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保裔的案子很快就定谳了,毫无意外,康呈被判了斩首,斩立决。
行刑当日,掌教特意给他们放了假。
说起来,每回案件结束西林都会给几天假期,这也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只是这回掌教给他们放假的理由有些新鲜——“原本是打算明天再给你们放假吧,想了想,还是今天吧,想必你们也想去看一下行刑。”
……谁想看啊?!
管莫闲想看。
于是乎,周茴舍命陪君子,宋时从善如流,唯独姜辛……
“没兴趣。”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执行的法场便是先前悬挂康保裔尸体的那个法场,也是当年处决王怀石等人的法场。
虽然姜辛对这个父亲毫无记忆,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终究还是她父亲,一想到她爹就死在那儿,她难免有些排斥。
“巧了,我也没兴趣。”管莫闲噙着浅笑,道:“可我想知道哪些人会有兴趣。”
“……”他是懂说服的!
无论康呈是否无辜,那个给他写信的人都很有可能会来法场。
那个人也许是她认识的,又也许是她从未见过的,不管怎么说都值得赌一下。
这个诱惑太大了,足以抵消她对那个法场的阴影。
就这样,管莫闲不费吹灰之力的把姜辛诓上“贼船”。
他们将马车停在了距离法场不远巷子里,抵达的时候距离行刑还有一会,围观人群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也只能从那些攒动身影间勉强瞧见跪在法场正中的康呈。
之所以隔着人群仍能确定那就是康呈是因为……他始终扬着头,背脊挺得直直的,虽然形容有些枯槁但嘴角却挂着淡笑,眉宇间非但没有惧意反倒透着一股释然,就好像是死得其所一般……
“这也离得太远了,什么也瞧不清啊。”周茴梗着脖子探头探脑的,可惜视角实在不理想,他撇了撇唇,不满地嘟囔了起来。
一旁的宋时也对这个位置不太满意,他转头询问起姜辛,“我能不能去前头瞧瞧?”
“嗯。”姜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反正只要别让她挪地,怎么都好。
她对这个位置相当满意,行刑的过程她并不想目睹,瞧不清更好,倒是围观人群能够尽收眼底。
“我也去,我也去……”周茴兴冲冲地跟着宋时一块跳下了马车。
见状,姜辛转头看向管莫闲,“你不去瞧瞧吗?”
他冲着她笑了笑,轻声道:“不去了,我陪你。”
“……陪、陪我做什么?”软绵语调仿佛蕴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暧昧气息,她不由地一怔,脸颊微微泛红。
相比之下,管莫闲倒是一脸的坦然,“能做什么,找人呗,那么多人,你一个人瞧得过来吗?”
这话让她瞬间平静了下来,眉端微微蹙起,“你为什么觉得那个给康呈写信的人会来?”
“如果是我,精心策划了那么一出好戏,不得亲自来看看它是如何落幕的吗?”他微微偏过头,透过车窗看向外头的人群,眼眸片刻不停地搜索着。
管莫闲的这番说辞很耐人寻味……
只有完美的落幕才值得看,也只有那个人希望康呈死这个结局才称得上完美。
如此说来,倒是与她先前的猜测不谋而合了——康呈的死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也就是说管莫闲很有可能也是这么想到的,那小汤提到的那伙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会跟他有关吗?
她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倒觉得未必,计划是那个人制定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康呈是无辜的,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被斩首,心里头很难好过吧?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他沉默了会,倏地溢出一句感慨,“我们家小辛可真善良啊。”
“……”这是在夸她?怎么听起来就这么不舒服呢!
“那个人可没你这么善良哦。”他拉回目光,转头看向她,眸色微沉,“他不单单只是杀了康保裔,可能还有卫梧甚至包括周茴他爹,虽然并非亲自动手,教唆诱导同样罪不容诛,像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在乎康呈是否无辜吗?”
“若真如此,想必他也不会在乎康呈的死活,又怎会特意来法场呢?”
“他在乎,死于他计划中每一个人对他而言都堪称杰作,他会想来见证……”说到这,他顿了顿,眼帘轻抬,笑意浅浅,“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我以己度人了,不管怎么说总得来看看,万一呢?”
过谦了,是度人没错,但绝非以己。
他最擅长的就是根据对方的行为模式去揣度勾勒,这一点姜辛是见识过的。
所以,她不认为管莫闲会毫无把握赌一个“万一”,他是有根据的。
她张了张唇,还想继续试探,却被人群中突然响起的鼓噪声打断。
姜辛打住话端,转头看了过去,只瞧见侩子手举步走向法场正中,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刀,刀刃色泽黯然,是鲜血喂养出的锈色。
其实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压根瞧不清那把刀,它就这么跃入她的脑海,就好像她也曾握过那样一把满是血光的屠刀……
管莫闲倏地放下了车帘,手起刀落的画面被阻挡,她只能从外头的山呼声中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你……”姜辛不解地看向他。
“别看了。”他话音轻软,诱哄般的低语着,“好歹是个姑娘家,就算你不怕,我还是不想让你看这些。”
“……”
他眼眸锃亮,激动地问:“是不是很感动?突然觉得就算是我偶尔也会有特别靠得住的时候?”
“……不是,你不让我看我还怎么找人?”
“你就没有心!”
不,她有,那股剧烈的怦然让她头一回意识到她是有心的。
怎么能不感动呢?自她有记忆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把她当成姑娘家看待,便是萧显也从未有过。
是啊,她有萧显、有婚约、有必须忠贞不渝的人。
所以,不能感动也不能有心……
“姜辛!”
突如其来的喊声唤回了她一大半的神智。
“嗯?”她本能抬眸,困惑地看向管莫闲。
他将她拽到身边,伸手指向不远处,宽大衣袖却又刚巧挡住了法场,“那个人……就是那个带着斗笠的人……”
行刑已然结束,人群在逐渐散去,姜辛很快便找到了他所指的那人。
从身形上来看是个女人,衣着打扮很朴素,唯一惹眼的便是她头上那顶几乎覆住了她面容的斗笠,姜辛眯着眼眸细细打量了好一会,仍是没能瞧清对方的脸。
“你觉得她有问题?”她启唇询问起身旁的管莫闲。
“你没认出来吗?是阿楹啊!”
“谁?”听着有些耳熟,可她一时又有些想不起来。
“哎呀,院里那个女大夫。”
这么一说姜辛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蓦地忆了起来,再瞧那道戴着斗笠的身影却是越瞧越像。
好半晌后,她确定了,是阿楹没错。
“这你都能认得出?!”她不免有些诧异。
“那是。”管莫闲得意地挑了挑眉,“我没别的优点,就是特能记人。”
“是特能记女人吧……”姜辛转头朝着他瞪了过去,却不料距离太近,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了他的脸颊,她蓦地打住话端。
这一出显然也不在管莫闲预料之中,他微微一震,耳根瞬间通红。
四目相对了片刻,姜辛骤然回过神,连忙往后挪了挪,又怔了些会后她冷不丁地站起身,提起衣摆正欲下车。
“你……”还没等她迈开腿,管莫闲便擒住了她,随即又觉得不太妥,缓缓松开了手,不太自在的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干嘛去?”
“追阿楹啊!万一让她逃了怎么办?!”姜辛回道,语气迫切,神色凝重,足以掩盖混乱心虚。
至少她自觉掩盖得还挺好,可事实上……
管莫闲顿了顿,失笑出声,“她就住西林,能逃哪去?”
“……”也、也对?
“你现在就是追上去也问不出什么来,她若是同你说只是出于好奇想来围观下行刑,你能拿她怎么样?别打草惊蛇,反正人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先看看再说。”
“嗯……”她有些尴尬地应了声。
这事搁平日里她定是也能想到,足可见她方才有多失常。
好在,管莫闲并未深究。
跟她的伪装不同,他看起来似乎真的没把刚才的事放心上,神色如常,连口吻都一如既往,冷静地安排着一切,“听苏格说韩学理的情况似乎有些好转,我原本是打算行刑结束去看看,你替我去吧,带上宋时,我跟周茴先去查查看阿楹的底细,若是有进展的话再联系。”
“好。”她讷讷点头。
分开行动也好,她现在急需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