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正清虽然没有表态，可晚些时候还是命人给暮阳她们一行人送了饭菜。
用过晚膳，小鱼山上金光粼粼，半点没有入冬的自觉。
暮阳瞥见付一从药阁里端了盘吃食出来，饭菜没怎么动。
暮阳叫住了付一。
“付阿姨，这可是送去给外公的饭菜？”
付一叹了口气，无奈看了看盘子里的饭菜。
“师傅近些年忙于研究医药，常常不按时吃饭，有时候我逼得急了，才象征性动两口。”
“加上师傅的身子又不大好，膝盖处当年为了替师母寻药留下了隐疾，小姐又不在桃林，这些年，师傅他老人家总是孤身一人，脾气变得越来越倔。”
她反而安慰起了暮阳，“所以方才师父哪样对你，小小姐，您多担待一下。”
老头儿脾气古怪些，暮阳早就习惯了。
她笑道：“没什么，这点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付阿姨，要不你把食盘给我，我端去给外公吧！”
付一想了想。
因为小姐不在的缘故，师傅近些年越来越赌气，小小姐长得这么像小姐，兴许师傅能一个高兴，胃口变得好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罢，付一将食盘递给了暮阳。
这些菜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些普通的家常菜。
药阁里药草香香，壁橱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瓶子，暮阳猜测里面估计是些药丸。
怪不得付菁华的书房里总是堆满了医书，原来是受了付正清的影响。
老头子正拄着拐杖，费劲巴拉地企图够壁橱上方的一个棕色瓷瓶。
他腿脚不方便站在椅子上，这么踮着脚，模样着实有些许滑稽。
暮阳怕他老人家摔出个三长两短，赶忙放下手中的食盒，上前扶着付正清，随后垫脚从壁橱柜子里将瓷瓶拿了下来。
“外公，以后这些事，您让付一阿姨，或者院子里的师叔师伯们来就好，您这么大年纪，摔了一下，那可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小事。”
谁料付正清一把将暮阳推开。
“死了的好，我死了，正好你们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反正也没人在乎，老头子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见暮阳盯着手中的瓷瓶，付正清一把将瓷瓶夺了过来藏进衣袖里。
神色有些恼羞成怒。
“你来干什么？”
暮阳这才移开视线，总觉得外公手里的瓷瓶很眼熟。
她指着方才因为着急随手放在桌上的饭菜道：“我听付阿姨说，您总是不好好吃饭，饭菜快凉了，外公，您要不要多吃两口？”
付正清心烦地摆摆手，“撤下去撤下去。”
看着这些饭菜就倒胃口。
暮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付正清方才躲躲藏藏藏起来的那个瓷瓶样式，暮阳每年都能在付菁华的房间里看见新的。
她眼光不会错，这瓷瓶和相府每年更换药材使用的瓷瓶，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付正清这些年，一直偷偷派人再给相府送药。
与其说是给相府送，倒不如说是给付菁华送的。
她上次离开相府时付菁华给的医药箱里，我全是这种瓷瓶装的。
暮阳没有撤走饭菜，而是笑嘻嘻道：“外公，您就吃一口呗。”
她一脸无辜，却掩盖不住眼底狐狸般的狡黠。
“您若是不吃，那孙女儿就只好写信告诉阿娘，我吧不小心来了桃源，还在外公这儿看见了咱们家的药罐子。”
她阿娘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拿那些药是怎么回事。
闻言，付正清果然变了脸。
他一张老脸拉得老长。
“你，你胡说什么？”
暮阳起身就欲去案桌上拿笔，还一副振振有词道：“唉，阿娘若是知道外公这么想念她，想念到糟蹋自个儿身子，阿娘也会愧疚的吧！”
暮阳越是这么说，付正清就越着急。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几乎是用跑的，跑去了餐桌。
他沉声，“闹够了没有？”
随即抓起碗筷，胡乱往嘴里塞饭菜。
暮阳笑眯眯转身，在付正清身旁坐下。
“外公，您早听话好好吃饭多好，我犯得着吓唬你嘛？”
闻言，付正清塞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
他老迈的脸上怒不可遏，重重将碗筷砸在桌上。
“你个猢狲，你外公你都敢骗？”
一开始见面这丫头还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如今本性暴露，倒像是只窜天猴。
丫的成坏了。
只不过，和小菁很像……
付正清说不清什么情绪，重新端起碗筷吃饭。
暮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多吃了小半碗饭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将双手撑在饭桌上，下巴无聊地搭在上面，一双杏眼止不住扑朔，像个听话的孩子，歪着头看着付正清的右腿。
“外公，您这条腿，是怎么伤的？”
她方才听付阿姨说，外公是当年上山给外婆采草药摔伤的。
可暮阳觉得这话有端倪。
如果只是普通的摔伤，按照付正清名扬四海的医术，他是有能力自我救治的。
付正清眉眼闪烁了一下。
“小孩子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回你的房间，睡你的觉，从我这桃源出去后，乖乖闭上你的嘴，别把来我这里的事，告诉某人！”
当爹的称呼自己的女儿，已经用某人来代替了。
暮阳赶忙伸出三个指头发誓，“我发誓，一定不告诉阿娘。”
“我没说她！”付正清试图辩解。
暮阳继续把脑袋撑在脖子上。
怎么这群老头儿，就喜欢遇见点事藏在心里。
啥也不说！
坏习惯！
付正清吃完饭，大手一抬，擦了擦嘴角的油腻。
他道：
“当年，我上山替你外婆上山采药时，遇到了朝廷的官兵。”
“朝廷垂涎我的医术已久，希望找我入宫，为后宫那群妃子公主们治一治头疼脑热的毛病。”
“我付正清是医家，行的是治病救人的事，我空有几分医术，心中想的是悬壶济世，闻名天下，哪里会甘愿居于后宫一生，埋没自己的才华。”
暮阳皱了皱眉，声线有些颤抖。
这些，付菁华没给她说过。
或许，就连付菁华都以为，付正清是上山采药伤了腿。
付正清苍老的眼神里浑浊不堪，带着对封建皇权的厌恶。
“后来为首的官兵见我不从，恼羞成怒下命人折断了我的右腿骨头，还残忍地挑断了我的筋脉。”
“我只是个医者，能救人，却救不了自己，右腿伤得太过厉害，这么多年，也没能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