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门外的山野间有栋宅子,幽居于林,格外掩人耳目,但一景一物皆造价不菲。
姜辛自十三岁起就一直住在这儿,或者说她打小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只是她不记得了。
从她有记忆起,陪着她身边的就只有林伯,再后来小汤来了,至于萧显……头几年他来得还挺勤快,自她及笄后便渐渐不怎么来了,近些年,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会抽空来陪她吃个饭……
所以,她喜欢过节。
每逢节庆她都会起个大早,蜷坐在廊下木阶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盼着他出现。
那几年,是真的盼。
现在……他来就像是例行公事,她等也像是例行公事……
“想什么呢?”突然有道话音从她头顶传来,夹杂着熟悉的清冽。
“啊?”她本能地抬起头,神情讷讷,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张丰神俊逸的脸。
“我问你想什么呢?”萧显微微蹙了下眉头,语气里透着淡淡地责备,“怎么也不出来迎一下?”
“……腿麻了。”她绞尽脑汁找了个借口。
挺蹩脚的,但萧显似乎信了?
总之他眼里并没有怀疑,甚至还弯起嘴角笑了笑,笑得颇为宠溺。
“等很久了?”他微微弯身将她扶了起来,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那包吃食,“方才路过新封丘门那儿的夜市,瞧见有卖滴酥鲍螺的,想着你爱吃就买了些,生意挺好,等了好一会,耽搁了。”
姜辛蓦地一僵,“你……你去新封丘门那儿做什么……”
“嗯?”他眼尾挑了挑,“不是说了路过吗?”
“……”从龙策卫来这儿确实得路过新封丘门,但他这样刻意提起总感觉话中有话。
果不其然,萧显轻笑了声,又继续道:“顺便去看看你租的屋子,小了点,你住得惯吗?”
“你进屋了?!”她紧张地问。
“不能进去吗?你在里头藏了男人?”
她忙不迭的否认,“当然没有!”
“嗯,里头确实没有,外头倒是有一个。”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是叫管莫闲吗?还真挺闲的,大晚上的特意跑去你家门口吃汤饼。”
“……哈啊?”管莫闲在她家门口吃汤饼?这什么操作?!
“怎么了?很惊讶吗?”
“……”不惊讶,只是费解。
“不奇怪,你折腾冯适的时候也没避着人,大概是觉得就算被梁掌教他们知道了也无所谓?本来倒也确实无所谓,不过龙策卫突然插手这事,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对你身份起疑?有没有可能吃汤饼是假盯梢才是真?”萧显轻嗤了声,“就是盯梢技术拙劣了些,西林的学员还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盯梢?不可能。
他太低估管莫闲了,那个人的城府怕是远比他们所能想到的更深。
所以,姜辛认为他对她的身份从来都是有怀疑的,也不排除经过今晚这件事会把她跟龙策卫联系起来;尽管如此,他也不可能来盯梢,而是会做得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了,她还不至于蠢到在萧显面前夸另一个男人,这无异于寻死。
姜辛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所以你是故意的吗?就为了逼我离开西林?”
萧显淡淡地扫了她眼,“我若真想逼你离开,那今天在长庆楼外头等着你的就是龙策卫了。”
“那是为什么?”她满脸的不解。
“我昨夜就回京了。”他突然道。
“我知道啊,去讲堂巷买药的时候碰上刘副使了,他有提过。”姜辛一头雾水,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事。
“那你昨夜为何不来找我?”他问。
“……就……就想说你刚回来,应该挺累了,估计还积压了不少公务要处理,还是先不要打扰你了。”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实话就是她最近躲他都来不及了,哪里敢主动送上门。
“是吗?”他嗤笑了声,“那今天呢?”
姜辛心不虚了,“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我要不这么做你会来吗?”
“唔……”确实不会。
他轻轻叹了声,语气有几分无奈,“你瞒了我一个多月,我想要个解释,不过分吧?”
“那……那不是先前跟你提过你不答应嘛……”她觉得理亏,埋着头,支支吾吾的。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不答应?”
“……”姜辛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咬着下唇,不敢作答。
前任殿前司指挥使被杀那一案,龙策卫是有法子插手的,可萧显没有。
再后来,姜辛得知官家把妖画重现一事交由西林追查,那时候她便提出混入西林设法掌握更多信息,可萧显不答应。
实在有些不合常理,妖画的事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萧显而言都很重要,他没道理不闻不问的,除非……
“你在怀疑我是吗?”萧显噙着笑,替她把话说了出来,“怀疑这一切是我谋划的,所以才不希望你插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抵死不认也没什么意义。
于是,姜辛鼓起勇气看向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你吗?”
萧显眸色一沉,“我说不是你信吗?”
“信。”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就好。”他面色明显缓和了不少,嘴角也跟着上扬了几分,“这事太蹊跷,说不清背后到底是敌是友,掺杂在里头的势力又何止西林,你爹至今未能昭雪,倘若被人知道你是王怀石的女儿,你想过后果吗?”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无论是敌是友,西林想要揪出幕后黑手那就绕不开当年的妖画案,倘若我爹当真是无辜的,也许就能昭雪了。”
“这种事让西林去做就行了,你没必要涉险。”
“可那是我爹啊,你要我怎么置身事外?!”姜辛有些急了。
“……”他目光闪了闪,有明显的动摇。
见状,姜辛再接再厉,“萧显,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唯独这一次,不求你帮我,只求你别阻扰。当年我年幼,只能随波逐流;可现在不同了,我希望能够为我爹做些什么。”
萧显溢出无奈轻叹,终于还是妥协了,“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
“倘若西林有人对你起疑,立刻离开。”
她想也不想就点头了,“好。”
“有任何进展都要第一时间跟我汇报,不准擅自行动。”
“可以。”
“待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就成亲。”
“……”
她的沉默让萧显不由地拧起了眉心,“不愿意吗?”
“怎、怎么会……”她面色绯红,羞赧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又怕他误会,急急地补了句,“我愿意的……只要你想娶,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嫁……”
自被萧显救回来时他便说过,他们有婚约,是自小订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弃她不顾。
这些年,他也确实是做到了,教她习武、供她吃穿也护她周全。
只是关于他们的婚事……这还是萧显第一次主动提及……
期待当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