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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心中无事

    “我们相识相交多年了,却从未相知吗?”


    黑棋里的声音道:“路就在那里。我们的路断了,还有人继续走。”


    “人总要走路。有一天我们不在了,我们的学生都死光了,还会有人接着走这一条路。”


    “但如果就连我们这些拿住史刀的人,也背弃了历史,史家就不存在了。”


    “先贤宋求实,凿刻晒书台,晾晒文字,也袒腹其间,曰‘心中无事’。”


    “垒土为阶终至顶,万古而今,勤苦书院记史第一。百世儒生,咳血为墨,历代宗师,少有善终……遂成此名。”


    在左丘吾近乎失控的情绪里,黑棋里的声音如此冷峻,的确有一种近乎无情的感觉,但又有一种永不回头的坚决


    他说:“左丘吾,我这一刀若是偏移了真相,坏的是史家的碑。这才是真正的断绝了这条路。”


    左丘吾恨声道:“你这一刀不偏不倚,留下的是一望无际的坟茔。多少人寻不见尸骨,以衣冠作冢——你刻写的是勤苦书院的墓碑!”


    “历史会记得一切。”黑棋里的声音说。


    左丘吾声音高起:“留下来的才能够成为历史!”


    “怎样才能留下来呢?”黑棋里的声音问。


    左丘吾也平静了下来,他说:“活着。”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枯荣生死,谁又真正留下?”黑棋里的声音道:“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无法抵达寿限,百年而终,都算奢求。神临朽金身,真人同蟪蛄。绝巅万载,几人寿全?”


    “都是死的死,散的散,风吹满面雨。”


    嗒!真有一滴雨,落在棋盘上。也不知是谁的泪。


    黑棋里的声音继续道:“……曲笔而活,只留存一时。直笔而死,才可以青史永彰。”


    左丘吾立着眼睛:“你自去永彰青史,我只要勤苦书院春秋鼎盛。”


    “你写了一部名为《勤苦书院》的故事。”黑棋里的声音说。


    左丘吾纠正他:“它不是故事,而是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现实。这本书会是勤苦书院最完美的历史篇章。”


    “哪有完美的历史呢?真相常常是裸露的伤口,总是伴随可憎的面目。”黑棋里的声音道:“就算你把这部书写得天花乱坠,文采飞扬,它也只能作为一部存在,而不是一部史书。它永远不会成为经典。”


    虞周死后,圣名不传。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自也远不能跟史书相比。


    “你的眼里只有经典,司马衡。”左丘吾摇头:“你在写史的过程里丢失了人性。你是历史的工具,而非一个创作的人。”


    天下第一书院的院长,看着昔日挚友,眼中满是失望:“你的一生只为《史刀凿海》,可《勤苦书院》是我的一生。”


    昔日读书时,他以字果腹,嗜书如命。唯独列国国史,他放在一边,一句都懒得读。


    他说“各国史书,每多矫饰,如敷粉男女,不见粉底坑洼。”


    他说,不读也罢。


    那时他对历史真相的执着不弱于司马衡,他也曾立志要为这个世界记录真相!


    可是代价呢?


    真相的代价,谁来承受?


    到底要死多少人,要流多少血,才能明白……


    刀笔是伤人的刀!


    在那个雪夜里他已经发誓,他要纠正这一切的错误。


    “大夫有诤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诤友,则身不离于令名。”左丘吾诵读着先贤之言,在意海冰棺里,儒衫猎猎!


    他明明被【如意·千秋棺】冻结,被【大燕山河禁】镇封,可是他却迈步往前。


    “昔日你为我诤友,使我明道。今日我为你诤敌,叫你醒神!”


    他出身名门,父亲是一代名儒,母亲乃大宗嫡女,从出生起这个世界就围着他转。年轻的时候很浮躁,仗着天赋过人,懒于用功,常常应付差事。“笔非【毫山】不用,纸非【春雪】不写”,天南海北的名砚,他收集了三百多方,可是书院布置下来的课业,他全部请人代写,或者草草挥就。


    还是司马衡指着他骂,说“不工字者,笔墨千盒。”


    他才幡然醒悟,刻苦用功,练得一笔被称为“绝品”的字,终成一代宗师。


    今天谁能让司马衡醒悟呢?


    他知道没有人可以做到。


    可是他又想,非左丘吾不可!


    覆手压鼎的姜望,在某一个时刻,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青衫衣角都扬起,但长相思终归是没有出鞘。


    于是左丘吾一步出意海。


    湖心亭里,棋盘之上,二百六十七个左丘吾时身,同时抬手,握住了棋格边缘。仿佛狱中恶犯,同时抓紧了牢门!


    一根根笔直如剑的书简,忽然出现在黑色棋子所在的棋格囚笼里,紧紧地贴在四缘。在秦至臻的铁壁之上,又筑了一道墙。只是这些“书简墙”,刻字无算,字字担山。


    那颗撼动时间,一度动摇了棋盘的黑色棋子,竟一时“啪”地一声,贴在棋格囚笼之底,仿佛砸进了棋盘里面!


    而左丘吾的真身,亦在此刻,踏入亭中。


    斗昭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坐着不动。众生僧人默默坐到了斗昭旁边。斗昭想了想,挪了个位置。


    秦至臻定身沉思,剧匮也一手拈棋,静而不语。太虚阁众人对外总有一贯的默契,姜望本尊在意海里的沉默,于此得到延伸。


    儒家二老皆正坐。


    左丘吾站在门口道:“你们来得太快,动作太果决,在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发展的时候,就已经直击要害,控制全局……不愧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天骄。但你们太赶时间,也就忽略了细节。只以我为目标,因而错过了这些世界。”


    “我不是说那些你们不爱看的故事,不怎么在意的角色。我是说,世界——”


    他莫名地问道:“没有人认识这座凉亭的风格吗?”


    沉默了许久的孝之恒,在这时开口:“神话之末,仙宫之初。这是那个时期的建筑风格。飞檐是寻仙燕尾,亭角是通天神塔。还有一些相对混乱的道纹,那是一个比较迷茫的时期——左院长,这次的事情,你还需要再斟酌。”


    左丘吾叹了一声:“还是孝先生渊博!”


    他说道:“我在每一个历史篇章里,都做了细微的调整,布置了不同时代的建筑风格,它们不会体现在最后的历史篇章中,但却真实存在于不同的时空——那也是我往来不同篇章的门。”


    “诚如诸位所想。”他定声说:“在这部名为《勤苦书院》的史书里,理论上没有任何封镇能够对我生效。我记录了故事,也刻写了时间,留下了无穷可能。”


    人们面面相觑,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


    左丘吾最负盛名的两部著作,一部是《上古封印术演变之我见》,还有一部,是《时代建筑史说》!


    “也就是说。左院长编写的这部史书,不止是纪传,其实还有明确的时间线索。”孝之恒微微抬眼:“你在其中藏了答案吗?”


    “历史总归逃不开时间!”左丘吾没有正面回答,或是现在回答已经没有意义。


    那些线索和答案,本该是若干年后等人翻。但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太虚阁如快刀破竹,一下子就砍到了底。


    现在确实是到了面对一切的时候。


    他径直往前走,走到了剧匮的对面,直面法家真君的审视,坐在了那过去时光里一直没有人的石凳——


    本该是为司马衡留下的棋凳。


    他说道:“姜真君留不留得住我,尚还有待验证。不过他在封镇上的造诣,的确非同一般。左某平生自负,若说有谁能在此道与我相较,当世只有此人——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是现世第一。”


    众生僧人没有说话,连谦虚也没有。


    左丘吾又道:“剧真君自己跟自己下棋,终归太耗心力。要延续双方的落子风格,还要始终维持平衡,不输不赢……天平的两端,都在给你加担子。勤苦书院的事情,叫你们受累,我作为院长,需要向诸位致歉!”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剧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左丘吾探手入棋篓,拿起了黑色的棋子:“司马衡落子极重,擅长‘大势至’,他的弈棋之术,可称天下无双。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赢过他,最后想到了万无一失的办法——”


    他说着话,将手里的棋子,随意地放在了死角:“我来替他下。”


    啪!


    落子无悔。


    那环绕棋格囚笼的书简墙,顷刻变作了整体,连成了一卷竹简。


    最后是青简一卷,将动摇的时光都卷走,将那枚代表司马衡说话的黑棋,也卷入其中。


    “迷惘篇章三十载,光阴刻痕不止八千年。司马衡已经离开很久了,他的故事,我可以续写。”


    在亭外的虚无中,隐隐有什么在翻滚。


    在凉亭之中,左丘吾的声音如刻刀。


    他的目光已经干涉了【黑白法界】,无形的力量将时光搓成了一根麻绳,就此穿过了棋格囚笼里书简,将它捆缚。而后如爬楼般,一级一级地将它送远,竟就在众人的视线里,逐渐消失不见。


    身在此世,坐在棋凳上执棋的他,相较于还陷在“迷惘篇章”里的那一个,的确占据太多优势!


    左丘吾坐得笔直,但低着头,定定看着空空荡荡的棋格囚笼,那枚黑棋消失的位置:“时代建筑是我的门,也是你的门。这是我一生至此,所创造的最强的封印,它可以代表我在封印术上的最高成就。我叫它……”


    他顿了顿,道:“就叫它‘束之高阁’吧!”


    “你唯一回家的路,就在勤苦书院。而从二百七十篇的现在,到最初的一万两千六百篇‘纪传’里,所有历史延伸的可能和不可能,都为你锁上了门!”


    “司马衡,永远不要回来了。”


    “就好好地做一个旁观者,写你冷酷的史书。或者有一天,不明不白地死在历史里。或者就终老在迷惘篇章中。”


    众人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也在等左丘吾下一步的动作。


    左丘吾如果只是单纯地封死时窗,锁住历史门户,永远放逐司马衡,他不必等到今日。也不用做这么多。


    “到你了,剧阁员。”左丘吾抬眼看着剧匮,用一种莫名的、竟有几分请求的眼神:“我已经替司马衡做出决定,你也应该代表你们的太虚阁,替我来落子了。”


    礼恒之不发一言,孝之恒也只静看。


    剧匮沉默着,将手中那枚白色棋子,填进了白方的‘眼’,杀死了白棋的一角地!


    作为弈棋者,他应当争胜。但作为【黑白法界】的主持者,他要做的是维持棋局的平衡。


    左丘吾满足地叹了一声,拈着手上的黑棋,在棋盘上空巡行,几次来回后,停在了那头圣魔所在的棋格上空。


    他说道:“勤苦书院应该给天下一个解释。这《礼崩乐坏圣魔功》,在书院已经潜藏了很多年。我把书院写成史书,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将此魔揪出。你们一页一页地寻我,我也一个字一个字地找魔——”


    “我不得不撕掉的本来大有希望那九十篇纪传,都是魔性所染的世界。我寄予厚望的那些主角,开启了魔的篇章。我弃掉的那些废稿,也大多跟圣魔有关。”


    “不管是什么原因。勤苦书院滋养了圣魔,就应该承担责任。今日我,当效姜真君——”


    “天刑炼魔!”


    他的手指一松,这枚黑棋就坠落。


    而在这枚黑棋坠落时,执棋之身遽化流光,竟然投入棋盘中。


    与此同时二百六十七个左丘吾时身,同时在棋格囚笼里一跃而起——


    他的确是封镇无效,时光不隔。若非一开始分割太过,被太虚阁打了个措手不及,分镇各处。本该在勤苦书院的历史里,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流光交汇于一瞬间,这一刻主身合时身,真正完整的左丘吾,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威势,如天之无垠,偏偏又入局为子,小而无边。


    不受阻止地落进了那方棋格,“啪”地一声落定,同那颗圣魔的头颅,共处一间囚室中!


    天下第一书院的院长,走进了斗兽场!


    “愚不可及!结果早就确定,还在这里徒劳挣扎。”


    那颗圣魔头颅猛地撕扯起来,瞬间显化了形体,却是一位穿戴得体、气质儒雅的书生。他的眼神,给人以“仁”的感受。他面容,给人以“礼”的端庄。他的声音在呵斥着,却是恨铁不成钢——


    “通天大道不走,偏向小路顽行!”


    轰!


    左丘吾张开五指,一把就将他按在了墙上!“你也配跟我论道!”


    湖心亭中,众皆肃然。


    左丘吾说的不是效仿余北斗镇魔,而是效仿姜望在天刑崖炼魔。


    可是这两者有根本性的不同……


    《礼崩乐坏圣魔功》,并未丢失不朽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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