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的寿命是漫长的，时间又过了五百年，平静得像是一捧流水。


    怀善有时候做梦，会梦见一个女孩，女孩立于高山之上，远处是蓝色的大海，女孩的脚下开满了雪白的桔梗花，花朵随风摇曳，像是一条白色的绸带。


    那女孩是谁？


    每每他想走进，看清那女孩的模样，女孩就消散成了星子，破碎在空气中。


    自始至终，他也从未看清那个女孩的面容。


    对于神仙来说，一千年为一劫，他的天劫快到了。


    做神仙的，并不是一劫过后便可以高枕无忧。神仙的法力越强，天劫便越强悍，唯有安全度过天劫，才能继续当神仙，法力也能得到增进。


    这是天道制衡世间的法则，纵使帝君也不例外。


    彼时，怀善已经是仙界最强悍的神仙了，是万朝来拜的帝君，所要经历的天劫，自然比任何一个神仙都要强悍可怕。


    天劫也可以说是神仙的一道生死门了。


    怀善这次的天劫一直持续了七天，整整七天，皇天色变，乌云蔽日，连平日里金光笼罩的仙界都陷入了一片阴郁的灰暗中。


    怀善的法力太强大了，天道已经在制衡他了。


    在第七天的时候，他的体力已经撑到了极限，嘴角溢出猩红色的血，再也支撑不了下一道劫了。


    然而，天际边有雷声滚动，轰鸣的雷声，很显然在酝酿一场强悍的雷劫。


    他的体力，已经完全承担不了这场雷的落下了。


    此时的怀善，像是沙漠中濒死的骆驼，任何一根稻草落下，都能够把他压垮。


    天道似乎不打算容他，雷声愈发大了，像是在猖狂地微笑，向着他伸出了死亡的魔爪。


    看来统领天界的帝君，又该换一届了。


    怀善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到来。


    “轰隆”一声，一道亮如白昼的雷以迅雷般的速度劈落下来，昏暗的四周被照亮，怀善英俊的面孔被照得惨白无比。


    雷声落下，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怀善蹙眉，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一少女挡在了他的面前，以羸弱的身躯替他挡下了这场惊雷。


    少女雪肤，黑发，裙摆绣着大片盛开的花朵，有着世界上最娇艳的面容，和最明艳的笑容，漂亮得像是大山孕育出来的精灵。


    怀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所有遗失的记忆此时却如同洪水爆发，一股脑地涌入脑海中。


    大海、桔梗花、诗经、仲夏夜……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在那个瞬间，怀善疼得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赶忙把少女揽在怀中，可是已经晚了。


    这个雷劫是专门为了制衡他而来的，他是仙界最强者，他所承担的雷劫，普通神仙根本承担不了。


    如此贸然替他挡下，必然是灰飞烟灭的后果。


    晓之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了，然而她依旧在笑，笑容像是破碎了的山茶花。


    “别……别哭。”少女的嗓音细若蚊咛，她费力地扬起手似乎想替他抹去眼泪，然而那只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


    少女的身躯已经变得全透明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轮廓。


    怀善目眦尽裂，他不顾自己的神躯尚未完全恢复，便疯了一般地为她输送法力，想要把自己浑身的法力都输送过去。


    由此来留住她。


    可是终究是徒劳，输送的法力找不到宿主，又回到了他的身躯中。


    法力涌入明明是温暖的感觉，怀善却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凉得冰冷刺骨，如同坠入寒潭。


    “别走。”他声音嘶哑地开口，这个统领仙界的帝君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他无声地嚎啕着，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穿过了少女透明的躯体，滴落在了地上。


    “别走，别走……求求你。”


    少女最终是走了。


    她的身躯完全消散在空中，化作一半碎裂了的玉。


    玉已经四分五裂，碎成齑粉，是再也拼不回去了。


    那个如山茶花一般的少女，最终停留在记忆的深处，再也不曾变过模样。


    他明明，他明明刚刚想起她啊。


    甚至连一句解释，他都来不及说出口。


    她带着遗憾长眠，徒留他一个人带着悔恨活千年。


    世间还有比这个更绝望，更痛苦的事情吗？


    他明明已经是神仙了，是天界的最强者，天道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多可笑，多嘲讽。


    怀善沉默地同那块碎玉呆了一年又一年，不吃不喝，不饮不食，甚至连动都未曾动过一下。


    就在全仙界的人以为他们的帝君疯了，要重新换一仁帝君的时候，他重返仙京，重登帝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他要救回他的姑娘。


    纵使逆天而行，为天道所不容，他也要救回他的姑娘！


    九死亦不悔。


    怀善翻遍书卷，终于找到了一卷禁书，书中记载着一个逆天而行的禁术。


    取同源者，收集其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以法力强大者为媒介，引魂魄入躯体，最终移花接木。


    一人生，一人死。


    这简直是为晓之量身打造的一个禁术。


    因为最难寻找的同源者，仙界现成便有一个，晓之的弟弟，慎之。


    怀善没有犹豫，那道天劫过后，他的法力已经强大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


    他抹去了慎之的记忆，存于涅盘镜中，又封印了慎之全部的法力，将他投身于一个小世界中。


    身为神仙，本是为维持世界秩序而生的。


    然而天道既然如此对他，他也不必处处维护了。


    从此，他便是天道，他便是世界的秩序。


    帝君修改的世界的秩序，也就是所谓的天道，这是一个专门为傅慎之量身打造的牢笼。


    他会以罪孽之身出生，以罪孽之身结尾，一生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只有这般，才能收集到他的八苦。


    帝君派菩提去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而他一直在暗处盯着傅慎之这个世界。


    看着这个少年在这黑暗的世界中苦苦挣扎，历经常人无法忍受之痛苦，最终走向绝望。


    一切本来是很顺利的。


    变故的起因是一个女孩，一个他为了让傅慎之痛苦，故意安排进去的女孩。


    那女孩被万箭穿心，射死于城门之下的时候，傅慎之终于受不了，仰天长啸，一夜白头。


    此般，八苦便已收集了六苦。


    还剩两苦，老和死，等待慎之在这个世界身死之时，便是晓之复生之日。


    帝君期待着，期待着那个如精灵般美丽的女孩重新睁开双眸，朝他展露明媚如朝阳的笑颜。


    然而，事情最终没有如他所愿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