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我!」玉璃勾起一抹媚笑,模煳的视线想要盯住寿,但却怎么也锁不住寿的脸孔。
寿索性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倾身按下轻描淡写的一吻于玉璃唇际,此吻当中却无慾念,唯有肤触,道:「若出皇城,莫要久留,更别让他近你身,否则你是为他寻死路。」寿说得轻、说得浅,就如殷殷嘱咐般。
玉璃醺然笑着,也不知是否听入了寿的话,他就这么不让任何人随侍,只身影单下了摘星楼。
摘星楼位于朝歌王城之内,坐落西方,城高四丈九尺,由玛瑙明珠相砌,建若琼楼玉宇。黑夜里,夜空中星辰若是闪耀,地上的楼宇便会交相辉映,蔚为奇景。
摘星楼,是寿竣工之时,让他取的,他曾经是那么地喜欢着星星,但如今却已许久不愿抬头望星辰一眼了。星子闪烁着的光芒似在朝笑着他,为了个虚无的诺言等了千多个岁月。
摘星楼这名取得讽刺,他的力量何其渺小,哪有能力摘星呢?
丝竹管弦之声从未停歇,由楼层高处流曳而下,空旷冷寂的四周仅剩一丝微鸣。咽喉一股气哽着喘不过来,他惊然发觉自己仍是以前那个憎恶寂静的玉璃,但当初说好要陪伴他的人呢?
却已经失去了。
踏着巅簸的步伐,他醉得跌进了御花园里。倒在软绵的花圃之上,他睁着迷濛的眼,将整片夜空的星辰纳入了眼底。
天之上,星光粲然,刺眼得叫人由心底泛出疼痛。
他紧闭了双眼,不愿直视。
心里,有个身影模煳。他不知是因为太久了,才遗忘了那个人的容貌;还是不想记得,所以将其抹煞了。
心底,有种怅然有种怨。他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这样对待。
就连寿,也只是默默凝视着朝歌西方的那片土地。西方有着谁呢,是谁让寿这样魂牵梦萦呢?
寿的心从来不存在他身上,让他看似拥有一切,其实却是全然皆空。
他也曾对谁魂牵梦萦吗……
那个人现在在哪呢……
玉璃曲起手臂遮盖住了眼睛。星光太过刺眼,叫他直视不了。
是谁说要永永远远守着他的……
如今为何……不在他身边呢……
第六章
纱廉半掩,屋内是谁在细语着?
月夜下,星子忽明忽灭,淡淡的银光浅洒室内,就如同他眼眸中所隐露的微弱光芒,在窥视着。
有两个身影,一个是笙,另一个是谁?他们用极轻的语调在谈论着,让屋外的他就算竖起耳朵也听不出任何端倪来。
忽尔,笙回过头来看见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朝他走来。
然而,玉璃却已将他那片刻隐藏的情绪收纳眼底。
笙撩起廉幔漾了抹笑。「有客远方来访,我现在没办法陪你,先回房里等我吧!」
「我饿了!」玉璃探了探屋内,只见到个背对着他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身上有着尘土的味道,似方由关外急促赶来,但那似乎也不关他的事,他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沾上他身就不肯放的笙由暖热了的床榻上起来,急忙会见。
「是谁?」玉璃问道。
「一个重要的客人。」玉璃喊饿时笙才想起自他入宰相府以来也没吃过什么东西,但屋内的人在等着,笙只得道:「饿的话,先去找喜媚吧,我与客人谈完话马上就过去找你!」
「谈什么?」玉璃问道。
「……」笙又是一阵言语困顿。
「不用了,我吃饱了就要回宫。」玉璃说完转身就走。重要的客人……重要这二字听在他耳里,实感不悦。
但,这些话听得笙一脸愕然,急忙又拉住了他。「不行,完膳后等我,我这边的事办妥了马上去找你。」
「好啊!」玉璃口头上答允,却又暗念了句:「如果你动作比我快的话。」
他甩开笙的手往翠闺房处走去,笙也无奈,快步进了屋里。
就在玉璃无愿窃听离去之刻,偏偏有声音传进了他耳里。是屋内的那两人私语之声,低沈磁鸣,嗡嗡而来:「西岐的人民皆希冀着我父亲能尽快回到他的领地,他受纣王囚困里多年,年迈的身体饱受折磨,又有传言纣王欲痛下杀手除患,今日前来,还请相爷助我营救我父。若是成事,西岐上下都将感激你的义行。」
「纣王已多月未曾上朝,如今朝正荒废,大臣们想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我若要上奏为姬昌平反,只怕也不得其门而入。你方才入抵朝歌,不如休息片刻,这些事留待明日再做深想。」
「我父如今命在旦夕,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想当初纣王甫登基之时也是仁德明君,现下却成了杀人不眨眼、罔顾人民生死的暴君……」
玉璃浅闻半晌,却已可由此番对话中得知那来人身分──西岐伯邑考。但转出长廊后声音不復听见,他也无谓了。毕竟在他而言,那人对寿的辱骂之于他是显无关紧要,他在乎的只有肚子是空是满的感觉,只要不犯到他,其余的闲事他也懒得去管。
再走几步,他止于翠的房门之前。
木门后有着寂静无声的味道,火光熄灭,人儿已睡;木门外虫鸣吟唱微微叫着,伴着他空腹咕噜噜作响,让飢饿的感觉沖昏了他的思绪。
于是他悄悄地推开了门,缓步走入,厢房内有股女儿家的馨香气味,柔和甜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突显他那眼神在飢迫下有着的垂涎,寒光乍放,让他银色的眸子透露瑰丽却又骇人的色彩。
他来到床边,凝望着沈睡中的翠。她如朝歌女子般的似水肌肤,看起来软绵无骨、秀色可餐。
笙让他来找翠,是要把翠给他吧!可他也挺喜欢翠,这么吃了又觉得有些可惜。但……乍闻空腹作响,肚子都快瘪了,哪顾得其他呢!
擒起她一条玉臂,玉璃先是嗅了嗅。床上人儿睡到正熟时分,他这般举动似乎将要扰醒她,翠喃喃呓语了声,梦里也下意识地想将手臂收回来。玉璃又看了她一眼,就是不让她缩回手去。接着他便张大了口,露出一排利齿,往那柔细藕肤咬下。
瞬时鲜美血味盈出,落入他的喉际。
床第上的人儿因剧痛而跳了起来,她一双惊恐的眼带着初醒的迷濛与恐惧,与玉璃幽邃深长的目光相交而视。
忽地。
「哇啊、哇啊哇啊──救人啊──」
玉璃一楞,这漫天巨响刺进了他耳里,让他不得不忆起多年前那只吵死人的兔子,他唯一贯彻心力去疼惜,却狠狠地被人由他生命里夺走的小东西。
尖锐的叫声响彻了宰相府邸,透过屋嵴灌入重重云霄;继而唤醒所有的人,也引来天际繁星的睽睽注视。
夜里,长廊上的木板为急促的脚步声踏得嘎吱作响。
玉璃咬着猎物不放,将注意力放在翠身上的他察觉有人匆促地闯入厢房中来,但未及防备,低嘎的剑刃夺鞘声乍响。他只感背后冷风飕至,瞬时剑锋忽闪没入了他的肩岬。
「不得伤他!」
玉璃感到一股皮肉被撕裂般的痛,笙的隐怒在星火灼灼的夜里,如凉风徐徐吹来。他疼得松开紧咬着的翠,身后那举剑刺他之人并未因笙的震怒而抽回手。
伯邑考道:「此妖孽想必是夜闯丞相府食人,且让我替天行道除此祸害。」
「他非妖孽!」笙徒手握住剑身锋口,阻止伯邑考继续使力没入。
「相爷!」没料笙会有维护此妖的举动,伯邑考大惊。他连忙收剑泄劲,但剑锋却也无意划过笙掌中血肉,令他双手裂绽,鲜血直流。
玉璃忍痛转过身来,伯邑考的剑上沾染着笙殷红的血渍,他那张俊朗的脸有些慌,但神情却仍刻意保持镇定,往他这里直视而来。
笙也往他这儿凝望着,但笙的那双眸却在片刻过后又朝他身后滑去,落在翠恐惧得颤抖不已的身上。
玉璃听闻他道:「痛吗?」
翠呜咽出了声,笙这才将目光挪回他身上,却掺染着些许对翠的怜惜与对他的谴责。他知道笙是想开口骂他的,但是那些言语却哽在喉际吐不出口,只有脸上惋嘆的神色显出了他的想法。
笙半句话也不肯对他说,就已是在责罚着他。
「是啊,我是狐妖没错。」玉璃推开了笙,眸里银光流转,掀起一抹妖惑冶艷的佞笑。
他到如今仍不解笙护他动机为何,也不懂自己在笙心中占何地位。似乎,所有人都比他重要万分,包括翠,包括朝歌殷人,甚或眼前初相识的陌生男子都比他来得有份量多。
语气凛冽,某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冷傲蔓延开来,依附上他的眉他的眼,在他足以目空一切的气度中展现流露无疑。
魔魅骇人。单是这抹笑,便让伯邑考打了个寒颤。
「你为何不刺准一点?」玉璃指着自己的胸口,缓步朝伯邑考而去。「来,刺这里,看看你能否一剑结束我命。」
「妖孽!」伯邑考感到一股强大的胁迫感窒扼了他的唿吸,玉璃幽远深长的银眸和着笑,就要勾去他的神魂。他勐然一震举起剑来,为脱离那夺人心魄的笑靥,想也不想便朝着不断逼近的玉璃刺去。
玉璃轻蔑无谓地笑出声来,瞬时他五指成爪断了伯邑考青铜铸制的长剑,侧身轻挪,就要擒住他的咽喉,断了他的性命。只因一贯是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犯他则万死不得除其罪。
怎知,一个身影却在此时挡住伯邑考,而玉璃皙白修长的手指也落在那人喉际。
伯邑考连退几步,面色苍白。他愕然望着手上断得仅剩剑柄的贴身兵器,人全傻了。
玉璃眯起双眸,点点银光自他眸中流曳而出。他的怒意并未随着外力阻挡缓和,反而愈益加剧。
「杀了他对你并没有好处。」笙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对玉璃深深的眷恋。他早不知如何将玉璃导向正途,魔都朝歌,让玉璃学会了疑嗔慾念,他行事毫无圭臬矩范,为喜好而已。
「那我杀了你!」玉璃愤然地道。
「不行,我还捨不得离开你。」笙语调平缓地说着。尔后一丝爱恋不经意地爬上他的眼眉,散成浅浅微笑,化作浓情一片。
「捨不得离开我?」玉璃冷冷地道:「但你好像忘了说一件事,你可是凡人,至多百年,你还是会离开我的。」
「那之前我会守在你身边。」
「在那之后呢?」玉璃恨恨地说:「又是舍我千年,弃之不顾吗?笙,你可真自私,想爱便爱,我也是有感觉的。如果你无法永永远远地留在我身边,当初就不应该救我,我情愿受雷击烟消云灭,也好过这般痛苦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