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节度使王承宗，自从把儿子送到朝廷当人质，还算老实本分，到元和十五年十月他就死了。


    王承宗儿子王知感、王知信，还留在京城当差，捂着家中消息，不告诉朝廷他们的爹已经死了。


    成德军中推举王承宗弟弟王承元继任。


    王承元才二十岁，他对将士们说：


    “各位将士没有忘记我们王家先辈恩德，我年轻没能力，还让我暂领军务。


    我王承元愿意效忠皇帝，实现忠烈王（指王武俊）遗愿，各位愿意支持我么？”


    “嗯哪！”


    “嗯哪！”


    大家纷纷答应。


    王承元在成德官署侧厅处理军务， 不敢端坐正厅自称留后。


    他秘密上奏表请求朝廷委派新统帅。


    朝廷接到奏章，才知道王承宗已经死了，他俩儿子怎么捂着不说呢。


    李恒调任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调走王承文去当义成节度使。


    朝廷异地调任节度使，是为了避免各级官员相互勾结，形成地方利益固化的小集团。


    穆宗李恒派谏议大夫郑覃去宣慰成德军，运去铜钱一百万缗，分赏成德将士。


    为什么发钱？为了安抚将士情绪。


    将士们得知王承元调任义成，都哭着挽留他。


    王承元也哭着对成德将士们说：


    “我承蒙各位厚爱，不让我王承元离去，你们的盛情让我感动。


    但我真想留下来，就是违抗皇帝诏令，增添我的抗旨罪恶。


    从前李师道还没被部下杀死时，朝廷曾下诏令赦免他的反叛罪，召他入朝当官。


    李师道刚要出发，他的属下将领刘悟等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去朝廷任职。


    后来还是他的将领刘悟反了他，杀死了李师道。


    盼各位别让我变成第二个李师道，便是我王承元的幸运了！”


    说完，他一个一个地礼拜将士，将士们都无话可说。


    只有大将李寂等十几个人，仍强行阻拦，不让王承元去义成赴任。


    王承元忍不住变了脸色：


    “我王承元都不敢违抗诏旨，你比我胆子大，居然敢对抗皇帝命令？”


    王承元喊右右侍卫绑了李寂，把他推出斩首。


    成德军心这才安定下来，王承元奔赴滑州上任去了。


    （义成节度官署在滑州）


    穆宗李恒即位第二年改为长庆之年。


    卢龙（幽州）节度使刘总奏请李恒，请求辞官去当和尚,请朝廷另派官员接替他。


    刘总杀了他爹他哥，才夺取了卢龙节度使官位，为什么又不愿做官，愿意放下功名利禄去当和尚呢？


    原来刘总当上了节度使，整天活在了恐惧之中。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一睁眼，就看见他死去的父亲和哥哥的魂魄，愤怒地朝他瞪着眼睛。


    刘总吓得不敢睡觉，请来和尚作法驱邪。


    他清晨背诵佛经、晚上礼拜神佛，几乎每天都虔诚地做。


    可是佛法不灵，怨魂照样来吓唬他。


    后来甚至大白天，刘总也看到他爹他哥哥跟随着他，他吓得哭喊哭叫，他俩也不走。


    刘总懊悔以前犯下的过错，为了避免大祸临头，他觉得不如趁早弃官去当僧人,省得天天这样下去，他都快被折磨疯了。


    刘总派人送奏章去京城，过了好些天，也不见朝廷批复。


    实在等不到诏书，他把官印兵符交待给留后张玘，他自己悄悄地离开官署出走了。


    穆宗李恒接到刘总奏表，没怎么在意，在他看来，什么都不如吃喝玩乐重要。


    过了好几天，他才让群臣聚集商议。


    经过商议，穆宗李恒给刘总两个选择：一是批准他出家当和尚，朝廷赠送给他一套僧人衣裳。


    二是升任他为侍中，任职在京城。


    诏令传到幽州，刘总早已自己溜走了。


    朝廷命卢龙留后张玘派兵四处寻找，兵士们寻找到定州境内，找到了刘总。


    不过找到的不是活人，是暴死荒野的刘总尸身。


    尸身在一座荒山下面，不知道他出走后经历了什么。


    朝廷调任张弘靖任卢龙（幽州）节度使。


    张弘靖曾任宰相，到了幽州偏远之地，为了炫耀他身份高贵，他坐着八个人抬的豪华大轿出行，幽州居民争相围观。


    他的显摆富贵做派和当地人格格不入，他走到哪里都遭到围观。他就藏在家里很少外出，军务委托下属管理。


    他的属下判官韦雍，轻狂浮躁，喜欢奢华放纵，出入前呼后拥，搞大阵仗大排场。


    韦雍早晨出游，晚上回来，仆从们举着火把、蜡烛照路，当地人惊为罕见，大家侧目而视，表达内心的反感和鄙视。


    朝廷赏给卢龙将士铜钱一百万缗，张弘靖私自截留二十万，说是充当官署运转费用。


    韦雍又克扣军衣军粮，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怨气冲天。


    韦雍多次辱骂将士说：


    “如今天下太平，养你们这群蠢货有啥用？


    你们练得胳膊比牛腿都粗，能拉开强弓射箭。


    你们有那功夫，还不如看看书，多认识俩字呢。”


    将士们听说韦雍嘲笑他们没文化，心里越发怨恨。


    卢龙将领朱克融被刘总生前打发去长安当京官，朝廷把朱克融劝回，让他仍回卢龙节度官署任职。


    朱克融想当京官没当成，来回路上吃住行花了很多路费。


    他回来见张弘靖，张弘靖瞧不起他，对他冷淡轻慢。


    朱克融心里怨愤，暗暗生了异心，他想：等着吧，我早晚杀了你们这帮狗日的、驴日的。


    一天韦雍又外出闲游，遇到一个小将官纵马前来。


    小将官的马跑得急，一时收不住马蹄，不小心冲撞了韦雍的马头。


    韦雍马没吓惊，人没受伤，意外轻微冲撞，本来是忍一忍，相互一笑就过去了的小事一桩。


    韦雍蛮横骄狂惯了，命兵士把小将官从马上拖下来，在街上用棍子揍了一顿。


    小将官不该挨打挨了打，心里很不服气。


    韦雍把这个小将官带回官署，把发生的事告诉了张弘靖。


    张弘靖不主持正义，袒护韦雍，命令把小将官关押起来治罪。


    卢龙将士们怒了，他们想：


    你们张弘靖这帮人都是外来的，一来就骄横狂傲！不拿我们卢龙将士当人待，克扣军粮，克扣军饷！


    一帮外来鬼，凭什么骑在我们头上欺负我们？


    怒火憋久了总要爆发，这天晚上，卢龙兵营发生兵变。


    小将官的部下兵士呼喊着冲入卢龙官署衙门,扭住张弘靖捆绑起来。


    不猖狂不会死，愤怒的兵士，杀死了卢龙判官韦雍，还杀死了张弘靖属下官员张宗元、崔仲卿、郑埙、刘操、张抱元。


    怒火冲天的哗变兵士，成群结队闯进张弘靖的宅院，抢走了他家的金银铜钱，抢走了她家的十几名侍女。


    抢走侍女干什么，只有哗变士兵们自己清楚。


    只有卢龙节度官署判官张彻，生性沉稳厚道，哗变兵士们一开始不忍心杀他，还和他商议：


    “我们发动兵变后怎么办？如何善后？如何免罪？”


    众怒难犯，哗变兵士已经群体情绪失控，同他们说话得小心谨慎，注意别触怒他们，才能避祸为福。


    张彻不懂这些，不知道迂回着说事，他直冲冲地骂道：


    “你们这帮顾今天不顾明天的蠢货傻蛋！


    你们为什么造反？造反的人要被朝廷灭三族！


    你们就是活腻歪了！”


    去你娘的！留你一条狗命，你还不识抬举！还敢教训我们！


    张彻话刚说完，已被情绪暴躁的哗变兵士们剁成肉泥。


    哗变兵士们推搡着张弘靖到蓟门馆，把他关押起来，派兵士看住他。


    大家商议另推选卢龙节度留后，商量了一晚上，没商量出个结果来。


    第二天天亮了，明媚的阳光照在大地上。


    哗变兵士们有些后悔，都跑到蓟门馆向张弘靖请罪。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张相公啊，我们一时冲动，做下错事了！请求诚心改过！”


    “张大帅原谅我们，我们今后愿服从您调遣。”


    ………


    众人请示了半天，张弘靖像一头惊吓呆了的傻猪一般，始终不说一句话。


    众人又相互说道：


    “张相公像个哑巴，什么话也不说，他这是不肯宽恕放过我们了！


    我们不应等死，只能另立军帅了。”


    大家再商量，决定迎奉病退旧将朱洄为留后。


    朱洄是朱克融他爹，这时仍患病在家调养。


    他表示愿意推举儿子代替自己，大家于是推举朱克融为留后。


    穆宗李恒听说卢龙发生了事变，心想：


    张弘靖这个家伙老而无用，去幽州摆宰相官架子，不懂得安抚将士。


    他接不住刘总丢下的这个幽州摊子，不如让他别干了。


    李恒贬任张弘靖为吉州刺史，调任昭义节度使刘悟为卢龙节度使。


    刘悟不算聪明，但也不傻，他想：


    幽州是个巨大的马蜂窝，卢龙兵士像一群惹怒的黄蜂。


    谁靠近了它们，它们就集群围攻，冲上去蛰死谁，谁去上任，谁就是去送死啊。


    刘悟不愿接受调任，上奏表说：


    “朱克融势力正强，惹怒他不如哄顺着他。


    不如智暂且任命他，今后再说。”


    李恒令刘悟仍镇守昭义，另商议办法对付朱克融，但是不想随便授他官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成德兵马使王庭凑竟勾结成德部分将士，杀害了节度使田弘正，他取而代之，自称留后。


    唉，葫芦还没按下去呢，又浮起了瓢。


    穆宗李恒应接不暇，心里有些惊惶。


    原来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接到诏令让他调任成德。


    田弘正一听就犯了难。


    田弘正想：


    我从前曾和成德军队交战，积有前怨，我此次前去任职，成德兵士不服从管制，记仇报复我，我能怎么办？


    出发时，田弘正特意带上魏博兵马二千人，跟他一起去，算作他的嫡系自卫队。


    同时，田弘正上奏表请朝廷度支使给这两千人另拔给军粮军饷。


    户部侍郎判度支使崔俊，是个遇事不知道变通的直性子货，不同意拨付。


    田弘正奏请四次，朝廷都不批准。


    没有办法，田弘正只好让这两千兵马别跟他去成德了，返回原驻地魏博。


    田弘正调任到成德不到半年，成德兵马使王庭凑，纠集成德将士作乱，攻进成德节度官署，杀死田弘正，又杀死田弘正家属二百人。


    王庭凑取代田弘正，自称成德节度留后。


    田弘正忠心报国，穆宗李恒不查隐情，一拍脑袋作决定，胡乱调动他。


    直接导致田弘正这一条空降的强龙，没能镇住成德当地这群地头蛇，白白送了性命。忠臣殉国，可悲可叹。


    田弘正被调离魏博去成德后，朝廷调任李愬任魏博节度使。


    李愬得知田弘正被成德将士杀害，身穿白色孝服，给魏博将士们召开大会。


    李愬站在讲台上对大家说：


    “魏博百姓得到朝廷教化，今天生活富乐安宁，美好的日子，是谁给大家带来的？”


    魏博将士们齐声回答：


    “幸亏魏博有田弘正，领我们归顺朝廷。”


    李愬又说：


    “各位既然享受田弘正带来的恩惠，如今田弘正被成德军队杀害，你们愿意不愿意为他报仇啊？”


    大家又答：


    “我们愿意！我们都听从您的号令。”


    李愬给皇帝李恒写了奏章，请求讨伐成德叛军。


    李愬拿出自己珍藏的宝剑和玉带，派使者去赠送给深州刺史牛元翼。


    他让使者捎话给牛元翼说：


    “从前我李愬的祖辈用这把宝剑立下战功，我携带这把宝剑，平定了蔡州叛贼吴元济。


    如今我特地赠送给你，请你努力翦除混球王庭凑。”


    牛元翼是成德名将，深州属成德管辖。


    他感激李愬知遇之恩，接受了宝剑、玉带，命人举着这两件宝贝，在军队中巡回展示。


    牛元翼令使者回报李愬，发誓 全力效命。


    李说上奏表说牛元翼忠诚可用，李恒封授牛元翼为深莫节度使。


    牛元翼接受任命，写信向李愬谢恩，和李愬约定，即日发兵讨伐叛贼王庭凑。


    李愬集结军队刚要出发，忽然情绪波动犯了病，他腿一软，身子已歪，倒在地上爬起不来了。


    李愬紧急请简贤替代自己前往。


    简贤商量魏博将士，为悼念田弘正，都穿白色孝服出征。


    李愬病得不能履职，简贤请求朝廷起用田弘正的儿子田布，继任魏博节度使。


    穆宗李恒批准，封授田布为魏博节度使。


    田布本来担任河阳节度使，又转任泾原节度使。因父亲田弘正死去，田布辞职回家服丧尽孝。


    这次李恒诏命他恢复官职，他反复推辞没有获得准许，才哭着接受任命。


    田布临行前对妻子儿女说：


    “我这次去大概不能活着回来了。”


    他收好官印，用包袱包扎衣服、被褥出行。


    距魏州三十里，田布就披散开头发、光着脚，大声哭嚎号着进城。


    李愬见田布到来接替他，当即交待事务卸任，他去洛阳治病。


    李愬到达洛阳，不久就死了。


    田布到任，住在用白色石灰泥粉刷的房子里，每月工资一千铜钱，他也不去领。


    田布变卖父亲遗留在魏州这边的旧家产，得铜钱十万缗，都分给了魏博将士。


    给大家分钱，是情理之中，田布想：


    我得依靠大家征战，为公是灭除叛贼，为私是报杀父之仇，我不能白使唤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