‘蛮熊’、‘独眼笛仙’,好几路人马,都是当日从无鸠峰上逃生的,认得这人丹。大伙儿约定今日傍晚,在云福客栈动手!” 步千洐沉思片刻道:“人丹在漠北的消息,还有谁知道?” 绿衣人摇头:“知道的今日都会去。大伙儿怕、怕中原人士得知,故行事极为低调,一旦、一旦擒得,便藏在漠北……” 步千洐点点头:“极好、极

分节阅读_8 好。”单手一扭,咔嚓一声,绿衣人瞬间气绝。 步千洐见天色还早,挖了个大坑,将四人尸埋了进去。站在坑旁想了想,扒□材与自己相似的蓝衣人的衣服,摘下面具,折返往云福客栈去了。 步千洐回到客栈外时,不过晌午时分。他等了会儿,便见林中66续续来了七八个人。 “老三?你其他三位兄弟呢?”一个高大、白壮的汉子策马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步千洐压低嗓音:“有事耽搁了,晚些到。” 那白汉子笑道:“此事见者有份,来晚了,莫怪我‘蛮熊’拔得头筹!” 步千洐沉默不语,仔细打量这人。当日在无鸠峰上围攻他人数众多,但这人生得极白,又极胖,倒真有几分印象。 步千洐按下心头杀机,心想只待你们人到齐了,将你们杀个干净! 耐心等了大半日,日头终于西沉。步千洐正凝神静气间,忽听身旁一尖瘦脸的年轻男子道:“‘独眼笛仙’去叫阵了。唉,第一晚是他的了。” 步千洐微微一惊,抬头一看,却见有五骑越林而出,疾疾奔到客栈门口,那蛮熊亦在其中。他们都带着兵器,客栈门口的小二一见这架势,立刻缩了回去。 其中一个戴眼罩的单眼书生,手持一根粗黑的铁笛,阴测测的高声道:“住天字第三号房的小姐,这里与许多朋友,想与你聊聊。出来吧,否则我们放火烧了客栈,连累无辜。” 步千洐听他中气十足,倒也是一名好手。不过与月儿却是相去甚远。他便不是很担心,转头问身旁人:“怎的他们先去?” 旁人答道:“这不是说好的吗?他们先去打头阵,试探那人丹还有没有帮手。不过若是一击得手,他们自然也是要……呵呵!” 步千洐按下心头怒火,又问:“咱们人到齐了吗?” 那人答道:“除了你三兄弟,还有两人在路上。一会儿要再不来,擒下人丹,可没他们的份。” 步千洐便不做声了。 雪色旷野,一片寂静。 约莫是怕极了这些武林亡命之徒,很快,村落里变得静悄悄的。路上行人没了踪迹,各家各户更是门窗紧闭,没有半点声响。 只有客栈门口的幌子,在风中呼呼作响,令这极寒的黄昏,越显得肃杀沉静。 一个人影,缓缓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月白的衫子、浅绿长裙,简单至极,却越显得腰肢细软、曲线婀娜。素白的一张脸微微抬起,清光莹然,美眸深湛,便若大漠中一轮皎皎明月,叫人移不开目光。 “真他娘的……”步千洐身旁的男子没了声音。 虽然破月手里提着刀,但并未给男人们造成任何威慑力。那独眼笛仙笑道:“姑娘,还认得我吗?当日在无鸠峰上,我这只眼,可是被你男人刺瞎的。玉面笛仙变成独眼笛仙,都是拜你们所赐啊!他人呢?” 破月脸色微微一变,抬眸看着他:“无鸠峰?那日你也在?” “姑娘,你还没说,你的相好呢?”那人又问。 破月不答反问:“你们当日,都在无鸠峰上?” 那几人都点头,今日对破月的围剿,也是他们召集的,所以林中众人才默认他们先上前。 破月拔出鸣鸿刀,似乎有些恍恍惚惚,声音很轻:“请赐教。” 众人齐齐一怔,还未反应过来,破月刀光大盛,宛若闪电降临,“嚓”一声便砍掉了那独眼笛仙的头。鲜血喷了她满脸,她脸上看起来有种冷漠的肆意,极大的双眸,黑漆漆的便有些渗人。她抬手拭去脸上血迹,仿佛自言自语傻傻的道:“我不喜欢杀人。可你们都是当日伤他的人,我不能不杀。” 话音刚落,其余四人一涌而上。破月刀光如大雪铺天盖地,顷刻又杀了蛮熊。 步千洐看得分明,每杀一人,她的脸色便要惨淡一分,可眼神却愈执拗一分。 这个颜破月是陌生的。以前的破月,从不杀人,甚至不伤人。哪怕当日在墨官城外险些被敌所擒,她也是拱手投降。 可此刻她的眼神是那样漠然空洞,只因为这些人,曾经伤过他? 步千洐心底某处,仿佛被一只小手轻轻扯着,隐隐的痛起来。 不、不对。他的月儿,应该明朗而可爱,在男人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活下去,不该双手沾满鲜血,不该也陷入肮脏的仇恨里。 她应该,干干净净的。 片刻后,那五人已被她杀光了。 她提刀站在满地尸中,宛如女修罗般冷酷。林中数人都吃了一惊,一时无人出声,也无人上前。 唯有步千洐望着她清冷的侧影,心疼不已。 眼见夕阳越惨淡,旷野中仿佛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站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的抬头,竟似一脸惊惶不安,茫然四顾,跌跌撞撞将刀一扔,退出数步。而后竟蹲下抱着双膝,头埋在臂弯里。 她哭了。 纤弱的肩头一下下抽动着,低低的哭声随风轻轻送入每个人耳里。 “阿步……阿步……混蛋……” 她的声音茫然而卑微,痴迷而疼痛。 嘶哑微弱的声音,干涸得像随时要滴下血来。 步千洐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堵得喘不过气来。 “攻上去!”有人低喊了声。 “她刀法厉害!放毒!”有人从怀中掏出暗器。 步千洐身旁那人正要策马疾冲,冷不丁被他一把抓住。那人惊出一声冷汗,暗想:四魅的身手,何时这么快了? “人到齐了吗?”步千洐缓声问。 那人点头:“就差你的兄弟了。” “好。”步千洐松开他,拔出马腹上的佩刀,也紧随众人冲了出去。 破月自步千洐走后,先是满心愤痛,而后便是恍恍惚惚,隐隐有些后悔。 正失魂落魄间,遇到恶人挑衅。破月原本只打算击退他们便罢手,听闻他们当日也在无鸠峰上,念头忽的就变了。 变得盲目,也变得麻木。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些人,逼得他抱着她跳崖,逼得他跟她生离死别! 若不是他们,现下步千洐又怎么会跟她分手?! 只是杀人不过头点地,面对一地尸身,她才惊醒。她干了什么?屠杀? 她抱着双膝,牙齿微微打战,眼泪根本抑不住。 正茫然无措间,忽听背后马蹄纷乱。她心下一惊,再顾不得其他,抓起刀一跃而起,怔然回望。 却见漫天黄沙间,十数骑刀光剑影、凶神恶煞朝自己奔来。 打得过吗? 她紧握鸣鸿,手心出汗,她不知道。 却在离她三丈远的位置,那些人身后,一道刀光如惊鸿升空,毫不留情的当空劈下,领头的一人,顷刻便被劈成了两半。 “唰唰唰”刀光迷离,有人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 刀锋过处,皆是一刀毙命、尸分离。 瞬间,只是一瞬间。 十多人没了声响,唯有惊蹄的骏马,四散逃去。地上全是残留的肢体和鲜血。 那人一袭蓝袍,带着蓝色鬼怪面具,持血色长刀,静静立在一地尸身前望着她。 面具后的双眸,暗沉如水,隐有血色。 破月亦沉默看着他。 他摘下面具,又脱下蓝袍,卷起手里的刀丢入血泊里。而后他走到她面前。 他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停在她身后某处,不知道盯着哪里的虚空。 “你执意去君和?”他问,声音一如他的刀,冰冷无情。 “不关你的事。”破月一字一句。 他忽的抬手,从她手里取走了鸣鸿:“一起上路。” 破月伸手便要夺鸣鸿:“谁要跟你一起走?滚!” 他却侧身一避,沉默的拿着刀,径直往前头走去。 ☆、61 61、v章 黄沙漫天、官道通畅,远处的城郭,渐渐露出雄伟的端倪。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徐徐而行。 第五天。 自那日步千洐在客栈外斩杀数人,拿走鸣鸿刀。破月根本不理他,他却默默跟随着。两人一路向北行了五天,终于抵达北方边境最后一个城池:青仑。 这一路都没有村落客栈,也没再遇到刺客。白日里,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不言不语。夜里则歇在荒野。然而无论夜色多么清冷孤寒,步千洐只将篝火烧得极旺,便坐到至少一丈远的树旁,和衣而卧,极为疏离。 破月已经朝他示弱过一次,被他狠心拒绝,又如何拉得下脸再来第二次。完全当他空气般的存在,虽然无处不在,却也视如不见。 正愣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马蹄声加快。她心尖一抖,假装没现,继续前行。 直至他与她并肩,他手里拿着个斗笠。 “城里人多。” 破月不接,抬眸淡道:“生死有命,我受够了。”策马已行到前头。 她的声音里还有几分忿怒,却不知是说受够了遮挡容貌,还是受够了他? 步千洐沉默的将斗笠往路旁一丢,不急不缓又跟了上去。 青仑城依山而建,土黄色城墙起伏连绵,几乎要将城和山融为一体,蔓延到视野不可及的天边,徒生张牙舞爪的粗犷。 边境极地,竟有如此庞大的城池,倒叫破月颇为惊讶。 官道上有徒步而行的青仑奴,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却赤着双脚,似乎也不知寒冷。他们三三两两,有的扛着木材、有的拉着雪橇。无论粗壮或瘦弱,每一个的脸上,都有常年疾苦导致的麻木和疲惫神色。 等到了城门处,往来的青仑奴更多,大多被汉人驱赶着,畏畏缩缩的前行。 破月见状,想起慕容湛和步千洐曾提到过的军奴。其实岂止是这座城池?北方青仑奴聚集的三州,每年都有无数青仑奴贩卖到大胥各地。甚至连诚王府里,都有两个俊美的青仑女子。只是慕容待人甚宽,让她们过得跟普通丫鬟一样。听说在其他权贵家中,青仑奴的待遇却是很不好,甚至比牲畜还不如。 青仑族落到如此地位,只因百余年前,这个桀骜不驯的民族,曾经起兵造反,当然也遭到大胥军队的无情镇压。当时的皇帝正忙于与君和的战事,恼怒青仑在后背捅了一刀,从此下旨,青仑族为贱族,只能从事贱工,不可从军入仕,且每年按极高比例从该族征军奴。百余年下来,这个当年仅次于汉族的第二大种族,已十分萧条落魄。 城门守兵看到破月,眼睛都是一亮,但碍于步千洐脸色阴沉在她身旁,倒也不敢冒犯。两人进了城,只见店铺林立、长街喧哗,热闹不输中原。 步千洐挑了家看似干净的客栈,抬手牵住破月的马缰。破月没理他,转头径自进了客栈。他拴好了马,快步跟上来。 刚一踏进去,便听见“啪啪”两声响亮的马鞭。破月面前黑影一闪,她不由得往后一退,步千洐眼明手快,将她往怀里一拉,侧身避过。 他的手悄无声息的松开,可破月胳膊上的微温、紧绷的肌肉,仿若他带给她的悸动,挥之不去。 破月低头,却原来是名青仑女子,匍匐在自己脚边。她瞥见那女子身形苗条、墨如缎,正要抬手扶起,却见当空一鞭,又朝那女子打落。 不等破月抬手,步千洐已举起刀鞘轻轻一挡,那一鞭便抽在刀鞘上。步千洐内力早已凝聚,只听“啪”一声脆响,那长鞭竟断成两截。 挥鞭的正是客栈老板,眼见有人为青仑奴出头,要收鞭已来不及。此时更是目瞪口呆,知道来人有些名堂,那老板慌忙作揖:“二位客官、对不住对不住,教训这女奴,失了准头。险些误伤了二位。” 这么一来,客栈里席地而坐的许多桌人,全都侧头看过来。见到两人容貌,只觉眼前一亮。步千洐将破月护在身后,弯腰一把扶起那女子:“你没事吧?”那女奴颤巍巍站起来,果然是名生得极俊俏的少女。她似吓怕了,不敢答话,身后老板已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腕:“贱奴,还不滚过去!” 步千洐松了手,那老板便将女奴一丢。一名满脸胡须的彪壮大汉哈哈大笑,一把将她从地上搂起,放在大腿上。那女奴大气也不敢出,仍由大汉上下其手。 小二过来给破月二人引位,客栈里仿佛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青仑世代贱籍,皇祖旨意,百年不变。 破月在桌旁坐下,这才看到店中至少还有三四个女奴,都匍匐在酒桌旁侍奉。有的男人甚至将脚踩在女奴的腰上,如同踩着一只牲畜。破月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步千洐在军中亦是见惯了青仑奴,当年他朝赵将军抗议过几次,但大势所趋,实在无法改变同僚们的态度,只能不闻不问。此时他更是没再多看那女奴,在破月身旁坐下。 过了一会儿,方才那名女奴捧了酒水饭食,伏低身躯爬行到他们桌旁。 “多谢。”步千洐习惯性的淡道。 破月从荷包里摸出了一点碎银,放在步千洐的手掌上。步千洐抬眸看她一眼,反手接过。他的指腹划过她的掌心,轻轻的,痒痒的,两人均是面沉如水纹丝不动。 步千洐将银子放在女奴手旁地上,未料那女奴忽的抬头,一双美眸竟是亮得吓人。 她一把抓住步千洐的皮靴,埋头疯狂的吻了起来。 步千洐哪里见过这架势?吓了一跳,连忙收脚避开。这一退,他便撞到了破月,连忙转身扶住她:“没事吧?” 未料这一分神的功夫,女奴又扑上来,抱住他的腿,疯狂的沿着靴子和长裤亲了起来:“大人、大人……求你买了我、求你买我!我还是处子、买了我!” 步千洐老脸一红,低喝道:“胡闹、松开!”将腿再次一收,可那女子极为坚韧,又扑了上来。步千洐又不能真踢伤她,忙纵身一跃,落到桌子另一边:“别过来!” 客栈里许多人都看过来,有的在笑,有的却很不屑。那客栈老板倒是一脸笑容:“客官要买她吗?二十两银子,她可是镇上最漂亮的女奴。” 那女子又往步千洐的方向爬,声音可怜巴巴:“大人!买我吧!我什么都能做……” “他不能买你。”清冷的女声,柔和甜糯,倒叫客栈里所有人都循声望来。 破月摸出张银票,放在桌上:“我买。” 客栈里的人全呆了,那女奴也呆了:“你……你买?” 步千洐看那银票足足有五十两,不由得低声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破月看都没看他:“有人把老婆本给我了。” 步千洐这才想起自己当日全部家产都送给了她,于是不说话了。 老板看到银票,眼睛却是一亮,连忙从柜面里拿出女奴的卖身契便要上前。周围人见破月如此阔绰,一时都没了声音。 破月垂眸对那女奴道:“你自由了。不要跟着我们。” 女奴神色一慌,伸手又要抓破月的靴子。步千洐不悦皱眉,伸出刀鞘一拦。那女奴才不敢上前,哭道:“主人,请不要丢下我。我是被征收的奴隶,永远没有自由,如果你不要我,我只会被卖给另一个人。” 破月一愣,眼见老板伸手拿银票,她抬手摁住。 “这些钱买她太多,再买个宅子给她。”她对女奴道,“以后你就替主人我看守宅子。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们回来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好了,你去找宅子吧,找好了来老板这里拿钱。” 女奴喜极而泣退了下去,老板讪讪的拿了银票走了。 众人见无戏可看,纷纷转头,只是有意无意都看着破月,目光越来越放肆。 破月目不斜视,步千洐忍了片刻,“砰”一声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酒碗整个嵌进桌面里,却偏偏毫无伤滴酒不洒。 顿时无人敢再看。 破月神色不动,步千洐埋头喝酒。 两人吃了片刻,忽听客栈门口一阵喧哗,柜面上的老板抬头朝外一看:“你们干什么?” 其他客人也循声望去。步千洐与破月同时抬头,视线在空中一撞,步千洐微怔,破月面冷如铁。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叫所有人震惊。 青仑奴。 一个、五个、十个……一堆青仑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挤着冲进了客栈。其中有人看到了破月二人,立刻扑过来。 “主人、买我吧!” “买我吧!我只要一两银子!” “买我买我!我吃得很少!” 步千洐和破月望着蜂拥而至的青仑奴,大吃一惊。 “出去出去!”客栈老板的叫声淹没在人潮里。 “强出头傻了吧!被这群疯子缠住了吧!”有人在旁冷嘲热讽。 步千洐二人并不知道,原来方才那女奴跑出客栈后,一路用青仑语高歌,自己被善心人买下,善心人要给自己自由,花了五十两银子。 以前不是没生过过往旅人买下青仑奴的事。有的据说残忍暴虐,有的却是善心人。所以如果遇到善心买主,对青仑奴来说是行了大运。所以街上其他正在其他店铺做苦役或者杂工的青仑奴听到那女奴的歌声,一传十十传百,全都抱着希望涌了过来。 眼见客栈里的青仑奴越挤越多,门口更有士兵在高声呵斥,局面眼看要失控。破月喃喃道:“我不知道会这样。” 步千洐当机立断一把抱起破月,转身便从窗户跃了出去。 两人刚一站定,未料巷口便有官兵眼尖看到二人,立刻吼道:“就是他们生事,抓住他们!” 步千洐拉起破月就跑。 巷道狭窄,拉着破月一路飞奔。两人地形不熟,也辨不清方向,到了条人迹稀少的小巷,步千洐将破月一抱,便跃到了道旁大树上。 过了一会儿,果见几名官兵跑得呼哧呼哧的,从树旁跑了过去。 步千洐松了口气,一转头,唇上却是一阵温热。 他的唇,已擦过破月的脸颊。 他浑身一僵,立刻松开双手。破月足下本就踩空,一下失去平衡,条件反射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脸贴着脸,温热而亲昵,彼此的呼吸就在鼻翼间。 极静,唯有两人“怦怦”的心跳声,在胸膛,也在耳际。 四目凝视,他的眸澄黑如夜,怔怔然静默不语。 破月闭上了双眼,微微侧头,长睫与嘴唇轻颤着等待着。之前的满心怨埋,也被他痴痴的眼神,被他温热的胸膛,悄无声息的安抚。 步千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默默的想,心头却酸得要流下泪来。 步千洐看着她薄红的脸颊,全身的血仿佛都冲到头顶,恍惚间如同滚烫的铁水在身体里奔腾,重若千钧。记忆中她的芬芳甜蜜,她的柔情蜜意,被他刻意埋在心里深处的所有美好,全部破土而出,汹涌侵袭他的全身,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呼喊着要将她就此圈在怀里,不管不顾、占为己有、吞噬殆尽。 忽的树下一阵喧哗,两人俱是一惊。步千洐低头一看,只见一名大汉一瘸一拐在前面跑,数名官差在后面追。 破月察觉他的分神,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恨恨望着他。步千洐僵硬的别过脸去,呼吸急促道:“仔细看,有些蹊跷。” ☆、62 62、v章 眼见一名官差一刀砍向那大汉的背,大汉怒喝一声,竟徒手抓住刀刃,将官差连人带刀扔了出去;另一官差瞅着空档,一刀劈在那大汉手臂上。大汉吃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众官差蜂拥而上,拳打脚踢,相当狠厉。 “赵魄!你把那些女子藏在哪里?”有官差拿刀柄狠狠敲他的头。他顿时头破血流,怒喝道:“不知!” “郡守大人亲自要的人,你敢窝藏!”另一人用刀比住他心口,仿佛再不招,就要将他开膛破肚。 那大汉满脸满身的血,却哈哈笑道:“郡守?她们不过才十来岁,就要送给帝京做娈童?人我已尽数杀了,免得她们再受耻辱。” “赵魄你个泼赖!”官差一脚狠狠踢在他腹部。 步千洐听得分明,哪里还忍得下?抱着破月纵身跃下,将破月松开,自己冲过去。 他三拳两脚便将那些官差打得鼻青脸肿,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抓起那赵魄的手:“兄弟请起!” 赵魄倒也硬气,受了那么多皮肉伤,一声不吭的让他拖着从地上站起来,朗声道:“多谢!” 两人正要说话,却听巷口又有官兵声响传来。 “他们在那里!追!” “走。”步千洐抓起那大汉,转头对破月道,“跟上。” 是夜。 这是青仑城里相对贫瘠的东城中,一间破破烂烂的小酒馆。巴掌大块店面,统共也就步千洐他们一桌客人。 以步千洐和破月的身手,要摆脱官差简直轻而易举。倒是那赵魄见两人疾行如飞,看得暗暗称奇。一到了酒馆中,他便深深拜倒:“多谢兄弟救命之恩!” 步千洐仔仔细细打量他,只见他生得极为魁梧,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方方正正一张脸上,粗眉虎目、挺鼻阔唇,即使此刻鼻青脸肿,亦是气度豪迈,英武不凡。步千洐将他扶起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不知赵兄究竟如何惹上了官府?” 赵魄微微一笑,徐徐道来。 却原来这赵魄是城中青仑奴头领的长子,今年三十二岁。原本官府每年按二比一比例征收成年青仑奴,他们也就忍了。 未料今年郡守大人不知从哪里讨的招,非要征收十来岁的女娃娃。后来官府流出消息,说是要送到帝京当娈童。头领本已经答应了,可赵魄看不过去,带人杀死了押送女娃娃的官兵,将她们偷偷藏了起来。这才遭到官府追捕。 步千洐听完,重重一拍桌面:“好!”他平生最喜结交真英雄、真好汉,当即道:“赵兄放心,我定当护送你回营寨,绝不叫人伤你半点毫毛。” 那赵魄略微苦涩的一笑,却立刻昂然道:“今日能遇到兄弟这样的大侠,赵魄虽死无憾。” 男人的情意迅集结,两双虎目俱是亮光闪闪。破月见步千洐意气风,不由得想,他果然不是儿女情长的男人,叫人越看越恨! 步千洐遇到知己,哪能无酒?叫来小二,一摸荷包,却想起早已空空如也。他清咳一声,这才望向沉默坐在一旁的破月:“拿些碎银来。” 破月神色冷冷的,摸出碎银,重重放在桌面上。步千洐老脸一红,拿过来给了小二。 因步千洐方才一直未介绍破月,赵魄也就没打招呼。此时见她掌管步千洐钱银,哪里还有迟疑,朗笑道:“这位一定是弟妹,赵魄有礼!” 破月冲他嫣然一笑道:“赵大哥有礼。我不是他妻子,你误会了。” 步千洐沉默不语,赵魄见两人神色,还道是步千洐落花有意,破月流水无情,暗自好笑。 酒是个神奇的玩意儿,有了它,两个平时看不对眼的男人,都能称兄道弟。更何况他二人颇有些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待到第二坛喝完,两人聊军事聊兵法聊天下大势,颇为意气相投,已是大哥小弟的叫了起来。 赵魄将酒坛重重一放:“小弟,今日你我二人有缘,不如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步千洐一击掌:“极好!小弟也有此意!” 两人摇摇晃晃站起来,便对着破破烂烂的窗户外明月拜倒。破月在旁坐着不吭声,步千洐却忽然回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提起来,将她放在自己身旁地上。 他的眼神极深,看不懂他到底醉或未醉。破月想要挣脱他的手:“你干什么?” “你也结拜。”步千洐的手如铁钳般抓得死紧,声音也崩得紧紧的,“咱们结为……兄妹。” “你去死!”破月狠狠一扭,从他手里挣脱。赵魄哈哈大笑,拍拍步千洐肩膀:“老弟,世间唯情字难勘破,大丈夫休要婆婆妈妈!就随她去!咱们再喝。” 这话简直说在步千洐心坎上,也没管破月了,又跟赵魄坐下对饮。破月见他已有三分醉意,心头恨恨,闷闷不吭声。 “眼见朝廷已结束对东南诸国用兵,显然是要对君和国开战了。”赵魄沉吟道,“却不知君和会不会抢先一步?” 步千洐点头:“若是开战,青仑城当其冲,十分凶险。” “青仑城有三万雄兵把守,固若金汤,君和鞑子要想攻下,绝非易事。” 步千洐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倒未必。” 赵魄神色一凛:“二弟何出此言?” 步千洐道:“史书上记载,君和人用兵深谙‘诡’道,我若是他们,必定派探子越过沙漠,潜入青仑。青仑虽守兵众多,但粮草亦在城中,烧了粮草,只消围困数日,不战而降。” “咱们有三万大军,君和鞑子也占卜了便宜。”赵魄说得入神,竟从碗中拈出些饭粒,点在桌上道,“可派八千守北门、五千守南门……”他一一在桌上比划起来。 步千洐眼睛一亮:“想不到大哥也懂用兵。”他也拿出些饭粒,扮作君和国大军,排兵布阵。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意气风。破月本来对兵道还挺感兴趣,只是被步千洐扰得忧心,心想我心思纷乱,你却同旁人聊打仗聊得神色飞扬。心头恨恨的,不多时,竟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了。 步千洐见她睡着,立刻解下外袍,盖在她肩头。赵魄笑而不语。 半个时辰后。 “我若屯兵在此,待君和兵入城伏击,你又当如何?”赵魄道。 步千洐静静一想,指向桌案一角:“大哥用兵精妙至此,小弟只能出此下策。只是……罢了,若小弟没记错,你屯兵处依山而建,地势凶险……” 赵魄略带得意的点头。他虽是青仑人,自小酷爱兵法,已对青仑地形研究演练过多次,今日遇到步千洐,实在是颇为畅快。眼下终于将这个强敌逼到绝境,他如何不欢喜? 未料步千洐微一沉吟,抬道:“我会派一队军中好手,从后面潜上山顶。如今雪雨天气,泥石松动,只要借助些开山工具,引石下山,山下屯兵,必然全军覆没!” 赵魄一惊,半阵不语。步千洐却笑了:“只是借山而战,谈何容易?或许好手们还未潜上峰顶,便被大哥觉。大哥对青仑了如指掌,真的打起来,小弟又哪里有这么多时间思考对策?这一战,还是大哥赢了。” 赵魄听得心花怒放,只觉得这个义弟才华横溢,却又不卑不亢,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心情激荡下,两人也不聊兵法了,大碗大碗饮酒。 不知过了多久。 步千洐倏然一惊,睁眼醒来。 他一抬头,便见满地的酒坛,赵魄仰面倒在榻上,打着呼噜,径自睡得沉稳。 他微微一笑,正要起身,忽觉左臂不能动弹。转眸一看,立刻定住。 原来是破月趴在桌上,头压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 不知道是他饮醉了酒,无意识的去抚摸她的脸,被她压住;抑或是她在梦中迷迷糊糊的靠近,安心睡在他的臂弯里。 夜色如此幽暗清冷,手臂上传来些许温热和重量,如此温柔依赖,竟让步千洐酒意醒了大半,趁着月光呆呆的看着她,一动也不能动。 第二日破月醒来时,觉自己躺在楼上的房间。她刚一推开门,步千洐站在门口,神色甚为平和:“走吧。” “去哪儿?” “赵魄的山寨。他们熟悉沙漠,帮我们打点行装,事半功倍。”步千洐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才觉左臂还有些酸痛。他淡淡看她一眼,沉默不语。 赵魄早已在楼下等候,熟练的带着他二人穿街过巷,轻而易举避过官差。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青仑人聚集的山寨。 原来青仑城北部大片地区,依山而建,正是青仑族的祖屋所在。只见黄澄澄的土丘下,一间间圆顶木屋错落有致,七色彩旗密密麻麻插在每一间屋顶,在风中飘扬。村中人不多,多是些老妇人和孩童,看到赵魄,孩子们都很高兴的扑过来:“少头领!” 赵魄哈哈大笑,带步千洐两人往寨中走。很快有十几个青年人迎出来,穿着厚厚的粗布棉衣,赤着双足,个个脸上有伤,看到赵魄,俱是惊喜交加。 “二弟,这便是昨日随我救人的义士。”他又对众人道,“这是我结义兄弟步千洐!昨日他一人击退二十名官差,助我脱身!” 青年们齐齐拜倒:“多谢英雄!”步千洐豪气顿生,一一将他们扶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兄弟们切勿多礼!” 一群汉子们兴高采烈,哈哈大笑。有人也瞧见了破月,只是不敢多看。步千洐还未介绍,赵魄笑着对众人道:“这是二弟的女人。漂亮吧!”说完也不待步千洐反驳,拉着他往寨中走。 “二嫂!”汉子们腼腆的朝破月笑,紧随赵魄进寨。 “稍候。”步千洐脚步一顿,回头等破月走到自己身旁,进入绝对安全的范围,这才继续与赵魄并肩而行。 步千洐之前只对赵魄说,要去沙漠中寻找经商久未归家的父亲。赵魄也没多问,这日便让寨中兄弟拉来两头健硕的骆驼,又备齐了充足的水、干粮和一顶帐篷。而后拍拍步千洐的肩膀:“今晚不醉无归。” 这晚,寨中篝火通明,赵魄命人杀鸡宰牛、款待步千洐二人。汉子们身旁都坐着自己的妻子。青仑男子多豪迈、青仑女子多羞涩。时不时便有男子给自己妻子灌酒,笑声一片,极其尽兴。 破月也坐在步千洐身旁,与赵魄夫妇邻桌。只不过全场最相近如宾的就是他二人了。别说就着同一个碗喝酒,别说抱着亲昵,就是瞧都没瞧上一眼。 很快便有青年过来敬酒,步千洐来人就干,博得喝彩声一片。 有人听说破月也是高手,过来给她敬酒。步千洐从她手里夺过碗一饮而尽,全部代饮。 破月一声不吭,随他去。 终还是有人逗趣,高声笑道:“步大侠怎么不与妻子喝一碗!” 立刻有人起哄:“喝一个、喝一个!” 闲人众多,步千洐不愿说与破月的纠葛,只淡笑道:“她喝不了酒。” 众人不依,笑道女侠怎么能不喝酒。破月一直沉默,忽的朗声道:“多谢各位!”端起酒喝了一大口。未料青仑酒辛辣无比,顿时呛得连声咳嗽,面红耳赤。 众人哈哈笑,步千洐趁着火光,瞧见她面颊绯红、神色窘迫,便愣住了。 他方才与数十人对饮,酒不醉人人自醉,早有些糊涂。此刻听众人在耳边不断喊:“步大侠、步大侠、喂嫂子喝一个!”他脑子陡然一热,理智竟被丢到九霄云外,一把抓住破月肩头,紧紧将她按在自己心口,端起酒碗便送到她嘴边。 破月被他的突然袭击搞懵了,忽的想起当日在墨官城内,他也是这般,突然搂着自己,往自己嘴里灌酒。往日那萌动暧昧的甜蜜情怀,忽的袭上心头。 一分神间,已被他灌了一大口,破月再次呛得连声咳嗽。步千洐原本醉意朦胧,听到她咳嗽声,脑子一个机灵,心生悔意。他将酒碗往桌上一丢,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过头去,耳根阵阵烫,胡天胡地的与汉子们聊了起来。 月上中天,汉子们竟也不顾天寒地冻,醉倒在寨中地上。步千洐本就心情抑郁,自然也醉得彻底,与赵魄抱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有妇人吃吃笑笑,领破月到屋子里睡。破月见步千洐睡得死沉,想起他的情不自禁,想起他的拒人千里之外,不由得心头恨恨,往他腿上踢了两脚,这才解气,进屋睡觉。 刚躺下一会儿,忽听寨外有人用青仑语大喊什么。破月一下子坐起来,冲到屋外,却见寨子外无数火把,像是要将漆黑的天空都照得通亮。 醉倒的男人们66续续坐起来,俱是神色惊惶而愤怒。步千洐猛然睁眼,立刻抓起刀抬头四处寻找。破月本已站在他身后,故意不吭声。直到他焦急的拔腿要往前冲,这才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身子一僵,回头看到破月,神色一松,四目凝视,俱是无言。 “大哥,怎么回事?” 赵魄站起来,脸色阴郁:“二弟,他们来抓我了。”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凛,只见寨外火光通明,至少来了上百官兵。 过了一会儿,便见一高壮的老人急匆匆跑了过来。 “赵魄!”那老人生得眉目英武,与赵魄有几分相似,他怒喝道,“官差已经来了。快把那些女子交给他们!否则爹也护不住你!” “女子?”赵魄声音中有几分醉意几分恨意,“那些都还是孩子!还有、还有我的小妹!你的女儿!今日死则死矣,绝不会将亲妹子交到他们手里!” 其他青年听到赵魄豪言,早已按耐不住,怒吼道:“对!跟他们拼了!” 步千洐本是军中人,本不欲与官府正面冲突。但听众人决意赴死,却是一股豪情涌上心头,朗声对赵魄道:“大哥,小弟今日助你退敌!” 赵魄哈哈大笑,端起两碗酒,与他对饮而尽。砸了酒碗却道:“义弟,大哥与官府作对,杀了这些狗官差,又会有新的过来。大哥已是死路一条,你带着弟妹从寨子后门走吧!咱们就此别过!” 步千洐略一迟疑,他若一人自然无牵无挂,可如今破月在此,却不想叫她受半点损伤。 “先将他们领头的制住,总有法子叫他们知难而退。”破月忽然道,神色淡淡的。步千洐原本也是这样想,听她赞同,心头一热,情不自禁柔声道:“不错!”转头对赵魄道:“大哥在此等我!”提刀纵身便朝寨外跃去! 破月从身旁一汉子手里夺过尖刀,一声不吭也跟上去。众人见她二人身法精妙,顷刻没入夜色里,俱是“啊”了一声,面面相觑,随即快步追上去。 破月随步千洐跃出寨门,正欲难,却见寨外静得出奇。数百人整整齐齐跪了一地,半点声响也没有。 破月心里咯噔一下,步千洐亦是缓缓回头,只见前方火把林立的大树下,两个黑衣人静静立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跪在他们面前,头埋得极低。一个黑衣人淡淡将一块金色令牌收回腰间,对那官差道:“退下吧!不许再来!” 官差一脸惊慌,点头哈腰,扯着嗓子对手下们低吼道:“还不快走!”一群人退潮般撤了个干干净净。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沉默不语。身后赵魄等人已赶过来,看到官府退兵,俱是又惊又喜。那两个黑衣人低着头走过来,在步千洐二人面前拜倒。其中一人道:“属下青雀街麾下暗卫,奉主人之命护送二位到边境。” 他一说,步颜二人都明白过来。诚王府正是在青雀街上。破月问:“你们怎么忽然来了?” 那暗卫答道:“前些日子,邕州边境的云福客栈出了大案子。主人怕路上不太平,怕有牵连,便叫我们暗中护送。今日见他们叨扰二位,故才现身。” 步千洐顿时明白过来——定是当日在云福客栈斩杀数人,慕容湛也得到了消息,猜到是自己动手。慕容湛怕沿路官府追查凶手,为难他二人,所以派暗卫带着金牌赶过来。 “替我多谢你家主人。”破月道,“告诉他,我们都很好,无需挂心。” 两暗卫点头称是,道:“已至边界,我们不便北行。望二位保重。”说完便起身退开,身影很快匿入夜色中。 赵魄等人站得较远,不明缘由。待到听步千洐说官差退去,不会再来,顿时又惊又喜。 赵魄死里逃生,拉住步千洐再次痛饮。新一的酒菜轮番而上、众人欢呼雀跃。步千洐彻底醉了,醉得稀里糊涂人事不知,抱着个酒坛一声声低唤“月儿月儿”。破月坐在他身旁,望着头顶清寒的明月,望着他俊朗的容颜,又怜又恨,垂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本月积分已经送完,感谢大家,下个月留言请早,爱你们 本日双更12点一起奉上,请看下一章 ☆、63 63、v章 沙漠的天空,竟比城镇上还要碧蓝许多,通通透透,如一汪漫无边际的深泉,镶在头顶。 连绵起伏的沙丘,有的如高山壮阔,有的如波浪轻柔,在破月面前呈现出一种瑰丽的风光,令人心旷神怡。 两匹骆驼一前一后,离得很近。他在前,她在后。或许是这孤旷的荒漠,足以融化每个人的心。他们没有再冷战,也没有比以前更靠近。真正像两个结伴而行的朋友,平静的往荒漠深处越走越远。 两人已按照赵魄指的方位,在沙漠里走了十来日。虽四野茫茫,但步千洐惯于行兵打仗,咬准北方,倒也没走弯路。 此时正值午后,太阳烈得像要将人的皮肤剥下来。步千洐取了水囊递给破月,破月接过正要喝,两人俱是一凛,都听得前方有动静传来。 两人下了骆驼,身形隐在沙丘后。却见一行数十人,踏着黄沙从沙丘后冲出来。那些人面色焦黄、容貌凶悍。个个□着上身,腰间一把长刀。见到两匹载满东西的骆驼,还有容颜姣好的破月,都是眼睛一亮,沉默的围了上来。 步千洐心下雪亮,知道遇到了赵魄所说的沙匪。不过十几个宵小,他也没太放在心上,转头叮嘱破月站好,拿起刀便迎了上去。 沙匪刀口上求生,俱是凶悍的性子。半点废话不说,扑上来就打。 起初,毫无悬念。 步千洐甚至未拔刀,便打倒了四五人。他听闻沙匪在荒漠中杀人如麻、恶行累累,故下手毫不留情,每一个都是断筋错骨,一招毙命。 余下的沙匪们这才慌了,转身想跑。可步千洐哪里肯让,拔出刀纵身跃起,追了上去。 有个沙匪却极为机灵,起先躲在沙丘后不动,见步千洐朝外面追,拔刀便朝破月扑过来。可他没料到自己打错了如意算盘,破月连眉都没皱一下,一刀将他砍翻在地。 然而破月没想到,骆驼却忽的受惊,一声长嘶,两匹骆驼朝不同的方向撒蹄跑去。 破月一愣,瞅准负着十来个水囊的骆驼,拔腿就追。未料刚翻过沙丘,眼看便要追上,忽见骆驼嘶叫一声,身子缓缓开始向下沉! 破月心里咯噔一下,只觉脚下一空,流沙便如泄洪般疾疾下坠。 “千洐!”她脑子一空,双掌在沙面一拍,借力想要跃起!未料身子刚往上腾出寸许,流沙复又下旋,似有股重重的力道,将她向下拉! “月儿!”沙丘后陡然跃出个高大的身影。 “别过来!是流沙!”破月急道,心下惧怕万分,想要提气,流沙却是源源不绝,身子陷得更快! 步千洐紧贴着沙丘落下,看清她的状况,顿时面色一白。好在他见机极快,立刻取了腰带,系在鸣鸿刀上,长臂一扬,将腰带甩在她面前。 流沙已经淹到破月的脖子,慌忙抓住腰带,这才松了口气。步千洐低喝一声:“起!”绵长的力道大盛,破月只觉身子一轻,已然破沙而出,身子堪堪落下。步千洐长臂一捞,跃起将她接住,紧紧搂在怀里。两人惊魂未定立在沙丘上,对望片刻,俱是无言。 “骆驼跑了!”破月忽的想起,急忙喊道。 步千洐心一沉,举目四顾,可茫茫沙丘,哪里还有骆驼的影子。 “还有水吗?”步千洐问。 破月指了指地上的一个水囊——那是方才步千洐递给她,掉落在地上的。 只有一个了。 可他们离君和国边境,还有十日以上的路程。他们在沙漠里走了十日,退回去亦是来不及。 步千洐脸色微变,旋即淡道:“无妨,赵魄说沙漠里有绿洲。到那里再补充水源便是。” 三日后。 烈日如火盆,在头顶灼烤。 破月完全没有料到,他们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明明前些日子,他们还在赵魄的山寨里,看着青仑人欢声笑语;明明他无情的拒绝了她,她已打定主意,只待完成师父的遗愿,就放弃这段感情。 明明她偷偷的想,除非他道歉,除非他求她原谅,她才会再跟他在一起。 却怎么一步错、步步错。他们竟然陷入荒漠里?别说等到他想通的一天,别说等到她决定留下或离开的一天。 似乎再多一天,他们都等不到了。 破月又看了眼昏黄的日头,心想,这下可好了。他是否痛改前非都无所谓了,她是否原谅他也无所谓了。 因为他们极可能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可恨的是,他到死,还不肯承认对她的情意?到死,还念着与小容的兄弟情,多过对她的爱意吗? 破月心头酸涩,舔了舔干涸的唇,强自忍耐不去看步千洐。步千洐却察觉了,将她的手一握,从腰间摘下水囊,塞到她手里。 “你也喝。”破月不动。 步千洐点点头,拿起水囊,拔出盖子,喉咙动了动,放下给她。破月疑惑的看着他:“你骗我。” “喝,别废话。” 破月接过水囊,微微抿了一小口。 她如何不知,一个水囊,两人喝了三日,还有一小半,怎么可能?他也许根本就没怎么喝。 “咱们能找到绿洲吗?” 他头也不回,答得漫不经心:“一定会。” 八日后。 破月觉得,日头像是疯掉了,越往北走,晒得越厉害。 她已经两天没喝水了,她的脑子晕沉沉的。黄橙橙的沙漠看起来蒙蒙一片。她知道已经走不到尽头。 步千洐也许渴得更厉害。后来两天,他连拿起水囊做做样子都省略了,只看着她道:“我不渴。”她不依,他就点了她的穴道抱着她灌,等她喝下去了,才为她解穴。破月气极了,抬手打他,他动也不动,只有些散漫的笑:“我内力比你深厚,听我安排。” 此时,步千洐原本走在前头,似乎察觉出什么,回头看着她,风尘仆仆的脸上,嘴唇又干又黑,隐有血痕。 “走不动了?”嘶哑的嗓音。 “走得动。”破月双腿一软,眼前一片昏黑。 破月是被嘴里的腥味呛醒的。 热热的液体流入干涸许久的食道,有点咸,又有点涩,还有点铁锈的气味。不太好闻,可破月却感觉到麻痹已久的胃和口腔,仿佛瞬间复苏,朝那液体的来源重重的吸允着。 猛的一个激灵,她睁眼一看,却望见一双暗色的眼。 步千洐在月色下静静望着自己,英俊而憔悴的脸像是浮雕,随时会被风沙月色蚀去。 她悚然一惊,这才觉他的手腕正堵着自己的嘴。那哪里是什么甘泉,是他的血! “步千洐你疯了!我不要!走开!”她出虚弱的嘶吼。 此刻的步千洐,目光那么温柔,动作却像一头霸道的野兽!他一把扣住她的双手,抬起手腕又想往她嘴里灌。 破月觉得疯了,自己要疯了!他很多天没喝水,他还要她喝她的血?她哪里肯依?死都不肯依! “神经病!你是我什么人!谁要喝你的血!滚!”她吼道。 他或许也没有太多力气了,竟被她挣开!他也火了,低吼道:“别动!”抬手又点了她的穴道。 可这回破月不依了,死都不依了!咬紧牙关,任他抬起手腕,将她涂得满脸满嘴都是血,她也不肯要! “张嘴!”他眼神阴霾的望着她,俊朗的脸绷得铁青。 破月死死盯着他,眼泪大滴大滴的掉。 “我是你什么人?你说我是你什么人!”他猛的低头,咬住自己手腕,狠狠吸了一口。而后单手捏住她的下巴,俯下头,重重的覆了上来。 火热的唇舌,夹杂着某种熟悉而遥远的气息,还掺着重重的血腥味、沙土味,统统往她嘴里灌。破月心痛得不能自已,如木偶般仍由他的唇舌有力而疯狂的与自己纠缠。 他也似已忘却了一切,紧紧抱着她,想要嵌入身体里去。口中的血已经逼着她尽数吞下,他却仿佛忘了自己的初衷,狠狠的,像猛兽般亲着她,亲着她的唇、亲着她的脸、亲着她的耳垂、亲着她的脖子。亲着每一寸曾经令他迷醉令他思念令他神魂颠倒的地方。 破月抱着他宽厚而冰冷的背,只觉得又绝望又欢喜。而他在一番几近歇斯底里的亲吻后,深深埋在她的长里,与她十指交缠,将她压在柔软的沙丘上。 破月痛苦的抱着他:“步千洐,我们也许都会死在这里,你还要让吗?” 回答她的是他的沉默,沉默的抬头,重新将她死死吻住。 第二日破月醒来时,人已经在步千洐的背上。 他长已乱、浑身又脏又臭,手臂上的血迹更是乌黑而狰狞,深一脚浅一脚在沙地里行走。 前几日,他们还能纵身轻掠,日行数里。可如今,他们渴了十来日、饿了十来日。武林高手也与寻常人无异。 破月盯着他被风沙吹得皴裂的后颈看了半晌,轻轻将头靠上去。他身形微动,继续沉默前行。 待到了夜间,又是极冷。他抱着她躲在沙丘后,不等她说什么,已抬手点了她的穴。 “我不喝!” “由不得你。”他的声音居然还能有几分笑意,用刀划破自己另一侧手臂,埋头狠狠吸了一大口,低头又堵了上来。 半晌后,两人吻得同样气喘吁吁,同样虚弱无力。 步千洐抱着她,两人俱是无言凝视。 他的目光深深的,令她觉得有些异样。可具体哪里异样,她又说不上来。 “你想干什么?”破月哑着嗓子道。 他没答,他将点了穴的破月放在地上,然后拿起了刀,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小臂。 “步千洐你、你疯了!住手!”破月只觉得眼前阵阵黑。 他的神色却极为冷酷:“你不是问我让不让?我不让了,现下你不是小容的人,是我的人!我的人就得听我的!我要你活下去!” 之后的一切仿佛梦境般迷离,她也分不清真假了。她似乎看到步千洐沉着脸,脸上肌肉轻轻抽搐着,然后他手臂上多了个血洞,刀锋上多了块血肉。她拼命的挣扎抗拒,他沉着脸,抓住她的下巴,将那血肉塞了进去。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真的要疯了。她要将他的肉吐出来!可他好狠,太狠了,吐出来又塞进去、吐出来又塞进去。终于强迫她吞了下去。 她大口大口干呕,只觉得自己如坠地狱。而他从怀里掏出伤药,胡乱洒在手臂上。又扯下截袍子包扎得紧紧的。血水从他袖子里透出来,破月拼命想要推开他,不想再靠近他。他却是从未有过的霸道强势,将她死死搂在怀里,抱着她睡去。 这一定是一场梦,她想。 她宁愿从来没认识过他,宁愿被他抛弃,也不愿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而后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这片荒漠里。 作者有话要说:来……吃肉了…… ☆、64 64、v章 很热,全身上下仿佛都在火上烤。 破月难耐的呻/吟一声,迷迷瞪瞪举目四顾,却只见漫天黄沙如迷雾,什么也看不清,哪里还有步千洐的影子? 她跑了几步,忽的觉手上还拿着什么,举起一看,竟是一截血淋淋的断臂!那手臂修长结实,五指骨节分明指腹有茧,不正是步千洐的手? 破月一阵强烈的恶心难过,就像有一只无情的手,死死摁住她的胸口、掐住她的咽喉,她大口大口干呕起来…… 破月猛的睁眼。 周围一片寂静,远处隐隐有稀疏的人声传来。 圆屋顶、帐篷、毛毯。她觉自己躺在一个蒙古包里,身上换上了亚麻袍子。周围暗暗的,微弱的烛火摇摇欲坠。 她一下子坐起来,四处看,却没看到那个令她痛苦牵挂的身影。 “阿步!阿步!”她哑着嗓子喊道。 “你醒了,太好了。”一个面貌敦厚的年轻姑娘,也穿着蒙古族长袍,挑开帐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水和热气腾腾的粥。 “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破月焦急的望着她,“我的同伴呢?” 姑娘梳着黑亮的长辫,两颊被晒得通红:“我叫司徒绿。我们商队经过沙漠,遇到了你们两个。这是沙漠游民聚居的绿洲,就带了你们过来。你的同伴在另一间帐篷里。” 破月踉跄着便要站起:“多谢……多谢……他在哪里?他要紧吗?” 司徒绿扶着她往帐外走,有些嗔怪:“你吃点东西再去看他啊,他比你醒的早,当时是很吓人,现在没事了……” 破月不答,抬眸只见日头西沉,晚霞绚丽。前方一汪开阔的湖水,像是落入沙地里的一块碧玉。旁边数十细细的棵绿树随风摆动着身姿,青草铺满了湖边的土地,为着遥遥荒漠添了几分生气。几十个个蒙古包围着湖水稀疏林立。湖水一角,一排骆驼背满了东西,立在蒙古包外,有几个穿着中原服饰的大汉蹲在骆驼旁抽着草烟,应当就是司徒绿所在商队了。 司徒绿边走边道:“那日我们还没到绿洲,便在沙漠里遇到了你们。当时你的同伴可惨极了,抱着你,你昏迷着。他全身都是血,把我们吓了一跳。他跪在我们面前,连磕了好多个头,直说两个字:‘救她’。然后就晕了。他手臂上几处伤口,我还以为被狼咬了。后来我爹看了他的伤口,说是刀伤。你们是不是遇到沙匪了?” 破月怔怔听着,脑海中浮现出他当日皮肤皴裂、眉目污黑、满身血迹,野兽般往她嘴里灌血灌肉的样子。她只觉得恍恍惚惚,心跳如擂。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一个山坡上,坡顶有个蒙古包,他们隔着十几步站定。 “好啦,他就住在这里面。”司徒绿凑过来耳语道,“我知道他是你的情郎,这几日你没醒,他每晚都来探你,抱着你坐很久,一动不动呢。他刮了胡子生得好俊……快去快去,记得探完他回来饮粥。” 司徒绿挥挥手跑下了山坡,破月静静立了片刻,才悄声走过去,掀开了帐门。 帐内暗暗的,唯有一盏烛火轻轻摇曳。 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蒙古族长袍,缓缓转身。 破月只看他一眼,就愣住了。 他看起来比之前又削瘦了几分,平日里刚毅的下巴,如今看起来都有些尖了。沉黑的眸静静望着她,一动不动。脸色亦是十分苍白。 破月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手中的包袱里。 他一只手还拿着鸣鸿刀。 破月原本满心忐忑,夹杂在浓厚难言的情意里。可见他此时装扮,心头骤然一沉。 “你又要走?” 他静默片刻,声沉如水:“月儿……” 破月只觉得一股寒气嗖嗖的往上冒,瞬间侵袭全身,变得又酸又涩,堵滞难言。她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难道沙漠里生的都是假的?你抱我吻我都是假的?” 步千洐脸色微变,没做声。 破月只觉得一股熊熊的无名火,势不可挡的将她的委屈难言全压下去。 只剩怒火。 被抛弃被侮辱的怒火。 “步千洐……步千洐……”她狠狠揪紧他的衣服,都快要攥出水来,“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吗!” 她刚刚苏醒,本就体虚,气血上涌,眼前顿时一黑。步千洐一把将她搂紧,她定了定神,提起真气,狠狠一掌打在他胸口。 步千洐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倒退两步。饶是他武功胜过破月,也难受她忽如其来的一掌,脸色霎时一白,缓缓溢出一缕鲜血。 破月看得心疼,可她的气愤却因他的甘愿承受的模样,更加强烈! “步千洐!你混蛋!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我受够了,这辈子我要是再理你再追你,我就是神经病!今后咱们没半点干系!我就算被颜朴淙抓回去当奴隶也心甘情愿,这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你!滚!你马上滚!” 步千洐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破月猛的一挥,却没挥开。他的双眼沉默而执拗:“别说混话!我当日决意成全你跟小容,只因为……” “住口!谁要你成全?步千洐我问你,爱情是什么?你懂吗?你活了二十五年,一把年纪了你懂个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没错,我爱你是没爱得那么深,从没到过生死相许的地步。咱们才在一起几天就分开?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知道你讨厌什么,不知道你的养父母叫什么,甚至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将来会不会吵架,会不会对不起我,会不会让我失望。 可我只是不想放弃啊!咱们的感情才开了个头,就被颜朴淙追杀,被那些所谓的天下英雄追杀!怎么办?放弃?我不干!我第一次跟人两情相悦,你要我遇到点挫折就放弃?没门! 爱一个人,不就应该排除万难披荆斩棘,直到哪一天实在坚持不了,才放手吗?那才是爱情啊!你和我都还没用心爱过,我怎么能因为一年见不到你,怎么能因为有别人对我好,就轻言放弃? 小容他……他中意我,你不好过,难道我就好过吗?他那样一个人,我弃他不顾,我甚至觉得这辈子都亏欠他,因为不能回应他的深情厚意。可我没办法啊步千洐,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他再叫人怜惜,他也是另一个人啊!我当日既然决定跟你在一起,断无不明不白跟了别人的道理。 所以后来,就算你丢下我,就算你昏头昏脑要把我让给小容,我也不想放弃!我厚着脸皮倒追你!这辈子、上辈子我都没干过这样的事! 可你怎么对我的?你居然喊我弟妹!我忍着,我对自己说,不要怪他,别怪他。这就是他!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当日能为你一个麻子脸少女,得罪颜朴淙;今日就能为了兄弟情,把你让出来。别怪他,他要是不这么做,他就不是步千洐了。他看起来精明,其实总是自己吃苦头,其实他比小容还傻。他总是护着周围的人,而忘了自己。颜破月,你不就是爱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大侠吗? 可是步千洐,到现在你还要让?到现在你还要走?你还要在我心口补上一刀?我受够了!我不忍了,算了!我放弃了!你走吧,咱们一刀两断,两不相干!” 破月说到后头,声音已然哽咽。体内气血翻腾,喉咙一阵甘甜,她强自忍耐,一抬头,见步千洐怔怔望着自己,神色极为震动。 她是真不想再看他一眼,一把将他挥开,转身拔腿就走。 有力的大手仿若火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等她再爆,他一下子将她带入怀里,狠狠抱住。 “松手!”破月嘶哑着声音。 可他将她箍得更紧,低垂的俊脸,绷得铁青。粗黑的眉紧紧拧在一起,双眸一片难辨的阴霾。 “你还抱我做什么?你这个混蛋!抱自己弟妹做什么!” 她提起真气,一脚朝他膝盖踢去!步千洐侧身一避,身体失重,抱起她就倒在床上。 高大沉重的身躯,将她压得死紧,黑眸深深望着她,呼吸低低喷在她脸上。破月眼泪都流出来:“步千洐!我不要你再虚情假意!放开我!” “谁说我是虚情假意!”他低吼道,牢牢扣住她的双手和双腿,一低头,狠狠吻了上来。 他们从未吻得如此凶残。 他将她压得死死的,火热的唇舌野兽般在她嘴上乱舔,拼命想要撬开她的嘴。她闭嘴不纳,他就捧着她的脸一顿狂亲。 破月被他亲得耳根都麻了,怒火更盛,张嘴就咬住他的舌头。步千洐不躲不避,生生受了,疯狂的往她嘴里探。她结结实实咬下,血腥味瞬间遍布两个人的口腔。他仿佛失去了痛觉,继续缠着她的舌头纠缠。 破月不忍心再咬下去,拼命将他的舌头往外推。可他一旦得手,哪里肯让?鲜血淋漓的嘴重重堵着她,像是要将她每一缕气息都吞咽下去。 过了许久,久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无力挣扎。 他终于放过了她的唇,却依旧扣紧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 “你什么意思?”破月冷冷道。 “就是这个意思。”步千洐低头又要吻,破月心头火起,怒喝道:“我不是由得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松手!” 步千洐沉默片刻,松开了她,双臂却依旧撑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子几乎完全笼罩住她,漆黑的眸死死盯着她。 破月呼吸依然急促,转过身背对他。 半晌后,听到后背传来他缓缓的声音。 “月儿,是步大哥混蛋,是步大哥对不住你。” 她不吭声。 他继续道:“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自嘲:“枉我以为自己义薄云天,今日才知,尚不如你这小女子豁达通透。你骂得好,骂得痛快,现下我清清楚楚知道,不是什么事,都能拿‘义’字衡量。” 破月声音有些哽咽:“晚了!我现在不要你!” 他静了片刻,却仿佛没听到她绝情的话,柔声道:“是我的错,平白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当日我见小容那副模样,于心不忍。自以为这是两全的法子,对得住你们两个。” 破月:“狗屁!” 他轻轻抱住她的肩头:“月儿骂得对,狗屁!都是狗屁!什么兄弟情什么顾忌你的安危,都是狗屁、都是借口。说到底,是我没坚持,是我对不住你。” 他慢慢将脸贴近:“这些日子我每日对着你,过得浑浑噩噩,我也难受得紧。月儿,步大哥实在错得离谱,错得可笑。只求你再给步大哥一次机会,再原谅步大哥一次,好不好?” 破月被他说得心都要化了,却依旧冷声道:“原谅你?你要我原谅你?好,那我问你,等回了大胥,见到小容,你如何面对他?” 步千洐脑海里闪过慕容那日醉酒后的痴痴告白,心头阵阵隐痛。他静默片刻,哑着嗓子道:“回去后我同他说。是我对不住他,与你无关。” 破月提到小容,心头一痛,沉默不语。 步千洐将她身子翻转过来,却见她神色凄迷甚为可怜。他静静望着她,慢慢俯□子,捧着她的脸,又凑了过来。 “我还没原谅你……”破月狠狠的别过头去。 步千洐已沿着她的脸颊,反反复复亲了起来。 破月被他亲了又亲,渐渐只觉得全身血脉仿佛都被点燃,开始无声的奔腾,开始歇斯底里的叫嚣。她清清楚楚知道,知道这熟悉的感觉,这一年里,每当她想起步千洐,她的全身血脉都为之悸动。而今天,它们在压抑了一年后,终于得到了他的回应,它们如疯魔了般,开始在她体内激荡。 它们终于不再委屈,汹涌澎湃毫无顾忌的释放,眼看便要将她淹没。 她怎么能怪他呢?怎么忍心真的怪他,真的不理他呢?他这么一个人,唉…… 破月猛的抬头,抱住他的背,含住他的唇舌,极其用力的亲吻。 步千洐身子一僵,只觉得身体深处一股火气蹭蹭的往上冒。他眸色越的暗沉,一下子将她压倒在床上,长腿勾住她的,四肢都紧紧与她纠缠。 神魂颠倒、昏天暗地。世间一切都不存在,什么都不,只有她温软的馨香,萦绕在自己身下,撩拨着他压抑许久沉寂许久的情意,热切的想要将她拆骨入腹、占为己有,从此再不叫任何人窥探、不叫任何人肖想。 “步兄弟……”帐门一响,有人“啊”了一声,立刻退了出去。 步千洐身形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埋咬着破月的脖子。 “有人……” “没事。”步千洐含糊道,“是商队头领,明日让我护送他去另一个部落交易。见着咱们……他自然会走。” 破月迷迷糊糊反应过来:“你方才收拾行李不是要走?你只是要护送他?” 步千洐微微一笑:“自是如此。你以为我还舍得下你?” “那你不早说……” 步千洐没答。 他又如何说得出口,这一路北行,自己越来越割舍不了她,待身陷沙漠死地,更是认清自己的心,根本舍不得将她让给小容。可大丈夫出尔反尔,他也有些踟蹰无法开口罢了。 “你傻啊……”破月低声道。 步千洐静静望着她,目光锐利逼人。却又抓起她的手指,一根根含在嘴里,仔仔细细的舔。破月被他盯得面若红霞,被他亲得酥麻难当,情难自已、满心欢喜。 两人又低低说了一会儿话,步千洐怜她体弱,拿了些干粮亲手喂给她吃。破月靠坐在床上,任他伺候,心情大起大落后,终于缓缓被喜悦填满。 两人四目凝视,都觉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粮仓,荒山中只有他二人,满心柔情蜜意。 步千洐心结已解,心境坦荡,抱着她片刻,沿着她的脸颊脖子,一寸寸吻着。过了一会儿,手便不由自主按上了她的胸/口。 饱满的触感传来,步千洐微微一愣——她似乎……更丰腴了。 破月心“怦怦”的跳,抬起昏昏沉沉的眸望着他:“你乱摸!” 步千洐定了定神,想起她大病初愈,又刚刚原谅自己,自己意乱情迷,岂能不自律岂能唐突了她?立刻道了声“对不住”,想要撤手。 未料手腕中途被破月轻轻一抓,竟牵引着他的手,又放回了那处柔软饱满。 步千洐浑身一震,却见她别过脸去,低声道:“阿步,你敢不敢要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下午三点 ☆、65 步千洐压抑多日的情意终于得到释放,一心只想与她亲近。此时听她忽然来这么一句,只觉得仿若往烈火上浇了瓢滚油,浑身难耐。 可他从未想过今日就要了她,盯着她道:“你刚醒,身子虚弱……” 回答他的,是破月勾着他的脖子,开始轻舔他的唇角。小小的舌头轻轻撩拨着,含糊道:“我受得住……” 步千洐从胸膛到脚趾,陡然酥麻一片。 其实破月未经人事,提及此事亦是十分紧张羞涩。可她实在受够了被当成人丹的日子,受够了颜朴淙的处子情节。如今步千洐虽武艺高强,自己也不是昔日弱女子。但前途依旧叵测,与其被武林人士窥探,不如给了他,这令她有些解脱的轻松感。 况且……一旦木已成舟,任何事都动摇不了他们,动摇不了她的意志。 譬如未来的艰险。 还譬如……小容。 想到这里,她心头微微涩。她恍恍惚惚的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是要斩断步千洐的顾虑,斩断自己对小容的心疼。 主意一定,她大着胆子,开始轻轻舔他柔韧修长的脖子。 他却不再让她放肆,翻身压住她,哑着嗓子道:“等回东京后,咱们再……你名义上还是小容的妻子……” 破月一把扯住他的袍口,悄声道:“和离文书便在我包袱中。” 步千洐眼神沉沉望了她半晌,忽的捧起她的酥/胸,朝肖想过许多次的圣地,埋头亲了起来。 “别……好痒……”破月方才满腔豪情壮志,可此刻他只是沿着领口往里探寻,都叫她全身颤。 可步千洐一旦有了主意,向来是旁人不可撼动。他一把扯掉她的腰带,松开了长袍。 衣衫褪去,鲜红的肚兜堪堪遮住玲珑饱满的曲线,雪白的香肩纤滑得不可思议。两条长腿盈光如玉,只稍稍一捏,他就被手下的细滑柔软的触感,惊得心神恍惚。 而她眸色氤氲的望着他,因他的每一下触碰,红唇微微颤抖喘/息着。 这是他的女人。 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包容而坚定的爱着他的女人。 这念头冒进脑海里,唤起的是深深的愧疚和怜惜。他几近虔诚的俯低身躯,一寸寸的亲吻。 破月被他沉默而绵长的吻搞得又痒又麻,嗔怪道:“别亲了……好痒。”他眸光暗沉,特别沉默,始终盯着她的脸。另一只手,却缓缓向下移去。 破月被他盯得满心悸动,待到他的手指轻轻按住柔软的花瓣入口,她脸上一热,低喝道:“不许摸。” 步千洐手指轻轻往里一勾,竟是湿滑无比。他虽无经验,可在军中也看过些香艳话本小说。登时明白过来,心想她口口声声说不是很爱我,可已湿成这样,自是爱怜成痴了。思及当日还要将她让与他人,愈觉得自己混账。 他试探性的又将手指探入少许,轻轻抚摸。破月全身都开始颤,觉得跟自己预想的似乎不对。他们应该直接……那个,然后就大功告成的。怎么……还有这些花样? 步千洐此时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耳根通红,眼神专注,也不低头亲她了,一心一意的探索撩拨。破月全身都泄了力,颤声道:“别啊……你,不是这样的……” 步千洐的声音便带了笑意,缓缓沉沉的道:“好月儿,那你说是怎样的?” 不等她回答,他抽掉了自己的腰带,悄无声息的抵了上去。 破月心想:来了!顿时如临大敌全身紧绷。 步千洐双手捏住她白滑的大腿根,竟觉比当日在墨官城指挥赤兔营大破十倍敌军,还要心情激荡几分。他稍稍用力,进去了一个头。 破月却痛得全身一颤:“好痛!” 步千洐感觉到惊人的温软□,虽只探入一点,已觉得似在天堂般美妙,又似在地狱中煎熬。 但思及她身子娇弱,他面沉如水强自忍耐,俯身咬住她胸前,细细啃咬舔舐。 “听说破处之痛,都是如此……好月儿,再忍忍……” 破月本就敏感至极,被他这样一含,倒是又湿滑几分。他抓住时机,缓缓探入,终是没入了大半。 破月心头已生悔意,心想赶紧算了就完事,自己也许是传说中的性冷感,所以没半点舒服的感觉,只觉得涨得痛。以后还是不做了。 未料过了片刻,却又奇异的感觉从身体深处传来。随着他的埋头进出,那感觉竟是越来越烈了。 她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步千洐抬起阴霾的双眼看着她,忽的动的更快。 太快了。她想,她一心想将身子交给他,可真的开始了,她又有些忐忑:是不是太快了,就这样托付给了他? 正走神间,他的身子一颤,俯身抱住了她,一动不动。 感觉到身体里有东西一抖一抖缓缓抽搐,破月一愣,明白过来:“你……那个了……” 步千洐不做声。 破月松了口气道:“那睡吧。” 步千洐抱着她不动。 他缓缓向外一抽,她以为结束了,未料他又送进了几分。 他抱着她的腰身,声音暗哑:“月儿,方才是初试身手……” 她沉默片刻:“原来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 第二次来得,远远比第一次熟练、平稳也强烈许多。 也许步千洐也很紧张,全无半点平日的散漫不羁。他沉着脸,根本不说话,眼神暗黑的像一只野兽,叫破月看着就心惊肉跳。但他又是极温柔的,时不时轻轻吻着她摸着她,叫她从身体到心,明明激烈如火,却柔软似水。原先的些许彷徨和疑虑,也不顾上了。 渐渐的,不受控制的筷感,开始如邪气般在体内滋生,而步千洐竟也是越来越快,情不自禁将她的身子抱了起来放在大腿上,每一次都叫她身子腾起,又落到最深处。步千洐豹子般的后背,挺阔的额头,俱是一层汗珠;而她的汗水亦打湿了梢,神智也变得迷迷糊糊,如坐过山飞车般,锋锐刺激、浑浑噩噩。 痴念太久,唯有歇斯底里,方能释放深深压抑的欲念。 终于,两人俱是剧烈一颤,破月差点尖叫,被步千洐堵住嘴,抱着她重重倒在床上。两人抱得紧紧的,共同分享身体深处的战栗。 平复了许久,破月红着脸,背对着他,低声道:“你出去吧。” 步千洐低声一笑,这才缓缓退了出去。趁着月色,看着她大腿上血迹斑斑,他心头爱怜顿生,下床拿起块手帕,柔声道:“我替你擦擦。” 破月闷声不动。他便抬手,一点点擦拭过去。夜色迷离,身前女子是这样娇软,隐隐有幽香扑鼻。步千洐擦了一会儿,俯身抱紧了她。 破月心头一甜,问:“你欢喜吗?” “从未有过的欢喜。”他沉声答道,隐有笑意,低头又开始吻她。 破月的心情忽的安定下来,闭着眼享受着他的吻,告诉自己既然决意跟他,便要快意人生,不要多想。 忽的她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他又抵住了自己。 “你干什么?” 他抓住她的大腿,笑得特别坦诚:“方才是小试身手……” “可是……已经两次了!”破月脸涨得更红。 “乖月儿……我……” 破晓。 破月迷迷糊糊一睁眼,便被身后人察觉,手劲一收,将她搂得更紧。 想起昨晚的癫狂,破月只觉得恍然如梦,此刻身体更是酸麻酥软,不由得低骂道:“你、你太坏了,一点也不君子。” 步千洐紧贴着她,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都包裹住,低笑道:“可你也是很喜欢的。” 破月被他说得羞赧,不吭声。步千洐将她翻了个身,正对着自己。大手轻轻搭在她的翘臀上,哑着嗓子道:“我赠你的玉佩呢?” 破月挣开他的怀抱,抬手在床头衣物里摸了摸,将玉佩拿过来。步千洐见她随身带着自己的信物,越感动。他接过玉佩,低笑道:“还说将来不给我生儿子,如今木已成舟,再不会有差池了。一回大胥,咱们就成亲。” 破月却道:“我只是跟你好,可现下也不一定就跟你过一辈子啊。咱们还不够了解,先处一段再说。” 步千洐听得眉头一皱,却见她眼中都是调皮的笑意,这才明白她在逗自己。他心神一荡,将玉佩往边上一丢,翻身又压住她:“如此是要再多了解几次,方能让你安心嫁我了。” 破月一声尖叫,拼命推他,他耍赖般用身体重量压住她,气得她佯怒不语。他这才定定望着她:“月儿,谢谢你。” “谢我什么?破月明知故问。 步千洐不答,闭上眼抱着她。 谢谢你骂醒我的蠢笨愚钝,谢谢你对我不离不弃。而我步千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苍天在上,父母亡灵见证,步千洐自当宠你爱你一世,白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天本文已下了页月榜,是老墨连载文以来字数最多的一次,也是积分最高的一次。为报答大家厚爱,本文积分过亿之日(我还没有文章在完结前积分过亿,目前本文是91oo万),我会四更报答大家。大家不用多留评,哪天自然而然过亿了,老墨四更,嗯。么么 我知道前面这段情节进展有点慢,咳咳,主要很想把三个人的心理变化都描述清楚,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方面写得比较用心和详细,可能让不少读者不习惯不喜欢。看到你们频频吐血的评论,没现我都不敢说话和回复了吗?咳咳咳,后面节奏会快不少,追文不容易,感谢大家能坚持阅读和支持。 ☆、66 66、v章 破月醒来时已是早上,步千洐不在床上。她下床走出蒙古包,就见他坐在山坡上,似在出神。 旭日在他头顶升起,将他挺拔而削瘦的身躯,笼上薄雾般的光影。他微垂着头,侧脸轮廓棱角分明、沉静英俊。 破月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心底一股热流,暖暖淌过。 “在想什么?”破月在他身旁坐下。 步千洐原本在想小容,一看到她,眸光瞬间柔和,轻笑道:“想你。” 他抬臂搂住她的肩膀,两人俱是无言。 日头正好,湖面波光荡漾,牧民们牵着牛羊,放声高歌;司徒绿站在山坡下,看到他两人,用力的挥手。 一派令人沉醉的安详。 破月忽的想起一事,忍不住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步千洐抬手在她鼻尖一刮:“想什么?一脸古怪。” 破月指尖戳戳他胸膛硬而韧的肌肉:“你有没有……觉得内力有进益?” 步千洐笑意渐深。 “似乎并无进益。”他懒懒的在她耳边低语,“莫非是在下不够努力?” “去你的!”破月反过来捏住他挺拔的鼻梁,“我认真的!” 步千洐之前还真没想起这个,闻言正色提气,运转了一个周天,摇了摇头:“内力并无变化。不过……着实通体舒畅。” 破月看着他狭促含笑的眼神,暗想你你你二十多年的老处男,现下当然通体舒畅了! “难道人丹之说是假的?” 步千洐一低头,便望见她露在衣领外一截雪白滑腻的脖子,点点红斑宛如腊梅落雪,娇艳可人。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尚早,不动声色的将她从地上抱起。 破月奇道:“干什么?” 他走向蒙古包,蹙眉做沉思状:“人丹之说应该不是假的,定是哪里不对。咱们需得……找出缘由。” 破月被他的严肃也搞得有点疑惑,不由得仔细思索,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半个时辰后。 步千洐四肢舒展靠在床上,将破月搂着趴在胸膛上,大手轻抚着她的长。破月恨恨的咬一口他腰腹间柔韧的肌肉,他很舒服的道:“嗯……再咬。” 破月哭笑不得:“你果然皮糙肉厚!” 见他眉宇间隐隐神采飞扬,破月忐忑问:“那现在……有感觉吗?” 步千洐其实完全没感觉到哪里有不同,但望着她澄黑的双眸,一颗心又被挠得痒痒的,沉吟道:“似乎有点不同,但不明显。或许要过些时日、多试几次才知。” 破月不由得有些沮丧,她其实还有点矛盾:如果她不是人丹,今后定要找个机会向武林澄清。虽然是很尴尬的事,但杨修苦、清悟方丈,或者都可以中立作证,总是有法子的。这样今后就能减少许多烦恼; 可如果她是人丹,步千洐今后武功突飞猛进,岂不妙哉? 见她神色凝重,步千洐敛了笑,不再逗她:“月儿,我方才同你开个玩笑。我并未感到有何不同,或许人丹之说,本就是假的。” 破月想了想道:“管他的,先不想了,反正……”她话没说话,步千洐却听懂了,看着她笑,低头又要亲。 “哎,你等等!”破月挣脱开,有些兴奋地望着他,“你翻个身。” 步千洐不明所以的趴了下来。 破月将被子往下掀,沿着窄瘦的腰身、紧实的臀,果见两个阔别多日的小腰窝。她抬手摸了摸,低喃道:“真是很可爱啊。” 步千洐哪里关注过自己的臀?倒被她摸得舒服,低笑道:“你摸我作甚?” 破月脸上滚烫,盖上被子蒙住自己,闷声道:“没什么,跟老朋友打个招呼。” 可步千洐哪里肯吃亏,大手悄无声息摸进来,托住她饱满的小翘臀,那触感舒服得不可思议。 破月全身酥麻,低喊道:“停下停下,不摸了。” 步千洐却不松手,将两瓣饱满都包在掌中,只觉得爱不释手:“是很可爱。” 晌午过后,步千洐和破月随商队上路。护送商队到了下一个部落,两人补充了水和食物,便跟商队告辞。 又进入茫茫荒漠,此时两人心情与之前大为不同,只觉得再沧桑的荒芜,都是一派春意盎然。 烈日高悬,破月在步千洐怀里眯了眯眼。步千洐见状脱下外袍,撑在她头顶为她遮阳。破月笑:“你手臂不酸吗?” 步千洐忽的想起与赵魄喝酒那晚,整支胳膊被她压到麻木。当日心境酸涩,如今想起却是甜蜜一片。他低笑道:“你亲我一口便不酸痛了。” 破月还真的抬头重重亲了他一口。步千洐抓起她的脸又开始亲。折腾了半阵,才重新上路。 行了一日,他们又遇到了个商队。当晚便与商队歇在一起。恰逢商队的一只母骆驼产了鲜奶,步千洐买了一壶,拿回来给破月。 破月没兴趣,步千洐很坚持:“你身子弱,此物甚补,统统喝了。” 破月更担心他的身子。有时候摸着他胳膊上的伤口,低低凹下去一处,便想起当日的触目惊心。 “一起喝。”她喝了一大口,递给他。 步千洐淡道:“我也有。你喝完我就喝。” 破月半信半疑的喝光,叉腰质问他:“你的奶呢?” 步千洐面沉如水将她的腰一勾,两人倒在床铺上,他轻车熟路解开腰带。 “这就是了。”他低头咬住雪白的玉兔,眼神暗了又暗。破月羞得满脸通红,但最终所有的抗议,都化成了低低的呻/吟。 三日后,两人终于走出了沙漠。面前是连绵不断的光秃秃的石山,天堑难越。可对于他二人来说,又有何难? 白日里,一前一后于悬崖峭壁上穿梭飞跃;夜里,便宿在空寂无人的山谷中。 第一夜,可苦了步千洐。他抱着破月入睡,破月自睡得香甜,可他初尝男女滋味,难免心猿意马。但他虽性格不拘小节,却从未有过幕天席地、赤/身裸/体与破月亲热的念头。 到了第二日,破月在梦里翻了个身,恰恰坐在他挺翘的事物上,步千洐便有些耐不住了,低头寻觅她的唇。破月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他的热吻,自然热切回应,末了还嘟囔道:“阿步,喜欢啊……” 步千洐静默片刻,长袍一展,遮住两人身形。 北地极寒,初夏的山间依然清寒料峭。虽树木稀疏,隐隐也有鸟兽夜鸣。步千洐压住破月,将她所有哀鸣都堵在嗓子里。结实的长腿紧紧纠缠住她的,手臂垫在她的后背,缓冲岩石的起伏不平。破月整个人都被他裹在怀里,恨恨骂道:“混蛋!” 步千洐还真未作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终觉是唐突了她,沉默片刻便想要退出来。破月察觉到,将他的手臂一拉,脸比他还红,声音低如蚊呐:“做完,下不为例。” 这一晚过后,步千洐当真修身养性,夜里给破月烧好篝火,又将自己长袍铺在地上便于她躺卧,自己则坐得远远的。他也怕破月怀上孩子。此时还在敌国,若有了孩子,自然诸多不便,辛苦了破月。 破月身为女子,对那些事本就不会有特别的热衷。见他躲避瘟疫般离了两丈独坐,不由得好笑,柔声道:“你过来,不要离我那么远。” 步千洐闻言失笑,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破月将他一拉,叫他躺下。而后跟他手牵着手,满足的闭上眼。步千洐低头看着她面带微笑的睡颜,静美如鲜花在暗夜绽放。他只觉得心里满满的,仿佛已拥有了想要的一切。他再无半点邪念,只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拥着她入睡。 又在山间行了两日,远远已可望见前方城池轮廓——他们终于抵达君和国的边境。这日傍晚,两人在溪边小憩,只待天黑后,潜入城中。 破月虽武功大成,但还真没徒步走过这么多山路,一坐下就喊脚疼。步千洐见她呲牙咧嘴的模样,心头失笑,走到她跟前蹲下,除下鞋袜。 温柔的暮色下,只见一对玉足,竟比溪水还要清莹剔透几分。只是或许牧民给的鞋子并不合脚,两侧小脚趾都磨破了皮,脚掌边沿亦有几道小口子,纤薄的皮肤破了,露出嫩嫩的血肉。 本不是很重的伤,但在她这样一双足上,便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步千洐讨了她的手帕,沾湿清水洗去血污,又拿出金疮药为她覆上。破月双足踩在他掌心,又痒又暖,足上的伤口,反而变得不太在意。 天气还很寒冷,她足上药还未干透,已是一片冰凉。步千洐运气内力,热气笼罩着她的足。破月望着他沉静专注的容颜,两道墨色长眉比远山还要英挺,饶是看惯了他的样子,胸膛中的心脏,却“怦怦怦”急促跳个不停。 步千洐感觉到伤药已干,抬眸望她一眼,恰好见她面若红霞,含羞带怯,盈盈双眼如碧波微漾。步千洐便笑了,低头在她足尖轻轻一吻。破月嘤咛一声,步千洐不由得想,下次同床而卧,须得好好亲上一亲。 天气寒冷,他不敢耽误,为她穿上袜子。可鞋却不叫她穿了。他背朝着她蹲下:“上来。” 破月爬上他的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负着她站起,忽的加,极快的在林中穿梭飞奔。破月只觉得迎面风声疾劲,心情也随之飞扬。 偶尔不小心,他一脚踩入溪中,堪堪一滑,吓得破月一声尖叫将他搂得死紧。他双足全湿,却浑然不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破月抬起袖子,为他擦去脸上溅到的水珠,他反应极快,一偏头,就咬住她的手指。破月想抽出来,他跑得极快,差点又摔跤,却偏不松口。破月一口轻轻咬在他的脖子上,他纵声长笑,惊得林中野鸟纷飞,这才张嘴松开。 夜色渐暗,林中幽深。破月迷迷糊糊在他背上睡了会儿,忽的惊醒,却现他走得极慢,一步步平平稳稳,竟是怕惊扰了她一般。 他的肩膀宽厚而结实,如一座大山般可靠;他的侧脸在月光显得柔润而英俊,每一寸都是她熟悉的轮廓。 这似曾相似的一幕,令破月想起许多日子前,另一个人也是这样背着自己,英俊的轮廓庄严似佛、温柔似佛。明明有高深的内力,却负着她在夜色里,走得很慢很慢。 一滴泪水缓缓从眼眶滑落,破月抬手擦干。步千洐察觉笑道:“醒了?” “嗯。你累不累?” “不累。”他的声音十分轻快,“姑娘,人肉褥子舒服否?” 破月笑了:“舒服,舒服极了!” “那以后每晚都睡这人肉褥子,可否?” “看我心情吧。” “这辈子由不得你。”他的声音里沉沉的全是笑意。 破月失笑,抬手摸摸他耳边的黑:“小褥子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甜章中…… ———————— 因有鼓励刷分嫌疑,昨天的作者有话说我删除了,承诺不变,你们懂的。 ☆、67 67v章 夜色悄深,步千洐和破月并肩而立,望着数丈外的暗黑如伏兽的巍峨城墙。 破月道:“此处曾是大胥故土,若是进城后遇到不平事,你切莫冲动行事。毕竟这里是君和,比不得青仑城。” 步千洐柔声道:“你将我看牢了便是。”牵起她的手,两人趁着夜色,往城楼下奔去。 破月之前的轻功只能说平平,这一路得步千洐手把手的教导,亦是大有进益。两人悄无声息的贴在城墙根下。 城楼有五丈高,两人单凭自己的内力,都跃不上去。步千洐打了个手势,破月点点头,两人同时纵身跃起。 待跃到两丈高,破月已是力竭,步千洐一脚踏在她肩头,借力又跃起三丈多高,稳稳落在了城楼上。 破月直直坠下落地,等了片刻,便见一条长绳沿城墙抖落。她攀援而上,刚跃上城楼,便被步千洐搂进怀里。 “心疼死我了。”他低声狭促道。 破月忍着笑,只见前方几名士兵垂眸靠在城垛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被他点了穴。两人相携跃下登城道,未惊动任何人,潜入了城里。 天明时分,步千洐和破月走在街头,对望一眼,俱是笑意盎然。 步千洐穿着件灰色织锦上杉,与大胥类似,也是宽袍长袖,宛若层云叠嶂、姿容翩翩。腰间束一根青带,更显腰身窄瘦有力。□却不是大胥常见的袍子,而是条利落的黑色长裤,愈显得身体修长挺拔。 破月的女装与他类似,湖绿上杉、暗色长裤,腰束得极紧,连她这柔弱的长相,都显出几分飒爽。 满街人都是如此穿着,放眼望去,整个城池显得生机勃勃。 慈州,当年大胥割让给君和的八州之一。破月和千洐原都以为,踏上这片沦陷的国土,会看到焦土遍地、民不聊生。未料逛了半日,未见任何不平事,只见热闹和安详。即便在一些老人脸上,也未看到亡国奴的痛楚。 “莫非……他们将大胥子民都迁去了别处?”破月迟疑道。 步千洐摇头,他听见不少人说话带着大胥口音,显然曾是大胥子民。 两人行到一处面摊,一碗面才一文钱,比当日破月的面摊还要便宜一半,可见民生安泰物价低廉。 两人正警惕的吃着面,忽见一个彪壮大汉走过来,嘭然坐下:“一碗牛肉面。” 老板笑嘻嘻走过去道:“薛五,你已经赊了五碗面,小本生意,不可再赊账了。” 大汉面颊一红:“明日我领了工钱,便补给你。” 老板还是不肯,那大汉怒了,一把抓住瘦弱老板的衣领:“我说了明日便补给你!”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麻。破月按住步千洐的手腕,他嘴角微弯,示意自己不会多管闲事。 未料旁边却有人冲过去劝架,还不止一个。吃面的、卖包子的、还有路过的行人,几个人都冲过去。 “有话好说,动什么手啊!” “就是,快放了老板。薛五,你别欺负老实人……” 众人三言两语,薛五红着脸松开老板。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丢下一枚铜钱,对老板道:“他没诳你,明日便领了工钱。薛五,明日记得还我钱。”薛五点点头,闷闷的朝老板做了个揖。老板也有些不好意思,飞快的端了碗面过来,上面还加了个蛋。 众人散去,早市又是一片和谐。 步千洐自小到大,见惯了恃强凌弱,还从未遇到如此和谐的场景,不由得笑了:“这些人很好。若是天下人人如此,哪里还会有什么纷争!” 破月喝了口面汤,道:“我以前也到过一个地方,那里的人跟他们一样,很和善。我以为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地方,却原来今日碰到了。” “以前?哪里?” “成都。” “成都?从未听闻。”步千洐挑眉。 破月笑而不答。 两人又在城中行了半个时辰,还真没遇上任何不平事,处处一派祥和。倒叫步千洐这满心家国故土的大侠毫无用武之地。傍晚的时候,步千洐问了当地人,便带破月寻到了一处有名的饭店。两人要了个临湖的二楼雅间。正值初夏,冰湖初融,碧波清寒,岸边垂柳迎风荡漾,湖光山色静美宜人。破月倚在栏杆上,望着广袤的原野,听到湖边行人的欢声笑语,只想起四个字:天下太平。 步千洐贪杯,小二一送上当地美酒,就抱着喝了半坛。此时酒意微醺,他抬头便瞧见破月。晚霞金黄灿烂,她纤柔的腰身也镀上一层金边,玉一样细致的脸庞,蒙蒙的越柔弱可爱。 步千洐平生第一回连酒都顾不上了,缓缓走过去,将她拦腰一抱,埋头就要亲。 破月挣扎:“别人会看到的!” 步千洐抱着她便往雅间里退,顺势将她抵在墙上十指紧扣,咬住她的唇,嘴里的酒便灌了进去。破月呛得咳嗽,他咬住她的舌尖,任酒液在两人唇舌间流淌,一时分不清是她的香味,还是酒的香味。 正亲得如胶似漆,步千洐忽的停住,缓缓回头。 破月一愣,凝神静气,也听到了声响。 步千洐察觉到门口的人已经站了一会儿,只是他方才意乱情迷,才刚刚现。他将破月挡在身后,低喝道:“阁下既已来了,何不现身?” 破月也暗自提气。 片刻后,门被推开,清风灌入,一个削瘦的黑衣人默默走了进来。清秀而苍白的脸庞上,漆黑的眸色寒气逼人,薄唇却暗红如血。 他完全不管步千洐和破月的惊讶,径自在桌前坐下,端起酒、闭上眼:“继续,我等。” 步千洐牟然失笑,松开破月走过去。 “十三!”破月惊喜的跟上前。 唐十三这才睁眼看着他们,眸中笑意一闪而逝。 破月望着他,阔别一年,他竟似全无变化。唯一的不同是,穿着君和国的服饰。 “你怎会在此处?刑堂又有任务?”步千洐拍拍他的肩膀,唐十三抬起手,两人手掌在空中有力交握,步千洐这才坐下。 “街上看到你们。”十三答道。 破月明白过来,她跟步千洐在异国自然毫无顾忌,招摇过市。大概恰好被十三撞见,尾随过来。她贴着步千洐坐下,小声补充:“那个……他也是君和国人。” 当日他说“我跟他一样”,不正是说,自己跟靳断鸿一样吗?破月当时还不太明白,后来仔细一想,虽然这个事实匪夷所思,却是最合理的推测。今日在君和见到他,自然谜底揭晓。 步千洐长眉微挑,脸色一沉:“当真?”唐十三点点头:“真。打不打?”他一跃而起,拔出长剑,脸上隐有喜色。 破月顿时哭笑不得。 感情家国仇恨,在他看来,难道比不过跟步千洐打一架畅快?真真是个极品武痴啊! 步千洐却根本不买账,抬眸看着他:“为何潜入大胥?”唐十三面无表情:“闯荡江湖。” “可曾背叛大胥?”步千洐缓缓问。 “不曾。”他淡道,末了破天荒耐着性子补了句,“我从不诳你。” 步千洐便不做声了。 他还真没诳过他。包括他是君和国人的事——回头想想,他还从没说过自己是大胥人。当年初识时,步千洐问他是哪里人,他就不耐烦的抬手指了指北面。谁想到他指的是君和。 唐十三见无架可打,收剑回鞘,神色明显黯淡几分,这才望着破月:“你可好?” 破月点头:“很好,你呢?” “不大好,没人打架。” 破月忍不住笑了,唐十三看着他两人交握的手,目光滞了半瞬,缓缓点头:“更配。” 破月一怔,步千洐沉默。 十三又看向步千洐:“打一架,你出气。” 破月也看着步千洐,她知道他骨子里还是个铁血军人,现下不仅师父是君和人,连最好的一个兄弟,也是君和人,心里必定不舒服。她本就没有这个时代人那么强烈的国别观念,想起无鸠峰上十三维护他二人,她更加不希望步千洐因为这个,失去唐十三这个真兄弟。 想到这里,破月看着唐十三,未料在这个冰块的眼中,看到了几分紧张。 他也会紧张?怕步千洐恨自己?破月被他情绪感染,居然也有点紧张起来,小心翼翼望着沉默不语、脸色暗沉的步千洐。 片刻后,步千洐却笑了,懒洋洋的,带着点宠溺。 “跟我打?先打赢我女人再说。” 十三和破月同时一怔。 破月有点跃跃欲试的紧张,十三目光一敛:“会受伤。舍得?” 步千洐将鸣鸿塞到破月手里,低笑:“她我自然舍不得,你的话……我可很舍得。”捏了捏破月脸颊的嫩肉:“好好打,别给我丢脸。” 十三的目光原本停在破月脸上,见状缓缓移开目光,声音还是淡淡的:“我舍不得。” 两人随十三下楼,走了一炷香时间,到了一间朱门大户前。十三上前一脚踢门、轰然作响。很快,里面响起紧张的脚步声,一个老奴慌忙开了门:“二爷,您回来了。” 十三连点头都欠奉,抬手指了指步千洐二人:“住下。”老奴点头哈腰,退下去招呼家仆们准备。 十三没说自己到底是何身份,步千洐和破月也没问。这大宅极为奢华,竟有一片人工湖修在院内,小桥长廊更是百转千回,精致动人。 三人一直走到一处开阔的平地,十三朝破月抱拳:“嫂子,赐教。” 这一声嫂子喊得步千洐嘴角微弯,喊得破月轻飘飘的。而十三剑眉一扬,剑光已如疾电袭来! 破月心下一惊,挥刀便格,然而十三的刀法快若流星,饶是她料准了方向,内力激荡,却一刀挥了个空。再一回神,十三的剑尖已抵住她的咽喉。 ……败了。 只一招,败了。 原来,全力以赴的十三,这样锋利逼人。 破月有点尴尬,下意识回头看步千洐,却见他一脸平静淡然,眸中隐有笑意,似乎早料到会如此。 破月忽然懂了——他让自己跟十三打,就是要自己明白,内力深厚、招式精妙,不等于对敌制胜。唐十三杀人如麻,内力或许不如她,但若以死相搏,活下来的一定是唐十三。 她对步千洐点了点头,再转身已是心态平和,对十三道:“再来。” 十三一抬头,却见步千洐含笑朝自己抱了抱拳。那态度很明确——兄弟,别把你嫂子打得太惨。十三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欺身又攻了上去。 月上树梢,唐十三扛着剑,坐在半月门边喘气。 破月亦是大汗淋漓。过了数百招,她终是输多赢少。可打过这么一场后,所有招数,似乎都有朦胧的融会贯通之感。 “你先回房休息。”步千洐从她手里拿过鸣鸿。 破月点点头,知道步千洐还要跟十三说话。她便随管家去厢房了。 厢房与方才的比武地点隔了道墙,看不到,却能听到刀剑呼呼作响。偶尔,她能听到步千洐的低笑声。 她心头甜甜暖暖的,洗了澡,实在太累,倒头便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回头一看,步千洐只穿了件白色内袍,湿黑的长散落肩头,眸光澄亮望着自己。如此装束,比起平日所见,却添了几分温文俊秀。 “你怎么来了?”破月想掰开他锁在腰间的手,“这是在别人家里,快回自己房间。” 步千洐双臂撑在她身侧,眸色深沉:“十三就安排了一间房。” 破月无语,果然是十三好兄弟的风格。两人毕竟还未成婚,昨日在客栈都是分房而卧。谁知到了十三家里,反而住到一起。 “那你也不能乱来。对了,你们比试,谁赢了?” 步千洐想起十三屡屡被自己打趴在地上,眼中隐隐升起笑意,嘴里却答道:“他赢了。这一年他突飞猛进,我已不是他的对手。” 他想起方才唯一输给十三的一局,补充道:“他不知从哪里学了套花俏剑法,‘猫剑法’?古怪得紧,我敌不过。” 破月面色一僵,不动声色的问:“那怎么办?” 步千洐翻身压上来:“所以娘子,咱们需得抓紧练功……” “唔……”破月哪里还不明白他是找借口。可望着他修竹般挺拔匀称的身躯、俊朗逼人的乌黑眉目,只觉得一颗心,在他清亮的眼波里浮浮沉沉,瞬间便醉了。 ☆、68 68、v章 在十三府中过了两天快活日子,步千洐二人便欲告辞北上。十三当时没说什么,扔了一大把银票给步千洐。辞别当日,他却也拿着了个小包袱:“无聊,同去。” 步千洐和破月都是无拘无束之辈,并不觉得有这个电灯泡一起上路有何不妥。反倒是有他作伴,一路更加通行无阻。 步千洐与破月未成婚,夜间便与十三同宿一屋。有时候破月被隔壁的打斗声吵醒,总是忍俊不止。 一个月后,三人抵达君和国都城——承阳。 破月觉得,如果帝京给人的感觉像是恢弘而庄严的帝王,那么承阳就像一座温儒而包容的大佛。不仅城内建筑优美雅致,甚至连天子脚下的百姓,都无半点骄扈之气,反而人人和善好客。 “客官是外地人吧?想去皇城逛逛吗?想饱览承阳美景吗?”客栈的小二殷勤推销,“只需二十文钱,小的便能为你们找一位可靠的向导。” “不必。”十三冷眼将小**退。 步千洐和破月都有些吃惊。 “逛皇城?”步千洐问,在大胥从来由禁军把守、万民景仰、神秘而不可侵犯的皇权之城? 十三居然文绉绉回了句:“君臣一体、天下大同。” 步千洐沉思不语。破月则觉得,这个君和国有点意思。 日落时分,十三领他二人走到城西一座大宅子前。只见朱门黑匾,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庞刀门”。 十三停步不前:“不便。” 步千洐点头,上前敲门。再回头时,十三已不见踪迹。 片刻后,便有一青衣男子来开门,疑惑道:“小兄弟找谁?” 步千洐恭敬道:“庞断鸿弟子步千洐、颜破月,奉师命,将恩师骨灰送回故里。” 那青衣男子神色一震,进去通报,片刻后返转:“请!” 步千洐和破月随那男子走进去,只见内庭占地极广,却十分质朴清雅。又行了一炷香时间,到了花园,眼前一派郁郁葱葱、花香扑鼻。前方蜿蜒的葡萄架下,摆着张棋盘,两个老人对坐着。 左边的老人穿一袭黑袍、头戴帛巾,身材健硕、龙眉虎目,与靳断鸿长得有几分相似。他的脸色十分震惊,盯着步千洐手中黑色骨灰盒,脸色已有些白。 右却是个和尚。穿一身洗得白的旧袈裟,眉毛是白的、胡须也是白的。他并未抬头,一直盯着棋盘,似已出神。皱纹如沟壑爬满他的脸,双眸微垂着,看不清表情。 按辈分,靳断鸿之父算步千洐的师公。但他是君和国人,又是领军将领,步千洐如何能拜?步千洐一拱手,不卑不亢:“前辈,师父他……已于两个多月前去了。” 左老人正是靳断鸿的父亲、退役大将军庞清池,闻言上前两步,接过步千洐手中骨灰盒,踉跄着坐下,抬手轻轻抚了又抚,默默流下两行热泪。 破月道:“前辈,师父去的时候很安详,大胥亦待他极好,并未为难。” 她一开口,那和尚倒是抬眸看她一眼,旋即低下头去。 庞清池点点头,忽的拜倒:“多谢你二位千里迢迢送他回来!”千洐和破月连忙将他扶起。 “生死有命,他死得其所,清池何必挂怀?”那老和尚忽然开口道,声音浑厚平静。 庞清池将骨灰盒轻轻放在桌上,恭敬道:“大师说得极是。” 老和尚下了颗白子,庞清池复又执起黑子。 步千洐见他们态度疏冷,也不想多留,沉声道:“既已完成师命,晚辈告辞了。” “且慢。”庞清池忽的抬头,虎眸精光四射,竟与方才伤心绝望的老人判若两人,“你们从大胥来?” “正是。” “我君和与大胥势同水火,岂容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步千洐眉目不动:“你待如何?” 庞清池将手中棋子一扔:“好张狂的小子,陪老夫过两招罢!”身形未动,长袍宽袖已是隐隐风动。 破月没料到他忽然难,忙道:“前辈,我们好心送师父回来,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啊!” 庞清池冷笑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刀,欺身攻了上来。 “月儿让开。”步千洐冷喝一声,拔出鸣鸿。庞清池微微一怔:“鸿儿竟将鸣鸿传给了你!” 两人已是很快缠斗在一起。 破月有些焦急的驻足张望。她知道自己与步千洐武艺还有差距,而且他跟人比试,又怎么会让女人插手?眼见两人斗得激烈,忽听身旁老和尚道:“清池打不过他。” 破月一愣,听明白了,心头又惊讶又高兴,竟对他的话信了七八分。 果不其然,两人足足打了半个时辰,步千洐收刀而立:“承让!” 庞清池衣襟上被步千洐刀锋划破了道长长的口子,怔然片刻,不怒反笑,声音清朗:“好、好、好!许久没有碰到这么厉害的后生了。你们是大胥人,老朽已尽力擒拿,无奈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你们就此去吧。”声音一扬:“来人,送上黄金百两,另将百破刀拿来,赠予这位小姐。” 破月一愣,步千洐微微一笑。两人都才明白,这庞清池身为军人,跟步千洐一样身不由己。所以才与步千洐打一场,再放他们走。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拜倒:“多谢前辈。” “黄金就不必了。”步千洐推开家仆呈上的礼物,“宝刀她的确缺一柄,谢了!” 庞清池微微一笑,也不勉强。破月道:“多谢师公。” 庞清池再不答话,低头又看着棋盘。步千洐和破月正欲告辞,忽听那和尚静静道:“且慢,燕惜漠是你何人?” 步千洐抬眸与他目光一触,只觉他双眸浩然如水,苍苍渺渺。步千洐敬他仙风道骨,语气倒是客气几分:“前辈,我不认得你说的这人。” 老和尚微微一笑:“这一身武艺,又从何得来?” 步千洐一愣,菜农师父教他武艺时,从不提自己来历;后来不辞而别,更是未留只言片语。现下听老和尚这么说,心下已是了然:“晚辈数月前被人挑断手脚筋武艺尽废,后拜高人为师,传授武艺。只是不知师父的身份。” 老和尚点点头:“是了,他必定不愿意表露身份。” 步千洐沉默不语。 老和尚长眸一敛,却看向破月:“女施主,你这一身功夫出自我南天檀寺,又是为何?”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惊。 “我的师父只有靳断鸿。”破月答道,心中却惊疑不定。 老和尚摇头:“女施主不说实话。” 话音未落,清瘦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过,步千洐和破月都只觉眼前一花,座位上已无人。破月再定神一看,吓得心神一颤——老和尚就站在她身旁,大手搭在她肩膀上。 感觉到一股无比浑厚的力道从肩头透入,破月运气想要抵挡,竟半点没有反应。她练功至今,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大的对手,不由得目瞪口呆。 步千洐见破月被制,抬手便要将她抓过去,老和尚身形不动,按着破月肩头,竟原地倒退一丈远,步千洐连片衣角都没抓到。 “奇怪、奇怪。”老和尚神色越来越惊讶,转头对庞清池道,“我要带她走。” 庞清池点点头,步千洐哪里还有迟疑,拔刀如疾风骤雨般攻上。老和尚抓起破月跃到屋顶,袈裟竟被步千洐砍掉一片衣角。他惊讶道:“施主刀法修为竟到如此境地,实在是后生可畏!”说完身形一闪,快如疾风,顷刻便不见踪迹。 步千洐持刀抢上屋顶,追了片刻,却见夜色茫茫,哪里有老和尚和破月的身影?他已知那老和尚武艺诡谲,自己只怕难望其项背。他静了片刻,按下心头焦急纷乱,重新回到庞府,朝庞清池拜倒:“求师公指点!” 庞清池笑着将他扶起:“苦无大师带那位姑娘走,必定有他的道理。你去天檀寺后山寻他们吧。” 步千洐走出庞府屋门,厉喝一声:“十三!” 一个人影慢慢从阴暗里走出来,清秀的脸微微诧异,看着他空荡荡的身后。 “去南天檀寺。”步千洐道,“她被苦无大师带走了。” 十三静了静,眉目瞬间舒展:“无妨。” 步千洐看他一眼,终究还是思及破月的人丹体质,如今身在异国,更是危机四伏。他的眸色冷下来,慢慢道:“她有丝毫差池,于我皆是切肤之痛。” 十三默了半瞬,答道:“苦无一代宗师。打不过,只能求。” “求便求!磕头认错都无妨!带我去!” 十三看着他,默默吐出一个字:“痴。”他转身拔腿疾行,步千洐快步跟上,两人身影顷刻没入夜色,往南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封面君苦无扮演苦无大师~~ ————————————————- 二更同时奉上~~ ☆、69v章 69v章 两人行了一夜,便到了百余里外的天檀山。旭日晨光中,只见绿野漫山,一座巍峨的寺庙静立山腰,清寂庄严,佛光湛湛。 十三走到寺门前,轻轻敲了敲。步千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郑重,沉默不语。【本站唯一地址:baidu” >baidu搜索:】 片刻后,一个小和尚探头出来,双手合十:“施主有礼。”十三静道:“唐荼、步千洐,求见祖师爷苦无大师。” “二位请随小僧来罢。” 步千洐看他一眼:“祖师爷?”十三点头。 步千洐眸光微沉:“君和兵马大元帅唐忠信是你何人?” “家父。”他看着步千洐,顿了顿补充道,“关系不好。”步千洐点点头,不再问了。 诺大的练武场上,先看到的是几十名俗家弟子,随着一名武僧,在晨光中勤力操练;场旁数棵参天大树,看起来皆有百岁以上,将这古刹衬得更加肃穆。 再往里走,便经过数间精舍,僧侣们闭目念经、极为虔诚专注;偶尔也见到一群群练功的年轻僧人,招式沉稳、龙行虎步、庄严大气。小和尚带他们穿过热闹的前山,又在山间行了小半日,这才到了后山。 “苦无大师潜修于此,弟子不便打扰。二位施主自行上山,阿弥陀佛。”小僧干脆的转身走了。步千洐和十三沿山路攀岩而上,终于在山顶林中,望见一座僧舍。 步千洐刚要扬声报上姓名,却听“吱呀”一声,屋门从里推开。一个苗条女子走了出来,眯着眼打了个哈欠,不是颜破月是谁? “月儿!”步千洐跃过去,破月惊喜:“你来得好快。” 步千洐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十三静立在身后,看着别处。 这时,却听屋内苦无的声音缓缓传来:“都进来罢。” 破月吐吐舌头,松开步千洐。步千洐将她手一拉,眼神询问她到底如何。破月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没事。” 昨晚破月被带到山上后,苦无只替她把了脉,就让她睡觉了。今天刚睡醒,步千洐就已经到了。破月觉得这和尚并无恶意,决定静观其变。 三人行到屋内,只见这精舍全是细竹搭建,室内极宽敞,布置得格外精心雅致。苦无席地坐在窗前,窗外是一湾绿水静静淌过,衬得他枯容沉静安详,看似并无敌意。 步千洐心念一动,拉着破月上前拜倒,磕了三个响头,也不吭声。 破月以前只见他给靳断鸿磕过头,此外就是听司徒绿说,他当日为了她给商队磕头。如今见他又为了自己,对苦无磕头,不由得整颗心都心疼得软。 她比谁都清楚,他是多么骄傲和自我的一个人。可两人冰释前嫌后,他似乎总觉得对她极为亏欠。骨子里的傲气,一旦到了她这里,总会变得温和而宽厚。 是爱情,改变了这个固执而傲气的男人? 她心头一甜,待他起身,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步千洐嘴角微弯,只将她紧握。 苦无一直目光微垂,过了半晌,才抬眸淡淡看着步千洐:“你求我作甚?她从小修习邪魔外道、不得要领,将我南天檀寺纯正内力,练得阴毒无比。五脏六腑已伤,她活不过二十岁。” 步千洐原本是技不如人,想求他放过破月,未料他道出这个结果,心下大惊,怔怔不能言。 破月也是又惊又悲,满心茫然。 唐荼却已跪下:“祖师爷,求你救她!” 步千洐震惊过后,立刻反应过来,拉着破月重新跪下:“求前辈救她!” 苦无抬眸看他,隐有锐光,语气冷凝:“若我要你的命?” “不可!” “无妨!”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俱是无言。 苦无眸中锋厉散去,眉目重新柔和下来:“这条命暂且记下。” 步千洐听他的意思是要出手相救,心头一喜,破月却对苦无道:“若是要他的命,我不要你救了。” 十三的声音幽幽传来:“他不会。” 苦无看一眼十三:“多嘴。”他从旁提起紫砂茶壶,为三人都倒上一杯,自己轻啜而尽,这才

分节阅读_9 缓缓开口: “一切自有命数,道与你们也无妨。 事情,由两百年前而起,南天檀寺有两名极为出色的俗家弟子,武功已窥天人之境。他二人是夫妻,创了一套玉涟神龙功,分男女两部,每部又分内功与刀法两册。 两位老前辈创出这套功法后,对我寺方丈道:‘此秘籍无人能敌,若流于江湖,必天下大乱。’然而心血所成,他们不忍毁去,便求方丈代为保管。 只是这消息不知为何,终是传了出去。且传得玄乎其悬,说只要练此神功,不仅功力大进、且能延年益寿。本寺倾全力护书,后来却还是叫贼人潜入我寺,盗走了秘籍第三册,也就是女部的内功册。数年之后,本寺才将原籍夺回。然是否有复本、残本流落在外,已无法预知了。姑娘,你既然到了君和,还是将那复本交还吧!” 苦无话锋一转,语气清冽。 破月听得分明,摇头道:“在大胥九卿之、卫尉颜朴淙的手里。”她将自小遭遇,简略讲了一遍。 苦无听完,蹙眉道:“此人心术不正,妄自推断。玉涟神龙功正大光明,所谓万毒不侵是指内力修为到了化境,自然修成金刚之身。他却叫你服下万种毒物,难怪累得你一身阴毒。” 破月一时无言,果然武功是把双刃剑么!。 苦无对步千洐道:“你回去告诉燕惜漠,让他替老衲将复本讨回,就地焚化。再废了那颜朴淙的武艺,以示惩戒。” 步千洐沉默片刻道:“晚辈寻不到他。” “益州青芜峰下。”苦无淡道。 步千洐哪里还猜不出,只怕当年燕惜漠被打下悬崖时,救他的高人便是苦无!却不知那燕惜漠到底是何来历?这个名字他越想越熟悉,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步千洐按下心头疑惑,点头道:“若晚辈有命回到大胥,自当为前辈办妥。” 破月偷偷用手肘捅他一下,步千洐但笑不语。苦无一怔,笑了:“你倒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并不迂执。好罢。” 他起身从书柜上拿出一叠薄书,走到两人面前:“矫枉过正,为时不晚。颜破月,这是女部原籍,你自今日起,留在天檀山,须得日夜修炼。十年之期,或有大成,毒性尽去,性命无忧。” 听到要留在山上十年,破月和步千洐都是一愣,,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步千洐心念极快,见他手里还有男部两册,便道:“大师,若是有人修习男部,是否可助她早日驱除余毒?” 苦无看他一眼,慢慢道:“无据可考,或可一试。”虽这么说,眸中却明显流露出几分喜色。似乎步千洐的聪颖通透,很对他的胃口。 步千洐将他的神色看得分明,心头暗喜,深深拜倒:“求前辈赐教!” 破月一听,心头也是一甜,心想只要他陪着我,呆上十年其实也没什么。她自己其实不太在乎练成多厉害的神功,现在就够用了。但想到步千洐能独步天下,心头一喜,诚挚道:“大师,我活命就够了,你让他拜你为师吧!” 苦无淡道:“要我将这玉涟神龙功传给你二人,不是不可。步千洐,你本就是燕惜漠和庞断鸿的弟子,算得上我南天檀寺的俗家弟子,一身内力根基均源自我寺。颜破月,你修炼的本就是神龙功。只是今后,你二人拜我为师,身家性命,却都是老衲的了。” 步千洐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今后前辈若有差遣,晚辈莫不敢从。” 破月点头:“我跟他一样。” 苦无静静看他片刻,淡道:“跪下。” 步千洐和破月同时跪倒,听苦无道:“你二人学成之后,可愿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拯救百姓于水火,安邦定国?” 步千洐闻言便笑了:“习武者侠义为先,自当如此。只是晚辈现下不过平头百姓,若要拯救万民于水火,实在是说大话了。月儿更是女子,亦无军籍,如何安邦定国?” 苦无神色不变,只静静望着他们。 步千洐也不多话了,与破月一起了誓,跪下拜师。苦无长叹一声,郑重的将书册交与二人。 步千洐想起一事,又道:“师父,颜朴淙一直把月儿当人丹,说是能……采阴补阳,究竟是真是假?” 苦无摇头叹道:“无稽之谈,污秽不堪!约莫他们看到残册上的‘双修’,便误会了。其实本意指的是各自修习男女二部秘籍。学成之后,双刀合璧,自然独步天下。” 步千洐和破月都松了口气,步千洐道:“师父,能否请你给大胥清悟大师写一封信?向他解释人丹的缘由?” 破月没料到他早已想到此节,心头一阵暖意。 苦无点头应下,忽的又道:“数年前,也曾有本寺男女弟子修习此功,虽功力大增,但距两位前辈相去甚远。如此想来,两位前辈是夫妻,之后修习的弟子都不是。双修乃道家说法,但精元相通、内力互助,或许更有进益,也难以断定。” 步千洐的眉目立刻一展,看一眼破月。破月知他意思,有点好笑,装作没看到,一脸严肃。 当日,步千洐与破月便在天檀山住下,唐十三告辞下山,不知去了哪里。 破月收拾屋子的时候,步千洐靠在床上看着她的身影,声音中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月儿,原来你是我一个人的人丹。咱俩姻缘天定、举世无双。” 破月抓起枕头丢在他身上。 第二日,苦无向两人讲授了内功入门心法,又运功替破月除了些毒性,便叫他二人自行修炼,不再管他们。 步千洐和破月各有一间屋子,白日里便在破月的房间练功,夜里分房而睡。一个月时间飞逝而过,两人已修习完基础心法。苦无都有点惊讶于两人进展度,便依图册,教授两人第二阶段内力双修法门。 步千洐虽正值情浓,但他到底还是武痴,这一个多月来修身养性,日日对着破月,倒也心境空明、从无他念。 这日晌午,两人依图双修,步千洐一看图册描述,稍一沉思,脸色微变,看向破月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戏谑。 “璇玑、玉堂、中府、神阙、府舍……”破月没注意到他脸色有异,依图念出穴道名称,将手臂、胸口、大腿穴道依此与步千洐相贴。待察觉到步千洐的手轻轻搭上自己腰间时,她才反应过来,顿时心跳如擂、面颊滚烫。 这姿势……胸腹相贴,连大腿根都要贴着,难怪……那些不是夫妻的弟子,练不成神功。 “这功法不错……”步千洐嗓音低了几分,隐含笑意。 破月瞪他一眼:“专心练功。” 步千洐本就禁欲了一个多月,此时与她从头贴到脚,哪里还收得了心,低低“嗯”了声,提起内力,与她真气相接,过了一会儿,却侧头就着她的耳朵,轻轻咬了起来。 破月浑身一颤,真气散乱泄了,声音软若酥糖:“你……” 步千洐哪里还管穴道,扣着她的腰,放在地上就亲了起来。火热的舌头轻轻勾着她的,暗色的眼睛灼灼盯着她:“月儿……咱们不如脱了衣服练……” “胡闹!” 苦无的声音从窗外远远传来。 步千洐身子一僵,耳根一红。他虽胆大,但被前辈撞破亲昵,还是相当尴尬。破月亦是恨不得扒个地洞钻下去。他们均知苦无功力深不可测,必定是听到了两人说话。 “专心!”苦无的声音模糊传来。 步千洐恭恭敬敬答了声“是”,将破月抱起,规规矩矩穴道相贴。可温香软玉在怀,他实在难耐,偷偷伸出舌头,舔着破月的耳垂。 破月强忍着埋头在他怀里不出声。同时感觉到他的滚烫灼硬始终□,抵在自己腿上,不由得愈燥热难当。 练足了两个时辰,两人才放开彼此休息。 步千洐身上的异状不知何时已经平复。可破月偏偏一直瞅着他狭促的笑。看着她有点坏坏的笑容,步千洐很想狠狠的亲。可又怕师父察觉,他只得收敛心神,坐在地上摇头叹气。 破月笑归笑,也觉得心潮澎湃,情思难灭。想了想,拉着步千洐的手到了屋外,一起坐到屋檐下。她靠在他肩头,对着初夏清澈的皎月、幽静的深山,两人低声说了半宿的话,这才相拥着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主要展情节,乏味否? —————————————— 是人丹,只是一个人的人丹,灭哈哈哈。 ☆、7ov章 半年后。 日落时分,破月站在灶前。刚把面条捞起,冷不丁被人从后头抱住。青年男子的热气瞬间将她包围,她靠在他硬硬的胸膛上,嘴角弯起:“出去!日头还没下山呢!” 步千洐无声笑了,低头在她脖子上浅浅咬了起来:“你仔细瞧,已经下山了。” 破月回头一看,只见坠日如火球,被远处山峰堪堪遮住一角。她将手上锅铲一丢,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送上红唇。 步千洐抱着她走出厨房,一跃而起落在巨树的枝桠上。这才将她放在腿上,沿着清透红润的肌肤,一寸寸亲起来。手也不安分的隔着衣物抚摸起来。 如此过了一炷香时间,破月忽然挣开他坐起:“糟糕,面糊了!” 步千洐一口将她的嘴含住:“乖,别分心。” 足足吻了一刻,他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她,破月脸皮烫,跃下大树,步千洐跟着跳下去,低声道:“明日再加一刻钟,如何?” “不成!”破月严厉的摇头,“已经够长了,再加时间晚上什么都不能做了!修身养性啊步千洐!” 她昂阔步进了厨房,将两碗面糊糊端出来。步千洐斜斜靠在一棵大树下,捻起根草含着,定定的望着她,暗自平复冲动。 半月前,两人已经学完玉涟神龙功图册上所有的心法和刀谱。武功一日千里,实在妙不可言。尤其是步千洐,如今已能与苦无对战百余招才落败。 苦无道,两人真的要领会到这套武功的全部精髓,至少还需五年时间。尤其是其中的刀法,还需多加练习,方能配合无间,挥最大威力。他对二人已无可授,嘱咐他们自行在山中练功,他便下了山,云游四海去了。 头半年,因有苦无在,两人从未越雷池一步。如今孤零零的后山只剩他二人,苦无走的当晚,两人热切的抱在一起狠狠亲昵了一番,可到最后,不约而同想的是禁欲。 “月儿,此处是南天檀寺圣地。咱们下山了再……”步千洐当时柔声道。 破月本就是此意。虽说他们亲密有助练功,但在山中毕竟有亵渎的罪恶感,于是赞同:“本该如此。” 如此,孤男寡女共处一山,除了偶尔的亲昵,大半年来都是分房而睡。可时日久了,步千洐每日看着她在眼前晃,尤其夏日她穿得“相对清凉”,越心痒难耐。破月有时候也忍不住想粘他。 于是破月隆重的推出“一日三次”的解决措施:也就是每日日出、晌午、日落,都可以拥抱亲吻一炷香时间。 连亲热这种事都可以定时定量,步千洐闻所未闻。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习惯了随心所欲。对着自己的女人,亲吻还要规定时间? 但见小女人兴高采烈告诉自己这个“两全其美”的决定,也就不忍心拒绝。只不过每次亲热的时长,被他从一炷香赖到两柱香、三炷香…… 想到这里,步千洐盯着她容光焕的小脸,笑意越的深——其实每日有了期待,枯燥的山中岁月,倒也情趣盎然。 是夜,两人在屋前各自修炼刀法。刚练了一会儿,步千洐忽的停手,遥遥看着山下:“有人来了。” 破月也停刀,仔细听了听,疑惑道:“谁?” 步千洐收刀回鞘:“十三。” 破月展眉而笑。两人并肩而立,等了片刻,果见一道颀长削瘦的身影,埋着头默默往山上来了。 十三依旧是黑色劲装,冷冷清清往两人面前一站。破月见到他手里提的食盒,大吃一惊:“这是……月饼。” 十三点点头,将月饼盒子朝她一丢,破月抱了个满怀,不觉惊喜、只觉诡异——原来,十三也会送人礼物啊! “中秋,下山赏月。”十三道明来意。 步千洐心里算了算,果然三日后便是中秋佳节。转头见破月眼睛一亮,步千洐心头怜意暗生——山中清苦,她却从不怨埋。 “后日是中秋佳节,咱们随十三下山去玩,可好?”他柔声问。 “当然好!”破月高兴得拉着他的手不放,“我都快憋死了。” 她本意是说山中无聊,步千洐却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破月顿时面色一僵,又羞又燥,转身欲走。步千洐无声笑了,将她拉回来。 两人目光一撞,心头都是甜甜暖暖。忽的同时想起还有十三在场,不由得都看向他。却见十三已在一块岩石坐下,拿着块手绢,专心擦剑。 “好了?”他头也不抬的问。 步千洐拍拍破月的头,让她站到一旁。十三蹙眉,神色略有尴尬:“不是你,是她。” 当晚,破月美滋滋的抱着刀睡了。 当晚,十三扛着剑蹲在步千洐房间里,郁闷了一个晚上。 次日,承阳城内。 君和的风气远比大胥开放,时常可见到青年男女牵手而行,而行人亦见怪不怪。这令破月对这个国家的印象更是好上几分。 天色刚暗,宽阔的青石长街挂满了莹莹宫灯,将整条街点缀得灯火通明、宛如珠玉闪烁。每家酒楼都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隔几步,便有杂耍艺人玩着绝活儿,引来路人围观;街上往来的大多是年轻男女,欢声笑语毫无拘束。 十三负手走在一侧,低眉垂眸,浑身上下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步千洐走在当中,起初还有些尴尬,后来便如其他青年情侣般,牵着破月的手,英朗的眉目在灯火下越沉静醒目。破月倚着他,只觉得身子都要飘起来。 三人行到一处热闹的摊位前,步千洐一看就乐了:“月儿,叫你看看步大哥身手。” 破月不解,三人瞅着空档,从人群中穿梭到最前头,破月这才看清,原来是投壶游戏,彩头是一根通体碧绿的玉钗。 三人看了会儿,几个青年投箭,却都不能全中。步千洐笑着递给摊主几枚铜钱,拿起十根长箭,瞄都没瞄准一下,“嗖嗖嗖”数声,竟比射箭还快。 十根长箭尽没于窄窄的壶口里,围观众人瞬间一静,采声雷动。摊主也是爽利人,拿下玉钗奉给步千洐。步千洐轻轻插在破月髻上,破月见众人都笑望过来,又羞涩又骄傲,抓起他的手摇了摇。步千洐被她摇得一颗心的软了,悄声问:“还要什么?大哥都给你赢回来。” “闻香识酒!只要能闻出这是哪里的佳酿,一坛酒都送给你!五文钱一人哪!”旁边有人吆喝,步千洐听到“酒”字,眼睛一亮。他见破月正紧张的看着另一个人投壶,便将她往十三身旁一推道:“等我片刻。”闪身出了人群。 十三一偏头看到破月,不动声色退开半步。破月笑道:“你要不要试试?” 十三默不作声丢给摊主锭银子,摊主一愣喜笑颜开双手捧住,众人皆惊,破月无奈。 他拿起十根长箭,慢慢的一根根投入—— 他的神色冷冷的,似乎很不耐烦这个简单的游戏,但偏偏每支箭都恰恰投入壶口。 众人被他诡异而强大的气场压迫,一片寂静。直至十箭全中,也无人喝彩。他淡淡朝摊主伸手。摊主反应过来,奉上一支玉钗。他拿在手里,皱眉看了看,转头望着破月。 破月好心建议:“你可以送给心仪的姑娘。”不过十三……有吗? 他沉默片刻,将玉钗递到她面前。 破月一僵,这…… “没有。”他看着她,声音极淡。 破月释然:“那你可以送给妹妹。” 他点头:“有。”这才将玉钗收入怀中。 就冲这一点,破月对十三印象更佳了。她已经听步千洐说,他是君和国兵马大元帅的幼子,可街头得到的一根低廉玉钗,他却毫不嫌弃,还会带回家给妹妹,真的是平易近人…… 呃,也有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廉价? 破月觉得还是沉默吧。 两人从投壶摊位出来,忽听一阵莺声燕语,格外喧嚣:“公子!”“公子!” 破月抬眸一看,却见一身形高挑颀长的男子站在高台一角上,提着坛酒兀自仰头痛饮,不正是步千洐是谁? 而那些叫公子的……破月斜眼,明明是男人斗酒的擂台,却有十多名锦衣少女挤在最前排,全抬头看着步千洐,神情热切。 也难怪她们盲目簇拥。 月光清朗、灯火通透。步千洐一袭黑色劲装,腰间紧系暗色锦带,当真是虎背蜂腰、英姿勃。光是一个背影,于人潮汹涌的街头,都是孤身而立、飒爽醒目。他自仰头喝酒,一双大手牢牢抓着硕大的酒坛,玉液自腮边淌下,沿着修长的脖子起伏的喉结一直没入衣襟中,一举一动都透着青年男子的洒脱和刚毅。 可当他放下酒坛,偏偏一张脸毫无莽汉的粗犷遒劲,眉目乌黑明朗,格外醒目、深邃、干净。 那帮少女一下子看傻了。 步千洐也愣住了。他只不过赢了酒,站在台上先尝了尝鲜,为何这群女子神色怪异的望着自己? “公子!”少女们将手上的鲜花往步千洐身上砸去。步千洐还以为是暗器,平地跃起倒拔丈许,避得漂漂亮亮。于是那群少女更欢喜了,拿起更多的鲜花朝他砸去。步千洐可没半点高兴,也看出这些少女约莫是在表达仰慕,俊脸一沉,抬头四处找破月。 破月看着台上一堆花瓣,问十三:“扔花?” 十三摇头表示不解。旁边却有人笑着解答:“这是承阳的风俗。青年女子遇到心仪男子,以花相赠。男子若是收下,便是两情相悦了。”那人转头看到破月二人容貌,一愣笑道:“这位公子姿容出众,既有了小姐这样的红颜知己,可将一朵花簪在髻上,其他女子见到,自不会再叨扰。” “不必。”十三淡道。破月点头——他当然不必,这样肃杀的气场,谁扔朵花砸他,还不被他眼神杀死。想了想,破月从旁边铺位买了朵花,藏在袖中。 这时步千洐已跃下高台,快步朝破月走过来。只是那些少女依旧恋恋不舍,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破月眉开眼笑找他招招手,摊开掌心,露出朵鲜花。步千洐大喜,上前拿起花,朝那些少女摇了摇,示意自己已经有主。 破月摇头:“不成,得戴在髻上。” 步千洐望着她掌心硕大无比一朵红花,不禁失笑。 “你戴不戴?”破月佯怒威胁。 步千洐爽朗一笑:“既是你所赠,戴又何妨?”还真的拈起半个手掌大的红花,插入髻中。破月捂着嘴笑,十三咳嗽两声,脸上也逸出笑容,俊脸薄红。 步千洐却只低头看着破月:“月儿满意否?” 破月抬头看他,骤然一怔。 却见月色灯光下,黑如墨、花红如火,清朗的面容静静映着夜色,如浮雕般柔润温柔,竟无半点俗气,反透出几分妖异的深情。 破月竟觉不能直视,忽的反手取下了花,喃喃道:“我错了。” 步千洐失笑:“错什么?” “我不知道,你也可以这么美。” 步千洐脸色一僵,抬手便抓向她,她哈哈笑着跑远。步千洐一转头,看到十三朝自己点头,言简意赅:“极美。”然后他也转身就走。 三人说说笑笑继续往前走,到了一处小摊前,十三忽的止步。 破月探头一看,却是个拿着炭笔的画翁在卖画。 破月拿起桌上成品一看,眼前一亮。原来这老翁用炭笔画的人物,竟接近现代的素描,或许是老翁自己摸索出来的,在这个时代也算匪夷所思了。 这时,唐十三抬手指了指他二人:“画他们。” 破月和步千洐对视一眼,心下雪亮——他想要他们的画像。 其实三个人都清楚,待他们回了大胥,将来两国若是开战,兄弟情再难续。所以十三,才想留下幅画像做纪念吗? “画三个人。”破月将十三拉过来。十三先是浑身肌肉一僵,然后一脸木然立在她身旁,不动了。 半个时辰后,炭翁画好了两张,十三抽出一张,小心翼翼叠好放入怀中。 三人正欲前行,忽听前方马蹄声骤然响起,快接近。 行人们纷纷闪开让道。步千洐和破月也站到一边,十三却眉头一蹙,仰头看着疾疾策马而过那人,忽然纵声喝道:“唐甜!” 破月这才看到,马上竟是名相貌英秀的少女。她听到十三的呼喊,骤然勒马回身,看到十三,脸色一变,翻身下马,三两步抢过来。 “二哥!”唐甜生得明眸皓齿,看起来比十三清爽精神许多。她一脸焦急,一把抓住十三的胳膊:“我刚收到东北边境消息,大哥被蛮人伤了,蛮人凶悍,大哥性命危在旦夕,我正在找你,快随我去保护大哥!” 十三脸色大变:“去!” 破月心下惊疑,按照步千洐所说,十三的大哥,不正是君和大元帅长子、当世第一名将唐卿吗? 她看向步千洐,却见他看着十三,面色沉肃。 十三转身欲行,忽的想起,转头看着步千洐:“你不便。我走了。” 步千洐点头,他知道十三的意思,这是君和军务,他是大胥军人。两人虽为好友,介入却是不便。 十三便朝两人点点头,顷刻便与那少女一同消失在长街尽头。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破月捅捅步千洐的胳膊:“你怎么看?” 步千洐侧眸看着她,声音隐有笑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名将与蛮人,都得瞧上一瞧。” 破月眼睛一亮:“当真?” 步千洐微微一笑:“咱们偷偷跟着十三,不叫他察觉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应该是下周二四更了吧?努力攒稿中~~~ 二更下午三点~~~再修改一下 ☆、71v章 给苦无留了封书信,步千洐二人便往东北去了。 十三兄妹日夜兼程,累得他二人也是披星戴月。一个月后,终于抵达君和国东部边关紫平城。 远远目送十三兄妹进了军营,步千洐二人不便再跟,在城中附近寻了间客栈住下。 “先歇息。”步千洐道,“三更时分再入营探个究竟。” 两人用了晚膳,破月回房沐浴更衣,埋头补眠。一觉醒来,已是精力充沛。她看了看天色,正欲起身至隔壁房间唤醒步千洐,却听身后那人含笑道:“睡饱了没?” 她笑着回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嗯,咱们动身吧?” 步千洐与她隔得极近,鼻尖挨着她的鼻尖,眼神又暗了几分:“刚刚二更天……”手已探入她的长袍,沿起伏滑腻的曲线,开始抚摸。 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破月嘤咛一声:“阿步……” 两人初尝爱/欲,却禁欲了足足大半年。步千洐早谋划着下山之后要“抓紧练功”,可无奈十三那小子每日就睡两个时辰,累得兄弟他跑马紧随,对破月无从下手。 一会儿便要夜探军营,谁知还会不会有其他风波?步千洐哪里还会放过这个机会。 悄无声息抽掉她的腰带,他的喉咙便似被人堵住。眼前的娇躯每一寸清软似雪,每一寸都叫他爱不释手。 破月的身子本就是颜朴淙从小精心保养、为了满足男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而存在。纤细的身子已足够成熟,也足够青涩柔弱,再加上苍白精致的小脸、氤氲迷蒙的双眼、柔弱清甜的声线,轻而易举便能将男人的勾引,让人情不自禁想要粗暴的蹂躏一番。 步千洐虽敬她爱她,却也是个正常男子。此刻见她薄红着脸颊,微喘着、双眸晶亮着,紧张的等待他的享用。他不由得也是欲/火中烧,很有狠狠肆虐一回的冲动。 但她眼中浓厚的爱意,安抚了他略微焦躁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亲近,反而就着烛火,垂眸望着她。破月面颊通红,被他幽暗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看什么……”破月抬手想要捂住自己。步千洐眼中笑意更深,怕她受凉,用被子挡住她的上半身,只露出两条细白的长腿,捏在手里,轻轻咬起来。 破月顿时又羞涩又刺激。被子在她身上堆得高高的,叫她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感觉到火热的唇舌沿着敏感的大腿根,慢慢向羞涩处滑去。 “唔……别!”破月感觉到大腿被分开,有粗糙灼热的手指挤了进来。她全身一抖,又胀又痛。他却不急不缓,越入越深。还时不时的哄她:“月儿,你太美了……” 可这酷刑才过了一会儿,便有个湿软柔滑的东西,代替手指钻了进来。破月全身如堕火窑,颤声道:“你……” 其实步千洐这些动作全凭直觉冲动,舔得也全无章法。但对破月如此青涩的女子来说,自然够了。 他不做声,只□得更快。破月拼命并拢双腿弓起身子,却被他按紧。破月越绷越紧,骤然感觉到一股热流蓬勃而出,羞愧万分,却听到他嗓中似乎逸出笑意。 步千洐抓起她的双腿,在足底亲了又亲,挺身而入:“月儿果然……” 破月又窘又怒:“你混蛋!”她抬眸一看,却见他白净的双颊也泛着淡淡的红,竟有几分可爱。破月心底一柔,却因为情动,身体越的敏感了。 半个时辰后,步千洐意犹未尽的伏在她身上。他的汗水滴落在她肩头,晕开小小的水渍。而她全身酥软,心满意足。 步千洐长指在她间萦绕,时不时送到鼻下闻一闻馨香。可他岂是安分的人,明明说好两人休息一会便动身,他却时不时的动上一动。破月愤怒而娇弱的抗议:“不是说好休息嘛?出去!” 步千洐反而将手指也伸进去,把玩不停,特别宽容的语气:“你休息,我不累。” 可是这样我很累!破月欲哭无泪,你才一次!可我、我、我…… 步千洐看她小脸憋屈,越心痒难耐,按着她的腰,半哄半压制,又来了一次。 “娘子,你相公我现下可是大胥第一高手。”他一边动,一边叹道。 破月咬牙切齿:“那又如何?” “精力过人。” “你去死!” 三更天已过,步千洐牵着破月的手跃下客栈后巷,破月脸还红着,走路时甚至还并拢腿,总觉得不自在。步千洐自然心怀畅快,时不时低头亲上一亲。从客栈到军营短短一段路,两大绝世高手亲亲热热,走了足足一炷香时间,哪有半点夜探重兵驻守大营的紧张,倒像是来谈情说爱的。 一入军营,两人便察觉出异样。 大半夜里,军营里却灯火通明,许多士兵快跑动集结,明显是出了事。 步千洐早打晕了两名士兵,二人换上君和军装,也随着人潮往火光明亮处跑去。 “蛮人!唐将军设的陷阱抓住了几只蛮人!”有人喊道,“快去看!” 两人对望一眼,步千洐目露喜意。破月知他心意——可以同时看到名将同蛮人了。 破月也冲他笑。戎装扮相的她,意外的比女装还要青嫩诱人几分。步千洐一时竟移不开目光,忽的抓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口。几步远处,另一名士兵看得分明,眼神顿时变得古怪,摇了摇头快步走了。 步千洐低笑出声,索性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破月揍了他一拳,警告他不许再造次。 两人自当日在墨官城情定,不是要掩饰容貌,就是躲避追杀,受制于人颠沛流离。如今武艺大成,出入万军把守之地,亦是随心所欲。破月虽不许他再亲近,心中亦是从未有过的闲适放松。只觉得快意人生,莫过于此。 *** 前方许多人举着火把,围成个拥挤的大圈。步千洐二人跃到练武场旁一棵大树上,竟未惊动任何人。 两人朝下方一看,只见练武场正中,一名白衣青年负手而立,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相貌儒俊,神色沉肃,只是脸色隐隐透着青白,显然体质虚弱。十三和妹妹唐甜都站在他身后。 “将军,如何处置蛮人?”有人高声问。 破月二人便知,这白衣青年正是君和第一名将——唐卿。 没想到他是个病秧子。 士兵提到蛮人,他们这才望见隔着半丈远的地上,有三个巨大的麻布袋,里面有什么在剧烈的蠕动着。破月一把抓住步千洐的胳膊,步千洐自然毫无惧意,将她搂进怀里,看得颇有兴致。 “打开看看。”唐卿沉声道。 有士兵举起长钩,挑开了布袋的口子,又拿长刀,划开了布袋,赫然露出三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魁梧大汉。 破月目瞪口呆——只见那三人长披散、肌肉纠结,光是背影,都甚为可怖。可更要命的是,深秋寒日,他们居然赤着上身。且□只挂了一小块兽皮!大半个雄壮而黝黑的……都露在外头,甚至隐隐可见…… 破月刚望了一眼,眼睛已被一只大手遮住。 “亏了亏了。”步千洐在她头顶低声道。 破月失笑,一把拉下他的手:“正经点!” “蛮族,你们不在深山部落呆着,为何扰我君和边境?”唐卿朗声道。 “啊……呀……啊……”那几个蛮人张了张嘴,出极其嘶哑难听的声音。 “哑巴?”唐卿蹙眉,忽的扶住胸口,咳嗽两声,脸色白。 十三最快,身影一晃,已上前扶住他:“杀了。” 唐甜也赞同道:“大哥,当日若不是蛮人冲撞了你的车驾,你也不会受了重伤。杀了他们,方解心头之恨。” 唐卿摇摇头:“当日马匹受惊,我才坠马。不急着杀了。将他们押入我帐中,我亲自审问。”他挥开十三的手,缓缓转身。所有士兵都望着将军虚弱的身影,不一言。 便在这时,只听数声崩断闷响,三个被绑紧的蛮人,忽的如大鹏展翅,一跃而起,齐齐朝唐卿后背抓去! 所有士兵都未反应过来,十三的快剑已宛若惊鸿,斜刺里闪出,深深刺入唐卿身后那蛮人的胸膛。 夜色中,只见十三眉目冷若冰霜。 另一蛮人已扑向唐卿,动作迅猛无比,旁边军士们一脸惊诧救援不及!十□手便欲抽剑,格杀第二名蛮人!未料这一抽,长剑竟只退出半寸!他猛的回头,却见那被他刺中胸口的蛮人,竟空手牢牢抓着剑刃,暗色的眸死死盯着他,仿佛丝毫不觉痛楚。 十三勃然大怒,提起真气剑锋一抖一削,从那蛮人胸膛带血而出,齐齐将他一只手臂斩断!然而那蛮人“呀——”一声怪叫,反而朝他剑锋扑上来,剑再次贯穿了蛮人的身躯,蛮人也一把抓住十三的肩头,张口狠狠便要咬向他的脸! 十三“砰”的一掌打在蛮人脑袋上,只打得他脖子一偏,头骨脆响。这下他终于怒目圆瞪,不动了。十三一脚将他踹开。 步千洐二人看得暗暗吃惊——要知十三已算当世高手,可一名普通蛮人,竟也能与他缠斗这么久,可见蛮人着实厉害。正在这时,步千洐眉头一挑,骤然纵身跃起,快如鬼魅朝练武场中奔去! 破月紧随其后,看得分明——方才十三打死蛮人的瞬间,另一名蛮人正抢过一名士兵的刀,斜斜劈向十三! 她正欲跟上,忽的瞥见另一角的情形,身子骤然转向! 步千洐到得好快!在刀锋落在十三肩头的瞬间,一手抓住蛮人的胳膊。那蛮人自恃力大,虎眸圆瞪便抓向步千洐胸口。未料步千洐内力雄厚,尽透他全身血脉,那蛮人瞬间一僵,不能动了! “大哥!”唐甜凄厉的叫声骤然拔高!步千洐和十三同时回头,却见第三名蛮人已抓住了唐卿!唐甜原本扶着唐卿的身子,此时拼命想要推开蛮人!而周围一圈士兵,至少有十柄刀剑插在蛮人身上。蛮人全身血流如注,竟然不倒,并忽然松开唐卿,朝一直拼命打他的唐甜抓去! 步千洐和唐十三骤然同时动,然而相距两丈距离,已然来不及! 斜刺里一道凌厉的刀光从天而降,一个瘦小的士兵高高跃起、闪电般落下!带着剥皮抽茧的狠意,直直劈入那蛮人的头部,刹那间血喷如注。那士兵半边身子瞬间浸染,刀意却丝毫不减,生生将那蛮人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众人皆静! 十三一纵一窜抢上前,将唐卿扶着倒退一丈:“你可好?” 唐甜惊魂未定,看着几步远外,持刀而立的瘦小血人。 步千洐如黑鹰疾坠,顷刻已至那人面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好臭……”她的声音闷闷的,被蛮人的血喷了一身,好恶心! 步千洐抬起衣袖,动作轻柔的为她擦去脸上血迹。 “一会儿回去就洗干净。”他搂紧她的腰,柔声哄道,“你怎么都不臭。” 方才一幕太过惊心,数百军士都望着他二人。可他们旁若无人,动作亲昵,甜言蜜语,倒叫众军士们目瞪口呆。 十三方才已看到步千洐,此时毫无惊讶,指着他二人对唐卿道:“兄弟、嫂子。苦无门下。可靠。” 唐卿神色一凛,没料到苦无竟有如此年轻的弟子。他让十三扶着自己走过来。唐甜惊魂未定的跟上,军士们望着二人,又是景仰又是好奇。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唐卿朝二人行礼,只是中气不足,听着虚弱。 唐甜亦是一脸感激,眸色清亮:“多谢二位相救!” 步千洐淡淡点头,破月笑笑也不作声。营救君和第一名将,无异于又给大胥添了名劲敌,事出突然,非步千洐所愿。 唐卿虽贵为大将军,见二人态度轻慢,却毫不在意。他当他们是世外高人,自然会有些清高。唐甜仔细看着二人,见两人双手始终紧扣,倒对这二人好感倍生。 “三万人在此,却叫大将军受伤。传令下去,全体都尉以上军官,杖责三十!以儆效尤!”一名身着黑衣的军官厉喝。 唐卿淡淡道:“那是军法官,叫二位大师见笑了。” 步千洐点点头,早听闻唐卿治军甚严,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蛮人凶悍忽然难,只是个意外,并不能说明唐卿的军队羸弱。 这时,十三忽的朝二人拜倒:“多谢!” 步千洐这才笑了,一把将他从地上抓起来,破月笑道:“少客套!我们无聊,就跟着你来啦。本来不打算现身的。” 她知道步千洐不会开口解释太多,所以三言两语替他道明缘由。 十三并不在意,眸中难得升起温和的笑意。 步千洐看一眼旁边负手静立的唐卿,低声道:“是因为他?” 十三沉默片刻,点头。 破月明白过来——是因为这个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体弱多病的哥哥,所以十三才游历天下、勤学武艺,只为保护哥哥? “十三,你好孝顺啊!”破月看着他乌黑的长、安静的双眸,实在忠犬得无以复加。她真想摸摸他的头,手刚动,就被步千洐眼明手快一把抓回来。她斜眼看他:奇怪,我也只是想想,男女授受不亲,又不会真的摸,你怎么都知道? 步千洐哪里看不出来?在山上看到野狗野兔,破月冲上前抚摸调/戏时,就是这副爱怜的神色。 十三自然完全察觉不出两人间因他而起的暗涌,眸中再次升起笑意:“住下,玩两日。” 步千洐的目光不经意掠过前方,唐卿正被唐甜扶着走回营帐。 步千洐淡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还有一章,这卷还是平淡了点,下一卷开始展开。元芳,你怎么看? ☆、72 72v章 第二日傍晚,唐卿以私人身份设宴,在营中款待步千洐和颜破月。 步千洐既来之则安之,欣然打算带破月赴宴。十三在晚膳前跑到步千洐的营帐,淡淡只一句:“他不知。” 步千洐很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破月对他和十三佩服万分:两人虽为敌对阵营,却毫不尴尬。显然两人之间已有了男人的默契承诺——步千洐不会对唐卿下手,十三也不会对任何人吐露他们的身份。 夜凉如水,月弯似钩。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唐家三兄妹虽气质迥异,喝了酒,俱是脸颊绯红,透出股质朴可爱的气息。步千洐本就千杯不倒,清亮的眸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懒散中透着肆意,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破月对酒则是浅尝即止,听得多说得少,不动声色。 唐卿不着痕迹的旁敲侧击,问了几次两人来历,都被步千洐挡了回去。有一次他甚至问:“我看二位大师的佩剑是鸣鸿与百破,据我所知,鸣鸿多年前已被带往大胥,百破是庞大将军的藏刀。莫非二位大师,与庞刀门也有渊源?” 步千洐答得干脆:“师父给的。” 他说的是真话,鸣鸿不正是靳断鸿给他的吗?可唐卿以为师父指的是苦无,便不再多问。 破月寻了个空档问道:“唐将军,蛮人到底是什么?怎么如此厉害!” 唐甜笑道:“大师,我为你解答。”她并无武艺,所以昨日见到破月刚劲决绝的刀法后,很是喜欢羡慕,故对破月格外友善。 “此处乃君和与流浔国边境,丛林绵延数千里。自古以来,便有蛮族在林中游居。他们茹毛饮血、生性凶悍、愚昧粗暴,与世人大相径庭。只是他们向来聚集在极北之地,极少南下。 上一次蛮族南侵,生在三十年前。当时遭殃的是流浔国,流浔向来富饶,那次几乎被蛮族毁掉一半、死伤过十万,元气大伤。近十年,流浔才渐渐复苏。” “今年与三十年前有何相似?是什么促使他们南侵?”步千洐沉声问。 唐卿抬眸望了步千洐一眼。 唐甜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十三:“不懂。” 唐卿微微一笑:“大师心思敏捷,这么快便看到关窍所在。我读过父亲三十年前的行军札记,又对比了流浔国国志,现当年冬季极长、连日大雪,百兽绝迹……” 步千洐眸中闪过了然,唐卿盯着他点点头,继续道:“只是今年并无当年异状,且只现这三只蛮人,故还不能判定,是否会有蛮人大举南侵。” 唐卿举起酒杯,步千洐淡淡回敬,两人一饮而尽。 其余三人听得云里雾里,看着他二人。 “到底是何原因?” “原因是什么?” 唐甜和破月几乎同时问,十三单手捧着下巴,亦听得专注。 “粮食。” “粮食。” 唐卿和步千洐同时答道,对望一眼,步千洐平平静静,唐卿隐有笑意。 破月最先明白过来——必定是当年天气奇寒,蛮族在森林中无法觅食,才会南下。可正如唐卿所说,今年天气极为正常,这几只蛮族,或许只是偶然事件? 正在这时,一名军士来报:“将军,流浔国西北都督求见。” “快请。” 步千洐放下酒杯站起来:“将军还有军务,我二人先回帐中。” 唐卿却笑:“不必。你二人既是唐荼的知交,但坐无妨。”他这么说,步千洐也就无所谓的坐下。 过了片刻,只见一身着紫色锦袍、头戴高冠、身材浑圆的中年男子,小步快跑上前,朝唐卿一拜:“下官诸葛瑾拜见大将军!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福泽深厚!” 唐卿微微一笑:“诸葛都督多礼了,折煞本将。都督请坐。” 只见那诸葛都督抬手一抹额头的细汗,一脸讪笑道:“大将军,听说您昨日擒了三名蛮人?” 唐卿静静点头。 “唉!此事都怪下官!”诸葛都督叹道,“下官……治下不严,有一支小队士兵,私自深入密林,误闯蛮族猎场,蛮族这才往南追杀……” 唐甜“啊”了一声,唐卿缓缓点头。 诸葛都督继续道:“想是那几个蛮人胡乱冲撞,这才惊扰了大将军,实在是罪过!罪过!” “原来如此。”唐卿道,“昨日三个蛮人已经被格杀了。” “那便好那便好!”诸葛都督目露喜色,“此事都因我流浔而起,我国君听闻此事后,大雷霆,命下官送来黄金千两、锦缎三百匹……” 唐卿失笑摇头:“不必。” 那诸葛都督唯唯诺诺的退下了,唐甜对破月二人解释道:“蛮族以狩猎为生,听说他们视牧场为极神圣的地方。流浔国的士兵向来羸弱,这次还惹出事端,连累哥哥,真是可恶。” 唐卿神色宽慰:“事情水落石出,已是万幸。” 这晚宴席散去,各人便回帐中休息。 唐卿一回到军帐,秘密招来几名心腹,将诸葛都督今日的话道与众人。众将皆沉默不语,其中一人道:“当真如此简单?” 另一人道:“若不是这个原因,还有什么理由令蛮族南下呢?” 唐卿沉思片刻,问诸人:“我军有多久未入丛林巡逻?” “立秋之后,天气寒冷,便未再巡视。” 唐卿淡笑道:“若是林中忽然多了一队大军……” 有将领失声道:“将军,你怀疑林中有伏兵,才惊得蛮族南下?” 唐卿点头:“大胥去年兵,已平定东南诸国。北侵意图昭然若揭。若是他们派一支奇兵绕行到此处,实在措不及防。而流浔曾是大胥属国,万一两国联手……” 他的话匪夷所思,却叫众人心惊肉跳。 “那怎么办?”有人问,“可要禀报皇上,兵大胥?” 唐卿摇头:“此事皆是我的猜测。若要验证,也不难。”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作战地图,最终停在一角上。 “森林险恶,若是大军深入,既要能随时对我边关动袭击,又要补给水源,还要避开蛮族牧场。如果让我选,他们的屯兵处,只有……”他长指在地图上一点,“文峡山脉。” 他的容颜苍白而疲惫,眸中却是犀利的光芒。 “传我军令:斥候队立刻动身,搜寻文峡山脉。” 众人退下了。 唐卿靠在椅子上,脑海里浮现的是另一个人名:步千洐。 其实步千洐只是中级军官,按理说根本不能引起唐卿这样一国大将的注意。但唐卿自小是个谨慎细心人。这些年来,他一直通过在大胥的细作,传来领军大将的资料。与旁人不同,他也关注一些中级军官的情况——因为他清楚,这些中级军官,才是军队的未来。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注意到步千洐这个名字。因为他现,这个人虽然官职不高,却几乎没打过败仗。甚至……很多次,都是以少胜多的大捷。 一次还可以说是侥幸,许多次,则很值得推敲了。 于是他专程让细作送来步千洐的画像,他心想,他日若在战场相遇,一定饶步千洐不死。他要真是百年难得的将才,自己愿将他请入麾下。 却未料昨日蛮人难,步千洐近在眼前。 十三言之不详,唐卿稍一推敲,便知端倪。只是蛮族异动,步千洐这么巧便在此处,不能不令他生疑。所以他才有那个猜测——是否大胥军队已北上偷袭? 但愿……不是这样。唐卿淡淡的想,即使是为了十三,他也并不想杀他。 *** “此处可以屯兵。”步千洐指着破月从一间军帐中顺来的地图,慢慢辨认出文字,“文峡山脉。” 破月蹙眉站在一旁,奇道:“你对着地图看了半宿,得出这个结论的目的是?” 步千洐将地图折起放入怀里:“不知道。” “不知道?!” “就觉得不对劲。或许是流浔国屯兵在此,想要攻打君和?那我便给大胥通风报信,前后夹击,不算对不起十三。”步千洐将她肩膀一搂,“索性你再整治些烤肉带上,咱们去文峡峰顶观日出。” 破月失笑:“吃货!” **** 翌日太阳落山,唐卿面沉如水等在军帐里,终于等到了返回军营的那队斥候。 “为何去了这么久?”一名将领率先责问,“不该天明便返回吗?文峡山脉上可有异状?” 斥候队长面色古怪的点头:“有人。” 唐卿脸色微变:“多少兵马” 那斥候队长却摇头:“不是。只有两人。” 众心腹不明所以,唐卿脸色沉静难辨。 斥候队长这才详细汇报:“昨日末将带人到了文峡山脉,搜寻到天明,并未现屯兵。在半山腰正欲折返,忽然闻到一阵肉香……” “肉香?”有人不太相信。 斥候队长点头:“末将当时也十分奇怪,带人悄悄上了峰顶,却只见地上一摊篝火,还扔了些油腻腻的竹签。我们立刻四处查探,忽的只觉后背一麻,已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 过了片刻,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月儿,咱们在山下就给他们让道了,却还是被他们搅了兴致。’ 一个极好听的女声答道:‘你不能怪他们,这山又不是你的。’ 那男的笑道:‘各位军爷,我们这就下山。请转告十三他哥,步某此行并无恶意。多谢款待,今日便告辞了。’ 末将心想,十三是何人?十三他哥又是何人?又听那女子道:‘阿步,咱们这么走了,没跟十三和甜妹妹告别啊!我还挺喜欢甜妹妹的。’ 那男子又道:‘无妨,十三也没这个习惯。你跟人家妹妹又不熟,咱们还是逃命要紧。’” 众人听得匪夷所思,斥候队长微红着脸道:“将军,末将无能,只听到了声音,连人都没见到。直到晌午,穴道才自行解开,下得山来。” 唐卿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既已查明文峡山脉并无伏兵,全军解除禁令,操练如常。只是……” 他的话没说完,众将都望着他沉思的侧脸,忐忑不语。 他却遣退众人,独坐沉默。 蛮人南下已证实不过虚惊一场,可他的谨慎也得到了预期之外的回报——那就是步千洐。 一个异国小将领,竟然这么快察觉到文峡山脉的,这种洞察力,不能不叫他心惊。 唐卿出身世家,他深知成为一个名将不难,指挥能力、经验,再加上一点运气。这些都能造就一位名将。可要成为不世的名将,这些远远不够。 洞察力。一个将领对战局敏锐的、甚至天生的一种直觉,才是将不世名将跟普通将领区分开的关键。 而步千洐,显然具备这种特质。 唐卿有点后悔,前日没有将步千洐二人格杀。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这个人回到大胥得到重用,那么不久的将来,他会多一个无比强劲的对手。 *** 步千洐和破月二人一路游山玩水,轻轻松松回到了南天檀寺。 一回到后山精舍,便见苦无独坐在屋前,左手与右手对弈。 两人已有三个月不见苦无,俱是惊喜,在旁静立等了一个时辰,苦无才落下最后一粒子,抬眸望着二人:“练得如何?” 二人不敢敷衍,使出全力在苦无面前拆解玉涟神龙功所有招式。半个时辰后,悉数演练完毕。苦无沉吟片刻,身形一晃,便至两人面前,搭上两人手腕脉门,真气探寻一番,这才微笑点头:“好罢,你们下山去吧。” 步千洐和破月都做好了在山间呆上十年的心理准备,万没料到苦无忽然赶他们下山,不由得惊诧沉默。 苦无笑道:“缘分已尽,下山。只记得当日誓言,若有半点违背,南天檀寺虽与大胥相隔千里,必会清理门户。” 他说得严厉,两人却都有些不舍,破月眼眶含泪。 步千洐忽然问:“师父,若是他日君和与大胥开战,徒儿身在大胥军中,又该如何?” 苦无淡笑道:“只要你问心无愧。” 步千洐沉默不语,拉着破月又磕了数个响头。 苦无默默看着他们,笑道:“你二人皆是洒脱性子,怎么今日如此婆婆妈妈?洐儿,月儿,为师还有一事嘱咐。” 步千洐和破月恭恭敬敬听着。 苦无微笑道:“我方才探寻你二人内力,一年进益,远当日修习此神功的弟子。想必你二人是夫妻,对练功大有裨益。你们在山上半年,尊敬我佛,相敬如宾,很好、很好!阴阳交/合本是人之天性,既然你们名正言顺,又有助于练功,下山后便不必再拘束,顺其自然,方能阴阳调和,对功力有进益。” 破月听得面颊滚烫,步千洐倏地笑了,答得利落:“徒儿定当谨遵师父教诲。” 两人又与苦无说了会儿话,苦无便说时辰不早,逐两人下山去了。 两人离开大胥已有年许,如今意外的学得一身异国功夫回国,终于要重返故土,竟是悲喜难辨。只是来时的天堑,如今已如履平地,两人数日便过了南部边关,穿过沙漠,往大胥去了。 *** 那日二人离开西北后,唐卿深知他们武艺高强,也没有派人再追。十三在边关住得半月,见已无危险,便告辞兄长,护送唐甜回了帝都承阳城。 这日刚回到唐府,便撞见了下朝回来的父亲、兵马大元帅唐忠信。十三只淡淡点头,算作打了招呼。唐甜笑吟吟的将爹抱了满怀,这才拿着手里的画像继续往房里走。 唐忠信见到一双儿女归来,本是老怀畅慰,忽的眼角余光瞥见唐甜手里画像,惊疑道:“这是何人?” 十三还未答话,唐甜已道:“这是二哥的好朋友,苦无大师的两位关门弟子。爹,他们长得好看吗?跟二哥站在一起,立刻把二哥比下去了!” 唐忠信夺过一看,脸色剧变,半晌后,对十三道:“老二,你这两位朋友,是何来历?” 十三缓缓将画像抽回,默不作声转头就走。 唐忠信沉思片刻,厉喝道:“来人!备马!” 他一夜疾驰,日出时分,终于赶到了南天檀寺后山。却见晨光之中,精舍房门紧闭,冷清寂静。 唐忠信已五十有余,须花白,却扑通一声跪在精舍门口:“大师,你为何……收了那人做弟子?” 半晌后,苦无苍老的声音才传来:“原来你也认出他了。他长得的确很像他的父亲。” 唐忠信听他肯定,神色一冷:“不出三年,君和与大胥必有一战,大师既然猜出了他的身份,为何还要出手相助?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大师却将连荼儿都不传的神功,传给他二人。这岂不是帮着敌国外人?” 苦无长叹一声道:“何谓外人?何谓自己人?忠信,天下大同,大胥子民与君和子民,又有何区别? 阿弥陀佛,那人曾与老衲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他……抱着重病缠身的妻子,千里迢迢到了南天檀寺,只为求老衲以佛家纯阳内力相救。老衲当时正是怀着与你同样的执念,不肯出手相救,结果……终致那□离子散、嗜杀成性,天下生灵涂炭。 老衲清楚记得,当时那襁褓中的婴儿生得极为清秀,脖子上挂着一枚玉佩,便刻着‘千洐’二字。我佛慈悲,如今老衲倾尽所有教授千洐,只不过偿还数年前的这条命债罢了。” 唐忠信听得诧异,沉思片刻,却道:“可大师如今教出一名绝世高手,他若是跟那人一样擅长兵法,岂不是又为天下招来兵祸?” 苦无沉默片刻,声音平静如水:“你我皆知,大战将至,乱世方始。他或许为祸天下;又或许,只有他,能平定这乱世。你又岂知我今日种下的,是福缘,还是祸根?阿弥陀佛,上天既然将他送到老衲面前,老衲不过顺应天意,赌一赌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2更早9点,3更中午12点,4更下午3点!!! ☆、73 一年前。 面前是暗色埕亮的硬木地面,在宫灯照耀下,映出幽暗的光泽,也映出一个久跪不起的身影;鼻翼间是清淡温暖的檀香,填满了空寂而巍峨的大殿,却更显皇家威严的沉静。 慕容湛盯着地面,细长凤眸静如死水。修长身形久久低伏着,比岩石更坚毅。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砰——”茶盏摔碎在距他半丈外的地面,殿内数名侍从“扑通通”悉数跪倒,头埋得极低。 “求朕也没用。”低沉的声音缓而有力,“自太祖建国以来,慕容氏还未出过这等丑事!” “皇兄!”慕容湛狠狠一磕在地面,再抬起时,已是鲜血长流。 “颜破月与我本无夫妻之实,亦是我遣她走的。一切皆是我胡作妄为,求皇兄责罚我一人!” 皇帝冷冷道:“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好,朕成全你。传旨:诚王罚俸一年,往邕州守皇陵三年;命大理寺即刻缉拿颜破月,杀无赦!” “皇兄不可!”他厉声道。 皇帝微微色变。 慕容湛察觉失言,却依旧固执的望着皇帝。 皇帝慢慢道:“是朕太纵容,才令你如此放肆行事吗?” 眼见皇帝脸色越来越差,慕容湛深知已瞒不过,深深拜倒:“皇兄,求皇兄开恩,此事的确另有隐情……” 领太监见状,朝其他人递了眼色,宦官与宫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领太监恭敬的关上了殿门。 慕容湛这才将颜破月是颜朴淙养女,颜朴淙的禽兽用心道与皇帝。并称颜破月早已是自己救命恩人步千洐的未婚妻子,只因当日步千洐卷入江湖纷争,导致颜破月孤独无依,自己才代他娶妻,保护颜破月不受颜朴淙毒手。但关于“人丹”的事,慕容湛却只字未提。 “步千洐?”皇帝面色沉静的抬眸,“便是墨官城大破五国联军的平南将军?” 慕容湛心中微微一喜:“正是。他武艺出众、胆略过人,是难得的将才。对我大胥忠心耿耿。” “放肆!”皇帝重重一拍龙椅,“枉你姓慕容,却没有半点慕容氏的果敢狠绝!颜朴淙贵为九卿,自豢养名女子,何错之有?你既横加干涉与他相争,便该一力承担到底,皇家婚事又岂能儿戏?你对那颜破月一往情深,为何又让与他人?天下谁人受得起我慕容氏的相让?你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慕容湛原本以为道明缘由,皇帝怒火至少缓解,未料他怒火更炽。慕容湛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虽对皇帝的话不能完全赞同,却也无话可说。 皇帝冷冷道:“事关皇家体面,步千洐不能留,颜破月更不能留。” 慕容湛心头一抽,重重一拜,低哑而干涩的声音,仿佛从肺腑深处出:“皇兄若是不饶了他们性命,湛儿便长跪不起。” 皇帝脸色铁青,一挥袖子骤然起身,离了勤昭殿。 *** 连日小雪,令巍峨大气的朱红宫殿,也染上几分冬日的凄迷冷清。 御书房里静得掉根针也能听到。皇帝靠坐在雪白的羊毛毯上,将手中奏折放回桌案,拿起个手炉,静默片刻。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是戌时了。”内侍答道。 皇帝沉默不语。 内侍细声细语道:“钦天监报今夜子时还有大雪,宫里都添了炭火。勤昭殿也添了一盆。” 皇帝挑眉:“十七还跪在那里?” “是。已经跪了三日三夜了。”内侍静静道,“方才大殿下和二殿下也入了宫,陪诚王一起跪着。” 皇帝脸色微变:“他们知道了那件事?” 内侍连忙摇头:“诚王未曾告诉二位殿下。二位殿下大概以为,是皇上对诚王训练禁军的效果不满意。” 皇帝眉目这才舒展,冷哼道:“算他知道轻重。好端端一个诚王妃下落不明,传出去朕都丢脸。” 内侍静默不语。 皇帝淡淡看着内侍:“让他们三个都滚吧,朕看着烦心。” 内侍道了声“是”,趁机抵上本折子:“皇上,二殿下还上了折子,求皇上让诚王随他去军中,将功赎罪。” 皇帝不置可否,也不接折子,内侍静静退了出去。 次日,皇帝收到暗卫的折子,说是诚王已随二殿下往北平定青仑族叛军去了。皇帝看完,将折子放在书案左上角,静默不语。 冬去春来,夏日炎炎。 御书房书案左上角的折子,越堆越高。 每日皇帝操劳一日疲乏后,总是会拿起来看一看,有的时候会有笑容,更多时候是蹙眉不语。 “六月十三,诚王率东路军与青仑叛军正面遭遇,各有胜负。” “七月十五,二殿下与诚王合兵。” “八月初九,诚王率军将叛军驱出益州全境;” …… 最新的一封暗卫密报,上书“九月初二,诚王率军与叛军于青仑城会战,中敌埋伏。诚王身中两箭,昏迷八日,终脱险。” 看着这封密报,皇帝只觉得内心一阵烦闷,将他的书信一丢,便朝御书房外走去。 内侍们跟了一段,却见皇帝在御花园里一处极偏僻的角落停步。 皇帝回头淡淡望一眼内侍,内侍们顿时停步不前,垂低眸。皇帝这才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冷宫附近的一片菊花地,才在树下闭眸静坐。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便有一佝偻的老花匠,缓缓走到菊花地里。他竟似没看到皇帝,自顾自洒水锄地,垂垂老矣的身影,在地间默默劳作。 “我慕容氏当年以骁勇夺天下,怎会生出湛儿这样心慈手软的痴情种?”皇帝叹息道。 那老花匠身形一顿,慢慢转身,看一眼皇帝:“慕容氏痴情的,又何止小殿下一个?” 皇帝一怔,脸色添了几分阴霾。他静静望着老花匠苍老而平静的容颜,终于脸色舒缓,声音却柔和了几分:“湛儿像他的母亲。” 老花匠摇摇头:“轮痴情,小殿下又如何比得过皇上您?只为了保全夫人名节,将亲生儿子当成弟弟,父子不得相认;只因为她说了句不愿让小殿下双手沾上鲜血,皇上便将小殿下交给念经诵佛的太后抚养,明明他在诸位皇子中资质最佳,却与皇位无缘,只因皇上您承诺了夫人,要保他一世欢喜平安。” 他的话令皇帝恍然失神,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欢欢喜喜叫自己“阿离”、“阿离”的女子。天下只有她一人,对当年阴鸷骄纵的太子如此放肆;也只有她,被迫**于他、甚至生下他的儿子后,却依然固执的爱着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大胥第一权臣,最终助他慕容离登上了皇位,作为交换,他也带走了她。 “阿离,我不怨你,从不怨你。我只要你答应,不要让我们的湛儿做皇帝,让他做一辈子富贵闲人,好不好?” 想到这里,皇帝眸光隐有泪意。但他只失神了片刻,双眸立刻恢复清明。 “朕不想令湛儿失望,但也不会容他行差踏错。”他慢慢道。 在慕容离还是太子时,这名老花匠便是他的随侍宦官,也知道他所有秘密。如今慕容离将他安置在此处,既是囚他一世,也是护他一世。而当慕容有任何心事时,也会来这片菊园,跟老花匠说一说。 所以此刻,老花匠静静看着慕容离,听着他语气中的无情,却只是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这位帝王已不是当年稚嫩的太子,他一旦做了决定,无人能更改。 皇帝朝老花匠点了点头,缓缓走回了勤昭殿,摈退众人。不多时,慕容氏暗卫领,悄无声息的入殿跪倒。 “朕令你们杀两个人。不是现在,或许是三年,或许是五年。记下他们的名字,追踪他们的足迹。一旦时机成熟,朕要你们就地格杀,不容有失。” “是。” 作者有话要说:3更12点,4更15点 ———————————————— 慕容离当年往事,是老墨另一本古言的故事,权臣、太子、皇帝喜欢了同一个女人。然后皇帝先强/暴了女主,太子再强/暴女主,生下慕容湛。咳咳,那个文已经坑了,所以你们知道结果就好了 ☆、74 背后是大漠黄沙,前方是群山环抱。斜阳如火烧流云,将广袤大地,笼罩在幽静而空旷的金黄里。 一骑黑马,“哒哒哒”慢吞吞踏响官道,因为节奏太过闲适慵懒,显得与焦黄荒芜的边关,格格不入。 步千洐坐在破月身后,手臂绕过她握住缰绳,将她小小的身子圈在怀中。破月剥好葡萄,抬头塞进步千洐嘴里,步千洐微眯着眼吃了,意犹未尽:“不如你用嘴喂我?一箭双雕。” “雕你个头!”破月将一把葡萄粗鲁的塞进他嘴里,严肃道,“就快入关了,大胥可不像君和民风开放。你要收敛!” 步千洐低头在她脸颊偷了个吻,笑而不答。 因步千洐觉得走重复的路无聊,所以两人绕了个小圈,没有从青仑城入关,而是到了东面的湖苏城。两人一马又走了半个时辰,远远终于望见城池的轮廓。 “没人?”破月望着城门外空荡荡的官道,按说此时晌午,就算边关荒芜,也该有百姓进出。可此时一个人都没有,地上倒是丢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锅碗瓢盆、衣服鞋袜,活脱脱一副战乱的景象。 可君和不是还未与大胥开战吗? “城门关了。”步千洐眸光幽深,翻身下马,牵住缰绳,“留神。” 又往前走了数十丈,却见厚木城门关得密不透风。土黄色城楼上方,数十个士兵躲躲闪闪探出头来。 “来者何人?”有人喊道。 步千洐沉声道:“我们是益州人,之前往沙漠边陲探亲,刚刚返转。出了什么事?为何关闭城门?” “放屁!”有士兵怒喝道,“仗都打了快一年了,探什么亲!一定是叛军奸细!放箭!” 话音刚落,数道箭雨自城楼上疾疾射来。步千洐与破月平地拔起数丈,堪堪落在右侧,避过了箭雨。马儿却一声长嘶,身中数箭,倒下不活了。 叛军? 步千洐抬眸望一眼城楼,柔声对破月笑道:“你到一旁休息,我去给你开门。” 破月点点头,到城门旁找个了阴凉角落坐下。 步千洐慢吞吞往后走了两三丈,城楼上的士兵看他二人,看得莫名其妙,都不敢做声,也不放箭了。步千洐这才转身,骤然提气,朝城门处疾奔。众兵士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如狂风刮过,瞬间已至城楼下,“砰”一声踏在地上,竟有金石之响。半瞬后又是“砰”一声,城楼上有碎石脆裂落地的声音。再定睛一看,妈呀,那人已立在城楼上,面带微笑望着他们。 擒贼先擒王。步千洐一眼望见士兵中站着一名都尉,顺手从旁边士兵腰间拔出长刀,蜻蜓点水般穿行至那都尉身前,刀轻轻巧巧架上他的脖子。 “我是东路军都尉步千洐,这是我的文书。”他将身份证明丢到那都尉怀里,“开城门。”他微微一笑,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迎我的同伴进来。” “开、开城门!”那都尉吓得面无人色。 便在这时,步千洐忽觉后背一道浑厚的劲风袭来。他不躲不闪,反手一抓,内力激荡,低喝一声:“撤手!” 后背传来一声痛呼。步千洐转头一看,一名彪壮大汉抓着长枪,倒退数步,脸色涨红。 步千洐一征:“刘夺魁?” 那大汉亦是一愣,抬眸看清步千洐,神色剧变,又惊又喜:“步、步将军!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不正是当日跟着破月在墨官城,大破五国联军的刘夺魁都尉? “一言难尽。”步千洐笑道,也松开了身后的那名都尉。他看着刘夺魁的戎装,目露欣慰:“你已是郎将了?” 刘夺魁点头:“都是托将军的福。将军,自从你……去守了粮仓,已经两年了,大伙儿便再寻不到你。你究竟去了哪里?” 步千洐正欲作答,忽听城楼下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哨。他微微一笑:“稍后再谈,先开城门。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破月与刘夺魁相见,也是意外而惊喜。刘夺魁恭敬的将两人引到城楼里,步千洐对自己经历轻描淡写带过,反而追问刘夺魁战况。 刘夺魁一一作答。步千洐二人这才知道,因为不堪常年累月的欺压,青仑族已于三月间动了兵变。事情起因是几名青仑奴,错手杀了益州州牧,被当地官差五马分尸。未料此事引起了益州青仑人的不满,当晚就攻入了府衙,杀了所有官员,此为“益州之变。” 原本帝京对此事并不太在意,只责令益州方面早日将贼捉拿归案。未料那贼竟相当彪悍,不仅躲过了追捕,甚至出一纸檄文,号召天下青仑奴、甚至被权贵欺压的平民百姓,推翻慕容氏的残暴统治。 “那贼还真是厉害。”刘夺魁道,“就这么打了几个月,队伍竟越打越大,已占据了三个州。直到几个月前,二殿下和诚王殿下调了我东路军过来,才将贼人的势头止住。现下两边都打得火热。” 步千洐和破月听到诚王二字,对望一眼。过了一会儿,破月静静道:“青仑世代为奴,如今终揭竿而起,须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步千洐眸光一闪,看她一眼,转而问刘夺魁:“贼是何人?青仑族中也有如此出色的……”他声音戛然而止,已然想到了一个人。破月也是心神一凛。 “赵魄。”刘夺魁果然答道,“青仑城领之子。其实两个月前,诚王率军与赵魄在青仑城会战,原本我军兵力数倍于叛军,胜券在握,有望一举歼灭赵魄主力。可那赵魄实在诡计多端,竟偷偷遣人爬到山上,推落巨石,令我军死伤惨重。这才失了青仑城,诚王殿下也受了重伤。” “啊?”破月低呼一声,步千洐眉头紧蹙。 破月并不清楚,当日步千洐与赵魄模拟对攻青仑城,这一招正是步千洐想出来制服赵魄的。可谁能料到,赵魄竟拿如此阴毒的招数,对付慕容湛? “诚王……他现在可好?”步千洐心下愧疚。 刘夺魁点头:“听说昏了数日,已经大好了。” “诚王人在何处?”步千洐问。 “末将不知。” 步千洐看向破月,柔声道:“咱们去寻他,定要护他周全。” “好。”破月握紧他的手。 刘夺魁听得奇怪,但他没有追问,因为他有更紧急的事情。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请您救这一城将士和百姓!” 步千洐和破月听得奇怪,刘夺魁已三言两语说明缘由。 原来探子日前回报,有一支两万人的青仑军正朝湖苏城来。而诚王和二殿下大军在前方与赵魄正面决战,无暇分兵援助,只命他们死守此城半个月。湖苏城守军只有五千,且都是东路军,水土不服又不熟地形,要守住湖苏城本就吃亏。 “可是三日前,城守跑了。”刘夺魁愤怒的道,“什么城守,一个老财主,听到青仑人已在二百里外,他便带着所有家财跑了。如今城内将士人心惶惶,听说青仑人相当凶悍,只杀军官,不杀普通士兵,大伙儿更加不想打了。将军,末将、末将……” 破月还有些担忧,步千洐却微微一笑,将刘夺魁扶起:“别再叫我将军,如今你的军职已比我高。我自会助你守城,五千人足矣,放宽心。” 五日后。 血腥扑鼻,杀声震天。 破月坐在城楼指挥室里,闲得无聊。 事实证明,有个太会打仗的男友,令人既骄傲又无奈。骄傲的是,数万大军兵临城下,于他却不过是一场有条不紊小试牛刀的屠杀;无奈的是,这个时候,他属于这座城,属于士兵,属于所有男人,却不属于你。 大概是荒废太久,当日一听刘夺魁说清城内情形,步千洐便跟刘夺魁躲进城楼里,几天几夜都没出来。 破月倒也落得清闲,两个人腻了这么久,过了几天闲散日子,倒也轻松。只是昨日,大战前夕,他却破天荒早早回来,很耐心、很强悍、也很有情趣的来了几回,美其名曰“鼓舞士气”。今日一早,更是将她拎到城楼上。 “跟着我。”他漫不经心的说。 破月想到这里,心里甜丝丝的。她明明也是高手,他还把她当成柔弱女子强势保护。 夕阳斜沉,城楼下的厮杀声也稀薄了许多。破月居然还睡了个下午觉,谁料一睁眼,看到的不是步千洐,却是刘夺魁焦虑的脸。 “穆校尉!”刘夺魁还记得这么叫她,“叛军头领突围出去了!步将军千叮万嘱一定要生擒他!末将决定带兵出城追击,能否请校尉代我守住城门?” 破月立刻坐起来:“他人呢?” “去了东城门。” 破月抓起剑,随刘夺魁走到城垛上。只见城楼下已尸横遍野、满地血肢。黑衣的大胥将士们,与穿着杂色服侍的青仑叛军厮杀城一团。而正前方,有十多骑正从黑衣军的包围中突了出去,往东南方向逃去。 “我去!你在此指挥。”破月转身跃下登城道,夺了匹马,厉喝一声,“开城门!” 她动作太快,刘夺魁惊呼“不可”的声音,远远消逝在风里。望着她一骑绝尘身影顷刻不见,刘夺魁只觉得头晕脑胀——瞎子都能看出步千洐与她的亲密无间,她要万一出点事,自己还不被步千洐活剐了? ** 破月并非莽撞之辈,骑着快马绕过兵阵,并未受太大阻挠。偶尔有几个青仑士兵冲上来砍杀,被她以刀柄重击在地。 她追出了几十里,终于看到了那队青仑将领。 他们也察觉背后一骑风驰电掣般追来,转身一看是名女子,都很惊愕。破月哪里肯给他们空隙,双足在马背上轻轻一点,已如离弦的箭疾扑过去! 手起刀落,流水行云。 破月如一道闪电劈入马队,顷刻便用刀柄击伤数人,纵身直取被士兵们护在正中的那中年将领。 “放箭!”士兵们拉弓齐齐瞄准了她。破月微微一笑,长刀出鞘,脚步丝毫不缓,迎面而上。 “嗖嗖嗖——”忽听数声破空,竟是从侧面传来。破月定睛一看,前方数名青仑兵尽皆中箭落马。她转头看着来人,却是一队大胥服饰的士兵。再往远处一看,只见尘土飞扬,竟似有数千人。 援兵来了?破月心中惊喜。 “你是何人?”有士兵喝道。 “我是湖苏城守军,你们又是何人?”她扬声道。 她的声音随风飘得远远的,距离这队士兵数十丈后,有一辆由数名帝京亲兵护卫的车驾。车中有一人原本闭目歇息,忽的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骤然坐起,素白的手骤然拨开车帘,举目眺望。 “我们奉安国将军之令,驰援湖苏城。”士兵亲眼见她追杀青仑将领,倒也不怀疑,“这位……姑娘,你从湖苏城来,城池是否已失?” “当然没有。”破月答得骄傲,“我们大胜。” “安国将军!” “王叔!” 那辆精致华丽的车驾旁,有人低呼出声。而那人苍白着脸色,不顾旁人震惊神色,顷刻便夺了匹马,朝前方疾驰而去。 众人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跟上。等追上后,远远只见那人勒马停步,静静立在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身后。似是怕惊扰了那女子,那人笔直的坐在马上,竟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士兵们将青仑将领和士兵绑起来,推搡着往湖苏城走去。破月跑得满头大汗,也不急着走,站在原地歇息。 她感觉到身后有人勒马停步,但她以为是路过的士兵,未加留意,举着士兵给她的水囊,抬头便饮。 直到身后数骑马蹄纷乱,由远至近。 破月这才转身。 “……小婶婶?” “……王妃?” 破月身子一僵。 即便隔了一年,这两个声音也是耳熟的。一个是二殿下慕容充,一个……似是王府慕容湛的随扈。曾经他们就这样“王妃王妃”的喊着她。 她定了定神,缓缓侧目。 只见身后数步,静静立着一骑。马上人一袭白衣,狭长凤眸眼眶微湿微红,定定的望着她,姿容清俊不似凡人,不正是慕容湛是谁? “……小容。”破月仿佛中了咒,举着水囊,定定立在原地。 慕容湛翻身下马,双手紧紧握住缰绳,一动不动。马儿却被勒得吃痛,惊蹄跃起,慕容湛这才反应过来,骤然松手,马儿狂奔而去。 他不动声色将颤抖的手负到背后。 “……月儿,你可……安好?” 破月望着他明显清减许多的容颜,胸口有短暂的刺痛,但很快被一种温暖而微痛的情绪填满。她笑道:“我很好,你呢?小容,你可安好?” 慕容湛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苍白而清透的面容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我很好。” 我很好,我很好。 我心若古井,沉寂无声。唯有相思如无声惊雷,令我午夜梦回茫然四顾。惶惶不见你娉婷芳踪,只余我对影孤立,始觉浮生若梦。 作者有话要说:4更下午3点,元芳,给力不 ☆、75 四野喧嚣人声,飘飘渺渺钻入耳中,似近似远,已听不分明。 唯有四目凝视,湛若秋水,默默无言。 “婶婶,王叔他身体刚刚大好,你们还是去马车上说话罢。”慕容充看看他二人,语气轻快的建议。 破月一凛:“你的伤没事吧?快上马车。” “好。”慕容湛几乎是立刻答道,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的浑浑噩噩。 如同曾经与她的朝朝暮暮,总是恍恍惚惚,回一看,才知那是平静无声的醉生梦死。 帝京专程赶制的马车,精致宽敞得不可思议。 车帘放下,破月端坐在一角,微笑平和。 慕容只与她对坐了半刻,便觉无法继续,起身笑道:“先喝点茶。”提起水壶,却现手微微的抖,静默片刻,才能平平稳稳。 “大哥呢?”他背对着她。 “他便在城中。”破月提到步千洐,心已全然落到实处。 “太好了。”他端着茶转身,放一杯在她面前,一眼便瞥见她露在宽袖外纤纤十指,晶莹剔透。 “为何去了这么久?”他端起茶,大袖掩面,滚烫入喉,心神微定。 破月摸上茶杯,却被烫得指尖麻,连忙抓了抓自己耳朵。慕容放下空空的茶杯,面沉如水看着她。她看得分明,心下奇怪——他喝得如此滚烫。 “路上出了些差池,好在有惊无险。”她微笑,“待入城之后,让阿步同你详说。” 他点点头。 再次相对无言。 破月盯着面前茶杯中微漾的水面,忽然想,她还是先回城中吧。 正欲起身告辞,忽听他开口。 声如静水,偏有清风拂过,涟漪轻颤。 “你们……定情了吗?” 破月的手悄无声息的抓紧袖子。 “嗯。” 又是静默。 他的眉目很平静,也很柔和,没有半点波澜起伏,似朝阳澄湛,也似死水沉静。 “对不住。我一走这么久,皇帝有没有为难你?”破月柔声问,心里满是愧疚。 “没有。皇兄怎么会为难我。”他几乎立刻答道。 “……那就好。” 片刻后,马车外传来人声。 “殿下,马上就到湖苏城了。” “知道了。”慕容湛静静答道。 破月起身:“我先回城中,我是突然出城的,大伙儿估计很忧心。小容,一会儿见。” “好。你……留神。” “好的。”她掀开车帘跃下,顷刻人已走远。 车帘再次被挑起,慕容充探头进来:“婶婶怎么走了?” 慕容湛正静静望着她半点没动的那杯茶水,闻言缓缓抬头。 “充儿,我与她已和离。今后她不是你婶婶,无须再问。” 慕容充一怔,答道:“是。我知道了。” 头顶是明晃晃的日光,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士兵们宛如川流入海往城门处越聚越多。破月先是快步疾行,到后来越走越快,临近城门处,已是提气跃起,左扑右闪顷刻已入了城。 翻上登城道,迎面便见刘夺魁大大的笑容,他转身就往城楼跑:“将军、将军,她回来了。” 破月精神一振,三两步窜上城楼。忽的心底闪过个念头——原来她行得这么快,只为早点见到他。 城楼上一人负手静立,听到声响急急回头,一看到她,英俊的面容明显一松。她忽然很想扑进他怀里,但不等她主动,他已快步抢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城楼上,刘夺魁等人尽皆侧目,悄无声息的纷纷走远了几步。 “敌军将领抓到了。”破月冲他眨眨眼。 他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只抬起有些冰凉的手,摸摸她的脸颊。 指腹的力道似乎重了一丁点,她有点痒,有点微痛。 “好在你完好无缺的回来。否则,我只能屠了四千青仑俘虏,方泄心头之恨。以后不要乱跑。” 破月一怔,望着他深黑得仿佛无底洞般的眸。 还是平时开玩笑的语气,可她怎么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冷漠? 就好像如果她出了事,他……真的会屠了四千人。 她心底失笑——他这种大仁大义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念头? 她忽略了心头的异样,微笑道:“阿步,小容来了,此刻就在城外。二殿下也来了。” 步千洐眸中浮现明亮的笑意。 “传令!”步千洐提起真气,洪亮的声音瞬间响彻城门内外,“开城门,迎接诚王殿下、二殿下!” 落日金光点缀在满地尸血上,残忍、诡异而隆重。 城门洞开,步千洐、刘夺魁以下,全城守军、百姓,从城门,一直跪到视野不可及的长街尽头。 两位王爷的亲卫,皆是鲜衣怒马,立于官道两旁。正中两骑高大骏马,于军队簇拥下,缓缓朝城门处来。 距离城门几步远,慕容湛勒马停步,不再上前。慕容充独自策马行到城门下,目光缓缓环顾一周。 “诸位将士请起!”慕容充扬声道,“诸位击退数倍敌军,获此大捷,着实辛苦了。本王身为全军统帅,必将上奏父皇,为此役中将士请功!” “多谢殿下!”城门内外,欢呼一片。 慕容充微微一笑,策马行至步千洐和刘夺魁面前。在他入城之前,已先行派人探明了一切。所以知道,城中真正的指挥,是步千洐。 “步千洐,此役你居功至伟。本王会向父皇请旨,荐你为安北将军。”他朗声道。 “谢殿下!”步千洐拜倒,神色平静。他历经磨难,如今身负绝世武艺,倒不是很在意品级。只是如今国家有难,他下意识不想弃之不管。 他身后刘夺魁诸将,均齐声欢呼。破月在他身后,则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安北将军亦是五品,他恢复了原先的品级。忧的是如今兵荒马乱,他还是走上了从军的路,却不知前途是好是坏。 慕容充点了点头,便策马进了城。 步千洐和破月抬着头,望着缓缓驱马过来那人。许多将士也望着他,望着经过青仑奴战争,声名鹊起的安国将军、诚王慕容湛。 却见他笔直行到城门处,就此停步,翻身下马。 他单膝跪下,于众目睽睽下扶起拜倒在地的步千洐。步千洐反手握住他的胳膊。两人静静凝视片刻,眸中都有了笑意,张开双臂,紧紧拥抱在一起。 ** “月儿,你先回去。我与小容说会儿话。”步千洐丢下这句话,便与慕容湛并肩走了。 月朗星疏,步千洐与慕容沿着城墙缓缓而行。偶有巡逻士兵,撞见两人,大气也不敢出,恭敬的避让。 “如此说来,那唐卿是个病秧子,却十分能征善战?”慕容湛沉吟道。 步千洐点头:“是个厉害角色。” 两人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步千洐将这一行经历细细道与容湛,只掠过破月与他的□不提。 “大哥此行应祸得福,练成神功。”慕容湛含笑道,“小弟今后再不是大哥对手。改日大哥多多与我拆招,叫我也瞧瞧君和武功,到底厉害在何处。” 步千洐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你若是想学,拜我为师,我必倾囊相授。” 慕容湛失笑:“平白矮了个辈分,容我思量斟酌。” 两人对视而笑,恰好已走到东城门。步千洐抬眸一望,将慕容肩膀一勾:“前方有家酒肆,去喝酒罢。” 慕容湛点点头,转身对隔着数步跟随的暗卫道:“去我马车上,取些好酒来。”转头又道:“寻常酒馆的酒,只怕你喝着淡味。我车上一直存着几坛,等你开封。” 步千洐挑眉:“还是你上道,甚好。” 已近子时,小酒肆早就打烊。 两人上了阁楼,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倚在窗边,对月而饮。酒肆老板送来些小菜,便立刻退了出去。 或许是方才聊了太多,一时两人都未说话。半晌后,步千洐收回放得极远的目光,转头直视慕容。 “小容,我与月儿好了。” 慕容面色平静,露出个微笑:“方才在城外,月儿已告知我了。恭喜!” 步千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眸色幽深的盯着他:“对不住。” 慕容轻轻摇头:“大哥说哪里的话?你二人本就……情投意合。我当日……”他深吸一口气:“我当日也只因朝夕相处,她又姿容出众。小弟我……我从未跟女子相处过,才会……才会对她有些不舍。如今这念想早淡了,大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以后我自敬重她为嫂嫂,若再妄动念头,便叫我五雷轰顶,身异处。” 步千洐静静注视他片刻,点点头:“喝酒罢。” 夜风清凉,酒意醉人。 步千洐因为慕容的话,心里隐隐痛。他沉默的一杯杯喝着。慕容更是一杯杯畅饮。他酒量本不如步千洐,一坛酒下肚,更是已醉眼迷离。 “对、对不住……”他趴在桌上,眼神已有些痴,“大、大哥,对不住你的,是我……我不该,不该妄动邪念……” 如果说一年前,步千洐听到他的表白,心若刀绞,宁愿让出破月也不想叫他失魂落魄;此刻,步千洐在那日听过破月一番心里话后,虽也会因慕容难受,心志却清晰而坚定。他紧紧握住慕容的手:“小容,大哥知道,都知道。她那么可爱的女子,自是很多人喜欢的。你没错,没有对不住我。” 慕容听他语气温柔,眼眶一红,只觉得压抑心头多日的汹涌、暗沉,却无法道与他人知晓的情绪,忽的有了个出口。 “大、大哥……”他抬眸望着他,声音有几分哽咽,“你、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决计不会。”步千洐坐到他身旁,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大哥自会护你、助你,咱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慕容用力点点头,声音惨淡:“大哥,我只是、我只是……”只是喜欢了她。 他的话没说完,他单手捂住了脸。 步千洐心头一颤。 男儿有泪不轻弹。慕容生性温和,但从来傲骨铮铮,步千洐从未见过他流泪。 可是此刻,他靠在他肩头,眼眶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指缝间有泪水滚滚而下。 “大哥、我只是、我只是……”他紧咬着牙关,泪水却滚滚而下,微不可闻的抽泣。步千洐心头剧痛,一把将他抱紧,下巴抵在他额头上:“小容,哭过这一次,今后不可落泪。” 子时末,步千洐将慕容送回房间,只觉得心头堵,没有回房间,而是独自一人沿着幽静的长街,漫无目的的晃荡。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城楼。守城士兵见到他连忙起身,行了礼后,顿了顿又道:“将军,姑娘……上城楼了。” 他一怔,知道士兵说的“姑娘”是颜破月。 须得早日把婚事办了,否则旁人不知如何称呼她。想到这里,他心头微暖,信步便上了城楼。 远远便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双膝,坐在城垛上。 这可是有点危险的动作。步千洐蹙眉上前,破月回头见到他,眸中升起笑意,身子不动,朝他伸出双臂。步千洐心底一软,抬手将她抱起,自己坐在城垛上。 夜风孤寒,两人体温相贴,却是格外的温暖甜蜜。 “我刚把小容送回去。” 破月一怔,没吭声。 步千洐见她沉默,将她的脸扳过一看,却见眼眶湿红。 “哭了?”他捏着她的下巴。 破月别过脸,不做声。 步千洐低头在她脖子上亲了亲,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方才与小容聊过。他也哭了。” 破月原本只是心头怅然,独坐在城楼上。思及慕容的温柔隐忍,略略有些难过,这才掉了两滴眼泪。她以为也仅止于此了。未料此刻听步千洐简简单单的说“他也哭了”,忽的心头一阵剧恸,待反应过来时,两行热泪已滚滚而下。 步千洐原本未察觉,待她的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忙将她的脸抬起一看,却见泪水朦胧,已哭成了花猫般。 步千洐心头,忽的微微刺痛。 破月却已埋头进他怀里:“阿步,我没别的意思……我……”她的声音起先还带着几分窘迫,慢慢就抽泣起来。到后来越哭越厉害,抓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 其实破月哭得厉害,也不光是为小容。跟步千洐好了这一年,她心头原本对小容的怜惜,也变得平和而安宁,并不会再尴尬难受。只是她获得幸福,对她恩重如山的小容却是形影相吊十分憔悴,她自然心里不痛快。加之穿越以来,她屡遭磨难,却始终坚强如昔,从未歇斯底里的大哭过。今日小容的事,就像是个导火索,令她压抑心头许久的情绪得到释放,所以才哭得一不可收拾。 许多人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原本只是芝麻绿豆大点事,受过十倍大的委屈都没哭,却恰好在这一刻,因为这件事触动,哭得一不可收拾。事后回想,自己都觉得好笑。 只是破月已哭得动情,原因倒是其次了。 步千洐沉默的抱着她,任她在怀里泄心头的委屈不甘。直到她哭声间歇,偷偷的有点不好意思的抬眸看他,他才笑着抓起她泪水斑驳的脸,重重吻上去。 破月被他吻得几近窒息,只能双手抵住他的胸口,无力的抵抗着。许久后,他才松开她,沉沉笑道:“我怎么觉得自己是个老妈子,带着两个孩子,哄完那个,又来哄这个?” 破月破涕为笑,打他一拳:“你跟他才是孩子。” 步千洐抱着她跃下登城道,将她放下,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破月轻车熟路的爬上他的背,舒舒服服将头靠上去。 头顶月光清亮如水,映得石板路幽幽生光。长街清寂,两人都没说话,只能听到彼此缓而有力的心跳声。 “月儿。” “嗯?” “今后,别为旁的男人哭了。” 月儿,只为我一个人哭,为我一个人笑。你是我挚爱,我不想与任何人分享你的心,哪怕那个人,是我的手足兄弟小容。 作者有话要说:人不彪悍枉少妇,四更爽不爽? ☆、76 “步将军,今后还望你多多襄助,早日平定青仑之乱。” 二殿下慕容充一身华服,面容俊朗,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步千洐满饮而尽,慕容湛亦是面带笑容,破月微笑不语。 自那日湖苏城一役,已过了一个月。朝廷的嘉奖令已经下来,步千洐果然升为安北将军。今日慕容充专程在城中酒楼设宴,为他庆功。 虽当日慕容充也是陷害步千洐的人之一,可如今同席欢饮,他竟无半点尴尬。甚至一次还主动提起婆樾城往事:“千洐,当日我并非针对你。其实于你,我是很欣赏的。来,满饮一杯,你是王叔的结义兄弟,今后咱们如同兄弟一般!” 他说这话时,神态极为坦荡。 破月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他是皇子、他姓慕容,除了慕容湛这个怪胎,历史上哪一辈慕容氏的皇子,不是争得你死我活?所以他当日行为虽然龌龊,设身处地,却也是他会做的事。而他今日重用步千洐,看的也是一个“利”字,与情分无关。 步千洐自然也看得通透,淡笑道:“末将与殿下也算不打不相识。” 聊到近日军事,大军稳步推进,青仑叛军已龟缩到两个州内,人数也从之前的十五万缩减到八万。大家都觉得胜利指日可待。 “战事一了,我会上书皇兄。”慕容湛沉声道,“谏议废除青仑奴隶制。” 慕容充还未说话,步千洐一击掌:“好!早该如此。青仑人与汉人并无不同,如此才能长治久安。” 他二人相视而笑,慕容充却摇头:“王叔,这个谏议,你不提也罢。朝中不是没人提出过……父皇他不会同意的。” 大家俱是一愣。 慕容充见气氛冷下来,举杯笑道:“来,祝大军早日旗开得胜!” 夜色已深,慕容充又饮了几杯,起身告辞。步千洐跟慕容湛落得自在。多饮了几杯,步千洐便将破月搂在怀里,时不时拿酒杯逗上她一逗。破月颇觉尴尬,慕容湛面沉如水,微笑不变。待到慕容湛如厕的时候,破月一把将他推开:“你干嘛?”他眸色便如墨玉般通透坦然:“咱们三个都得习惯。” 喝了一会儿,酒坛已空,破月扬声道:“小二,拿酒来。” 很快,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慢吞吞的送了一坛酒进来,又给三人斟满了酒。步千洐眼神瞄过这老妇人,觉得哪里不对。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一转眼,老妇人已退了出去。 慕容第一个举起酒杯:“大哥,你与嫂嫂就快成婚,小弟恭祝你二人白头偕老。”一饮而尽。 步千洐和破月都是微笑,举杯便饮。步千洐对酒的品鉴造诣更胜武艺,刚一入喉,便感觉到口感与之前有些许不同。 “且慢!”他压低声音道。 可已经晚了。 慕容湛和破月一对乖小孩,放下空荡荡的酒杯,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步千洐失笑。 “我似乎……醉了。”慕容湛几乎是立刻作,抬手扶额,“醉了……是极好的……”“砰”一声,趴倒在桌案上。 破月望着步千洐:“他怎么说倒便倒?” 步千洐心念一动,想起玉涟神龙功“万毒不侵”的字样,两人练功已有些时日,莫非已初有成效? 步千洐朝破月递个眼色,破月会意,点点头。两人将酒杯一丢,仰面靠在墙壁上,佯装晕倒了。 破月心里有点紧张兴奋,是谁在酒中下药?慕容充?颜朴淙?如果是颜朴淙……哦,她竟然有点期待? 可破月想破了脑袋,也没料到来的会是这个人。 雅间里静静的,没有半点声响。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只听“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 步千洐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便见门口地上多了道佝偻瘦小的影子——不正是方才那上酒的妇人?雅间门外有数名亲卫把守,此人却能下药潜入,可见身手必定不凡。步千洐不敢托大,继续佯装晕迷。 那人脚步声轻不可闻。过了一会儿,却出一阵奇怪的响动。步千洐和破月俱是眯眼一瞧,却见她正拖着慕容,往内间走。两人心头都有些惊疑:难道是冲着慕容来的? 内间有一张供休憩的大床,只见她拽着慕容走到床边,将他抱起放在床上。步千洐和破月俱是屏气凝神,只待她稍有不对,立刻作。 未料她放好了慕容,又转身朝二人走来。 两人连忙闭眼,仔细听着动静。 破月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将自己抱了起来。那人的气息竟然是温热清香,扑在脸上软软的很舒服,那人似乎静默了片刻,这才抱着她往内间走去。 步千洐看得分明,她将破月跟慕容并排放在床上,然后……居然伸手脱慕容的衣服!步千洐一心想看她到底要做甚,也不急着动。只是想起小容醒来,必定窘迫万分,有些好笑。 很快她将慕容上身脱了个精光,□只余一条底裤。而后她看着破月。 “今日便叫你们生米煮成熟饭。嗯……越看诚王越是喜欢。”她似乎自言自语,嗓音极为极柔软低沉。而后抬手又开始解破月的腰带。 步千洐这下可不能忍了,低喝一声:“妖妇你作甚?”话音未落,人已掠行过去。那老妇悚然一惊,将将转身,便被步千洐点中胸口要穴,瞬间僵立不动。 破月之前没敢睁眼,此时翻身坐起,看到慕容湛赤条条躺在一旁,大吃一惊。她扯过被子盖在慕容湛身上,拍拍他的脸:“慕容、慕容?”却见他双目紧闭、呼吸沉稳,似已睡着了,但气息匀长,应无大碍。 步千洐仔细打量这老妇,见她虽容貌奇丑、身姿却如弱柳扶风,婀娜苗条。难怪他方才觉得不对劲。 他心念一动,手伸到那老妇人下巴上,老妇人微微一缩,声音已含了怒意:“你敢?” 面具脱落,露出水芙蓉般的脸颊,有几分少女的娇俏,更多的却是成年女子的妩媚。 步千洐怔住。 “是谁?”破月绕过来,一看清那人相貌,呆住。 很熟悉的一张脸。 清黑修长的眉、墨色剔透的眸、小巧挺拔的鼻梁、玫瑰色的樱唇——只是比起破月的苍白纤弱,她的轮廓要饱满许多,眉宇中也多了几分妩媚。但无论怎么看,两人相貌都有□分相似。 她的神色又窘迫又恼火。破月早听步千洐说过对这个人的猜测,今日再见她真容,不能不信。 “好久不见。”步千洐将手里的面具抛了抛,“殷教主。今日又想做甚?” 她冷哼:“你配不上她。” 步千洐顿悟,又好气又好笑——当日她便痛下杀手,不想破月跟自己好。今日更是故伎重演,瞧她方才的举动,是想玉成他二人,搞不好还会顺手杀了自己吧? 步千洐如今已得月儿,倒也不再恨她当日恶行。他懒懒一笑:“殷教主,看在月儿份上,小婿自不与计较。但你若再从中捣乱,新仇旧恨,小婿必不轻饶。”说完看向破月:“月儿,这是你娘。” 殷似雪全身一抖:“胡说八道!我、我不是她娘,我、我是她姐姐!谁要你当女婿?混帐!” 步千洐都笑了:“瞧瞧你脸上的皱纹,她有你这么老的姐姐吗?”其实殷似雪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并无皱纹。但他的话,却叫殷似雪脸色一僵。 破月之前一直安静,此时冷冷道:“我没娘,没她这样的娘。阿步,让她滚蛋,我不想再见到她。” 饶是步千洐,也没料到破月会如此决绝。他虽不喜殷似雪胡作妄为,但他自小是孤儿,尝遍了孤独无依的滋味。所以虽然殷似雪对他赶尽杀绝,他心里想的却是,有机会叫他们母女相认。他爱的女人,他希望她受尽宠爱,永不孤单,永无哀愁。 殷似雪闻言眸色巨震,眼眶一下子红了:“你为何不认我?”她之前死不承认自己是破月母亲,如今被破月一激,却不打自招。 步千洐握住破月的手:“你不该说这等话。她再胡作妄为,也是你母亲。” 破月看着他,眸色平静:“她差点杀了你,我为什么要认她?”她本就不是原版颜破月,加之殷似雪对她全无养育之恩,她哪里会有半点孺慕之情? 殷似雪咬牙切齿:“他一介莽夫,还是个狗屁将军,将来不是死于武林纷争,就是战死沙场。你跟着他有什么好?诚王对你一往情深,又是皇亲国戚,你为何要选他?” 破月都气笑了:“真是奇了怪了,若真是你生下我,将我丢给颜朴淙那个禽/兽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下干嘛要管我跟谁好?要不是阿步,我早死了千百回。我偏要与他长相厮守,哪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殷似雪脸色微变:“禽/兽?颜郎怎么会是禽/兽?他那样的正人君子……我当时生下你,明明是个死婴。我以为你死了,我不知道颜郎养大了你。我一直、一直挂念你……” “颜郎?”破月听到这个称呼,怒火更加炽烈,“你这个娘我不会认,他那个爹我更加不会认!” “不!他不是你爹,他怎么会是你爹!”殷似雪声音忽的柔和下来,“你爹他……” 步千洐听到这里,已知必有隐情。却见殷似雪越说眼眶越红,忽的身形一动,转身竟要往窗口跑去! 步千洐暗暗一惊,他全力点中她穴位,她这么短的时间便冲破,可见她身为当今武林绝顶高手,的确有其独到之处。但她语之不详,步千洐怎么让她跑了?两人隔得极近,刀法无法施展,他身随意动,使出燕惜漠教给自己的擒拿手,攻了上去。 殷似雪回身挥掌便挡,刚走了几招,脸色更是煞白,“砰”一声竟被步千洐一掌打在胸口。步千洐只想留她,并没想伤她,这一击中,也是微惊,收掌不再进攻。 “漠阳扶雪手?你、你怎么会这套擒拿手?”她的声音都因焦急嘶哑了。 步千洐心里咯噔一下,霍然如电光火石般通透!漠阳扶雪手!他终于想起,燕惜漠是何人了。 他想起幼时读过一本武林野史,记载数年前,曾有一位天分极高的武林侠客,名唤燕惜漠,仅仅二十余岁,便已是天下第一,夺得盟主之位。书载他的绝学中,其中一门便是漠阳扶雪擒拿手。只是这位侠客如同一颗流星,转瞬即逝。刚成为盟主一年,便暴病而死。所以后世对他的记载也是很少,江湖人才辈出,这短命的少年盟主,到如今几乎不为人知。 如此看来,燕惜漠当日根本不是暴病,而是遭人迫害! 步千洐反问道:“这擒拿手有人教我的,怎么?” “他人在何处?他人在何处?”她眼中全是急切。 “不知。高人居无定所。”步千洐自然不会轻易透露燕惜漠行踪。 “他生得什么模样?” 步千洐心念一动,试探道:“他全身被大火烧伤,早已面目全非。十八年前,他被人挑断手脚筋,扔下悬崖,幸得不死。” 殷似雪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他没死?燕惜漠没死?” “燕惜漠到底是何人?”颜破月问道。 步千洐心头一惊。破月今年十八岁,燕惜漠为人所害是十八年前,殷似雪创立清心教,也是十八年前。 “他才是我的郎君、你的父亲啊!”殷似雪恍恍惚惚道,“他是个大英雄,大混蛋啊!” 破月心中一震。 她以前听步千洐说过燕惜漠的遭遇,只道是位命运多舛的世外高人。可如今听殷似雪说他是自己父亲,虽然匪夷所思,直觉却叫她隐隐信了。思及自己从小被颜朴淙几近变/态的养大,亲生父亲却遭人毒手,漫长余生隐姓埋名、孑然一身,不由得心下恻然。 步千洐亦是一惊,骤然顿悟——难怪燕惜漠会收他为徒!莫非也是看在月儿的面子上?可师父是仁义高人,若知道月儿的存在,为何又不相认呢?他按下心头疑惑,搂紧破月的肩膀,柔声道:“别难过,他很好。” “可他如果活着,为什么不来见我?”殷似雪倒退数步,面如死灰,“不,一定是他!他常说我胡作妄为,常说要替我收拾残局。定是见我挑断了你的手脚筋,所以才现身相救。可他为什么不见我呢?我是这样的、这样的思念他……” 她已年近四十,又是江湖第一大门派教主。可此时惶惶然喃喃自语,竟似二八少女,又怨又痴。步千洐心头一软,道:“他一直扮作菜农,呆在缚欲山上。或许一直暗中保护你。” 殷似雪神色大骇,满脸难以置信。 “我不如死了干净!”她清喝一声,双手捂住脸,连退数步,“砰”一声撞上窗户。 “当心!”步千洐和破月同时惊呼出声,却见她身姿如燕,疾疾坠落。两人冲到窗前一看,楼下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同时奉上~ ☆、77 空荡荡的长街,鸦黑一片。 步千洐按住破月肩头:“她轻功绝顶,咱们追不上。你还好吗?”伸出手指抬起她的脸。 破月脸上并无他预期的泪水,反而神色凝重:“如果燕惜漠是我爹,殷似雪是我娘,他们为什么将我丢给颜朴淙?我听说自己幼时身体虚弱,颜朴淙当年专门为我向皇上求千年人参和宫廷秘药续命,殷似雪又说我生下了时是死婴,莫非是颜朴淙从中作祟?” 步千洐沉思片刻道:“从颜朴淙处,自然问不出来。苦无师父本就让我给师父传话,叫他夺回颜朴淙手中残册。如今你生世不明,明日咱们就去寻他。” 翌日,步千洐便朝慕容充告假,慕容湛也觉事态严重,催促慕容充准了二人辞行。 按照苦无的指示,两人行了半个月,便到了益州青芜峰。在山谷里寻了半日,果见一草庐,**在险峰之上。两人在草庐中等了三日,终于在这日傍晚,看到一布衣老翁缓缓行上峰来。 “师父!”步千洐拜倒,破月盯着他满是疤痕又红又皱的面容,心头居然一痛。 燕惜漠看到他二人,微惊之后,笑了。笑得极难看,可和煦的双眸,却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看来你们去了君和。”他的嗓音亦嘶哑得仿若火燎,“苦无大师可好?” 步千洐点头:“他极好。”却见燕惜漠目光温和,见到破月却并无激动神色。破月也注意到这一点,与步千洐交换个眼神。 三人进了草庐,步千洐先将苦无的话转述。燕惜漠略有些吃惊:“颜朴淙他……素来忠义,怎会将君和武功秘籍占为己有,又怎会……”他瞧一眼破月:“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练那阴损的功夫?”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怔。 已经不是一次听到有人说颜朴淙忠义了。当日杨修苦也说过颜朴淙向来义薄云天,如今殷似雪、燕惜漠都这么说,可见颜朴淙在老一辈武林侠客的心中,印象是极好的——足见他的奸猾。 可燕惜漠似乎以为破月是颜朴淙的女儿? 步千洐便将那日遇到殷似雪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燕惜漠原本听得沉静,待到听说破月是自己女儿时,霍然抬头:“她当真这么说?她是我的女儿?可当日,她明明是怀了颜朴淙的孩子……” 破月听到这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只怕当年殷似雪跟两个男人纠缠不清,才有了自己这笔糊涂账。 “她虽行为颠倒,但徒儿觉得此事应当不假。”步千洐道。 燕惜漠看着破月,目光先是惊讶,而后激动,最后是浓浓的欣慰和愧疚。 “好孩子、好孩子……”燕惜漠深吸口气,“爹对不住你。” 破月望着他丑陋而激动的容颜,心头怜意更盛,低声道:“爹,你才吃了许多苦。我不会怪你。” 燕惜漠眼中竟有泪水滚滚而下,枯树皮般丑陋的手,一把抓住破月的手:“想不到我燕惜漠潦倒一生,到老竟有了个女儿!哈哈哈!死有何憾!只恨爹未能亲眼看着你长大,未能亲自教授你武艺!教你受尽了苦头!好孩子,你受苦了!” 破月见他眸中爱怜之意大盛,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是这豪气干云的燕惜漠养大自己,该是对独生女儿多么宠爱!如今瞧着他垂垂老矣、面目全非,却似孩子般兴奋异常,破月竟也如他一般又喜又悲,瞬间哽咽。 “爹,当年到底生了何事?”破月轻轻抚摸他粗陋的手。 燕惜漠眸中精光褪去,反而染上几分颓唐和清冷。 他沉默半晌,长叹一声:“只是一桩孽缘罢了。” 只是桩孽缘,叫不世英雄甘愿舍身,只为红颜永远无忧无虑的欢笑。 我原是普陀寺俗家弟子,少年学成下山闯荡江湖,很快便搏出名气。当年武林大会,更是力挫群雄、一战成名,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我以为前途无量,踌躇满志,却偏偏叫我遇到了她。 殷似雪,江湖第一妖女,胡作妄为的江湖毒瘤。 旁人皆厌她睚眦必报、出手阴毒。可我见到的,却是二八少女,落寞独坐在悬崖上,比明月皎洁,比春风明媚。 于是便恋了,痴了。我不想管江湖琐事,盟主之位我也愿拱手相让,只要有她陪伴。她当时对我爱理不理,骂我迂,骂我笨。可骂虽骂了,终是浅笑盈盈,柔弱承欢,两情相悦。 我以为就此定了终身,她一日却慌张的跑来说,她原与那颜朴淙有过一段情缘,已有了白头之约。如今颜朴淙来寻她了。 “惜漠。我当日不知道会遇到你,我原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他那样的公子,可如今我才知道,喜欢的是你。等我回来,我去与他解除了婚约,便跟你成亲。” 颜朴淙是少年武状元入仕,官声清明,于江湖也小有名气。我毫不介怀,我等了又等。只要雪儿与我长相厮守,又怎会在乎她的过往。 未料一个月后,收到颜朴淙的来信。 “雪儿已有了我的身孕。她不愿再见你。” 我不甘心,潜行数千里到了帝京。堂堂武林盟主,如鸡鸣狗盗之辈,躲在颜府屋梁,却见他二人相携入房,莺声燕语、鱼水之欢。 我自心如死灰,武林盟主也不想做了,整日烂醉。却在半月后,收到颜朴淙血书。 “江湖人士聚集,要置雪儿于死地。颜某自拼尽全力护她。只是颜某武艺低微,此去只怕身死。望燕兄今后不计前嫌,保她一世?” 我震惊莫名!可雪儿既选择了他,我又怎么能让他们劳燕分飞,生死分离?于是我告诉他,他不必去,我去。 我去了颜朴淙与武林豪杰们相约的地点,杀了所有人,自己也被挑断手脚筋,扔下悬崖…… “武林人士为何要杀殷似雪?”步千洐问。 燕惜漠神色微震,慢慢道:“因为她是君和人。” 破月悚然一惊,可她还未问,门外已传来一道极度震惊的声音:“胡说!我怎么会是君和人?” 门被拉开,一前一后走进两个身影。 前一个娇容煞白、满目含泪,不正是殷似雪是谁?后一个苦眉低垂,神色激动,却是久未蒙面的杨修苦! “惜漠!” “师哥!” 两人齐齐扑倒在燕惜漠脚边。 “小师弟……”燕细惜漠扶起杨修苦,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片刻后,他才松开杨修苦,转眸看着一直愣愣的殷似雪。 步千洐和破月二人看到杨修苦,对眼一眼,都存了戒心。可见他老泪长流,神色悲痛,与燕惜漠抱在一起,又有些吃惊。 “惜漠!不是这样的!不是!”殷似雪明显有些失魂落魄、眼神迷蒙,“当日我一直在等你,我怀的是你的孩子,颜朴淙说我身体阴寒,奔波会导致落胎,叫我在颜府等你过来。我还给你写了信……” “妖女!果然是你害得我师哥落难,你还狡辩作甚!”杨修苦怒道。 燕惜漠神色大变,轻拍杨修苦的肩膀,淡淡道:“往事已矣,殷似雪,你不必再说。你是君和人,我是大胥人。咱们早就两不相干。” 破月却看向殷似雪——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么一切、一切的一切,燕惜漠的劫难,殷似雪的堕落,她的孤苦,全都是颜朴淙一手造成。她真的与颜朴淙,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他如今殚尽竭虑拆散他一家人,又将她养成人丹,莫非就是因爱生恨,要报复殷似雪和燕惜漠? “去你的君和人!”殷似雪却已勃然大怒,“我一辈子都没出过大胥,我父母都是江南侠士,我怎么会是君和人!你就是因为这个,这么多年也不来见我吗?” 燕惜漠怔住:“你不是?你若不是,当年为何挑衅各大门派,结下诸多仇怨?” 殷似雪怒道:“我看他们不顺眼罢了!自我

分节阅读_10 跟了你,何曾招惹过别人?” 燕惜漠喃喃:“你不是君和人?你当真不是君和奸细?可颜朴淙言之凿凿……” “我若是君和人,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殷似雪恨恨道。 “颜朴淙。”步千洐忽然道,“月儿是死婴、殷教主移情别恋、殷教主是君和人,皆是他一人所言。你当日险些身死,当世武林前辈也几乎被你杀光,两败俱伤。颜朴淙到底有何图谋?” 燕惜漠和殷似雪闻言神色一震,破月心神恍惚。 “他一直待我极好,怎么会……”殷似雪的声音嘎然而止。 “大哥!”静立在旁一直沉默的杨修苦,砰一声又跪倒在燕惜漠面前,抱住他的双腿,“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何多年来不现身?” 燕惜漠目露柔光:“小师弟,我一直听说你的消息。你成立了刑堂,很好。大哥不是不想见你,只因曾为了她杀了许多武林人士,又练了一身君和功夫。无颜再面对你,你做的很好!” 杨修苦泪水滚滚而下,长跪不起。 原来殷似雪一路跟踪步千洐二人。她轻功独步武林,步千洐功力虽已胜过她,却也不易察觉。路上她却恰好撞见了杨修苦,杨修苦照例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殷似雪也讨厌他,但见到故人,又挂念燕惜漠,便吼道:“他没死!你白恨了我这么多年!”杨修苦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于是也尾随她,上了青芜峰。 他自小孤苦,是燕惜漠将他养大。他从小对燕惜漠敬爱有加。当年燕惜漠出事,他恰逢在外地,再回来时,已是阴阳相隔。所以他愤怒之余,才创立了刑堂,专管江湖不平事,清苦的过了一世,只为实现师哥的遗志。他恨殷似雪,当年见到颜破月也心生厌恶。但他没料,今日能见到死而复生的燕惜漠,大悲大喜,难以言喻。 “小师弟,是师哥当年行差踏错,叫你失望了。”燕惜漠握住杨修苦的手。杨修苦身为刑堂堂主,在武林中刚毅威严,此时却如孩子般痛哭流涕,泣不成声。燕惜漠轻抚他的背,柔声道:“破月是我女儿,千洐是我徒儿,今后你便替我护着他二人,可好?” 杨修苦哽咽道:“师哥放心,今后我必定将他们视为己出,肝脑涂地!” 燕惜漠点点头,又对殷似雪道:“咱们生这个女儿,却一日也没有爱护过她。今后你不要再胡为,多为她着想。她既然喜欢千洐,两人如此般配,就由她去。” 殷似雪当然胡乱点头:“我听你的,都听你的。那你呢?你今后要去哪里?不管你去哪里,休想再丢下我!” 燕惜漠笑而不答,对步千洐二人道:“你们过来。” 他执着两人的手,放到一块:“今后你二人要相亲相爱,行侠仗义,世道虽然艰难,但我习武之辈,不能为世事左右,无论在江湖还是沙场,应当心存侠义之心,替天行道。” “是!”两人同时答道。 殷似雪忽然道:“你别教他们你那一套,我不想、不想叫月儿吃苦。” 燕惜漠笑着摇摇头,骤然抬手,快如闪电,点中两人肩头大穴。反手又是两指,点中殷似雪和杨修苦的穴道。因为众人皆情绪激动,故他突然难,竟无人能防。 “你干什么?”殷似雪失声道。 步千洐亦是一惊:“师父!”破月最先反应过来:“爹,你不要一个人去!” 燕惜漠站起来,摇摇头。 “上一辈人的事,还是上一辈来解决。颜朴淙是官身,你们动手,势必被牵连。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自当为你们解决了这个遗患。” 他最后看一眼殷似雪和破月,眸中柔光敛去,杀气瞬间满溢:“他当年谎称你是君和人,终致我们夫妻分离、父女失散,天各一方不得相见。此仇不报,燕惜漠枉自为人。你们不要跟来。待杀了颜朴淙,我自会来寻你们,一家团圆,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oss对决~ ☆、78 燕惜漠的身影走远了,草庐内四人全静下来,倾尽全力冲穴。 两个时辰后,殷似雪第一个站起来,她虽功力与步千洐不相上下,但多年修为,到底更胜一筹。她没有马上追出去,而是看一眼屋内众人,抬手封住三人数道大穴。 “你干什么?”破月倒吸一口凉气。 “你爹说得对……”殷似雪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上一辈人的事情自个儿解决,今后你俩要好好的。步小子,好好宠着月儿。待颜朴淙事情一了,今后你若要报仇,便冲我来。” “我也去。”杨修苦怒喝道。 殷似雪摇头:“我才不要你去。”转身跃出了草庐。 殷似雪点穴着实霸道,直到两天后,步千洐才冲破穴道,他替破月和杨修苦解开,只匆匆朝杨修苦做个揖,带着破月自行走了。 然而当他们半个多月后赶到帝京,一切已来不及了。 ** 当殷似雪隔着一扇门,站在颜朴淙卧房外时,她的心情是非常悲愤的。 两年前察觉到颜破月的存在时,她不是没上门找过颜朴淙。当时他怎么说? “当年她产下,太医断定活不过五日,我才瞒着你说她已死了。怕你伤心罢了。” “我怎么会将她当成人丹?当时只有这一个法子能救她,否则她如何活下来?” “你生下她几日便离开了我,你创立清心教。她是名女子,养在我身旁,不比跟你入了清心教更好?” …… 在殷似雪心里,颜朴淙始终是那个翩翩少年官员,穿着朱紫官袍,少年老成、独具风流。加之当年殷似雪悔婚在先,所以他的话,殷似雪总是信的。 可如今才知,当年他布下这样一个局。殷似雪难以置信,却不能不信。 “雪儿,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饮一杯?”疏淡含笑的声音传来。 颜朴淙功力本就与殷似雪不相上下,略逊于燕惜漠。他卫尉府守卫森严,来人既能不惊动暗卫,当世也只有数得出的那几人。所以他立刻猜出。 殷似雪推门进来,却见颜朴淙一身灰白狐裘靠在榻上,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捏着个瓷白酒杯,冲自己笑。 “颜朴淙,我今日是来杀你的。”殷似雪拔出长剑冷冷道。 颜朴淙心头微惊,不动声色缓缓笑了:“你若来杀,我心甘情愿。”说完竟真的继续闲适的喝酒,毫无防备。 殷似雪心头一痛:“你当年为何要骗惜漠,说我已变心,还说我是君和人?叫我们失散多年?你好狠的心!” 她以为他会辩解,没料他只淡淡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为何?!” 颜朴淙单手抚着额,嘴角弯起:“我不过以为……这样可以留住你。没料到你如此偏激,宁愿创立清心教,被天下人辱骂,也不愿留在我身边。赔了夫人又折兵,约莫说的便是我罢!” 殷似雪又恨又怒,可她终究与颜朴淙有过一段夫妻情缘,此时见他堂堂卫尉宁愿束手就擒,神色落寞,心头又有些不忍。 “惜漠他没死。他原本要来杀你的。”殷似雪咬着下唇,抬起剑尖远远对准他,“我偷偷点了他的穴道,叫他来晚一步。我不想叫你死在他手上,你便自行了断吧。” 颜朴淙盯着她缓缓笑了。刹那眸光流转,俊脸生辉。 “我当日做下如此恶毒之事,早料到有今日之果。也好,胜过我这些年良心谴责。”他站起来,步伐翩翩走到殷似雪面前,右胸对准殷似雪的剑尖。“嗤”一声,他竟将胸膛往前一送,剑尖透进去寸许。 殷似雪倒吸一口凉气:“你……” “这不是雪儿所愿吗?”颜朴淙缓缓后退,将剑尖从胸膛退出来,鲜血汩汩冒出。殷似雪整个人都呆住了:“你、你何苦如此?” 颜朴淙又将左胸对准剑尖,伸手从桌上取了杯酒:“雪儿,我便要死了,你最后陪我饮一杯,可好?” 殷似雪原以为会有场恶战,全没料到颜朴淙痛快的承认自己所作所为,甚至甘愿受死。她心想,是了,他还是原本的性子,正直、固执、心高气傲。当年他对我和惜漠做出那样的事,真的是一时行差踏错。其实当年,到底是我变心在先。 殷似雪凄然接过他手中酒杯,一饮而尽:“颜郎,你对我的好,我终生都会记住。将来,我也会叫月儿将你当成爹年年供奉。你……放心去罢。” 颜朴淙抬眸,温和的笑笑,乌黑的眸柔光灿然。 “月儿回来了?”他抬手轻轻格开剑尖,声音低了几分,“你女儿,可比你聪明许多。” 殷似雪听他语气有异,心神一凛,忽觉全身酥麻脱力,竟半点真气提不上来。 “你、你……”殷似雪身子一软,被他拦腰抱住。 他动作温柔的从她手里取走长剑,又抬手点了她数道要穴,这才抱起她,放在榻上。殷似雪这才知道中了圈套,怒喝道:“颜朴淙,快放了我,否则惜漠来了,定将你碎尸万段。” 颜朴淙抬手封住自己伤口要穴,又取了金疮药敷上。血流很快止住,他活动了一下右臂,这才在床边坐下,握住殷似雪的手,柔声道:“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殷似雪咬唇不语,她闯荡江湖多年,什么伎俩没见过?可女人一旦遇到男人,总是会迟钝几分。尤其是余情未了的旧情人,难免将自己的魅力想象得多了几分,将他想象的一往情深。此刻她心里又悔又恼,咬唇不语。 颜朴淙先唤来暗卫,细细叮嘱一番。殷似雪听他诸般狠毒布置,越面如死灰。颜朴淙交代完毕,摈退暗卫,这才弯眸看着她。 他看着她俏丽如昔的脸庞,曾经令年少的自己如痴如醉的容颜。当日她是那样绝情、那样幸福。所以他使尽万般手段,也要毁掉她的幸福。 他的手轻轻沿着她的脸颊抚摸,只令她微微战栗。可他的心情居然十分平静。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具更稚嫩、更柔弱,也更顽固的身躯。这令他有些恼怒,他的手指沿着面前极其相似的身体,慢慢下滑,骤然力。 殷似雪嘤咛一声,低喘着气。而他伏低身子,狠狠咬住她的唇。 *** 步千洐和破月赶到颜府的时候,已是四天后的深夜。 夜色幽冷,朱红大门紧闭着,空气中隐隐有血腥味浮动。两人对望一眼,已知不妙,纵身越过高墙,待看清眼前情状,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尸身,满地都是尸身。 从大门到正堂,笔直的小路上,隔着两三步,便有黑衣暗卫气绝身亡。血迹在月色下泼洒成幽暗的画,昭示着曾经生一场多么激烈的搏杀。 两人穿堂过室,搜索每一个房间,只见尸身、兵器、血迹,甚至暗器,却不见活人。 “爹已经来过了。”破月扯住步千洐衣袖,“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步千洐摇摇头,侧耳仔细听了听,骤然转头,看向郁郁葱葱的花园:“去那边瞧瞧,当心。” 两人穿过悠长的林荫道,到了一片草地前,远远便见三个人影坐在月光下,各自隔着几步的距离,俱是一动不动。方才步千洐听到的,便是他们出的微弱呼吸声。 “爹!娘!”破月看清其中两人容貌,大惊失色,上前两步,却又止住。 颜朴淙,第三个人是颜朴淙,暗沉着眸看着他二人。 步千洐将她一把拉住护在身后,拔出长刀对准颜朴淙,慢慢退到燕惜漠身旁,破月一下子扑倒在他身旁,眼泪流了下来。 原来燕惜漠后背一把长刀透右胸而过,直直将他钉在草地上。而他左膝盖以下,已是空荡荡的,断口血肉模糊一片。他的脸色格外苍白,眸光却在看到破月的一瞬,柔和而明亮:“月儿……爹没事。别哭。” “月儿……”微不可闻的声音。破月抬眸,看向坐在正中的正是殷似雪。比起燕惜漠,她看似并未受伤,只是脸色白得像纸,嘴角一道血渍,雪白的衣襟上星星点点。看到破月,她张嘴正要说话,“哇”一声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来,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娘!”破月终是不忍,扑过去抱住她的双腿,“你跟爹,怎么了?” 殷似雪虚弱的笑了:“你……肯叫我娘了?” “定是这厮作祟!杀了他!”步千洐心头剧痛,冷冷望着颜朴淙。只见他跟殷似雪一样,并未受内伤,但胸襟已是湿黑一片,嘴角鲜血不断溢出。 “别杀他!”殷似雪有气无力,露出阴狠的笑容,“他中了你爹……十掌,活不了啦……别一刀杀了他,叫他筋骨脆断……慢慢痛苦死去……” “怎么会这样?”破月抱住殷似雪,步千洐跪坐在燕惜漠身旁。可后者境况实在太惨,连步千洐都不敢碰他。 “别问啦……都是娘的错……”殷似雪凄惨笑笑,“好孩子,我动不了……把我抱到你爹身边去……” “你别说话。”燕惜漠忽然看着她道,“月儿,千洐,带她走,给她疗伤。” “可你呢?”破月望着他狰狞肃然的容貌,难过得哽咽。虽然她与他刚刚相认没几日,可他身上强烈的豪气、决绝,却叫她没来由心疼。他是个真正的末路英雄,潦倒一生,终于妻女团聚,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惨境地吗? 燕惜漠没答,殷似雪一滴泪水无力滑落:“我是不会走的。你们……若是带我走,我立刻自断……经脉。抱我过去……” 破月依言将殷似雪抱到燕惜漠身旁,却感觉到怀中女子软得似没有骨头,只怕是骨骼经脉都被打断。破月心头一痛:“娘,你别这样,我给你疗伤。你以后陪着我……” “不行……我要陪你爹……”殷似雪缓缓伸手,轻轻触到燕惜漠削瘦的腰身,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惜漠,我总是……对不住你,如今又连累你如此……你怨不怨我?” 原来她当日被颜朴淙苦肉计所擒,很是受了几天折磨。待到燕惜漠找上门时,杀光所有暗卫,到了两人面前,已是受了极重的伤势。他虽武艺高过颜朴淙,可颜朴淙守株待兔,他又如何能敌?只是颜朴淙终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三大高手混战半宿,两败俱伤,如今都坐在这片草地上,不能动弹半分,已过了三个时辰。以为会同归于尽,却未料步千洐二人寻了来。 燕惜漠侧眸望着殷似雪,嘶哑的声音极为柔和:“我不怨你。” 殷似雪笑了:“那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燕惜漠缓缓伸手,极艰难的落在她一滩烂泥般的背上,“没有一日不喜欢,没有一刻不思念。” 殷似雪已感觉不到他的触碰了,可望着他温柔的眼神,她便笑得如二八少女般欢喜。 “惜漠,我也思念你……”她抬手,却无力垂落。破月含着泪将她的手牵起,与燕惜漠的放在一起。殷似雪深吸一口气,柔声道:“月儿,你到我怀里,取样东西出来。” 破月探手进去,摸到块冰凉的硬物,小心翼翼掏出来一看,却是块墨黑色、花纹精致的玉牌。 “我那些弟子……”殷似雪颤声道,“都是些苦命女子。今后你……散了教也好,替我……当教主也好,多多……照拂她们,如同手足……姐们……” 破月含泪点头。 “将我和你爹……葬在……无鸠峰……”她的笑容逐渐恍惚,“当日我便是……在那里,瞧见了他……那么英气的盟主……” 她的气息渐渐微不可闻,终是缓缓闭眸,再无声息。 破月呆了片刻,瞬间哽咽不能言。一直以来,她对殷似雪的印象是很差的。可见她如此安详的死在面前,心底某处忽的一阵锐痛,牵扯着整个胸腔,都疼了起来。 “她……去了?”燕惜漠的声音微颤。 破月没办法回答,步千洐静默不语。 “扶我起来。”燕惜漠的声音静静的。步千洐一把将他扶起。这当今大胥武林第一高手,出一声低沉的闷哼,竟缓缓站了起来。 “把你娘给我。”燕惜漠朝破月伸手。 破月望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此刻的他如何能承受任何重量?可她还是将殷似雪送到他怀里。他接过,身形晃了晃,缓缓转身。 “雪儿……”他哑着嗓子道,“惜漠大哥带你回无鸠峰。” 他刚走了两步,身子一晃,砰然倒地。插入他右胸的长刀“铿”一声撞在地上,伤口又喷出些血来。他忽然长叹一声,跪坐在地,宛如一座雕塑,再无半点动静了。 步千洐一个箭步冲上去,却见他双目紧闭,面上泪痕湿透,已是气绝了。 “师父!”步千洐大喝一声,抱住他的残躯,心痛如麻。 破月还跪在原地,单手捂住嘴,泪水长流,已不能移动一步。 便在这时,忽听身后劲风破空而来。破月正伤心欲绝、精神恍惚,猝不及防。她只觉一股浑厚的力道后背神堂穴注入,瞬间全身僵麻。 步千洐听到动静,猛然转身,脸色大变。却见原本奄奄一息的颜朴淙,已一跃而起,单臂从后面抱住颜破月,一脸阴鸷。 必定是他方才并未受伤到垂死地步,却使计骗过了燕惜漠二人。若不是步千洐二人及时赶到,只怕他此时已脱身。 “撤手!”步千洐大怒,松开燕惜漠,挺刀上前。 颜朴淙单手扣在破月脖子上:“你再上前一步……”他喘了口气,“我便杀了她。弃刀!” 破月这才回神,牙关都要咬出血来:“禽/兽!我与你不共戴天!” 步千洐立刻丢了刀,厉声道:“放了她,我容你一条生路!” 颜朴淙气若游丝的冷笑:“你是什么东西?我要你给生路?”话音刚落,他身子骤然倒退数步,到了花园一角,地上一口黑黢黢的井。步千洐见状大惊,快步抢上,颜朴淙狰狞一笑,抱着破月纵身跃入井里。 作者有话要说:惊喜不~~ ☆、79 破月感觉到身体急下坠,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前是嶙峋井壁,身后的颜朴淙的手收得越来越紧。 “嘭”一声,两人跌坐在一处柔软的事物上,接连又是“咚”一声,身下的地面竟然翻起,两人又往下疾疾的坠,再次摔倒在一层地面上。 破月抬眸一看,只见身处一四四方方的石室,前方墙上镶着颗浑圆光亮的夜明珠,照得视野蒙蒙的亮。 她登时明白过来,井中有暗格。颜朴淙何样的人,自然狡兔三窟。 “砰!”头顶石板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咚咚咚”似乎有人在敲。破月心中一喜。 “五尺厚的巨石,他进不来。”身后传来颜朴淙沙哑的声音。 破月全身血都涌上头顶,一颗心扑通通的跳。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一会儿,他竟然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 “总是不晚的。”他哑着嗓子,声音很轻,抬手轻轻抓住她的脸,“月儿……爹错就错在,对你太心软。” 破月不吭声,目光月不与他直视。 他咳嗽两声,吐出口鲜血,胸前衣襟又添了块湿黑,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他抬手擦去血渍,然后竟然将手伸向她的腰带。 “住手!”破月厉喝道。他苍白的笑笑,手一扬,抽掉腰带,送到鼻翼下,闻了闻。 “月儿是个女人了。”他喘了口气,抓住她的上衫,“终究,要做我的女人。”他缓缓的剥落她的上衫,露出里面的白色单衣。 “颜朴淙你住手!”破月怒极,浑身微微抖。 颜朴淙削瘦而苍白的俊脸上,薄唇慢慢扬起,笑容很静,仿佛世间一切他都不在意。 他双手又抓住她的裙子,用力向上一掀,却未料身子一软,竟抱着她滑倒在地上。破月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招,静气凝神盯着他。他身子没动,静止了片刻,只抱着她的腰,抬起了头,眼神暗暗的。 破月忽然明白过来。 “你动不了?”她心头一阵激动,“没力气了?哈!”若不是她此刻穴道被制,她一定跳起来一刀将他斩为两截。 颜朴淙脸上浮现无奈的笑容,破月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神情,心头一凛,仔细看着他。 两人隔得极近,他身上粘糊糊的血迹就贴着她的裙子、胸/口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夹杂在极重的血腥味儿里,有种令人微微晕眩的感觉。而他抬眸,静静的望着她,细长黑眸不悲不喜,深若夜星。 破月心头的激荡痛楚也逐渐平复下来,只余安静的漠然。就是眼前这个人,与她有杀父弑母之仇。虽然她与这一世的父母没什么感情,但今日见到他们的惨死,实在震撼,痛入心扉,心头对颜朴淙的厌恶和杀意也更重了。 “月儿,爹要死了。”他忽然说。 破月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终于。” 他笑了笑,抬起一只手,缓缓伸向她的脸,破月僵硬的看着。感觉到他冰冷似雪的指尖,触到自己皮肤,破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连手指都是死气沉沉的,仿佛仅靠手腕残余的力量,缓而无力的在她面颊上拖行而过,最后停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按住。 “月儿,亲爹一下。”他哑着嗓子道。 “休想!”破月冷笑。 “你对爹,就没有半点情意?”他盯着她,目光暗的似乎有些涣散了。 破月都想笑了:情意?颜朴淙从来只考虑自己,怎么到死了,缠缠绵绵问她对他有没有情意? 约莫是她的表情刺痛了他,他脸色慢慢冷下来,身子居然又缓缓动了,手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与破月面对着面。 破月这才有点慌了,但见他又吐出了口鲜血,心中又定了定。可他居然还有力气,抬手将破月一搂,破月便倒入了他怀里。 他的呼吸低低喷在她脸上,痒痒的毛毛的。破月大气也不敢出。而他低头,静静的望着她,双手将她轻轻搂住。 然后他低下头,满是血气的嘴,封住了她的唇。 热切、冷酷、**、绝望、虚弱……他的舌头来得很突然,一下子将她包裹席卷。破月只慢了一秒,狠狠咬下去,他猛的一缩,已是满嘴鲜血。 可他仿佛已没有痛觉了,只浅浅笑了笑,一低头,亲她的眼睛、亲她的脸颊、亲她的鼻梁、亲她的脖子。他的吻缓慢而亲昵的在她皮肤上流连,呼出的气息越来越冷,越来越弱。 “月儿,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破月冷着脸,忍耐着他极具挑逗的吸吮,忽略耳垂的阵阵酥麻。 “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孩子。”他低声叹息,“粉雕玉琢的一团,连脚趾都似玉一般剔透。” 破月从未听他说过从前,心中感觉有点怪。 “刚会走路的时候,每日只会跟在我身后。”他转而轻轻吸允她脖子上细腻的嫩肉,“只会叫‘爹’。晚上不愿同奶娘睡,非要钻到爹的衣服里,贴着爹的胸口……” “你说这些做什么?”破月被他咬得低喘一声。 他低笑道:“永远记住我。”他忽的张嘴,一口咬住破月的脖子。破月只感到撕裂般的剧痛,而他越用力,破月“啊”一声尖叫。 他抬起头,齿间血肉模糊,他慢慢嚼了嚼,破月痛得不能自已,怒骂:“禽、兽!” 他将她的血肉吞下去,却再也无力咬第二口了。他缓缓伸手,从袍子里拿出两块碧绿古朴的精致玉佩。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拿起一块,轻轻挂到她脖子上。 破月喘着粗气,恨恨瞪着他。 他哑着嗓子道:“既然你恨我入骨,我也不想叫你快活。” “这是何物?”破月终于忍不住问。 他微微一笑,拿起另一块,“砰”一声扔在地上,玉佩登时跌得粉碎。 “你真以为……我当日拆散雪儿和燕惜漠,只是为了私情?” 破月心头一震:“那是为什么?” 他抬手轻轻抚过垂落在破月胸口的玉佩,目光深远了几分:“当年燕惜漠积极召集武林人士从军,响应者甚众,我不过要毁了这个人,进而削弱大胥军队实力罢了。这些年,大胥的根基教我摸得一清二楚,呵呵……” 破月骇然:“你不是大胥人?你也是君和人?” 颜朴淙慢慢笑了,却不回答,盯着她,目光可谓柔情似水,提起最后一口真气道:“我筹谋多年,时机已经成熟。我的故国,他日必将一统天下,大胥?哼!终有一日胥人贱如猪狗!这玉佩是我颜氏唯一身份证明,可保一世荣华平安。原本两块,为我和雪儿预备,后来便是你我二人。今日你若对我有半点真心,我便将两块玉佩赠予你和那小子又何妨?可是颜破月,你终是对我不住。今日我死于此地,他日大胥国破,你必将承受爱人生离死别之苦……”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是头颅一歪,静静与破月面颊相贴,就这么僵坐在原地,不动了。 破月呆呆的躺在他僵硬的怀里,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点点冷下来。她心里有些愤怒,又有些茫然,只怔怔的想,我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孤零零的,却忽然有了都是英雄的爹娘。可他们一日间都死了,我的大仇敌也死了。他们都死了。 这个可恨的人,临死前为什么要那么说?“他日国破,你必将承受爱人生离死别之苦”?明知他是恶意,明知他或许是故意扰乱她的心志,可她为什么觉得,这句话就像预言,终有一日会一语成籖? 头顶“咚咚咚”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破月抬起眸,看到那颗夜明珠,静静的闪耀着,满室寂静清冷。 她忽然莫名的难过。不知是为燕惜漠、殷似雪,甚至是为颜朴淙。又或者是为自己、步千洐和小容。 又或者,为了冥冥中的宿命。 颜朴淙的尸体彻底冷冷下去,她抬起头,看到头顶的石板已经被劈出几条巨大的裂纹,而石室外那人,还在不知疲惫的狠狠敲砸着。她动了动僵麻的身体,将颜朴淙推到一旁,站了起来。她看着这个曾经主宰自己生命,也造就了自己命运的男人,终是叹了口气,将他抱起,端端正正放到石室的石床上。 你死于此地,但你料错了,我不会让步千洐死。 她起身环顾四周,很快在夜明珠旁现了一块凸起。她按下去,只听哐当一声,一个人影疾疾从上方坠落,满脸灰土神色焦急,不正是步千洐。 “月儿!”他看到她,骤然松了口气,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半月后,两人将燕惜漠和殷似雪的尸身送到了无鸠峰上安葬。清心教众得到消息纷纷赶来,从峰顶到山脚,几乎跪了一地。破月不愿跟她们回缚欲山,将教务交给一名年长的教众。赵陌君也来了,远远看着他二人,没有上前。 下山的时候,破月掏出那块玉佩交给步千洐。步千洐奇道:“这是何物?” 破月对他撒了谎:“这也是我娘给我的。我拿了你的玉佩,这块便赠给你吧。定情信物,不许摘下。” 步千洐自然欢喜接过,整日佩戴在腰间爱不释手。两人日夜兼程,往北部青仑战线折返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昨天有几个亲留言觉得这几章炮灰掉渣爹和亲爹,过于简单狗血。我想了一下,的确有点。大概这几天写文时太兴奋了有点刹不住,一口气就写下来,想要情节快点展开,反而铺垫不够。为避免质量下降,今天只有一更,我休息一下,缓一缓,放慢一下节奏,避免自己过于亢奋写走样。 谢谢大家,么么~~这文我会好好写下去,争取11月份完结(争取哈,但是这个题材我没写过,不能估计得太准确)。不过现言古言都写了一通,我才觉科幻才是我的真爱啊有木有,写起来根本没有现言古言这么累,爽得不能自已啊有木有~~ ———————————————— 推荐一个朋友的文:军旅现言新文,喜欢的亲可以去瞅瞅。话说这位蛮蛮花的《面瘫闷骚,误很大》那叫一个萌得死去活来,欢乐文,你们好这一口的也可以看看哈~ ☆、8o 一路北行,破月情绪自然不高,总有些恹恹的。步千洐不动声色的哄着宠着,她看似心情开朗了许多。但思及颜朴淙的一席话,总觉心头有根刺,再也拔不出来。却也不太想跟步千洐说。 冥冥中似有注定一番,她觉得会出事。 路上他们遇到了几拨军队,都往北边赶。这叫两人有些意外,因为大军调动,一般是大决战的前兆。 步千洐并不觉得目前是决战的时机。先朝廷就没派出多少兵力剿灭青仑军,以致开始就错过了将其扼杀在摇篮中的可能;其次两军僵持多日,赵魄又是个狡猾狠辣的性子,他总兵力远不如大胥,怎么会愿意决战呢? 可等两人赶到了北部边关、慕容叔侄的指挥所所在——麟右城,才知道没猜错——两军真的要决战了,路上遇到的,都是二殿下从各地抽调的兵马。 步千洐匆匆让人在指挥所给破月安排了个房间,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去找慕容湛了。破月等到深夜,他才面色凝重的回来,带了张地图,打开摊在桌上,看得目不转睛。 “怎么了?”破月问。 他头也不抬:“有些蹊跷,你先睡。” “你不陪我,我睡不着。”破月巴巴的望着他。其实不过想叫他好好休息罢了。 他这才抬头冲她笑:“军务虽然繁忙,夫人若是想同在下一起练功,在下稍后再看军务也无妨……” 破月哪里听不出他话语里的调侃意味?佯怒道:“不必!”转身朝里头睡下。 他盯着她紧绷的后背,微微失笑。再低头看着地图,很快入了神。 破月睡到半夜醒了,觉烛火幽亮,他竟然还在看地图,不由得吃惊:“到底生了何事?”他今日才回来,有什么事让他如此挂心? 步千洐这才将烛火一吹,翻身上床抱住了她:“日间我去军中报道,二殿下给了我前锋将军的差事,五日后领一万猛虎营兵士,与赵魄前锋决战。明日起,我便要去军中住了。你好好呆在指挥所,这里很安全。” 破月静了片刻才道:“又做前锋?” 步千洐听出她有几分不悦,几乎可以想象出她撅嘴的样子,不由得伸指摸了摸她的唇,这才道:“此次二殿下一共召集了八万余兵马,名将云集。我在其中只能算后辈,能领前锋将军差事,已是很不错了。以我的身手,你有何可忧心的?” 破月想想也是,问:“那你还愁什么?” “我始终觉得,如此正面决战,不像是赵魄会做的事。”他答道,“他必有后招,只是咱们还没想到。” “你跟他们提了吗?” “跟小容提了。”步千洐道,“他也有同感,只是二殿下信心满满,斥候探来赵魄主力确实就在东面。没有确切证据,又岂能阻止二殿下?” 破月想了想:“会不会是声东击西?赵魄若如同你所说心思缜密,他将咱们大军引到此处,是为了什么了?” 步千洐握住她的手:“好月儿,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有个猜测。”他抱着破月坐起来,又点亮了烛火,将她引到桌前,指着地图:“瞧见兵力调动的方向了吗?” 破月看着地图,数条黑色箭头,从各方扑向他们所在的麟右城。而东面数百里,标注着青仑军的方位。 “若我是赵魄,能将大胥兵力全吸引到此……”他手指往西北面一点,“此时通往帝京的路,可是畅通无阻……” 破月一惊,这个想法太天马行空,可又让人觉得惊悚。她看着地图,帝京当真是门户大开了。 “你是说,赵魄另有奇兵,偷袭帝京?” 步千洐手托着下巴:“但咱们一路过来,并未见到有赵魄军队。他若真有支军队,会藏在哪里?” 两人相视无言。 “听说开战之后,许多地方的青仑人揭竿而起,响应赵魄,才打得朝廷措手不及。”破月道,“这次,会不会也是号召帝都周边的青仑奴隶起事呢?” 步千洐眼睛一亮,旋即又摇头:“不可能。自赵魄起事后,各地都大肆捕捉青仑奴,听闻监狱里人满为患。帝京周边三州的青仑奴,便统一关押在慈州做苦力修筑皇陵……”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两人对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兴奋神色。 “慈州!”步千洐手指在帝京以东三百里一点。 “若是赵魄派人去劫了皇陵,放出那数千青仑奴……”破月道。步千洐接口道:“原本皇陵有两万慈州军镇守,但慈州军这次也被二殿下抽调过来……” “走,月儿,咱们去找二殿下。”步千洐为她披上外袍。 **** “赵魄偷袭帝京?不可能。”慕容充失笑。 他坐在指挥所正堂的主位,身上只披一件锦袍。灯火幽暗,照得他的面目有些阴森,眉宇间还有几分被惊扰而醒的不悦。 “大哥,你可有其他证据?”慕容湛立在一旁,沉声问道。 步千洐摇头。 慕容充嗤笑:“大战在即,本王岂能凭你臆断,就调转大军,不战而退?” 步千洐静了片刻道:“如果赵魄真有此打算,现下掉头,也是来不及的。” “你!”慕容充面色一沉,他当然不喜欢听到如此直接的论断。 步千洐又道:“方才我与月儿商议过了,慈州皇陵青仑奴不过数千,帝京西郊禁军有三万,他们要想攻城,自是不易。但若是化整为零、潜入帝京,里应外合,要攻下帝京,却也不是不可能。” “放肆!”慕容充厉喝道,“帝京固若金汤,又怎会被青仑奴攻下?你同她商量?呵呵,妇人之见,岂能作数?步千洐你是否不愿为我先锋,才诸多推辞?” 步千洐沉声道:“末将愿为前锋,绝无推搪。只是此事已关乎皇上安危,请二殿下三思。” 他提到皇上,慕容充倒是一愣,也有点心虚了。只是如今这份大决战的计划,是他数十名幕僚呕心沥血所制,他实在希望借此机会创下不世基业,才能压过大皇子一头。这样巨大的利益面前,他岂能因步千洐几句话放弃? 慕容充看向慕容湛:“王叔,你怎么看?” 慕容湛静静道:“步千洐和颜破月只是猜测,并无证据,自不能因他二人,就此不战而退。”慕容充大喜,却又听慕容湛道:“但本王认为,他们的猜测是极有可能的。若是帝京城破,充儿,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充脸色一变,沉思片刻道:“王叔,你若快马到帝京需要几日?” 慕容湛点头道:“充儿,我会日夜兼程,通令禁军即刻保护帝京。我会亲入皇城,不会教皇兄有任何差池。” 破月听到这里,却对慕容充刮目相看——虽然他有点自大跋扈,但也算机敏决断,不愧是慕容氏的人。 只是……破月看向步千洐。 步千洐并未察觉到她的注视,反倒是与慕容湛交换个眼神,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希望还来得及。 从正堂退了出来,步千洐和破月并肩往房间走。步千洐自想着过几日前锋营的布兵安排,破月也格外安静。到了房门口,步千洐才察觉出异样,看了她几眼,反手关上门,便将她腰一搂:“怎么了?” “小容,很可能来不及。”破月缓缓道。 步千洐没做声。她说得对,此去帝京即使快马加鞭,至少半月之遥。若是赵魄早有图谋,只怕过不了几日,便会动。 “若是帝京真的破了,二殿下以下,所有人难辞其咎。二殿下是皇上亲儿子,再罚也顶多不能继承王位,可是你这次是前锋营将领,为二殿下重用。就算你打了胜仗,只怕也会受牵连。”破月有条不紊的分析。 先,二殿下不一定能吃掉赵魄主力;其次,就算吃掉了,万一帝京出事,过远大于功,到时候肯定有人要背黑锅。反观步千洐现在既无靠山,也无依仗,简直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她甚至怀疑,会不会刚才二皇子都想到了这一点? “我知道。”步千洐柔声答道,“你不必太过忧心。我只不过小小前锋将军,顶多降级罢了。” 破月心里却涌起个大胆的念头,事实上当这个念头清晰的浮现在脑海,她才现,其实这一路,她都隐隐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敢提出来。 “阿步,要不咱们归隐山间好不好?”破月问,“你别做将军了,过几日的仗你也别打了。咱们明日就走。” 步千洐还以为她是关心则乱,笑道:“你要是愿意日日跟我亲近,我也不做这将军了,心甘情愿随你去。” 破月见他语气半真半假,正色答道:“好,我愿意。” 这回换步千洐一愣:“你当真这么想?” 破月点头,紧盯着他。 步千洐失笑:“不成。我已领了军令,岂能临阵退缩?且大丈夫在世,我又学了一身武艺兵法,去做个农夫,实在太无趣。” 两人这些日情浓意厚,破月提出来只不过存在侥幸的心思,也没想他真的会答应,叹了口气柔声道:“刀剑无眼,打仗总是死人。你现下不是一个人了,我很担心你。” 步千洐听她如此说,心底一柔,将她抱起来放在大腿上,两人坐在床上。 “你还不相信夫君的身手?”他咬着她的耳朵,“明日我便要住到军营了,如今二殿下他们都知你是女子,不便再带你入营。这一仗打下来,至少有半个月不能见面……”他手探入她衣袍里,熟练的找到两团白兔。 破月心想不对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将他手一擒,侧身避过,从他怀里弹起来,摇头道:“我知道你不肯归隐。但至少,这场仗你能不能不要打了?” 步千洐微微一怔。 “称病。二皇子麾下那么多名将,不差你一个。可如果帝京真的出事,他的前途肯定完蛋,只怕还有一堆人要背黑锅。你的出身最低微,这次又被重用,肯定被拖来背黑锅。”破月沉声道。其实她也不清楚,如果帝京出事,后果到底有多严重。但是她想起那个深藏不露的皇帝,想起曾经读过的关于他的野史,就觉得他是个心狠手辣、目标极其明确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危害到自己的利益,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步千洐静了片刻。其实破月说的,他都想过了,但这些并不会影响他的决定。作为一个忠诚、还有些骄傲的年轻将军,他根本不可能有临阵脱逃的念头。相反在外流浪了两年,又学得一身武艺,他其实对于这次的机会,跃跃欲试。若真的帝京事,上头怪罪下来,他也没觉得有多严重,大不了一走了之——他虽忠于大胥,断不会枉送了性命。 只是这些想法,他并不觉得需要与破月细说。他虽年轻,却也是老将,出生入死多年,根本不将这次前锋一役放在眼里。且他一直在同僚中算得上出类拔萃,一旦做了决定,并不喜旁人多言。之前跟月儿整日黏在一起,并未涉及军务。如今却被自己的女人阻挠,实在不习惯。 “月儿,我知你关怀我。”他柔声道,“但我军务上的事,你容我自己抉择,成吗?” “我知道这是你的军务。”破月道,“但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办?” 步千洐笑了笑:“我不会出事。月儿,我是个男人,有些事,你让我自个儿定夺便是。” 破月觉得自己的推断没有错,可步千洐却摆出一副不太想谈的态度。这令她有点不太舒服,冷下脸来:“那我也自己定夺——你不走我走。我不想呆在这里,到时候看皇帝下旨来抓人。”她本是气话,倒真没想过离开。只是这一段父母双亡,又被颜朴淙来了个临死诅咒,心情一直不大好。此刻生了气,语气便有些狠厉的味道。 步千洐听得一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哪里都不许去!” 破月这下怒了:“你男人的事不让我管,我却要听你的,哪里都不许去?松开!” 步千洐将她搂紧,沉声道:“你是我的女人,自是要跟着我!” 破月怒道:“你送死我也跟你去?松手,我就是要走!” 两人相恋数日,今日还是头一遭红脸。步千洐见她神色冰冷,吃了一惊。他本无太多与女子相处经验,也看不出破月说要走要走,不过是情绪不佳的气话,哄两句多半也就算了。他还道她真的去意已决,也没多想,长指如流水行云,先封住了她数道大穴。 破月浑身僵硬,简直匪夷所思——他竟然点她的穴? “步千洐你太过分了!”她骂道。 “你答应我不走,便立刻给你解穴。”步千洐见她生气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 “我走定了!”破月吼道。 步千洐脸色微微一沉。 如此闹了半宿,院子里却传来集合的号声。步千洐披上外衣,破月怒道:“你敢走!” 步千洐抓住她的脸狠狠亲了口:“好月儿,别生气。过几日我便回来。皇上若真的怪罪下来,我便同你浪迹天涯,成不成?” 破月咬着下唇不吭声。步千洐这才抬手解了她的穴,破月一掌朝他拍去,他不躲不闪由她过来。破月怕他受伤,只得中途转向,一掌拍向虚空。 “等我回来。”步千洐出了房间,走了几步,还是觉得不放心,叫来个亲兵叮嘱道:“看好我的夫人。有任何异动,到军营通知我。” 他离了指挥所,便朝军营去了。 十二日后,前锋营破青仑叛军两万人,再追击,却察觉叛军驻地已是空荡荡一片。赵魄主力便似上天入地一般,消失不见。 五日后,帝京传来噩耗,一万叛军如平地生出,里应外合,破了帝京。叛军一路攻入皇城,皇帝不知所踪。三万禁军次日便紧急夺回了帝京,叛军全军覆没。然而经此一役,即便是君和人也不曾攻下的帝京,百年来固若金汤的帝京,竟被赵魄以如此大胆而儿戏的方式长驱直入,玩弄于股掌之上。从此天下人皆知,赵魄非低贱莽夫,实乃当世名将。 二殿下收到帝京城破的消息,面如死灰。让他更忧心的是,若是父皇真出了事,自己远在北部,二大皇子与禁军素来亲厚,近水楼台先得月……二殿下立刻陷入惊恐、自责和愤怒中,连夜召集幕僚商议对策。 步千洐倒是很平静,收拾了行装便去城内指挥所找破月。未料到房间一看,早已人去楼空。当日被他嘱咐的亲兵,脸上淤青未褪,委屈道:“夫人命我吃了毒丸,说我若是给您通报,回来后便不给我解药。她说叫您不用找她,也找不到。她想回来时,自然会回来。” 步千洐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僵立许久,又思及当日对她态度不太温和,后悔不已。只是天大地大,月儿现在又是一身绝世武艺,若要躲着他,简直易如反掌。她到底负气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同时奉上 ☆、81 步千洐去军营的第三天,破月就离开了麟右城。她的气其实当天就消了,只是冒出了别的想法。 这次步千洐八成要倒霉,他明明知道,却有些无所谓。破月知道在他心里,有自己的牢固的价值观。可这一次,破月不想让步千洐、让皇帝,抑或是其他人,决定自己跟步千洐的将来。 以往,她虽努力活着,总还是将命运交给别人决定,总是靠别的男人来保护自己。现在,她艺高则胆大,原先在现代作为一个独立的女孩的性格,慢慢的也养了回来。再加上颜朴淙的诅咒、爹娘的死,让她一直有点压抑,需要找一个出口,她想有所改变。 她不想跟着命运走,她想主动去争取一些东西。很多事她以前没能力做,现在却可以。 于是她背着百破刀,从营中偷了匹快马,日夜兼程。终于在距离帝京二百里的地方,追上了慕容湛。而五日前,慈州皇陵青仑奴暴动的消息已经传来。 远远望见慕容湛脸色铁青、策马疾驰。破月没打算跟他相认,只远远跟着。离帝京越近,路上衣衫褴褛的行人越多。破月心底暗惊——她一路过来,都没现异样。直至现在,才察觉端倪。可见这些青仑人极具组织性,一路西行,掩饰的很好。不多时,便有一群人来抢马,破月不欲与之缠斗,弃马提气疾行,很快便将他们抛在身后。 临近帝京城门,才觉战况惨烈。 城门竟是关着的,禁军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焦急的破口大骂。显然破月来晚了,青仑人已占了帝京四门。 破月一直跟着慕容湛,见他策马往返于几个城门间,神色焦急,终是忍不住出声唤他。慕容湛回头见到她,大吃一惊。 “我助你入城!”破月道。事态紧急,慕容湛无暇多问,只能点头。破月将平时与步千洐惯用的法子教给慕容湛,两人轻而易举攀上一处城墙。 好在城楼上青仑人数并不多,破月与慕容湛杀出一条生路,跃下城楼,疾疾朝皇宫奔去。 城内的境况更糟。青仑人把持了城中数条要道,百姓早被赶进了家里。破月和慕容湛出现在大街上,无疑引得所有人侧目,立刻便有数十人持枪攻过来。 “上屋顶!”慕容湛的巷战经验远胜于破月,当即低喝一声,两人一前一后翻上屋顶,足狂奔。两人轻身功夫不相上下,很快便跃入了皇宫。 一路杀将过去。 皇宫侍卫大多横尸宫门,少数勉力支持,被叛军挤到宫墙角落里围剿屠杀;宦官宫女更是尖叫奔走,死伤无数。昔日华丽威严的皇城,如此处处染血。 慕容湛带着破月,径直奔往勤昭殿。一入宫殿外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至少三百青仑叛军,手持武器,将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数名精铠护卫气喘吁吁手持兵刃守在门口,且战且退。 慕容湛鲜有的大怒了,厉喝一声:“谁敢伤我皇兄?”拔出长剑,便朝青仑叛军中杀将开去。破月瞧他应当游刃有余,也不拖延,纵身跃起,在数名青仑人肩头连点,翻身跃入殿中。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殿内。不同的是破月是施展轻功溜进来的,慕容湛是浑身杀气闯进来的。 殿中情形更加惨烈 地上已交代了数十具尸体,有青仑人,也有黑衣人,破月知道那是慕容氏的暗卫。 正前方龙椅上,皇帝静静的坐着,瞧神色竟没有丝毫张皇。他身后站了名老人,破月认得,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容湛的师父;他身前数步,则是十余名黑衣暗卫,正与涌进殿内的数名青仑人战成一团。暗卫们的身手显然远胜青仑人,虽然只余十人,却如同一架绞肉机,不断有青仑人倒在他们的刀锋下。 “杀!”忽听得数人齐声怒吼,破月抬眸一看,竟有数十名青仑人,从皇帝身后,也就是偏殿冲入了正殿中——看来另一侧也失守了。 “皇兄当心!”慕容湛大喊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青仑人的刀剑阻挠。 皇帝远远见到慕容湛,惊喜失声:“湛儿!”一旁的师父神色冷肃,拔出腰间长剑,便朝后方攻来的青仑人杀将过去。 他武艺然,十多名青仑人顷刻死得干干净净。然而不多时,又有数十人源源不断攻了进来。 破月和慕容湛已杀到皇帝身旁,一左一右护住了他。 皇帝喜道:“湛儿,你怎么来了?” 慕容湛沉声道:“臣弟推测帝京有变,连日兼程,便是想提前通知禁军,未料还是慢了一步!” 皇帝连声道:“好!好!好!”看一眼破月,眸色微沉。 慕容湛立刻道:“她随我一同回来保护您。” 皇帝点点头,没说话。 这时便有三名青仑人绕过师父,持刀攻了过来。慕容湛自小将皇帝视若神明,早已怒火暗生。此时下手毫不留情,顷刻便砍倒三人。他正欲回到皇帝身旁,转头一看,四名青仑人持枪朝皇帝攻去! “皇兄!”慕容湛怒喝而上。 皇帝望着迎面而来的青仑人的闪亮枪尖,心头微惊,身子却纹丝不动。 斜刺里一柄刀光平平如水的递过来,刀锋骤然一翻,斩断直刺过来的枪尖!动作干脆得如菜刀切豆腐,平淡无奇的动作,却有龙腾虎啸之内劲。 皇帝定睛一看,破月收刀而立,神色平静。 慕容湛见状松了口气,与师父并肩作战,将从偏殿攻入的青仑人杀了个干净。偶尔有漏网之鱼,从前后攻过来,都被破月解决掉。 “放箭!”正前方有人高喊道。 话音刚落,箭矢如雨疾扑而来。前方拼死作战的黑衣暗卫早已力竭,只能护住面门,大半箭雨投射过来。 破月还从没遇到过这架势,也有点拿不准。低喝一声:“皇上,得罪了!”说话的同时,错身站在皇帝面前,刀光翩飞成圆满无缺的圆,封堵住所有来路。 她贴得皇帝极近,纤瘦身影静立如山,竟有万夫不当之势。皇帝本因敌人强悍,有些惊慌,瞧她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心头倒是一松。 不料侧面也有箭雨射来,破月哪里顾得了太多,单手抓住皇帝衣领,将他一提,避过那一轮箭雨。皇帝瞬间腾云驾雾,有点懵,再定睛一看,竟被破月放在了地上,心头微怒,又有点好笑。 这时,殿外声势更大,拥入殿内的青仑人越来越多,眼看暗卫们支持不住。师父和慕容湛都退到皇帝身旁,与破月并肩护住皇帝。 师父扬声道:“叛军人数太多,皇上,咱们无妨先避一避。” 皇帝脸色冷下来:“怎么?朕还要避开这些贱奴?” 师父看一眼慕容湛,慕容湛马上道:“皇兄,你龙体为重。咱们先避上一避,万事有臣弟为你分忧。” 皇帝脸色便缓和几分,点头:“你既如此说,那便走罢。”破月看着有点好笑,这皇帝龙精虎猛的,怎么在最宠爱的臣弟面前,有点老小孩的感觉。 师父单手在龙椅侧面某处一按,只听“咚”一声,四人身子骤然下落,头顶光线一暗,厚石板竟是封得密密实实。 破月站起来一看,原来身处一条幽暗的密道里。不由得心想,原来你们早有退路,却还要死扛在殿中。慕容氏的骄傲,还真是坚韧,不到最后一步不肯认输——当然,皇帝现在也不一定输了。 破月只是觉得,可惜了殿中那些暗卫。但显然在场其他三人,甚至包括慕容湛,一心挂念他的皇兄,都不会考虑那些人的性命。 似乎……只有步千洐,才会爱惜这些命吧?想到他,破月心头一甜,满满的像塞满了棉花,软软的暖极了。 慕容湛从墙壁上取下火把,掏出火石点燃,转身朝皇帝伸手:“皇兄,臣弟为您引路。” 皇帝微微一笑,手搭上慕容湛的胳膊。师父走在最前头,破月只能走在最后。 “月儿当心。”慕容湛扬声道。 破月还没答话,师父平平的语气道:“她内力远胜于你,当心你自己吧。” 慕容湛便没说话了。 四人在阴暗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时而听到头顶脚步声纷乱;时而听到侧面有潺潺的水声。破月知道,这么长的时间,只怕早出了皇宫。 待出到地面,竟是一处农家小院。周围一片农田,看环境应该已在帝京郊外了。 小院收拾得很干净,破月跟慕容湛走进去一看,粮食、水都有。慕容湛清理出一张椅子,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披风铺上,这才将皇帝迎进来。 皇帝表现得很平静,淡淡往那农家竹椅上一坐,倒也有几分真龙天子的雍容威严。 “患难见真心,今日你们护驾有功,他日朕自会厚赏。”他微笑道,“你们都坐吧。” 师父还是立在皇帝身旁不动,破月找了张椅子坐下,慕容湛也在她身旁坐下,笑道:“臣弟只要皇兄龙体安康,不要赏赐。皇兄,咱们接下来往哪里去?要不要往北去,与充儿汇合?或者往东去,与赵初肃将军汇合?” 皇帝冷哼一声道:“朕是真龙天子,岂有避祸外逃的道理。便等在此处罢。”他这么说,慕容湛也不能多问。破月心想,慕容你急什么,看皇帝这样,肯定还有后招。不然怎么会要在这里等? 皇帝又问:“此次青仑人偷袭帝京,实在神来之笔,那赵魄有几分本事。你远在麟右,怎会料到帝京有变?” 慕容湛恭敬道:“皇上,其实此次帝京有变,是步千洐将军与月……颜破月推断出来的,找我和充儿商议。我便连日赶回帝京报信,却还是慢了一步。” 皇帝这才注意到他一脸风尘,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破月:“你们如何推断?” 破月便将那日与步千洐的对话复述一遍。皇帝听完淡道:“仅凭猜测便驰援千里,那步千洐行事倒也出人意表。”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充儿这次可是将赵魄的陷阱,扑了个结结实实!” 慕容湛没答话,破月事不关己高高挂。皇帝也没再说了,让慕容湛扶自己到内室休息。 到了傍晚,四人都是饥肠辘辘。破月动手下厨,用削铁如泥的百破刀,切了盘腊肉,下了四碗面条。慕容湛接过很快吃了个干干净净,低声道:“谢谢,很好吃。”师父先试了毒,才伺候皇帝用了膳。皇帝不置可否,碗里倒吃得只剩下了汤。 农舍只有两间房,皇帝住了一间,破月原本推辞,慕容坚持让她睡了一间。师父睡在堂屋,慕容抱剑在门口守了一晚。 第三日天刚亮,破月迷迷糊糊便听到马蹄震动,立刻抓刀翻身起来,冲到门口一看,但见黑色大军如潮水般站满了田间便道。远远望去,至少有万人之数。破月心头暗惊——皇帝果然不是吃素的。周围的兵马都被慕容充调走许多,皇帝从哪里又冒出了一万人? 一名中年武将单膝跪在小院门口:“末将护驾来迟。” 皇帝在农舍住了两日,龙袍早已褶皱不堪。但这不妨碍他款款步出柴门,接受军士们的跪拜。 “禁军昨日已夺回了城门,俘虏叛军三千,其他尚在追捕中。”那武将恭敬道。 皇帝淡淡点头,上了道旁马车,转身道:“湛儿也上来。”目光再淡淡掠过颜破月:“你也来。” 作者有话要说:科幻新文需要大量角色姓名,各位请踊跃报名吧。不要太古香古色的名字,男性名字为主~~ ☆、82 82v章 帝京之变,带给后世的影响,不仅仅是残破的宫城、徇国而死的后妃,也不仅是一场战役的胜负。此役之后,青仑叛军声势大振,仿佛衰弱的病人忽然振作,投奔者甚众,不出两个月,又壮大到十万余人;而在大胥士兵心里,无疑对赵魄存了几分莫名的恐惧,也生出了仇恨——因为在武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帝都,被赵魄一贱奴荼毒。 军中早有坚持废除奴隶制的声音,也随着战局推进,越演越烈。然而赵魄哪里还满足于获得公平的身份,他已开始秘密筹建青仑国,此乃后话。 这日破月随皇帝入了宫,处处可见残垣断壁、尸分离。皇帝倒还心平气和,坐在勤昭殿染血的龙椅上,听各路臣子汇报战后情况。破月和慕容随侍左右。不多时,大殿下慕容澜也来了,原来他之前在青州查探水务,收到消息马上赶了回来。 城内事项安置完毕,皇帝沉声道:“慕容澜、慕容湛、颜破月听旨。”三人立刻跪倒。破月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至高无上的圣旨,不能拒绝、无法预知。 “慕容澜为北路军元帅,慕容湛为监军。颜破月护驾有功,封镇北将军。你们去北路军中,让那个不肖子给我滚回来!此次北路军如此疏忽酿成大错,澜儿,你给我查个清清楚楚,决不轻饶!” 三人接旨,皇帝抚了抚额头正要让他们退下,忽听颜破月清亮的声音道:“皇上,我……末将能不能不要赏赐?求一件别的?” 皇帝抬眸静静看她一眼,对慕容湛二人道:“你们都退下。” 殿中人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慕容湛的师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站在皇帝身后,沉默不语。 皇帝喝了口热茶,静静打量着颜破月。足足一炷香时间的静默,破月眼观鼻鼻观心,可后背还是微微出了一层汗。 “你想求什么?” 破月拜倒:“北路军前锋将军步千洐对皇上忠心耿耿,并无过错,求皇上赐他无罪平安!” 皇帝静默片刻,笑了:“他若无罪,澜儿自会查的清清楚楚。” 破月十指紧握成拳,依旧坚持:“他是第一个察觉帝京有异,让我赶回来相救。求皇上下旨,恕他无罪。” 破月知道,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明白。此次慕容充犯事,皇帝让慕容澜去查,显然是给了慕容澜机会,将慕容充的党羽一网打尽。慕容澜会做得多绝,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啊!往深里一想,皇帝或许已经放弃了慕容充吧?或许这次青仑之战,本就是他观察皇子、选择储君的机会。而步千洐是这次战斗的前锋,慕容澜当年又对步千洐心怀不满,怎么会放过? 她对这些宫闱秘事知道得不多,可有关步千洐,她的脑子转得都好像比平时快。也可能是她瞎想了,关心则乱。 皇帝看着她深深低伏的纤细腰身。不知为何,他感觉不到她的谦恭,却感觉到沉默的固执。她垂着头,露出颈后一段柔白滑腻的线条,偏偏十分紧绷,令他轻而易举分辨出她看似镇定,其实充满了紧张。 “你与湛儿,为何失和?”皇帝忽然问。 破月吃了一惊。只将头伏低:“求皇上恕罪!是我行为不端有失贤德,导致与诚王失和。诚王这才给了我一纸和离文书。诚王人中龙凤,自该与世上最好的女子结为连理。我已是粗陋武人,如何配得起诚王!”她的确真心实意觉得对不住慕容湛,说到后头,带着满满的愧疚。 皇帝沉吟不语。她若此刻跟他扯什么早于步千洐定情、与慕容湛不过掩人耳目,皇帝兴许会大雷霆。可她只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丝毫不提内情,反而合了皇帝胃口,心想她倒也是个知道进退的女子。 “你起来吧。”皇帝淡道,“朕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湛儿的婚事,朕自有主张。” 破月站起来,神色一松:“谢皇上。” 皇帝神色已有些疲惫:“退下吧。” 破月往后退了几步又停住,挣扎片刻抬头道:“皇上,你还没给我恕步千洐无罪的旨意。” 皇帝便笑了:“倒是得寸进尺了。传朕口谕:恕步千洐无罪。” 破月惊喜跪倒:“多谢皇上!”然后不动。 皇上见她还是不动,挑眉。破月迟疑片刻还是道:“皇上,你不写个书面的圣旨给我吗?” 皇帝一愣,忽的朗声大笑:“朕金口玉言,你便去传朕口谕,澜儿不敢造次。勿要再废话,去吧。” 破月退出了勤昭殿,皇帝对师父道:“告诉暗卫,这两个人,不用杀了。” 师父迟疑片刻,答道:“是。” 破月一出了勤昭殿,便见一道灰白身影静静矗立在宫墙边。见到她出来,他几乎是立刻迎上来。略有些憔悴的俊颜上神情关切:“……皇兄没有为难你吧?” 破月摇头,笑道:“没有。他说让我传他口谕,赐步千洐无罪。” 慕容湛眸色一柔:“其实今日回来时在马车上,我已经求过了。皇兄给了我手谕。”他没说出口的是,他也拿救驾的功劳,换皇帝对步千洐和破月二人的宽恕。皇帝只是摇头骂他痴。 破月一愣,心想也是,自己一直想着为步千洐做点什么,却忘了还有慕容湛这个强援。 “咱们明日便动身往北路军中。”慕容湛道,“如今帝京也不太平……你随我回王府住一晚吧?” 破月一怔,笑道:“好。你先回王府,我难得回来,还要去探访一个朋友。明日什么时候动身?在哪里见面?” 慕容湛静静望着她,知她是避嫌不愿意与自己独处,心中略有些难过,却也觉得这样更妥。两人一起走到宫门外便分手。破月一路直行,没有回头。慕容湛站在原地,瞧着她的背影走远,这才策马疾行而去。 破月其实无处可去,在街上晃了半天,便去了清心教在帝京的分舵。在那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到了时辰,便去寻慕容湛。 慕容澜约莫急着去收拾慕容充,一行人走得很快,不出半月,便到了麟右城。这一路大家都是骑马,破月并没和慕容湛说上几句话。只是沿途吃饭,时不时有她喜欢的菜色奉上;夜里住宿,亦有护卫为她值夜;天气冷暖变化,慕容湛的随扈会将她留在王府的狐裘手炉及时送上。破月不好说什么,只对随扈道,自己并非娇弱女子,不需如此细致照料,让他代替自己谢谢诚王。随扈只是笑说要致谢请您自个儿去。 破月远远望着慕容湛立在马上的身影,只得策马过去,将对随扈的说辞再讲了一番。慕容湛回眸淡笑:“你是我嫂嫂,沿路艰辛,若是有差池,我如何跟大哥交代。这些不过举手之劳,慕容湛亦无它意,你不必介怀。” 破月只能点头退开,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她只是觉得,自从上次步千洐跟慕容湛谈过后,他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面对自己的时候,变得很平和,也很冷静。昔日那个压抑而愧疚的说中意自己的男子,似乎已经死去。可她不知道,剩下的是什么? 他们抵达麟右城这日,城门之外,慕容充以下将士,跪了一地。慕容澜当众宣读了圣旨,将慕容充“请”上了回帝京的马车,同时将慕容充所有心腹和谋士全部收押。 破月策马立在人群里,远远便见步千洐跪在人群中,头埋得很低。士兵们上来绑了许多人,到他身边时,却绕了过去。他似乎有些惊讶的抬头,先看到了慕容湛,然后看到了她,眼神便有些异样了。 及至一切处置完毕,人群退去,他静静立在原地,看着她走近,眉宇间慢慢浮现喜色。破月扬手将皇帝的手谕砸在他身上:“我和慕容求来的。” 慕容站在她身后,望着步千洐笑。 步千洐打开手谕一看,笑容逐渐放大,一把将她抱起转了个圈:“原来你去了帝京,干了如此大事!” 破月笑道:“其实也是运气。你看你杀两万人,也不如去救一人。” 步千洐闻言淡笑:“在我心里,千万将士的命,却比那一人的命许多。” 这话有点大逆不道,破月不由得回头看向慕容湛,却只望见个静静走远的背影。 步千洐握着她的手,静静看了许久,牵着她一直走回指挥所的房间。沿途众将士见两人相携而行,不由得侧目。破月略有些尴尬,想要挣扎,却被他握得死紧。抬眸一看,他的侧脸亦是浮现薄红,心头好笑,也便随他去了。 一回到房间,步千洐“砰”一声关上门,低头静静看着她。破月被他盯得不自在,虽分离一个多月,心里很思念他,嘴上却装作不太在意道:“现下知道我厉害了吧?你若再惹我生气,我自有去处……” 话没说话,已被他一把抱住,狠狠朝嘴唇吻下来。这是个非常激烈的吻,他用力吸吮着她的唇舌,大手疯狂的在她身上游走。破月一声嘤咛,便被他推倒在床上。 “我都知道……”步千洐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锁在自己身下,“你再不归,我只能天涯海角去寻了。” “你是不是猜到我去了帝京?” 步千洐“嗯”了一声,低头看着阔别一月的娇容。她面上添了风霜之色,眸色却比离开时明亮璀璨许多。步千洐看得满心柔情,军袍下却有猛兽抬头,撑起个帐篷,跃跃欲试。他哑着嗓子道:“你这丫头,才学了三脚猫功夫,便胆大包天了。你纵然成了天下第一,也是个女子,也要由我护着你,明白吗?” 破月点点头,双手轻轻勾住他的脖子,朝他背上抚摸过去。她难得的主动令他眸色一沉,牵着她一只手往下探去…… 步千洐不动了。 破月点了他的穴。 “月儿你作甚……”步千洐失笑,无奈身体胀痛,难耐得不行。 破月隔着衣衫又摸了一把他那硬物,揉了几下,看它完全崛起,这才翻身下床:“这是提醒你,今后无论如何,不许再点我的穴。沙漠里一次,上回又是一次。大男子主义还可以再膨胀一点吗?” “替我解了!”步千洐维持着趴着的姿势,有点狼狈,神色语气却很沉着威严。破月根本不理他,出门去烧热水,欢快的在柴房洗了个澡。 算着他的穴道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解开,破月舒舒服服慢吞吞踱进屋子,打算睡一会儿,再给他补上一指。谁料一走进房间,就被人拦腰抱住。步千洐一头大汗,双眸异样的明亮,笑意很深。破月大呼糟糕,心想一月不见,他的功力又精进了许多,这么快便冲破穴道。 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破月再挣扎不得半点,被他丢到床上,狠狠亲热了一番。只是当他用最深入的方式抱着她时,柔声在她耳边道:“月儿,对不住。今后再不要走了。” 破月心生怜意,与他唇齿相接,亦是情意绵绵:“我也不对。你是个男人,我不该干涉太多的。我也想通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人生本该如你这般畅快淋漓,岂能瞻前顾后思虑太多。大不了将来一走了之,天上地下谁拦得住咱们?今后你的事都听你的,咱两的事,两个人好好商量,好不好?” 步千洐听得感动,越柔情蜜意。两人痴缠了半日,待到夜间才出门吃饭,指挥所里兵士们望着白日点灯的步将军,俱是一脸狭促笑意。破月羞得满脸通红,垂跟他到了饭厅。慕容湛早已用过了饭,见到两人,只淡淡一点头,仿佛没看到破月,邀步千洐随自己去商议军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同时奉上 ☆、83 83v章 谁也没料到,小小的青仑叛变,会拖延到年底,陷入僵局。好在帝京之变引起了皇帝的足够重视,不多日,又派了赵初肃大将军过来总揽全局,并从南部调集五万兵马,与北军合并共计十二万,与赵魄大军交锋。 大皇子慕容澜,在之后两个月的战事里,卓显出沉稳的才华气度。他不似慕容充锋芒毕露,他肯慎重听取赵初肃等大将的意见,对慕容湛、步千洐等人的想法,亦是仔细斟酌。他跟赵将军一起制定了稳扎稳打的战争攻略,计划半年内剿灭青仑叛军。此行为稍为守成,皇帝不置可否,但推行了一段时间,却也慢慢有了成效。青仑叛军毕竟实力相对较弱,而大胥军却能源源不断的补充。此消彼长,被青仑分裂的国土,正在一步步的收复。 步千洐在这一盘大棋里,是最犀利的一颗棋子,很快脱颖而出。在慕容湛的推崇下,他单独率领了五部兵马中的一部,约莫两万余人。这还是他独立指挥如此规模的军队,在总体方略框架下,又有极大的自由指挥权。他的才能得以最大挥,便似铁钳最锋利的钳口,总是深深插/入青仑叛军阵营中。 破月自然与他形影不离。军中除了女将,并不允许女眷随行。但破月有了皇帝钦封,自己堂而皇之有了顶将军帐。加之慕容湛不动声色的包庇,她俨然以副将身份,日日跟着步千洐。 当然,步将军半夜往颜将军帐中去得太勤,日子久了,也有兵士眼红。可步千洐是什么人?他虽生性豁达人缘极好,但因军功卓绝武艺高强,一直也是个横惯了的。平时军士们与他嬉笑不觉得,真被他冷冷瞧了一眼,却也无人敢对视。 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然了。没办法,他是步千洐啊。他就是横行,就是嚣张,就是把破月宠得天上有地下无,军士们也不敢有半点废话。因为他有多我行我素,他就有多爱兵如子,大家舍不得、也不敢怪他。而步千洐向来律己甚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但破月这件事上,他宝贝得紧,索性装聋作哑我行我素。 后来也有人一本参到皇帝处,说步千洐秽乱军营。皇帝当时正看着北路军邸报,上面提到前锋步千洐大破青仑右翼,歼敌三千,战功最勋着。皇帝于是将参本直接扔到一旁,笑而不语。 十二月初九,大雪。 步千洐一身精铠,负手站在战车上,头顶的黑色大旗迎风招展。 前方,一座暗黄的城池,正一点点被他的军队吞噬。 青仑城。曾经的北部要塞,抵御君和人最强的壁垒,如今落入青仑人手里已半年有余,便似一根尖刺,插入大胥的咽喉。而今日,步千洐要将这根刺生生拔/出来。 从天黑打到天亮,又从天亮打到天黑。 这座城的守军很聪明,没有任何花哨,也不露任何破绽,只埋头死守,想逼得步千洐也只能硬攻。可步千洐岂会是易相与之人?他可是胆大包天,五日前亲率一千兵士,绕后山潜入青仑城中,不仅放火烧了粮草,还故技重施,在青仑屯兵的山寨头顶的悬崖上,推下山石,砸得五千睡梦中的士兵魂飞魄散。 这就是步千洐与众不同之处。谁都知道赵魄数月前以此计谋,偷袭青仑城,重伤慕容湛;谁都觉得,任何领军将领不可能故技重施。但步千洐偏偏兵行险招,料定赵魄及其属下,以为大胥不敢再来。他索性还把粮草给烧了。一时城中人心惶惶,待听到是“步阎罗”的大名,更加是闻风丧胆。 赵初肃原以为青仑城需要月余才能攻下,今日,是步千洐围城第八日。傍晚十分,南城门破。 饶是步千洐老练沉稳,见大胥军旗插上城楼,上万将士高呼“破、破、破!”他也有些跃跃欲试。他指挥战役,到了最后大局已定时,往往要上场打上一圈,出一身汗。这日也没有迟疑,对一名副将道:“你留在此处指挥。”便提起鸣鸿,纵马杀到城下。 他已是宗师级的身手,加入战团自然威风八面,顷刻周围便倒了一片尸身。攻城的士兵们看到大将身先士卒,无疑更加亢奋。步千洐杀得兴起,提刀跃入城门,纵横捭阖,一时有万夫莫敌之勇。 正随心所欲挥洒自如间,忽听身旁一兵士惊呼:“将军小心!”步千洐头也不抬,便觉面门数声破空而来!他心头冷笑,挥刀便格。只听“铿铿铿”数声,铁箭落了一地。步千洐一抬眸,便见左侧屋顶上伏兵露出了个头,他狞笑着纵身跃起,一刀斩落那伏兵头颅,正要纵身跃下,忽觉后背一阵刺痛,利刃已破皮肉。 “休伤将军!”斜刺里却有人大呼一声,背后金石交错。步千洐转身一看,却见自己亲兵与一青仑兵厮打成一团——原来方才正是这青仑兵从后背偷袭。 步千洐将亲兵往边上一提,一刀将青仑兵斩落。虽是有惊无险,步千洐后背却是一阵冷汗。 他忽的就想起了颜破月。 方才敌人偷袭那一刀,若是没有亲兵阻挠,他不死也是重伤。他总有一身绝世武艺,可正如破月所说,这沙场依旧是刀剑无眼。绝世高手,也可能被无名小卒杀死。 他没有再厮杀,收刀静立在屋顶上。 他心头忽然升起一种陌生的情怀,那情怀关于破月。他从来了无牵挂,一上战场,都抱着大丈夫何惧生死的念头。即便跟破月好了这么久,一旦打仗,也将她丢到九霄云外。可今日险些中伏,他却想起了她。他忽然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舍不得死了。若是自己哪日死了,破月,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有谁疼爱? 大军入城的时候,众兵士看到自家将军默默坐在城门内的长街旁,都有些意外。而在沙场上从来锐意进取不知疲惫的步千洐,说的第一句话是:“快过年了,咱们便守在青仑,好好过个年,来年再打。”这个将令传下去,竟令全军比破城时还要欢声雷动,响彻夜空。 步千洐下这个命令全无压力。赵初肃给他的任务,是二月前攻下青仑城,他已提前两月完成。这日一直忙到半夜,将城内防务整顿完毕,又将三千青仑残兵清点一番,他才回到临时征用的指挥所。 破月早随后勤部队入城,等在指挥所的将军寝室里。步千洐一进门,便见她神色颇为焦急,步千洐心头一动,已被她结结实实抱住。 “今日还顺利吧?”破月头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看城外死了好多人。有没有受伤?”她扒开他的衣领,看了前胸看后背。 她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步千洐的眼睛,他脸色顿时一沉:“你又上战场了?” 破月吐吐舌头不说话。日间她的确扮作士兵,绕到步千洐军帐周围,偶尔杀两个敌人,更多其实是想从中保护步千洐。后来见步千洐入城,远远看到有人偷袭,将她吓得半死,一直心神不宁。 步千洐将她抱起来,坐到桌前,静默片刻道:“月儿,今日城破时,我忽然想起了你。” “嗯?” “咱们成亲吧。” “啊?” “怎么?还不愿意?”步千洐轻轻咬她的唇角,“不许不愿意。你都是我的人了,虽咱们一直防备,但万一有了身孕总是不妥。且你一直住在我帐中,兵士们总有闲言闲语。有了名分,才顺理成章。” 破月看着他,心想,你一个挺浪漫挺痞的男人,怎么求婚这么中规中矩呢?可这心里话怎么能说出口,支支吾吾说了声那好吧。步千洐眉头舒展,当即站起来,走到外头吩咐亲兵准备各种事项。 占领青仑城后半个月,破月又嫁了。 这是她这一世第三回成亲了,颇有点无奈的感叹。前两次都是名动天下,这一次,却是在极寒的北地,没有贵宾,没有皇帝赐婚,也没有堆积如山的嫁妆,只有一万多蓬头垢面的士兵,喝得熏天大醉,整个青仑城被他们吵得彻夜难眠。 仪式也很简单,破月披着盖头,被轿子抬着,从指挥所到了城里一处临时征用的大宅子里,便算完事。 军中一个年长的将军,被步千洐拉来做证婚人,两人交拜了天地,一片欢呼声中,她只望见步千洐一双皂色长靴和笔直的双腿。然后她就被他扛上了肩头,听到他嗓中低沉的笑声。 当然,他只将她扔进了洞房,还没来得及挑开盖头,就被士兵们拉走喝酒了。 直到半夜,他才醉醺醺的回来。破月一直强忍着没有掀开盖头,想要跟他情深意切的洞一回房——毕竟她的两次洞房,要么惊悚,要么凄凉。 可她听到他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憧憬,就充满热气酒气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盖头被扯掉,她看到乌黑的眉头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宛如第一次初见,静静的打量着她。不同的是,那时他眼中有好奇有关切,也有疏离和漠然;这一次,却浓浓的全是化不尽的爱意。 “娘子……我真是欢喜……”他抱着她倒在床上,破月被他的深情款款搞得也有点激动了,正想说点什么山盟海誓,却听到他沉稳悠长的呼吸,竟然趴在她身上睡着了。 他很少醉倒,这次却是真的醉了,大概如他所说,太欢喜了。破月望着他安静的睡颜,摇头失笑,替他除去鞋袜,整个人搬到床上。再脱去自己的嫁服,从后头轻轻抱住他。他虽大醉,竟也能感觉到她的触碰,立刻一个翻身,将她整个搂进怀里,低下头胡乱亲了一通,这才迷糊糊睡去。 或许临近年关,大家也打疲乏了,青仑人没有再折腾出什么动静,赵将军和大殿下也命各部原地休整,年后再战。 破月和步千洐落得个悠长假期。虽青仑城天寒地冻、物资贫乏,但两人相伴,倒也快快活活。慕容湛收到皇帝急召,听说是皇帝龙体有恙,没来得及参加他们的婚礼,早已赶回了帝都。数日后,倒是遣来使者,送来十坛美酒,还有许多精致食物。带口信说正式贺礼待他回来后再亲自奉上。 除夕这日,步千洐将美酒美食尽数交与伙房,嘱咐务必让兵士们过一个好年。破月听着他传令,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成了亲,变得好有人情味。以前你可是有酒便独吞。” 步千洐抬头,特别肉麻的说:“我有娘子就够了。”他转头见窗外大雪纷飞,天空雾气沉沉,心念一动,将破月一搂:“想玩雪吗?” 破月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自然兴致很高。随他到了院子庭院里,捧起清新初雪,就开始堆雪人。破月刚堆了一会儿,回头只见步千洐面前已堆起个半人高的雪人,好奇的凑过去一看,竟还有鼻子有眼,很像那么回事。步千洐将她搂在怀里,单手伸出一指,继续轻削出雪人脸庞轮廓。 破月吃了一惊,虽然半点不像自己,可那雪人身上硬是有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韵,让她不得不自作多情觉得就是像自己。 “这不会是我吧?” 步千洐点头:“是你。” “一点都不像。” “我心里怎么想,便怎么捏出来了。” “你看着挺熟练的啊?” “嗯。呵,山上学艺那一年,雪也很大,捏了许多个你。”他低笑,“师父当日……还讨了一个去。” “或许他是觉得像娘吧。”破月柔声道,“给我捏个小的。” 步千洐很快有捏好一个,小的自然更加不像了。破月小心翼翼捧在掌心,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那雪人的鼻尖。步千洐顿时不干了:“要亲也是亲我啊?我捏的多辛苦。” 破月失笑,抓起一团雪扣到他脸上。步千洐猛的低头,一脸残雪都蹭到她脸上。破月打了个寒颤,他却又心疼,将她打横抱起,纵身跃到屋顶上。两人相拥着,望着蒙蒙的天,看着整个城池像是一只兽,蛰伏在茫茫雪色里。 远处传来兵士们的欢呼声,雪夜冷清,城中乃至城外大军驻地,依旧万家灯火通明。 “相公,新年好!”破月拿头蹭蹭他的下巴,“唯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娘子……”步千洐听她说得温婉动情,声音骤沉,低头堵住她的唇,气息火热、极近缠绵。 破月被他吻得娇喘连连,他用披风裹住她,大手却开始在袍下游移。破月被他弄得吃吃笑笑,埋在他肩头,却意外的看到一弯水洗般的新月,从厚厚云层后冒出个头,盈盈照耀暗色无边的雪地。 如此安静的一幕,却美得惊心动魄。破月看得痴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八个字:岁月静好、至死不渝。 而孤旷的天地间,所有喧嚣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尘世。唯有他真真切切,抱着她如鱼水痴缠,低喘轻喃,意乱情迷。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成亲了,也甜的差不多了。 感谢大家昨天提供了好多名字,其实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人要角色扮演龙套配角啥的,没想到大家这么有才。多谢多谢。不过大部分名字都太古言了,星际军官名叫殷凖啊,玄衣啊,感觉有点违和哈~ 截止昨晚23点,收到的名字里,我选择了一下,把可能用到的记下哈。不过名字太多了orz,不一定能用上这么多,先记下了哈 ☆、84 84、v章 谁也没料到,赵魄主力会在正月初五掉头,直扑青仑城。 全军暂歇的大胥军队没想到,甚至连步千洐都没想到。因为调集重兵强攻一个城市,并不符合赵魄现在保存实力、开展消耗战的总体方略。 除非是为了其他目的。 譬如夺下青仑重镇鼓舞士气; 譬如活捉当今大胥军中最耀眼最强悍的新星——步千洐。 初五子夜时分,过五万大军在百里外的冰原中冒头,步千洐布置在外围的斥候几乎死伤殆尽,才将大军来袭的消息带回。 “多少兵力?”步千洐披着军袍,坐在指挥所的正厅里。屋内已灯火通明,破月立在他身旁,心头已是重重一沉。 “太多了。”斥候哑着嗓子答道,“至少过四万。最快后日能到青仑。” 在座诸将闻言皆惊,面面相觑。 “将军,怎么办?”刘夺魁如今已是步千洐左臂右膀。 “立刻派人出城通报赵将军。”步千洐沉声道,“点齐三军,今晚开始,加筑防务、后日天明迎敌。” 从这夜起,步千洐就没回过新房。破月每次去城楼,都看到军士们挖壕沟、布城防,忙得四脚朝天。到了大战前夜,步千洐却抽空回到家里,让她收拾行装,一起到城楼上。 破月见他满面风尘、眼眶凹陷,眼睛却亮得像星子,不由得又心疼又喜爱。柔声道:“我愿意呆在你身边,让你随时可以看到。但是我想保护你的心,跟你是一样的。” 步千洐原本兀自出神想着城防,一听这句话,整个人都定住。破月笑笑朝前走去,他愣了片刻,快步追上去。 “娘子的话……”他的声音低得像轻风从耳边吹过,隐隐带着热气,“夫君不敢不从。” 破月伸指在他额头一戳:“油嘴滑舌。” 他奇道:“不油啊,你尝尝。”低头作势要吻。破月惊见不远处士兵看过来,吓得一把将他推开。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城楼。步千洐紧绷多日的心情,因为破月舒缓不少,立刻就觉得困了。破月陪着他睡下,等他睡实了,才起身到了城垛边。只见城外冰原,已挖筑数道深暗的深壕;城楼上擂具、火油,摆得满满登登。旷野里寂静无风,要很用心,才能听到极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纷沓的铁蹄。 破月一跃而起,靠坐在残旧城垛上。单手拔出百破刀,刀锋在月色下幽暗如水,一如主人此刻平静的心。 没什么可惧的。她想,他保护这座城。她保护他。 天色刚明,前哨便传来消息,大军已至十里之外。步千洐负手站在城楼正中,铁镌般的浓眉傲气昂然:“全城将士都听好了:叛军不识好歹,大过年的非要来搅合。咱们也不能心慈手软。都给我往死的打,让他们记住,猛虎营守的青仑城,不是他们的老巢,而是有去无回阎罗殿!” 他内力充盈,沉厚的声音几乎响彻大半个城池。兵士们见主将如此神勇,登时群情激昂。又听他语言诙谐,哈哈大笑后齐声高喊:“步阎罗”、“步阎罗”! 热烈的声浪几乎要将城楼掀翻,破月安静站在角楼里,透过小窗,目不转睛望着他高大修长的背影。 一个时辰后。 青色的大军,像雨后春笋,密密麻麻侵袭蔓延。与之前遇到的每一支青仑军不同,他们的军装簇新而统一,他们组成的战线极平整的向前推移,显示出沉稳严明的行军作风。 当至少五千青仑军登上城外平原后,一面黛青色大旗,上绣独角神兽,呼呼迎风招展,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青仑王旗!”刘夺魁低声惊呼。 众将俱是怔然,步千洐不动声色握紧刀柄。王旗在此,意味着赵魄就在攻城部队中。果然,不多时,十架战车疾疾从后方驶来。正中的战车上一人身着明光铠,高大魁梧,负手静立。多半就是赵魄。 “都听好了,活捉赵魄者,原地擢升五级!杀赵魄者,原地擢升三级!”步千洐忽然朗声大笑,声震长空,“猛虎营的将士们,这可是老天赐给咱们升官财的机会,杀了赵魄,给帝京和皇上送上新年贺礼!” 原本王旗出现,城楼上的将士难免有些忐忑。可听步千洐一说,胆怯瞬间变成了豪情,“活捉赵魄”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当赵魄的车驾在城楼下三百步远停下时,听到的就是隐隐的、毫不客气的叫骂。他心底升起怒意,但片刻就平静。他看一眼身旁副将,副将点点头,打了个手势,身后数十名大嗓门的士兵齐声高喊:“步千洐!吾王昔日与你有金兰之谊,时常想念。又赏识你旷世之才,实不忍兵临城下、生灵涂炭。胥帝昏庸、穷兵黩武,决非明主。只要你举兵投诚,吾王愿以胥王拜之,兄弟二人共坐江山!” 城楼上将士听得分明,尽皆哗然。本来赵魄劝降,只会招来大伙儿不屑耻笑。可他提到与步千洐是结义兄弟,却叫大伙儿大吃一惊,都看着步千洐。 破月在心中将赵魄骂得狗血淋头——这还结义兄弟?分明是要置步千洐于死地!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只听那些青仑兵又喊道:“吾王知步将军忠肝义胆,然大丈夫顶天立地,求的不就是建立一番不世伟业吗?步将军,吾王愿意退兵百里,给你一日斟酌。望你不负义兄所望,弃暗投明!” “不必。”清清朗朗的声音,如在耳边静述,却偏偏叫城楼上下数万人听得分明。比之几十青仑士兵扯着嗓子的呼喊,不知牛气多少倍。就连赵魄都听得心头一惊。 日光在步千洐的盔甲镀上灿烂的金边,他负手而立,冷眼遥遥望着赵魄,淡道:“赵魄,昔日我当你孤弱奴隶,不忍见官差欺凌,这才出手相助,又与你意气相投,结为兄弟。然你如今背叛大胥、自立为王,我步千洐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一日?不必,现下我便与你割袍断义,今后沙场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城楼上刀光一闪,半片衣袍缓缓飘落。守城军士静默片刻后,爆出震天的叫好声。 赵魄双手紧抓车辕,厉喝道:“攻城!” “攻城!”数万青仑军齐声大吼,只震得城池都要晃上一晃。 “且慢!”一声清啸穿云破风,竟不输万人齐吼的声势。三军悚然一静,还未听得下文,忽听尖哨破空之声,一枝箭矢如流星自城楼上疾疾滑落,穿越数百步竟势头不减,朝赵魄车驾直扑过来! “王!” “王!” 车驾旁数人惊呼出声,赵魄只见一道银光朝面门扑来,然他反应亦是奇快,骤然一侧身,只听“咚”一声响,那箭矢巨颤着钉入身后粗大的旗杆里。 “背叛大胥者,杀无赦!”步千洐厉喝道。青仑三军尽皆变色,大胥军士欢声雷动。 ** 夜色徐徐降临,一弯新月如钩。 在连续两天一夜的攻击后,青仑人终于也疲惫了,原地安营扎寨。城楼下尸身堆积如山,如人间炼狱,谁都不想多看一眼。前几日修筑如新的城垛,业已残破大半。 子夜时分,不管是大胥军,还是青仑军,都是静悄悄的。抓紧难得的时间休憩,迎接天明后新一轮战斗。 步千洐坐在一方无人的城垛,破月坐在他怀里。 “你总劝我走。现下想走也走不了。”步千洐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捏着她细小的关节。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不同。”破月柔声道,“当日将领如云不差你一个,我自然劝你全身而退。如今你是全城将士的砥柱,是赵魄的眼中钉,也是大胥军队的象征,怎么能走!咱们要打得赵魄这老小子满地找牙!” 她的话实在乖顺讨喜,步千洐听得豪气顿生,将她搂紧低语道:“我断不会叫娘子失望。” “你已经派出信使,援军何时能到?”破月问。 “慢七八日,快则四五日。”步千洐轻笑答道,“守个十天半月又有何难?人人都说赵魄当世名将,我倒要看看,他能否从我手里,夺走这青仑城!” “那个……现在冰天雪地,援军万一来得晚怎么办?”破月担忧。 步千洐瞧她神色紧张,便将脸与她一贴,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唇,哑着嗓子道:“月儿,若真有城破一日,我便什么都不顾了,只管带着你逃命……” 这话要是别人听了,准会骂步千洐是贪生怕死的混蛋。可破月身为老婆,要的就是这答案,叹息着点了点头,步千洐重重已含住了她的唇。 之后五日,赵魄不断调兵遣将,派出生力军攻城。步千洐所率猛虎营一万七千人,折损六千;守城器具消耗过半;城池依然牢牢掌握在大胥军手中。 第六日夜,步千洐忽的一改严防死守策略,派一千死士出城,斩敌两千余人。赵魄大怒,天明后加一倍兵力攻城。未料步千洐昨日死士根本是疑兵,实则在城外壕沟中搬运数坛火油,以蜡封口不让气味外扬,再派工兵扮死尸潜伏其中。次日青仑君攻城,城楼上大胥军投下火石,瞬间火焰如地龙腾起,数千青仑兵身陷赤炼地狱、伤亡殆尽。 连日折损,赵魄所帅五万人竟折损一万五千余人。这无疑是他军事生涯最大的败笔。次日,他命大军后撤五十里。接下来的五日,青仑军再无半点动静。 城中军士们热血沸腾,均知经此一役,猛虎营与步千洐,一齐名扬天下。步千洐虽参加了军士们自组织的庆功宴,疑云却重重遮蔽在他心头,不能对任何人言说。 “援军为何不至?”这晚歇息时,破月问他。 他摇头:“不知。路上耽搁一两日,也不无可能。” 破月叹气:“好在你厉害,把赵魄打得屁滚尿流。要是换了旁人,现下城就破了。” 步千洐笑笑,将她搂在怀里。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赵魄的后撤太异常。若是要放弃此城,为何屯兵不动?若要攻城,为何不趁早?须知援兵一至,他便再无半点优势。 可赵魄并非胡作妄为之人。他能平心静气围城数日,只说明一件事。 即使援军来了,他也有取胜的把握。 次日天明,赵魄四万人重新将青仑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守城大胥兵早不将这些手下败将放在眼里,摩拳擦掌意欲重复之前的胜利。 步千洐垂眸看着地方阵营,他觉对手很安静,没有了之前数日的急躁。 为什么? 他们果然没急着攻城。青仑兵八人一组,推着十架战车,一直到了距城楼三百步处停步。奇怪的是,那些战车上都覆盖着白布。 破月原本在角楼中俯瞰城楼下动静,见状立刻冲出来,站到步千洐身旁。 “这是?”破月心生不详的预感,握紧步千洐的手,步千洐立的笔直,眉头紧蹙,纹丝不动。 城楼上其他士兵,也看到了敌人的异状。纷纷放下手中兵器,向下张望。 那战车旁的士兵,一起抬手,掀开了覆在上面的布。 步千洐、破月,城楼上所有人,同时瞪大了双眼。 青仑人的厮杀声仿若平地惊雷炸响,随着那十辆战车,朝城门袭来! 步千洐松开破月的手,脸色凝重开始布一个又一个命令。而破月望着他挺直料峭的背影,绝望如藤蔓缓缓爬上心头——这城,只怕是守不住了! ** 正月初十,北路军麟右城还沉浸在新年的温馨和宁静里。 炭火烧得斑驳,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镇北大将军、皇长子慕容澜,倚在狐皮卧榻上,在灯下看着青仑城送来的急信。 “殿下,这援军,是派,还是不派?”一名心腹幕僚低声问道。 慕容澜抬眸望他:“青仑乃北部重镇,青仑若失,谁担当得起,援军,自然是要派的,不过……” 他语意未尽,另一名书生打扮幕僚道:“望殿下三思而后行!青仑虽然,但终究能夺了回来。而那步千洐,可是诚王心腹。” 慕容澜神色一凛,默然不语。那书生又道:“这次皇上龙体有恙,只招了诚王回京,随侍左右。帝京之变,亦是诚王那颜破月救驾有功。殿下,皇上虽只有你和二殿下两个成年皇子,可难保皇上被诚王忠厚表象迷惑……” 慕容澜缓缓点头道:“父皇对十七叔的宠爱,实在太过了。他不过一闲散王爷,想从军,父皇就派暗卫保护,纵容胡闹到如此地步;他与那颜破月成婚不到一年便和离,又与步千洐纠缠不清,做出如此丑事,父皇竟然还不闻不问。实在是……本王做长子的,都觉得颜面无光。” 另一心腹道:“那赵魄也是个不顶事的。二殿下中了的计,把帝京周围的兵力抽走七七八八;其他残兵,您也暗地里为他打扫干净。可他数千青仑奴直入京师,竟然都不能得手……” 慕容澜神色一敛,眸色阴沉看着那心腹,之前那书生已反应过来,怒喝道:“慕桥,你说什么混话!” 那唤作慕桥的心腹这才一惊,满头大汗拜倒:“属下失言、属下失言!” 书生又道:“只是殿下,二殿下铸下大错,今后自不能与您争锋。可诚王亦不能不防,仍由他坐大啊!若是借赵魄之手,除掉步千洐,也就是折断了诚王的臂膀!” 慕容澜冷哼一声,这才对众人道:“传令下去,往青仑城派两万援兵。不过如今冰雪封路……”那书生会意,接口道:“天公不作美,援兵到得晚了,自然怨不得他人。” ☆、85 85、v章 城门攻破那一刻,破月的心重重跌沉。她望着步千洐的侧脸,他的肌肉绷得很紧,显得沉默而倔强,令她心生怜意。 日光亮得晃眼,青色甲胄的士兵踏着胥兵的鲜血尸骨冲进了城门,沉若千钧的嘶吼声,几乎要震碎破月的耳膜。 “破城!破城!”他们势如破竹。 破月原地转身,举目四顾,视野可及处,城垛、登城道、城门……所有大胥兵都在拼死抵抗,可每个人眼里,也都有恐惧和绝望。 “报——”一个传令兵跪倒,“南门……已破!” “报——北门……破!” 跟随步千洐指挥的将士们尽皆变色,刘夺魁愤然道:“都是这些鬼玩意儿!” 破月靠近城垛,低头望着城门下静静停靠的十辆战车。没错,步千洐不是败给赵魄的英明指挥,不是败给青仑兵的勇猛强悍,而是败给那些神秘的武器。 当青仑兵掀开白布显露战车端倪时,胥兵们面面相觑——四四方方的战车表面覆盖着坚韧的铁皮,像个大铁块,笨重粗陋,众人闻所未闻。 破月却最先失声:“坦克?” 当然,这个时代火药都没明,更不可能出现坦克。但这些战车不需要士兵和马驱动,四个大木轮就能自行运转,显然是装有精妙机括。 眼见战车匀向城门推进,大胥兵数箭齐,戳在铁皮上咚咚咚作响,却是徒劳。这时,战车也还击了,无数箭矢从铁皮的细孔中射出,力道之大、射程之远、度之快,绝非人力可能完成。 要命的是,还有三辆战车与其他的不同。车轮上横着一根巨木,猛的撞向城门,整个城楼似乎都为之一震。 这是改良后的冲车,可大胥的冲车没有这么大,承载不了这么重的攻城木,且需要马匹拉动或人力推动,威力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在数百次重重的撞击后,城门终于破了!大胥三军齐齐变色,均知敌众我寡,一旦城破,神仙阎罗都是回天无力。 “砰!”步千洐重重一掌击在城垛上,顿时碎石崩裂齐飞。日光照耀着大胥军旗,在他的脸投上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身形挺得笔直,手缓缓握住了刀柄。破月生怕他做出死战到底的壮烈决定,立刻劝道:“阿步,这种攻城车实在蹊跷,赵魄军中大多奴隶,凭他们的本领,如何研制出来?如今一城一池的争夺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赶紧将这种武器的消息报给大将军。也许,君和已经参战了。”她是现代人,这种战车再出这个时代的普通军事水平,与她也不过是初等机械动力,带给她的震撼,远不如其他人那么大。所以她第一个冷静下来,想到其中关窍。 步千洐转头看着她,只见她满眼温柔的企盼。 “你说的是。”他将她冰冷的手一握,声音缓而沉。 周围众将也是反应过来,齐声道:“将军,夫人说得极是。”步千洐点头:“传令下去,大伙儿往西门退,撤出青仑城!月儿,紧跟着我!”西门是如今唯一没有被攻破的城门,想必是西门道路崎岖、山林密布,那战车难以逾越,所以才久攻不下。 城中。 虽然历经战乱,但青仑城从未似今日这般鲜血成河。处处是两军尸体堆叠,守军与青仑兵混战成一团,简直寸步难行。城中百姓本就青仑人居多,此时更有农民村妇,提着菜刀扛着锄头,对落单的胥兵赶尽杀绝。每一条小巷,都能看到有青仑兵三三两两浴血奋战。 步千洐怎能看得下去!一路西撤,一路怒火相救。待到了西门,已聚集了近千人。 西门果然还未失,但在青仑兵内外夹击下,岌岌可危。刘夺魁从守军处得知,北门、南门已有数千将士从西门突围出去,步千洐竟开怀大笑,显出几分意气风的冷酷:“众将士,随我杀出城去!” 众人齐声叫好,但当他们刚逃出西门数百步,便见远处尘土漫天杀声喧嚣——青仑人的骑兵已包抄过来。 步千洐厉喝道:“结阵!突围!”士兵们训练有素,见主将坐镇,军心大定,迅结阵,往西有条不紊的撤退。在步千洐严谨有度的阵法下,大伙儿且战且退。然而再退得五六里,步兵伤亡太快,阵法终是乱了。青仑骑兵撵上了逃兵的尾部。 “夺马!”步千洐下令!士兵们或是跃上无主战马,或是斩杀骑兵夺马,随他往西疾驰。只是这一回合过后,又折损了百余人。 步千洐和破月本就有马,脚程最快,顷刻便奔出数丈远。正要冲入前方密林,忽听身后惨叫声此起彼伏。步千洐浑身一震,急急勒马回身,却见一支数目庞大的青仑骑兵,茫茫如海水奔腾吞没孱弱溪流,以惊人的度将数百残兵包抄,眼看便要形成合围。 如此神勇沉厉的骑兵,定是赵魄亲卫!步千洐看到包围圈缺口处的胥兵一排排倒下,看着年轻的士兵眼里绝望而炽烈的求生光芒。下一刻,头颅却被斩断,鲜血如注喷出数尺高。他只觉得五脏俱焚,双目刺痛。 “阿步!”破月马不停蹄,过他数丈,忽的察觉他没跟上,吓得魂飞魄散。停马转身,便见他孤身立在马上,背影紧绷,微微颤抖。她再往远处一看,明白过来,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想要大声叫他回转,嗓子里却像堵了东西,滞涩难当。 却在这时,步千洐忽然回头,在望见她的那刻,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一种沉静的决绝取代。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他大喝一声,毅然转身,一人一骑如离弦的箭,朝铺天盖地的包围圈疾冲过去。 步千洐快马冲入包围圈,原先的豁口几乎是立刻在他身后合拢。周围青仑兵见到他的将军服,俱是大喜过望,因赵魄已下令活捉步千洐。 但他们很快笑不出来了。 铁桶般的包围圈,能让胥兵绝望的逃生无门,也能让步千洐斩杀百人如囊中取物。只见他策马冷脸屹立在刚刚封住的包围圈最薄弱处,清啸一声,鸣鸿光芒大作。 青仑兵的断肢血肉几近漫天横飞,他浑身浴血如赤色蛟龙,刀意凌厉似大雪急降,生生将数百骑兵逼退十余步。缺口再次打开,甚至不断扩大。五百余被逼得几欲弃刀的大胥残兵瞪目僵立,瞬间热血沸腾,斗志重燃。 “走!”他厉喝一声,内力激荡长空,三军瞬间一静。残兵们顿时杀声震天,声势竟不输百倍于己的敌人,如泄洪般,从那缺口撤了出去。 青仑兵在短暂的震撼后,立刻调整阵型,重新包抄上来。他们根本不再分神追击逃兵,只一心一意要将步千洐生擒,西门外的人越聚越多,几乎有一小半主力都赶了过来,将狭窄的官道堵得密密实实。 步千洐已杀起了兴,他身旁竟似阎罗地狱,踏入者死,一时都无人敢在上前。然而当他再次展眸远眺,却见视野茫茫,俱是青仑士兵,有数千人之巨。手持弯刀长枪的前锋身后,满满的全是弓箭手蓄势待,他竟已杀入青仑军腹地。 “放箭!”终于有人放弃了活捉的念头,刹那箭雨如蝗。步千洐冷笑一声,原地拔起数丈高,想要连步跃出,却被新一轮箭雨逼退,人与刀锋同时落下,又是一圈人头落地。 身边已无活着的胥兵,想到他们大半已逃了出去,步千洐的心境居然平和下来。然而此处杀机重重,他如何才能脱身与破月相聚? 忽见前方青色旌旗一角闪过,步千洐心念极快,杀机顿生。心想只要挟持赵魄,必能脱身。退一万步讲,就算擒杀了他,自己即便身死,也是值了! 他主意已定,提起全部内力,身影如燕鹄惊飞,险险避过数道刀锋箭雨,朝那王旗所在处直扑过去! 因是殊死一搏,他这一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凶猛。百余士兵在足下如落叶枯骨,瞬间踏过。也有武艺高强者看准时机,抽刀在他腿上狠狠一砍!他身形一侧,刀锋入骨,生生受了,一脚将那偷袭者踢开,攻势丝毫不减,笔直的朝王旗去了! “保护大王!”眼见他如鬼魅般越来越近,青仑兵这才慌了,呼救声此起彼伏。步千洐定睛一看,前方十步外青色大旗,战车上铠甲将军面目英武、神色震怒惊惶,不正是赵魄是谁? 步千洐刀背一翻,出招竟是极稳极静,宛若子夜一弯扁舟,悄然无声滑过水面。然而赵魄隔着半丈远,面对此招竟已避无可避。 “嗖——”一支冷箭从旁射出,步千洐可以避过,却没有避,身形一晃,刀锋丝毫不缓,斩向赵魄! “嗤——”刀锋劈入血肉之躯,步千洐怒目圆瞪,赵魄眸中闪过喜色——是战车上亲兵疾扑上来,用身体挡在赵魄身前! 鸣鸿将亲兵拦腰斩断,竟有强韧余力,劈向赵魄腰间!刀锋割入血肉,赵魄只觉剧痛难当。 这一眨眼的功夫,已有亲兵疾扑上来,抓起受伤的赵魄向后拖。步千洐背上还插着一支箭,箭深入骨,他不管不顾,提刀正要追上前,四面八方的箭雨已铺天盖地而来。步千洐心头杀意已似潮水满溢,竟连头也不回,后背空门大开,挥刀劈向赵魄。然两名亲兵以身体掩护,挡在赵魄身前!这一刀又斩断了两人,却未触及赵魄身体。 此消彼长,亲卫们射出的箭雨,已射至步千洐后背和头颅! 电光火石间,一道刀光电闪雷鸣般从天而降,凌空斩断步千洐背后的夺命箭矢!步千洐后背一热,怔然回望,却只见破月纤瘦的身子与自己紧贴。她背对着他,只能看到一缕黑自髻中散落,静静垂在雪白的脸侧。 两人来不及说任何话,又一轮箭雨从四面八方袭来。若说之前步千洐置之生死于度外,此刻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死了。 要带她逃出去。这念头像是火种,几乎将他全身的血点燃。战斗了许久的身躯原已疲惫,陡然精神大振。他厉喝道:“走!”提气欲冲,却惊见破月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 她晃了晃,身子缓缓向后倒去。步千洐仿佛感觉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也随着她的倒下而断裂,慌忙抬手,将她抱住。却见她右腰一支长箭对穿,手脚各处更是无数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早将她月白襦裙尽染。她掉头杀入重围,早已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腰上这一箭,正是方才救步千洐时被暗箭所伤。 无数刀锋枪尖已逼了过来,数千青仑兵严阵以待,只要两人稍有异动,便会被刺个对穿。可步千洐根本不管,抱着破月缓缓蹲下,只见她眸色悲伤、面容煞白,声音有些无奈:“阿步……” “我在这里。”步千洐丢了鸣鸿,紧紧将她抱入怀里。 破月欣慰的笑了,倚在他怀里,觉自己什么也不惧。 方才在林子边缘,见他义无反顾的折返,她竟然一点都不惊讶,一点都不怨他再次丢下自己。将军百战死,她对自己说,多么豪情悲壮的言辞。可从没人说过,对将军爱之入骨的女子,又该何去何从? 她只知道,她不要他死。 数步外,赵魄连滚带爬,灰头土脸。他伤势并不重,在亲兵搀扶下站起来,喘着粗气吼道:“绑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86 v章 地牢里阴暗潮湿,步千洐静坐在污黑的地面,手足上都有碗口粗的精铁锁链,将他拴在墙壁上,只能在方寸之地移动。 被俘当日,就有军医为他诊治,他自然不会拒绝。如今数处大小伤口开始结痂,已无大碍。 可他没有破月的消息。 他想得十分清楚:若是破月不幸去了,他生无可恋,自会忍辱负重,直至杀死赵魄、平定青仑叛军,便随破月而去;若破月活下来,定被赵魄利用,威胁他投诚。若换了旁人,他或许有办法虚与委蛇情义两全,可赵魄生性谨慎狠辣,只怕会逼得他毫无退路。 不过赵魄不杀自己,必然有所图谋。天无绝人之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今已是第五日,他看着头顶小窗月光稀疏,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急如焚。 正在这时,牢中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步千洐精神一振、暗自戒备——来了。 数名亲卫持刀保护,赵魄缓缓走到了牢门外。亲兵搬来桌椅,布置丰盛酒菜。赵魄款款坐下,也不看步千洐,举杯独酌,神色悠然。 比起一年前,如今的赵魄可谓改头换面。黑色锦袍玉带,头戴金冠,脚踩鹿皮靴,俨然帝京贵人。只是多年奴隶生涯,令他英武的面容饱含风霜,看起来更像戎马一生的将军枭雄。 步千洐虽对他毫不畏惧,闻到酒香,却是暗咽口水。赵魄似察觉到他的馋意,给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从食盒中拿出些酒菜,摆放在步千洐面前。 步千洐也不废话,拖着沉重镣铐,拿起酒壶,仰头咕噜噜一饮而尽。放下酒壶,眸色舒展:“好酒。” 赵魄放下筷子:“义弟喜欢,明日便将我搜集的数百坛美酒搬过来。”亲卫恭敬答是。步千洐淡面色平静:“既叫我声义弟,不知你将弟妹如何了?” 赵魄笑道:“放心,她好得很。她若有事,我今日跟义弟还有何谈的必要?” 步千洐眸色冷淡,但饮不语。 牢中武士们退得干干净净,只余数十名亲卫。赵魄看着步千洐:“当日我在青仑城外所言,诚意不变。只要你弃暗投明,今后兄弟二人共坐河山,岂不畅快?” 步千洐将酒杯一丢,淡道:“先让我见她。否则什么都不必谈。” 赵魄见他神色坚决,也不气恼,笑道:“夫妇情深,令人感动。罢了,我也不想多费口舌。来人,将颜破月带上来。” 步千洐眸色一震,一下子从地上弹起,上前两步,却被锁链阻住。他举目张望,神色倏然大变——两个青仑兵抬着担架,缓缓从阴暗过道步出。担架上那人俏容煞白,双目紧闭,不正是破月是谁? “月儿!”步千洐奋力一挣,锁链哐当巨响,可破月似是昏迷,眉头轻蹙,没有睁眼。她的脸毫无血色,比几日前还要虚弱憔悴许多。步千洐心头怒火炽烈,紧盯赵魄:“你将她如何了?” 士兵将破月放在地上。赵魄道:“她的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军医说,已是第五日,过了今晚再不医治,内力再深厚,也无活路。” 想到破月这几日受尽伤痛折磨,步千洐心如刀搅,按捺怒火道:“你要怎样我都答应,立即替她医治!” 赵魄眼睛一亮,笑容加深:“义弟快人快语,果然真英雄。本王也不叫你为难,只要你立誓拜我为主,供我驱策,你与弟妹一辈子美满夫妻,荣华富贵,决不食言。” “好。”步千洐面沉如水,没有半点迟疑,“我步千洐今后便是赵魄之仆,一世听候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违此誓,叫我五雷轰顶、身异处。快救她!” 赵魄笑笑,片刻后,一名老军医走到破月跟前,蹲下开始治疗。步千洐松了口气,目光始终锁在破月身上。 赵魄却笑道:“口说无凭,千洐,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诚意呢?” 步千洐心头冷笑:“你要我如何证明?” 赵魄摇头:“义弟是多么聪明的人,只怕今日我救了弟妹,他日你翻脸比翻书还快。就算你投了我,他日有诚王做靠山,天大的枷锁你都能洗脱。”他这么一说,军医又停下手中动作,站了起来。 步千洐隐约看到破月腰上袒露的一小块苍白肌肤,深深的伤口血流如,而她嘤咛一声,蹙眉咬唇,似乎极为痛苦。他强行将目光移到赵魄脸上,冷笑道:“你既不信我,到底要如何?” 赵魄淡笑:“去杀个人。” 步千洐神色一震。 赵魄道:“我自不会叫你去杀皇帝。以你性情,只怕宁愿与破月殉情,也不肯对皇帝动手。这样罢,你去杀了赵初肃。他就在距此不远的湖苏城。五日之内,将人头带给我。” 步千洐心头一震,赵魄此计甚毒,杀了赵初肃,再传出步千洐叛变的消息,北伐军势必军心大乱;而他步千洐,即便不投靠青仑,今生今世也不能容于大胥了。他心中一时没了计策,便想多拖得一日是一日。 “好,我答应你。”他答得毫不迟疑,话锋一转道,“只是赵初肃身旁高手如云,要想取他人头并非易事。若是一击不得手,再难成事。五日太短,半月方能成事。” 赵魄看着他轻蹙的眉,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便道:“最多十日。” 步千洐犹豫片刻,点头。军医这才继续替破月治疗。 过了半个时辰,小兵将煎好的药送来,军医撬开破月的嘴服下。起身道:“夫人的伤,再过十天半月,应无大碍。” 步千洐依旧沉默的盯着破月,静如雕塑,仿佛对一切都不关心。 赵魄见他神色凝重,眸中爱意笃深,对他的决心又信了三分。笑道:“当然,你不要拿假人头来蒙骗大哥。我与赵初肃交手数次,更有他手下降将。你若玩半点花样,我这娇弱的弟妹,便只能……” 步千洐心念一转,冷道:“若我杀了赵初肃,你却不放月儿,又该如何?” 赵魄正色道:“本王以真神之名起誓,若步千洐杀了赵初肃,我必毫无伤的放了颜破月。若违此誓,教我子子孙孙沦为奴隶,灵魂堕入地狱。”这对于青仑人来说是很严重的誓言了,步千洐却摇头:“不成,大哥翻脸亦比翻书还快。小弟如何敢信你?只怕我杀了赵初肃,你转眼再杀了我二人,真是轻而易举。” 这话本是赵魄说他的,如今被他如数奉还,赵魄不怒反笑:“那你要如何?” “我不能将赵初肃人头送回军营,你的骑兵着实厉害,我算领教过了。咱们另约个地方。待月儿安全脱身,我了无牵挂、也已不容于大胥,自当忠心追随你。”步千洐道。 赵魄听他说自己骑兵厉害,倒是心头一悦。不过还是有些迟疑。毕竟步千洐武艺高强,若是离了上万人的军营,万一他使诈,掳了颜破月去,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成。”赵魄道。 步千洐摇头:“若是保不住她的命,那我只能与月儿同生共死,来世再做夫妻。”再不看赵魄,径自看着破月。 赵魄沉默片刻,到底是杀死赵初肃令大胥军心大乱的诱惑占了上风。便朗声道:“可。便约在十日后日出时分,大营东面五十里,我派五百士兵押送颜破月。”他对步千洐武艺到底有多高并无概念,但派这五百人,并非托大。这五百人比当日围攻步千洐的骑兵更加精锐,结成铁甲阵更是威力倍增。且步千洐带着个重伤的颜破月,大打折扣,就一定不是这五百人对手。 步千洐心头一沉,想的也是带着重伤的破月,极难脱身。但面上不露分毫,眉宇中竟似有些疲惫,嗓音亦是低哑:“我既应承,自会做到。我有个要求——去杀赵初肃前,让我同她呆一会儿。” 赵魄还以为他还要讨价还价,未料步阎罗生性洒脱纵横无敌,却提出如此痴愚的要求,不由得哈哈大笑:“罢了,将她抬进去。” 士兵将破月抬进来。步千洐立刻坐下,双手撑在担架旁,大气也不忍出,静静望着她。 待他回转神,才察觉包括赵魄在内,所有人退得干干净净。他便掀起担架上的薄被,只见纤细的腰身,伤口处缠着干净的白布,没有血迹渗出来。再查探她脉门,虽脉象虚滑,内力却充盈,他这才松了口气,知道的确已无大碍。 因服了药,她似乎睡得越的沉。但见稀薄月光下,她素白的脸上长眉舒展,痛楚似已得到缓解。步千洐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贴着自己脸颊,默默凝视,就这样坐了通宿。 ** 翌日天没亮,步千洐便在数名兵士押送下,出了青仑军大营。然而他并未去湖苏城,而是待士兵走远后,原地折返,又潜了回去。 < 分节阅读_11 br/>   他昨日跟赵魄又要延时又要约定地点,不过是要赵魄相信自己去杀赵初肃的决心,才能伺机潜回来营救。 天色全黑时,步千洐瞅准个落单的士兵,扒了衣服混进了军营。然而五万人的军营实在太大,他又要避开巡逻士兵,整晚一无所获,既未见破月,也未见赵魄。 凌晨,步千洐离开军营,寻思赵魄心思缜密,必是料定自己会折返来寻,只怕早将破月和他自己藏得上天入地,难以寻获。如此大海捞针,的确不是办法。他左思右想也没有良策,只得先往湖苏城去,路上再做打算。 他猜得没错,这日凌晨,便有军中斥候报告赵魄,说昨日几处埋有伏兵的医帐均有响动,只是来人身手太快,根本人影都没看清。赵魄闻言冷笑,他既放了步千洐出去,又岂能让他这么容易潜回把人掳走?他已叫斥候密切关注,决不能叫步千洐从湖苏城带来一兵一卒。 翌日晌午,步千洐已出了青仑人控制范围,快马奔于官道上,忽听前方林中似有隐约的脚步声。听声响竟有数人,内力修为都不低,若换了常人,自无法察觉。 他立刻牵了马隐入林中,等了一会,便见数人从林中疾掠而过,个个黑衣蒙面、腰佩兵器,步伐轻盈,似刻意隐瞒行踪。他看那些人中至少有一半身形苗条,似是女子,不由得心下生奇,远远跟着他们。 那二十余人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在一处林间稍作消息。步千洐伏于一棵大树上,只听得一个娇软的女子道:“再有二日,便到青仑狗贼的军营了。” 另一女子问:“你探得没错?教主她老人家的确在这军营中?” “自然。城破那日,我亲眼所见。” 另一个男子声音道:“却不知步将军和燕教主是否平安?”这回步千洐听出来,是当日在粮仓跟着杨修苦救自己的一位刑堂弟子。他大喜道:“诸位!我是步千洐!” 树下众人闻声大惊,步千洐已一跃而下。 “步将军!” “姑爷!” 众人俱是惊喜异常。纷纷扯下蒙面黑布。步千洐一看,有十余人是清心教弟子;另有四五人是刑堂弟子;还有三四人,却不认得。 “姑爷!你怎会在此处?教主呢?”一名清心教弟子问道。 “你们又怎会到此?”步千洐奇道。 原来自从破月跟步千洐去了军营,清心教群龙无,由年长的姑姑主持日常事务,但也遣了弟子,暗中跟着破月保护。城破那日,十余名留在青仑城的弟子亦是战死大半,还有几人趁机逃了出去。 教主被擒,这还得了?幸存弟子立刻联络最近的分堂,召集北部诸州好手过来。今日来的是第一批,还有数人在路上。 而自从燕惜漠当日对杨修苦托孤后,杨修苦其实也一直注意颜破月二人动向。听闻青仑城破,北部各州刑堂弟子亦是马不停蹄赶来。清心教大动干戈的消息也在江湖传开,于是两边联络上一起来了。杨修苦自己也在路上。据说普陀寺听到两夫妻义举,亦是派了僧人前来。 剩下的几名江湖人士,则是听到风声,自愿赶来的游侠。 刑堂弟子谨慎,嘱咐大伙儿沿途不可露出行踪,叫青仑斥候察觉。所以迄今青仑人应该还未觉他们的行踪。不过到底要怎么救出教主,这帮年轻弟子心里也没谱,毕竟行军打仗不同于江湖恩怨。 如今看到步千洐,人人都如释重负。 “姑爷,咱们怎么做?” “是,步将军,大伙儿听你吩咐。” 步千洐看着面前一张张激动的脸,深为感动。 只不过,要是潜入军营救人,杨修苦若在,兴许还能助他一臂之力。这些年轻弟子虽然不错毕竟有限,进了军营,只怕很快就惊动哨兵,难以成事。 所以潜入军营的想法怕是不成,只能在十日后的机会做打算。 他沉思了片刻,抬眸道:“请诸位在此处山中静候,小心不叫青仑人现踪迹,等帮手到齐再做打算。步某去一趟湖苏城,三日便返。我回来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次日深夜,湖苏城。 军营中灯火通明、守卫森严。赵初肃回到军帐,脱下甲胄,坐在案几前,对着烛火静思。 他今年三十八岁,是赵锡平老将军的幼子。二十岁从军,从普通校尉,爬到一方大将。虽有祖辈蒙荫,也靠自己一点一滴累积的军功。 与只懂沙场杀敌的父亲不同,他自认是个精通世故的人。所以在两位皇子同时向军营伸手时,他深思熟虑,选择了聪颖善战的二皇子阵营。不料帝京之变,二皇子失势,新掌兵权的大皇子对他表面恭敬有加,暗地里许多大事都不同他商量,令他分外恼火,却也无可奈何。 及至数日前失了青仑,据逃回的士兵所说,敌人有神奇的新武器,步千洐亦身陷重围、多半战死。他大吃一惊,立刻将新武器的消息上奏了朝廷。只是当他得知派往青仑的援兵,竟是迟了五日才到,他犹豫半宿,决定隐瞒不报。 此事稍一琢磨,便知与大皇子脱不了干系。当日他收了靳断鸿好处,一手提拔了步千洐,时日久了,也真心爱惜他的才能。如今生死未卜,他心下亦是愧疚不已。 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正欲吹灯歇息,忽听身后军帐有动静,他心生戒备,从暗下抽出匕,猛然起身回望,却见阴暗里站着个高大的人影,面目俊朗、眸色沉寂,不正是步千洐? “千洐!”他大喜,“都说你被赵魄俘虏,为何在此……”他声音戛然而止,见步千洐面色凝重,心下生疑。 步千洐缓缓步出,隔着七八步站定,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大将军。”他忽然跪下,重重磕了数个响头,“千洐有一事相求。” 又过了两日,青仑族潜伏在湖苏城的奸细飞鸽传来消息,大将军赵初肃遇刺身亡,刺杀者极为残忍,竟是砍了赵将军的人头,连全尸都不留下。又报湖苏城守军连夜往各个方向派出骑兵,似乎在搜捕什么人。 同日,本向赵魄大军逼近的大胥军队后撤五十里,军营中竟有人挂白戴孝,处处哭声震天,营门高挂免战牌。 赵魄收到消息大喜。虽未见到人头,但这么大的动静,着实不像是假的。不过他生性谨慎,特意安排赵初肃手下降将同去,不怕步千洐作假。他嘱咐铁骑军领,一旦情况有异,立刻诛杀他二人。 同日,杨修苦率刑堂好手三十余人、另有天檀寺弟子二十人,清心教好手五十人,江湖游侠五十共计二百人,悄无声息的与步千洐聚齐于赵魄大营以东两百里的深山中。离跟赵魄约定的时限,还有五日。 ☆、87、v章 转眼,已是第十日凌晨。 青仑大营以东五十里。 这是处阴面山坡,地势甚高,周围皆是悬崖峭壁。人躲在山坡后,前方平地一览无遗。 数名青仑兵严阵以待,从半夜守到天色微明。角落里有名小兵打了个哈欠,耐不住问老兵:“老宋,那人这么厉害?派咱们这么多人守着?” “咱么这点人马算什么?你那日是没见到!”老兵啧啧两声,脸上浮现恐怖表情,“那人跟鬼似的……” 有人插话道:“真不愧是大王结拜兄弟!听说这几日大营周围戒严得厉害。有一群南边来的和尚,说要给亡兵念经度,大王都没准许他们入营。可怜咱们青仑人,身死异乡,若是有大师度多好!” 之前老兵忽然压低声音:“别说话,来、来了……” 众兵士齐齐屏气凝神,朝山坡下望去,只见一骑快马翩踏而来,扬起沙尘漫天。一眨眼功夫已至眼前,那人利落的翻身下马。 他一袭黑色劲装,身高体阔、虎背蜂腰、生得极为俊朗,两点黑眸更若寒星锐利。他只淡淡朝山坡上望一眼,慢悠悠的道:“在下步千洐,来赴青仑王之约。” 众兵士原本藏匿在坡后,纷纷只于草丛后露出只眼,未料叫他察觉端倪,都有些胆寒。为的一名都尉探头出来,见他马腹旁果然挂着个狰狞的人头,便走出来道:“将军,请弃马。” 步千洐神色不变,松开缰绳,缓缓上坡。一名小兵远远绕过去,将马牵开。 “大王有令,请将军交出兵器。” 步千洐默了片刻,解下鸣鸿淡道:“好好收着,蹭坏一点,小心你的脑袋。” 都尉知他与大王关系密切,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双手捧着刀道:“将军,请吧。”同时拿起胸口上坠着的一只骨哨,用力一吹。嘹亮的声音瞬间响彻长空。不多时,前方响起此起彼伏的哨声,越来越远。 步千洐见山坡后几名士兵胸口都戴着骨哨,知是防备自己。即便是他,也不能一眨眼杀光这几十人。便冷笑道:“你们倒也想得周全。”提气疾行,顷刻走得远了。 士兵们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身影面面相觑。又过了一会儿,都尉忽觉背后山林有异,转头一看,却全无动静。 “头,看什么?”有人问。 都尉盯着那片林子:“老宋、张五,去山上仔细查探。” 老宋笑道:“都尉,那边是悬崖,怎会有人上来?” “去!” 两人只得爬上了山。 步千洐已走,众兵士们好歹松了口气,靠在坡后歇息,那都尉也交代哨兵轮班,自己小寐片刻。待他一觉醒来,忽觉不对,问旁人:“老宋和张五还未回来?” “来了来了!”有人喊道,众人抬头只见树林晃动,冒出两个人来,不正是他二人!老宋走在前头,手里还提着只血淋淋的死禽。 “我道是什么……”老宋笑着说,“原来是只野鸡。” 众人哈哈大笑,老宋说:“都尉,我这便去烤了。”都尉心想还得守到天黑,只能吃寡如清水的干粮,便点头同意。 之前那小兵看到老宋,奇道:“老宋,你脸上怎么有血,咦?下巴这一圈泥是什么?”老宋别过脸去笑道:“野鸡挠的。” ** 破月躺在担架上,只能看到暗沉的天,和身旁士兵的甲胄。沉甸甸的脚步声,显示押送她的是一支极为精锐的部队。 十日过去了,她已能坐起或勉强站立,只是因为伤到筋骨,尚不能提气,与废人无异。这些日子,她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直到昨晚,赵魄告诉她,步千洐杀了赵初肃投靠青仑,她想都不用想,便知他是受赵魄威胁。 她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若是真的……她心头怜痛不已。他要真的为她杀了赵初肃……杀便杀了,她才不管天下人的唾骂,生死都要追随他。只是……他怎么办? 如此忧心忡忡又行了半个时辰,天色终于大亮。破月勉力坐起来,只见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前方树林雾气弥漫。身旁铁甲兵们沉默等待,她却最先听到那个轻盈敏捷的脚步声,心头又喜又忧——他来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便见一道黑色身影,旋风般到了阵前,不正是步千洐!破月被铁甲兵层层围住,远远见他身影料峭沉默而立,手上提着个圆滚滚的事物,心跳愈的急促。 铁甲兵领头的是一名青仑校尉名唤马骐,还有赵初肃手下一名降将,名唤何舒怀。两人交换个眼神,马骐一摆手,两名士兵将破月抬出兵阵,另一士兵的钢刀始终架在破月脖子上防止她异动。 步千洐看到破月,脸上浮现喜意,上前两步:“娘子!” 破月心头一酸,哽咽道:“阿步!” 马骐手一举:“且慢!步将军休要再上前。先将人头给我。”步千洐目光全在破月身上,手一扬,将人头一丢。马骐上前一步,接了个满怀,看了看,交给何舒怀。何舒怀对赵初肃终是有些敬畏,顿了片刻,才将脸转过来仔细看了看,又查看了右耳后的一颗黑痣,点点头。 马骐摆了摆手,挡住步千洐的士兵这才撤刀,步千洐一个箭步冲上去,小心翼翼将破月抱入怀里,转身道:“我先送娘子走,稍后再去大营。” 马骐却道:“步将军,大王说了,不指望你真的供他驱使,那样只怕一不小心就人头落地。今次以夫人胁迫,是为了战事大局,望将军体谅。你落入大王手里而不杀,已报答青仑城救命之恩。愿步将军今后远离战事,与夫人和和美美,做一双世外高人。” 步千洐一怔,倒没料到赵魄居然真的放他们走,点头道:“替我多谢大王。”转身欲走。 “等等!”何舒怀一声惊呼,马骐瞬间色变,步千洐身形一僵。 只见那何舒怀两根手指捏住那级的脸部,用力一扯,竟提起一层人皮! “假的?!”马骐怒喝道,“结阵!” 步千洐一声清啸,提气疾行!铁甲阵变阵奇快,瞬间便从两侧包抄上来! 忽听侧面林中亦是响起数声清啸,铁甲兵们齐齐侧目,只见数道人影倏的越将而出,顷刻已至眼前。为之人是一黑衣瘦小老人,手持长剑,面色苦肃,人刚一落到阵前,剑亦劈下,将一名铁甲兵斩为两段。 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只令铁甲阵稍微一乱,立刻重新整肃,密不透风。但也只是这一会儿工夫,步千洐已出了包围圈。两名女子冲到他身旁,接过颜破月。他只低头看了破月一眼,哑着嗓子匆匆道:“等我。”便从另一女子手中接过鸣鸿,拔刀复又朝铁甲阵迎了上去。 马骐本就是赵魄手下一员猛将,当日并未跟步千洐交过手。他见来人不过五十,冷哼一声,厉喝道:“杀光他们!活捉步千洐!”那何舒怀却是在阵中痛哭哀嚎,举起的右手乌黑一片——却原来那人皮下有毒。他只又哭了两声,倒在地上,已没了气息。 步千洐横刀立于阵前,面色冷意比马骐还要张狂,喝道:“破阵!” 马骐差点笑出声——五十人想破五百人的阵? 但是他很快笑不出来。 真的是破阵,破的彻底! 只见先是数十名劲装男子持剑朝铁甲阵冲来,待到了阵前,忽的一矮身,就地疾滚,身法之快,任铁甲兵长枪锋利迅猛,也触不到他们衣角。可铁甲兵一回神,身子一坠,嘭然摔倒在地,才知马腿已被尽数砍了。 还未等内层的士兵回神,数道白绫又从空中袭来,女子的娇斥声如黄莺轻啼,叫士兵们疑惑不已。一转眼,那白绫已紧紧缠住他们的腰身,身子骤然已轻,已被拽得跌落马去。 如此一层一层,一时间铁甲兵坠马无数。可刚要站起迎敌,却见数十名和尚身形如电,已至面前。他们没有拿兵器,一双肉掌在刀剑中翻跃,十指灵活翩飞。众兵士只觉得腰腹各处一麻,顿时僵直不能动弹。末了还有和尚颇为木讷的合十低喃:“阿弥陀佛!” 这便是他们的破阵?根本不与你缠斗,不会陷入阵中,只摧了你的人马,斩草除根! 而步千洐与那黑瘦老人,更是一刀一剑,直接杀入铁甲兵阵。铁甲兵害怕步千洐声威,纷纷围攻那老人。未料老人剑如惊鸿,杀人干脆不输步千洐。 一炷香时间过去,厮杀声完全消歇,战斗结束。 校尉腰上被砍了一剑,伏在地上,额头大汗涔涔。铁甲兵战死了一百有余,其余三百多皆被点穴,僵立原地不得动弹。 群雄哈哈大笑、兴高采烈议论纷纷。清心教一名弟子升起一道黑烟,这是教中通讯手段,旁人看见只道是林间炊烟。 步千洐顾不得与众人商议接下来的步骤,迫不及待越众而出,快步跑到不远处颜破月面前。两名清心弟子娇声唤了句“姑爷”,避嫌走开。 多日不见,破月见他一脸风霜,下巴上都是青黑的胡渣,一身鲜血汗臭,邋遢极了。可那双眼,灼灼望着她,便如昔日般,叫她悸动不已。 “阿步!”破月一把抱住他,他单膝跪在她身旁,将她搂进怀里。 “月儿,你受苦了。”步千洐抱着香软娇躯,长吐一口气。 “他们怎么来了?”破月看着他背后众人。 步千洐微微一笑:“稍后再同你解释。不止他们,这是其中身手最好五十人。其他人随后就到。” 破月奇道:“你们还要做什么?” 步千洐笑意更深:“你先跟她们走,明日等我好消息。” 破月神色一凛:“赵魄身旁许多精锐保护,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放心,我会随机应变。”今日大获全胜救出破月,他心怀畅快,此时望着牵肠挂肚的娇颜,不由得愈情动,压低声音道:“时辰尚早,援兵未至,娘子,让我亲一下。” 破月身子一僵:“这么多人……” “他们看不到……”步千洐话音未落,头已俯下,封住了她的唇。破月只觉又羞又燥,虽有他背影遮挡,但两人姿势暧昧,根本是掩耳盗铃。然而他唇舌来得极为凶猛,狠狠吮着她的气息,顷刻便叫她理智飞到九霄云外,任他的大手紧扣着后脑,软软伏在他胸口。 过了许久,他才移开唇,可还是将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肩窝。破月呻吟道:“厚脸皮。”他声音中的笑意都快满溢:“嗯……夫君是天下脸皮最厚之人。” 破月笑出了声,他这才恋恋不舍松开道:“你先回湖苏城。” 破月知道自己此时是累赘,只得道:“千万小心。” 步千洐点头,叫来五人,用担架将她抬起,嘱咐一番,顷刻便行得远了。 步千洐这才回身走向群雄。杨修苦与刑堂、普陀寺弟子,自是眼观鼻鼻观心,淡淡朝他点头。清心教女子和几个江湖游侠,却盯着他吃吃笑笑。他脸颊微微烫,面上却是懒散而肆意的笑:“诸位辛苦了,休憩片刻,待人到齐了,再做打算。”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剩下百余人也到了。其中善易容者十人,仔细看过被俘铁甲兵的相貌,然后对步千洐等人禀报:“步将军,时间仓促,要扮作这些铁甲兵,精细面具自是来不及做了。只能割下他们面皮,涂胶贴在面上,回到青仑营时正是天黑,或可蒙混过关。” 此计甚为残忍,众僧侣不由得都皱眉。刑堂和清心教弟子却不太在乎。步千洐沉思片刻,要想潜入赵魄军营,这五百人自是留不得的,于是缓声道:“先拷问各人姓名身份,再杀了做面具。” 游侠和清心教女子便领命去办。他们自是有手段,又恐吓又哄骗,青仑兵大多没读过书,不多时便将姓名籍贯等招得清清楚楚。再依照江湖人士各人身形,与青仑兵一一比照配对,杀人剥皮,赶制面具。 如此忙完,已是晌午过后。一名游侠禀报:“步将军,咱们有三十余人身形实在对不上,且有清心教四十多名女子,这样仅余一百多人。可是对方铁甲兵有五百人,咱们回去,怎么跟青仑贼说?” 步千洐早已同杨修苦商量好,微笑道:“便说,步千洐跑了,赵初肃的人头是假的,他实在神勇,杀了我们三百余兄弟。”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均觉此计甚妙——那赵魄本就对步千洐杀赵初肃有所怀疑,此时若回去告诉他是假的,只怕比真的还要让他信上三分。 子夜时分,青仑大营却是灯火通明。赵魄坐在军营深处宽阔的中军大帐,面沉如水等待消息。 终于,传令兵疾疾冲进大帐:“报——大王,他们回来了!” 赵魄冷眼望过去:“快传!” 片刻后,两人走进大帐。门口精铠卫士长枪一拦,示意两人就在此处回话。 “启禀大王!”说话的是校尉马骐,只见他微垂着头,脸上满是血污,“步千洐……跑了!” 赵魄一拍桌子:“怎么回事?” 马骐身旁是何舒怀,他立刻答道:“大王,步千洐带回来的人头是假的,被我识破了!” 赵魄神色一震,心想果然如此,面色一沉:“五百铁甲兵,竟未拦住他?” 马骐顿了顿,答道:“原本是能擒住的,但混战中……是了,颜破月被杀了。步千洐狂性大,身受重伤依旧抱着尸体冲了出去,咱们折损了三百余人,实在拦不住。” 赵魄这才了然,恨恨道:“他竟如此神勇,早知……罢了,他逃了也拦不住,你们退下吧。”心想那步千洐爱妻如命,如今受了重伤,休整几日必会来报复,明日便叫军中加紧巡视。 ** 四更天 五十余辆新战车,停靠在军营右翼腹地,最精锐的铁甲营军帐环绕之中。有二十名士兵手持钢刀,矗立营门口守卫。周围一片寂静,除了刚刚回营躺下的那队铁甲兵营帐,还传出些动静。 夜色迷蒙,有名士兵打了个哈欠,忽然感觉不对劲,对身旁人道:“闻到什么没?” 身旁士兵摇头,便在此刻,听到有人高声惊呼:“走水了!” 众人回头一望,骇然大惊——数出营帐冒出滚滚浓烟,已有火苗如赤蛇,从帐后熊熊燃起。 “快救火!”许多人立刻跑去拿水龙和水桶。 “胥兵!胥兵偷袭大营了!”又有人喊道,疾疾从营帐中冲出来,对营门口士兵道:“快去禀报大王!” 铁甲营乱成一团,但负责战车守卫的军官极为冷静,厉喝道:“都别慌!救火自有别人去!咱们守住战车!”顷刻聚了百余人,朝战车冲去。 “有人偷战车!”又有人吼道! 只见两道黑影,不知何时已扛起辆战车,正往外奔去。众兵士大吃一惊——那战车有数千斤之重,需要数人才能抱起,那两人扛着,竟似极为轻松,度快得惊人,连接几跃,便要出大营。 那军官正欲带人追上,忽见刚刚才回来的马骐校尉,带着一队人先冲了上去,个个凶神恶煞:“拦住贼人!戴罪立功!”军官精神一振,带人也冲了上去! 赵魄接到胥兵偷袭大营、偷走一架战车的消息时,震怒万分。 “可追得上?”他问。 士兵点头:“马骐校尉立刻率人追了上去,那两人扛着战车,必定走不远。” “再多派些人!”赵魄这才微微放心,须知他近日连赢数仗,靠的就是战车对胥兵的心理威慑。倘若被胥兵盗了去仿制,只怕此消彼长,十分不妙。 只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细细一想,忽的脸色大变道:“去各处军帐看看!” 片刻后,士兵来报:“大王!马骐校尉营、营帐中,有、有许多火油。” 赵魄脸色大变,一下子坐倒,半阵不语。 *** 马骐带着百余士兵,骑马跑出了二十余里,察觉身后仍有几十铁甲兵远远跟随。他朝前方打了个呼哨,抬着战车的两人便站定,众人纷纷扯下脸上人皮,俱是一脸鲜血,又恶心又恐怖。 扮作马骐和何舒怀的,正是最善易容乔装的两名游侠,故连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而扛着战车的,不正是步千洐和杨修苦! 带兵追上来的青仑军官,远远听到笑声,有些惊疑不定。但见前方皆是青仑士兵装束,还道他们包围了盗车人,连忙迎上去。 谁知刚追了几步,那些“自己人”已掉头持兵器冲了过来。 片刻后,地上添了数十具尸身,百余江湖侠士翻身上马,拥着战车,连夜往湖苏城去了。 ☆、88、v章 88、v章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86、87两章重写了,如果没有看重写版的,回头去看哈! 这一章瘦点,先放上来,还没写完,等会儿再写一部分,再放一章,肯定也瘦,没办法,我感冒没好,就是短小君~~~ 对了,下章没肉,伤还没完全好呢。下章走剧情~ 两日后,掌灯时分。 破月躺在湖苏城一间普通军帐里,拿着玉佩,一遍遍勾勒过“千洐”二字,仿佛一颗心也随着婉约细腻的笔锋,千回百转。 正甜蜜的忧虑着,忽听外间喧嚣声起,许多声音远远近近在喊:“步将军”。她一下子坐直,刚扶着床站起,分明听到一片嘈杂声中,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略带急促的靠近。 “姑爷!”守在外间的清心教弟子欢欣雀跃。 “她可好?”低沉的声音似乎还有未褪的爽朗笑意,却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睡下了吗?” 弟子答道:“夜间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他没出声,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惊扰她。破月听得心急,不由得低喊:“我还没睡!” 弟子噗嗤一笑,他没出声,但破月猜他的嘴角一定弯了。眼见帐门被他挑起,忽听有人喊:“步将军,快些,大将军和大殿下都等着你呢!” 他单手挑着帐门,颀长身躯侧立着,破月看不到他的面容,却能听到他压低的嗓音中逸出满满的笑意:“我去去便来。”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匆匆探头,刚朝营帐里望了一眼,身旁已有人笑道:“猴急什么!敢让大将军等?”帐门被人放下,脚步声又远了。 破月哪里还睡得着?脸上都要笑开了花。正坐立不安时,数名清心教弟子进帐拜见。 破月见她们多多少少有伤,大为感动,亲手将她们一个个扶起。以前破月根本不想当这个教主,没料到这次有难,她们竟冒死营救。她并不扭捏,立刻表示之前不够负责,今后一定专心打理教务,倒叫众弟子们喜出望外。 几位年轻弟子兴高采烈说起这几日经历,只令破月又惊喜又佩服,同时也甚为懊恼,自己没能加入。 “教主,姑爷实在是智勇双全、才貌兼备的好男儿!”一弟子道。 破月失笑,但也不谦虚:“他是很好。”话音刚落,便见帐门挑起,一道颀长身影步入站定。 破月一愣。教众们见她神色,也回头望去,惧是一怔。 步千洐换了件干净的黑色长衫,没有束腰,宽大的袍子显得极为松散疏懒,更衬得他体格高大修挺。微湿的墨色长披散肩头,脸上干净白皙,胡渣也刮得干干净净,眉目越生动俊朗。哪里还是日前杀伐果断的将军,分明是洒脱风流的青年。 其实步千洐跟赵将军等人议完事,特意去洗了澡。方才虽听到帐中有旁人,但没想到会有数十人。这一路,他与江湖游侠们称兄道弟格外亲热,对着清心教女子却是老成持重、不拘言笑。此时被众人瞧见,自己刻意梳洗打扮了才来见破月,不由得老脸微烫。 他和破月互望着,俱是眸光闪动,面颊红。年轻弟子低声失笑,年长姑姑亦是忍俊不止道:“咱们先告退,别打扰姑爷和教主团聚。”一行人快退了出去,经过步千洐身旁时,一个二个脆生生喊“姑爷万福”。步千洐沉着脸,不动声色的点头。待人都走完了,一双黑漆漆的眸盯着破月,缓步逼近。 破月被瞧得微垂下头,他叹息一声,坐上床,将她搂进怀里。 “你真是冒险……”破月嗔怪道,肩膀被他轻轻一推,已倒在床上。 同生共死后,唯有热切到窒息的拥吻、几近狂乱的爱/抚,才能释放男儿一直压抑的深沉爱意。可他亦是小心翼翼,趴在她身上,不敢压到一点。听到她呼吸有点急促,立刻移开唇,黑沉沉的眸近在咫尺:“可是不舒服?” “没有……”破月伸手轻戳他的胸膛,“你的伤都好了吧?” “一点小伤,无碍。”步千洐抓起她的手扣住,唇舌从她额头一路往下缱眷流连,“月儿,我要升官了。” 破月并不在意他的官职,但却替他高兴:“哦?” “嗯……”他咬着她的脖子,热气喷在她耳后,痒死了,“大将军说,青仑城歼敌万余、又盗来战车,功劳甚大。他会跟皇上请旨,提拔我为前将军。大皇子没说什么。” 破月大喜:“三品!太好了!”要知赵初肃是一品大员,但二品迄今还是闲置。也就是说,他在军中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步千洐笑着点头:“今后你夫君也算是一国大将,手握重兵,断不会再累你受苦。等平定青仑回帝京面圣听封,有了将军府,咱们也算有个家了。你便可专心给我生个小将军。” 破月原本听得豪情万丈,最后却来这么不正经一句,便学之前同僚笑骂:“猴急什么!” 步千洐跟她鼻尖挨着鼻尖,哑着嗓子道:“我可是认真的。一旦青仑平定,咱们再欢好时,最后那会儿,我……可就不□了。” 这些羞人的话,他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舌低喃出来,破月听得又羞又喜,低低“嗯”了一声。步千洐瞧着她酡红的脸色,眼神越幽深,低哄:“把裙子脱了。” 破月有些吃惊,她毕竟伤未痊愈,可他似乎想要?破月犹豫片刻,牵着他的手来到腰上:“那你……动作轻些。” 他含笑“嗯”了一声,抽掉腰带,先将她上衫撩起,眼神越炙热,伸出大手,像是要过干瘾般,左右各用力揉了揉,眉目又舒展了几分,这才心满意足将她长裙亵裤都往下褪了几分。 因为只褪到大腿根,一切美好幽秘半遮半掩,破月被他撩得呼吸急促,双腿轻拢,他嗓子一阵干涸,终于是忍不住,俯头在温热处亲了亲,听得破月嘤咛一声,他深呼吸几口气,心中暗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强自压抑,目光移到她腰上伤口,轻轻抚了抚:“还疼吗?” 破月整个人都酥了,迷迷糊糊道:“有点儿……” 他仔细看着那深红豁口,虽然已经结痂,依旧触目惊心。心中爱怜不已,重新将她衣裤穿好,在她身旁躺下,将她抱进怀里:“心疼死我了。” 破月此刻关注的不是伤口,瞪大眼:“你是要看伤口?” 步千洐怕自己把持不住,不敢亲她,头埋在她长里,含笑道:“月儿以为我要干什么?我本没其他意思,不过你让夫君做什么,夫君就做什么。” “……没什么。”破月耳根都红了,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调自己! 步千洐心念一动,道:“方才我亲你那儿,你似乎很喜欢。要不我……” “不用!”破月立刻阻住他的话头。 步千洐见她侧脸红得想要滴下血来,忍不住继续逗她:“我在军中,也见过一些……图册。其实还有许多的招数……等你好了,咱们可以练练……譬如……”他在她耳边低语说了许多,听得破月身体都有些胀痛难耐。 “不许说了!我身体还没大好,你不许乱来。我要睡了!”她抗议,转身背对着他。 步千洐倒真的不放心她的身体,这才放过,将她毫无间隙的锁在怀里,也觉精神疲惫,放心睡去。 破月却不是很困,听着他沉稳匀长的呼吸,只觉得心头莫名焦躁。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被步千洐挑起的火还没解,自然不舒服。她只是想起方才他的挑/逗,又好笑又愤恨。心念一转,开始用后背和臀,轻轻的蹭他的腿间。 不多时,便感觉到什么东西昂然抬头,抵住自己。而身后人的呼吸亦是急促,显然是醒了。破月哼了一声,装作迷迷糊糊:“阿步,伤口……有点痒,有点疼……” 他的大手几乎立刻探入她的衣服,捂在伤口处,热力源源不断传来,他声音低柔关切:“好些了吗?”破月感觉到某处似乎又低下了头,心道男人这玩意儿真是奇怪,这么能屈能伸,终是忍不住,噗嗤一笑。步千洐听得分明,故作狞笑:“小妖精……”大手毫不犹豫往下方湿漉处探去。 ☆、89、v章 89、v章 五日后。 积雪皑皑、天地苍茫,偌大的湖苏城仿佛也染上了冬日的倦意,格外静谧暗沉。唯有军营中遥遥传来的士兵操练声,是世间唯一的活气。 懒洋洋的午后,营外远哨士兵忽听一骑快马从官道纷沓而来,踩风踏雪声如沙漏,疾疾如催魂夺命。再过得片刻,便见一人一骑伏身快冲而来。 “来者何人?”士兵厉喝一声,长枪便要出手!那人不避不闪,甚至身形不动头也未回,只一抬手,掌中金牌光芒大作。士兵大惊,丢枪深深拜倒。 如此一路疾驰,明暗哨拜了一地,那人穿过营门,将马缰一丢,俊脸紧绷,拦住个士兵,声音颤抖:“步千洐是死是活?” 士兵见他锦衣华服容貌清贵,不敢怠慢,往东边一指:“步将军……正在兵器库!” 此人正是慕容湛。他闻言松了口气,转身欲走,忽的顿住,静静望着士兵:“颜破月呢?她……是死是活?就是……步将军的夫人。” 士兵见他神色凝重,更奇怪了:“步夫人?哦……她刚跟步将军在一起。” 慕容湛眸中徐徐升起笑意,作揖道:“多谢!” 兵器库是片连绵的院子,十分幽静。唯有东院落,隐隐传来兵刃交接声。慕容走到那处院门外,先看到几个戎装崭新的青年,靠在走廊上说说笑笑,应该是新兵。他们见到慕容,微微一愣,点头算是招呼。 院子正中,一彪壮大汉与一矮小青年手握兵器斗得正酣。忽见那矮小青年剑尖一挑,竟将大汉手中千斤坠挑飞了出去。 “好!”众人齐声喝彩。慕容微微一笑,正欲迈步,忽听一道含笑的低沉嗓音:“如何?崔将军,我新得的伍长,可是十招内挑了你?” 慕容心头一喜,这声音不正是步千洐? 原来步千洐那日回到湖苏城,江湖人士大半告辞返回中原,一些游侠却要留下投军。今日,正是另一名崔将军找他手下士兵挑战,被他欺负得面目全非。 慕容侧眸望去,正欲扬声,看清端倪,却微微一怔。 侧前方走廊上,步千洐和破月并肩坐在栏杆上。步千洐穿着件黑色长衫,她穿着湖蓝复纱裙。他一只手撑在她身旁柱子上,另一只手从她怀里篮子里拿花生,那样子就像把她圈在怀里。 “谦虚点你!”破月低骂他一句,大概是觉得他方才太不给人留面子。众人听得分明,哈哈大笑。他似乎极为受用,低头对破月说了句什么,破月面颊明显一红,将一篮子往他怀里一丢,起身就走。 众人更是狭促的看着步千洐,步千洐板着脸喝道:“你们操练,不得有误!”起身就追了上去。 院子一侧有块老早遗留下来的假山,恰好挡住对面众人视线。只见破月刚走出几步,便被步千洐长臂一捞,缓缓抵在假山上,笑着低头就亲了上去。破月先是轻捶他一拳,手被他抓住,慢慢就顺势滑到他腰身抱住。两人身躯紧贴在一起,步千洐双手捧着她的脸,侧脸上长睫微阖,吻得沉默、专注而凶狠。 慕容湛猛的转头,看向一侧。对面军士见他神色有异,喝道:“你是何人?”这一出声,步千洐探头出来,微微一愣:“小容?” 破月转身,也看到慕容,眸中升起喜意。 “大哥,你先忙,我过几日再来!”慕容忽的朝步千洐一抱拳,转身就走,步千洐和破月对望一眼,两人松开。步千洐道:“我去追他!”破月点头。 步千洐追出兵器库,便见慕容快步奔到前方空地,从一士兵手里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步千洐一个箭步上去,扣住马身:“你这是作甚?” 慕容露出尴尬神色:“我本是跟赵老将军同来,可……我一人快马而来,将他丢在半路。现下赶去接他。” 步千洐明白过来,笑容放大:“你这小子!” 慕容也笑。 原来慕容湛数日前在帝京听说青仑城破,步千洐夫妇被俘,当即向皇帝请旨要来前线。皇帝允了。不料赵初肃的父亲——七十余岁的赵老将军,自感时日无多,老夫聊少年狂,非要到前线来。赵将军还是楚余心元帅之前的大将,战功赫赫,皇帝命慕容沿途好生照料。 缓缓行了十数人,慕容听到许多消息,一说步千洐夫妇战死,一说赵初肃战死,一说青仑大败。他实在放心不下,五日前便撇下了赵老将军,自己快马赶过来。如今看到二人平安,立刻想要折返补救。 “去回!”步千洐含笑望着他的马骑跑远! 过得三日,步千洐正在赵初肃营帐参议军事,忽听探子来报,诚王车驾已在三十里外。赵初肃挂念老父,有些意动。但他身为一军主将,按理不可轻易出营。步千洐亦想早些见到容湛,便道:“大将军,我快马到前头,去迎接他们!” 赵初肃闻言也觉的妥当。步千洐便牵了匹快马,出营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前方山脚下一支马队缓缓过来,为一骑锦衣玉面、神色沉静,不正是慕容湛! “诚王!”步千洐迎上去,慕容湛亦是十分欢喜,两人并肩而行,说了会话,慕容湛想起赵老将军还在后面车上,便邀步千洐一同拜见。 行到马车前,慕容恭敬道:“赵将军,我是慕容湛,您可安好?” 车帘后传来个苍老声音:“是诚王啊……末将刚吃了饭,喝了水,好得很啊!早上你不是说要离开三日吗,怎么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步千洐微微一愣,见慕容笑容不变,明白过来,这赵老将军只怕脑子已不太灵光。慕容湛上前,挑开车帘道:“将军,这是我义兄、安北将军步千洐,他也来拜见你!” 步千洐站在马车旁,朝车内深深鞠躬。赵老将军眯着浑浊的眼,笑道:“好、好,小北将军,咦,姓北的不多见,后生可畏啊!” 步千洐和慕容都笑了。 慕容见赵将军身上盖得毯子滑了下来,便对步千洐道:“我先陪老将军说会儿话,后面车里有十坛好酒,腌好的熟牛肉。我一会儿便来寻你。”步千洐将他肩膀一勾,抬起脸道:“甚好,我也要同你细说这几日的事。”便往车后走去。 赵老将军原本眯着眼,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愣,睁眼恰好见到步千洐抬头从车前走过,他的神色凝滞了片刻,瞬间色变,一口气堵在胸膛,喘不过气来。 “将军!”慕容连忙上前,轻抚他的背顺气,赵老将军半晌才缓过劲。 他一把抓住慕容的衣襟:“方才那人是谁?”又喃喃低语道,“定是我看错了,看错了。小楚从军后就蓄了把大胡子,不像、不像!” 慕容心神一凛,能让赵老将军叫小楚元帅的,唯有二十五年前的叛国将领楚余心。他有点莫名其妙:“将军,你的确看错了。” 赵将军却完全没听到他的话,褶皱的老脸虎眸呆滞,径自低头道:“可那眉眼气魄,很像小楚少年时投奔我时的模样!不对,当日小楚明明被诸九族,一岁的幼子也被杀了……” 慕容失笑,正要继续安抚,忽的心头一震。 二十五年前?一岁幼子? 步千洐今年,正好也是二十六岁。他是孤儿,靳断鸿的弟子,自小武艺兵法天分惊人…… 他颤声问道:“赵将军,楚余心当日亲人,的确都死了?” 赵老将军点头:“死了!死了!可刚才那人又是谁?难道是他的后人来找我们报仇?” 慕容一愣,声音便沉厉了几分:“他通敌叛国,死有余辜,怎会找你报仇?” 赵将军神色大变,忽的朝他拜倒:“太、太子殿下!你也在这里?” 慕容听得愈奇怪:“太子?” 赵将军一下子抱住他的军靴:“殿下!楚余心虽然冥顽不灵,但你岂能置他于死地啊!” 慕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皇帝还未侧立太子,赵将军口中的太子——难道是昔日太子、当今皇帝、他的皇兄?低喝道:“赵将军,你在说什么?” 赵将军吓了一跳,摇头又往后退,看清了他的面容:“诚王?末将没说什么,没说。” 慕容沉思片刻,冷声道:“赵将军,其实当日的一切,皇兄已告诉了我。今日便是要我来问你,看你还记不记得,是不是老糊涂了?糊涂的人,是守不住秘密的,说不定还会造谣。你仔细将当日情形说一遍给我,若有差错,定斩不饶。” 约莫是他严厉起来,气度与皇帝也有几分相似,赵将军立刻沉声喝道:“是!当日皇上你得到消息,楚余心意欲在北伐胜利归来后,扶持二殿下继承大统。皇上你使计断了他粮草、又命人将楚余心伏兵北部密林的消息,传给了君和、流浔两国。楚余心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慕容心头巨震,砰然软倒跌坐下去。赵将军深深拜倒,似乎还在等待他的指示。 慕容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道:“赵将军,快请起。你看错了,那不是楚余心,方才只不过皇上派了个人试探你。今日所说的话,休要对旁人提起半句,就算对你儿赵初肃也不可以提及。否则皇上诛你九族,杀你妻儿、孙子,明白吗?” 赵将军连连磕头。慕容见他一脸老态,甚为可怜,也不再逼迫,跃下马车。此刻他并不知道,之后数日,赵老将军果然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起,就因惊吓过度,在军中撒手人寰。 他垂头朝车队后方走了数十丈,便已闻到浓浓的酒香。 “小容?上来!”步千洐含笑的声音传来。 慕容立在马车旁,只怔怔的想:我该怎么办?如若赵将军说的是真的,皇兄他……害了楚元帅?大哥真是楚元帅遗孤? 可步大哥在军中多年,若是长得极像父亲,为何无人认出?是了,当世没有楚余心的画像流传。且他所带军队全部阵亡;后来与君和一战,大胥惨败,老将死伤殆尽。楚余心位高权重,又常年戍守边关,认识他的人必定不多。 他不由得心头一震,若是他日步千洐面圣,皇兄能否认出他来?又或者大哥从别处得知真相,会不会想报仇?他二人一个心思深沉,一个傲骨铮铮…… 想到这里,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隔着咫尺之遥,竟无法提气跃上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这么晚不是因为我勤奋,而是白天睡多了失眠。 感冒还未痊愈,上午起不来。7号白天的更新要晚些,大概也是晚上7点左右哈。争取后天恢复中午12点正常更新 ☆、9o、v章 9o、v章 初夏,青仑城。 天依旧苍黄,遥遥大漠、贫瘠山脉,是最后一战的空旷背景。大殿下、诚王、赵初肃、步千洐等人,率数万大军齐聚北城门外。破月立在步千洐身旁。 距离步千洐盗回战车,已过去了三个月。一个月前,大胥仿制成功,青仑军优势不再。 城门已破,城楼上多处失火、城墙灰黑残败,不断有青仑兵从城头坠落。今日,大胥军终于将赵魄的兵力合围。 “报——”一名前锋营士兵冲到大殿下等将领面前,“城内、城内……” “如何?”慕容澜脸色大变,还以为赵魄有埋伏。 “挂了白旗!”士兵的神色有点古怪。 一炷香后,厮杀声停歇了。 在数百铁甲兵严密簇拥下,将领们策马入城,登上城楼——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青仑城的状况。眼前的情景,令所有人奇异的沉默了。 人,全是人。 数千,或者已经上万青仑人,整整齐齐跪在城楼下方,密密麻麻似暗青色的海洋。 最前一人金甲银铠、身形魁梧,面前一面青仑王旗残破不堪。他低垂着头,双手捧白旗,不是赵魄是谁? 慕容澜最先露出笑容:“人人都道赵魄是枭雄,我看他不过鼠辈,情知大势已去,便投降得如此干脆!”众人在短暂震撼后,都随声附和:“大殿下所言极是!”“这贼子如何是殿下敌手?” 步千洐和慕容湛对望一眼,都没出声。破月亦是无语。 赵魄便在这时抬头,遥遥望着城楼上。尽管看不清他的容貌,可众人在他直视之下,没来由都是心神一凛。 “大殿下!”他声如洪钟,回荡城楼上下,“成王败寇,大殿下用兵如神战无不胜,魄今日战败,心服口服。愿率万余残兵,表投诚之心。” 众人皆露出笑容,慕容澜神色倨傲。 破月则心想,赵魄到底想干什么?莫非城中还有埋伏?可四个城门都在胥兵控制,他怎么可能翻盘? 只听他又道:“殿下,诸位将军,魄自知罪劣深重,虽死无憾。但这些青仑将士和族人是无辜的。他们跟随我起兵,为的不是背叛大胥,只是为了……活下去。魄斗胆向殿下相求,可否向皇上进言,免除青仑族贱籍?免除每年的征奴比例?若殿下答应,魄愿立刻自刎以谢殿下,青仑族更愿世代忠诚慕容氏,绝无二心!” “求殿下免除贱籍、世代忠诚慕容氏!”万余将士随他齐声高呼,震得人耳膜麻。 城楼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看着慕容澜。他面色微变,冷冷看着赵魄。赵魄沉声喝道:“青仑本无反心,求殿下仁慈!” “求殿下仁慈!”万人附和。 慕容澜脸色有些难看,赵魄给他出了个大难题——谁都知皇帝在青仑奴制一事上极为坚持,谁也不能撼动。如今赵魄给他玩这么一出,如果他拒绝,今后天下青仑奴,只怕都记得他慕容澜的冷血无情。他心念一转,决定将皮球踢还给赵魄。 “呵……”慕容澜冷笑道,“赵魄,你口口声声没有反心,如今凭你片面之词,便要本王许诺?你又如何证明没有反心?勿要再纠缠,命你士兵投降!” “反心?呵呵……若能安稳度日,谁还会有反心?”赵魄大声道,“若是魄能证明,殿下是否能给三十万青仑族一个承诺?” “好啊。”慕容澜冷道,“你先证明给本王看。” 说时迟那时快,赵魄一把抽出佩刀,行云流水般在脖子上一擦,登时喷出一股血柱!他单刀撑在地面,暴喝一声:“青仑无反心!” 左右副将骇然悲痛,抢上前扶住他。他高大身躯屹立不倒,眸色沉毅,已然气绝了。万余将士原本沉寂不动,此时齐齐色变,无数声音痛呼:“大王!” 四方城楼上都是大胥士兵,见群情激奋,立刻举起弓箭向下瞄准,防止生变。慕容澜万没料到赵魄竟这般果决,明知机会渺茫,仍毅然赴死。如今,皮球又回到自己这里,且比之前的情况更糟。 他越想越怒,只想了结这局面,冷喝道:“痴人说梦!都绑了。”转身欲下城楼。 可青仑人哪肯作罢! “殿下!”忽的有人厉喝一声,却是赵魄的副将。那是位青年将军,抱着赵魄尸身,站起来道:“大王已死,你是否会遵守承诺,向皇帝进言,饶过青仑全族?”他一质问,其余将士们皆看着城楼上。 “本王何时应允过?”慕容澜怒道,“你青仑一族世代为奴,是高祖的遗命。如今你们起兵叛乱,还妄想废除奴隶制,岂不可笑?” 那青年将军一怔,哈哈大笑,笑罢怆然道:“赵将军,你白死了!你早说过,青仑孱弱,与大胥一战,注定失败。可就是要向世人证明,青仑人不是贱奴,青仑人亦有血骨。可你如今枉死,千万族人依旧世代为奴。这样的贱命,不要也罢!末将这就随你去!”忽的从腰间拔出刀,毫不迟疑的自刎。 两名大将倒在血泊中,万余青仑将士死一般寂静,全盯着地上的尸身,无形中似有暗潮酝酿。大胥这边兵将亦是面面相觑。 步千洐最先警觉,他走到大殿下面前拜倒,沉声道:“殿下,此处青仑兵众多,请谨防生变!” 慕容湛也走到慕容澜身旁:“澜儿,或先安抚降军……” “王叔,你要我如何安抚?”慕容澜冷道,又看向步千洐,“步将军,你说得对。叫你手下士兵看好他们,一旦有变,格杀勿论。” 步千洐原意跟慕容湛一样,希望慕容澜先安抚青仑降军情绪。未料慕容澜如此决绝,不由得心生怒意,面上反而笑道:“殿下所言极是!末将自不会手软,谁要是乱动,立刻按殿下所说,杀得干干净净。只不过将来大胥北伐君和,少了青仑兵一部,可惜、可惜!” 慕容澜被他说得语塞。他知道步千洐说到了点子上——将来大胥必定北伐,青仑族人目前仍有数十万之巨,虽然目前反叛,但肯定已被皇帝划入了将来的战力中。若是今日令他们更加离心,将来只怕不好征兵。但他亦想得清楚,今日他若答应了青仑代为求情,就是把自己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不会那么傻。于是他依旧冷着脸,不做声。 “啊!”城楼上众人惊呼,破月亦捂住自己的嘴。 谁也没料到,青仑兵没有因为主将的死而暴动。他们选择了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悲哀而壮烈的抗争。 “青仑不愿为奴!”那是从男人胸膛中爆的嘶吼。 第一排青仑将军们,全部拿出佩刀,动作整齐的仿若日常操练。白光闪过,血喷如潮。他们倒下了。 “青仑不愿为奴!”第二排的中级军官们倒下。 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 没人知道,这是赵魄安排,还是将士自的行为。可城楼上下数千大胥兵都看到,青仑将士们以割麦子一样的度,一排排倒下。 当抗争只是徒劳,当投降也无法求来怜悯,他们选择死亡来表达自己的意志。 步千洐眉头紧蹙、慕容湛神色剧变,其余将士面面相觑,胥兵们则纷纷放下手中弓箭,安静得不可思议。 “青仑不愿为奴!” 这声音还在回荡。 “不!不!”城楼下方,还有不怕死的青仑百姓,原本缩头缩脑站得很远,此时全都惊呆了吓傻了,哭着喊着要往军阵冲过来。原本阻挡在百姓和青仑兵中间的大胥兵阵,此时竟像豆腐般一戳即破,仍由这些老人、妇孺冲到青仑兵中,疯狂的寻找自己的亲人。 然而没有一个青仑兵动摇,没有一个人出声。后排的士兵们举着刀,静静等待。前排的士兵倒在血泊里,怒目圆瞪,死得其所。 “大殿下!”步千洐忽然收起全部戾气,朝慕容澜跪倒,“请答应他们吧!他们也是大胥的子民!” 慕容澜抿唇,脸色铁青不语。赵初肃仿佛没听到,看向一旁。慕容澜身旁幕僚厉喝道:“步将军好大胆子,是否废除奴隶制乃朝政之事,岂容你非议!” “澜儿!答应他们!”慕容湛身形孤直,面色难看。 慕容澜看他一眼:“十七叔说得好轻松。本王若是答应,便中了赵魄奸计。十七叔在父皇面前说话一向有分量,何需撺掇我?” 这话说得有点直接了,约莫也是被青仑兵逼急了。 慕容湛神色微震,眸色一沉。 步千洐面色极冷,此时也顾不得自己人微言轻,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慕容湛忽然抢到他身旁,抓住城垛,提气喝道:“停手!我是诚王慕容湛!你们今日所求,慕容湛一力承担!你们无需再死!” 清亮而激越的声音,回荡在青仑城上空。无数只握刀的手,因这一番话,僵在半空。 四野一静。 慕容澜神色微窘,但眉宇间更多的是隐隐的讥诮;赵初肃不一言,步千洐神色傲然而欣慰的望着慕容湛。破月心怦怦的跳,望着慕容湛的背影,全身血脉,仿佛因他的这句话要燃起来。 你们今日所求,慕容湛一力承担! 他们不过是贱奴,与他利益毫不相干的民族,甚至还是戴罪叛军。奴隶制存在已久,满朝文武从无人非议。他一个从不过问政事的闲王,今日却仗义相助! “诚王,你当真不会诓骗我们?”有青仑将士喊道,声音已有些抖了。 慕容湛静静立在城垛,黑色战袍、墨色髻,衬得他的脸白如美玉。飘飞的衣袂、肃然的神色,却似神默立于云端,悲悯的看着世间苍生。 他的声音缓而沉:“慕容湛所言,字字自肺腑!诸位,身体肤受之父母,堂堂男儿岂能轻生?你们虽然战败,却依旧是大胥子民,只要世代忠诚大胥,再无异心。我今日便快马回京,当面向皇兄陈情!” 在片刻沉寂后,只听“铛铛铛”数声,是青仑人的刀剑掉在地上。 “诚王!” “诚王!” 数千兵士齐齐拜倒在血泊中。 “诚王慈悲!”他们齐声高呼、许多声音已经哽咽。 “诚王慈悲!”这声音远远回荡开去,很快连接成一片,已分不清是将士的声音,还是城中青仑族人的声音。 慕容湛负手而立,神色坚毅而动容。步千洐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干得好。”慕容湛回头笑笑,神色却是肃然。 慕容澜无声冷笑,下了城楼。赵初肃和其他将士走过来,朝慕容湛拜倒:“诚王慈悲!”步千洐也拜倒,破月站在最外围,亦是无声拜倒。 慕容湛回身看着众人,平静而笑:“诸位不必多礼。今日对青仑的承诺,与诸位无关。” 众将站起来,都不做声。唯有步千洐朗声笑道:“谁说无关?诚王,末将愿与你共同进退。”两人相视而笑,步千洐回头道:“月儿过来!”破月依言走到他身旁,三人并肩看着城楼下正接受胥兵整顿的青仑兵,心头隐隐都有沉重,却同样坦荡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争取中午12点准时更新,争取! ☆、91、v章 正文91、v章 91、v章 大军班师尚需时日,慕容湛遵守承诺,当日便起程返回帝京。一个月后的傍晚,他已跪在勤昭殿外的石阶上。 他等了一个时辰,皇帝仍未召见。这种情况还是次生。其他臣工进进出出,小心翼翼,尽皆不语。 终于,太后都被惊动,遣了女官到勤昭殿,又给慕容湛送上热茶蒲团。宦官才宣慕容湛觐见。 慕容湛入内叩,抬眸只见明黄衣袍静谧不动。 “皇兄,臣弟有事启奏。”他不急不缓将此次青仑城所见,以及早已思虑好的有关奴隶制的诸多弊端,一一陈述。 一炷香后,皇帝低沉的声音终于传来。可他的话却如晴天霹雳,惊得慕容心头大骇。 “湛儿,你想坐这个皇位吗?” 慕容湛连忙抬头,却见皇帝面容枯槁、神色疲惫。他当日离京时,皇帝已是久疴缠身,如今看来,更加病重。他不由得将青仑之事和皇帝的质询都暂时搁置,关切道:“皇兄!你龙体……” “混账!”皇帝大喝,随即连声咳嗽。慕容湛顾不得君臣之礼,立刻站起来,上前轻抚他的背。皇帝抬眸看着他,沉怒不语。 待皇帝平歇了,慕容湛重新跪下。皇帝冷道:“你还未回答。” 慕容湛立刻低伏□子:“皇兄,臣弟从未有过觊越念头,天地可昭。” “那你为何替青仑族求情?”皇帝一拍桌子,气喘吁吁,“自寻死路!” 慕容湛心下微动,有些明白,却又不肯就此放弃青仑族,只重重叩:“皇兄!青仑族也是大胥子民!求皇兄开恩。” 皇帝冷笑道:“如此冥顽不灵!朕问你,当日步千洐被困青仑城,援兵为何十日不至?” 慕容湛沉默不语。 “朕回答你,因为你已引起了澜儿的嫉心!因为步千洐是你的左臂右膀!所以他除之而后快!” 慕容湛无话可说,连连叩。皇帝瞧得心疼,喘了口气道:“朕不会怪罪澜儿,还要夸他做得好!他是众皇子中最像朕的,他天生就是为皇位而生!若连这点手段都无,朕如何放心他继承大统?可你呢!诚王慈悲诚王慈悲!且不说青仑族生性彪悍,开国以来便□过三次,如何能信?你如今为青仑族出头,博得三十万青仑人拥护,如此锋芒毕露。他日朕归西,澜儿必对你动手,谁保你的命!” 慕容湛万没料到皇帝如此直言,大汗淋漓,重重叩。 “退下!今后休要提青仑族一事!” 可是慕容湛不动。 皇帝盯着他孤傲僵直的背影,气息越来越急。 慕容湛深深叩,声音颤抖而缓慢:“皇上,臣弟……求仁得仁!”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勤昭殿。二人隔着一阶之遥,静静对峙。 在长久的静默后,皇帝疲惫的声音传来。 “拟旨。”他淡道,宦官领连忙躬身。 “一、立大皇子慕容澜为太子。 二、慕容湛为青仑王,统领青、幽、平三州。青仑族免除奴籍,一月内尽迁入三州。慕容湛刚愎自用、深负朕望,既为青仑王,终身不准回帝京。” 慕容湛大惊失色:“皇兄!我、我……” “退下吧,今后朕不想再见到你。”皇帝缓缓阖上眼眸。 宦官为难的请慕容湛离开,他当然不依,跪着爬到皇帝脚边,连连磕头:“皇兄!我不要做什么青仑王。你便让我在帝京做一个庶人也好!我、我很挂念你的身体,我想侍奉你左右!” 皇帝深吸口气,忽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叹息一声道:“朕意已决,北路军嘉奖大典后,你便动身吧。”皇帝起身,在宦官搀扶下离开勤昭殿,终未再看慕容湛一眼。 慕容湛在勤昭殿从天黑跪到天明,终是失魂落魄离开了禁宫,回到王府,思及皇兄音容笑貌,越心痛不舍。 他如何不明白,这是皇帝保自己的手段?他甚至觉得,皇帝也许早定下这一步棋?一直留着天下青仑人奴籍,就是等自己求情?将这三州三十万青仑人的民心,统统留给自己作为日后的依仗? 如今皇帝终于走这一步,是因为身体已不成了吗? 他越想越难过,终是抱坛痛饮,大醉不醒。 ** 数日后,步千洐、破月随大军凯旋回京。 胥人本就好武,因剿灭青仑叛军的胜利,帝京内处处张灯结彩、群情激昂的欢迎北伐英雄。步千洐是军中炙手可热的新星,随诸位将军连赴三日宴会。破月没兴趣,死活不肯去。他也舍不得月儿的娇美叫许多人羡艳觊觎,便将她留在驿馆,只身赴宴。 未料几日下来,竟有许多权贵之家向他表露联姻之意。待听到他说已有婚配,都是吃惊而失望。也有家族不介意将庶女下嫁为妾,步千洐嘿嘿一笑道:“您对末将垂青,自然三生有幸。只是我那妻子年幼骄纵醋意甚大,武艺更远胜于我。当日……唉,我多瞧了别的女子一眼,她便挖了那女子双目。倘若纳了妾,只怕抽筋断骨,杀人无形。” 之前便有他夫妻联手抗敌守城的传闻,如今他再这么一说,果真吓退了所有意欲联姻者。步千洐落得逍遥自在,破月的名声却在帝京传开。 待到这日步千洐赴宴回到驿馆,刚进门,便见破月抄手坐在桌前,沉着脸很严肃的模样。 他本就半醉,笑眯眯走上前,低头便要亲。破月侧身避开,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他踉跄两步,倒在床上,笑道:“娘子……何事生气?” 破月笑笑:“我没生气啊!我只是年幼骄纵醋意冲天抽筋断骨杀人无形。我这样的恶妻,没事便殴打夫君作乐罢了。” 步千洐失笑,将她腰身一搂,鼻息喷在她面上:“我那是权宜之计,否则如何既不开罪贵人,又保住自己的清白?我只要娘子一个,我是娘子的人。” “去!保住清白很多办法!你为何不说,自己不能人道?”破月佯怒瞪他,“偏偏让我落得个恶妻的名头!你不知道,这几日有人见到我,都是绕道走!我去饭厅吃饭,都无人与我同桌!” 步千洐听得心疼,认真想了想点头:“娘子教训得是!今后我便说自己不能人道。” “那也不成!”破月不依,“我更没脸面!” 步千洐朗声大笑,抱着她坐在床上,哄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娘子,你葵水尽了吗?” 破月脸庞一红。两人跟着大军一路兼程,已有月余没有亲近。好容易到了帝京那日,步千洐推了所有应酬,两人欢欢喜喜洗了澡,躺上床一看——见红了。只憋得步千洐对着昂扬不肯罢休的小兄弟连声长叹。 后来还是破月心软,主动这样那样一番,步千洐心旷神怡连说赚了。不过几日下来,他却更想真刀实枪上阵。 破月其实也有点想。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但为□后,似乎还真的有了念想。不过她还挂念着别的事,不答反问:“你今日见着小容了吗?他可好?” 今日晌午,步千洐便去寻了慕容湛。此刻听她提到小容,面色沉凝:“还好。只是对皇兄极为不舍。” 破月点头:“皇帝对他实在是好。他什么时候去青仑?”原来太子和青仑王一立一册的圣旨,数日前已经昭告天下。两夫妻熟知大殿下为人,反觉去青仑对小容更好。 步千洐答道:“便在明日北路军嘉奖大典之后。对了月儿,我应承了小容一件事。” “嗯?” “他想让咱们将来随他定居青仑。”步千洐不太在意的笑道,“我答应了。他说待那边安稳后,便向皇帝请旨,派我过去替他领兵。” 破月点头,她倒不在乎去哪里。繁华帝京也好,偏远青仑也好,对她而言,并无差别。她笑道:“其实很好啊,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等将来战事一了,咱俩游历天下,闲了嘛,便在小容那里落脚。” 步千洐笑意更深,低头凑近她的红唇:“娘子果然与我夫妻同心。娘子,眼下先别担心小容,更要紧的是……葵水尽了吗?” “没呢!”破月成心为难。 步千洐面露失望,将她从大腿上抱起,放到地上。破月见他如此举动,有些失落,转身一走,却被他猛的一拉,又跌进他怀里。 他却牵着她的手徐徐来到胯间,干涸的声音,辨不出是哀求的意味多些,还是命令的语气多些:“娘子……让我痛快一回。” 破月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烫手梆硬,不由得面颊微烫。步千洐亦有些脸红,动作却毫无迟疑,拉她跪在自己双腿间,解开腰带衣袍,赫然袒露在她跟前。 如此荼靡一幕,却让破月害羞之余,又觉幸福。心想这是用生命爱着她的男人,他跟她如此亲密无间,共同分享彼此的身体…… 她的手覆上去,虽不是第一次,依旧听得他轻轻叹息一声。而后他伸手,毫不示弱的抓住鲜嫩的两团玉兔。破月亦是闷哼一声,两人对望一眼,步千洐眸色幽深、面颊微红;破月则是面如火烧,无法再直视他灼灼双眸。 如此沉默的互相亲昵一番,到底是步千洐受的刺激更大。破月一抬头,便见他双颊通红,俊眸微阖,低低喘气。 之前每次用手,都是在夜里关灯躲在棉被里。破月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模样。记忆中的步千洐,战场杀敌心狠手辣、逍遥江湖放荡不羁,哪有如此意乱情迷、甚至显得脆弱无依任她蹂躏的模样? 破月忽觉身体深处都涌出热流,神差鬼使的松开手,低下了头。软滑的小舌舔舐打圈,温热的口腔包裹着他的蓄势勃,她意摇神驰,他闷哼一声,大手握住她的后脑,恨不得就此死在她嘴里。 这回,步千洐出乎意料极快的缴械。破月躲避不及,呛了个结结实实,羞怒的一把将他推开。他低声失笑一把将她提起,跨坐在自己身上,抱着她倒在床上,喘着粗气平息。 破月伏在他胸口,听着有力的心跳,却是进退两难。 他爽了,她还悬着呢。那里早已湿得不像话,空空的胀痛着。可她方才骗他,说自己葵水未尽——可她怎么会想到,只是单方面服侍他,也会令自己情难自已啊! 要爽还是要脸,破月还是决定选择脸。 “睡吧……”破月从他身上爬下来,背对着他。 “嗯。”步千洐答得漫不经心,又喘了口气,说,“娘子,方才我好舒服。” 破月嘴角弯起,居然因他一句话,也觉得圆满。未料他话锋一转,狭促道:“娘子,你想不想也这么舒服?” 破月一愣,反应过来,脸顿时又热了,嗔怪道:“胡闹!我葵水未尽……” 身子一轻,忽的被他抱起又放下,已是趴在床上。 “你要干什么?”破月颤声。 步千洐抓住她的腰带:“方才进房时,娘子踢了我一脚。如今秋后算账……” “你也踢我一脚便是!”破月挣扎要起来,却被他大手按着腰,另一只手解开她的腰带,剥下了裙子。 襦裙里干干净净,哪里还有月信?步千洐低头轻轻在两瓣雪白浑圆上亲了亲,哑着嗓子说:“娘子如此调皮……葵水早尽。” 破月的心态本就欲拒还迎,被他亲得全身轻颤,却也趴着不动了:“你如何知道。” “我能闻到。”他低笑,“你身上已无血腥味。且算着时日,也差不多了。” “狗鼻子!” 步千洐却没了声响。 他跪在她身后,灯光下只见饱满的白色花瓣间,红蕊鲜嫩、未抚先湿,似一处迷潭,叫人移不开目光。他还是头一次看得如此清晰分明,只觉喉咙都堵住了,胸口火燎般狂乱起来。大手将那臀瓣一分,伸出舌头,饥渴的□起来。 破月浑身一颤,瞬间软倒:“别啊……”步千洐眼明手快握住她的腰,含糊蛊惑:“月儿……再抬高些……” “可是……这样感觉很脏……” “笑话……这简直是琼脂玉液……乖,让夫君好好尝尝。”他的热气几乎呵到她身体深处,“兴许对练功有益……” 破月原本紧绷,听他一本正经说练功,不由得失笑。正欲还他两句,却觉出他唇舌快如螺旋,坚定有力。丝丝麻麻的触电感传来,破月耐不住的轻扭腰肢,而他看着她妖媚动情的身子,越血脉喷张,强自忍耐,火热的舌头似花瓣上跳舞的精灵,越放肆而快活。 很快,比步千洐缴械快得多!破月只觉得爆裂般的颤栗感从他的舌头席卷全身,恍然便如高山雪崩、悬崖落瀑,她身子一绷,全身颤抖。 这感觉实在太强,她喟叹一声,下意识就要爬走躲避这过身体承受极限的荼毒。步千洐哪里肯干,抓住她的双腿拖回来,顺势一提夹在双臂间,令她□悬空,挺起长枪,结结实实往那湿哒哒的洞天福地撞击进去。 步千洐早收起调笑戏谑心思,绷着脸浑汗如雨,一心一意的如打桩。破月还从未被他用这种姿势对待,失重的身子更加方便他摆弄肆虐,只觉每一下都似金龙入洞,风驰电掣探到幽洞最深处。然而身体里的闪电一波覆盖一波,她在他的禁锢下只能全部承受,头晕目眩、腾云驾雾。 两人终是同时颤栗着低吼出声。破月全身颤抖如筛,步千洐额头青筋爆出,却记得怜她娇弱,将她一个翻身抱在怀里,倒在床上。两人身体寸寸相贴,无言而欢喜感受那一处共同的战栗和抽搐。 过了许久,步千洐才从她身上爬下来,只仍旧抱紧她,低声道:“娘子,我还想要。” 破月羞怒万分:“不许要了!” 步千洐手还往她身上摸,被她用力拍开:“明日你还要入宫面圣,现在都四更天了,快睡觉。” 步千洐听她说得有理,只得作罢,咬着她的耳朵道:“那我明日早些回来。” 破月头埋在他胸口,轻轻点了点。 他还是不罢休,柔声哄道:“娘子,你真的很好吃……跟甜水似的。” 破月又羞又喜,笑骂:“不许说了!” 他看着怀中蜷着的娇人,越怜爱,逗弄道:“对了娘子,我觉着体内真气又厚实了几分,看来是你的功用……今后为练功打算,每日夫君都得吃那琼脂玉液才行啊……” “休想!滚!” ☆、92、v章 ... 92、v章 日出时分。 驿馆门口静悄悄的,便道上亦无人迹。“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步千洐身着崭新明光铠,长一丝不乱束成卷檐冠,牵着匹马走了出来。 “路上小心。”清脆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步千洐微微一笑,转身又走了回去。门内那人瞬间没了声响。片刻后,才听女子微喘着笑骂:“不正经。” 步千洐这才又走出来,翻身上马,低喝一声:“你再回去睡会儿。”人已走得没影。 驿馆的门复又关上。 慕容湛站在相距丈余的小巷里,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沉寂不语。 今日,是北伐诸将面圣的日子。原本他想过询问皇兄当年楚余心真相,但自被封青仑王后,屡次求见皇帝都被拒绝,他没有机会。 他如今唯一可做的,是阻止步千洐面圣。只是,他熟知皇兄性格——皇兄向来爱惜军中人才,就算他今日想办法阻止步千洐入宫,明日皇兄很可能单独召见,岂不弄巧成拙? 好在进宫将领甚多,按照惯例,这些武将会隔着两三丈远,远远跪拜,接受皇帝封赐。如果没有意外,皇帝应该看不清步千洐的真容。 慕容湛返身亦往宫中去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他不会让任何人,破坏他二人的幸福。 鸣鸾殿中灯如流火、辉煌璀璨。悠扬鼓乐声中,舞伎们腰身妙曼似灵蛇,为将军们渲染满目缱眷□。 一曲终了,众人皆心旷神怡,新晋太子最先击掌道:“好!”他隔着丈许远,坐在皇帝右之下第一席,对面是赵初肃,身旁则是久未露面的二皇子。 皇帝便笑了:“既然澜儿说好,赏。”兴许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帝今日看起来也爽利了许多。太子见皇帝语气中对自己宠溺有加,面上有光,暗喜不已。 二皇子笑道:“大哥向来温文尔雅,不像我,只懂得欣赏破阵舞。” 太子还未答话,皇帝已笑道:“朕也是极喜欢些刚劲的歌舞,我大胥以武立国,你喜欢,很好,很像朕。来,同朕饮一杯。” 二皇子大喜,举杯起身,上前跪倒,满饮而尽。太子冷眼瞧着,似笑非笑。 鸣鸾殿中有个二尺余高的台阶,将殿内分为上下两层。此刻,诸位皇亲、三公九卿皆列席上层,慕容湛的座次被安排在皇亲最末。下方是十人圆桌,步千洐在桌。 宴席过半,忽听皇帝对赵初肃笑道:“听闻你手下有一猛将步千洐,这次便是他盗了青仑战车图?” 皇帝一说话,殿内众人皆停了筷子,安安静静。赵初肃答道:“正是。” 皇帝笑道:“不错!自古英雄出少年,步卿上前来,让朕瞧瞧。” 步千洐大方站起,上前几步,在阶下跪倒,深埋着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湛与他隔得甚近,举杯满饮,沉默不语。 只听皇帝又道:“步千洐,今后你需好好辅佐赵将军,成就我大胥宏图大业。” 步千洐深深拜倒:“是!” “父皇,步千洐是难得的将才,你要好好赏他。”太子笑道。 皇帝点头,宣布了一连串赏赐,听得殿中诸人羡艳不已。步千洐磕头谢恩,正要退下,皇帝忽然招手道:“听闻步将军无酒不欢,很好,这才是男儿真性情。朕再赐你美酒一杯,过来喝。”旁边宦官倒出杯酒,双手捧了。 众人皆动容,须知天子亲自赐饮,是极亲近的表示、极大的恩典。步千洐心想,却不知皇帝喝的酒,是否天下无双?意气风踏步上阶。 便在这时,一道人影忽的从旁蹿出,上前几步,抢在步千洐身前跪倒:“皇兄!臣弟不想去青仑,想留在帝京伺候皇兄,求皇兄成全!”不正是俊脸通红的慕容湛是谁? 皇帝微敛眸色,看一眼身旁宦官。宦官连忙上前,扶起慕容湛:“诚王,您醉了。” “我、我没醉!”慕容湛一把推开宦官,踉跄几步,锦衣之上,玉面红若朝霞,眸色迷离恍惚。 皇帝沉下脸:“成什么样子,退下!” 太子压下眸中笑意,作势起身,却不上前:“十七叔、你快退下。今日是庆功宴,其他事日后再说。”二皇子也附和:“小王叔,你有什么不快活的事,容后再议啊!” 慕容湛摇头,只盯着皇帝:“皇兄……我知错了,你、不要恼我……” 皇帝冷冷看着他,喝道:“还不来人把他拖走?”赵初肃立刻对步千洐使了个眼色。 步千洐点点头,瞧着慕容湛摇摇晃晃的身影,怜意大盛,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身:“诚王,你醉了。” “我未醉……”慕容湛迷迷糊糊回头,抬手指着步千洐,“你是谁?” 步千洐失笑,正要说话,忽的一阵劲风扑面,他全无防备躲闪不及,竟被慕容湛一拳打在面门! “啊——”周围人惊呼声一片,步千洐鼻子一热,抬手一摸,全是血。这时慕容湛头一歪,竟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皇帝始终沉着脸,眸色阴霾,一手紧抓龙椅,一手重拍龙案,冷冷骂道:“朽木不可雕!”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诚王果然是失宠了。 到底是太子先说话:“步千洐,你先扶诚王退下,回家换身衣衫,勿要污了圣听。”步千洐也知自己现在极为狼狈,又忧心慕容,忙点头称是,扶着慕容湛,退出了鸣鸾殿。 三更时分。 步千洐将慕容送回王府后,没有返宫中,也没回驿馆。他让人给破月捎了口信,自己便提坛酒,坐在慕容床侧,一个人慢酌。 或许是因为看到今晚众人皆得意,皇帝、太子、二殿下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唯有小容郁郁寡欢。所以他不想走,不想令他醒来时,只有这孤清的诚王府陪伴。 酒刚喝了一半,慕容嘤咛一声睁开眼,扶着床坐了起来。看到步千洐,略有些惊讶:“大哥,你怎么在我府中?”他扶着额头,长眉轻蹙:“……咦,我记得……咱们不是在宫中饮宴吗?” 步千洐失笑:“你饮醉了,我送你回来。” 慕容恍然点头,步千洐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慕容的神情还有些呆滞,木然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心里很不快活?”步千洐问。 慕容看着他,面色微窘:“大哥……我只是、只是……”半阵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步千洐却笑了:“婆婆妈妈的性子,真是要改改!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只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你既为青仑求情,如今皇帝迁怒,亦是情理之中,由他去便是! 况且,我看皇帝不是要贬你,明明是对你好。你这人闲云野鹤,留在帝京根本索然无味。青仑地广物丰,百姓淳朴,你如此心软仁慈,将来必定爱民如子,去了青仑,才是另有一番天地,如鱼得水。且有我和月儿陪伴你,将来咱们三人游历天下,岂不快哉?” 慕容微垂着头,耳根有些红:“大哥,其实去青仑是极好的。我只是,舍不得皇兄。” 步千洐便安慰道:“你心中若是挂念他,将来我偷偷带你回帝京瞧他怎样?” 慕容吃惊:“这……违了皇兄旨意。” 步千洐笑道:“管他的!只要瞧上一眼,知道他安好,你也放心了。”又故意叹息道,“你不要再伤神,你总还有个长兄如父。哪像我,生下来父母便得瘟疫死了。” 他知道慕容心软,这么说必然令他反过来安慰自己,从而忘了自己的愁苦。果然,慕容声音低了几分:“大哥,你不要难过。我亦是你的亲人,咱们便如亲兄弟一般。” 步千洐点头,又听慕容问道:“当年是何瘟疫?累得大哥你成为孤儿?”步千洐漫不经心答道:“我也不知。我的养父母只是普通村民,说我父母本是镇上富户,因染了恶疾全家都死了,才留下我一个孤儿。” 慕容抬眸望着他,缓缓又问:“当真是瘟疫?会不会另有隐情?” 步千洐一愣,笑道:“隐情?你多想了,当初我也怀疑过,会否当年另有奸人害我父母?但我问过村中老人,当年的确了瘟疫,他们确是病死的。否则以我的性子,若另有真凶,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势必将其千刀万剐,哪容他在这世间多活一日?” 慕容静默片刻,点头:“大哥所言极是。逝者已矣,你如今已成家立业、仕途顺畅,伯父伯母在天之灵,必为你感到荣耀。” 步千洐天明才离开诚王府。第二日,圣旨便到了驿馆,擢升他为三品大员,赐黄金珠宝不计其数。另在城东赐了座恢弘的将军府。 夫妻俩当日便去府邸查看。这间大宅已有十数个年头,听说当年也是位将军的府邸。步千洐见府中处处素雅大方,思及住在驿馆多有不便,当机立断今日就搬进来住。跟着他回京的副将心腹武林好手数十人,也被他带回府中。将军府一时间欢欢喜喜、热闹非凡。 破月则是仔仔细细转了几圈,决定做些装修,步千洐全不在意,派了十几个士兵给她打下手,让她放手去干。如此数十日过去,府中该拆的拆,该改的改,已是焕然一新。“步府”的牌匾正式挂上,破月又买来些婆子粗役,将军府的日子,倒真的像模像样的。 只是,安稳日子总不会长久。 几日后,慕容湛来府上辞行——他即将永离帝京,远赴青仑。步千洐与他对饮到天明,最后跟破月一起送他的车队至城外三十里。 分别时,慕容湛已无之前的颓丧,明眸如墨,温朗而笑:“如今正是大哥建功立业之际,小弟我便放过大哥。再过个几年,待我安定下来,便跟皇兄请旨,派你过去。”步千洐大笑点头,破月亦笑道:“他做梦都想跟你过去。你快点请旨吧。” 慕容忍俊不止,翻身上马,却再未回头,渐渐行得远了。 又过了二三日,步千洐被赵初肃叫到了府中。 步千洐已有了心理准备,微笑道:“将军,是要出兵君和了吗?” 赵初肃刚从桌上拿起密旨,闻言失笑:“你倒机敏得很。不错,昨日我入宫,领了圣旨。看吧。” 步千洐恭敬接过一看,大意是派遣抚国大将军赵初肃、镇国大将军蒋念宽率两路兵马,于一个月后动身,以扫荡青仑残寇为名,越过青仑沙漠,奇袭君和。步千洐等青年将领名字,都赫然在随军之列。 蒋念宽是位年过五十的老将,之前接替颜朴淙镇守东南,与赵初肃齐名。这次皇帝不惜将两人同时用在北面,可见一统天下的决心。 赵初肃站起来,眉宇间也颇有些意气风:“青仑降将已招,的确是君和向他们提供了战车图谱。君和乱我大胥之心昭然若揭,已成水火不容之势。今次我向皇上举荐你为我副将,咱们定要全胜而归,勿要辜负我和皇上的期望。” 月上中空,步千洐才与赵初肃商讨完行军方略,回到府中。破月正坐在院中乘凉,见他凝重神色,便知有异,低声道:“要打了?” 步千洐点头。 夫妻二人相拥坐在藤椅上,皆是静默不语。 半晌后,步千洐叹了口气,颇沮丧的道:“生儿子的事,只能暂缓了。”破月被他逗笑:“你这精虫上脑的家伙!对了,我也要去啊!” 步千洐点头,两人早已习惯同生共死,现下分开一日,都觉难熬。破月见他应允,心满意足靠在他怀里,不多时便睡着了。 月光清浅,夏夜温润。步千洐搂着她,却了无睡意。因为他想起了十三,那个沉默而纯挚的怪胎、那个交浅情深的兄弟。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然而私情再重,也重不过国仇家恨帝王社稷。也许十三亦明白,下一次兄弟相见,便是拔刀相向、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好哒,进入第四卷鸟。你们说小步精虫上脑,我收到鸟,用了 ☆、93 深秋的密林,在落日下呈现厚重苍茫的金黄色。赭色大军于林中蜿蜒前行,脚步是数千人出的唯一声响。 军队正中,有一辆套八匹骏马的黑色大车。车体皆是精铁所制,马蹄、车轮包着厚实坚韧的皮革,于颠簸的坡地穿行,如履平地。 车内很宽,一名面色苍白的青年靠在案几后,手持书卷,看得入神。才十月间,车内已放了火炉,他穿着厚厚的狐裘,将自己包裹得密密实实。他时而咳嗽,两颊泛起红晕,显得虚弱无力。唯独漆黑修长的眼眸,精神明亮,令他整个人添了几分活气。 “你该睡觉。”另一名黑衣削瘦青年抱剑坐在一旁,神色不是很耐烦。 青年抬眸笑了:“我这身子,还不知能拖几年。时日苦短,这些书我定要看完。对了,阿荼,此次急着挥师南下,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嘱咐你:这次仗打完,你怎么该娶个妻子了,我们唐家也就有后,父亲也高兴。” 黑衣青年正是唐荼唐十三,蹙眉:“你先娶。” 另一人则是他的大哥、君和小元帅唐卿,闻言苦笑道:“我若娶了,岂不拖累人家姑娘一世?” 两兄弟都沉默下来,这时车外有人来报,车帘掀起,正是游击将军唐熙文。 “元帅,我东路、中路军已与胥军正面交战,破敌前锋两万。只有西路军收获甚小——步千洐坚守城池,与咱们互有胜负。”唐熙文禀报。 唐卿放下书,已无半点书卷病弱青年的气质,寒眸精光四射,似宝剑沉砺锋芒:“稳固防线,不许再让胥军北进一里。” 唐熙文领命去了。唐卿重新拿起书,半阵后又放下,因为他觉唐十三在呆。 “怎么?”唐卿淡笑,“挂念步千洐?” 十三点头:“你会杀他?” 唐卿盯着他:“那他会不会杀我?” 十三不做声。 唐卿缓缓站起,走到一侧车壁的地图前,指着上头的兵力分布,淡道:“阿荼,两个月前,胥军兵分三路千里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已攻下我南部四州。 不过,南部诸州本就是大胥故土,作为缓冲地带,兵力薄弱,一时换手,倒也无妨……”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横向轻轻一划,“我的大军,已在这里以逸待劳。且临近寒冬,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刚才唐熙文汇报的,不过是我前锋军第一次小试身手,已歼敌两万。所以这次战争,君和必胜,不会有任何悬念。这天下,必定是君和的。” 他重新坐下,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着,眸中升起笑意:“然我只有你一个弟弟。若你为步千洐求情,我可以考虑,饶他一命。” 十三沉默片刻,点头:“求情。” *** 一个月后。 秋夜寒凉,圆月似玉。步千洐与破月并肩策马,五千人的部队于密林中,沉默逶迤而行。 三日前,步千洐接到赵将军手令:命步率所辖各部,西进与他汇合。今晚,是步千洐亲率最后一支五千人的兵力,往西撤离。 前期赵将军分给步千洐四万兵力单独指挥,他如鱼得水势如破竹。现下合兵,意味着丧失了独立指挥权,破月还挺惋惜的。 “为何现在忽然要合兵?不是打得好好的吗?”破月问。 步千洐却笑着摇头:“娘子错了。前头咱们是偷袭,攻其不备才能连下城池。如今唐卿已挥师南下,总兵力又不弱于咱们,自然要集中兵力,才能与之对抗。” “你的意思是说——要大决战了?”破月有些紧张。 步千洐摇头:“应该说是正面会战。决战……只怕还早得很。” 两人正说话间,忽有斥候焦急来报:“将军,前方五十里林中,现一支君和兵。约莫四千余人,朝这边来了。” 步千洐猛然勒马:“是君和哪一路部队?谁是领军大将?” 斥候摇头:“不知,他们未打出旗号。” 步千洐翻身下马,破月掏出地图铺在地上。步千洐沉思片刻抬头,隐有笑意:“送上门的肥肉,不能不吃。前方十里有片山谷,咱们就在那里设伏。亲兵队,你们到最前头,对方的斥候很快也会到,全杀了,不要透露一点风声。” 十余名亲兵领命去了。他们都是上次大败青仑时,投靠步千洐的游侠,个个身手出色,被步千洐收为亲兵。有他们打前哨,不怕灭不了对方斥候。 一个时辰后。 破月伏在一片黑黢黢的山坡后,身旁就是步千洐。此处视野极好,清亮的月光下,远远可见狭隘的山谷入口。一旦敌军踏入埋伏圈,必定九死一生。 步千洐认为稳胜券,甚至极为放松,示意破月到后头去睡,那意思是等娘子你睡醒了,一切都搞定。破月失笑,哪里肯。 又等了一炷香时间,果然听见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密集。众军士屏气凝神,只待瓮中捉鳖。 步千洐和破月最先蹙眉对视——因为他们听到,脚步声停在了谷口外。 紧接着,其他士兵也察觉了。这并不奇怪,或许敌军只是谨慎,很快会派斥候进谷查探。未料对方静默了片刻,反而冲出一骑直入谷中,脆亮的马蹄声几乎响彻云霄,没有半点谨慎低调。 但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只见那人策马在山谷正中站定,声音格外嘹亮、语气十分傲慢:“敢问是大胥哪位将军在此设伏?” 一语既出,步千洐以下,人人皆惊。 不动声色察觉了埋伏也就罢了,关键他们的反应还如此嚣张、坦荡,实在叫人沮丧中生出敬佩。 步千洐亦是一愣,朝副将递个眼色。副将会意站起来,朗声道:“献丑了,是穆青将军在此设伏。”破月一听又好气又好笑,步千洐在戏谑敌人的同时,还不忘戏谑她。 副将又问:“敢问来者何人?” 谷中那人答道:“我们是游击将军唐熙文的部下。穆将军,我家将军问,今晚打是不打?” 副将看向步千洐,步千洐摇头,副将便笑着答:“贵军长途跋涉,我军以逸待劳,胜之不武。将军说,让你们休整一晚,天明再打。” 对方闻言似有喜意,答道:“甚好。多谢穆将军高义。我家将军说了,明日生擒了穆将军,必放一条生路。” 步千洐哈哈大笑,淡道:“那倒不必。你们可抓不到穆将军。” 他一开口,山谷内外悚然一静。 方才对方传令兵明显是个大嗓门,每一句都要扯着嗓子,才能叫山头上的伏兵听得清清楚楚。可步千洐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似乎就在你耳边低语,却叫离山谷最远的君和兵,都听得清清楚楚。如此收放自如的内力,实在令人侧目。 对方静默片刻,忽然恭敬道:“原来是步千洐将军在此。我家将军说了,他曾是步将军手下败将,这仗不必打了。我们退兵十里,为步将军让道。告辞。” 此言一出,胥军都愣住了。步千洐沉吟不语。 过得小半个时辰,斥候来报,敌军当真在十里外安营扎寨。破月忍不住说:“唐熙文如此怕你?” 步千洐点头,目光放得极远,似乎正透过夜色看着远方这支神秘的敌军:“上个月初九,他在我手上吃过败仗。此人鬼的很,惯用诱兵之计,必是想趁我西撤之时,伏兵偷袭。” “将军,现下如何是好?”副将问。 步千洐笑道:“遣人去探,往西的路上是否有伏兵。” 过得一刻,斥候返回,报路上果有伏兵迹象。步千洐微微一笑:“他们伏击,咱们便偷袭。将那唐熙文生擒了,也是美事一桩。传令下去,三更时分动手。” 三更天。 副将率了五百骑兵,动静极大招摇过市的往君和兵的埋伏圈去了。步千洐早有嘱咐,务必走慢些,一旦不对,掉头回来,定要勾得敌军伏兵心痒难耐。 他和破月,则亲率两千人,趁夜色往对方营地偷袭去了。人数太多反而少了机动性,另留两千余人在谷中,灵活策应。 这晚,唐卿特意传令,全军严防步千洐偷袭。但他没料到,还是被偷袭了个彻底。 因为步千洐的度实在太快。君和斥候报有疑兵在五里外时,他和破月率前锋已到了营门口。也就说,明知他会来偷袭,可还是拦不住。 一个时辰的时间,双方狠狠打了一场,到底是步千洐的精锐占了上风——君和折损三百余人,军帐被烧毁大半,步千洐虽未抓到唐熙文,却几乎率军全身而退,可谓是大胜。 天明时分,唐卿走出马车,望着一片混乱的军营,苦笑摇头。唐十三站在他身旁,默默的问:“哥,输了?” 唐卿失笑:“胡说八道!” 然而步千洐回到山谷中时,却也大吃了一惊——整个山谷像是被火烧过一遍,营地破败,满地灰黑,士兵们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副将所率五百人,毫无伤的归来:“将军……我们未遇到任何伏击。” 眼前的状况已经很清楚——路上的伏兵只是幌子,对方真实意图,是要偷袭山谷。若不是他率军出击,只怕伤亡更大。后来粗一统计,竟折损了四百余人。算起来,还是对方略胜一筹。 “唐熙文没这个本事,能在本将军眼皮底下玩偷袭。”步千洐对斥候低喝道,“再探,对方领兵的到底是谁?” “报——”传令兵冲过来,“有君和兵送来封信。” 呈上一看,字迹苍劲沉稳,只有四个字:“礼尚往来,午后再打。”步千洐不怒反笑,对传令兵道:“回复君和人:可!传令下去,全军生火做饭,吃饱肚子,午后再打。” 破月迟疑拉他袖子:“他们会不会趁机偷袭?” 步千洐淡笑:“他也在头疼,也要另想办法,不会偷袭,先吃饭。” 破月心道,他?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写战争写得一脸血~~~ ☆、94 日过中天,步千洐放下酒壶碗筷,从山坡后站起来。 破月问:“这仗你预备怎么打?” 步千洐只说了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重整兵马,四千六百余士兵们严阵以待,步千洐骑在马上等了片刻,斥候来报:“敌军已至谷口外一里。” 步千洐点头,低声对破月笑道:“夫君我从来都是以少胜多,如今山林作战,比敌军还多了一千,颇不习惯。” 破月又被他逗乐了,不过转念一想,这四千多人里,慕名来投的江湖游侠就有二百余人,如步千洐所说,狭路相逢,实在占尽优势。所以她也不是很担心了。 军鼓响起,大胥兵出谷。 黑、赭二色军队,隔着一片稀疏的树林,遥遥对望。万余人聚于此处,却只有零散的马蹄声,更显得旷野寂静。 “咚、咚、咚——”君和军鼓先响,赭色大军便如沉睡的雄狮忽然苏醒,厮杀声震天动地,手持长枪狂奔袭来! “咚、咚、咚——”大胥的鼓声亦不甘示弱,步千洐蹙眉喝道:“用力!”一粗壮大汉从鼓兵手中夺过大锤,鼓声瞬间又洪亮了数倍,几乎要震破所有胥兵的耳膜。 “杀!”胥兵如吞噬一切的黑潮,向赭色前锋正面扑去! 兵刃交接、血肉相搏。 唐十三将车帘掀起一角,唐卿咳嗽两声,静静望出去。片刻后,他目露惊诧:“步千洐的精锐,竟强过唐家军?” 唐十三虽不通兵法,也看出黑潮的前端,正一点点朝这边移动着。他答道:“有江湖人,他胜之不武。” 唐卿微微一笑:“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他能广纳贤才,岂能算胜之不武?” “撤吗?”十三看着他。 唐卿看都没看他,声音慢悠悠:“你很不想我跟他交手?” 十三不做声。 唐卿便笑了:“阿荼,你是我亲弟。再听见你说长他人志气灭君和威风的话,我必杀步千洐。”他的语气温和而有力,十三呆了呆,垂眸不语。 唐卿咳嗽两声,胸口微痛,扶着车壁喘气。十三立刻端了热水过来,唐卿就着他的手喝了,面色这才平复,微笑对车外道:“熙文,叫神弩营准备。二百五十步再射,杀一杀步千洐的威风。” “是。”车外,唐熙文的声音隐有喜意。 看着战线一点点往敌方推进,步千洐并没有特别的喜悦。须知这支五千人部队,算是他的亲卫营,精锐中的精锐。遇到寻常敌军,莫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五往往绰绰有余。可跟这支敌军正面交锋,竟然只略占上风。 “传令——”他沉声道,“骑兵营准备,一百五十步时换下步兵。”他如此吩咐,已是十分谨慎。普通弓箭能射百步,昔日赵魄战车能射一百五十步。而此处为山地,两军正面冲锋,战车庞大,难以隐藏。再则就算对方有类似的轻便武器,一百五十步时换上度更快的骑兵,也足以打个措手不及。 然而步千洐未料到,他的精锐们,到不了敌阵前一百五十步了。 在二百五十步到三百步的射程内,君和兵似有默契,骤然如潮水般往两边分开。大胥兵都是一愣,箭雨已铺天盖地迎面袭来。 强弓,闻所未闻的强弓,箭箭追魂夺魄,穿透胥兵的头颅胸膛。一眨眼的功夫,最勇猛的前锋们,被扎成马蜂窝嘭然倒地。 然而箭雨竟丝毫不停,仿佛射箭者不用停歇不用换箭,来势又快又密。乱了阵脚的胥兵倒得更快,第二排、第三排……几乎每个瞬间都会倒下数十人,来势汹汹,万夫莫当。 “混账!”步千洐陡然从马背拔高两三丈,从空中俯瞰,这才看清,敌阵前方约莫有五十余粗壮大汉,肩扛一张半人高的弩机,接连不断射出银色锐利短箭! 步千洐心头一凛,想坏了:敌人将领着实奸猾,昨日藏着这秘密武器,就是为了今日杀得自己措不及防。 他身旁破月也一跃而起,看得分明,低骂道:“连弩?又来这一套?阿步,咱们去抢过来!” 步千洐听她一个女子都全无惧意,不由得豪气顿生,转念已有了计策。他倒不是如破月所说,冒失的去抢连弩,而是很清楚,决不能任由对方这样屠杀下去。 而步千洐不知道的是,破月最怕的是对方拿出类似手枪这样逆天的武器,所以看到只是连弩,反而大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她也有找军中工匠研制手枪,但她本是普通人,对枪械只有很皮毛的印象,当然屡试屡败,看不到丝毫曙光。 “亲兵队,随我杀过去!月儿留下。”他大吼一声。身后十余名身手最好的亲兵,早跃跃欲试,拔出兵器从马背跃起,随他杀入了阵团。颜破月有些不甘心,但知自己会让他分心,只得站在原地,打算他若有危险,再现身相救。 虽只有不到十五人,但有步千洐带领,这一支小分队的杀伤力,却过百人。高手们施展轻功,径直从胥兵们头顶踩过,猛虎般朝敌阵扑去。 敌人很快也觉了这群厉害角色,举起神弩便朝天空射去!步千洐将刀光舞得如漫天雪光,反比气势汹汹的箭雨还要密实几分!“铿铿铿”数声金石交加,竟是他的刀背将射来的铁箭又反弹了回去!林中地势本就狭窄,瞬间便有数名君和兵中箭倒地,甚至还包括两名手持神弩的大汉!其余亲兵虽不能似他将铁箭反弹,但要护住周身无伤,却也游刃有余。 这一交手的功夫,场上形势顿时有了变化。指挥神弩营的唐熙文为了难——神弩虽然厉害,但大而沉,这五十名大汉便是从军中各部挑选的,个个价值千金,如今轻易便折损了两人,他心疼极了。 步千洐这边的情势却明朗得多。他大喝一声:“撤回谷中!”在他和亲卫刀阵掩护下,胥兵们终于中止了混乱和死亡,掉头就往谷中逃。 步千洐等人随大部队且战且退,饶是这样,大胥逃兵还是在追击中被狙杀至少三百余人,加上之前被射死的,伤亡竟过五百。直到胥兵退到谷口,唐熙文向唐卿请示,唐卿才淡笑道:“不必追了,守住谷口。” 谷口阔不足两丈,这晚,唐卿下令二百步兵持弓箭守住入口,并未动用神弩营,便去睡了。三更时分,谷口厮杀声大作,亲兵敲响车板:“元帅,胥兵正在突围!” 十三原本抱剑躺在车辕上,闻言立刻坐直。唐卿在车里甚至没起身,只清咳两声,问:“是不是火攻?” 亲兵张了张嘴,讶然答道:“正是。火势猛烈,唐将军正率兵抵抗!” 唐卿低低“嗯”了声道:“告诉熙文,做做样子,放他们走。”亲兵疑惑的领命走了,十三看着低垂的车帘,默不作声。唐卿的声音却又传来:“你不必高兴。步千洐还会回来,我要生擒的是他,不想平白折损士兵罢了。” 十三沉默片刻,问:“为何?” 唐卿淡道:“有神弩做饵,不怕他不来。明日夜里,他必偷袭。” 次日二更天。 十三压根就没睡,抱剑坐在车辕上。唐卿的车驾在营地最中央,隐隐可听见前方营地边缘,纷乱的脚步声、叫骂声和打斗声。 过了半个时辰,唐熙文亲自来报:“元帅料事如神,步千洐果然带人来了,中了长枪营埋伏,被逼退了。咱们伤了十余人。只可惜没逮到他。” 唐卿的声音在子夜显得有些嘶哑:“确定是他亲自来了?” 唐熙文点头:“我认得他的刀。” 唐卿低笑:“若是他来,哪能轻易被你逮到?长枪营可以撤下了,换弓箭营上。不出半个时辰,他会再来。” 唐熙文“啊”了一声,又飞快点头:“对,步千洐那小子,便是这样难缠。”领命去了。十三走入车中,给唐卿倒了杯热水,又握住他双手脉门,以真气相助。片刻后,唐卿气息顺畅了许多,道:“辛苦你了。” 十三摇头,说:“头晕。”唐卿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辛苦,只是听着军事头晕,笑而不语。 此时,唐卿大营以西五里外,步千洐从密林中站起,对身后五十名好手道:“再入军营!” 有人奇道:“将军,方才我们尚有余力,为何不继续攻入营里?” 步千洐不答,反而似自言自语般道:“那人能不能猜到我今晚还会再去?” “这都能猜到?”众人大吃一惊。 步千洐却笑了:“方才只去了二十人,这次全去。就算能猜到,也叫他防不住。” 众人茫然点头。 步千洐又看向破月:“月儿,跟紧我,加倍小心。” 三更天。 军营里再次传来不寻常的响动,亲兵有些慌乱来报:“元帅,胥兵已闯过了弓箭营、长刀营,逼近神弩营!” 唐十三倏然抬头,唐卿亦吃了一惊,坐起来掀开车帘,远远望去,只见前方火光一片模糊难辨。他厉声道:“告诉唐熙文,哪怕拦不住步千洐,其他人都给我拦下!放步千洐一人入神弩营!” 然而这个时候,唐卿作为一个男性将领,因为观念的缘故,遗忘了步千洐还有个好帮手——颜破月。又或者他作为军事天才,对武学却没有准确概念,不知道颜破月的身手,与步千洐在一个段位。而士兵们在执行命令时,也有了小小的误差——放进神弩营的除了步千洐,还有他们挡不住的颜破月。 当步千洐持刀闯入神弩营时,迎面便见约莫二十名大汉,手持沉弩,对自己怒目而视。双方刚打了个照面,箭雨如蝗密密袭来。步千洐心头冷笑,平地拔起,跃得极高,堪堪避过劲弩!大汉们反应亦是极快极敏捷,竟分作三排,呈不同角度,对天空射去! 然而他们再快,也快不过步千洐!他一个翻身,竟已落到众人身后,长臂一捞,抓过个大汉后领,手刀劈过,大汉痛呼一声晕倒,连弩已被他错手夺过。 步千洐既已得手,心头暗喜,越警惕。他不欲缠斗,施展轻功往外掠去。破月正守在数步远处的阴暗里伺机而动,他将神弩丢给破月,破月接过就跑,顷刻没影。他转身往另一侧去,想要相助正在外围抵挡的好手们一同脱身。 未料刚跑了几步,忽的脚下一陷,竟急急坠落有两三丈深,立刻明白是踏入了陷阱。他心头骇然,隐隐觉得,莫非对方是故意让自己盗得神弩?方才若不是有破月接应,自己连人带弩都跑不了! 想到这里,他反而略为安心——心想那人必然料不到还有一个破月,神弩还是被盗走了。 只是未等他提气上跃,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罩下来,瞬间动弹不得。 他挥刀便斩,然而刚从网中脱身,便听上方有人喊道:“抓到了!”已有一名士兵手持神弩,瞄准了他:“不许动!动一下便射死你!” 步千洐身子一僵,脑子转得飞快想脱身之计,忽见那士兵身子一抖,竟似被什么重击,埋头栽下了坑中。步千洐哪里会放过这机会,立刻飞身跃起,落在地面。却见一清瘦黑衣人蒙面立在面前,双眸清冷如月。 “走!”那人低喝一声,转身便往东跑。步千洐见他背后数名士兵持劲弩追来,知他的意思是要带自己脱身,长啸一声,示意同伴神弩已得手,撤退,立刻提气追了上去。 那人竟似对军营极为熟悉,脚下不停跑了一炷香时间,两人早从守卫稀疏的一角出了大营。又跑了一刻,到了营外密林,身后已无追兵声响,那人才忽然站定,朝步千洐一抱拳,掉头就走。步千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十三你……” 他却挥开步千洐的手,一言不的隐入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擦,昨天忘了祝大家光棍节快乐了。不过看我文的,应该大多有主了,灭哈哈哈。 ☆、九五、我往 十三重新踏上马车时,只瞧见唐卿蜷缩而卧的背影。亲兵小声禀报,说元帅天明时刚刚睡下,已命军队往东北方向继续行进,与三百里外的君和大军汇合。 十三便也抱剑靠在车壁睡着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睁眼,便见唐卿裹着狐裘,脸色苍白而晕红,黑眸温和清亮,面前摆个棋盘,正专注的左右手互弈。 十三掀开车帘说:“药。”煨好的药很快送进来,唐卿就着他的手喝了,甚至未抬头瞧他一眼。约莫药太苦,唐卿微微蹙眉,十三从怀里掏出几个嫩红的小果子,送到他唇边。 唐卿这才抬眸看他一眼:“哪来的?” “摘的。” “昨晚出营时摘的?” “……” 唐卿拈起一个果子,慢条斯理吃了,将果核一扔,淡道:“你犯了军纪。” “嗯。” 唐卿手指敲了敲案几:“即使是我的弟弟,也不能放肆如此。” “你会杀他。”十三默默道,“你骗我。” 唐卿盯着他片刻,忽的笑的:“没错,你很了解大哥。昨晚要是擒住了他,我必除之而后快,绝不会似赵魄,养虎为患。” 十三抬头,神色平静,那模样仿佛在说,我问心无愧。 唐卿话锋一转道:“知道当日赵魄派人来时,我和父亲为何要帮青仑吗?” “不知。” 唐卿眸色深沉、语调平和:“与君和相比,大胥就像个千疮百孔的老人。胥人注重门第,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胥帝铁腕治国,穷兵黩武,对百姓何曾有过一丝一毫仁义之心?甚至还有奴隶制如此匪夷所思的存在。于胥人看来,青仑奴或许衬托了他们的高贵,于我看来,却是逆天而行、必受天谴。我帮赵魄,不是因为要从中渔利,而是不忍看青仑世代为奴。” 十三点点头。唐卿又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或许你的兄弟步千洐是个好人,他背后的大胥,却是个已经腐朽的国家。我说君和必胜,不仅是因为兵力强于胥,而是因为民心所向。所以,你知错了吗?” 十三沉默片刻,点头:“错了。不悔。” 唐卿不怒反笑,平静点头:“好。来人!” 亲兵掀开车帘。 “绑了。”唐卿垂下眼眸。 亲兵略有些迟疑,唐卿目光冷冷扫过去,亲兵不敢再犹豫,上前抓住了十三。十三站着不动,固执的看着唐卿。 唐卿喝了口热茶,慢悠悠的说:“想要我谅解你也可以。我已安排好亲事,回承阳后,立刻拜堂成亲,绑进洞房。一年内生下儿子,我便不再计较你今次的大错。” 十三沉默不语,唐卿一摆手,亲兵将灰头土脸的他押走了。 *** 天明时分,步千洐与破月等人成功汇合。大伙儿看到弩机,均十分高兴。 步千洐料定唐卿不会追击,故队伍行得并不快。他与破月共骑,让她靠在怀里休息。 破月歪着头,举着手里的弩机,叹道:“君和人实在厉害,新武器层出不穷。可惜我……唉。” 步千洐没太在意她的画外音,只点头道:“今次盗得此弩,实乃意外之喜,回头交与大将军,令工兵营加紧复制。” 破月静了静,还是直言道:“阿步,大胥的武器与君和相比,输在人才上,输在机制上。也就是说,输在根本上。绝不是一两种武器的仿制,就可以追平的。”顿了顿道:“你今后用兵时,须得加倍谨慎。” 步千洐将她搂紧,柔声道:“我正是如此想的!兵器固然厉害,但我今后谨慎指挥用兵,未见就会输。呵呵,月儿懂得如此多,有你做军师,为夫自当一日三省吾身……”破月失笑骂道:“油嘴滑舌!” 步千洐又将昨日自己险些被擒的事,低声说与她听。破月大吃一惊,他笑问:“你猜,救我的是谁?” 破月失声:“十三?” 步千洐点头。破月脸色一变:“那昨日那边领兵的是……” 步千洐叹息道:“可惜我手中兵马太少,他又有神兵利器。否则擒了这小元帅,北伐可算成功了一半。只不知十三会否被责罚?听说唐卿治军甚严,他却出手相助,我甚是对他不住。” 破月脑海中浮现十三沉默而可爱的模样,不由得感叹:“要是不用打仗多好?” 步千洐沉默不语。 这时,前方一亲兵忽然冲过来,急急扑到马前,大喊道:“将军!前方五十里,现数万人大军!正朝我急行而来!” 众将皆惊,步千洐挑眉:“是敌是友?” 亲兵高声道:“他们……打着青仑王旗。” 步千洐和破月同时失声:“小容!”众将亦惊喜万分:“是青仑王!” 步千洐一怔,骤然大喜:“小容竟然来了!实在天助我也!命全军即刻掉头急行,追杀唐卿!立刻通知青仑王,让他加快行军,与我对敌形成合围之势!去!” ** 慕容湛出现在此处,并非偶然。 早在他赴青仑之初,皇帝便下了密旨,让他抓紧练兵,辅佐北伐。虽然皇帝如今对他极为疏远,但涉及军务大事,依旧钉帽分明。及至最近,唐卿挥师南下,北伐大军停滞不前,皇帝便想到他这一支生力军,派他领五万青仑兵出征。 他三日前刚与赵初肃汇合。然而久等步千洐不至,他预感到路上必然出了差池,便向赵将军请了军令,提兵前来接应。 此时,他一身银甲立于马上,听步千洐亲兵说明缘由,亦是惊喜:“唐卿便在前头?传令,照步将军说的办!务必生擒唐卿!” 两个时辰后,他亲率前锋,顺利与步千洐后军汇合。此时正值午后,秋日高艳,面前是一片连绵而枯黄的丘陵,远远望去,可见黑色胥兵与赭色君和兵在山脚杀得正厉害。他远眺片刻,很快看到前方步千洐的将军旗,立刻策马过去。 待到了跟前,果见步千洐和破月二人立于马上,神色沉肃。 “大哥、大嫂!”慕容高声唤道。两人同时回头,俱是一脸喜色。步千洐立刻策马迎过来,笑道:“小容,你来得正好。唐卿人马就在前头,你带了多少人马?” “三万。” 步千洐脸上的笑容骤然放大。 当亲兵来报,胥兵掉头追了上来时,唐卿略有些惊讶:“莫非步千洐有了援兵?赵初肃派人过来了?” 亲兵当时还未见青仑兵马,摇头:“还是那些人马。” 唐卿沉思片刻,摇头对身旁唐熙文道:“不对。此处距离我东路军大营不到两个时辰路程,步千洐若无生擒我的把握,必不敢追。传令:留五百人断后,全军急行,半个时辰后,若是摆脱不了胥军,全军化整为零,躲进深山,两日后东路军大营汇合。” 唐熙文骇然:“元帅不可!若是化整为零,谁保护你的周全?” 唐卿傲然道:“唐家军是我父心血,岂能被他尽数擒了?步千洐想抓的是我,化整为零你们必能逃脱十之**。然他想抓我,也没那么容易。快,传令!” 亲兵领命去了,唐熙文拔出长刀:“元帅!属下必定护你周全脱身!”唐卿点点头,想起一事,忽道:“把阿荼带过来。” 十三被松了绑,重新回到马车上。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坐在唐卿对面垂头不语。 唐熙文亲自驱赶马车,于山地疾奔。车体极为颠簸,唐卿一下子东倒西歪。十三立刻起身坐到他身旁,抓住他的胳膊,护住他周身。 “十三,昨日未杀步千洐,今日,他来杀我了。”唐卿淡道。 十三闷闷道:“他若杀你,我必杀他。” 唐卿闻言忽的一笑:“那也不必。你只需按我说的办,咱们便能脱身。” 虽有数万人围山,亦不能做到滴水不漏。步千洐心思缜密,知道东北部便是君和东路军大营,唐卿必逃往这个方向。于是他与破月提气全飞奔,最先到了东面山谷。 两人正要查探路上是否有唐卿车驾轨迹,便听得马蹄声车轱辘声远远传来,两人心头一喜,暗道:“来了!” 两人跃起藏于高树上。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中年将军驱八马大车,朝林子边缘狂奔而来。 步千洐提刀一跃而下,那将军大吃一惊,挥刀便挡。步千洐飞起一脚,将他踢下马车。破月紧随而上,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步千洐刀尖一翻,将门帘挑起,忽的神色一怔。 破月见他表情有异,探头过来,也是愣住。 地上的唐熙文大喝道:“步千洐,难道你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人?我护送小少爷脱困,小少爷不是军中之人,你放是不放?” 原来车里坐着的,竟然是十三。只见他面色苍白,额头阵阵细汗,胸口衣襟上全是鲜血,竟似受了重伤。而他抬起苍白的脸,看着步千洐二人,只淡淡道:“让路。” 步千洐与十三对视片刻。十三伸手拔剑,步千洐却转头跃下马车,抓起唐熙文,扔回车上。破月随他跃下,亦是沉默不语。 “追!在那儿!”不远处林中,传来嘶吼声。 “走!”步千洐低喝一声。唐熙文看他一眼,扬起长鞭,马车再次疾行,飞快逃进前方林中,行得远了。 “车里还有另一人的气息。”破月低声道。 步千洐收刀回鞘,没吭声。 破月握住他有些冰冷的大手:“我觉得你做得对。”步千洐面色有些阴沉,抬手摸摸她的长。片刻后,大胥的追兵已赶了上来,他低声道:“此事不要告诉小容。” ☆、九六、稚子 秋去冬来。 十二月的深雪,如洁 分节阅读_12 白厚重的绸缎,安静的覆盖山川大地。军营藏在冰雪深处的盆地里,宛如猛兽蛰伏,销声匿迹。 破月裹着厚厚的棉衣,在火盆前长椅睡得正香。忽觉脸上痒痒的,睁眼一瞧,可不正是步千洐放大的俊脸,蹭着自己的鼻尖? 步千洐将她抱起来,自己在长椅躺下。破月往他怀里缩了缩。两人吃吃笑笑亲了好一会儿,步千洐才饶过她的唇,冰凉的手却伸进棉衣里,令她生生打了个哆嗦。他的大手却轻揉着蜜桃,低声哄道:“娘子好暖和……” 破月将他的手撵出来,瞪他:“现下竟如此闲了?将军大白天不当值,跑回来陪娘子?” 步千洐颇有些陶醉的闻了闻手心的香味,这才双手往脑后一枕,叹息道:“无仗可打,我不陪夫人,难道还去陪大将军?” 破月失笑。 步千洐说得没错,这几个月来,战局一直在变化。 起初是正面对抗、平分秋色,胥军亦未能再向北推进。入了十一月,却有了转机——密探来报,唐卿不知何故秘密返回了承阳。这对大胥自然是好消息——少了唐卿的君和军,如同少了主心骨。在赵初肃、蒋念宽、步千洐、慕容湛的带领下,一鼓作气,成功将战线往北推进五百余里。也就是说,昔日大胥被占国土,几乎尽数收复。 嘉奖的圣旨也很快到了前线,将士们斗志昂扬,几乎都要剑指承阳,意图占领君和全境了。 可入了十二月,形势渐渐不利于大胥。 北地天寒地冻,积雪难行。军队又缺衣少粮,许多士兵感染风寒,战斗力大打折扣。更让赵初肃等人没料到的是,南部八州的百姓,竟然并不欢迎大胥对他们的“光复”。征粮已是不情不愿,招兵更是几乎无人应征。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北伐的节奏只得放缓,待来年春暖花开再做打算。幸运的是,君和人并未趁虚而入,他们似乎也打疲了,处处高挂免战牌。 故这么算来,步千洐已有半个月无仗可打。 两人又说了会话,百无聊赖间,正要进屋干点白日点灯的事,忽听屋外响起脚步声。 “报——”一名亲兵走进来,神色颇为紧张,“将军,听说君和要派人来谈判!” “哦?”步千洐和破月都很惊讶,“说清楚些,怎么回事?” 那亲兵答道:“方才我从中军大帐过来,听青仑王的亲兵说,似乎是收到了唐卿元帅的信函,近日要派人来与赵大将军、蒋大将军议和。” 亲兵退了出去,步千洐与破月对视片刻,破月眸中终于升起喜色,步千洐瞧着她的笑意,心头亦软绵绵的,弯起嘴角:“等着,我去探探。” 过了半个时辰,步千洐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关紧屋门,将破月带入内间,压低声音道:“的确是要议和了。小容说,君和提出的条件是,愿意将南部八州归还大胥,另赔偿黄金两万两。另外,他们希望这八州开放通商,两国就此建交。三日后,唐卿的副手唐熙文,便会过来议和。” “太好了!”破月一把抓住他的胸襟,步千洐握住她的手,眸中隐有笑意:“别高兴太早。此事能不能成,还得听帝京的。” 破月点头道:“其实这样停战蛮合理的啊。” 步千洐看着窗外,目光却放得极远:“你说唐卿为何要求和?虽然咱们之前打了一些胜仗。但战争最终的胜负还能难说。难道唐卿真的是个心系天下苍生的元帅?” 破月想了想,问:“你想打仗吗?” 步千洐笑答:“我喜欢打仗,但我希望一辈子不用打仗。” 破月一击掌:“那就对了。谁能想到叱咤风云的步阎罗,其实是个心存善念的人?所以唐卿说不定跟你是一种人。” *** 步千洐虽是一军大将,但议和涉及国策,他无权参与。两夫妻期盼的等了三日,终收到消息,说君和使者今日会抵达大营中。 步千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天色一黑,穿上夜行衣就外走。未料刚上了屋顶,破月已追了上来,抓住他的手撒娇:“事关国体,匹夫有责,我也要去。” 步千洐自然只能由着她,两人一路蹑行,很快便到了指挥所的议事厅外。避过哨兵,透过窗棂往里看,便见赵初肃、慕容湛二人锦衣华服,含笑坐在主位。下坐着一健壮俊朗的中年将军,不正是那日护送唐卿与唐十三逃走的唐熙文? 唐熙文身后还站着四五个随从,都穿着赭色士兵长衫。步千洐只看了一眼,就停在后排一人身上。那人肤白清秀、神色木然,一副神游天外事不关己的样子,不正是十三是谁? 步千洐一愣,才用手肘捅了捅破月,破月也见到了他,无声的弯起嘴角。 两人听了一会儿,却没什么实质性收获——唐熙文表明来意、讲清条件,赵初肃却道皇帝近日身体不适,旨意还未下达,过些时日再给唐熙文回复。 过得片刻,步千洐二人又潜回了屋中,破月没听到两国建交,颇有些沮丧。步千洐却是兴致盎然,叫她把好酒好菜都备着。破月微微吃惊:“难道……” 步千洐含笑点头:“不错。” 两人坐在房中等了半个时辰,果然听到庭院里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十三清瘦孤傲的身影杵在门口,抬起细长的眸,静静望着两人。 “十三!”破月有点激动,冲过去望着他笑,“你真的来了。”步千洐则洒脱许多,朝十三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而黑亮的双眸里,笑意仿佛要溢出来。 十三眸中这才浮现浅浅的笑意,他没有马上走过来,却转头看着屋外:“还有。” 破月一怔,步千洐放下筷子站起来,神色沉肃。 片刻后,院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那人长靴踩着积雪,一步一步,明明脚力虚浮,却有种淡然的平静。因为平静,反而显得沉稳。 十三推开门,一位裹着厚厚狐裘、面色英朗沉静的青年,随意掸了掸披风上的雪,这才转头望着二人。 “怎么,不欢迎我?”他含笑问。 十三和破月同时看着步千洐,他却盯着唐卿,骤然笑了。 “三生有幸。” 唐卿不让十三搀扶,徐步走到桌前坐下。步千洐坐在他对面,提起酒壶为他满上。唐卿清咳一声道:“抱歉,唐某常年服药,只能以茶代酒,敬步老弟一杯。” 破月提过水壶给他满上,低声道:“喝热水吧,比茶好。”唐卿抬眸瞧她一眼,笑意更深:“御医亦是如此说。多谢。” 步千洐举起酒杯:“唐兄今日为何而来?” 唐卿将茶杯捧在手心,微微一笑:“为天下太平而来。” “千金之躯,深入敌营,岂不冒险?”步千洐问。 唐卿的眉目十分温和,语气亦笃定:“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还有阿荼在。” 步千洐点点头,唐卿转而问道:“步老弟对议和一事,意下如何?” 步千洐答得坦然:“求之不得。” 两人对望一眼,眸中都浮现喜意。 “请。”唐卿举杯。 步千洐双手回敬:“请!” 放下酒杯,唐卿又问:“神弩造出来了吗?” 步千洐点头:“多谢。” 唐卿又笑:“不必。若是两国建交,我愿再赠你一种武器。” “哦?”步千洐挑眉,“条件是?” 唐卿夹了口菜,慢慢咀嚼:“你到承阳,替我带兵如何?” 步千洐倏地大笑,点头道:“一言为定。” 破月坐在一旁椅子上,看着二人你来我往、言简意赅,仿佛看到无形的气场笼罩在方寸之地,时而剑拔弩张、时而舒缓悠然,令人难以接近。 甚至连迟钝的十三,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张力。原本他跟柱子似的杵在唐卿身后,过了一会儿,就熬不住了,走到破月身旁坐下,拿起糕点开吃。 “十三,你瘦了。”破月柔声道,“我们都很挂念你。” 十三这才抬眸看她一眼:“你胖,很多。” 破月一口糕点噎在喉咙里,连声咳嗽。步千洐这才看过来,十三已拿了杯水递给她。破月朝步千洐摆摆手示意没事,又看向十三:“真的很多?” 十三点头:“很多,更好。” 是说她胖了更好吗?破月心里暖暖的,想起一事,在腰间翻了翻,拿出荷包,取出整齐叠成豆腐块的宣纸,小心翼翼打开:“看,我每天随身带着。” 十三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个黑色小布袋,动作堪称温柔的打开一模一样的三人画像,闷闷道:“一样。” 约莫是纸张窸窣动静较大,步千洐和唐卿同时转头,却见他们一人举着张图,破月望着十三笑,十三虽没笑,平日冰冷的眉眼,却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抚慰,明显柔和许多。 步千洐不由得笑了:“稚子之心。” 唐卿也笑:“极是。” ☆、九七、伏击 子夜幽深。 步千洐钻进被窝,摸到破月滑腻冰凉的身子,将她整个抱入怀里。 “我不喜欢这么睡!”破月例行抗议――她的睡姿跟为人一样洒脱彪悍,喜欢大字型摊开,可某人喜欢禁锢占有,姿势虽然温馨,时日久了,还是不如一个人睡舒服。 “唔……那就不睡。”步千洐低头吸着她的唇。 “他们走了?”破月嘤咛。 “嗯。”步千洐很快将她脱干净,“我派了个人,跟着他们。” “保护?监视?”破月奇道。 步千洐莞尔:“唐卿此行隐秘,虽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是被旁人觉,终是不妥。眼下正是两国建交的节骨眼,我会尽我所能,确保不出岔子。” 破月点头:“夫君英明。” 步千洐却盯着她:“方才有人……” “什么?” 步千洐未答,心道:方才有人对十三笑得格外温柔,把十三都看傻了。也叫我对兄弟生出嫉妒。只是如此小家子气的话,可决计不能对你说了。 他用行动代替语言,很是生猛略带暴戾的开始征服她的身体。破月被他整的尖叫连连,只能用被子塞住嘴,免得被隔壁听到。末了,他还赖在里面不出去。破月急道:“会怀孩子的!”步千洐却早有打算:“这仗打到何年何月是尽头?你若怀上了,正好送回帝京。不必跟着在此地受苦。” 破月不依,可敌不过他力大,来来回回被他一点不漏深入灌了三趟。她只得屈服,心中默默盼望他的种子如此频繁量大,势必活力低存活几率小。步千洐见她嘴里念念有词,感觉不妙,警惕的问:“在念叨什么?” 破月笑:“没……在说夫君威武。夫君,见过水枪吗?可好玩了。” ** 之后两日风平浪静,小容传来消息,说君和使者已安全离开。两夫妻便静候和平佳音。 这日傍晚,步千洐去山谷中练兵了,破月在房中包饺子。忽听空中有异响,抬头一看,一只灰鸽辗转飞下,落在庭院里。她走过去,从鸽腿拿起纸卷一看,吃了一惊。 是步千洐派去跟踪的人传来消息:唐卿一行人在五十里外遭到不明身份刺客伏击,正全力抵抗。 破月拿着纸卷,正要往练武场去报信,忽的又顿住。 如今寒冬腊月,附近又是战区,哪里会有不长眼的刺客伏击唐卿?难道……是胥人觉了唐卿的行踪,意欲斩草除根?可如此一来,两国哪里还有和平的可能?她被这个念头吓得心惊胆战。 怎么办?去找步千洐吗? 他上次放走唐卿,还可以说是一命换一命,这次如果是赵将军下令,步千洐还主动出手营救,那就是叛国了。 她不能叫步千洐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在心头默念苦无大师的嘱咐――但求问心无愧,已有了主意。步千洐为难,她可半点不为难。 回房翻出套男装换上,又找出久未使用的面具。这么一打扮,镜中活脱脱一名清秀矮小的士兵。她给步千洐留下个纸条,说是去后山打点野味,快则当晚,慢则次日便返。因她之前也上过山,估计步千洐不会太担心。 夜色已暗,破月终于到了飞鸽传书指明的山林。她仔细看了看周围环境,此处是东行的必经之地,只是严冬大雪封山、人迹罕至,难怪那些人会挑这里动手。 往山上行了片刻,终于听到前方光秃秃的林中,隐隐传来打斗声。她蹑手蹑脚上前几步,拨开灌木,先看到的是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血泊。有陌生的黑衣人,也有君和服饰的士兵――想必是唐卿的随从。 她松了口气――有打斗声,说明唐卿应当还没死。只是坚持这么久,可见是一场惨烈的恶战。 破月又往前掠行几步,悄无声息跃上大树。这下看清了:前方数十丈的山丘旁,一场激战正步入尾声! 外围,是约莫二十余名黑衣人,手持兵器包围猛攻,个个看起来武艺不俗。看到他们,破月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赵初肃军中,难道还养了这么一帮人? 包围圈中,十三和唐熙文一左一右,正在奋力抵挡。十三的黑袍已被鲜血浸透,看起来湿漉漉的一片。右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白皙的血肉翻露在外,狰狞吓人。他号称快剑,如今动作依旧很快,可招式间已见迟滞,险象环生。 唐熙文那边状况更糟。他手握一把大刀,双手都是鲜血,左边大腿更是血流如注。他武艺本就不如十三,此时全靠勇猛的狠劲支撑着,只是挥舞大刀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两人身后数步外,一人面色苍白扶树站立,偏偏目光沉肃没有半点慌张,不正是唐卿是谁?破月还真有点佩服他了,孱弱如斯,却也强悍如斯。 忽见一黑衣人身子一矮,扫堂腿如疾风般掠过,唐熙文正抵御前方刀剑,躲闪不及,嘭然中招摔倒在地。那黑衣人趁机长剑一送,直取唐卿。唐卿虽无武艺,却也机警,倒退两步避开。那人飞身而上,长剑直取面门,竟是要置唐卿于死地! “哥!” “元帅!” 十三和唐熙文同时惊呼出声,哪里还顾得上黑衣人的攻击,几乎全身空门大开,飞扑过来。 “退开!”破月厉喝一声,拔刀飞跃而下!凌空斩向那黑衣人的剑。 “铿――”金石交错!黑衣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剑上一股大力袭来,虎口痛麻难当。再定睛一看,地上长剑已断成两截。面前站着一瘦小少年,双手握刀,神色清冷。 众黑衣人见半路杀出个少年,都是吃了一惊。须知他们与十三等人鏖战了半日,亦是精疲力竭,如今添此强敌,简直是懊恼不已。 但破月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了。 一炷香后,破月收刀回鞘。 她面前是一地尸身――她和十三制住所有黑衣人的大穴后,他们便咬牙中毒身亡,明显不欲留下活口。 她回头,便见唐熙文扶着唐卿,十三冷着脸,三人都望着自己。 她正斟酌――是表明身份呢还是就此告辞呢?这时,十三忽的朝她走过来。破月见他肩头还在冒血,面色阴冷,怔怔望着他。他在她跟前站定,低头,抬手。 “十三我……” 面上一凉,十三摘下了她的面具。冰冷的指腹擦过她的下巴,痒痒的有点不太舒服。 四目对视,十三默然将手中面具重新扑到她脸上,按了两下,似乎示意她再戴上。破月心想你看都看了,我还戴什么?将面具收进怀里。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唐卿微笑道,他却不问,破月为何恰好出现在此地。 破月却要主动解释:“步千洐派人暗中跟着你们,直到你们安全回去。我收到消息,便赶过来了。”见唐卿神色平静,知道他必定是猜到了,不由得再次佩服他的聪明。 “他呢?”十三忽然问。 破月摇头:“我没告诉他。” 四人都沉默下来。片刻后,唐卿看向他二人:“伤势如何?”唐熙文约莫失血过多,脸色白。他撕下块衣袍,胡乱往大腿上一缠,答道:“不碍事。元帅,咱们快走。” 十三也摇头,示意无事。自己抬手,点中受伤肩头大穴。而后迟疑片刻,看一眼破月。破月立刻走过来,点了他自己够不到的背部穴道,血流这才缓下来。 “多谢。”十三闷声道。 破月正要告辞,忽的一愣――远处林中似乎又有动静。她不由得看一眼这三人:一个苍白虚弱彷如一阵风便能刮倒;一个腿伤难行;还有十三,虽然点穴止血,但若不马上处理伤口,势必伤势加重。 她只得低声道:“有人过来了,人数还不少。先找地方藏身。” 夜色幽深,空山寂静。 听得前方灌木丛外,脚步声渐远,破月松了口气,转身靠在石壁上。这是山腰一处隐蔽的山洞,他们已听到三拨人从洞外经过。若是硬拼,只怕难以脱身。 按照唐卿所说,原本他有一个百人队,在此等候接应。未料遇到的却是刺客,百人队必定已惨遭杀手。 “大营现我未按时归去,最快明日一早,会再派人到此处接应。”唐卿说。所以四人只需在洞中躲过一晚,便能安全。 十三坐在她对面地上,正撕下衣服上布条,想要自己包扎。破月从他手里拿过布条,却见布条上血污泥渍,皱眉。转头看去,唐熙文浑身更脏,且已累得睡着了。唐卿静坐在哪里,闭目养神。他的衣服倒干干净净,但她也不能去撕啊,只好从自己衣袍上撕下一大块。 “不必。”十三低声喝止。 “别废话。”破月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和水囊。他肩头早如泥泞般浑浊乌黑。她便用湿布粘了清水,一点点擦拭。 与步千洐柔韧的皮肤肌理不同,十三虽也是武人,皮肤却如……美人一般白皙细滑,那伤口便愈触目惊心。破月替他将伤口清洗干净,又取了些金疮药,用手指涂抹上去。这应该是很疼的,可十三哼都没哼一声。 都处理完了,破月道:“你明日再用热水洗洗,否则伤口会恶化。” 十三的脸一直别向一旁,默默点头。破月看到他一边耳朵红得像已熟透,侧脸亦是红云一片,有些好笑,但亦不再多话,免得他尴尬。 早在破月撕衣服时,唐卿已经睁眼。不动声色将破月的坦然和弟弟的僵硬窘迫看在眼里,心头喟叹。 洞口有寒风吹进,他咳嗽两声,打了个寒战。破月二人同时看过来。 因为怕引来追兵,不能生火,只点了个小小的火种照明。这冬夜的山洞,对唐卿来说,真如十八层地狱一般,严寒难耐。只是怕十三忧心,他一直未说,可面色已渐渐冻得有些青。 十三见他脸色不对,立刻起身走过来,握起他的手输入真气。破月有些担忧的看着两人。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十三额头已是阵阵细汗,刚包扎好止血的布带,隐隐又有血迹渗出――约莫是伤口又裂开了。 “我来。”破月走过去,唐卿略有些惊讶,十三迟疑片刻,点头,将唐卿的手交给她。 于是十三第一次在自己大哥脸上看到有些窘迫的神色。然而这神色一闪而过,他已十分平和:“有劳姑娘。” 破月摇头:“举手之劳,客气。”手指扣住他脉门,真气源源不绝。唐卿虽知她是武林高手,却没有具体概念到底多高。此时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气从手腕传来,浑身暖洋洋舒服不已,竟比十三的相助还要有效。他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却见她神色极为平和,既无害羞,也无骄傲自得,眸色竟是极平静温柔。 唐卿心神一凛,别过脸去。过得片刻,身体已暖起来,气息也平稳,转头淡笑:“颜破月,你今天相助我,不怕我回去之后,立刻对大胥宣战吗?” 破月未料他如此直接,还真有些为难。今次偷袭八成是大胥军将所为,她如今帮了唐卿,却也是放虎归山。 她想了想,已有了主意,答道:“我不后悔。我来救你,就是希望你知道,大胥有好战的人,也有希望和平的人。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你平安归去后,能否再等数日,等胥帝有了旨意,再确定战或和?你这次过来只是偶然,皇帝并不知情,一定是下面的人胡作妄为。也许皇帝愿意停战。” 唐卿听她说“救命之恩”的份上,微微失笑,点头道:“好。救命之恩重若泰山,就依你所言。不瞒你说,我原本想回去后立刻开战,便看在你和步千洐的情面,再等数日。” 破月心里暗叫还好还好,自己来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如此想着,眸中升起喜色,未料抬眸一看,唐卿眸中隐有了然笑意,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她不禁想,这人看起来温和沉静,其实比狐狸还狡猾吧? 天明时分,破月忽的睁眼,察觉手上还有个温软光滑的事物,定睛一看,却是唐卿的手,还被自己握着。 洞内静悄悄的,十三和唐熙文都在睡。而唐卿――君和第一名将,就躺在自己身旁,高大清瘦的身子裹紧狐裘,微微蜷成一团。清俊斯文的脸庞沉寂安详,似邻家兄长眉目温和。 她轻轻松开他的手,未料这细微举动惊醒了他,漆黑的深眸骤然睁开。他定定凝视着她,忽的绽放微笑:“早。” 破月也笑着点头:“早。”起身站起,伸了个拦腰。唐卿盯着她背影看了片刻,重新闭眸小寐。 晌午时分,唐卿已经坐在君和援兵的车驾里。 唐熙文在车外马上,十三还是坐在车辕上。随行军医已诊治了两人伤势。而颜破月――在援兵抵达后,便匆匆走了。 唐卿闭目小寐片刻,忽的睁眼,扬声道:“阿荼。” 十三挑开车帘坐进来。 唐卿看她一眼:“中意颜破月?” 十三沉默片刻,摇头。 唐卿笑:“待回了承阳,给你娶个同样貌美可爱的姑娘,可好?” 十三静了片刻,抬头迟疑:“同样?” 唐卿失笑,也不再逗他,从怀中取出本事物,放到十三面前。 十三垂眸一看,长眉微挑。那是本极老旧黄的书册,封面六个字:“余心随军手记。” 唐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手记封面:“这是大胥楚余心元帅的手笔,被我偶然间获得。二十年来,我每每拜读,都有所获,受益匪浅。”他轻轻掀开书页,取出里面夹着的张画像,放在案几上:“这是楚夫人当年为楚余心画的小相。” 十三眸中闪过惊异,霍然抬头看着唐卿。 唐卿点点头,声音淡然:“阿荼,胥帝只怕不会同意和解。我已决意战决,彻底击溃大胥,才能避免我君和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十三拿着画像,面露疑惑,似乎在问,跟这手记有何关系? 唐卿接着道:“步千洐乃我劲敌,我要胜大胥,必清除此人。我也不想你为难。待数日后,两国重新开战,我会将手记和画像送给步千洐。他看了之后,必定无心再战。我再使些手段,叫他离开军队,退出沙场。” 十三沉默许久,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说本文众男配抢风头,我也表示很困惑…… 唐卿没有喜欢女主啦,只不过想让他们有点对手戏,过过干瘾而已哈 ☆、九八、真相 除夕这日,破月坐在火炉旁,指挥步千洐包饺子。 大胥第一高手虽有通天彻地之能,包出的饺子却个个肚大身圆,歪头歪脑。破月只看了一会儿,就叹气站起来:“还是我来吧。” 步千洐却立刻挡着不许她靠近:“你只需照顾好肚子里的小爷,其他的交给他爹便是。” 破月心头一甜。 自从步千洐日耕三次后,两人再没什么机会亲热。过了一个月,她葵水久久不至,最后,军医恭喜破月中招。 步千洐心怀坦荡,自是喜不自胜。消息传出,连赵初肃都摸着胡子道:“吉兆吉兆!便在军中生个小将军出来!”小容听到这个消息,更是一把抓住步千洐的手,激动的说“极好、极好。” 不过破月却是喜忧参半――十日前,皇帝的使者正式带来不同意停战的消息。两国前锋军不顾寒冬腊月,已开始频繁摩擦。估摸着过了新年,会再起大战。步千洐虽对此举极不赞同,但亦不能在此时,丢下麾下将士不顾,只能重返战场。所以,她又要提心吊胆度日了。 不多时,百余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宣告完成。破月摇头:“包成这样,你也好意思让小容吃?” 步千洐却道:“我包的,就算是毒药,小容也吃。” 破月大呼肉麻,抓起一团面粉砸到步千脸上。步千洐不躲不避,一头雪灰,狞笑着冲过来,将面粉擦到她脸颊上。 两人正闹作一团,听得门口有人咳嗽两声。步千洐松开她,笑道:“快进来,正等你。” 门被推开,慕容湛一身紫貂厚服,单手提着坛酒,梢上还有雪花,清俊白皙一张脸,整个人竟似冰雪雕砌而成。 他看着两人猴般的脏脸,摇头失笑。 “好酒!”步千洐走过去,看一眼慕容湛,“咦,脸上是什么?” 慕容湛茫然看着他,他抬起手,作势要用袖子帮慕容擦。忽的手一展,雪白飞扬,蒙蒙一片。慕容被呛得连声咳嗽,再抬头,清盈盈的脸上已多了数道白灰。 “兄弟同心!”步千洐将他肩膀一搂,他失笑,捶了步千洐一拳。步千洐神清气爽的端起水饺,走到灶前下锅。 慕容在桌前坐定,这才抬头破月:“你近日身子可好?” 破月点头:“很好。其实没什么感觉。” 慕容目光快掠过她平坦的腹部,端起茶杯含笑道:“我已遣人送一名御医过来。不多日便能到了。” 破月一呆:“杀鸡焉用牛刀?” 慕容一口茶呛在喉咙里,面色薄红,咳嗽两声才微笑道:“用得。况且今后他也是我的义子,自要多加关怀。” 过得片刻,步千洐已亲自端了饺子上来。破月嫌卖相不好,只夹伙房送来的其他饭菜。慕容湛倒是吃了一大碗,还连声称赞:“败絮其外、金玉其里。”破月立刻道:“馅儿是我前几日剁好的。” 正吃得尽兴,忽听门外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有人扬声道:“步将军在吗?” 步千洐走过去开门:“何事?” 却是个小兵,戴着厚厚的毡帽,垂着脸站在雪地里,面目看不清晰:“将军,东边有人遣小的送东西过来。”他双手捧着个包袱,恭恭敬敬放在步千洐脚下,而后退开几步。 慕容和破月也走到门边,步千洐看一眼那包袱,忽的问道:“十三可好?” 那小兵似乎是笑了,答道:“小少爷极好。” 步千洐点点头,从地上拿起包袱,小兵已闪身出了院落。 慕容看着他:“这是?” 步千洐低声道:“小容,此事我还未来得及同你细说。”便将上次唐卿随使团过来,因十三的缘故,两人曾喝过一次酒的事,告诉了慕容。 慕容皱眉:“我知你与人相交只重意气相投,当时两国议和,你与他相见亦无可厚非。只是眼下便要开战,你见过他的事,勿要再告诉旁人。” 步千洐点头:“你说的极是。他日战场相见,必不手软。这书册,应当便是他遣人送来的。看来唐家在我军中亦有奸细。只是方才这人直接找我,自不怕我查。明日咱们报告大将军,请他彻查军中兵士身份。” 慕容点头。 三人重回桌前坐下,步千洐小心翼翼解开包袱,却见是一本书册,上书《余心行军手记》。 慕容湛看清封皮上的字,整个人仿佛凝滞住,五指悄无声息抓住自己的袍角。步千洐并未觉他的异样,翻开书道:“余心?难道是楚余心元帅的手记?怎会落在唐卿手里?” “大哥……”慕容湛忽然伸手挡住步千洐,缓缓道,“小心为上。” 步千洐爽朗而笑:“唐卿心怀坦荡,不会如此下作。”说完又翻了几页,却觉其中夹着张小相,举起在灯下一看,神色微变。 慕容湛万没料到其中还有画像,要拦他已经来不及。只见那黄的宣纸上,落款是“妾聪玉摹君于十月初九。” 破月凑过来一看,也愣住。步千洐却笑道:“这莫非是楚余心的画像?似乎与我长得相似。不过比起这位的投敌叛国……嘿嘿,我步千洐却是铮铮铁骨顶天立地的男儿。”他在起初的震惊后,并未太在意。 “大哥,我看唐卿此举甚为蹊跷,不如交由我遣暗卫查证……”慕容湛又抬手去拦,步千洐颇为奇怪的看他一眼,侧身避过,顺手已翻到最后一页。 他一目十行,神色逐渐凝重。只见老旧的书页上,字迹苍劲挺秀。 “……玉儿怀胎十月,终诞下麟儿……还记得满月之时,她觅得宝玉一方,铸玉佩祈儿一生安康。吾观玉佩上玉儿手书‘千’二字,字迹圆润娟秀,颇为女气,不喜。玉儿不依,只得随她……如今算起,儿已满周岁,只待踏平君和,荣归故里,与妻儿团聚……” 步千洐猛然抬头:“我赠你的玉佩呢?”破月不解的从怀中掏出来,步千洐接过,又拿出那张小相,沉默片刻,对破月和小容道:“玉佩上的刻字,与画像上的字体,是否相似?” 慕容湛只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破月仔细看了,脸色微变:“是很像一个人写的。阿步,怎么回事?” 步千洐却没答,绷着脸,继续拿起那本手记,快翻看。只是从来坚定有力的手指,微微有些抖。 慕容湛忽的抓住他的手,步千洐缓缓抬头望着他。破月瞧两人表情,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大哥,我有事隐瞒,对不住你。”慕容湛忽然拜倒。 步千洐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提起来:“你这是何意?” 慕容湛气息凝滞了片刻,才慢慢道:“大哥,你极可能是楚余心的儿子。” 步千洐面色一沉,破月猛的瞪大眼睛。 “你在胡说什么?”步千洐缓缓问。 方才看到字迹相似,他脑海中其实已闪过这念头,却全然不肯信。他想或许是唐卿设下的某种圈套,可转念一想,唐卿怎会知道自己的玉佩?他越胆寒,这才继续翻看书册,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如今听慕容湛直言,他心中早已惊涛骇浪,暗想,小容行事谨慎,他如此说,莫非早已有了实证?可我孤儿一个,又怎会是楚余心那乱臣贼子的后人? 慕容湛盯着他,亦是心头沉重。他藏着这秘密数日,早已心神不宁。步千洐在他心中分量,与皇兄无异。而他选择沉默,便是偏袒了皇兄。但他只能做这个选择――皇兄勤勉治国,身负社稷。他的选择,为的是国家大利,亦是为了步千洐好。 虽这样安慰自己,却终是心中有愧。故如今纸已包不住火,他知道再隐瞒,他日势必兄弟反目,只能全盘托出。 慕容湛将那日赵老将军所说,一五一十都讲给了步千洐二人。 破月听得心惊胆战――两件事结合起来,她也能判断,步千十有八/九是楚余心后人,当日恐怕是被其人偷送出来,躲过了灭门惨案。 可她真的宁愿步千洐不知道事实:隐瞒身世固然残忍;可如今让他得知,父亲根本不是叛徒,而是死在皇权斗争中,今后步千洐如何自处?又如何与慕容湛做兄弟? 她看向步千洐,却见他样子呆呆的,黑眸像是凝了霜雪,盯着慕容湛,哑着嗓子问:“你早知道了,今日才告诉我?” 慕容湛语意一滞,道:“是。” “你怕我去找皇帝,也怕我惹祸上身?”步千洐颤声问。 “是。” “那日宫中饮宴,你喝醉是假的,打伤我是为了不让皇帝看到我?” “……是。” 步千洐点点头:“我不怪你。倘若……倘若我换成你,亦会隐瞒。”他深吸一口气道:“待北伐结束后,我必要去跟皇帝问清楚!问他是不是为了皇位,将国之大将残杀!若真是这样,我亲生父亲忠肝义胆报效国家,却最终尸骨无存全家灭门,我岂能饶他?!”他的语气变得森然。 慕容湛猛的抬头看着他:“大哥,请不要去寻皇兄!” 步千洐摇头:“不可能。” 慕容湛摇头,格外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加害他。大哥,你若要报仇,不必再等北伐结束。我是他弟弟,他欠你的血债,我替他背。你杀了我吧。” 步千洐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与你何干?” 慕容湛长眸清寒一片,声若枯井哑滞:“你要动他,除非我死。” 步千洐别过头去,慕容湛亦面如惨白。屋内死一般沉寂,破月瞧着两人,心疼得不能自已,柔声劝道:“你俩别冲动,别要死要活的。阿步,唐卿派人送来这手记,就是想让你加害皇帝,你不要中计。” 步千洐还未答话,慕容湛骤然抽出佩剑,手掌一翻,直刺心窝:“我替皇兄还你一命。”破月本就知他痴愚,留心着怕他做傻事,见状一掌拍向他手腕。 未料有人比她更快!步千洐已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怒喝道:“你这是作甚?” 慕容湛凄然道:“大哥,小弟从未请求过你什么。今日求你一事,求你永远不要去找皇兄报仇。” 步千洐神色一凛,将他的剑往地上一丢,竟大步走了出去。破月起身想追,他却头也不回道:“你看着他。”顷刻没影。 两人留在屋里,俱是沉默。破月都替步千洐为难――楚余心死得如此冤枉惨烈,大仇不报,连她都觉得义愤填膺。可那人是皇帝啊!若走上这条路,今生都回不了头! 反观小容,以他的性子,是怕十分左右为难吧? “你别难过。”破月柔声劝道,“总有解决的办法。但你若是寻死,我保证就算步千洐不去杀皇帝,我都会去杀。” 慕容霍然抬头看着她,却见她很平静,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两人又等了许久,终见步千洐推开门又走了回来。 外头下起了大雪,他满头满身雪白,黑色微湿的背影,静静立在门边,眸色如一滩死水,幽沉看着慕容。 慕容亦静静回望着他,眸色坚定、隐忍、痛苦。 破月预感到了什么,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这两人,前一刻还勾肩搭背。步千洐肉麻的的说,他做的饺子,小容都会吃;小容还说,要做孩子干爹……两人脸上甚至都还有面粉灰,看起来脏兮兮的很可笑。可此刻,他们的神色如冰封,没有半点笑意。 “我再问你,我若要去寻皇帝,你必以死相阻?” “……是。” “将军惨死荒漠,九族无辜被诛,背负千古骂名……此仇不共戴天,步千洐今生却不能报了。我愧为人子,亦无颜再做你……你走吧。” ☆、九九、通敌 慕容湛走后,步千洐就坐在庭院的冰天雪地里,一动不动。破月想去劝他,他却说外头冷,让她先睡。 破月就站在屋里,隔着苍白的窗纸,望着他安静的背影。夜空是昏暗的,没有月亮。他坐在一棵树叶已经掉光的小树下,头顶很快堆满了积雪。 过了很久,他才进屋,抖去满身粉白,脱了大衣,将破月抱在怀里。破月趴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酒气、雪气混合成的干净而浓郁的味道,听着他热烈而安静的心跳,心疼的想,他只有我一个人了。 后来步千洐睡着了。睡得很死,在梦里眉头也是紧皱,英俊的脸看起来叫人心疼。破月爬起来,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军营里静悄悄的,雪地呈现一种幽暗的灰色,脚踩在上面,会出吱呀闷响。天地间只有这一个声音,人就像走在荒漠里。 慕容湛住在中军,房间的灯还亮着,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孤清而无助。破月在窗户上戳了个小孔往里看,却只看到灯前清瘦的背影。 她推门走了进去。慕容湛听到声响也没回头。破月走到他身后,手放到他肩膀上。他的身体微微一颤。 “嫂子。你怀有身孕,不该这么晚还……”他的声音听起来死气沉沉。 “我从未见过……”破月用一种温柔的语调说,“有人像你和步千洐这样,生死交心。你不要难过。我相信你们会和好的。” 慕容沉默。 “还记得步千洐被困婆樾城,你带我跑死了好几匹马去救他吗?你说,杀步千洐如杀本王!而这世间,也只有你慕容湛,能叫步千洐舍弃血海深仇。其实我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他就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将来我和孩子怎么办?所以你不是在委屈他,而是在帮他。对吗?他嘴里说让你走,我敢打赌要是你有什么事,他准丢下一切,丢下我和孩子,舍身营救,你信不信?到头来,你哥俩好了,郁闷的还不是我!” 慕容回过头,漂亮的丹凤眼温和的望着她。他被她沮丧的语气逗笑了,虽然是无奈的笑。 “如今紧要的,是打败君和,结束这场战争。我能安心去生孩子,你俩最好来个患难见真情,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总之别难过了,将来会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你们这样的兄弟,上天都不忍心让你们决裂的。” ** 除夕后,全军休整了五日。步千洐不至于郁郁寡欢,却也没了前些日子的爽朗幽默。夜深人静时,破月睡下了,他往往一人在窗前独酌。有时她睡着了,醒来时现桌前已没了人。又过了一会儿,才见他回来。她知道他必是偷偷去探小容了,也不点破,只待他加倍温柔,整日憧憬儿子的可爱。这招当然有用,很快步千洐眉宇间又有了舒展的喜色。只不过晚上还是会独坐,落寞而安静。 又过了几日,前线开始有小规模的战役。这时传来消息――青仑王自请带兵,往最远的战线去了。听到这消息时,步千洐没做声,破月一拍大腿:“好啊!男儿志在四方!”步千洐被她逗乐了,摸摸她的头:“傻娘子,今后不要半夜跑出去了。给我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之后步千洐等了数日,赵初肃竟然一直没有召见。其他队伍都打得火热,他的那支部队却迟迟不动。步千洐疑惑,去寻赵初肃。赵初肃却隐秘的告诉他:留着他,是另有秘密任务。 如此一直出了正月,破月身孕已有三个月,阳光明媚的一天,步千洐被叫去了中军大帐。 “千洐。你领一千人,到此处山谷设伏。”赵初肃指着地图,“我收到消息,君和王室,会到前线酬军,从此处经过。这里地形狭窄,带多了人也无益。你办好此事,自是大功一件。” 次日,步千洐点齐一千好手,往青峰谷出。虽说探明王室护卫有三千,但他当真不放在眼里。他这支千人部队,抵挡个五千、一万兵马,的确是不在话下。 日落时分,部队便到了山口。步千洐观察了地形,安排布防。因为怕暴露行踪,不能生火做饭,命令大伙儿吃了些干粮,便就地歇息,只待两日后,君和王室经过。 亲兵送来了干粮便走了。步千洐拿起欲吃,忽的想起包袱里还有破月做的干粮。他拿出来一看,吃了一惊:却原来是用三层棉布缠着的双层铁盒。下层镂空,里面隐有炭火星光。上层放着热饭和熟牛肉,行了一日,居然还热气腾腾。 “这丫头何时做了如此精巧器物?”他失笑,“难怪沉甸甸一包,她倒不心疼我行路劳累。”虽这么说,天寒地冻吃得热食,自是津津有味。他不喜浪费,吃完破月的爱心餐,又将干粮吃了些,实在吃不下了,将剩下的多半装进包袱里。 待到了夜间,整个军营都陷入沉睡。步千洐亦抱着那双层铁盒,全当手炉。不知睡了多久,忽觉腹痛如绞,隐隐恶心难受。他立刻明白是中毒。按下心头疑惑,调息运气,不多时,已用玉涟神龙功内劲,将毒尽数逼了出来。 正要起身出账,忽听帐外传来脚步声,月光将两个模糊的人影印在帐上。 步千洐吃了一惊――今次带来的都是他亲信,更有武艺最高深十人,守在他帐外安睡。如今这二人深夜来探,亲兵们竟全无动静,难道被杀光了?可也不会全无声响,莫非也中了毒? 他心底一寒,假装沉睡不动。那两人竟全无顾忌,径直走到他床前。只听一人道:“他可是死了?” 另一人答道:“自是死了。旁人的干粮里下的蒙汗药,他下的可是剧毒。” 步千洐听到此处,完全明白了――只怕此刻一千人都被迷倒。他想眼前二人必是君和奸细,只可惜他有神功百毒不侵,叫他们失算了! 只听另一人道:“再补上一刀。杀了他,大将军自会嘉奖。” 另一人道:“这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步千洐心里咯噔一下,眯眼一看,一人刀光已然落下。他侧身一滚,提刀直取其中一人肩头。那人“啊”了一声,被他砍下只臂膀,痛得坐倒在地,扭曲打滚。另一人见情势不对,拔腿就跑。步千洐一刀投过去,正中他心口,已然不活了。 步千洐将地上那人提起来,点中他数道大穴,叫他动弹不得,只能生受断臂之痛。步千洐冷喝道:“何人派你来的?” 那人见行藏败露,也不怕死,怒喝道:“步千洐,你有种杀了我便是!你是大汉奸楚余心的孽种,私通君和,还有何脸面做个大胥人?” 步千心头一震,厉喝道:“你从何处听来这谣言?” 那人疼得满头大汗,依旧冷冷道:“难道你不是吗?” 步千洐心口如重锤落下:“是大将军叫你来杀我的?外头一千人,也是你们迷倒的?所谓君和王室,根本是个圈套?” 那人喘息道:“是又如何?你若真是条汉子,立刻自行了断。你当真以为你还逃得出去?哦,是了,你能逃去君和!你与那唐卿,早已沆瀣一气!败类!”说到此处,已是双眼一翻,痛晕了过去。 步千洐望着面前一死一伤,心重重沉下去。第一个念头是,莫非他们是君和派来的奸细,加害于我,眼见事败,再挑拨离间?毕竟唐卿知道我的身世! 虽这么想着,联想近日赵初肃对自己的反应,隐隐已觉不对。要单单对他们一千人的干粮下毒,只怕君和奸细也没这本事。 他心头惊涛骇浪,想起独自留在营中破月,已觉不妙。思索了片刻,出了营帐,果见外头众兵士睡得鼾声大作。他取了清水,将亲兵们泼醒。 他留下九百人守在谷口,自带了一百人,趁夜色急行返回大营。驻地守军过十万,万一生变,他带的人多反而误事。 到了军营外数里,步千洐遣了善易容一人进了军营。过了一炷香时间,那人返来了,将步千洐拉到一旁,神色凝重:“将军,大事不妙。你军中亲信,今日晌午全部被大将军派人拿了。军中守备森严,明显有变。我又去你营房查探,大将军派人将夫人带走了。说是大军即将开拔,夫人在前线多有不便,已遣一个千人队送回帝京了。” 步千洐听到“千人队”三字,瞬间冷汗淋漓。 他立刻带着这一百人,往南行路上找寻。然雪野茫茫,对方又早行了一日,他们从天明找到天黑,也无所获。一直到月上中天,步千洐策马于旷野疾奔,忽听前方山谷一声尖哨。他心头大喜,知道是手下现了破月行踪,立刻策马朝山谷奔去。 月冷星稀,鲜血将雪地侵染成暗黑的颜色。远远只见前方刀光火光人影一片,看架势竟有上百人。 步千洐恨得心口疼――必定是赵将军命人在此处山谷动手,掩人耳目。他暴喝一声,提刀跃进战团,瞬间砍倒数人。众人见他来势汹汹,都吃了一惊。而他抬眸一望,前方被众人夹攻,不正是破月是谁? “谁敢伤我娘子!”他刀意如倾天大雪,铺洒而下。刀锋过处,只闻惨呼连连,但见血肉横飞。 “步千洐!是步千洐!”有人喊道。围攻破月的诸人顿时都慌了神。 步千洐瞅准时机,纵身一跃,从刀锋丛中落下,停在破月身后。只见她单手持刀,另一只手却捂着肚子,面色煞白。她满头满脸的血,也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旁人的。 “千洐!”她一转头看到他,声音几乎哽咽。原来晌午时,大将军忽然派人来带她走,她已隐隐觉出不妙。待队伍行了数里休息时,她略施小计瞅得机会,偷偷跑了。否则她一人如何敌得千人?只怕早已沦为刀下鬼。 然而因为顾忌腹中胎儿,不能使出全力,还是被这百余人的分队追上。她已独自支撑了半个多时辰,隐隐已有落败之势。此时见到步千洐从天而降,又喜又忧――喜的是他安然无恙,忧的是两人如何脱身? 步千洐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感觉到她温热柔软的身子,胸膛久悬的一颗心才落下。 众人见到步千洐,一时都未上前。步千洐原本杀性大起,此时在火光中望去,竟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不由得心如死灰,竟是下不了手。他忽的抬头长啸一声,提气抱起破月,从众人头顶踩过,瞬间已至数丈外。 众人猝不及防,远远只见两人身影隐入夜色里,一道凄厉悲怆的声音传来:“我步千洐为大胥出生入死多少回?如今你们连我妻儿都不放过!我今日不杀你们,回去告诉赵初肃,告诉皇帝老儿――步千洐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他们既要猜忌我,今后我再不是他赵初肃的部下,不是慕容氏的臣子!” *** 五日后,一骑快马停在胥军中军大帐外。赵初肃刚起身迎接,便被慕容湛一脚踢翻在地。 “你竟对步千洐夫妻动手?”慕容湛提起他的衣领,抽出腰间佩剑,抵在他脖子上。 赵初肃竟半点不慌,重重叹气道:“王爷,这是……皇上的旨意。” 慕容湛整个人仿佛被定住,沉默片刻,将他丢在地上,打马冲到步千洐的营房门口。却见屋门大开,满室狼藉。破月做饭的炉子被踢翻在地,床头还整齐叠着件孩童的小衣。他走过去将那小衣拿起,收入怀中。再走到庭院外,却只见大雪扑面而来,满目纷乱,冷清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头写了第八遍了,55555555. 跟大家说说后头写作计划,即将开的是一部科幻言情。估计还有十几二十天,江山完结就开新坑。然后会再写一部现言。不过现言比较短,会全文存稿,写完再。爱你们。 ☆、一百、神龙 步千洐抱着破月,一开始是骑马,跑了两个时辰。后来是崎岖冰封的山路,马过不去了。他就弃了马,抱着她一直跑。他已经两天两夜没睡,哪怕内力再深,脚步也有些踉跄。破月心疼他,再说她也只受了些轻伤,就要他放自己下来。可步千洐不依,大吼一声:“闭嘴。”抱着她就是不撒手。 一直跑到天都亮了,前方山脚出现一个小镇。灰蒙蒙一片,一看就是被战火荼毒过,没有人烟了。步千洐这才松了口气,寻了间看起来稍微完整干净的屋子,抱着破月进去。 屋里漆黑一片,步千洐把破月放下时,人差点摔倒。他强行忍耐住,将披风脱了铺在脏兮兮的床上,扶破月坐下。 破月的脸色不太好,手脚也冰凉一片。步千洐在屋子里乱翻一片,水缸里有水,灶间还有些柴,但是没有米,也没有棉被。 他喂破月喝了点水,脱下自己的棉衣裹住她,让她躺下。自己只穿件黑色深衣,开始生火。破月看他脸色白,有些担心:“你不冷吗?” 步千洐头都没抬:“我功力比你深厚,怎会怕冷?”破月点头,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转头却看到步千洐抱着胳膊,原地一下下轻轻的跳着。 原来柴火潮湿,还没点着。他体力透支,运气也困难,他也是极冷的,只是瞒着她不说。破月瞧着他跺了跺脚,一阵哆嗦、脸也有些青,索性在小小的屋子里,悄无声息的开始跑圈。破月又心疼又好笑,低声道:“呆子。” 步千洐这才觉她醒了,嘿嘿一笑,低头瞧一眼灶间,大喜:“火着了。” 有了火,屋子里慢慢暖和起来。他又烧了些热水,跟破月一起喝了。这才上床,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破月忽然感觉到怀中一暖,拿出来一看,却原来是她做给他的“双层保温饭盒”,叫他重新添了炭。 “投桃报李。”他笑眯眯的说。 破月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冰冷的肚子上:“你说……孩儿他会有事吗?” “孩儿必定平安。”步千洐抱紧她。他将自己被赵初肃暗算一事说了,两人静了片刻,破月问:“你昨晚说,再不当将军臣子……可是认真的?” 步千洐有些冷淡的说:“其实那日知道身世后,我已萌生退意。别的不说,单说他日我得胜还朝,面见皇帝时,哪里还有活路?只是北伐关乎大胥统一天下的伟业,我原本想打完这仗再走,也算精忠报国,了无遗憾。现下到了这个地步,我又何必效忠慕容氏,为赵初肃卖命?” 破月摸摸他的脸:“阿步,我很心疼你。” 阿步捉住她的手轻轻一吻:“无妨。你不是一直希望咱俩归隐田园吗?今后万里山川,我陪你快意人生,比行军打仗还要有趣。” 他说得轻巧,片刻后就呼呼大睡了。破月的心情却很复杂,久久不能成眠。她当然希望步千洐跟自己安稳一世。但将心比心,他大仇不能报,还被当成叛国贼追杀,她知道,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 一个月后,已是初春。步千洐二人越过沙漠,抵达大胥边关青仑城。破月本来还犯愁,自己身怀六甲,难以故技重施跃上城楼。步千洐却半点不慌,掏出腰牌,拉着破月就往城门走。 破月吓了一跳:“被抓怎么办?” 步千洐微笑:“娘子糊涂了。一则这里本就是小容地盘,我们能有何危险?二则皇帝虽派人捉拿我,但绝不会声张。” 破月听到他无意间提到小容,假装没察觉,击掌道:“对!你是三品将军,如果在这个时候昭告天下你是叛国贼,势必动摇军心。况且你的身世涉及当年皇室辛秘,皇帝肯定避讳。所以他只会私下捉拿你。” 两人到了城门处,果然不仅没有盘查,反而受到士兵殷勤恭维。步千洐索性叫来守城军官,狠狠讹了笔钱银,还找来城中名医替破月号脉。好在母子平安,两人放心的往南去了。 比起战火纷飞的战场,大胥本土显得安静舒适极了。又是春暖花开,处处美景如画。两人一路走得慢,不断听到前线战报,有胜有负;也经常遇到充满朝气新兵队伍往北行。有时候走到一个村落,几乎没有男丁——都征兵了。但因为大胥全民尚武,对于这场北伐,大家没有丝毫怨言,反而到处是光荣而祥和的气氛。唯有他二人看着村中孤儿寡妇,心头喟叹。 两个月后,破月已有六个月身孕,两人到了昔日燕惜漠隐居的青芜峰,将草庐扩建,悄无声息住了下来。这里人迹罕至,不怕有朝廷追兵。 破月向清心教和刑堂传递了消息——因为两帮都有派人暗中保护她,她怕他们在前线胡乱寻找。清心教管事的姑姑来了消息,说过几日带人上青芜峰来拜访。 两人没太在意。直到十日后的清晨,山腰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步千洐当时就黑了脸,拔出鸣鸿,吩咐破月呆在屋子里。青芜峰山势险要,登峰的关隘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护妻心切,别说听得脚步声有数百人,就是上千人,他也一个个杀得。 这日晌午,他藏到一棵树上等了片刻,便见一行人浩浩荡荡,沿山路攀岩而上。他却吃了一惊——原来领头的是十几名眼熟的女子,后头却是当日随他去伏击君和王室的精锐。有投靠他的江湖游侠,也有些老兵,都算得上兄弟心腹。 那晚他救了破月,就命人通知大伙儿散了,免得被赵初肃加害。没想到他们居然也跟回了大胥。 他纵身跃下,落在众人面前:“且慢!” 大伙儿看到他忽然现身,都是一喜,齐齐拜倒:“步将军!”这动静传到队伍后头,不多时,从步千洐面前,一直到半山腰,人人单膝跪倒,声势浩大。 步千洐连忙扶起前面几人:“快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原来他们也怕被牵连,纷纷潜回了大胥。其中有心计机敏的,联络了清心教,得到了步千洐二人行踪。双方一合计,都寻上了山,此行来了足足有五百余人。 有人高声道:“步将军!狗皇帝妄听奸臣之言,说您通敌叛国,我是决计不信的!” 步千洐毅然点头:“步千洐若是背叛大胥,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齐声叫好,然后问:“步大侠,那咱们今后怎么办?” “教主她老人家可好?”清心教的姑姑半天才插上话。步千洐长眉一扬,笑呵呵的道:“你们随我来。” 大部分人留在山腰,几名资历、武艺较高者,随步千洐入了草庐。破月见到众人亦是十分惊喜。大伙儿聚在一起说了一阵话,待听到这么多人都来投靠他二人,破月哭笑不得,心想完了,这刚找好的落脚地,如今被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住不成了。 破月打趣那些汉子们:“或者……你们投入我清心教吧。” 步千洐立刻笑道:“夫人这主意甚好,你们都投入清心教吧。” 清心教姑姑喜道:“好!甚好!” 汉子们却个个呆若木鸡,死活不干。步千洐这才真诚道:“你们将众望寄托于我,我感激不尽。但我二人如今被朝廷追杀,不想牵连诸位。况且我如今只想好好照顾月儿,不欲再理江湖事。我又不是将军了,如何再带领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不甘心。反倒是刑堂一位弟子沉吟片刻,提了个建议:“步大侠何不自成门派,将大伙儿收入门下?” 清心教姑姑附和道:“我看刑堂兄弟此计甚好。若是怕牵连大家,对外就称刑堂堂主是掌门。姑爷处理门派事务,可好?” 众人纷纷叫好。步千洐有点心痒,但他从未做过江湖掌门,实在是不会,还是摇头。 破月却另有一番计较,不等他拒绝,点头道:“夫君,我觉得此计甚好。就这么定了吧。”步千洐吃了一惊。他却不知,破月想的是,他是个洒脱性子,真要他每天陪着自己,别说他无聊,她都受不了。这些人无处可去,有他们做伴,称兄道弟倒也不会无聊。 不仅如此,破月还说:“姑姑,恕我直言,咱们清心教在江湖声名狼藉。如今我做了教主,自不许那些龌龊事生。我看不如将清心教跟我夫君教派合并。咱们成立个新门派,以崭新面貌重回武林,岂不妙哉?” 姑姑思索片刻,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步千洐见成立新派已是板上钉钉,也不扭捏,朗声笑道:“好吧。那新门派叫什么?”众人见他肯,都是喜出望外,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不过,如果破月能提前知道大伙儿(包括步千洐)都觉得“神龙教”好听,她是万万不会提到他们修炼的是玉涟神龙功的。 数日后,一个崭新而神秘的门派“神龙教”,以前所未有的浩大声势、强硬姿态,在大胥的土地上崛起了。他们门风严谨、武艺高强、惩恶扶弱,且与江湖数个门派渊源极深,很快一跃成为大胥第一大门派。 有知情的武林前辈高深莫测的对后辈说,神龙教掌门其实不是杨修苦,而是两位传奇的大英雄;但更多的是源源不断的年轻人,怀着对正义和武学的热切向往,跑到缚欲山下,报名参加神龙教的弟子甄选。 ☆、1o1、v章 1o1、v章 1o1、v章 四个月后。 天空碧蓝、烈日无风。葱绿的树叶在日光下出耀眼的银光,无形的炎热气浪把空旷的山谷填得满满的。 步千穿一身黑色劲衣,负手站在一块巨石上。日光将他照得闪闪亮,汗水侵蚀了他的衣襟,像一尊湿漉漉的雕像。 约莫三百余人,有男有女,也穿着相同的黑衣,在他面前平整的谷地,站成方阵。每个人表情很严肃,也很煎熬。汗水从眉头滑下来、蚊子在手背上叮咬……这些都不能令他们有丝毫动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终于,步千眉头微微一扬,高声说:“歇息一炷香。还有一个时辰。” “啊?”无数惊讶、郁闷的声音。众人全跟烂泥般倒在地上,扇风、赶蚊子、喝水。有的干脆以头撞地,想把自己撞清醒。 “大、大师兄!”有年轻的白衣女子大着胆子娇滴滴的问,“咱们是武林门派,又不是行军打仗。为何要站军姿呢?”其他人见有出头鸟,立刻符合。 唤他大师兄,是因为杨修苦是挂名掌门。新弟子大多只知道有大师兄大师姐,大多不知二人身份。 步千笑道:“身体乃练武之本。你们连三个时辰军姿都站不了?如何修炼绝世武艺?想当年,我与你们大师姐,可是每日站足五个时辰!休要多问,个中法门自有最勤力者方能窥探!” 他说得高深莫测,众弟子又惊又疑,但多半还是信了。也有人抗议:“可是师兄,我只想当武林大侠,不想当将军。站军姿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练习兵阵变化?” 步千被他问得老脸一红。 这几个月,他将玉涟神龙功一些基本心法、招式拎出来,编了套入门版的功法,教给男女弟子,众人武功大进。他又将自己修习过其他武功,根据各人特点传授。众人见他如此不藏私,对他极为崇敬,来投的弟子越来越多。 眼见弟子已有一千多人,他对着个千人队,难免手痒,开始排兵布阵。此时见有人质疑,他也不解释了,呵呵笑道:“当初是你们逼我做这个大师兄,如今就得按照我的喜好来。好了,时辰到了,都给我站直了。谁动一下,小心我的鞭子。” 众人叫苦不迭。原来除了跟随步千的老兵,其他江湖人多半觉得他性格直爽、很好相处,又哪里知道他练兵时的铁腕冷血。这几个月来,无论游侠还是清心教女弟子,几乎都被折磨得脱了好几层皮。可又不甘就此放弃学习神功,于是痛并快乐着,咬牙继续坚持。 步千看着日光下整齐的兵阵,满意之余,有点惋惜。虽然江湖人性格桀骜不驯,他不信不能打造出一支强悍无比的神兵。只可惜,过过干瘾罢。 这时,忽然有名白衣女子急急忙忙从后面林子里冲出来,边跑边喊:“姑爷姑爷!要生了要生了!” 步千一下子从巨石上跳下来:“当真?她怎样?”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耸动兴奋起来。 那女子答道:“哎,半个时辰前,她老人家刚吃了饭,就开始肚子疼。已经去请稳婆了。” 步千扔下鞭子就跑,忽然想起来,对身后笑着大喊:“统统给我站足时辰!生了孩子我请大伙儿喝酒!”大家哈哈大笑,说大师兄快去吧。 步千使出全身气力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昔日清心教、如今神龙教的总坛。他一冲进宅子,就看到几个少女急急忙忙端着东西进进出出,还有婆子在忙碌。 他走到门口,深吸口气正要进去,婆子把他一拦:“不成啊姑爷,你不能进去。不吉啊!” 门里传来破月一声惨叫,步千脸一变,一把将婆子推开:“滚开!”婆子也慌神了,大声说不吉利。步千冷着脸道:“我答应了她,生孩子时陪着她。”说完就走了进去。 屋里几个女人看到步千都吓了一跳,破月却流着汗笑了,冲他招招手。步千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用指甲死死扣着虎口。 “都是你!”她低喊道,“这个月份一点也不好……我都要被热死了!” 其他女子都吃吃笑笑,稳婆也捂着嘴笑。步千凑到她耳边:“怪我,都怪我成不成?今后咱们挑好月份哈……” 虽然骂他怪他,但看到他,破月很有如虎添翼的感觉。很快,稳婆大喊:“看到头了!继续用力!这口气憋着!别散啊!” 步千原本站在破月跟前,握着她的手。听到稳婆的话,又听到其他女子兴奋的尖叫,不由得心痒难耐。身子一探、头一偏,就往她双腿间看过去,可什么也看不到。 破月原本死憋着气用力,一抬头看到他跟孩子似的一脸好奇的张望,这口气就没憋住,噗的笑出声来,孩子又滑了回去。稳婆叫道:“别笑啊夫人,你这时候笑什么!唉,再来一次!” 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把孩子生下来。是个瘦瘦的女婴,生下来就睁着眼,眉清目秀,黑眼珠很机灵的到处看。稳婆洗好了孩子,送到两人跟前道喜。 步千小心翼翼接过孩子,高兴极了,摸出张银票让大家分了。在场的人欢天喜地,先退了出去。 步千手臂僵直抱着孩子,说:“娘子,你瞧,她多像我!” 破月看着他臂弯里的孩子,一个清秀,一个英朗,还真是看不出半点相似。疲惫笑道:“太像了。你一直想要个小将军,如今生了女儿,会不会失望?” 步千失笑:“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会失望。”他将孩子放在她身旁,长臂一伸,将两人都圈进怀里:“可我瞧见她第一眼,那种心里软软的感觉……今后要怎么心疼我的掌上明珠才够啊!” 破月被逗乐了:“比心疼我还要多?” “那或许还差一点。” “去!咱俩今后第一就是要心疼她!” “都听娘子的。” ** 小萌萌出世,教中大宴三日,步千与众人放肆痛饮,没半点大师兄的架子。到了第四日,大伙儿还沉浸在放松中,没料步千直接将每日训练量加了一倍。 众人叫苦不堪,还以为步千有了女儿,多半没精力顾及训练。却不知步千初为人父,只觉得有用不完的劲儿。他又无法插手坐月子的琐事,所以满腔热情都倾注在弟子们身上。 如此地狱般折磨了四个月,他们的苦日子才结束。原来破月在山上呆了几个月,想出去走走,步千便打算带妻女往南边过冬。不过临行前,他也不忘交代弟子们勤加苦练,耐心的跟两千余弟子,一一定下章程,说好半年后回来逐一验收。 一家三口离开缚欲山的时候,听说因为战线太长、供给吃紧。唐卿又是用兵如神,北伐战事连连失利,胥军已退守君和南部过界。步千当即喝了一晚闷酒,对破月道,这战事,只怕很快就要结束了。 ** 春去秋来。 澜州位于大胥南部,沿海,气候湿热。隔着6地,还有数座小岛,有的住着渔民,有的荒无人烟。 立秋这日,阳光温煦,海浪碧蓝。步千穿着黑色短衫,扛着鱼竿走上沙滩,远远便瞧见媳妇儿躺在日光下,像一尾白嫩嫩的鱼。 小岛没有旁人。步千第一次瞧见媳妇穿个肚兜短裤,整日露胳膊露腿的时候,很不自在。如今却会邪恶的想,其实不穿也可以啊。 他走近了,却见破月抱着孩子,正在喂奶。萌萌瞪着黑眼珠,红红的小嘴吸得很用力。白里透红的小脸,贴着母亲嫩白的胸,比他见过的任何美景都要动人。 孩子吃完奶就睡着了。破月小心翼翼将孩子放下,衣衫都没来得及整理,半边雪团在步千眼前晃啊晃。末了还嘀咕一句:“这孩子……奶又没吃完。” 步千把鱼竿一丢,从后面抱住她,手伸过去揉:“没吃完啊?”破月又痒又麻:“不许碰?” “不碰。”步千将她扳过来,低头含住,“我也尝尝。”破月又羞又恼,伸手推他。看他像孩子一样吸允自己,这感觉奇怪又刺激。步千的感觉其实也一样,莫名的兴奋,又很温暖的感觉。 见孩子睡得正香,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到旁边一块巨石后。 天如薄玉,海如蓝绸。头顶的云朵徐徐飘过,脚底的细沙瑟瑟作响。步千把自己衣服脱了铺在石头上,将破月压上去。 步千早绷紧了,想进去,却觉她还未动情。遂蹲下耐心侍奉。破月上半身躺在石头上,头顶的日光晒得她有点晕。可那丝丝麻麻的感觉,又叫她加倍清醒。她低头一看,便见一个黑色头颅埋在自己双腿间,大手捏着自己大腿根。他早把自己衣服脱了个干净,她可以瞧见他笔直有力的脊梁,是那样的成熟诱人。因为他跪在地上,她甚至能看到他可爱的腰窝下,挺翘细窄的臀线,和结实紧绷的臀瓣。想象到他很快要用这样矫健野性的身体疯狂的进入自己,破月咽了咽口水,身体深处都软了。步千察觉到她的潮湿,抬头望着她。他的面颊有些潮红,目光也比平日氤氲柔和。 “喜欢吗?” 破月摸着他披散肩头的黑:“喜欢。喜欢得快死了。” 后来,步千亲手替软成烂泥的破月穿好衣服。这时暮色/降临,海风骤起。步千用披风裹住她,柔声说:“过几日便回去吧。” 破月点头。 这时孩子也醒了,冲爹娘咯咯笑。步千将她抱过来,指着暮色里朦胧的星光逗她玩。破月去拾掇钓上来的鱼,生火烹制。 两人吃鱼的时候,坐在凉席的萌萌,忽然指着前方海面,依依呀呀。步千和破月都站起来――那是一艘小船,趁着夜色朝岛上开来。 “大师兄!大师姐!” “步千!步千!颜破月!” 此起彼伏的呼喊。 步千和破月都笑了,步千高声道:“来者何人?” 那边沉默片刻,声音颤抖的报上名字,原来是教中几名大弟子。步千和破月久未见外人,抱着孩子,兴奋的迎上去。船很快靠了岸,五六个人跃下,快步走过来。 “你们居然能寻到此处!”破月笑道。 “我们已在沿海找了五个月!总算找到你们了!”他们又激动又难过。 “出了何事?”步千警惕的问。 众人对望一眼,神色变得有些悲痛。一名女弟子哽咽道:“原来你们在这荒岛上,一点也不知道。” 另一人是步千老部下,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居然哭了:“将军……” 步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出了何事?大胥战败了?” “去年年底,北伐失利退兵。大伙儿都以为没仗打了。谁知一月间,君和的皇帝病死了,新帝下令起兵反攻大胥。 四个月前,太子殿下和赵初肃大将军亲自领兵,与唐卿在湖苏城会战,十五万大军……被歼灭六万,俘虏五万。太子殿下和赵将军都战死了,君和大军长驱直入,攻下了帝京!” 步千和破月震惊难言,其余各人面色屈辱而隐忍。 那人接着道:“帝京沦陷,皇帝也在战乱中……驾崩了,二殿下继位。只是……君和大军所过之处,势如破竹。听说,现在只有青仑王还在抵抗君和人,领着五万残军,护送新君往南逃了。将军,岂止是战败大胥……亡国了!”—— 作者有话要说:乳名叫萌萌,咳咳,是用了读者jojo提供的名字哈 然后,前面其实也用了一些名字,唐熙文啊,蒋念宽等一众龙套 ☆、1o2、v章 1o2、v章 1o2、v章 淡蓝色的明净天空下,城池灰暗、沙土飞扬。远山笼罩在薄雾里,日头在山背后镀上一层朦胧的金黄。 中军大帐修筑在墨官城外二十里最高的山头上,方便观察战局、号施令。 山顶上很清净,秋风习习。唐卿穿一身洗成月白色的长衫,腰束青玉带,外裹赤狐裘,脚踩皂色长靴,不似一军大将,到像锦衣士子,清贵逼人。 正值日出时分,他阖目靠在太师椅上,苍白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一下,一下,他在听风的声音。 很开,有人快步上山,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唐卿睁开眼。 “慕容湛不肯降?”他站起来,翩翩衣袂迎风,“那就打。不过,先叫人去城楼下传话,就说本帅与青仑王神交已久,今日不得已开战,实在痛心。此役无论胜负,卿必善待王爷麾下将士,胥人、青仑人、君和人绝无贵贱之分。” 副将有些疑惑:“元帅,慕容湛用兵骁勇,今次难得围堵在此,若是不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有许多种方法,也有很多时机,不必急于一时。”唐卿眸色温和看着前方城池,“如今胥似一盘散沙、士气低迷。我不能让慕容湛这一仗打出骨气,打出血性。” 副将思索片刻,露出笑容,领命去了。一名僮仆泡了热茶,奉上点心。唐卿吃了半块就饱了,拿起各部送来的急件,缓缓翻阅。过了一会儿,见身旁依然无动静,便放下文书,微笑道:“还不来吃东西?” 一个靛青色身影,默默从树后走出来,拿起点心,很快风卷残云般干掉,又喝了半壶茶。然后坐在唐卿身旁矮凳上,迷蒙的双眼望着前方城池。 “我知你不喜战事。”唐卿柔声道,“你一直在怪我,此次为何攻胥,对不对?” “嗯。”十三答道。 “如今你看我排兵布阵已有数月,明白缘由了吗?” “似乎。” 唐卿失笑:“大胥国破已成定局,如今我便将秘密话与你知吧。此乃绝密军机,休要告诉你的兄弟步千。” “难寻。” “缚欲山神龙教,别说你没去找过。” “……” “他虽才华横溢,如今大胥兵败如山倒,就算他来了,也无力回天。”唐卿眸中浮现傲色,只有在亲弟面前,他才会浮现温煦之外的许多种情绪,“我与皇上商议攻胥,诚然存了一统天下的雄心。但最根本的,却是我君和已骑虎难下。此次若不闪电战灭掉大胥,两年之后,灭亡的便是我君和了。阿荼,你忍心国破家亡吗” “绝不。为何?”十三抬头看着唐卿,表示他很震惊。 唐卿淡笑:“还记得昔日咱们前往胥军议和,遭人暗算吗?起初,我也以为是胥人干的。后来皇上驾崩,对外说是病逝,实则中毒。” 十三猛然挑眉。 “我与皇上秘密的顺藤摸瓜,终叫我查出,这两桩事的背后指使者……” “流浔?” 唐卿目露欣慰:“正是。” 他负手立于坡上,傲然道:“之前我也未想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区区属国,竟有意天下! 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君和与大胥两败俱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弹丸小国,为何敢战?我见过流浔国主徐傲,他为人谨慎,是那种不等到十拿九稳,绝不动的人。所以,他一定还有暗棋,是什么?” “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已与胥的某人,达成了协议。否则当日不可能派奸细潜入两军腹地,暗杀我二人,定有胥人偏袒,而这个人,很可能是急于想登上帝位的胥太子。 若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胥人北伐战败退兵,根本只是表象。他们很快会卷土重来,并且极可能是与流浔国联手。真到了那一天,即使是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我猜想流浔只会秘密参战。这样,才能在我们战败之后,建立傀儡国家,以报仇之名笼络人心掉头攻胥。” “不是胥?” “对,能够建立傀儡国家的是流浔,不是胥。阿荼,我君和天朝大国,皇帝竟然被流浔下毒,可见其奸细厉害。如今这满朝皇宫大臣,又有多少流浔人潜伏?皇上刚刚亲政,根基不稳,容我往坏的方面想一想,整个帝都,说不定大半势力,都已在流浔手里。流浔虽小,呵呵,这些暗招,只怕已筹谋数十年,远在我们两国之上。 所以,大胥一战看似君和胜了,实则已内忧外患、四面楚歌。我与皇上商讨了数日,最终决意攻胥。一是想麻痹流浔,教他们以为,还未察觉他们的诡计。这样,皇上便能趁机彻查、铲除承阳的流浔奸细; 二是此时出兵,能够攻其不备。我已灭了胥,他们的同盟不复存在。流浔孤掌难鸣,以徐傲的性格,绝对会重新掂量自己的实力,不会再贸然进攻。天下大势,自此尽在我君和手中。 所以我此次出兵,不是为了侵犯他国,而是将未来的三国混战天下大乱,扼杀于我掌中。我问心无愧,阿荼,你是否明白?” ** 同样的一个清晨,对于慕容湛来说,却是清冷而寂寞的。 墨官城隐秘的南城门外,并无唐卿的攻城部队。因为唐卿知道,他慕容湛不会弃城而逃。 密林之外,千人队严阵以待。中间一辆马车上,慕容湛深深拜倒。皇帝慕容充端坐正中,见他跪倒,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小王叔,你真的不愿退兵?” 慕容湛摇头:“皇上,臣不可退。” 皇帝的眼眶顿时红了,握着他的手道:“朕……国破家亡,方懂王叔忠肝义胆。若不是王叔冒死带兵来救,朕早已死于乱兵之中。可小王叔,你的兵马已是大胥最后精锐;城外,却是唐卿十万雄兵。就当朕求你,随朕一起南撤,好吗?” 慕容湛目光变得柔和:“皇上,我们从帝京退到此处,已经退得够远了。” “可是……” “皇上,唐卿攻破了帝都、占领了我大半河山,却没有真的亡了大胥。只要帝旗在,许多勤王兵正闻讯赶来,皇上很快便有一支雄兵。可是湖苏城大败后,各地军队都被打懵了、怕了、乱了,唐卿想必也是看到这一点,才对咱们穷追不舍,就是要让我们全无喘息、重整旗鼓的机会,他想吹枯拉朽般,让大胥彻底灭亡。所以我不能退,我要让天下人看到,大胥还有军队在抵抗,正面抵抗。我要以轰轰烈烈的一战,让百姓知道,我们在战!” “王叔!”泪水浸湿了皇帝的眼眶,在这一刻,他真心实意的朝慕容湛拜倒,“请受小侄一拜!”他哽咽道:“我知道,唐卿早对外宣称,你才华胜过朕数倍,他对你仰慕已久。只要你投降,将我交出,他便立你为胥帝。可你杀了他的来使。王叔,我都知道……” 慕容湛将他扶起,摸着他的长:“皇上,臣会忠于你,如同忠于皇兄,万死不辞。” 送走了皇帝,慕容湛策马回城。大战在即,城内的气氛却很平静。大概是因为慕容湛所领青仑族军队,历经数次大战,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且慕容湛如今于青仑全族,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同生共死,已无人有任何怨言。 慕容湛一人上到城垛,远远望去,只见赭色大军如巨兽蛰伏大滴,茫茫望不到尽头。他立了片刻,便回到城楼里。一灯如豆,他自己磨墨、铺纸、提笔,却迟迟不能落下。 “吾兄千在上……”刚写下这几字,他的胸腔便被酸涩的滞涨堵住。他难得的焦躁起来,揉起那纸团,扔在地上。 他知道打不过唐卿的。在君和境内时,他就是他手下败将。能坚持到这个时候,他已问心无愧。如今以三万疲惫之师,对抗十万生力军,他或许能守住十天半月,但总有城破被擒之日。 若是大哥在此,会不会局面就此不同?若是他们在此,他的结局会不会就此不同? 心口微微疼,惶然之间,原来已写下满纸凌乱。 “吾兄千在上: 自君和别后,一年有余。光阴仓促如斯,而弟华已生,三两白如雪尘,每每落入掌中,方觉年华荏苒。又思及若为你所见,必嘲笑我少年白、庸人自扰。遂以火焚之,然终是白难尽,思念难平。 弟人未老,心已衰。国破家亡,领军辗转南北,虽奋力抵抗,终是输人一筹,被困墨官城。明日之战,九死一生。我心若止水,唯独挂念兄嫂,夜不能寐。往事历历,你我把酒策马,肆情爽意,如在昨日,亦远如前生。当时不知光阴贵,如今只能对影独酌,便似有兄作伴,满室寂静,我不醉无归。 醉死之际,犹记得分离那日,你持刀而立,声若裂谷。只因我慕容湛相拦,叫你顶天立地一男儿,父母之仇不能报,荣耀声名不能复。你待我深情厚谊如此,我当真是生无可恋、死无可惧。只盼来世,窃愿痴长你数岁,便能为兄,偿你情意,护你周全。 唐卿兵临城下,我虽无兄之才,也愿做大胥先锋,振臂一挥,为国捐躯,死而无悔。天下之大,只要人心不死,大胥不亡。我愿以心头热血,尽染头顶旌旗、尽洒脚下赤土。此情此志,唯兄能明,唯兄能继。他日虽无弟相伴,兄定能一呼百应、匡扶皇侄、收复国土。 万千言语,皆尽于此。湛这一生,有兄与破月,已是繁花似锦,圆满如梦。黄泉路上,我孤身而行。惟愿数年后,能与兄执手相望,终不负生死之交、知己豪情。 勿痛,勿念。慕容湛绝笔。” ☆、1o3、v章 1o3、v章 战斗打响之后,墨官城一直笼罩在沙尘、嘶吼和鲜血里。天亮的时候,城门外的广原上,只有血迹和脚印。到天黑的时候,已经堆满了赭色的尸体。夜深之后,君和会安静的派人把所有尸体抬走,在城外山上就地安葬。 城里的情况同样有序,但是更加绝望。堆积如山的尸身只能火化,骨灰罐都堆在慕容湛的指挥室里,等战争结束后,由专门的官员,交给士兵的亲人。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战斗迎来了转机。 那是个明亮的早晨,城楼在日光中亮闪闪的。在轮番不休的攻击了十多次后,君和人起了总攻。 “是时候了。”唐卿站在山顶上,对传令官说。 “也许到时候了。”慕容湛立于城楼上,望着敌军数量最大的一次攻城,在心里默默的说。 虚虚实实,一次又一次佯攻真攻,磨掉守城将士的士气。这是唐卿的计策。他做得很坦荡,慕容湛也看得很清楚,但是全无办法。 胥兵看到源源不断的敌军,已经麻木和漠然。有的战士已经杀疯了,有的则已放弃。战场很吵,但在很多人耳朵里,因为吵得很久,其实跟旷野的死寂,没有区别。 两架大型攻城冲楼,穿过胥兵的火箭投石,驶到了城门前,开始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击。在这一瞬间,几乎临近城门的所有人,上面的胥兵、下方的君和人,都看着城门。因为只要城门破了,一切将没有悬念,只有时间问题。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城楼高高坠下。立刻有人大喊王爷、青仑王!但是来不及了。那人落在战车旁,一剑刺穿两个围攻过来的君和兵。然后跃上战车,将顶盖掀开,拔剑一阵乱刺。 里面的士兵死掉了,他也陷入了重围。很快,赭色大军将他淹没。 “活捉慕容湛。”唐卿低声道。传令兵领命去了。 “我去。”十三站起来。 唐卿点点头。十三很快跑不见了,这时,又有士兵快步冲过来。 “报――西面二十里外现胥兵,约莫有五千余人。”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唐卿正在喝茶,闻言停顿了片刻,放下茶盏。他的斥候查探范围是一百里,为何被对方逼近二十里才察觉? 世上行军如此快,快过唐家军、快得让斥候猝不及防的,只有一人。 他站起来,看着西方。那里天空晴朗无云,远山朦胧,大雾弥漫,就像是另一个梦境。 “步千从哪里来的五千兵力?”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元帅,他们也穿黑衣,但不像是胥人的军装。旗号是――神龙营。” ** 自树林中冒头后,神龙营再无需隐藏行踪,五千人策马于平原疾奔,像一道黑潮从大雾中渗出来。 虽然他们现在才现身,实际上,已经在城西百里外,潜伏了四五天。跟唐卿和慕容湛一样,步千也在等时机。面对唐卿的十万大军,他只有五千人,要在什么时机加入战场,效用最大呢? 答案是能够反败为胜的时机,能让士气大振。否则不过杯水车薪。 此时,他与破月并肩而行。身后是五千弟子,男女差不多各半。在他和破月隐居的这段时间,代理教务的姑姑,成功的将人数从一千余扩展到五千。其实大多是战败之兵,无处可去。姑姑聪明的散步半真半假的流言,说主持神龙教的是一位退役大将军,引得很多人来投。 步千和破月回中原后,加紧练兵两个月,一探明慕容湛主力位置,起兵来助。 远远的,看到墨官城和城外大军的轮廓了。步千宝刀雪藏多日,也有些热血上涌。正要对大伙儿说一番励志话语,忽然一名亲兵揪着个穿平民服饰的男子,到了跟前。 “步将军!此人鬼鬼祟祟,在我军东面林中出现,必定是君和奸细!” 步千冷眼看着那人,他却忽然抬头,神色激动:“步将军!是你!真的是你!”步千看他眼熟,也辨认出是慕容湛的亲兵,大惊道:“你怎会在此处?” 那亲兵激动的跪倒马前:“步将军,你是去营救王爷吗?太、太好了!我正是奉王爷之命,趁敌军对北门起总攻,伺机出城,去寻你的啊!” 他从怀中掏出个黄色缎袋,取出个信封,双手奉上。步千探手接过,打开。只看到“吾兄千在上”几个字,胸口便似无声的碎成几块,空塌下去。 破月与他隔得很近,看到后头,不自觉握紧马缰,深吸口气,扭头看着一侧,不叫眼泪落下。步千的脊背挺得笔直,漆黑的眼睛看得很专注,嘴唇紧抿着。看完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将信叠起,放入怀中,一抖马缰,一骑在前,冲了出去。 “将军!”众人惊呼。 “千!”破月也惊呼。 他奔出数步,骤然回身,忽的下马,朝众人单膝拜倒。众人愕然,却见他头埋得极低,缓缓道:“我生死兄弟就在前方与敌血战,千誓死血战、护他周全,力保墨官不失。诸位兄弟姐们,拜托了!” ** 唐卿负手立于山顶,身后是数名幕僚和将领。当看到一支黑色军队,犹如一把沉光闪亮的匕,从西侧与赭色军阵正面交接时。众人都有些惊讶。 唐卿的笑容始终淡淡的。 前方指挥战斗的,是君和一位经验丰富的将军。在他的指挥下,黑色狂潮始终被挡在赭色军外围,以极缓慢的度推进。偶尔有黑色支流慎入赭色军,很快被淹没。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赭色军忽然变阵,将黑色骑兵包围进去。远远望去,像是赭色海洋里,一朵黑色幽暗的花漂浮着。 众将纷纷叫好,唐卿却摇头:“前锋将军大意了。” 大家不解,唐卿淡道:“我先前已有令,以铁骑营布防,不让神龙营向城门推进,一点点剿杀步千的兵力。只要再拖得他一个时辰,城门已破,纵然他的五千人再神勇,也是大势已去回天无力。 如今前锋营必是中了步千什么计策,也或者是已经抵挡不住,变了阵,将神龙营包围,这如同让匕插入我军腹部,不仅死伤极大,还会被步千杀到城门处。守城军见援兵到来,必当士气大振。今日这城,只怕攻不下来了。” 一席话说得平平淡淡,却叫人胆战心惊。过了一会儿,才有副将问:“元帅,那咱们怎么办?” 唐卿淡笑:“不怎么办。围城三月,不战自降。” 众人齐声叫好,一同微笑看着山下战况。这时忽有一骑快马疾驰而来,停于山坡下。马上人将马缰一丢,冲上山来。 “元帅!”那人扑倒在唐卿面前,压着声音道,“皇上密旨。” 周围人见状纷纷回避。唐卿跪倒,接过信一看,神色骤变,声音竟有些颤抖:“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才是流浔的暗棋,他竟然猜错了。 他起身,又仔细将信看了一遍,便投入火炉中。 众人过了一会儿都回到他身旁,却见他神色凝重,竟似有些疲惫,轻声道:“传令下去:退兵,全军休整一个时辰,立刻北撤,随我回君和。传令东路、西路及其余各部,不再南攻,原地固守。等我命令。”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后齐声问:“元帅,为何忽然退兵?”如今他们已占领大胥半壁江山,只要再多得二三月,大家都有信心,吃下整个大胥。 唐卿静默不语,只缓缓摇头。众人见他神色凝重,也不再多问,纷纷领命去了。唐卿孤身一人站在微风中,望着前方鏖战中的城池,久久沉寂不语。 ** 千军万马中,慕容湛并不知道,援军到了。他手持湛洳剑,浑身浴血,正拼力对抗着平生劲敌――唐十三。 城门口处,本应陷入焦灼的争夺。可此刻,君和兵往后退了一丈,空出一大片空地。只有慕容湛和十三两人。 这是十三的命令,当他赶到城门处时,慕容湛正如死神般立在城门处,屠杀着君和士兵。十三不喜欢有人插手,也觉得士兵碍手,就命他们滚蛋。 只是他武功虽稍胜慕容湛一筹,只是他善于杀人,如今要活捉,非他所长。而慕容已杀出了性子,比起平日更要凶悍几分,所以两人一时竟打得难解难分。 围观的士兵们也看傻了,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像蛟龙缠斗。一个快,一个稳;一个大开大阖,一个剑轻灵诡谲。雪白的剑气构成个闪亮的光球,任何人妄图接近,都会被剑意所伤,血流如注。 慕容湛打得悲怆而狠绝,心如沉静湖水,不在乎生死,也不在乎输赢,只知要护住身后城门,不让任何人靠近。十三却越打越高兴――他从未跟慕容湛交手,但听闻他是大内高手的嫡宗弟子,武艺方正庄严。今日一见,果真一身浩然正气,剑招朴实无华却刚猛有力。他是武痴,一时打得痴了。几次有机会擒下慕容湛,却放过,只想看到更多招式。古往今来,在两军对战中因为对武艺痴迷忘乎所以的,约莫也只有十三一人了。 慕容湛久战过后,体力早已不支,多处伤口血流不止。终于一个踉跄,长剑竟被十三击飞脱手。十三立刻收剑而立,对他拱手道:“承让。” 慕容湛默然不语,上前几步拾起剑,背对着十三,沉默而立。十三正要上前,点他穴道带走,忽的后颈一麻,全身力竟然使不上来。而后身子骤然腾空,竟被人提着后领拎了起来,放在一匹马上。 他定睛一看,一高大一瘦小两个黑衣人,站在马旁。 “哦。”他自己先说话了。 破月抬头冲他笑笑,有点难过又有点激动的样子,随即又看着前方,步千则压根没看十三一眼,只轻声道:“回去吧。”抬手在马臀上一拍。马儿撒蹄就跑,十三眸中升起笑意,伏低身子朝外围跑去。 步千和破月都望着前方那人。 他的身形还是那样高大而削瘦,挺直如松,气度清逸轩昂,与别人都不同,极易辨认。一身黑衣,湿漉漉贴在身上,那是半干的鲜血。他的靴子、裤腿、腰际都有很多灰黑的泥土,但看起来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脏。 那墨黑的长参杂着雪色,如同夜色中的月光流水,瞬间灼伤了步千和破月的双眼。而他缓缓转身,曾经清俊如玉的容颜,曾经秋意湛然的凤眸,满是风霜与血——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舍得小容死呢 ☆、1o4、v章 1o4、v章 那个时候,时间好似静止了,三人身后万马千军,像是都不存在了。慕容湛看到他二人,眸中升起惊讶、喜悦、愧疚、痛楚,最终却归于温暖的宁静。 “若是黄泉路,你不会孤独一人。”步千看着他说,声音沉而哑。慕容湛一脸惊痛,破月走过去,扶住满是鲜血的身躯,他低头看着破月,眸色彻底柔和。 又有敌人冲了上来,步千横刀立马,面无表情,单刀亮如日光,斩落一个又一个敌人。破月护在慕容身前,为他抵挡一切袭击;慕容亦重新提剑,一起御敌。三人自成一块天地,护住身后脆弱的城门,任何敌人在他们面前,都不能前进一步。 终于,敌人鸣金收兵。杀到三人跟前的神龙营兵士们喜出望外:“将军,敌人退了!”步千望着数万人有条不紊的龟缩、撤退,点了点头,这才转头,看着慕容湛。 慕容松开破月,踉跄着上前几步。步千与他紧紧抱在一起。 破月站在两人身旁,又喜悦又难过。步千把她拉过来。她掉了眼泪,张开双臂,抱住他二人。 ** 午夜的时候,银月清透如水,挂在头顶。三人处理完战役后所有杂务,坐在墨官城最高楼的屋顶上。 夜色看起来很美,所有离乱被掩饰在黑暗里。远山扑朔、星光闪耀、灯火朦胧。下方街道上亮堂堂的,四处是欢庆的士兵和百姓。 诛杀唐卿!收复国土!人们不停高喊着!在他们看来,是青仑王的誓死抵抗和步千的横空出世,战胜了君和人。大胥终于打了大胜仗,他们重新燃起了复国的信心。 步千和慕容并不知道唐卿为何撤兵。但墨官城困局已解,我方士气大振,这个局面已经很好了。 “若是唐卿不退,你岂不是要陪我一起死在这里?”慕容问。 步千看着前方微笑:“其实我原本打算绕个大圈子,去打承阳城。” 慕容猛然挑眉:“……承阳?” 步千点头:“我已有五千人,如今全国各处都是战乱逃兵,估摸着等我走到北边境,至少能拉个万人队。只要能穿过白泽森林,拿下承阳,嘿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慕容迟疑:“可是此计太过凶险。” 两国间两道天堑,一是千里沙漠,二白泽森林。森林从西、北部将君和边境包裹。比起沙漠,森林更加艰险,毒虫蛇蠹,蛮人瘴气,几乎是九死一生。当年楚余心元帅带着五万精锐,费劲千辛万苦才穿过白泽森林。最终却功亏一篑。 “破釜沉舟。”步千却不在意,“后来探得你在此处,就掉头过来了。至于唐卿围城,时局难测,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如今他不是也退兵了?” 慕容垂眸:“多谢。” 步千淡笑:“客气。” 两人又静默下来。破月坐在步千另一侧,见有些冷场,估计两人心里还有些尴尬,又温暖又好笑,开口:“小容,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小容笑意加深:“整顿各地军队,在南方拉起义旗,相信过不了多少时日,便能与君和抗衡,收复失地。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破月心跳有些加――小容他,又叫步千大哥了呢? 步千似乎想了一会儿,侧头望着慕容,缓缓笑了:“大哥去为你打下承阳。” 慕容一把抓住步千的胳膊:“太过凶险,不要去了!” 步千拍拍他的手,漫不经心的说:“我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慕容知他心志难撼,看向破月:“为破月着想,你也不能涉险。” 步千瞧着破月:“你委屈不?”破月将他胳膊一抱:“别废话,我要一起去。”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步千摸摸她的头:“这才是乖娘子。去给我们拿点酒菜。”破月推他一把:“我是看小容面子才跑腿,可不是你。”起身跃下屋顶。 两人望着她身影走远,慕容又感动又难过,他多想随两人一起去君和。可他走不了,他要主持南方军务大局,扶持新帝。 “小容,很多年了啊。”步千看着天空中遍布的星辰。 “是,许多年了。”慕容也抬头,原来不用百年,人生也会沧海桑田。 “我当爹了,有女儿了。”步千笑容放大,“这次将她留在缚欲山了,等仗打完了,带你去看干女儿。挺漂亮一妞,就是胖,圆滚滚的。” 慕容的表情彻底柔和:“我听说了,女儿是极好极好的。她……像你还是像破月?” “像她多些。白、眼睛很大,整日爬来爬去不停,如今估计已会走了。” “那一定非常可爱。”慕容觉得心尖某处软软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有点酸,更多的是幸福感。 “你呢?”步千很随意的问,“也该找个人成家了。” 慕容沉默片刻,微笑点头:“嗯。” 破月在街上酒馆买了些酒菜,提着食盒跃上屋顶,远远便见两人并肩坐着,头顶是星光,脚下是灯火。他们都在笑,很放松的笑,看起来全无间隙,也无愁色。破月有点心疼,也有些难过。 ** 墨官城一战后,大胥的抗战局面的确有了改观。各地游离的胥军,如同有了主心骨,迅向南集结;君和各支部队悄无声息往北龟缩,双方划江而治,一时僵持。 胥帝加封慕容湛为太尉,参议军政大事。封步千为一品大将军,都督天下军事。十一月,天气初寒,步千颜破月秘密拜别胥帝和慕容湛,领一万精锐,从南方出,佯装巩固边防,绕过君和防区,往北去了。 冬季往往是行军最难的时节,却也是越过白泽森林最好的季节。因为天寒地冻,毒虫蛇蚁减少大半,据说那些散乱的蛮人部落,也会躲进深山窑洞,抵御寒冬。 森林里的日光斑驳而柔和,树木满身湿气,地上则雪茫茫一片,就像一个冰冷的梦境,永远走不到尽头。开始的大半个月,一切都很顺利。有几名士兵误踏入大概是蛮人的陷阱受了伤,还有几人因为不适应北方天气感染风寒,队伍中并无死亡。 后来,天气越来越冷了。尽管带够了衣物和食物,日子却变得难捱。好在步千治军甚严,大伙儿对他死心塌地,虽然辛苦,却从无怨言。 十二月底的一日,大军在一处山脚扎营休息。过了这一片山,就会进入盆地,天气反而会温暖些,路更好走。再走上一个多月,就能抵达君和西北边境了。 步千的几个亲兵居然猎来了两头白熊,大家惊喜万分。步千割了一只熊掌,一块胸脯肉,与破月和几个亲兵在一处林子里烧烤,其他的吩咐伙头军炖汤,让大伙儿都尝尝鲜。 此时正是晌午,虽然没有日头,但也不会太冷。升起火之后就更暖和了。十几个人围着篝火而坐,破月亲自操刀烧烤。肉香弥漫,步千和亲兵们吞着口水,眼睛都直了。 肉烤好了,步千却护短,大半个熊掌都要留给破月,大伙儿自然没有意见,破月望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熊掌苦笑,吃得千辛万苦,才完成一小半。她要给步千,他却舍不得自己吃,叫她留着,下一顿继续吃。 破月被他宠得心头甜丝丝的,听话的将熊掌放到一旁石头上,心想待夜间无人,再与他亲昵的分食。 大伙儿吃饱喝足,靠着营帐聊天。破月正收拾烤肉器具,忽的一愣――放在地上的半边熊掌不见了。 破月记得很清楚,刚才没人靠近过这边,熊掌一定是被其他人拿走了。可放眼全军,不可能有人来偷将军的食物。破月屏气凝神,果然听到前方树后,有微不可闻的吞咽声和呼吸声。 定是方才大伙儿说话声太大,她和步千才没听到树后人的靠近。破月给步千递个眼色。众人都是行军老手,见状也警惕起来。 步千忽的站起,身影快如鬼魅,瞬间已掠至树后。只听那人一声重喘,雪地上“啪”一声,掉落一块啃干净的白森森的熊掌骨,那人已被步千拽了出来,呆若木偶的站着,看着众人。 竟然是个孩子。 个头不高,只到齐步千腰间,十来岁的样子。奇怪的是他的穿着打扮:海藻般的长散落肩头,黑中带灰,颜色黯淡得有些奇怪。尖脸黑漆漆的,还有些红**彩涂抹,也不知道是什么,一双眼睛却黑亮无比。他身上裹着块厚厚的兽皮,四肢都露在外头,旁人看起来都替他觉得冷。 大家如今都明白了,逮到了个偷食的小蛮人。 “小子,你从哪儿钻出来的?”步千问,“你父母呢?” 小蛮人眨眨眼,不做声,一脸茫然的惊恐。 “也许他听不懂。”破月说,拿起块肉递给他。他看着破月,沉默了一会儿,飞快的伸手把肉抓走,大口啃咬。这里的男人们已经觉得自己够粗鲁了,看到这小子吃东西,才知道人外有人。 很快,他就把肉吃完了,破月又给他喝酒,他居然一口气喝了一碗,还打了个饱嗝,眼神明显有点飘忽了。破月失笑――毕竟是个孩子。 大家都看着他,他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约莫食指长短、弯弯的雪白兽牙,递给破月。然后咧开嘴笑了。破月接过兽牙,很是感动。 “问问他们有多少人?其他蛮人在哪里?”步千盯着小蛮人道。 破月奇怪的看他一眼:“我怎么问?他听不懂。”步千却笑:“娘子温柔聪慧,定有法子。”众人闻言都笑了。 破月想了想,拍了拍那小蛮人肩膀,伸手一个个数了在场的人,一共十一人。她从地上捡了十一根小树枝,堆在面前,再指指小蛮人。 小蛮人愣了一会儿,弯腰开始捡石子,直到在破月面前堆成一座小山。众人越看越奇,这么简单易懂的法子,居然叫破月想出来,不由得钦佩不已。步千嘴角含笑,其实他要破月想办法,一是见小蛮人对破月极为信任;二是想起平日破月教萌萌识数,便是用贝壳。只不过萌萌从来不理她罢了。 破月数完,对步千道:“他们有二百七十四个人。” 孩子还在玩石子,众人都沉默下来。 虽然是万**军,但森林行军,队伍拉得很长。蛮人行动敏捷、力大如牛。单看这小蛮人,竟然能潜入到中军,不被亲兵觉,可见其敏捷灵活。其余成年蛮人,只怕更难应付。若是与这三百多蛮人起了冲突,伤亡必定惨重。 “问他住在何处?”步千面色凝重道,可话出口,才想起这不是识数,破月要怎么做? 破月却胸有成竹,指了指自己的营帐,把孩子拉进去一起躺下。孩子很是新奇的玩了一会儿。破月拉他出来,指了指他。 他又懂了,朝身后一指,伸手拉破月跟自己走。 众人对望一眼,心头一喜。只要找到蛮人的住所,便能占据主动。 谁也没料到,就在这时,前方林中忽然响起一声惨叫,声音极为惨厉,整个军营仿佛都为之一震。 “何事?”步千厉声高呼。 “大将军!东面树林飘来白烟!有兄弟吸入,似是中了剧毒!”有人远远答道。 那人话音刚落,惊呼声已此起彼伏。 “伏低!别吸入毒烟!”“啊!有人射箭!”“结阵!别让他们再射伤人!” ――“大将军!东面有敌人偷袭!人数不明!” 破月望着步千冷意凝聚的侧脸,心下惊疑不定: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偷袭?难道行踪已经泄露,唐卿派人来了?抑或是……——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出去了,中午更新晚了,抱歉~~ ☆、1o5 破月忽然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反应过来――是她牵着的小蛮人,在缓慢而迟疑的向外抽手。她回头,先看到的是他高兴的笑容。 他为什么要笑呢?她想。 然后她就看到后面相隔不到几步的树旁,低低的飘过来一阵白烟,看起来干净、清新的白烟。 “背后!”破月喊道,众人回头,见状一惊。忽然,周围响起一阵阵悠长清亮的哨声。 “敌暗我明,先行避开!”步千低喝道。众人点头,朝前方足飞奔。破月刚要迈步,手上一滑,小蛮人已趁她分神抽回了手。再定睛一看,他的身影已如小兔子般,闪入了那片白烟里。 如果那是毒烟,显然他并不惧怕。破月感觉到手上有柔软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片紫色、狭长的树叶。她从没见过这种树叶,应该是小蛮人塞给她的。 众人往前跑了一段,便见许多士兵围在一起,地上似乎躺了不少人。白烟已经散去,但林子边沿还有丝丝袅袅的残痕。 步千和破月走近一看,情况十分糟糕:大概十来名士兵,横七竖八躺在雪地上。他们脸上、露在外面手背的皮肤,像是被毒液侵蚀过,又肿又烂,恐怖极了。可大概是怕引来敌人,他们只是低声□,没有一个**喊大叫,但表情十分痛苦扭曲。 “生了何事?”步千问。 原来毒烟飘来时,这些士兵在最外围,并未在意,结果吸入毒烟,就成了这样。军医中不乏医术高明者,可这毒烟闻所未闻,竟无药可解。步千让人把猎户向导叫来,他看到士兵的惨状,吓得腿都软了。 “蛮人!”他惊恐的说,“这是蛮人的修罗烟!吸入这种烟,全身都会烂掉,痛三天三夜才会死!” 周围的人全安静下来。 “抓到蛮人了吗?”步千冷冷的问。 前锋将军上前答道:“……尚未,弟兄们已追出去十来里,但他们对地形太熟悉了,一晃眼就不见了。”事实上,连个正面都没见到。 “传令,加大搜寻范围。蛮人忽然出现,此处离他们巢穴必定不远。天黑之前,务必找出他们,拿到解药。” 众将领命去了。破月心念一动,掏出那片紫色树叶说:“刚才的小蛮人给我的。”几名军医接过看了,都不认识。破月想了想,忽然咬下一点吃下去。众人见她以身试毒,都吓了一跳。步千一把抓住她的手,关切的望着她。 破月想的很清楚――她与步千百毒不侵,若真有毒,她会有中毒征兆反应,但能用内力排出。就是会不舒服,吃些苦头而已。 不过那树叶入口清甜,过了片刻,没有半点异常。她便将剩下的树叶,喂入一名看起来伤势最重的士兵嘴里。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过了一会儿士兵的呼吸明显顺畅了,他看起来舒服了很多,脸上的红肿似乎消退了不少,溃烂的脓液,由稠转稀。 众人见状大喜,命令全军就地寻找这种树叶。可找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他们重新陷入了困局。 ** 天色将暗的时候,步千命令部队加强外围防范,而后躺在帐中,搂着破月沉思。 “偷袭者留下的脚印很奇怪。”他说,“浅、且小。” 破月一愣:“那表示什么?” “都是矮子,跟你个头差不多。”他笑了笑,“或者……都是孩子。” 破月更疑惑了――蛮人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有意加害,为何那个小蛮人要给她解药?可如果真的有更大的陷阱,今日的行为,岂不是打草惊蛇? “娘子不必忧虑。”步千眸色淡淡的,“君和人也罢、蛮人也好。我不会叫他们牵着鼻子走。” 第二日天刚亮,破月醒来时,现步千已经不在帐中了。 “大将军呢?”她问帐外亲兵。 亲兵的神色有些奇怪:“将军带人到营外烤肉去了。” 她按照亲兵指明方向出营,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肉香越来越明显,她看到前方一片低矮的山丘,燃着一堆篝火,上面烤着一大盘肉,香味简直要把树林点燃。 篝火旁并没有人,她听到一声低低的类似兽鸣的清啸。循声快步寻去,果见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有树枝轻轻摇曳。她一走近,就被人拉进去,落入个温暖的怀抱,不是步千是谁? “胡闹!这圈套也太直接了。”破月低声说他。他笑笑:“不试试怎知道?蛮人与野兽无异。” 破月回头一看,才现他身后还潜伏着约莫数十人,用树叶掩饰着身形。 破月便安静的窝在他怀里。等一会儿,前方并无动静。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皮肤上,痒痒的很舒服,也令人很安心。她不由得望向他英俊安静的侧脸,他的眉头乌黑舒展,显得很沉着。破月心里种种担忧疑惑,忽然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冒出个念头――跟着这样一个男人,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 她心中突然有了很不合时宜的、亲近他的冲动。一抬头,在他脸颊飞快的印上一吻。步千明显停顿了一会儿,才侧眸看着她,眸色很深。 身后有人闷笑出声,显然是看到了大将军夫人的热情奔放。破月脸有点烫,她以前从来不肯在人前跟他亲热,他也不会。如今这么紧张的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冲动,有点懊恼,但不觉得后悔。 “不许取笑夫人!”步千低声喝道,隐有笑意,“本将军心疼还来不及呢!”后面一句声音很低,只有破月能听到。 身后有士兵一本正经答道:“是。” 破月被他们一唱一和弄得有点尴尬,脸上忽然一凉,是步千冰冷的手指,沿着她的下巴缓缓摩挲抚摸。她怎么不明白?是他在无声的倾诉衷肠。她轻轻抓住他的手指,步千反手握住她的,两人的十指紧紧交缠。 又等了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众人精神一振,过得片刻,丘陵旁林子树叶摇动,快闪出四个身影。 大家都暗吃了一惊。因为那是四个孩子。 昨日那少年赫然其中,他们装扮都差不多,大的看起来十二三岁,小的七八岁。他们冲到烤肉架前,很警惕的四处看了看,抓起肉串凶猛开吃。 昨日的小蛮人――破月在心里叫他小石头,只见他左手拿着肉串,右手从烤架旁拿起什么,露出笑容。破月一看下意识一摸腰间荷包,果然空了――小石头手里,不正是他昨日送她的兽牙?步千捏了捏她的手,她立刻明白,这么做的目的,是让小石头消除戒心。 果然,小石头把兽牙拿给最高的一个孩子看,比了个手势。高个子露出疑惑表情,两人来回比了很多手势,最后高个子点了点头,像是被小石头说服了。 破月忽然意识到这一幕的诡异。 原来她只以为小石头不说话,是因为语言不通。可他们自己人在一起,还是孩子,为什么是打手势,不说话?就算是蛮族,也该有自己的语言吧? 难道他们都不会说话?这太奇怪了。 过了一会儿,小蛮人们又现了酒。很快喝得晕晕乎乎。步千看时间差不多了,叫远处士兵摇动树叶,出声响,装作有人走近。 小蛮人察觉了,立刻取下没吃完的两条羊腿、几十串肉,还有喝剩的大半坛酒,抱在怀里,脚步飘忽的跑了。 ** 晌午的时候,森林沉浸在微黄明亮的日光里,就像被一层朦胧水雾覆盖着。周围幽静空旷,不远处就是山顶,盖着厚厚的积雪。 这里是半山腰,笔直的乔木直耸入云,形态各异的巨石嶙峋满目。一座座老旧的、**的圆顶小屋散布在林中。屋子非常多,密密麻麻蔓延到山顶上,看起来是个非常大的部落,人数绝对过五千。如果不是跟着小蛮人们到这里,步千等人绝对现不了,这样云雾缭绕的陡峭山崖上,还有数量庞大的蛮人人居住。 村落里三三两两站着小孩,但没看到大人。小石头吹着某种哨子,声音很悠扬,很快,更多的孩子跑出来。小石头几个将战利品抬进最大一间屋子里,其他孩子们都显得很兴奋,纷纷冲进那间屋子。破月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背后,都背着弓箭,短小的箭矢看起来跟那日射向士兵的一模一样。 并且,从头至尾,没人说过话,全是打手势。 数百个看起来天真可爱的孩子,一直保持沉默,多少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步千很有耐心,让士兵们一直等到天黑。这时,包围在村落外围的士兵已达到两千余人。迄今为止,他们没有见到一个成年蛮人。 “怎么没动静了?”破月盯着死寂的村落。 “因为我在酒肉里下了蒙汗药。”步千微微一笑,挥手,士兵们从树后、峭壁后现身,逼近村落。 攻占蛮人村落进行得乎预想的顺利。当步千带兵冲进最大那间屋子时,现里面横七竖八躺满了呼呼大睡的小蛮人。步千命人将他们全绑了,并未急着用水将他们泼醒,而是带人检视整个部落,加快布防。 破月跟着步千进入其他屋子,越看越奇怪。 先,依然没现成年人。但是每间屋子里,都有成年人的用具:衣服、鞋、大碗。看起来还挺整洁,似乎离开刚刚不久;有什么原因能让父母离开孩子呢?破月推断,极有可能是外出狩猎了。这意味着他们随时可能回来,这里很危险; 其次,破月以为会见到极具土着特色的房屋,但事实上,这些屋子里摆设大多简单,也没什么特别的民族图腾,到跟中原的普通农户家里差不多。 让人惊讶的是,士兵在很多屋子里现了米和肉干,甚至还有崭新的棉衣。有些屋子里煮着饭,看起来半生不熟,也许是孩子自己做的,所以他们才会被步千的美味烤肉吸引吧?这里的生活似乎很富足。但如果这样,关于成年人外出狩猎寻找食物的推测就不成立了。那他们去了哪里?难道遭遇了意外的浩劫,全都死光了? 幸运的是,士兵们在许多屋子后头,现了能够医治毒烟的那种狭长的紫色树叶的植物。步千立刻命士兵摘了许多,往军营送回去。 最后一个,也是最令人震撼的现――那些孩子。 他们的舌头,全部被人齐根割掉了。当一个士兵偶然间现这个情况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破月在一间屋子里现了一个七八个月大、正在甜睡的婴儿,小心翼翼掰开他的嘴,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昨日袭击他们的,很可能就是这帮孩子。也许他们的行为只是出于自卫和防范,因为破坏性并不大。可这个隐藏在山巅上的蛮人村落,到底有着什么样秘密?大胥长途偷袭君和的险招,又会不会受影响? 所有的疑虑,只能从这些孩子身上得到答案了。破月端来瓢水,步千点点头,她轻轻朝小石头脸上泼去—— 作者有话要说:科幻新文最晚会在12月1o号左右样子开坑哈~~只会提前,不会推迟。么么各位 ☆、1o6 v章 小石头醒的时候目光很迷茫,看到破月却立刻笑了。他还有几分迷糊的醉意,抬手搂住破月的脖子,冲她可爱的眨了眨眼。破月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步千站在两人身后,为了怕小石头惊恐,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破月拿出早准备好的一把精致的匕,递给小石头。那匕是步千从别处搜刮的,刀鞘镶着宝石珍珠、雕刻漂亮花纹,约莫是贵族之物。 小石头惊喜的把玩不停。过了一会儿,破月从旁边拿出一件成年人的兽皮衣,对小石头做出疑惑的神情。 小石头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扁着嘴,眼眶红了,很快掉落几滴眼泪。破月吃了一惊,又拍了拍他肩膀。他擦干眼泪,指了指地上。破月心头微惊。 小石头看她沉默,忽然站起来,做出一只手拉着什么,一只手挥舞的样子。步千立刻说:“他在比划骑马。”破月一看,还真像。然后小石头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弓箭,做出中箭倒地的样子。很生动。 破月和步千对望一眼,有点明白了。小石头指着地面,意思应该是埋在地下?看来这个村落的成年人,真的都死了。也许是部落间的混战吧。 他们不用再担心遭到成年蛮族人的攻击了,但也替这些孩子难过。见小石头继续低头把玩匕,破月有些不忍,但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张开嘴,指了指自己舌头。 小石头很疑惑的看着她,伸手到她唇边,似乎想摸她的舌头,又不敢。然后指了指自己嘴里,摇摇头,表示没有。 分节阅读_13 破月原以为他会难过,万没料到他只是好奇。联想到之前看到的没有舌头的婴儿,步千低声道:“也许是生下来舌头就被割掉了。” 破月心头很不舒服,为什么?是部落的某种仪式吗?可有谁会狠心切断孩子的舌头? 看着小石头天真无邪的表情,破月真的不想再问了。但事关重大,她只能继续。她掏出一片狭长紫色树叶,对他挥了挥。他点点头,带着破月走出屋子。看到屋外的士兵时,他有些害怕,躲到破月身后。步千喝道:“笑!”士兵们一愣,全咧开嘴笑了。小石头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小石头带破月到了屋子后面,却是把这种紫色植物指给她看。她摇摇头,用手在空中比划风烟摇动。小石头很聪明,立刻又明白了,带她走到几棵大树旁,指着一堆针叶茂密的红色灌木。然后从腰间掏出火石,作势要烧。 破月拦住了他。步千立刻命人摘了些树枝去烧。不多时,士兵传来消息――毒烟果然是燃烧这种树枝造成的。 月亮升上来的时候,村落中间的**空地,燃起了熊熊篝火,饭菜的香味前所未有的笼罩着整个山峰。 孩子们一个一个醒来,迷糊的揉着眼睛走到屋外。当他们看清眼前的景色,都惊呆了。他们看到很多陌生人站在空地上,大多高大强壮,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有温和的笑。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对很好看的男女,小石头跟他们站在一起,很高兴的样子。而五大堆篝火上,烤满野味――那些都是士兵们猎来的,山鸡、野猪、野兔,什么都有。篝火前铺着十来块黑布,五个伙头军正将一碗碗热腾腾的饭菜,端到黑布上。那香味,足以令每个孩子咽口水。 孩子中有人开始跟小石头用手势交谈,破月注意到,小石头用手频频指着自己,然后拍了拍心脏。她猜想那是友好的意思,也用手指了指小石头,拍了拍心口。小石头一下子高兴极了。 孩子们看到她的手势,像是得到了保证,全都冲过来,端起饭菜,直接用手吃了起来。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破月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毫无疑问,身后的男人们也被感动了,全都沉默的看着孩子们的举动。篝火摇曳,映照着每个人温柔的脸庞。 忽然有个士兵走出来,从怀中掏出什么,递给一个孩子。破月看到,那是一块碎银。这东西在蛮人手上也许毫无用处,可孩子却很高兴,兴奋的举着看。其他士兵见状,都开始纷纷身上翻找。 破月觉得有点好笑,也很感动。他们掏出的有沿途收刮的金银、珍珠,或者只是自己随身的手帕、手套等。无论是什么,孩子都感到很新奇,兴奋不已。 这晚,两千士兵醉倒在山寨里。山顶上格外幽冷安静,一切就像童年旧梦,唯有稀薄的月光,无忧无虑照在男人和孩子甜睡的容颜上,照在士兵腰间佩刀上。 第二天队伍离开的时候,每个士兵胸前都多了一根手指长短的兽牙。那是孩子们回赠给他们的。这大概是部落的某种风俗。小石头一直追着破月的马,跑了几个山头,才肯回去,累得破月掉了许多眼泪。步千跟她保证,等打完仗,一定找人来收养或者照顾这些孩子。 春日正暖,神龙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出了白泽森林。 这日是个大晴天,远远望去,群山环抱中的承阳城,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繁华乐土。巍峨城墙、连绵城郭,在晨光中厚重而温暖。 步千格外小心,命队伍在城外五十里安营扎寨。他知道唐卿斥候厉害,派了几名高手去城门附近试探。过了一个时辰,斥候们回来了,但是表情都很怪异。 “大将军。”他们说,“承阳城门,是开着的。城楼下有许多君和士兵的尸身。我们怕有圈套,没敢进去。” 众将大吃一惊,其中老成者迟疑道:“大将军,会不会是唐卿觉了我们的行踪,故意设下圈套?” 这个猜测虽然匪夷所思,但破月也深以为然。在她看来,唐卿的确有诸葛亮的潜质啊。 可步千沉思片刻,却下令:“全军开拔,日落之后动身进城。” “啊?大将军三思!”众人比得到承阳城门开着的消息还震惊。步千却站起来,面色凝重的说:“承阳是君和帝都,唐卿傲骨铮铮为人坦荡,他用兵再诡谲,也绝不会拿承阳做饵。所以,承阳已经破了。” 众人瞪大眼,纷纷问:“若是承阳城已破,又是被谁打下的?难道青仑王这么快**了?” 步千沉吟不语。只有进城亲眼看看,才能印证他心中猜测。 ** 夜风徐徐,城楼上破败的旗帜呼呼作响,月光将城墙覆上一层淡淡的光泽,深色干涸的血痕狰狞而醒目。僵硬的尸体像是引路石,越往城门,数量越多。在城门下,更是堆了厚厚一层。 城门朝里洞开,剧烈的风往里灌着。远远望去,城内竟见不到半点灯火。 前锋已探明,城内的确没有埋伏,步千命大军缓行入城。月光照在湿漉漉的大路上,人足踩在地面,就像站在沼泽里。 趁着火光一看,那潮湿竟是寸许深的血水,还有些地方尚未干涸。而赭色的尸身,一直蔓延到前方街道尽头。有士兵去查探,那些尸身大多冻得僵硬,至少死了两三日。可见想象,这里曾经生过一场多么惨烈的恶战。 如此地狱般的景象,新兵早已大口大口呕吐起来,女兵更是捂嘴不出尖叫。有些老兵都看得恶心不忍。破月虽然历经百战,这种场合也是少见,恶心得干呕。步千将她从马上抱过来,紧紧圈在怀里。 这是一座死城。在检查了城中大部分区域,包括皇宫、官员府邸、百姓民居,他们还未现一个活人。一个时辰后,步千与众将在皇宫落脚。这里宫墙高耸、毁坏较小,歇在此处,有利于防御。 破月和步千找了一间小宫殿的偏殿住下。这里也许是某位妃子的住所,红帐暖被、雕龙画凤,清雅别致――如果不需要清理出十来具尸体放到殿外的话,也许破月心情会好一些。 步千安置好她,就出去检查全城防务了。这城如此恐怖,几乎所有将士们都要连夜值勤,仔细检查城中每一个角落。 破月躺在空荡荡的宫殿地上――妃子的床她是不敢睡的,感觉阴森森的,随便打了个地铺。若说是慕容湛派人破了承阳,她是完全不信的。且不说君和在大胥北部留下的数十万兵马,慕容湛根本不可能打到君和;就算打过来,以慕容湛的风格,怎么可能城中没有一个活人?可就算士兵都死光了,百姓又都去了哪里?难道也全死了?屠城? 算来算去,打承阳的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当世第三国,流浔。可他们只是向来中立的小国,怎么可能有本事把唐卿打得落花流水?唐卿和十三,还有君和的皇帝官员们,又都去了哪里?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是出现刚才在街上看到的堆积如山的尸身。大部分是士兵,还有很多百姓。 慢着……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敌人的尸身呢? 为什么完全没看到敌人的尸身?真的没有!这怎么可能?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在唐卿面前全身而退,那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将敌军尸体全部藏起来了。 为什么? 她一下子坐起来,她必须去街上再看看。起身将狐裘拿过来正要披上,忽然一愣。 有声音,就在头顶。 那是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短促、浊重,刚刚才出现的。 她只微微一顿,披好了狐裘。她的后背有些冒冷汗,但她强迫自己不抬头,伸手去拿椅子上的百破刀。 就在这时,头顶风声大作。她暗叫不妙,一个箭步上前抓起百破,刀刚出鞘抬头一看,一个庞大的黑影已朝她迎面扑来。 恍惚间只见黑影中一道形状尖锐的银光闪过,破月举刀便格。“铿”的金石交错,她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竟叫她胸中气血翻涌。 然而也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也看清了对方的面目,大吃一惊。 那是个非常粗壮的男人,粗壮到令人感到畸形。身材比她曾经在电视里见过的相扑还要庞大,却完全不是赘肉,跟健美选手一样肌肉喷张。他很高大,看起来至少六尺多将近七尺,也就是接近两米了。 他穿一身宽大的蓝袍、脚踩皂色长靴,手持一根颜色深暗的长枪,枪头是精铁所铸,闪闪光。而长凌乱披散肩头,胡须荏苒的脸上,一双虎眸没有半点表情。 当他再次持枪朝破月攻来,一根细细的兽牙从他脖子上弹出来,又跌落在他胸膛上。破月往后一翻,堪堪避过他的枪,惊呼出声:“蛮人!”。 ☆、1o7 破月身为一等一的高手,已经很久没遇到过对手。眼前蛮人的内力雄浑,竟与她相去不远。而且他完全不是凭蛮力乱打,招招沉稳、简洁、狠辣,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取了性命。 他竟是会武功的!破月升起不详的预感。 好在玉涟神龙功千变万化,破月亦足够沉稳。过得五十余招,他被一刀砍上左肩。然而,刀锋一触到他的肌肉,竟像砍在坚硬的石块上!破月暗惊,内劲催,势如破竹!鲜血喷射,一整只肌肉纠结的肩膀,掉落在地上。可若换做寻常人,全身早被劈成两半。 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的动作竟无丝毫停顿,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枪直取破月面目!破月大吃一惊,翻身急跃,然而手臂依然被他枪势擦伤,隐隐生痛。 他没有痛觉!否则不可能连寻常人的神经反射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 殿外的士兵们听到声响,已经冲了进来。见状大惊,数箭齐。那蛮人一跃而起避开大半,却也有神箭手的箭矢后先至,正中他胸口! 众人大喜,然后立刻震惊了――明明射中心口的箭,被他一手抽出,原来只射进去半寸有余――他的肌肉实在太硬了。就这一分神功夫,他砰然落在众士兵面前,一枪便刺穿一人。众人拔刀相向,他一支长枪却如入无人之地,纵横开阖,顷刻枪尖上又穿了三人,被他掼倒在地。 殿内已聚集了十余名士兵,大伙儿见状都惊呆了。须知他们都是步千洐亲手训练的精锐,墨官一役,神龙营威名响彻天下。今日却被一个蛮人杀得片甲不留。他们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一时羞愤难当,更多的人朝蛮人冲去。 破月原本还想抓活口,此时见他斩杀士兵,哪里还顾得许多?瞅准时机,一刀刺向他后心,对穿而过。他的动作终于有了迟滞,其余士兵万刀齐,砍向他身躯。 小墙般壮实的身躯僵立不动,他全身各处被士兵们砍得血骨森森,虎眸呆滞的圆瞪。 他终于死了。 士兵们惊魂未定,破月亦是气喘吁吁。 他不像人。破月走到他狰狞的面目前打量,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他的身体强壮到畸形,他没有痛觉,他只懂杀戮。 若是生活在森林中的蛮人,怎会变得像杀人机器一样? “掰开他的嘴。”破月下令。 士兵用刀尖挑开,脸色微变。 “夫人,他没有舌头。” 步千洐原本在城中巡视,得到破月遇刺消息,立刻赶回来。他匆匆扫一眼殿门口雕像般的蛮人尸体,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坐在桌前的破月搂进怀里。 “我没事。”周围还有士兵,破月有些赧然。 “你们先出去。”步千洐低喝道,待士兵都走了,他低头注视着她,“我已听说今晚的凶险。今后半步都不要离我身侧。” 破月失笑:“那你连夜值勤,我也要跟着,岂不是累死?” “那我便抱着你,在我怀里睡。”他神色很认真的说。 “大家会笑话的。” “不必管。”他将她抱起来,放在大腿上。 “你不能这样粘着我。否则哪日要分开一段,我怎么舍得?”她将头埋在他怀里。 “一刻都不分开。”他低头吻住她,声音低哑,“娘子……是我的心头肉。” 破月很少听到他说如此肉麻的话,不由得笑了。两人成婚已久,按说早该习惯成自然,怎么到了她二人这里,一日比一日情浓,一日比一日不舍。这种感情太过炽烈,炽烈到让人惴惴不安,好像怎么爱对方都不够,甚至连他都变得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就错失了彼此。如果错失,她简直无法想象,生命要怎么继续。 或许,这就是古语说的,由爱而生怖,由爱而生忧吧? “嗯……”破月勾着他的脖子,“你也是我……” 心尖上的人啊。 见她神色如常,步千洐放下心来,牵着她的手走到殿外,仔细打量那蛮人尸。破月将今晚的经过详细对他说了遍,步千洐这才道:“方才我在街上,也被一只蛮人偷袭了。” “啊!”破月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有无受伤?” 殿外几十名士兵都笑了。 步千洐失笑:“没有。只可惜没有抓到活口。另外,在一些民舍里,救出些百姓。”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他们说,四日前,一支蛮人大军,攻破了承阳。” 次日一早,步千洐命大军循着蛮人军队撤退的方向,往东南而行。一路不断见到被火烧过的村庄、君和士兵的尸体。也开始见到零散的蛮人尸。 “不远了。”步千洐说,“全军急行。” “你怎知不远?”破月与他共骑。 “一路过来,你可曾见到有蛮人尸?”步千洐说,“如今必是来不及收殓,咱们打他个措不及防。” 原本要走五日的路程,被步千洐生生用了三日便走完。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日傍晚,大军前锋行至一座大山脚下,远远便见前方树林中,火光大作。 步千洐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唐卿的帅旗。赭色雄鹰旗随风飘扬,饶是颜色灰败、千疮百孔,也掩不住那绝世而立的风姿。 “会否是唐卿的圈套?”有将领问。 步千洐反问:“难道你未见承阳城生灵涂炭?”翻身下马,与破月领一千精锐,于夜色中潜行过去。 桔红色的火把,像一只只摇曳的眼珠,在夜色里闪烁浮沉。步千洐率众人伏在山丘后,先看到的,是数十个高大到近乎畸形的蓝色身影。火光在地上拉扯出更加狭长的影子,令他们看起来与鬼怪无异。 而蛮人的包围圈中,数名赭衣人正奋力抵抗,具体情况看不分明。然步千洐和破月目力更好,立刻辨认出其中一把长剑快若惊鸿,于林中纵横腾挪。 十三! 两人都在心底叫出这名字。 “大将军,咱们怎么做?”前锋将军问。 “全部活捉。”步千洐道,“谁有良计?” 立刻有名军官站出来:“大将军,蛮人有毒烟,小的也有。不妨一试?”原来是名善用毒的江湖游侠。前些日子见到蛮人毒烟后,他一直耿耿于怀。今日见有机会,立刻献计。 步千洐和破月都觉这样最好。于是那军官聚齐些树枝树叶,点火之后,从怀中取出个小白瓷瓶,全倾倒进火里。淡淡的轻烟缓缓升起,那人请步千洐连拍数掌,将烟雾朝树林吹去。 众人期待的看着,片刻后,果然有了效果,林中“扑通”、“扑通”数声,倒下数人。 可这效果绝不是他们想要的。因为赭衣人全部倒下了,唐卿帅旗也倒下了。所有蛮人静立不动,片刻后,全部转身,看着这边。 难道蛮人竟然百毒不侵? 可已经来不及细想了,他们已经朝山坡冲了过来。 好在他们看起来只有五十余人,众人半点不慌。步千洐厉喝:“放箭!” 数张劲弩齐射,箭雨如蝗。每个蛮人身上都至少中了七八箭。然而匪夷所思的事再次生了,除了被射中眼珠的蛮人停下脚步,原地胡乱挥舞长枪,其他蛮人哪怕全身如刺猬,攻势居然不减,朝山坡上冲上来。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步千洐抽出长刀,厉喝道:“杀!” 这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恶战。月色清亮,盈盈照耀在山坡上,也照亮每一个蛮人的脸,沉默、麻木而凶狠。沉甸甸的长枪,于他们手中有若游龙,追魂夺命。他们并非只懂蛮干,在冲到山坡上时,他们悄无声息的变化为尖锥阵型,再往两翼展开,瞬间冲破了士兵们的兵阵,分明五十人的队伍,气势如此磅礴沉稳,竟不把这步千洐的一千人放在眼里。 千钧一之际,步千洐抽出长刀,刹那如漫天大雪纷飞。黑色身影拔地而起,雷霆万钧般落下,直扑为一名蛮人。鸣鸿于半空隐有风雷声,直破那蛮人的精铁长枪,刀光亮如白昼,瞬间将那蛮人从头到脚劈为两半! “好!”众兵士采声雷动,气血大振,方才被蛮人冲破的阵脚,也迅恢复严密。而其余蛮人约莫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对手,全都是一愣,就这一分神的功夫,包围圈已成,蛮人们深陷兵阵中。 两柱香后。 步千洐和破月提刀站在血泊里,心情都很沉重。五十余名蛮人终于被剿杀干净,没有活口――留不下活口。点穴竟然对他们是无用的,而他们不到战死,绝不投降。可这边的伤亡也很大,战死八十余人,重伤一百一十人。若不是步千洐在这方寸之地灵活应变,几乎要将所有手段用到极致,伤亡还会更大。 可再想想,如果是两方大军交战,步千洐不可能这样事无巨细的临场指挥,正面对抗时,神龙营的伤亡会更大! 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两人带着一队亲兵,迅冲下山坡。只见林中倒着二十余人。正中一辆马车已然残破不堪。马车前躺着的,不正是十三?步千将他扶起,破月掀开车帘一看,唐卿、唐甜兄妹晕迷靠在车壁上。 ** 次日清晨。 步千洐二人走到营帐门口,亲兵低声道:“都醒了。” 步千洐点点头,露出笑意,掀开帐门。日光照进去,只见一人面目俊朗、容颜苍白,坐在榻上,另外两人站在他身侧,闻声都转过头来。 三兄妹长相各异,可那份清隽和沉静,如出一辙。唐甜一身红衣,目光探究;十三面无表情,眸色很难得有些复杂。唐卿的表情则简单许多――他含笑看着二人,既无紧张,也无防备,不似被俘的敌国元帅,到似老友到访,言笑晏晏。 “步将军,我兄妹三人,多谢你救命之恩。”他温和道,十三和唐甜听他这么说,同时拜倒在地,他却道,“我行动不便,无法下地,失礼了。” 步千洐一愣,上前扶起十三。破月扶起唐甜,看着唐卿。只见他端坐于榻上,双腿一动不动。 他察觉到两人目光,苦笑道:“长期服药,终是伤了血脉筋骨。” 步千洐一路披荆斩棘往北而来,虽是为了复国破敌,但也存着与唐卿好好大战一场,一较高下的心思。如今见他也是国破家亡,甚至双腿残疾,竟生出几分知己罹难的伤痛。他沉默片刻,上前道:“元帅,我军中不乏能人异士,且让他们来为你诊治。” 唐卿摇头:“无妨,先说军事吧。”他顿了顿,脸上浮现笑意:“你带兵穿过了白泽森林?” 步千洐大为敬服,点头道:“正是。为了偷袭承阳,报你当日攻下帝京之仇。” 唐卿一怔,微笑道:“若不是蛮人大军,你想攻下承阳,倒也不容易。” “极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唐卿点头:“假设已无意义。如今我三人为你所擒,敢问将军要如何处置?” 步千洐沉吟不语。 “别杀他。”十三闷闷的声音响起,清亮的眸看着步千洐。唐甜一脸警惕戒备,破月也有点紧张了――她知道步千洐虽与唐卿互相欣赏,但是国仇家恨前,步千洐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的心肠比谁都硬。 但这次,步千洐的狠绝,连她都未料到。他看着唐卿,语气平静:“大胥分崩离析,皆你一手促成。我还有何理由留你性命?” 十三的脸骤然变色,唐甜目露决绝的恨意,破月沉默不语。 唐卿却笑了,慢悠悠的道:“理由,自然是有的。” 步千洐脸上泛起似有似无的笑意:“譬如?” “蛮人。” ☆、1o8 当唐卿与步千洐并肩坐在中军大帐,面对胥军将士惊讶、质疑甚至愤怒的眼神时,他的内心,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轻松自若。 他在忧心。忧心的并非个人安危,而是天下大势。 两个月前,他领大军返回承阳,并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场异常艰险的时局。十万蛮族兵临城下,承阳风雨飘摇人心惶惶。 而他和新帝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低估了对手。 腊月二十三,蛮族攻城。唐卿并不害怕,哪怕早知蛮族骁勇。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在与动物无异的蛮族大军中,遇到今生最强悍的对手。 步千洐固然天纵英才,但暂时没被唐卿视为对手。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步千洐即使出山,接手的也是大胥的烂摊子,且大胥新帝器量狭窄,步千洐生性豪放,两相桎梏下,必难有大作为。所以即便大胥五年内不亡,步千洐也不会是他唐卿的对手。 可蛮人之中,竟然藏龙卧虎。 那人带兵攻城一个月,与唐卿打得不分上下。旁人或还觉得是蛮人太强悍,两方势均力敌。唐卿却暗自心惊肉跳——须知唐氏钻研神兵利器已有数年,武器上远远领先于蛮人。在这种前提下,双方依然难分胜负,不能不叫他忧心。 便在这节骨眼上,连日北风大作,对方突然于城外燃放神秘浓烟,满城守军中毒十之三四,军心大挫。若不是唐卿治军甚严,坚持守城,只怕城门早被攻破。 然而还不止,对方的杀手锏在这个时候,才使了出来。一夜之间,君和新帝被刺杀,负责皇城安危的卫尉叛变,率禁军以“诛杀叛党”为名,偷袭唐家,意图置唐卿于死地。同日,奸细偷偷打开东城门,蛮族长驱直入,平手战局就此打破。 然而唐卿也是极厉害的,硬是率着七八万残军,与蛮人展开巷战,生生将野兽般的蛮人堵在东城半个月,掩护全城百姓撤离。待得他领残部且战且退,已是身陷重围、力有不逮。直至在城外数里,被步千洐出手相救。 如今,事实的真相于他心中,已是水一般清晰。 流浔的暗棋并非与大胥联手。他们的暗棋,是蛮人大军。潜伏在承阳城内的奸细,也是流浔人。只是流浔如何驯服野性十足的蛮人,甚至训练成如此强悍的军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由得想起几年前,自己在东北大营遭遇蛮人刺杀,幸亏被步千洐和颜破月搭救。他想起流浔臣子慌慌张张跑来解释,说是流浔士兵惊动了蛮人,才导致蛮人南下。现在想来,说不定流浔早就开始训练蛮人,那次应当是出了什么岔子,让几个蛮人落单,怕被他觉异常,所以才急忙掩饰。 流浔狼子野心,只怕已筹谋数年。 只是带领蛮族大军攻打承阳的将领,到底是谁?不可能是蛮人,即便他们能够成为军纪严明的部队,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个名将。难道是流浔人?流浔人中何处出了如此杰出的人才? 想到这里,他看一眼邻座的步千洐。他之所以相信步千洐,并非是因为觉得他会心软,而是他相信,千洐对大局看得同样通透——如果君和亡了,流浔下一个目标就是大胥;况且他认为步千洐跟自己是同一种人——征战,是为了止战。 所以,步千洐一定会力劝胥帝、慕容湛停战,与君和联手。而如果他日能战胜流浔,君和困局已解,他唐卿亦不愿再战。 毫无疑问,步千洐在这支军队拥有绝对的权威。在他向众将阐明利害后,竟然让大家接受要与君和联手的事实。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兵。唐卿觉得,步千洐的兵,凶悍却仁慈,非常矛盾,却也令他心生敬服。 在唐卿向众将说明蛮军作战特点后,子时已过。见唐卿连声咳嗽,面色苍白,嘴唇却越殷红似血。步千洐大手一挥:“今日暂且议到这里。” 众将散了,步千洐将唐卿的轮椅推出大帐,远远便见十三、破月、唐甜三人立在前方一棵树下,都面带笑容,不知在说什么。望见他二人,他们立刻快步走来。 唐卿看着他们,静静道:“我有一事相求。无论我今后身死于流浔手中,抑或死在你刀下。这一双兄妹,望你替我照顾。” 步千洐一愣,笑了:“承阳虽破,君和大军仍过二十万。你大可托付给旁人,为何找我?” 唐卿淡笑:“我的手足,如果要找靠山,自然要找当世最强的,性子也最护短的。” 步千洐哈哈大笑:“好,我以性命担保,必待他们如亲生手足。” 唐卿缓缓点头:“一言为定。” 十三站到唐卿身旁,握着他的手,暖暖的真气慢慢从他手心传入。唐甜把一直暖在怀里的热水拿出来给唐卿喝。破月则搀着步千洐的胳膊:“我跟十三说,在承阳遇到特别厉害的蛮人,跟我打了个平手,他郁闷得不行。” 步千洐目露笑意不说话,十三木然道:“可惜。” 步千洐和唐卿都知道他的意思是,可惜自己没遇到,不然可以打个痛快。步千洐正要逗他几句,唐卿忽的一愣,脸色微变。 “且慢。”他看着步千洐,“你们在承阳城中遇到落单蛮人?” 步千洐的脸色也变得严肃:“正是。” “你们循着蛮人足迹,才找到了我们?” 步千洐脸色已经变了:“你的意思是……”随即扬声喝道:“来人!外围斥候可传来消息?” 过了片刻,有亲兵答道:“三十里未有异状。” 步千洐脸色稍缓,唐卿却摇头:“步将军,你我二人斥候相较,谁上谁下?” 步千洐沉吟道:“你的斥候拦不住我,我的斥候也挡不住你。” 唐卿看着他:“那便是了。我的斥候,也查不到蛮族前锋的踪迹。”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震惊。破月问:“你的意思是,蛮族大军很可能就在附近?”唐卿赞许的看她一眼,柔声道:“极有可能。” 他正色道:“千洐,那人用兵如神,我与他对阵,亦无全胜把握。想必你已经现,承阳城中并无蛮人尸身——他们会将所有尸体火化。这或许是某种蛮族仪式。我与那人交手数月,他行事从无遗漏。又怎会有落单士兵叫你们觉踪迹,并且追寻到此?” 步千洐面色凝重,冷冷道:“那我倒要会会这位神秘人物了。” 唐卿却又皱眉:“但我仍有一事想不通。他若有意引你到此,应该生擒我之后,再将你引过来。时间上却出了差错,让你赶来救了我。” 步千洐骤然笑了:“有何想不通的?我命全军急行,三日行了五百里。” 唐卿旋即失笑:“原来如此。妙极、妙极!那人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你能如此快。” 一直沉默的唐甜见两人越说越轻松,不由得急了。她在承阳城见过蛮人的凶悍,此刻也听出来,蛮人很可能已设下埋伏,难免心生恐惧。 “大哥、步将军,蛮人不仅兵强马壮,那毒烟更是厉害。”她急道,“咱们要如何脱身?” 十三默默点头,唐卿微微蹙眉道:“千洐,我与蛮人交手多次,也有些对付毒烟的经验。你让士兵每人多准备几条湿毛巾,再寻些花瓣枯草,塞在毛巾里,或可阻挡片刻毒烟——这已是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了。” 他语气极为诚挚平和,破月有些感动,看一眼步千洐,他也目露动容:“元帅对我推心置腹,毫无保留。步千洐今日与你次合兵抗敌,又岂能不备上见面礼?”他看向破月,她笑着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包紫色狭长树叶,递给唐卿等人。 待到破月说明在蛮族部落的经历,唐卿三人惊喜不已。 “如此一来,蛮人若是放毒,咱们就不怕了!”唐甜喜笑颜开。 十三看着破月:“多少?” 破月绽放大大的笑容:“很多很多。本来打算用来打承阳的。” 十三一愣,唐甜有些尴尬,唐卿低声失笑,步千洐将她一搂:“娘子,不可如此实诚。元帅会记仇的。” 唐卿微笑看一眼破月:“不会。”又对步千洐说:“你们有此奇遇,真乃上天眷顾。这一仗,你打算如何打?” 步千洐缓缓道:“将计就计?” 唐卿笑意更深:“正该如此。” 两人一拍而合,竟再无多话,唐卿微笑道:“我已倦了,这便回营歇息,明晚静候佳音。”步千洐点头。 破月靠在他肩膀上,看那兄妹三人回帐,竟真的放心大胆去睡觉了,不由得嗔怪道:“虽然我对唐卿印象不错,但这好歹是你的地盘。他们还真放得下心。而且他也不帮忙?” 步千洐失笑:“今夜只是些筹备事项,真有用得上他时,他自然会出手。” ** 天明时分,日头躲在厚重云层后,天地间苍白一片。神龙营落脚的地方是一个破落的村庄,此时村子内外静悄悄的,士兵们或在农舍中沉睡,或在村外安营扎寨。甚至有的就地躺在枯草厚实的山头上。 今日无风,有雾。淡淡笼罩着田野。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不能觉,有阵阵稀薄的轻烟,拂过树梢、掠过山坡,慢慢弥漫了整个村落。 破晓鸡鸣之后,村落中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许多人在跑,有的跑到村子外头,却现村外已是白烟一片,逃生无门,只得又退了回去。 那烟是从四个方向同时袭来的,将整个村子堵得密密实实。又过了半个时辰,村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小。最终,归于平寂。 天渐渐放晴,日光从高空照射下来。残余的薄烟萦绕村庄,令它看起来像是仙境中的所在。 村外南侧,野兽般雄壮的蛮人,渐渐崭露出严阵的阵型。随着外围烟雾被驱散,露出的蛮人越来越多。 在数千手持板斧的前锋队后,一个男人,身着蓝色流浔国战袍,静静立于马上。他身形极为魁梧,比其余蛮人还要高大一些。但因他体型偏瘦,看起来并无粗陋的狰狞。他右手持一柄暗沉的单刀,脚踏皂色长靴,腰系黑带,于晨光中格外英武威严。麦色的面皮上,一双深邃的眼眸目光阴冷,络腮胡子遮住大半面容,只让人觉得,这是个非常冷酷、粗犷的男人。 他一挥手,身旁旗兵打出旗语,五千前锋得令,便如猛虎下山般,沉默的朝村落中冲去。 片刻后,村中传来零星的打斗声,随即恢复沉寂。 身旁一名蛮人副将正要按原计划,策马率大军入村。那男人却忽的抬手,阻住他的去势。 “有诈。”他用刀尖在泥地上划出这几个字。 副将呆呆看了片刻,他却又写道:“围村。” *** 晌午时分,步千洐负手立于村中道路两旁伏兵阵后,微蹙眉头:“蛮人守在村外,不再进攻?” “正是。”斥候答道,“他们已安营扎寨。” 破月关切的看着步千洐,他沉思片刻,冷笑道:“如此,便准备突围吧。” 天色渐黑,原地戒备的蛮人前哨现了件奇怪的事——他看到前方的树林里,飘来阵阵似有似无的烟雾。他以为是晚上的雾气,没太在意。待那烟雾到了眼前,忽觉眼睛刺痛、脸皮痒麻。这感觉如此熟悉,他立刻知道,这根本是蛮族的修罗烟! 蛮人不会说话,“嘎嘎”出嘶哑的声音,冲到营中,朝领军大将禀报。 那蓝衣男人负手站在军中,望着远处缓缓逼近的浓烟,没有半点惊慌。副将已命各部分解毒草服下。许多蛮人本身就带有解毒草。经过短暂的慌乱后,全军很快平静下来。 这时,打斗厮杀声从东侧传来,斥候来报。原来敌军趁着夜色、燃放毒烟,已从守卫较薄的东面突围了。因东面皆是山林,万余敌军化零为整,顷刻没入山野,根本无法阻拦。 众蛮人嘶哑的低叫着,他们虽呆笨,却也奇怪,为何敌人也有了蛮族毒烟? 而那领兵的男人听到不利战报,竟无半点反应。他只沉默的望着漆黑的夜色,片刻后,翻身上马,命令全军往南去了。 ☆、1o9 两日后。 初春的日光静静笼罩在山岭上,山脚的流水潺潺,微光荡漾,满目青翠碧绿,寂静无声。 步千洐负手站在水流前,唐卿坐着轮椅,停在他身旁稀疏的草地上。两人沉默片刻,步千洐先开口。 “你早料到,他会识破我的埋伏,对不对?” 唐卿淡淡点头:“对。” 步千洐并无恼意,语气不急不缓:“所以你才说次日晚静候佳音,是料定我会选在天黑时突围?” “嗯。”唐卿话锋一转,“千洐,咱们结为兄弟吧。” 饶是步千洐对唐卿已有些信任,此时也感到吃惊。 “怎么?不敢?”唐卿含笑望着他。 “别激我,那无用。”步千洐静静望着他,“你有何图谋?” 唐卿敛了笑,抬头望着前方碧蓝的天色。 “天下太平。” ** 晌午过后,唐卿在匆匆赶来的君和三万东路军护送之下,离开了胥军大营。步千洐将他兄妹三人送至大营外,旋即回到营中,一人独坐,蹙眉沉思。 破月端了饭菜进来,便见他凝重的神色。柔声问:“唐卿跟你说了什么,叫你如此为难?” 步千洐将她揽入怀里,低声道:“并非为难。他……给我画了张大饼。” 他想起今早与唐卿在溪旁的对话。 “蛮军势如破竹,大军所过之地,君和兵败如山。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卿今日不死,定当联络各部,再战流浔。只是敌人骁勇至斯,即便卿托大,胜算也不过四成。”唐卿说出这番话时很平静,虽然这等于判定了君和死刑。 “流浔灭君和之后,下一个目标,自然是胥。大胥已经元气大伤,还有能力抵抗流浔吗?”他淡笑道,“卿大不敬的说一句,如今……我君和皇室覆灭,卿必将执掌大权。如此,卿可向胥许诺,只要联手破了流浔,君和大胥,何不一统?只要严修法制,凡事以天下百姓为先,卿奉慕容氏为皇又如何?” 步千洐听到这个提议,当真是大吃一惊。震撼之后,对唐卿的崇敬又添了几分。他觉得这个人当真是心怀天下,没有国别之分。 “好。”步千洐心情激荡,朝他拜倒,“我信你。我必将上奏吾皇,联手抵抗流浔,早日天下太平。” 唐卿坦然受了他这一礼,眸色平和的笑了,“千洐,你相信天命所归吗?你认为慕容充,当真能做天下的帝王吗?” 步千洐沉默不语,唐卿也不再逼他,只柔声道:“今日与你结拜,只因知你是重情义之人,有兄弟一诺,胜过纸面契约。然今日一别,望君珍重。只愿明年此时,祸乱已除、天下太平,你、我、十三,还有你那义弟慕容湛,能够把酒言欢,共赏河山。” 思及此处,步千洐心情亦柔和下来,抬眸见破月水盈盈的眸正关切的望着自己,只觉家国天下重任,皆化在这一双饱含情意的眸子里。两人厮磨片刻,他沉声道:“月儿,咱们南下,与小容汇合。” ** 一个月后。 若说二十年来,流浔于世人印象,不过是边陲可有可无、摇摆不定的小国;蛮人只是北部极地的一个神秘的名词,那么如今,整个天下,已无人不知,流浔蛮荒铁骑的厉害。 强盛如君和,也应了“盛极而衰”的说语。这一个月来,面对蛮人和流浔三十万联军铁骑,唐卿也只是勉力保存军队实力,君和的国土,依然一点点被流浔蚕食。 曾经留守大胥境内的八万余君和兵马,在得到唐卿的命令后,立刻往北撤兵。而大胥已经南迁的小朝廷中,几乎众口一词“乘势追击”,希望剿灭这支君和侵略军,皇帝慕容充更是跃跃欲试,动了御驾亲征的念头。 在这决定顾揽全局的时刻,慕容湛站出来,力排众议,劝诫皇帝放君和兵马离境。只因他已收到步千洐的密信。 慕容充也并非冲动短视之人,在看了步千洐的密信后,着实为难了一番。他一是觉得区区蛮人,岂会那样厉害,只怕步千洐有所夸大;二是决计不信唐卿肯奉自己为天下君主的;三是想要君和跟蛮人斗个两败俱伤再收渔利。 于是他便允了慕容湛的提议,不再追击君和军队。但慕容湛建议由他率大军北上,与君和联手打流浔,他却坚决不允了。 “王叔,你是朕左臂右膀,朕不能令你涉险。”慕容充这番话的确是真心诚意,慕容湛思索过后,也觉深入君和境内实在凶险。他毕竟与唐卿交往不深,心存疑虑,遂叹息作罢。 数日后,慕容湛率三万军队,护送慕容充返回帝京,重登帝位,一时间举国欢腾,慕容充更是欢喜不已。 如此,形势便在征战中稳定下来。君和与流浔在北部打得焦灼,大胥趁机收复失地。步千洐料定小容暂时不能提兵北上,加快南行,想要说服他和皇帝出兵。 谁也没料到,流浔会在这个时候,派一支蛮族军队,奇袭帝京。而这个时候,步千洐的万余人马,尚在穿越青仑沙漠。后世评论流浔这一举动时,称为“看似鲁莽,实则英明”。原因很简单,君和皇室已经覆灭,如果大胥皇室也被杀光,士气必然大挫。而这世上,就只剩下流浔徐傲一个天子。 三月初四,慕容湛照旧入宫,与皇帝商议了全军大队的布置,便到帝京驻军大营巡视。天色将暗之时,他正立于城楼上眺望,按照步千洐的密信,这几日应该回来了。 正怔怔出神间,有亲兵喘着粗气扑倒在前:“王爷!刚刚斥候来报,现、现一支大军,已在二十里外!人数不明!” 慕容湛眉头急蹙:“我命斥候刺探百里,为何如今才来报?” 亲兵摇头不知。慕容湛沉吟不语。副将见状问:“会否是步将军的部队?” 慕容湛摇头:“若是他回来,岂会故意瞒过斥候?” 副将脸色微变:“君和军队刚刚撤走,我北部青仑、湖苏诸城守备薄弱。难道是君和人意欲再次偷袭帝京?” 慕容湛没回答,他厉喝一声:“传令三军,全城戒备,准备迎敌。” 月上枝头,饱经战火的帝京,笼罩在阴沉的夜色里。城中灯火已不及战前一半,但终究添了许多活气。慕容湛一直站在城楼上,看着寂静的远方。然而四野始终黑黢黢一片,这令他暗暗捏一把冷汗。 更晚一些的时候,城楼上起了北风,黑夜里有淡淡的雾气凝聚、弥漫,丝丝缕缕缓缓朝城头袭来。慕容湛望着那袅袅轻烟,心情有些怅然。正恍惚间,忽的察觉异样。 不对,这烟不对。分明是朝城楼而来。 “火把!”他厉喝一声。 城楼顿时一片大亮,这回他和将士们都看清了,哪里是雾气,分明是滚滚浓烟,朝城楼袭来。尽管不知道敌人燃起烟雾是为何意?是要遮挡视线吗?但慕容湛还是警惕的下令:“捂住口鼻,避开浓烟!弓箭手准备!” 北风更烈时,城楼上已是惨叫声一片。副将捂着脸冲过来:“王爷!此处凶险!请下城楼!”慕容湛一把将他推开,对身旁亲兵队长喝道:“带上我的亲兵队,入宫保护皇上。”压低声音道:“若是情况有异,护送皇上从南门走!” ** 万人大军,于草绿花开的大地往南行进,一路遇到几支君和撤军,双方不一言,各走各的。 今日已过了青仑城,破月与步千洐共骑,望见熟悉的城池,难免有所感慨。 “当日有人死活要甩了我。”她窝在他怀里道,“想起来还生气!” 步千洐凑到她耳边道:“我若早知有今日,当时在青仑城,就把你吃了。”破月失笑,步千洐难耐,见左右无人注意,低头朝她唇上一吻。 正亲昵间,前方马蹄促响。步千洐立刻坐正,手也离了破月腰间。 是斥候。 “将军,前方现我军士兵尸身。应当是守卫青仑城的士兵。” 接下来几日,越往南走,零散的士兵尸身不断。 “都是君和兵北撤后,匆忙从各地调来镇守北部各镇的士兵。只是人数稀少。”步千洐对破月说,“月儿,有人故技重施。” 破月大吃一惊:“故技重施?难道,这些尸身是蛮人故意留下?可他们不是在君和境内吗?” 步千洐摇头:“尸身伤口很深,都像大斧劈伤,与蛮人武器一致。若我没猜错,蛮人已经在进攻帝京了。而留下尸身,正是要引我前去。” “那怎么办?”破月皱眉。 “去。”步千洐沉声道,“小容在帝京。” 十日后。 步千洐率大军停留在帝京城北五十里外,已经有三个时辰。他们已经可以隐隐听到南方的厮杀声,抑或只是风声。但天昏地暗风雷震震,只要上过战场的老兵,都能感觉到帝京有变。 步千洐之所以停步不前,只因为他派出的五路斥候,没有一个人回来。 前方有埋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可他不能不去。 “将军!前锋营愿为将军踏平前路!”身手最好的前锋将军请命。步千洐立于马上,面沉如水:“不允。两千前锋,不能就这么折损。” “那怎么办!”众将都有些激动,“帝京有难!” 步千洐淡道:“分兵。传令下去,五百人为一队,绕行驰援帝京!”众人大吃一惊,前锋将军问道:“将军!蛮人人数众多,我们若是分兵,岂不是自爆其短?” 步千洐摇头:“只有这样,才能攻其不备。否则咱们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失了帝京。” 步千洐料到没错。蛮人虽然势众,但他们在攻击帝京,不可能在每条路上都设伏。步千洐与破月率了五百余人分队,远远绕过宽敞的官道,穿行过几座大山,终于,远远的望见了帝京。 然而眼前的景色叫他们惊骇难言。 帝京已破。 野兽般的蛮人尸身,在城门前堆积成山。鲜血染红了城墙、浸湿了大地。破败的黑色旌旗,有气无力耷拉在城楼上。 城门洞开,厮杀声隐隐传来,宛若午夜遥远的雷鸣。 步千洐当即就红了眼,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深知此刻很可能两军正打得焦灼,生力军的加入有可能改变局势。但也只是可能。 他不能放过。 “保护皇上!保护帝京!”他大喝一声,策马朝城门攻去。身后铁骑如万马奔腾,随他冲进了城门。 城内大道亦是尸如山。有蛮人,更多是君和人。城门处有零散的蛮人,看到他们都是大吃一惊。街道尽头,黑蓝两色士兵,正打成一团。 整个帝京,处处有厮杀声震天。 “慕容湛!”步千洐清啸一声,声震长空。破月持刀立在他身旁,两骑如凌厉长风,杀入前方敌阵中。 血,四处都是血。步千洐和破月已经杀红了眼。两人刀光如银龙,所过之处,饶是强悍蛮人,依然无法阻挡。两人率着十余名武艺精湛亲兵,从北城一直杀到南城。 无数蛮人在阻击他们,但他们很快,实在太快,即便已入龙潭虎穴,也无人能敌。 直到他们在南城门外,看到被蛮人追击、摇摇欲坠的王旗。 慕容湛! 饶是千军万马,步千洐和颜破月,也能将他从中分辨。只见他持剑立于王驾马车旁,白衣浴血、神色冷肃。他身旁是数十名慕容氏暗卫,而后是数百君和军士,将王驾团团围住。 外围,几十名蛮族士兵、还有百余身着流浔蓝色军装的普通兵士,正与君和兵厮杀成一团。再往外,静静立着两骑。其中一人身材极为高大,长披散肩头,络腮胡子,似是蛮人领;另一名中年男子身着蓝色锦衣,却似是流浔官员。 是他!步千洐看到那蛮人将领,心神一震。然他已无暇顾及这个对手,低声对破月道:“我去阻击蛮人,你护送小容先走!” 已到了这个时刻,破月虽担心他的安危,却也只能点头,咬牙持刀,纵声连跃,踩在蛮族和君和士兵头顶,落在慕容湛身旁。慕容湛本神色冷肃,一见她,悲喜同时袭上心头。再一抬头,便看到了步千洐,叹息道:“你们何苦入城!” 破月根本不与他多言,低喝道:“走!”转身便朝城门处杀去。她刀法精湛狠厉,周围士兵为之精神一振,随她往城门冲去。 这厢,步千洐根本不给蛮族追击的机会,大喝一声:“上!”便领数十好手纵身一跃,落在蛮人阵中。蛮人攻势为之一阻,原本双方焦灼的势头,瞬间解开。 战阵之外,那蓝衣流浔官员急忙对身旁蛮人将领道:“你设在城外的埋伏没用!援兵到了!决不能让慕容充和慕容湛跑了!” 蛮人将领点点头,单手轻轻在马背一拍,身子已如大雁般腾空而起,徐徐朝步千洐袭去。 步千洐在蛮人阵中战得正酣,忽觉后背一道绵柔的气力直袭而来。他见机极快,侧身便避。这一避却是大吃一惊――那劲道竟似如影随形,始终在他后背。他屏气凝神,丝毫不慌,回身便是一刀,猛劈向来人。 然而这雷霆万钧的一刀,竟是劈了个空。他定睛一看,却见一张满是胡须的脸已在眼前。那脸极黑,一双深邃的长眸光泽黯淡,只望了一眼,竟叫人心头一惊。 “纳命来!”步千洐使出玉涟神龙功中最精妙招式,朝他拦腰斩去!那人原本神色呆滞,见到这样狠厉一招,才闪过惊讶神色。他就这么平地拔起,一跃躲过,复又落下,拔出了腰间长刀。 刀光暗沉如水,步千洐心神一凛。铿然金石交错,步千洐虎口震痛,胸膛气血上涌,手中鸣鸿竟已断成两截。而那人竟已收刀回鞘,伸手朝他胳膊抓来! 步千心生怒意,手握半截残刀,狠狠朝他胸口斩去!那人肩膀一沉,这一刀竟斩在他胳膊上。而他来势竟然不减,单手抓住了步千洐的手肘。 步千挥手挣脱,然而一股浑厚力道宛若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瞬间全身僵麻,难以动弹,竟已被点中了穴道。他大吃一惊――那人手抓之处,并无穴道!可他的内力竟直接从自己皮肤血肉渗入,力透全身大穴!这一身内劲,简直闻所未闻。 那人**了步千洐,根本不看他一眼,将他肩膀一抓,往后一丢,数名流浔士兵手持长枪,将步千团团包围,立刻绑了,押到那流浔官员面前。 那人在阵中静静立了片刻,辨明方向,从身旁一士兵肩上抓过弓箭,随即轻轻跃上城楼,搭箭连射。 城外数丈外,破月已护送慕容湛和王驾杀出了城门。 “噔――”摇晃的箭矢,射中慕容湛身旁寸许的车辕,众人大惊回头,破月一跃而起,挥刀斩断直射慕容湛后心的第二箭! “当心!”众人疾呼,然而已来不及。第三箭势如破竹,直入破月右肩。破月闷哼一声,身子直接扑倒在地,竟是被箭钉在地上。 慕容湛瞬间色变,扑过来双手拔箭。然全力之下,那箭竟纹丝不动。破月全身扑在地上,以手撑地想要站起,未料稍微一动,痛彻筋骨。那箭力道极为霸道,将她紧紧钉在地上,没有半点缝隙,想要斩断箭头站起,都不能够。 “走!”身旁暗卫抱住慕容湛往后拖,他哪里肯依,大喊着破月的名字。而城门处,已有蛮人追了出来。 暗卫无法,一掌狠狠击在他颈部要穴。慕容湛浑身一颤,恍然间只看到破月轻蹙的乌黑眉头,心痛得无法自已。然而眼前已是一黑,他软倒在暗卫怀里。前方数丈外,恰有一支神龙营的五百人部队迎上来,见到慕容王旗,大吃一惊,立刻冲上前断后,护送他们且战且退。 破月被钉在原地,呼吸越来越急促。蓝衣蛮人几个起落,停在她身后,抓住她的肩膀轻轻一提。箭矢透胸而出,破月惨叫一声,昏死过去。蓝衣蛮人将她往后一丢,两名蛮人双手接过,见是女子,便扔到马背上,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有快要结局的感觉鸟~~争取十章内完结,争取! ☆、11o 步千洐醒来时,现自己在一间阴暗的地牢里。周围静悄悄的,趁着幽暗的火光,他看到其他牢房里,都关着囚犯。 他很快辨认出,这是帝京大理寺的天牢。想必是流浔人直接利用了,将他这样的被俘将领关了起来。 “我是大将军步千洐,诸位是?”他哑着嗓子问。 其余牢房中诸人原本或蜷缩或躺卧,大都恹恹。听到他的声音,尽皆耸动,站起来或抬头看过来。 “大将军!”“大将军!” 众人悲喜交加,纷纷报上姓名,有城破之日被俘的文官,也有守城将领。步千洐朗声道:“诸位可有青仑王和……我夫人的消息?他们可曾被俘?” 众人皆说不知,步千洐松了口气。 步千洐正要问守城官员,城中其他情况。狱卒却听到了这边喧哗,大吼道:“闭嘴!”众人寂静下来,步千洐望着手足上沉重的镣铐,一时也没有脱身的法子。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忽见狱卒点头哈腰,领着一队蓝衣人快步走来。他们在步千洐的牢房前站定,领头的,正是那日领兵追杀慕容湛的流浔将领。只见他中等身材,四十余岁年纪,相貌普通,盯着步千洐看了半晌,却对身后诸人道:“开门,你们暂且退下。” 步千洐平静的望着他,他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从怀中摸出个事物,用袖子遮住,这样只有步千洐的角度能够看见。他问:“我问你,你这玉佩从何而来?” 步千洐看到那块小巧精致的玉佩,不正是破月当日赠予自己的?他立刻明白,定是自己被俘打晕时,敌人搜走了自己身上所有事物。不由得脸色一沉,喝道:“那本就是我的。” 那官员面色却有些古怪,继续问相同的问题:“你且好好答话,到底从何得来?” 步千洐见他执着与此,顿觉事有蹊跷,便道:“家传玉佩,从小便不离身。怎样?” 那官员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左右神色关切的其他囚徒,忽然扬声道:“来人,把他押到我帐中。” 狱卒和随从匆匆跑过来,都有些担忧:“大人,此人武艺高强。” “休要多言,本官要亲自拷问他。”那官员厉声道。 ** 这官员正是流浔南路军三品左将军薛嘉。按照国主徐傲此次定下的南征方略,他率一支五千人的流浔军队,在蛮人大军攻下帝京后,就地驻扎、接管军权。身为高级将领,他也知道流浔的奸细遍布大胥、君和,很多人埋伏数年,甚至连三十岁的年轻国主徐傲,都不知道其中某些人的身份。 而这种玉佩,便是辨识他们身份的唯一证明。这种玉只在流浔国内有产,玉在人在、玉亡人亡。玉的颜色越绿,说明持玉人身份越高。而当他的手下从步千洐身上搜到玉佩,他便百思不得其解――这枚玉非常贵重,持玉人的品阶定是一品以上,甚至有可能是皇亲。可无论怎么看,步千洐都是大胥的一员猛将,战功无数,怎么会是流浔细作。 但他也不敢胡乱下判断,所以决定亲自再问一问步千洐。 待亲兵将步千洐押上来,薛嘉沉吟片刻,决定先礼后兵,朝他一拱手道:“大人,之前不知大人身份,多有得罪。” 步千洐听到他的话,心头暗惊。方才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回忆当日破月将玉交给他的情形。他想起是在燕惜漠、殷似雪死后,破月才把玉佩给他。以破月的性子,要是早得了这玉佩,肯定藏不住,必定早早送给他。可见她一开始并没有玉佩,是后来才得的。再回忆当日她将玉佩相赠时,并无太多喜意,只是郑重的告诉自己要好好收着,眉宇中似有惆怅。而这流浔官员对玉佩如此重视,莫非是某种信物? 他虽想不到颜朴淙,却觉得殷似雪或许是流浔人。毕竟那妖女婆婆行事诡谲,又危害武林。 如此想着,他便有了主意。 “你知道便好。”他淡道,“方才人多,我不便与你相认。” 薛嘉见他认了,却是半信半疑。只是按照流浔的惯常做法,他并无权力拷问这位“大人”。但要就此放了他,他又不放心。于是便问:“大人既是自己人,下官自当惟命是从。只是有一件事,下官想不明白,昨日大人为何拼死救出胥帝和青仑王?须知,活捉他二人,乃国主之命!” 步千洐心中一凛,念头转得飞快,轻笑道:“放他们走,自然有我的缘由。” “还请大人明言。”薛嘉盯着他。 步千洐神色一展:“我放他们走,自然是因为……胥帝并不在车驾中。” 薛嘉着实吃了一惊:“大人如何得知?” 步千洐淡笑道:“具体如何得知,不便道与你。昨日我领军自北而归,已得到消息,他遣了旁人,一早护送胥帝离去,自己则护送个空的王驾,是要吸引你们兵力,便于真的胥帝逃远。而我出手相助,便是不想叫你们胡乱行事,放了慕容湛回去,我自能尾随,擒到胥帝。” 步千洐这番话,一半是瞎说,一半也是他的猜测。昨日他舍身相救,也不是为了胥帝,而是为了慕容湛。后来回头一想,越想越觉得胥帝不可能在王驾上――慕容湛忠君忠得肝脑涂地,不可能让胥帝走到这样艰险的地步,以他的谨慎,怎会将皇帝留到今日才突围?必是另有打算。 然而薛嘉听到步千洐这么说,却已对他的身份信了个十足十。他淡笑着鞠躬:“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说完亲自上前,拿出钥匙打开了步千洐手足厚重镣铐,微笑道:“大人既然知道胥帝不在那马车中,可见是自己人。不过,大人的消息还是迟了许多。”他凑到步千洐耳边低声道:“胥帝,已在我们手里了。” 他肯放了步千洐,并非鲁莽。那玉佩所代表身份实在太高,况且流浔一向重视埋在各国细作。他日平定天下后,说不定眼前人便是一品大臣,他也存了讨好的心思。只不过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步千洐。以步千洐的身手,此刻帐中只有两人,就算他不解开镣铐,也势必为步千洐所擒。 步千洐心头巨震,面上却露出笑意:“当真?如此甚好!” 薛嘉笑道:“三日前,慕容湛已派人护送胥帝乔装出城。被蛮奴逮了个正着,已秘密押往北部,去见国主了。” 步千洐击掌:“好极!好极!蛮奴……是何人?” “便是那日擒住你的蛮人将领。此人用兵当真出神入化。” 步千洐奇道:“说来奇怪,我离开故国已有多日,倒不知国主如何驯服了蛮人?” 薛嘉原本还在笑,忽的神色微变,看一眼步千洐,停顿片刻,道:“此事说来话长。大人先歇息用些饭菜,咱们稍后再叙。” 步千洐缓缓点头。薛嘉又道:“大人,得罪了。这镣铐我还是替大人戴上,免得身份暴露。” “好。” 薛嘉再次走近他,拿起手镣,正要套上他的手腕,忽见他长臂一伸,自己肩头已是一阵酸麻,被点中了穴道。他神色骤变,勉力笑道:“大人,你这是作甚?” 步千洐却不答,流水行云般点中他数道大穴,这才微微一笑,往他的案几前一坐,端起旁边酒壶喝了几口,顿觉精神一振,这才笑道:“你已察觉出我不是流浔细作?我是哪里露了馅?” 薛嘉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叹了口气,道:“流浔驯养蛮人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你拿着品的信物,离开流浔时,理应知道缘由。” 步千洐点头:“你倒是个机警的。说吧,蛮人到底怎么回事?” 薛嘉却道:“步千洐,你虽不是我流浔人。但机缘巧合得了这玉佩,必与我流浔有所渊源。如今胥大势已去,君和尾难顾,我流浔铁骑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比起心胸狭窄的慕容氏,我国主徐傲可谓是惊世之才。你是当世名将,何不弃暗投明?” 步千洐笑了:“少废话。招来,我给你个痛快。” 薛嘉听他已有了杀意,不由得心下惧怕,想起一事,立刻道:“那日与你并肩而战的,是你的娘子吧?你若杀了我,今生也见不到她了。” 步千洐一直以为破月护送慕容湛逃了出来,此刻听他如此说,顿时心下一沉,站起来,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她在哪里?” 薛嘉也硬气,冷笑不语。 步千洐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涉及破月更是急切,见他傲气,也不多话,一把抽出他腰间佩剑,挥刀斩乱,薛嘉惨叫一声,左臂已被他劈落。 又折磨了一炷香时间,薛嘉几欲昏迷,却都被步千洐弄醒,终于放弃了抵抗,一五一十的招来。 “你夫人……乱军之中,被蛮人擒去了。”薛嘉断断续续道,“他昨晚已领兵,离开了帝京。往南……追杀慕容湛。” 步千洐只觉心口被狠狠揪着,厉声问:“蛮人……蛮人会如何对她?” 薛嘉战战兢兢道:“女子、女子自然是……”他话没说话,步千洐已是脸色剧变,怒喝道:“蛮人军队往何处去了?” 薛嘉摇头:“我、我当真不知。他虽是蛮人,军阶却高于我。” 步千洐深呼吸片刻,平定心神,打定主意,离了帝京之后,立刻便去寻破月。只是蛮人的秘密,还要搞清楚。 “你如实说来,那蛮人到底如何驯服?” 薛嘉脸色已经煞白,吞吞吐吐说了个大概。 原来三十余年前蛮族南下,肆掠杀戮,百姓深受其害。便有人献计,说流浔国内盛产一种五色草,提炼成药汁,服用后能叫人精神恍惚,惟命是从,且会上瘾。昔日都是青/楼用来控制女子。那人家中驯养有两名蛮奴,服用此药后,温煦无比。 上任国主徐毅便命人大量采集这种药草,原本只想在蛮人再次来犯时,用以抗敌。然而随着他们驯服的蛮人越来越多,徐毅便渐渐动了组建一支蛮人军队的心思。 恰逢当年大胥君和一战,流浔本为中立小国,不欲参战,却被两个大国逼迫着不得不出兵,最后伤亡惨重、元气大伤。徐毅视为平生之耻,决意奋图强,遂动了训练蛮族大军的念头。 听到这里,步千洐心下了然,却又问:“为何割掉蛮人的舌头?” “这……我不知,大概是便于控制吧。”薛嘉答道。 步千洐见已问不出什么,便命他传令,将地牢中所有囚犯都带到帐中。而后一刀给了他个痛快,再拿着他的令牌,率众人换上流浔军装,趁着夜色出城,往南寻找破月去了。 ☆、111 “姑娘,你还好吗?”柔和而略带惊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破月揉了揉眼,视线朦胧,肩头痛楚难当。她呻/吟一声这才看清,面前有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她举目四顾,觉自己在一间灰黑的马车里。周围七八个女子,全都怯生生的蜷着。只有她躺着。她低头一看,肩头的伤势已经包扎,只是显得很粗糙,有血迹渗出来。 “这是哪里……”她挣扎想要坐起来,身旁女子立刻按住她:“你别动。军医给你看过了,说十天不能下地。” 破月点点头,听话的躺下。那女子才低声道:“我们在蛮人军中,都是被抓来的。” 破月已忆起那日被射中的经历,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步千洐将军,还有青仑王,他们被抓了吗?” 女子摇头:“……不知。” 破月也知多问无用,眼下只能快些养好伤,再寻出路。 马车一路颠簸,她喝了女子端来的药,又运气调息,虽然伤口还很痛,但精神已经恢复。晌午时分,女子们都昏昏欲睡,她慢慢挪到窗口,撑起身子往外看,却只见苍野之上,茫茫蓝色大军无边无际,狰狞粗壮的蛮人遍布视野。这辆车更是被手持巨斧的蛮人团团围住,守卫森严。她沉默的放下车帘,看着一车的女子。 被俘到军中的女子,不用问都知道是何用途。只要再将养个五六日,她一定要找机会脱身。 只是……她想起那个高大的蛮族将领,他实在太强了。希望她不要落在他手里。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只有夜间扎营时,同车的女子都会被带走,天黑才送回来。有的还能走,有的是被抬回来。车厢里顿时多了些荼靡的气味,破月也识得。再看那些女子个个神色呆滞,有的低声啜泣,生了什么显而易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使是躺着回来的女孩,第二日也能下地。她们只是太累,并没有严重到受伤。 这并不说明蛮人温柔有度,而说明女子稀少,他们想要长期把她们养起来。 “我昨晚伺候了五个……”一直照顾破月的女孩抹着眼泪说,破月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紧握着她的手说:“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一定会。” “你……生得这么漂亮,再过几日伤就好了。怎么办?”那女孩问。 破月沉默不语。 然而没等破月找到脱身的方法,这天夜间,当女孩们再次被抬走时,两个粗壮的蛮人走上车,把破月抓起来。破月如今已能走动,只是还不能提气,见状只能不动声色,跟他们下车。 下车之后,却现大军歇在一片密林里。春意清寒,月色稀薄,林子里黑压压的一片,四处是歇息的蛮人。远山朦胧,暗黑连绵,却不知哪里是生路。 破月按兵不动,被一队蛮人押送着,走到最大的一处营帐外。只见帐内灯火摇曳,幽静沉寂。破月被推进帐中,蛮人们便守在门口。 毫无疑问这是中军大帐。破月有些紧张的抬头,便看到那蓝衣蛮人将军坐在烛火前,半边侧脸在幽光中沉静而粗放。 察觉到动静,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木然的移回去,继续盯着前方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破月有点害怕——她是被蛮人们送来献给他了吗? 她不敢做声,原地站了一阵,他却当她不存在般,一直在呆。破月伤口有点痛了,索性在营帐门口椅子上坐下。他依然不理会她。 破月稍微放下心来——这说明他对她没兴趣? 正在这时,男人忽然抬手,在身旁书案轻轻一拍。清脆的声音响起,营帐门立刻掀开,亲兵走了进来。男人挥了挥手,两个蛮人点点头,将破月抓起来。 破月被蛮人拖着往帐外走,心中却有些惊讶——能听到!这些蛮人能听到!他们只是不能说话了!而白泽森林里那些小蛮人,既不能说,也听不懂——说明他们是一生下来就不会说话。而这些蛮人,显然是后天变成这样的。为什么呢? 她被拖到了一间营帐里,扔在地上。四个蛮人冲过来,七手八脚脱她的衣服。破月如今明白了,那个蓝衣人不要她,把她给了手下。 她强自忍耐,待外袍被脱,露出中衣,蛮人都露出迷茫而焦急的神色,开始脱裤子。这下破月不能忍了,冲其中一个蛮人甜甜一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那蛮人憨憨笑了,还没来得及抱她,身子已是一麻,不能动弹。 其余蛮人还没现异样,破月已手指翻飞,点了他们的穴道。不同于上次破月在帝京遇到的蛮人高手,这三人不过是普通士兵,虽然强悍,却也不是她的对手。加之欲|火攻心,疏于防范,被她一击即中。 破月制服了他四人,已是气喘吁吁,肩头隐隐生疼,知道伤口又崩裂了。她不再迟疑,抽出一名蛮人的佩刀,再拾起件外袍,将自己一裹,偷偷溜出了营帐。 ** 破月很快就被蛮人觉了。 即使是完全没受伤的她,也很难从数万人大军中脱身,更何况此刻她顶多能使出一半功力。 夜色清冷,森林里崎岖不平。破月高一脚低一脚,喘着粗气奔跑着。身后的蛮人只有十数步远了。她已跑到了林子边缘,精神一振,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兴许真能脱身。 未料这时前方声响大作,竟又站起十数名蛮人——想必是在此处歇息。破月心里狠狠一沉,心想实在太倒霉了。她立刻陷入包围。 她心里又急又怒,心想无论如何,哪怕死,也不能被抓回去。否则等待自己的必是地狱般的经历。她立刻想起了步千洐和女儿,强自按捺下剧烈的酸楚,屏气凝神,只想着若是落败,立刻自刎而死。 她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火光摇曳,刀影翩飞。破月一招一式间沉稳锐利,在数百蛮人包围中竟是久不落败。无论蛮人如何猛攻,如何狰狞嘶叫,她始终游刃有余。双方缠斗了小半个时辰,围观的蛮人越来越多,被她打倒、杀死的蛮人竟已堆积如小山。这冷凛的女子,一时间竟叫蛮人们不敢再上前。 只有破月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肩头伤口痛得麻木,右臂近乎僵直。再过得片刻,不,或许只要一招,她的刀就要脱手。 “你们虽是蛮人。”她忽然大声喊,“可也是男人。欺负我一个女子,不害臊吗?不羞愧吗?” 蛮人们没什么反应,依旧用力挥舞板斧,呲牙咧嘴盯着她。 “罢了。”她惨笑一声,忽的横刀朝颈中抹去。 “嗤——”轻响破空,破月手腕一麻,体内气息顿时凝滞,长刀脱手。她的心重重一沉,一道黑影已是轻飘飘落在她面前,有力的大手,钳住了她的脖子。 “呃……”破月脖中剧痛,已被他提了起来,双脚离地。 夜色中,那人静静望着她,手劲逐渐加大。破月跟他隔得极近,清楚望见那胡渣荏苒的脸上,一双深而大的眼睛,没有任何表情望着自己。 她呼吸艰难,头也开始晕。她恍恍惚惚的想,这蛮人一招就能杀了自己,此刻慢慢掐死她,定是恼她杀了太多蛮人。她想自己真是糊涂了,为什么看着这蛮人的眉眼,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粗黑英俊的眉,深邃乌沉的眼,挺拔的鼻梁,为什么她想起了步千洐? 然而她没机会求证了,她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的跳,感觉到浑身乏力,感觉到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灼热的铁,烙得她五脏俱焚。 这个时候,她终于在蓝衣人的眼里看到了表情。 杀意,她在他眸中看到了森然的杀意。 “扑通。”一声轻响,什么东西跌落在蓝衣人脚边。破月已经听不到了,可那蓝衣人缓缓低头,却只见一块碧绿通透,如静夜流水,盈盈生辉,正躺在自己靴子上。 他手劲微松,但未松开破月,弯腰将那事物拾起来。 是一块玉佩。 蓝衣人忽开了手。破月喉间一松,跌落在地,感觉到夜间清凉的空气淌入喉管,她脑袋忽然清醒,大口大口喘气,伏在地上,已没有半点反抗的意志和气力。 蓝衣人缓缓将玉佩举起,对着月光。他的手掌很大,那玉佩在他手心显得很小。他粗粝的手指轻轻沿着那玉佩的轮廓滑动。 “千洐。” 玉佩上刻着婉约而清晰的两个字。 这是极为诡异的一幕。 数万蛮人大军已被惊动,近处的士兵们呆呆望着正中。被俘的年轻女子趴在他们的将军脚边,全身缩成一团,似乎极为惊惧。而将军像是痴迷了般,静静站在月光下,拿着玉佩,黑眸暗沉如水。 终于,在这样僵持了半个小时后,将军把玉佩慢慢塞进自己怀里,而后提起地上的女子,单手勾起她的脸,在月光下看了一会儿,忽的将她扛上肩头,大步走回了自己营帐。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居然老早就猜到了,这让我很没有成就感也。是我的暗示太明显了,哼唧 ☆、112 蛮人非常高,伏在他肩头,破月颤巍巍的心惊胆战。 她想不通,为什么看到步千洐的玉佩,他的态度忽然转变。也许他喜欢这个玉佩?她也想过自杀,因为这蛮人此刻对她的态度十分危险。但刚才鼓起勇气想死没死成,现在她又有点舍不得死了。 犹豫彷徨间,蛮人已扛着她,身形极快的窜回了中军大帐,远远将其他蛮人丢在身后。踏进帐中,他脚步丝毫不停,径直朝床铺走去。破月暗叫不妙,抬手就朝他脖子上劈落。只是她怎是他的对手,手刚刚一动,后背已是一麻,被他点中要穴。 她被丢在床上,怔然望着他。 他负手而立,低头静静看着她。 “你要是碰我,我立刻自尽。”破月说。 他没出声,反而拉过被子替她盖上,然后解了她的穴道。破月想要坐起,被他一把摁倒。破月不敢动了,他却直接倒下,在床边的地上躺下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把她丢在床上,然后自己睡在地上? 破月大气也不敢出,警惕的盯着他的背影。过不了多久,均匀沉稳的呼吸声传来,他似乎睡着了。 破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听得他的气息非常悠长自然,绝不可能是装睡,便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想要逃走。谁料刚走过他身旁,脚踝便是一紧,身子腾空而起,再次摔在床铺上。 他的力道均匀适中,她竟然一点也没摔痛,就像被人平平稳稳放在床上。 他翻身起来,再次替她盖好被子。然后……继续在地上躺下,睡着了。 破月不敢再逃了,此人的武艺修为远过她。只得提心吊胆,就这么过了一夜。第二天天色刚明,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转头看着她。 破月重伤初愈,又撑了一晚,早已精神恍惚,呆呆的望着他。这时,叫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生了。 他笑了。 野兽般杂乱粗犷的脸上,厚厚的唇角缓缓弯起,那一双乌黑修长的眉,也有了弯曲的弧度,暗色的眼眸似夜色下的流水,微光荡漾。 破月全身都僵住了。他却在微笑之后,恢复漠然神色,步出了营帐。 日光渐渐强烈,破月等了很久,也没见有人回帐中。她实在撑不住了,索性什么也不管了,倒头大睡。 一直到傍晚,她才神清气爽的醒来。刚坐起,便听到轻盈虚浮的脚步声。 是与她同车时照顾她的女子。她端着盆热水,垂头快步走进来。 “小姐,洗脸吧。”那女子低声说。 破月奇怪极了:“你怎么来了?” 女子怯生生看她一眼:“蛮人让我来的。”她与破月也有些交情了,低声道:“你命好,做了将军的女人。哪似我们……” 破月想解释,却也无从开口,只得沉默。 女子服侍她洗漱后,军医就来了,非常仔细的为她重新包扎伤口,又亲自熬了药送来。 破月被服侍得舒舒服服,心里却更加七上八下。她实在想不通蛮人将军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她须得小心谨慎了。 “小姐,将军真是宠你。”那女子临走时说,“听说大军半个月来从未停留,今日却破例在路上停了一日。” 破月这才明白,为何今日自己没被叫醒带上马车。然而不等她细想,将军已经回来了。 一起进帐的还有名蛮人亲兵,端了饭菜进来,居然有肉有鱼,相当丰盛。亲兵放下饭菜就走了,破月腹中早已空空,吞了吞口水,继续全身紧绷的躺着。 将军弯腰将整张案几都搬到榻前,这样饭菜就正对着破月的脸。破月神色不变的看他一眼,却见他又露出了那种微笑。 然后他在榻前坐下,拿起了筷子,夹起块肉,送到她唇边。 虽然只是一块肉,破月却真心觉得骑虎难下。 这……吃还是不吃? 他为什么要喂她吃? 按理说她此刻应当很有骨气的拒绝,也许他下了毒,也许他在麻痹她的意志。可望着他沉黑的目光,破月神差鬼使的被直觉驱使,张嘴含住了那块肉。 味如嚼蜡,她很快吃完。 她修炼玉涟神龙功,早已百毒不侵。吃掉肉后,并没有不适感,随即释然。 这时他忽然朝她的脸伸手,破月脖子一僵,侧头想避。然而他的手看起来明明直来直去,却仿佛无所不在,她避无可避,被他摸了个正着。 他捏住她的下巴,大拇指轻轻拭过她的唇角。她视线一垂,看到他拇指上的一点油渍。而后他从案几上拿起块毛巾,擦干净了手指,这才又拿起筷子,夹了筷米饭,递到她唇边。 破月恍然大悟――他刚才,难道不是想摸她,而是要给她擦嘴角? 一顿饭就用这种奇异的方式吃完,饶是步千洐,都未这样全程喂食过她。破月的胃舒服了,心却更慌了――因为这个男人太诡异太可怕。他还那么强,如果他真的加害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可如果还有一丝求生的希望,她又舍不得自杀。 她吃完以后,他才把剩下的饭菜装了一大碗,埋头吃掉。 亲兵收走了碗筷,又很快抬了个大大的圆形浴桶进来,装满了热水。破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已再次走过来,将她从床上抱起,走向浴桶。 “我已经嫁人了!还有个女儿!”破月喊道,“你要是轻薄我,我丈夫一定不放过你!” 他恍若未闻,将她放在浴桶边,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矮凳,破月这才觉矮凳上放着一套浅蓝色的衣物,看起来是崭新的女装,还是丝质的。 “我不洗。”破月闷声道。 他静静看她一眼,忽的抬手,提起她的后领,扔进浴桶里。破月赶紧双手扶住浴桶边缘,肩头伤口才没进水。而他不一言,转身出了营帐。 夜色渐深,营帐内外都静悄悄的。以破月的内力,听出丈许内都没有人的气息声,竟似都被驱走了。 除了他。 高大魁梧如修罗般的身影,在一侧营帐投下颀长的影子。可以看出他一直背对着营帐,负手站立。他的气息,破月是听不到的。 踟蹰片刻,破月终是狠下决心,快脱掉湿衣,匆匆洗了。虽然很仓促,但不得不承认热水好舒服。而后她迅换上那套新衣,松了口气――很普通的样式,没有暴露。 她重新在床上坐下,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帐外,心头的感觉竟有些复杂了。 这个蛮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洗好了。”她轻声说。便见他转身,大步又走入了营帐。 他立在床边不动,也不看她。亲兵进来抬走了热水,屋内重新只剩他二人。 破月鼓起勇气问:“将军,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我?”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吊着胃口,她更难受。 他却不答,往地上一趟,背对着她。破月又问:“蛮族为何要帮助流浔?我见过蛮族的小孩,你们不像一个好战的民族,为何?” 他还是不答,片刻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这晚破月没有再整晚强撑不睡,但也不可能睡得放心大胆。她迷迷糊糊浅眠着,待到了半夜,忽见地上黑影站了起来。她心头一紧,暗自提气戒备。未料他伸手抓住了被角,替她盖好、掖好,随即又躺下了。 破月完全被他搞迷糊了。 次日醒来,又有女子服侍她洗漱。而后又由大将军“喂食”了她,只不过这一次,那女子和一名蛮族亲兵都在旁伺候。女子看得目瞪口呆,亲兵虽不至于有激烈情绪,但也看得目不转睛。 饶是破月脸皮极厚,也禁不住脸红了。吃了饭,她随他走出营帐,心头暗惊。 烈日高悬,无数粗狞蛮人沉默如铁塔,立在帐外,远远望去,从密林中一直延伸到前方山脚下,根本望不到尽头。他们显然已经集结多时,只等将军号令。这时亲兵牵了头黑色的高头大马过来,将军翻身上马,然后居高临下看着她。破月决计不愿意与他共乘,转头看向一旁,谁知却看到有士兵牵了头枣红色的小马,走了过来。 士兵将缰绳交给了她就退下。破月看着面前的小马――滑溜溜的鲜艳长毛、有些圆滚滚的头颅、墨黑的大眼睛、矮小粗短的身躯,当真非常可爱。 也许是她盯着马的时间太久,将军忽的弯腰朝她伸手,破月提气一跃想要避过,自然没有避开,被他拎起放在马上。而后他大掌在马臀一拍,小马便滴溜溜的往前走了。而缰绳……被他夺走了,握在手里。于是枣红的小马紧贴着黑色大马,徐徐前行。 破月看到他面容沉静的一挥手,大军顿时如同一架巨大的战车,徐徐开动了。 之后几日,破月的遭遇一成不变――骑着枣红小马随军,睡觉睡到自然醒、三餐有人喂食,晚上踢被子还有人细心的帮她盖好。直到五日后,大军在墨官城外驻扎。将军一早率军攻城,破月被点了穴道扔在中军大帐。天黑的时候,墨官城已破,将军牵着小红马,带她入城。 这晚大军驻扎城内,他们宿在原城守大人的府邸里。府内奢华精致,晚餐亦是抓来的城内名厨炮制。破月在抗议了几次无效后,也习惯这种生活,吃饭的时候还会指着自己想要的菜色,他的筷子总是很听话,要什么夹什么。 第二日清晨,破月洗漱之后,坐在桌边等他服侍。谁知他例外的没有先伺候她吃饭,而是先端起桌上一碗乌黑的汤汁。 破月立刻想起,这碗汤汁是刚才一个流浔士兵送进来的。于是好奇的盯着他,他喝了一大口,察觉到她的视线,忽的放下,将剩下的小半碗汤汁,送到她唇边。 破月摇了摇头,他的手却依旧停住不动。破月无法,心想自己反正百毒不侵,也不怕他,便喝了。那汤汁看着浑浊,入口却是清甜的。 然而破月没想到,这次真的中毒了。只过得片刻,将军正在给她喂粥,她忽觉腹中绞痛无比,一下子软倒。将军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眸色焦灼。破月疼得满头大汗,勉力对他说:“扶我坐下。” 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破月忍着剧痛,调息运气,额头阵阵冷汗。待过了小半个时辰,玉涟神龙功运行一个周天,她闷声连吐数口鲜血,先是乌黑,而后转淡,最后才变成殷红色。到这时,她方觉胸腹中浊气尽去,长长吁了口气。 她睁眼一看,将军竟始终静立在侧,低头看着她。这时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脉门。破月吓了一跳,随即一松――因为一股雄浑而绵和的真气,正从脉门输入。她运功祛毒后,原本气息微弱,得这股真气相助,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过得片刻,已是神清气爽,他也松开了手。破月低声道:“多谢。”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桌边,衣袖一挥,所有饭菜哐当打翻在地。而后他走了出去,过得片刻,他亲手端了些粥菜进来,重新喂食。 破月一边吃着,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她记得很清楚,刚才她喝过那汤汁,只吃了些粥,就中毒了。到底是哪样东西有毒?如果是汤汁,为何他服食了却没事?那是粥?可那汤是什么?为何如此古怪? 这晚,破月听服侍自己的女子说,将军当日将准备饭菜的厨子斩,又彻底清查了墨官城中的大胥余孽。破月心里冷冷的,虽然将军未曾加害过她,但他荼毒大胥生灵,罪无可恕。 又过得四五日,那黑色的汤汁,第二次出现在餐桌上,依然是由流浔亲兵送上的。将军这回先喂食破月喝了一半,自己喝掉剩下的。这时,有亲兵进来,送上一封书信,将军看完之后,轻轻拍了拍破月的脑袋,转身走了出去。 破月无他喂食,轻松自在,拿起筷子刚要夹菜,似曾相似的剧痛再次袭击全身。她一下子倒在地上,冷汗淋漓间,一个清晰的念头冲进脑海:汤中有毒! 流浔亲兵为何要喂蛮人将军喝一碗有毒的汤?而且看起来像是定期服食的。这毒的分量足以毒死正常人,将军为什么喝了没事? 等将军处理完紧急事务回到房间时,破月已经驱除了余毒,脸色苍白的重新坐在桌前。将军见饭菜半点没动,立刻拿起筷子。破月十分配合的吃完,柔声说:“将军,方才的汤特别好喝,以后能都留给我吗?” 将军静静望着她片刻,点了点头—— ☆、113 破月很快现了规律。 那种黑色汤汁,每五日送来一次,每次都是由设在蛮族大军中的流浔督军遣人送来的。除了将军,没有蛮人喝这种汤。 破月百思不得其解是为什么,但既然是流浔人要的,她只要反着来,总没错。 好在将军十分配合,第一次送汤来,破月说吃完饭再喝汤,他点了头。等吃了饭,破月说要如厕,偷偷将那汤倒掉了。 之后两次,她都如法炮制。大军亦在此时继续南行。只不过这时,跟之前所过之处一马平川不同,蛮族大军遭到了君和士兵的顽强抵抗,推进的度也变得缓慢。 只不过这几日夜间,将军开始睡得不安稳,总是翻来覆去,喉咙里出嘶哑破裂的呜咽,倒真的像一头野兽。破月有点害怕,因为他看起来似乎很难受。到了这日早上,破月醒来,却未像平时那样,看到他已经等候在床边,而是依旧躺在地上。 望着他小山似的沉寂背影,破月紧张起来。 “将军……你没事吧?”破月低声问。倒不是她关心他,而是目前他是她最大的依仗,她要等到步千洐来救自己。 回答她的,是他沉默的转身。她这才看到,他暗沉着一双眼,像是浑浊的水。而宽阔的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嗷――”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勉强逸出一声破碎的呻/吟。忽然伸手,抱住自己的头,开始疯狂的撕扯。 破月看得心扑通通的跳,因为他扯得非常用力,直接将一撮撮长,连带着头皮扯下来,瞬间血肉模糊。 他像狂了一样,从地上跳起来,抱着头满帐跑。他抓起每一样东西扔在地上,摔得乒乓响。很快有亲兵冲了进来,他冷冷抬头,一把抓起往地上一扔,那亲兵撞在桌子上,瞬间脑浆崩裂,不活了。 如此杀了四五个亲兵,帐外的蛮人也不敢进来了。他已满手鲜血,忽的冲到桌前,拔出了长刀。 破月眼见情况不对,转身就往营帐一角跑,想要偷溜出去,谁知他人明明还在丈许外,她刚迈了一步,就被人从后掐住脖子,身子腾空而起,瞬间天旋地转。 “啊――”破月惊呼一声,已被他高高举起。隔着一臂之遥,他的眼像是被黑色的冰雪覆盖,又冷又暗。 杀意,那是杀意。 破月出生入死多次,此刻只觉得全身毛孔仿佛都张开,阴冷的气息侵进来。他的杀气似空气般将她萦绕。 “千洐!千洐!玉佩!”破月没办法了,想起他只有在看到那玉佩时才有反应,现在那玉佩也被他夺走,只得这样喊出来,希望能够提示他。 他静静望着她不动。 破月被他掐得呼吸都艰难,哑着嗓子说:“玉佩、在你身上吗?刻字的玉佩、千洐……”嘴里这么说的,脑子里忽然一个激灵。 为什么?为什么他看到玉佩那么大的反应? 意料不到的事生了,他忽然松开了她,让她直直坠落在地。破月惊魂未定,也不敢动,怕再刺激他,只往后微微缩着。而他如铁塔般站着,双臂微张似苍鹰展翅,忽的又抱住了头,显得极为痛苦。 “哐当!”他手上的刀掉在地上,而他猛的抬头,忽的施展步法,快在帐内游走。而双手亦变掌为拳,极快的纵横开阖,竟然打起拳法来。 这拳法破月闭着眼听风声都能辨识出来!不正是步千教给她的“聪玉长拳”!只是她从未见过有人打得如同这蛮人将领一般龙行虎步、气吞山河。明明朴实简单的招式,到了他癫狂却轻灵的双拳中,竟似生出千变万化,叫人心惊胆战。 破月几乎都看呆了,脑子里只一个念头,为何会这样?为何蛮人会打聪玉长拳?为何他武艺兵法独步天下?为何他看到千洐的玉佩那么大的反应? 这实在匪夷所思,可天下间满足上述条件的,只有一个人啊! 可他,不是死了吗?不是众叛亲离家破人亡吗?为何会变成蛮人一个,割去舌头,懵懂残忍,浑浑噩噩踏平天下? 破月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一切都是流浔的阴谋?那么他与蛮人到底是何关系?联想到曾经在帝京刺杀自己的蛮人,武艺高强非凡,绝非寻常蛮人可比。而他军中似也不乏武艺高手。难道他们并非真正的蛮人?可为何变成现在的样貌举止? 跟那黑色的汤汁,有关系吗? 转瞬之间,他已经没有打拳了,而是持刀为笔,疯狂的在地上划字,神态极为狰狞疯狂。破月虽怕,却被想要知道内幕的念头驱使着,上前两步一看。却见字迹潦草至极,大多是四个字“聪玉”“千洐”,亦有些凌乱的词句“国破山河在”、“精忠报国”…… 破月整个人恍然失神,仿佛一时间都懂了,心头有点痛,有点麻。 在他继续专注的写字的时候,破月缓缓走过去,悄无声息的走过去。这一次,他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让她接近了他后背空门。破月伸手,轻轻点住他后背大穴。寻常人早该一头栽下,可破月的劲力却似一滴水落入汪洋大海,他竟毫无反应。破月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死心的连点他数道大穴。终于他身子一僵,眼睛一闭,砰然倒下。 破月望着他的脸,仿若只是睡着了,眉头舒展、嘴唇轻阖。她强忍着心头激动,走到帐门口,几个亲兵正在朝里望,她柔声微笑说:“将军睡着了,我会服侍他。你们晚点再过来。” 亲兵点点头,都走了。这些日子破月与他形影不离,被他几乎是捧在掌心呵护,没人会再怀疑她。 等帐外再无闲人,破月深吸口气,打来盆水,又从他靴中拔出把匕,一点点剔去他满面胡须。胡渣很硬,硬得像铁丝,破月强自镇定,不让自己的手抖。慢慢的,他的容颜一点点露出端倪,粗黑的眉、挺括的鼻,厚薄适中的唇,方正硬朗的脸。这脸与她记忆中的容颜,有十之**的相似。只是他脸部的肌肉,比起千洐要僵硬许多,额头也有青筋爆出,看起来更加粗犷,千洐则比他俊逸许多。但任何人看到这张脸,都一定会想起步千洐。因为他们眉宇间那冷凝不羁的气质,是那样相似。岁月仿佛并未在他脸上留下明显痕迹,唯独深邃双眼旁,添了几道淡淡的皱纹,而乌黑长的鬓角,隐有几根雪丝。 破月怔怔望着他昏睡的容颜许久,才将胡渣一点点拾起来。她自己多次易容,也懂得基本技艺,重新将他的胡子沾上,而后扶起他沉重的身躯,搬到床榻上。之后在床侧独坐一宿,天明时竟有泪水沾襟,满心难过。 第二日一早,又是喝汤药的日子。流浔士兵大概也听说了昨日将军狂的事,矗在床边不动。将军刚醒来,看到送至面前的汤药,接过先递到破月唇瓣。 那流浔士兵脸色微变:“将军,此汤药是国主给你的。旁人喝不得。”说完还看一眼破月。破月脸色不变,笑道:“怪我,我以为是补汤,闹着要喝,今日将军才想给我试试。”说完将汤药轻轻推到他唇边。他约莫头还很疼,一口喝干。流浔士兵这才走了。 见他一走,破月立刻将将军扶起来。说来也怪,喝了汤药,将军的眼睛明显恢复平日的镇定冷漠,从床上站起。 破月鼓起勇气,将手指伸到他唇边。 “张嘴。”破月低声道,“刚才的药不好,吐出来。” 他有些呆滞的看着她,缓缓张开嘴。破月忍耐住心头的惧怕,将手指伸进去,轻轻抠他的喉头。他脸色一变,一口咬落。牙齿入肉,破月痛得一声低叫。好在他反应很快,力道立刻撤掉,她将手指抽出来,却见一片血肉淋漓,齿印深深入肉,好在没伤到骨头。 而他被破月这么弄了一下,虽然没有呕吐,却似乎明白了她想干什么。他脸色微红,似是在运气,很快干呕几声,便吐出了大半汤汁。 破月立刻找了布,将地上的汤汁残渣擦得干干净净。他一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破月再坐到他身旁,正想说什么,他却往边上挪了挪,保持一尺距离。 破月知道今日大军要开拔,柔声说:“将军,我今日身子不适,你陪我坐马车好不好?” 他没出声,看她一眼,径自走了出去。 ** 晌午,马车上。 如今,不仅蛮人大军,流浔军队,几乎整个天下,大胥、君和,所有人都知道,神秘的蛮人将领得了个女子,宠得天上有地下无。到了最近,除了有仗打是,其余时间更是白日黑夜都厮混在一起,形影不离。 马车加盖了厚厚的垂帘,旁人听不到车内半点动静。破月听得周围寂静,便看向对面正呆呆盯着自己的将军。 将军,楚余心。 “楚余心,你叫楚余心。”她柔声说,“你有个妻子,叫朱聪玉;有个儿子楚千洐。他还活着,他很好。他是我的夫君。你还有个孙女,小名叫萌萌,大名等她的爷爷,也就是你来取,好不好?” 楚余心没有半点反应,只僵直的坐着。破月注意到,每当她提及朱聪玉活着楚千洐的名字,他的手指都会有轻微的颤动。但他好像又不是很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抑或是明白了,但是记不起来,所以更加迷惘。 流浔士兵已经不会再送药了。破月算了一下,他一共送过六次药。后面四次都被破月偷偷拦下。她猜想,如果那药物是某种控制手段,很可能是一年或者半年间,需要强化服药一次。 她不知道停止服药对他好还是不好。他如今每晚都辗转难眠,有时候半夜她忽然惊醒,会觉他黑黢黢的站在床头,目光阴森。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轻轻念叨朱聪玉或者楚千洐,这个时候,他总能奇异的平静下来。破月的心里会很难受――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在忘记了所有后,仅仅听到名字,就能安抚所有情绪? 有时候白天,他也会疯,在车里,或者在营帐里。这个时候破月会摈退所有人,陪着他,看着他。看他一遍遍打聪玉长拳,看他痛苦的抱着头,撞向车壁,血流满面。有时候他也会想杀她,但总会在看到她惊恐的双眼时,忽然撤手。而破月会找个机会,点了他的穴道,让他躺下。 后来,这种失控慢慢少了。只是他更加呆滞,反应也变得迟缓。她跟他说话,他全无反应。 他在军事、武艺上,是相当游刃有余的。那仿佛是他的本能,是一种技艺,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出命令,就能**敌人。但除此之外,他的脑子好像是已经坏掉了。每日只是傻傻坐着,有时候会看她一整天,有时候拿出玉佩看一整日。 破月猜想,他服用的汤药,可能存在某种抑制神经的成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时代的人能从自然植物或者丹药中提炼出成分,也不是不可能。 她只能一遍遍反复跟他说,他是谁,他儿子是谁。他被流浔利用了,她多么希望他苏醒,带领蛮族大军反戈。 然而他从无反应。仗照打,人照杀。蛮族和大胥军队交战,依然如火如荼。而她没有半点步千洐的消息。 算起来两人分离已一月有余,破月的心情也渐渐恢复平静。她甚至没有太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想,如果步千洐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甚至还是这样的身份,又会有如何的心情呢?想到这里,她就很难过,连带着对楚余心也心生怜惜。 这日一早,楚余心端起粥又要喂她,她心念一动,忽然冲他笑了,从他手里接过碗。他望着她,她舀起一勺,送到他唇边:“爹,我喂你好不好?” 楚余心整个人仿佛都定住了,只看着她。 “爹,你是千洐的爹,也就是我的爹。”她柔声说。 他终于缓缓张嘴,含住了汤匙。破月心头一喜――有反应了。随即一勺又一勺喂给他吃,嘴里说个不停,都说些步千洐的事。而他只是静静听着,却似并未有太多情绪激动。 破月慢慢也明白了,他的精神很可能已经出现了问题,神经系统大概被那汤药严重伤害。但现在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了。 亲兵领着一流浔官员走进来时,恰好看到破月拿着手帕给楚余心擦嘴角。这一幕自然显得亲昵暧昧,那官员清咳两声,目光淡淡扫过破月,对楚余心道:“将军,国主有令,命你将这女子献给他。” 破月心头大惊,流浔国主?为何会要自己? 却见楚余心站起来,在地上写下:“为何?” 破月心提到嗓子眼,隐隐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然,那官员看一眼破月,低声道:“话与你知也无妨。这女子本就是另一名臣子养大,将来要献给国主的,只因为意外走失。这是国主的手令。你如今已占了她数月,将她交出,国主不会责怪。否则……” 破月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如醍醐灌顶般了悟。 颜朴淙。 她万万没想到,真的被他一语成箴,自己与步千洐战乱离别。而他人虽死了,却依然在祸害她! 她紧张的看着楚余心,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将军,别把我交出去。” 楚余心没有看她,轻轻一抽,将衣袖收回。而后他朝那官员点点头,再一抬手,就点中了破月身上大穴。破月瞬间动弹不得。 官员满意的点头,叫来两个流浔士兵,将破月抬起,出了营帐。破月心急如焚,僵硬着脖子回望,却见楚余心立在原地,目光空洞,全无表情。 ☆、114 刚出营帐几步,便见前方停着一辆马车。一名蓝衣官员静立在马车前,看到破月等人,只淡笑一声:“还算蛮奴识相。丢上车吧,莫要误了王命。” 破月听到这声音,浑身便如雷劈般定住。可她被点了穴,无法回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瞬间加重。 身旁的官员似乎极忌惮车上的人,点头哈腰道:“大人所言极是。”随即吩咐两个士兵将破月抬到车上。这下破月看到那人了。 只见他身着锦衣乌靴,腰缠玉带,负手立着,神色颇为倨傲。他的身材极为高大,看起来是个三十余岁、面貌普通的男子。可破月看到他的双眼,只觉似曾相识。那眼珠黑而湛,冷漠的神色却令她感到亲近。 他目光淡淡扫过破月,看不出半点端倪,随即上前一步,与另一名官员寒暄起来。破月心扑通通的跳,无法抑制而又匪夷所思的狂喜涌上心头。 破月被平放在车上,看着黑色车顶,强自平稳呼吸。过得片刻,只觉得车体一沉,一人已是掀开车帘,走了进来。 是他。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破月,黝黑的眸渐渐浮现深深的惊痛、怜惜之情。破月鼻子一酸,咬着下唇。他悄无声息的在她身旁蹲下,握起她一只手,握得很用力,隐隐生疼。 车子徐徐动了。因为身处数万人蛮族大营,他什么也没说。而她也懂,只怔怔望着他。待行了一会儿,似已出了大营。他掀起车帘一角匆匆看了眼,随即伸手,替她解开了穴道。 破月一下子坐起来,扑进他怀里:“阿步!” 这军官正是步千洐所扮,他紧紧将她抱住,声音几近嘶哑:“月儿,你……受苦了。” 破月听他语气沉痛,知他是误会了,破涕为笑道:“不,我没受苦。真的。也没人碰过我。” 步千洐身子一僵,将她抱得更紧:“无妨……欺侮你的人,我定不放过。” “你怎会在此处,还拿着流浔王令,扮成官员?”破月奇道。她今日心情大起大落,他的出现实在太令人惊喜。 步千洐微笑:“这些日子,我们一直与蛮族交战,也关注着蛮军的行踪,只待有机会,便将你营救出来。前日,有一队流浔官兵,从北方而来,被我的人撞见,才截获了流浔国主的密信,他竟想得到你。”他紧握她的十指渐渐用力:“我便来个将计就计。呵呵,想不到颜老乌龟,居然是流浔人。你给我的玉佩,可是他的?” 破月点头。 步千洐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我的人在三十里外接应,你不会再受苦了。” 破月忽的想起楚余心,急道:“等等,那蛮军将领……” 步千洐脸色突变:“噤声!” 破月呼吸一滞,她也听到了。马蹄声,急促的马蹄声,宛如利箭破空,由远及近。车外风声大作,似有人踏空而来,雷霆万钧。 步千洐一把抽出腰间佩刀,却听到车外数声惨叫,扑通通有人栽落在地。而后车帘一扬,被人从外掀开。 楚余心神色木然的立在车辕前,日光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漆黑的眸直直盯着颜破月。 他朝她伸手。那是示意她过去。 步千洐听闻过蛮人宠姬的流言后,对他已恨之入骨,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这人对手。于是他冷冷道:“蛮奴,你想做什么?你敢不尊国主命令吗?” 楚余心没做声,他的视线极缓慢的从破月身上移到步千洐脸上。 那眸子一暗,杀意森然。 “不要杀他!”破月看得分明,立刻从步千洐怀中挣脱,扑过去抱住楚余心的胳膊,“他是……”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楚余心抬手点中她数道大穴,她的声音消失在嗓子里。而后身子一轻,已被楚余心扛上肩头。 步千洐心头一股戾气上涌,挥刀便攻了上去。 楚余心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只单掌对敌。然步千洐心情激愤,杀意盎然,这刀上的威力又强了几分,凌厉的攻击下,楚余心又扛着一人,倒难以似那日般,瞬间就将他击垮。 两人很快都跃出了马车,落在地上。然而此处离蛮族大营不远,很快便有士兵闻讯赶来。楚余心掌法大开大阖,步千洐竟被他迫得不得不抬掌相接。 这一拼掌力之下,步千洐只觉得自己雄浑的内力一到了他掌里,竟似无影无踪了般。随即只觉一股热力从掌心袭来,山呼海啸般直扑心窝。五脏六腑都如同被搅翻,全身脱力,重重向后摔去。 而楚余心扛着破月,只倒退了两步,随即站定,欺身再次攻上! 步千洐痛得难受,亦瞬间冷静下来。眼见跑过来的蛮人越来越多,他明白再缠斗,更无机会救破月。忍着心头剧恸,只匆匆看一眼伏在他肩头的破月,一咬牙,纵身向外掠去。迎面几个蛮族兵袭来,他随手砍翻几个,夺了匹马,策马跑远。 楚余心本欲再追,忽的脸上一阵湿热,他懵然抬眸,却见破月狠狠盯着自己,嘴唇上全是鲜血。他立刻停住脚步,扛着破月返回了营帐。 一直走回床边,他才将破月放下,解开她的穴道。破月刚才为了阻止他杀步千洐,咬破了舌头,此刻剧痛难当,满口的血。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破月微微吃痛,不得不张嘴。他往她血淋淋的嘴里看了一会儿,走到桌边端来一杯水。 破月接过喝了,用极含糊、缓慢的声音说:“你不能杀他。他是你儿子,你和朱聪玉的儿子,楚千洐。” 楚余心静静的看着她。 ** 步千洐逃出帐外,又怎么舍得就此离去?虽然内伤甚重,他也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但今日见到了破月,要他再放手,根本不可能。 以往听到传言,他心痛难当,又嫉又恨。他只能对自己说,定要抢她回来,杀掉侮辱过她的人。只是一想到或许已有别的男人占有了她,他的头就刺痛难当,心里晦涩一片。 他已经想办法接近蛮族大军多次,也曾在战场上施展计谋,想要趁那人不备,将破月夺回来。然而那人竟将破月护得密不透风,一个月了,他也无从下手。 今日终于有了机会,今日终于再握住她的手。可那人竟似将月儿看得甚重,不顾王命,追上夺了回去。 一想起那人扛着破月的模样,他的心就刀割般痛。他怎能、怎能再容忍破月与别的男人共处一个晚上? 想到这里,他的心居然平静下来。生死置之度外,计谋无关紧要。他只运功调息了半个时辰,随即拍干净身上的尘土,整理了衣着,重新朝蛮族大营走去。 营门口蛮族兵拦住去路。他拿出流浔官员令牌,厉喝道:“都给我闪开。” 或许流浔人对蛮族威慑甚重,一路士兵看到他的服饰,不是绕道,就是看到令牌后怯懦的离开。他通行无阻,直至中军帐外,深吸一口气,掀开帐门走进去。 面前的一幕毫无疑问是刺眼的。破月坐在床上,抬眸望着那人,目光竟透着柔和。而那人静静立在身旁,面无表情的抬起大手,摸着破月头顶。 步千洐心头刺痛,面上冷笑:“蛮奴,你连国主的命令也不顾了吗?” 破月看到他,惊喜万分,站起来冲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腰身:“阿步,他是你爹啊!”说完一抬手,揭开了步千洐的人皮面具。又松开步千洐,走回楚余心身旁,扯下了他的胡子。 步千洐原本做好了恶战的准备,听得她轻飘飘一句话,宛若惊雷在耳边炸响。 爹? 他的爹,楚余心? 他艰难的看着那人,那人也望着他。幽暗烛火里,只见那人相貌英武,如此熟悉而陌生。许多种猜测、许多的疑惑,统统涌上心头,却又朦胧不清。他只觉得眼睛和耳朵都有些烫,那人的身影仿若从他茫然的视线里极为深刻的凸显出来,而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又热又促。 “爹?”他疑惑的开口,看向破月。 然而破月没能详细解释,因为楚余心忽然动了。高大的身影灵巧如鬼魅,倏然移动,一手提起破月,再飘上前几步,另一只手提起步千洐,闪身便出了营帐。 帐外重兵防守,于他却如入无人之境。只见他足尖几乎不点地,便似踩在水面浮萍上,顷刻便出了大营,奔进了黑黢黢的密林。 “爹!你要带我们去哪里!”破月喊道,因为急奔跑,周围凌厉的风声几乎要将她的声音吞没。 “月儿!这到底为何?”步千洐厉喝道,听到她叫他爹,步千洐心里莫名的抽了一下。 “爹这些日子待我很好,如同亲生女儿般,阿步,他真是你爹!他被流浔人控制了!”破月喊道。步千洐听得越来越奇,低头只见那人神情僵木,看不出半点喜怒。而他思及父亲的遭遇,心头骤然一疼:若真是父亲,若真是父亲…… 他双手紧握成拳,心头激荡却又滞涩难言。 楚余心健步如飞,崎岖山路于他如履平地,很快便至了山顶。他放下破月,却依然提着步千洐,走到一块巨石前,将他放上去。而后在月光下垂眸,安静的看着他。 破月见他没有加害步千洐,心情稍定。之前她跟他说步千洐是他儿子,他一直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听懂没有,相不相信。这山顶光秃秃的,四处都是碎石,唯有那块白色巨石躺在月光下,光洁干净。步千洐被他放在巨石上坐着,立刻滑下来站起,谁料他手一抬,又提出步千洐衣领,将他放上了石头。 步千洐于沙场武林纵横至今,还未如此被人想捏圆就捏圆,想揉扁就揉扁。虽然面前的人极可能是他父亲,他也下意识蹙眉。 破月忙道:“阿步,你顺着他,他被流浔毒害多年,有时候会像个孩子。” 她这么一说,步千洐心里的不悦变成了莫名的心疼,再抬头看面前的男子,只见他长凌乱、满面风霜,眸色木然,与自己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不由得放低声音问:“你……真是我爹?”他迷惘之下,甚至忘了眼前的男人已被割去了舌头,不会说话。 楚余心只静静望着步千洐,也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破月心念一动,说:“阿步,把他的手记拿出来。”那本手记,步千洐一直随身带着,闻言点头,从怀中掏出,递到他面前。 楚余心还是没反应。步千洐心思极快,拿出朱聪玉给楚余心画的小相。 楚余心终于有反应了。只见浓眉一挑,脸色大变,一把从步千洐手里抢过那张小相,抬起粗粝手指,轻轻拂过落款处娟秀的字体。 见他如此反应,步千洐哪里还有怀疑?只是至亲终在眼前,他喉中哽咽,径自握拳,沉默不语。破月悲喜交加,走上来轻轻握住他步千洐的手。 步千洐一把抓住楚余心的手,颤声喊道:“爹!” 楚余心缓缓抬眸望着他,深邃沉黑的双眼满是泪水,而他的表情依旧冷漠呆滞,仿佛惘然不知自己的伤悲。 ☆、115 月色清冷、旷野寂静。眼前深黑的山脉,像是地狱鬼府般望不到尽头。步千洐一把抱住楚余心,重重的抱住。 “爹!”像是从胸膛深处喊出的声音,低沉而用力,似悲似喜。楚余心的体格比步千洐高大一圈,跟其他蛮人一样粗壮到接近畸形。步千洐感觉到怀抱中的躯体冰冷、僵硬,心头更痛,眼眶湿热。 楚余心没有任何反应。尽管一滴泪水已经从他眼眶滑落,晶莹似珍珠般,点缀在这蛮人的脸庞上。 破月颤声说:“爹,他是千洐,是儿子,你的儿子。你和妻子聪玉的孩子。” 楚余心依旧没有对步千洐做出任何反应,但他伸手,将破月拉了过来,让她站到步千洐身旁。 三个人紧紧的站在一起。 破月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她知道他其实是有反应的!太好了! 步千洐强忍着眼中泪意,松开父亲,未料一抬头,却见他静静望着自己。突如其来的泪水,侵蚀了步千洐的眼眶。热泪滚滚落下,他一双黑眸于夜色里闪闪光,写满喜悦的慕孺之情。 在破月惊喜的目光里,楚余心缓缓抬手,抚上了步千洐的脸。粗粝如砂纸般的手指,拭去了他的泪。 步千洐忍痛道:“爹,儿今后定好好照料你老人家。咱们一家团聚,永不分离!” 破月牵起步千洐的手,又找到楚余心的手,将两人手握在一起。未料楚余心忽的挣脱,后退几步,身子骤然腾空,冲进了后方的密林。 “爹!” 步千洐和破月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抽身离去,快步追上。然而他身形极快,瞬间便没了踪迹。两人沿着脚印一路往下,终于在半山腰的一块葱郁的树林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在打拳,酣畅淋漓的聪玉长拳。他似已经痴了,粗犷的脸上,双目紧闭。可厚厚的唇角微弯,竟有迷幻般的笑意。他在林中奔走翩飞,唯有孤寂的影子作伴。 他很快活,谁都看得出来。一个呆滞凶残得近似野兽的蛮人,快活的在月下舒展自己的身姿。像动物,更像孩子。 步千洐二人同时止步,望着他的身影,心头悲喜难言。 “爹他怎会变成这样?”步千洐沉痛的问,随即眸中闪过厉色,“是流浔的毒药控制?” 破月奇道:“你也知道了?”随即将自己现那黑色汤汁的事简略告诉了他。又说觉得奇怪,因为其他蛮人似乎无需服用。 步千洐冷冷道:“这不难推测。爹他一身内力出神入化,控制他,自然比其他人难一些。” 破月点头,叹了口气道:“阿步,我觉得流浔控制的,不止是你爹,很可能还有当日随他北伐的其他大胥将士。服用药物之后,他们失去意识,于寻常蛮人混在一起,旁人难以察觉。难怪蛮人的舌头会被割掉,定是流浔怕有人察觉爹的身份,所以干脆将所有蛮人舌头都割掉,混淆视听。” 步千洐脸色变得难看。 破月握着他的手:“阿步,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已经阻止爹吃药了,但他并不能恢复正常人的意识。我怀疑……他的脑子,已经被毒药弄坏了。即便他如今模糊认得你,今后大概也只能浑浑噩噩。” 步千洐沉默不语。两人同时望向楚余心,却见他已打完拳法,收掌而立,转身看着两人,而后大步走了过来。 “爹,你跟我们走吧。”步千洐道。楚余心跟没听见似的,忽的伸手,已抓住两人衣领。浑厚的力道从他指端直透两人肩头大穴,瞬间动弹不得。 两人都吃了一惊――怎么都相认了,爹还点穴?然而不管两人怎么劝说,楚余心恍若未闻,嘴角始终微笑,提着两人,大步朝山下去,居然又回了蛮族大营。 步千洐原本想就此带父亲离开,回到大胥军中。万没料到他如此动作,不由得惊疑不定。 楚余心回到帐中,将两人丢到床上,随即转身出去。过得片刻,他又回来,身后跟着两个蛮人,挑着一桶热水。 然后在步千洐惊讶的目光、破月似懂非懂的目光里,他走过来,提起步千洐,扔到了水桶里。又从一旁箱子里取出套干净衣物,然后解开他的穴道,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何意?”步千洐疑惑,“让我沐浴?” 破月隐隐感觉到,之前楚余心那么对自己,就是看到玉佩后,把她当成了亲生孩儿。如今正主回来了,他的满腔懵懂的父爱,似乎……要转移到步千洐身上? 她有点心疼楚余心,又觉得有些好笑。如今她已确定,楚余心一定不会伤害两人,又跟步千洐重逢,索性微笑道:“别太担心,你就洗吧。” 步千洐也不迟疑,快洗完。不多时,楚余心走了进来,见他两人坐在床上,竟然又露出微笑,随即在地上躺下。片刻后,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 步千洐自然没睡着,迟疑的低声道:“月儿,爹这是……”破月对他说了自己的推测,只听得步千洐心头恻然。破月道:“爹他如今对我们的话似懂非懂,咱们只能再劝他,跟我们走。” 步千洐点头,将她搂进怀里道:“如今爹身在虎穴,我断不能丢下他不管。只是委屈了你,要陪我留在这里。” 破月柔声道:“有你俩在身旁,比哪里都安全。” 步千洐默了片刻道:“既要留在这里,爹他已年迈,让他睡床上。”他想起身,破月扯住他:“没用的。他不干的。他觉得自己是父亲要照顾孩子,你顺着他。” 步千洐只得点头作罢。这晚楚余心果然起来给两人盖被子,步千洐看着父亲在夜色里安静的身影,心头又软又痛。 步千洐第二天就戴上面具,因为他如今也穿着蛮族服饰,所以出入楚余心营帐,并未遭致他人怀疑。然而当亲兵送来早饭,楚余心将他提到桌旁,端起碗和调羹要喂食时,步千洐不干了。 “爹,我自己能吃。”步千洐皱眉推开他。 然□道就被点了。 楚余心漆黑的眸定定望着他,盛满软粥的汤匙,坚定的放在他唇边。步千洐老脸一红:“月儿,你告诉爹,不要这样。” 破月自己端着粥碗,看着步千洐满脸红云,忍不住笑了:“阿步,恐怕不成。他执拗得很。你还是先配合几次。” 步千洐原本还是不肯,父子俩僵持片刻。不经意间,步千洐看到父亲虎口皮肤暗红皴裂,宽厚的手背上亦是遍布伤痕。 他忽的就心软了,张开了嘴。一口又一口,很快吃完。 父爱这种东西,他从小几乎没有享受过。饶是靳断鸿对他爱护有加,亦是严厉多于慈爱。而今日懵懂痴愚的老父,执意要亲手喂食,竟让他险些掉下泪来。 吃完饭,蛮族大军开拔的号声响起。破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要攻打另一个城池,便对步千洐道:“你这些日子,多劝劝他,多跟他说话。我看蛮族士兵只听他的号令,要是能令他不再与大胥为敌,流浔还有何可惧?” 步千洐眼睛一亮。 三人步出营帐,楚余心依旧木然,步千洐倒觉得有趣――他堂堂胥朝大将军,此时却潜入蛮族大军中,说出去都让人瞠目结舌。破月却四处张望,待看到亲兵牵了一匹枣红的小马、一匹黑色的小马过来时,立刻对步千洐 分节阅读_14 说:“阿步,你要镇定。流浔人在军中有监军,你别引起他们注意。” 当楚余心将点了穴的步千洐扔上憨态可掬的小黑马时,步千洐才明白破月的话的含义。他简直哭笑不得。想他步千洐纵横半世,即使乌云踏雪这样的神驹死后,他的坐骑,也是一等一的骏马。就算他少年时,都不曾骑过如此娇小的马。如今却要骑着招摇过市,他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 破月原本还忧心将来,待见到步千洐僵直着脊梁,端坐于半人高的小马上,亦是很不厚道的笑出声来。而楚余心浑然不觉,转身看到步千洐骑着小马就在自己视线内,又露出那懵懂的微笑。 接下来几日,仗照打、日子照样过,除了楚余心的军帐里多了个步千洐,一切似乎并无不同。第三日傍晚,楚余心攻下了大胥一座城池,大踏步走回营帐。而步千洐二人已得到消息,只恨他依旧混沌,无法沟通。 用了晚饭,步千洐将楚余心拉到营中无人的空地,破月站在外围替两人把风。步千洐拉爹在空地坐下,照例开始跟他说话。 “爹,你认准了,我是你儿子。娘已经死了,就是被流浔人害死的。你不能再帮他们打仗了,跟儿子回大胥去。我现在是大将军,你我父子联手,平定天下。”步千洐面不改色,细数流浔的种种过错,其实他母亲是病死的,但他为了煽动楚余心改变主意,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是说了蛮多,楚余心始终沉默的望着他,没有任何表情。步千洐说得口干,朝破月喊道:“水。”破月将水囊扔过来,步千洐伸手接过刚要喝,见楚余心舔了舔嘴唇,心头一软,先递给他:“爹,你先喝。” 楚余心接过喝了一大口,步千洐这才喝了,正要继续给他“上课”,谁知他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拉他站起来。 步千洐不明白他的意图,但有反应总是好的,于是微笑问:“爹,你要儿子做什么?”楚余心走到离他几步远处,抽出腰间长刀,目露凌厉,竟在月光下使出刀法来。 但见夜色凄迷、月光清晰,他刀意如游龙潇洒纵横。不急、不凶、沉稳、利落。他野人般的身材,竟将这套刀法使得清逸灵动。步千洐和破月看得赏心悦目,他却刀锋一挑,刀意忽变,瞬间凌厉狠辣,越使越快,渐渐竟目不暇接…… 一炷香后,他方才收刀而立,看着步千洐。这套刀法步千洐闻所未闻,只觉看似质朴简单,却又蕴藏着千万种变化,其中妙处,难以用言语描述。他不由得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楚余心此刻竟似知道他的心思,将手中刀丢给他。他顺手接过,入手一沉,提起一看,刀刃扁阔锋利,青光掩映,刀柄雕刻两条蟠龙,只是上头字迹已然模糊。步千洐大吃一惊:“龙雀!” 龙雀刀,传说中楚余心的佩刀。想不到今日得见,入手已觉刀随意动,刀锋隐隐低鸣。步千洐大喜,跃到场中,按照记忆中他方才的刀法,使将起来。这一路下来,竟让他记住了十之七八,虽精准、威力与楚余心仍有较大差距,但已经得了要领。 见他使完,楚余心又从他手里拿过刀,再使了一遍,又把刀给步千洐。这下步千全记住了,一套刀法使得酣畅淋漓。 父子俩都出了一身汗,步千洐看着父亲笑,他的神色却淡淡的,只是从腰中解下刀鞘,扔给步千洐。 步千洐吃了一惊:“你把龙雀给我?” 楚余心依旧沉默。步千洐却将刀递还给他:“爹你身边亦不太平,这宝刀还是你留着。”楚余心根本不理他,转身就朝营帐走去。 步千洐和破月面面相觑跟在后头,还是破月道:“爹送给你,你就拿着。”步千洐感慨万分,见父亲远远在前头,估摸听不到两人说话,便低声对破月道:“要让爹听咱们的话,估计还需些时日。不能再让他与大胥为敌了,这几日咱们便找个机会,先将他带出去。” 破月点头。她想实在不成,只能强行弄晕了带走。 然而第二日一早,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两人的安排。 刚用了早饭,便有亲兵领着流浔监军、还有几名面生的官员,来找楚余心。步千洐二人原本想在旁听着,谁知那些官员执意摈退众人。他二人便在帐外等着。过得小半个时辰,那些官员才离开。 两人连忙进去,却见楚余心静静立于帐中,手里拿着张书笺。步千洐见左右无人,从他手里一看,脸色微变。 破月凑过去一看,也是一愣――是流浔国主徐傲的手令,大意是说大胥慕容湛会在十日后率五万大军,前往墨官城。命蛮族大军挥手东进,重返墨官,务必剿灭慕容湛全军。如此慕容王室已无嫡系存世,天下指日可平。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又喜又忧。不待他们交换主意,楚余心已击响帐中传令鼓。两人只得退到一旁。片刻后,蛮族众将,以及军中流浔军官,全都聚集帐中。楚余心又恢复了冷漠神色,以刀代笔,在地上写下六个字: “攻墨官、诛慕容。” ☆、116 天色昏暗,四野无声。慕容湛手撑着城垛,一身白衣于风中飘飞。只见他面容沉肃如雪,清黑的眉头微蹙,扣在乌黑城垛上的十指,苍白修长。 隔着四五步远的身后,士兵都被摈退,锦衣朱袍的官员跪了一地。个个深埋着头,不一言,看样子已跪了有些时候了。 “我意已决,你们无须再劝。”慕容湛低声道。 “王爷!”群臣动容,齐声呼喊,重重叩拜。其中一须皆白的老臣含泪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上被流浔所掳,若是您再以身犯险,万一有所差池,大胥群龙无,还谈何复国?” 众臣纷纷附和,慕容湛转身看着众人,语气凄然:“皇兄临终前将充儿托付于我,如今他生死未卜,我岂能见死不救?你们退下吧,明日兵墨官。”他最后的语气已十分严厉,亲兵见状上来,请各位大臣离去。 城楼上很快安静下来,亲兵们也不敢上前,只远远望着这位年轻白的王爷,大胥如今的支柱。而慕容湛望着苍白阴暗的原野,也想起了很多。 两个月来,情况对大胥已有所改观。虽然蛮人大军直入胥境,势如破竹。但他率全**队蛛丝抵抗。伤亡是惨重的,杀死一个蛮人,或许要付出十个胥兵的代价。但大胥上下,从未如此团结过。他们与蛮人在多个城池,展开激烈的争夺。一个城池失守,又以十倍的伤亡代价再夺回来。他打得惨烈,打得艰难。虽然如今仍是蛮族大军占着上风,虽然对手神出鬼没的用兵,让他吃尽苦头,但他有信心,大胥不会亡,因为百姓人心所向。 他很想步千洐,也想破月。一个月前,步千洐领了一小队人,去蛮族大营营救破月,就此一无音讯。他每晚难以成眠,只想起关于破月的那些流言,再想起久未归来的步千洐,心痛难言。 他不愿去想可能的结果,只盲目而专注的一日复一日打仗。直到三日前,接到了慕容充的亲笔书信。 帝京城破之前,他已遣人将慕容充往南送,未料正中流浔圈套,帝驾就此了无音信。他派人沿途搜寻多日,也一无所获。 没料到终于有了消息,他在信中说,自己本被流浔一支小队所掳,辗转百里,原本要被押往流浔国。万幸恰好被大胥一支千人队撞上,救了出来。如今正躲在墨官城外孤风岭,请慕容湛立刻兵去救。 看到这封信的第一刻,副将毫不掩饰的问:“王爷,这会不会是圈套?” 慕容湛摇头:“这的确是皇上亲笔信,亦盖有帝印。” 副将摈退左右,说得更加露骨:“皇上为流浔所擒,岂能轻易脱身?皇上,能信吗?” 慕容湛不能不信。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不能让皇兄的骨肉罹难。哪怕……代价是他的命。 而且他信慕容充,他们是骨肉胞亲,血浓于水。此事若换成慕容澜,或许真的会屈服于流浔;但慕容充虽有些戾气,但生性坚韧,他不会出卖自己。 想到这里,他决意遵从自己的心,兵墨官。 隐隐的,也带着些不太理智的泄的念头,想要大战一场的念头。这念头在破月被箭矢钉在他面前的地上,在他想要抱住她却不能挪动半分时就有了。及至破月成为蛮族宠姬的消息传来,他的心,前所未有的被某种戾气充斥着。 这跟破月选择离开他时是不同的。那时他难过、痛苦,却不会不甘,不会怨恨。可如今,他有了恨,这种从未在他心里出现的情绪。 他很想很想杀人,想看到鲜血染红自己的剑,仿佛这样,才能一舒胸中郁气,才能将破月被残害那一幕抹去。 这让他想起皇兄驾崩前对他说的话。除了让他保护慕容充之外,还说:“湛儿,记住,你身体里流的,是慕容氏的血。” 强韧而冷漠的慕容氏,策马平定天下的慕容氏,会为了一己所求变得疯狂的慕容氏。而他慕容湛短暂的半生,与其他所有慕容王族是不同的。他永远温和谦逊,永远干净无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很多时候,他在与邪念作战,在与**纠缠。他只是在控制,一直在控制。 而今,他不太想控制了。兵墨官,若一切属实,他迎回慕容充,不辜负皇兄的托付; 若真是圈套,那就决战吧,哪怕代价是兵败身死,与月儿、大哥,共赴黄泉。 ** 十日后。 已是傍晚时分,两万人的军队,在平原上蜿蜒成黑色的屏障。飞扬的尘土中,慕容湛望着前方巍峨的群山,忽然伸手,命全军停下。 “王爷,如何?”将领们拥上来。 慕容湛沉默,只盯着前方狭窄的山谷豁口。 是藏匿的好地方,如果慕容充和救了他的胥军的确在里面的话。 也是伏击的好地点。 “斥候探得如何?” “报——谷中的确有人际,看旗帜服饰是我军。” 慕容湛拿出亲笔信:“送过去。” 那是用慕容氏的暗语写成的书信,如果慕容充在谷里,只有他看得懂。如果他有危险,可以用暗语告诉自己。 半个时辰后,亲兵回来了,送上了回信。 慕容湛一看,放下心来。的确是慕容充的字迹,他就在谷中,并无伏兵。 “前锋营,随我入谷,迎回圣驾。”他淡道,“其余各部,原地待命。”见到皇帝的亲笔,众将也无怀疑,随他带三千前锋,缓缓策马入谷。 天色已暗,谷中绿树环绕、流水清浅。片片丘陵起伏,地势都不是很高,千人兵马如履平地。唯独两侧山峰高耸入云,树林茂密,难辨端倪。 慕容湛在众兵簇拥下,行至一处山坡后,远远望见坡上竖起了黑色胥旗,一行人从坡后走上来,正中那人,正是身着常服的慕容充。 “皇上!”慕容湛心头大定,策马快步迎上去。 慕容充露出微笑,很淡的笑。 “王叔,朕还怕你不来。” 慕容湛隔着丈许远,翻身下马:“臣不会。” “嗯,你若不来,这皇位便是你坐了。”慕容充笑了笑,“你对朕的确忠心啊。” 慕容湛察觉他语气有异,心头一凛,止步不前。 慕容充忽然露出阴冷的笑:“咱们都被他骗了。你怎会是我的叔叔?”他脸色一沉,厉喝道:“传朕口谕,今日起,传位于青仑王。二哥,去!” 慕容湛瞪大眼看着年轻的侄子有些阴戾的容颜,脑子里朦胧而混沌,又有什么清晰的东西呼之欲出。 “充儿!”他大喝一声,飞身扑去。 然而已经晚了,慕容充身旁士兵拔出佩刀,直刺他的心窝。明晃晃的刀尖透胸而过,慕容充的神情瞬间凝滞,双目圆瞪,仰面倒下,已然不动了。 慕容湛脚步一滞,全身僵硬似木石。 “杀!”震天的吼声从山坡、四面悬崖响起,无数士兵冒头,箭矢如疾雨纷落。 “王爷!”身后诸将已从震惊中清醒,全都扑上来,抱住慕容湛的身子,“快撤!” 慕容湛神色惊痛,死死盯着慕容充的尸体,毅然转身,在亲兵的护送下往谷外撤离。 ** 慕容充仰面躺在地上,感觉到胸口剧烈的痛,感觉到意识一点点涣散。他心中有些悔恨,但他庆幸,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保护慕容湛,他的亲二哥。 被流浔俘虏后,对方专门派了名能说会道的官员,游说他放弃抵抗。 “陛下依然可以做大胥皇帝,两国建交,陛下高枕无忧。”对方这么说。 可是他很清楚,那是冠冕之词。在流浔的扶持下重登帝位,他和大胥,要付出的代价一定很大。 所以他不肯。 后来就是酷刑,百般酷刑。他也不肯,尽管有几次差点屈服,他还是挺了过来。他很绝望,因为他快撑不住了。 这个时候,流浔人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他们在他面前,杀死了他的妻儿,然后对他说:“陛下,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可您如果死了,大胥的江山,就不是您的了。” “慕容湛会坐这个位子。别以为他不会,他跟您一样,是先皇的亲骨肉呢。先皇最疼爱的儿子。呵呵,若不是我流浔暗卫潜伏大胥数十年,也无法得知这惊天的秘密。” “陛下,你若不答应,我们便将这个消息散布。您认为,大胥军民会费精力去救您这个落魄皇帝,还是另立一个更加英明的,也名正言顺的君主?” “陛下,你和慕容澜,都不过是先皇给慕容湛的垫脚石。” “陛下,当日帝京城破,慕容湛派兵将您提前送出城,只怕是故意吧?您只要一死,皇位于他如探囊取物。” 后来,他便允了。 他是先帝嫡出,九五之尊,岂能将皇位拱手相让给一个野种?他有些恨,恨慕容湛当日让自己落入敌军之手,受尽折磨;他也嫉,昔日只觉得父皇宠爱幼弟的诸多举动,如今看来,这样刺眼。厚此薄彼,独宠一人。他也是父皇的儿子,却是大哥战死后,皇位的替补。其实父皇,是想把皇位给慕容湛吧。 引慕容湛前来,诛杀他和大胥精锐。这念头便如无根的杂草,在他心头悄无声息的滋生。他有些不忍,但全部被冷漠的嫉妒驱赶。 直至今日,看到慕容湛真的前来。 风尘仆仆、神色坦荡、目光痛惜。 他忽然就难过了。以慕容湛的聪明机智,怎么不会怀疑这是流浔阴谋?可他依旧如约而来,舍身赴死。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始终当自己,是初登帝位,风雨飘摇的皇侄。 慕容充忽然后悔了,后悔加害这世上最后一个至亲。 “二哥!”他对他说,“去!” 但愿他能明白,他真的无心加害!他们,原来是兄弟啊! ** 慕容湛撤到谷口时,已经看不清慕容充的尸体了。三千前锋,折损九成,尸血堆满了阴暗的山谷。 他在短暂的浑噩后,已经彻底清醒。充儿已经死了,他不能再败,再败就是慕容氏的覆灭。而随他来的两万精锐,他要带他们安全的回去! 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坚毅满心,大喝一声:“随我杀出去!”两万兵士齐声应和,悲壮,却同样无惧。 然而流浔精心设下的埋伏圈,逃生谈何容易? 月上中天的时候,慕容湛已率军且战且退三十余里。他想要正面对敌,可对方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们躲在暗处,他们像幽灵一样,驱赶这支万人大军。慕容湛也不能不退,此处步步艰险,安知敌人的埋伏圈在何处? 折损已过两千,他在夜色最暗的时分,率军强渡前方乌泠河。已是初夏,河水清凉,他们如蝼蚁般苦苦求生。也许他们的坚韧是过敌人预期的,在他成功狙杀了两次敌人的伏兵后,被抓获的流浔人交代,主力就在乌泠河南岸。 乌泠河,南归的必经之路。 “渡河!决战!”他厉声下令。 两万将士毫无怨言,随他渡河,一身湿漉的登上南岸。而身后北岸,追兵已至,茫茫蓝色流浔士兵,如暗色萤火,遍布原野。 那前方的伏兵呢?过了河,出了树林,已经不需要斥候去查探了。因为蛮人,在夜色中粗壮狰狞如野兽般的蛮人,手持板斧,沉静如死去的雕塑,矗立在目力可及的每一寸夜色中。 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湛眸色暗敛,一抬手,身后鼓手一咬牙,敲响蛇皮大鼓。而前方蛮人阵中,一口巨大无比的红色皮鼓也被推了出来。雷鸣般的巨响,瞬间压过大胥的战鼓。 “进攻!”蛮人阵营中,有人一声长啸,气吞河山,响彻这个肃杀的原野,响彻过十万军队集结的河畔。 ************************************* 作者有话要说:说个事,枭宠和慈悲城的实体书,都会在12月上市。出版版本老墨精修修改,删减了一些冗余情节,应该说质量更高。其中慈悲城出版结局跟网络版有些不同,应该说更加自然合理。等过几天上市了我会挂通知。等实体书的同学欢迎去购买哦~~谢谢 枭宠的出版社是魅丽,出版封相当美丽啊;慈悲城的出版社是磨铁,他家的质量不用我说。总之,敬请期待~ ☆、117 慕容湛在听清这个声音后,有片刻的怔忪。然而不等他细想,便看到蓝色的蛮族大军,如蓝色的暗潮,汹涌而缓慢的袭来。 “王爷!”副将惊讶的低呼一声,慕容湛也看出了诡异。 蛮军的阵型很奇怪,不是水平的战线,也不是楔形冲锋阵,而是分扇形徐徐拉开,那阵型像是要将胥军包裹在正中。 但这决不是一个适合对攻的阵型,而后胥军背后有河,蛮人根本无法形成包围圈。 匪夷所思的事进一步生。蛮军两翼拉得远远的,在离胥军很近的地方,却并不上前。他们埋头猛冲,冲入了乌泠河。慕容湛回头,看到对岸的流浔兵也略有些耸动,像蓝色的波浪轻轻浮动。 然而沉寂很快被打破了。 因为涉水过岸的蛮人,如狂风骤雨般,杀入了流浔军中。 “他们内杠了?”众将看得惊奇,亦不敢放松警惕。慕容湛亦百思不得其解。眼看对岸越打越凶,前方蛮人中军,却依旧纹丝不动。慕容湛心念一转,忽的提气高声问道:“敢问是流浔哪位将军在此设伏?” 一个低沉含笑的声音,越过对岸喧嚣的厮杀声,清晰如在耳边响起。 “楚千洐。” 慕容湛浑身一震,不由得策马上前,越出军阵:“……大哥?” 黑黢黢的夜色中,但见对方茫茫军阵中,一骑快马纷沓而出,竟似全不顾忌胥兵,顷刻已至面前,跃下马来。 一身黑色戎装,表明他的身份。俊朗的脸庞于夜色中灰暗却生动。 “小容,是我。”楚千洐盯着他,目光欣慰,“你没事太好了。” 慕容湛翻身下马,三两步抢上前,紧握住他的手:“大哥!你怎会在此?”随即看向他身后,声音有些颤抖:“破月呢?” 楚千洐将他肩膀一搂:“她也没事。”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此事说来话长,先俘虏这一万流浔兵,再与你详谈。” 慕容湛激动的点头。 众将看到自家王爷与流浔阵中冲出的一人勾肩搭背,都是震惊万分。再趁着夜色看清那人容貌,竟是失踪多日的大将军步千洐,又听他自称楚千洐,更是不解。待看到蛮族大军竟似听他号令,与流浔作战,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楚千洐才没空管这些琐碎,拉着慕容湛走到河岸边,两人一同驻足观看战势,楚千洐亦细细将这些日子遭遇、楚余心的存在,道与慕容湛。只听得他暗暗称奇,待听到楚余心这些年的遭遇,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楚余心没死,大哥多了位至亲,而皇兄所犯的错,亦少了几分;忧的是楚余心造此大难,实在令他痛心不忍。 一个时辰后,蛮军大获全胜。 火把点亮了对岸,流浔折损三千,俘虏七千,无人逃脱。这正是楚千洐要的结果,不由得喜出望外,将慕容湛的手一拉:“走,带你去见我父亲。月儿正陪着他。” 慕容湛听到月儿两字,心尖微颤。其实见楚千洐神色无异,他也推想破月应该平安无事。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她……没有被旁人欺侮吧?” 这个敏感的话题,他问得如此直白,已是非常少见的事了。楚千洐脚步一顿,目光温和的看着他:“放心,她一直跟着我爹,安然无恙。” 慕容湛脸上慢慢浮现微笑,楚千洐拍拍他的肩,两人对视一笑,翻身上马,直入蛮军阵中。身后诸将见状大惊,终是不放心。可慕容湛只丢下句让他们去清理打扫战场,人就已行得远了。 看着前方热闹的战场,破月身处沉寂无比的蛮族中军,激动不已。 但她没忘了自己的责任——看守、陪伴公公,一旦他有异样,立刻通知楚千洐。 好在前方那高大的身影始终矗立不动,威严沉默得像具雕塑。在楚千洐朝蛮族下达进攻命令时,在他策马入胥军阵中时,楚余心一直保持稳定的情绪的神态。 这不能不说是很大的进步。数十日前,看到他接到围剿慕容湛的命令,只叫夫妻俩愁白了头。好在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楚余心已经对他们有了感情和信任感——他不会说,但是会在一些细微的动作里表现出来,要扭转他的行为并非全无可能。破月仔细分析了过后,对楚千洐说:“虽然不知道流浔人到底对公公做了什么,但有三点可以肯定:一是他行军打仗的能力依然保留,说明他的智力并不低;二是他失去记忆、性情大变、反应迟缓,我怀疑他可能受过强烈的精神刺激,加之常年服用毒药,才会如此;三是他对流浔人惟命是从,很可能是在毒药作用下,流浔人帮他建立了一些新的……怎么说呢,条件反射……” 当时楚千洐怪异的看她一眼:“你怎么会懂这些?” 破月理直气壮:“颜朴淙教的。” 楚千洐顿时释然,但也有些醋意,谈话被打断,他狠狠亲了她一会儿,才让她继续。 “所以……”破月说,“我们需要推翻他脑子里已经有的一些东西。”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脑子坏掉的楚余心像孩子,更像动物。起初楚千洐对他说要打流浔兵,他默默的听着,第二日照样带着蛮族见到胥兵就杀,见到流浔人则不会冒犯。后来破月灵机一动,想起那日,他为了自己,杀了流浔士兵。 于是夫妻俩专程在他面前演了场戏。那日傍晚,破月带楚余心到营中遛弯,回来时,恰好看到一个流浔士兵举刀要“杀”楚千洐。楚余心当时就了飙,一掌把流浔士兵拍成了血泥。 之后如法炮制,接连让楚余心杀了“想要轻薄”破月的流浔监军,楚千洐又当着楚余心的面,将蛮族军中的千余流浔士兵,全部集中到营中,就地正法。 当时不光楚余心看到了,全军蛮人也都看到了。气氛沉寂而压抑,而楚千洐在砍下最后一个流浔士兵的脑袋后,提着刀走到楚余心面前跪下。 “爹。帮我杀流浔人。” 就这么一句话,就这么残忍、决绝、无法挽回的一幕,楚余心真的改变了。他从地上扶起楚千洐,点了点头。 这支十万人的大军,是蛮族精锐。另有十万蛮人,在君和境内与唐卿作战。军中本就有六万余人,是当日楚余心北伐残部,抑或其后人。大多是二十至四十岁的壮年。其余三万余人是白泽森里土着蛮人。他们虽受流浔训练,但已习惯唯楚余心马是瞻。在楚余心出攻打流浔人的号令、又斩杀了两千不服军令的蛮人后,其余所有人都安分下来——他们或许被毒药麻痹得完全不怕死,但是他们习惯服从强者。 而破月这晚旁观了父子俩下令屠杀数千人后,虽高兴于他们控制了这支大军,却也心有余悸。她一直都知道,在必要的时候,楚千洐可以比谁都凶残,比谁心肠都硬。 好在,他是爱她的。 想到这里,她重新看向前方策马而来的两人,柔声对楚余心道:“爹,千洐和他的兄弟来了。” 待两人走近,楚千洐拉着慕容湛到了楚余心面前。慕容迎面拜倒,楚余心却全无反应,只拍了拍楚千洐的肩头,继续僵立不动。楚千洐关切的问:“爹,你无恙吧?”楚余心不吭声。 他父子俩亲近,破月便看向慕容湛。只瞧了一眼,便让她心头微微有点难受。那是怎样的目光啊,安静、悲伤,却又喜悦,清澈的眸亮过头顶的月色。 破月微笑朝他点头,他眸中暗涌的神色立刻褪去,重回温暖的平和。 “你们都安然无恙,这……实在是太好了。”他低声说,甚至还有点不流利。破月笑着说:“嗯。都会很好的。”她已经知道了慕容充被杀的消息,顿了顿又问:“小容,你……是不是要当皇帝了?” 慕容湛一怔,旋即苦笑不语。破月望着他:“其实我不想你当皇帝,太累。”慕容湛点头:“我如何做得好……” “你会是个好皇帝。”破月打断他的话。 慕容湛眸色一震,紧盯着她,沉默不语。 楚千洐听着两人对话,此刻也有些动容,走过来握紧破月的手,对慕容湛道:“皇帝也好,平头百姓也好。小容,你想走什么路,我们都会陪你走下去。” 慕容深深望着他二人,目光不着痕迹的滑过他们期待的容颜,滑过他们交握的双手。一种温暖的疼痛,隐隐侵袭他的心口。只是那温暖太宽广,无所不在,将那份疼痛温柔而亲昵的包裹,变得似有似无,变得无足轻重。 沉默许久后,他点点头,露出大雪初霁般的笑容。 “我是……父皇的儿子,慕容氏唯一的血脉。我会……做个好皇帝。” ** 半月后,慕容湛返回帝京登基,年号“永平”。大胥举国沸腾,百官朝拜,万军归心。步千洐为元帅,都督天下兵马。他集结各地军队,在一个月内,迅荡平大胥境内流浔军队,随即提兵北上。 而蛮族大军在北部边境与他合兵,全军共计三十万人,踏过青仑沙漠,直赴君和。 **********************************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结局,摸下巴 ☆、118 七月是大胥最炎热的月份,却是君和最好的时节。虽然热,但空气温湿、日光明媚、树绿花开,仿佛天下最美好的景色,都盛开在君和。 唐卿便在这最好的时节里,全身肌肉麻痹、经脉失觉,彻底卧床不起。 流浔的入侵,已经有半年了。在这半年里,他失去了很多城池,但他正一点点夺回来。战争的漫长和僵持,让所有人开始丧失信心。而唐卿却看得透彻,局势正在改变。敌人攻打下一个城池,需要的时间更长了;而他们原本源源不断的兵力,似乎也变得枯竭,不再增加;而自己这边,士兵们似乎已经熟悉了与蛮人的作战,不再盲目惧怕,唐氏的军队,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信顽强。 虽然南部断绝了一切消息,但他敏感的察觉到,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按照他推断的徐傲的用兵,应当会在给予大胥迎头痛击后,将蛮军另一支主力调回君和境内。毕竟,与君和人相比,大胥整体兵力确实孱弱许多。可为什么没有动静呢? 那只有一个可能,大胥战局的展,出了他的预期。要么大胥已经覆灭,要么他们完胜了流浔。尽管目前看来,第一个可能性更大,但他始终觉得,步千洐不会让他失望。 今日是十五,花好月圆。前方的战事经过几个月的焦灼,也有所迟滞和停歇。唐卿便在这宁静的夏夜,躺在一处僻静的庭院里,静静望着头顶的月光。 “阿荼,在想什么?”他柔声问。 唐荼十三缓缓抬头,目光触到哥哥苍白的脸色,立刻移往脚边阴暗的角落。他放下手里的书,那是本医术,记载着痛风、瘫痪等病症的救治方法。他在大胥、君和武林混迹多年,多少江湖名医的医书都被他获得。 但没有一本,能救哥哥。 “你无需这样。”唐卿岂能不知他的心思,柔声道,“生死有命,何需强求?” “不。”干脆的声音。 唐卿叹息一声,也不再劝,只又提起最关心的话题:“据我推测,天下不出三个月,便会平定。那时我要是不在了,你记得,找个姑娘,替唐家传宗接代。” “你先。” 唐卿失笑,正要说他迂执,却听见零碎的脚步声,亲兵低头走了进来。 “元帅,大胥密信。” 唐卿一怔,伸手接过,从信封中抖出书柬,先看向落款。这一看,先笑了。 楚千洐。 他不由得想,这个落款,表示步千洐要公开恢复身份。为什么?待展信一看,却只有寥寥数字:“八月下,决战玲珑城。” 唐卿拿着信,足足沉思了有半个时辰。十三也看了信,默然片刻:“不懂。” 唐卿这才将信一折,于烛火上化了,笑道:“你们不是好兄弟吗?他学你,言简意赅。” 十三神色一滞,唐卿这才解释:“君和境内,流浔主力便在玲珑城附近。他与我相约,八月下,与流浔大军决战。 他既跟我如此约定,定是已荡平了大胥境内的流浔兵马。这着实让我未料想到。 只不过他还有些小儿心性,总不忘逮着机会,给我出些难题。故意语焉不详,看我能不能猜到,他为何有恃无恐,为何能大获全胜,为何能够提兵北上?” 十三眸中陡然升起笑意:“你猜中否?” 唐卿微微一笑:“傻气!我为何要费脑子猜?命斥候去探便是。他如此大张旗鼓提兵北上,岂能瞒过我的眼线?” 五日后,唐氏斥候传来令人惊讶而振奋的消息。唐卿看到三十万大军和十万蛮人两个数字,这下倒真的怔住了。 斥候又说,大胥军打出了“楚”字旗号,唐卿足足愣了半个时辰,终是释然而笑。 “尽管匪夷所思。”他对十三说,“蛮族大将,应当就是楚余心。” 十三却只愣了一瞬间,随即眉目平静下来:“哦。” 唐卿奇道:“你不惊讶?” 十三很淡定:“想不通,故不想。” 唐卿骤然失笑,招手让十三坐到床边,拉着他的手,微微用力。这个虚弱的,已经躺在床上指挥战斗数月的青年,露出灿烂的欣慰笑容。 “阿荼,我会好好打完这场仗,我要给你们,一个太太平平的天下。” ** 平心而论,大胥能够迅击溃入侵的流浔部队,主要原因是楚余心的反目,但也跟唐卿拖住了徐傲大部分兵力,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唐卿在北部支撑数月,越打越强,大胥的光复之路,还要走很久。但同样的道理,如果不是大胥及时取胜,唐卿的复国之路,也不会如现在这么快,这么顺利。 也不能在八月下,意气风的兵玲珑城。 这两个月来,两人同在一片战场,从不曾见面,书信往来也是只言片语。但两人的默契简直浑然天成,你偷袭粮仓,我便阻击援军;你正面对抗,我便背后奇袭。一切仿佛演练好似的天衣无缝。 有时候破月会问楚千洐:“你俩商讨得这么细致啊?” 楚千洐摇头:“未曾。” “那……” “见招拆招便是。” 唐卿一直住在远离战场的后方,收到最后的消息时,距离决战之日已过去了半个月。这个度已经很快了,快马往返于他的住所和玲珑城,便需七八日,更何况这场决战据说还打了足足十日。 但来报信的,竟然是大胥兵。 他们的度比唐家军的斥候更快,这令唐卿不得不多看面前的胥人一眼。 是个高大的青年,身材修长、面目憨厚。垂低眉立在离床五步远处,等候他的询问。 唐卿让十三扶自己坐起,靠在墙壁上,咳嗽两声,脸颊泛起微红,笑道:“见笑了。” 青年抬眸看着他,一双眼倒是纯黑有神:“元帅以病体支撑天下大局,实乃当之无愧的英雄。” “过誉了。”唐卿平静道,“既然楚将军派你来报信,详细的说,战况如何了?” 那青年语适中、言辞清晰,只说八月二十九,三军决战玲珑城,遭遇徐傲顽强抵抗。苦战十日有余,终是大获全胜。俘虏四万,歼敌十万,溃逃四五万,徐傲自刎而死。如今君和大胥均已派兵直入流浔境内,占领其全境指日可待。 唐卿听完,并未太多意外或喜色,反倒微微蹙眉:“俘虏四万,却死了十万。虽是恶战,也死得太多了。” 那青年鞠躬道:“元帅宅心仁厚。另外,将军让我转告:徐傲双目已盲,是幼时被母亲刺伤,据说只因为父亲不喜欢他,母亲亦有些疯疯癫癫。” 唐卿极难得的神色一震,十三亦猛然挑眉。 唐卿沉默了片刻,才道:“所以,他看不见天下,却想要拥有天下?何其悲壮,何其执拗!多谢你家将军,让我想通了,为何徐傲如此偏执?不惜玉石俱焚,用兵又如此冒进,搅得天下大乱。原来他是不甘,不甘罢了。” “所以……”青年沉声道,“元帅此刻虽双腿不能行,却也不能放弃踏遍天下河山的念头。” 唐卿这才抬眸重新看他,微笑道:“你家将军呢?” 青年恭敬道:“领兵攻打流浔了。他派我来,还要问一问元帅,是否已猜出当日的关窍?” 唐卿微微一笑:“如此,你便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你家将军,和夫人。” 青年看他一眼,答:“是。” “卿如是推断:楚余心既成蛮族将领,只有三个可能:威逼利诱、屈打成奴,抑或是用某种手段,控制了楚元帅。楚元帅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又已家破人亡了无牵挂,前两种均无可能。那只可能是第三种。 这手段,也不难猜。恰巧我弟弟看了些医书,其中一本上记载,流浔境内盛产五色草,其叶若鳞,其花似蛇。入药可令人心智迷失,似梦似痴。长期服食令人痴傻愚钝……其他的,让你家将军自己翻医书吧。” 话音刚落,十三先开口了:“何时?” 唐卿微笑:“我无聊时翻了翻。” 十三默然退下。他这才想起自家哥哥自幼读书便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他问的很多余。 大胥青年一拱手:“多谢元帅赐教。末将告辞了。”转身欲走,唐卿却道:“且慢。”那人止步回望,唐卿看向十三:“这是楚将军军中刀法最好的人,你不跟他比试一番吗?” 十三眼睛一亮,不等那人说话,已拔剑拱手:“请赐教。” 那人一愣,忽然往后跃出两步,哈哈大笑道:“元帅双目洞若观火,勿要再戏弄千洐。我这便跟你赔不是。”他的手在面上一抹,露出俊朗一张脸,不正是楚千洐。 十三骤然嘴角上翘,唐卿亦是莞尔。楚千洐扬声道:“月儿进来。”随即快步走到唐卿床旁,握住他的手,关切道:“你怎病得如此厉害?” 十三神色一暗,唐卿却一脸平静:“迟早有这一日。” 楚千洐此次与他联手对付流浔,虽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但也暗暗存了一较高下的跃跃之情。乔装而来,也是战胜后实在身心大悦,存了戏谑唐卿的心思。如今见他以瘫痪残躯,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更是知微见着洞悉一切玄机,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这唐卿,当之无愧天下第一名将。 他一握着唐卿的手,源源不断的醇厚真气,从他掌中渡过去。唐卿苦笑:“勿要再浪费你的真气,无用的。” 楚千洐却卖关子:“这你就不懂了。”话语间,破月已走了进来。只见她也是一身黑衣,只不过娇艳婀娜难掩。她原本脸上带笑,看到唐卿的模样,笑意一滞,明显一副准备寒暄,却又被他的惨状生生堵住的样子。 “颜破月,别来无恙?”唐卿微笑看着她。破月点头,忽然说:“你会没事的。” 唐卿和十三都是一愣。 楚千洐的话语更奇怪了,他对唐卿说:“唐兄,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但凡卿能做到。” “你与破月,结为兄妹吧?” “……”唐卿愣住了,但见他夫妇两人神色认真,心知必有玄机,也不扭捏,点头道:“有如此冰雪可人的义妹,卿求之不得。” 楚千洐随即扶唐卿坐起,与破月捧土对月结拜。十三原本抱剑站在一旁,忽的闪过来,也跪下。破月失笑:“你拜什么?” 十三看着她:“妹妹。” 破月横眉:“弟弟!” 楚千洐抄手站在一旁:“十三比你大。” 破月不干:“心理年龄!” 但三个男人都不太懂心理年龄,很快盖棺定论,破月沦为三妹,虽然憋屈,但欣喜更多。 拜完了,楚千洐对十三道:“你先出去。”十三掉头就走,屋内只剩他三人。楚千洐还没说话,唐卿已开口:“原来你们要为我治病。” 楚千洐和破月都是一愣,这人脑子实在太快,当真叫人不好招架。 楚千洐笑道:“北上途中,苦无大师到军中找我。他参透数年,我们夫妇修炼玉涟神龙功或许能助你康复。” 原来苦无一直记挂唐卿的病,亦推断他的病情会在今年加重。他本就擅长医道,琢磨数年后,终于得出玉涟神龙功或可治愈唐卿的结论。那修炼本就延年益寿,夫妻双修更是益处无穷。而他想到,若是合夫妻两人真气,替唐卿调理,当真有可能起到奇效。于是他根据唐卿的病因,仔细钻研出一套调理方法,亲自到楚千洐军中,传授于他二人。 唐卿默然片刻,动容道:“苦无大师待我如此,当真无以为报。劳动你二位千里迢迢,战事一结束便来找我,当真过意不去。” 破月道:“大哥,你这话就客套了。”楚千洐点头:“开始吧。唐兄,我这就脱掉你的上衣。” 唐卿吃了一惊,这才明白楚千洐让他和破月结拜的意义。然而他纵然能洞悉天下,却依旧无法抑制的脸红了。 “劳烦二位。”他只迟疑了片刻,便任由楚千洐脱掉上衣。虽然楚千洐心无旁骛,却也不由得看一眼破月。却见破月目光停在唐卿高大、白皙却瘦弱的背上,目露怜悯,楚千洐不由得心底一柔,与她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坚定。 要救好他。他是世人最可贵的瑰宝。 半个时辰后,楚千洐扶唐卿躺下,破月柔声问:“你觉得如何?” 唐卿只觉浑身暖洋洋的,虽然依旧不能动弹,但明显能感觉到那热气在全身肌肉中流动。饶是他早已心静如水,此时也有些欣喜过望:“极好、极好。”他将感觉描述出来,他二人也是十分高兴。 “好吧,元帅大人,叫你的亲兵准备好客房吧。”楚千洐笑道,“苦无大师交代了,一年才能根治,三个月或有小成,算着到那时候,战事也平定了。” ** 两个月后。 已是深秋,北地清寒,雾色深重。唐卿裹一身狐裘,坐在轮椅中。楚千洐坐在他对面,两人面前一张黑白棋子,正在对弈。 楚千洐并不善此道,但他生性骁勇狠厉、精于运筹,在唐卿大海般深不可测的棋艺前,虽然屡战屡败,却也越战越强,时常有出人意料的好棋,倒让从无敌手的唐卿提起几分兴致。 反观破月和十三两人,则简单得多。两人蹲在一旁的泥地上,正在摇骰子比大小。输的跑腿出去给赢的买吃的喝的,既能锻炼身体又能填饱肚子。 过得片刻,棋下完了,他二人也胀得肚圆,都说不肯吃晚饭了。 仆人将晚膳端上来,楚千洐却停箸不前,看着唐卿:“唐兄,我刚收到消息,五日前,大胥军队已攻入流浔王宫;君和军队,也已荡平流浔南部残军。” 唐卿抬眸温和的望着他:“是时候了。” 楚千洐点头:“吾皇已于数日前抵达玲珑城,算着明日便能到这里。睡一觉,用过早饭,你们便见面吧。是战是和,痛快了断。” 破月心一紧,十三也抬头看着楚千洐。 “好。”唐卿神色平静,“我不会顾忌你我交情。” “我亦不会心软。” ☆、119 五年后。 临近初夏,天黑得晚了。傍晚时分,天空还是金黄的,远而浓烈,绚烂的颜色在头顶晕开。楚千洐从宫门出来,策马沿着青石巷往家里走。行得十余丈,忍不住回头张望。但见宫顶的琉璃瓦在日光下出璀璨的光芒,宛若那人熠熠生辉的容颜,叫人心头暖暖的心疼。 他忽的翻身下马,在随扈们惊讶的目光中,朝后方跪倒,三叩九拜之后,他抬起脸,已是神色舒展意气风,跃上马背,踏着暮色,滴溜溜返回元帅府。 君和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府邸,却并不比寻常将军府大很多。楚千洐踏入府门,将缰绳扔给家仆,远远便望见破月抱胸站在葡萄架下,女儿萌萌骑在老父肩头,伸手去够头顶的葡萄。霞光温柔的洒在院落里,她站在一地光彩中,他们也是。 楚千洐咳嗽一声:“谁又在偷摘葡萄?” 三人全都循声望过来,破月在笑,楚余心没什么表情,萌萌却很兴奋,麻溜的从爷爷身上滑下来,冲到楚千洐面前:“爹!爷爷在偷葡萄!” 楚余心这才笑了,将手中葡萄塞进嘴里。季节未到,葡萄又青又涩,他似也察觉不出,含了一颗轻轻的嚼。楚千洐抱着女儿走过来,对破月道:“都收拾好了吗?” 破月点点头。 萌萌不干了,搂着爹的脖子:“葡萄还没熟,我们就要走了吗?” 楚千洐点点头:“爹、娘、爷爷带萌萌走遍天下河川,有很多更大更甜的葡萄。”萌萌心满意足:“马上走!” 大人们都笑了,将她放在地上,家仆的小孩子们都跑过来,一群孩子自己去玩了。当然,楚余心沉默的跟着萌萌身后,跟孩子们一起去玩了。 楚千洐将破月搂住,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 “你跟……皇上道别了?”破月问。 “嗯。”楚千洐柔声道,“你以为我这几日在宫中做什么,都陪他喝酒了。只是他如今比从前忙碌许多。咱们明日一早就走,不要再惊动他了。” “好。” “想去哪里?” “先去承阳吃包子,那里的包子皮薄馅大口感好,顺道看看十三。” “好。再去白泽森林,看看你的义子。” “对!然后再去南边,萌萌都不记得小时候在海边生活过了,我要带她去抓鱼。” “还得去趟神龙教。虽然如今大部分都已从军,一些老弱教众还留在缚欲山,咱们去看看。” “好。” “找时间再生个儿子吧。” “……嗯。” “事不宜迟。” “好多人在看!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你又白日点灯,萌萌一会儿回来打扰的!” “她敢!夫君我好不容易卸下一身重担……别挣扎了,我点穴了啊!真点了!” ** 翌日。 “他们走了?”清泓似水、不急不缓的声音。 宦官的头埋得很低:“回皇上,走了。天一亮,就出了城门。” 九重宫阙静若森林,晨光从殿门□进来,漆黑的地板透出盈盈的光泽。 皇帝一手搭在龙椅上,一手拿着奏折。细心的宦官觉,皇帝保持同一个姿势,已经许久没有翻阅了。 “皇上,他带走了天下兵马元帅的印鉴。”宦官细声细语的说。 皇帝这才抬眸,冠玉般的面颊,缓缓浮现笑意。 “知道了。” 宦官见龙颜已悦,这才笑道:“楚元帅说是辞官,却把印鉴也带走。他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要有何吩咐,他必会赴汤蹈火,保卫社稷安康。” 皇帝点头,唇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开始翻阅奏章。宦官又道:“皇上,三公九卿全在外头。他们已经跪了一下午了。” 皇帝失笑:“还没走?倒显得朕是个昏君了。” 宦官看着年轻的帝王,刚过二十五岁,已有了半头白。宦官看着帝王从登基时的谦逊温和,变得内敛果决。某些方面,他变得越来越像先帝。 不变的,是他春风般的笑容,和对所有人一致的温柔。无论臣子、楚元帅,抑或是小小的宫女太监。 这是……天下的帝王啊! 宦官大着胆子跪倒:“皇上,您就允了他们吧!您一日没有子嗣,臣子们一日不安心啊!这也是为了君和的江山社稷,为了天下太平啊!已经五年了啊!” 皇帝抬眸看着一脸坚决的宦官,神色怔然。 已经……五年了啊! 自从当日与唐卿、楚千洐在君和境内达成君子之约,已经过了五年了吗? 定国号为君和,慕容氏为帝君,楚千洐为天下兵马元帅,国制沿袭君和旧制――只有唐卿才想得出如此令人惊叹的解决办法。而他只在朝中留了一年,辅佐自己熟悉了治国方略后,便悄然退隐。 只是与楚千洐相同,唐卿也带走了宰相印鉴。若是他慕容湛有所求,他们都会出山。 这天下,从此是他慕容湛的了。 他一人面对。 “……告诉他们,朕允了。”皇帝淡淡道。 宦官惊喜不已,连忙起身,从桌上拿起本早已准备好的奏折,送到皇帝面前,柔声道:“大鸿胪之女赵鲁、唐卿之妹唐甜、还有大司马的外甥女……”他念了一串名字,而后道,“都是上上之选……” 他忽然觉,皇帝根本没听。 皇帝从袖中取出块手帕,缓缓打开,静静垂眸盯着。那竟是一张惟妙惟肖的绣像,那女子的面容…… 宦官怎会认不出?虽他早知旧事,此刻见皇帝公然拿出臣子妻子的画像,还是吃了一惊。只得深深低垂着头,假装看不到。 皇帝低头看了许久,复又细致的折好,放入怀中,再抬起脸时,已是神色如常,微笑温和:“将名册送给母后拿主意。你退下吧。” “是。”宦官捧着名册,缓缓退出,小心翼翼关上殿门。在朱红大门合拢那一刻,他神差鬼使的犯大不敬的抬头,却见皇帝凤眸微垂,静静望着前方虚无,似已痴了。宦官本是诚王府旧人,见状鼻子一酸,眼中泪水已盈然。 ** 楚千洐辞官隐退的消息很快传开。 彼时唐卿正站在潮起潮落的海岸边,看着恢弘无边的美景。听到十三安静的说出这个消息,他只弯唇一笑。 “看来我要做好待客的准备了。”他笑道,“他定会到我这里走一遭。” 十三目露喜意:“好。” 唐卿冷冷瞥他一眼:“别光顾着说好。我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你应承我的事,是不是该兑现了?” 十三沉默,目光看着蔚蓝的海水。 “走吧,阿荼。”唐卿也看着闪闪亮的海水,是那样的澄碧通透,汹涌澎湃。他抬起手,摸了摸十三鬓旁的黑,而后温柔的说,“哥哥已经不需要你的照顾。走吧,入朝去帮皇帝,做个官也好;做大侠持剑走遍天涯也好。去过你的人生,找一个可人的姑娘。哥哥我,也会有自己的路要走。” 十三有些惊痛的目光看着唐卿,沉默了许久,才道:“不舍。” 唐卿失笑:“什么不舍?又不是就此不见!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去吧,我知道你喜欢独立自在的生活,况且,哥哥我也要去找个姑娘成家了。” “当真?” “千真万确。阿荼,我会如楚千洐所说,踏遍千里河山。咱们不妨比比,看谁先寻到心上人,好不好?” “……一言为定。” ***************************************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大结局啦! 感谢大家能一路陪伴到这里,这其实是我近年来第一次写古言长篇,中途遇到一些困难,也有很多新的感悟。但无论这次尝试是否成功,都离不开你们的支持和鼓励,我才能坚持下来。我爱你们。 结局收在唐氏兄弟这里,是因为有点想写他们故事的冲动。如果以后能构思出满意的故事,可能会写唐十三和唐卿作为男主的古言,不会很长,估计各十几万字。但以后会不会动笔,可能要看当时的心境。本文番外由于准备新文,还没写(orz……原谅我),会在后面慢慢补上的。 这本书有出版社在跟我谈出版,但能不能出现在还不好说,毕竟不是正统的言情,武侠和战争戏份很多。随缘啦。有上市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 好啦,辞旧迎新是最令人兴奋的事啦。新文《独家占有》已经开坑,墨最擅长的题材哈。我知道有些读者是看现言和古言跟过来的,但是墨的科幻真的不会生涩难懂,主打还是跌宕起伏的言情。这次的男主强势阴郁忠犬,1v1的爱情,应该算得上蛮甜的,希望能够萌到大家。废话少说,传送门送上,墨在新文等着大家: 防崩地址: 丁墨 2o12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