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舟马上让司机开车去了人民医院。


    叶子姗看到他下车，迈着依然挺拔的长腿匆匆向她走来的那刻。


    顿时有些热泪盈眶。


    她这不长不短的一生，在生命最后的时光，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终究有向她走来过。


    够了。


    她真的觉得自己这一生，够了，也值了。


    “子姗，怎么回事？你得了什么病了？”顾景舟走到她面前，关切地问道。


    “乳腺癌，晚期。”


    “乳腺癌？这个病，应该可以治疗的，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景舟，没用的。几个月前便是晚期了，如今，已经没得治了，我也不想徒劳无功地再去治，我只想安静地，也体面地走。”


    “子姗，你怎么能这么消极？这家医院你不想去看，那我带你去别的医院看。”


    “我说了，我不想去看！”叶子姗语气有些激动。


    “你既然打电话给我，那你就得听我的！这家医院你不想去看，我带你换家医院看，这个事，没得商量，走，先跟我上车。”


    顾景舟霸道地拉着叶子姗的胳膊，将她带上了车，然后让司机将车开到了七一七医院。


    他的霸道，让叶子姗顿时鼻子一酸。


    天知道，她其实多喜欢他能对她霸道。


    这让她感觉，他们好像回到了还没有离婚的那段日子，他们仍然还是夫妻。


    所以，她顺从地没有再跟他争执。


    到七一七医院后，顾景舟直接带她去了乳腺科，最后检查的结果，跟上家医院检查的结果一样。


    她身上的癌细胞已经严重扩散，再治疗不过是图个心理安慰，并没多大作用。


    听到这个结果，叶子姗仍是淡淡笑了笑。


    而顾景舟，心情一片凝重。


    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也尊重了叶子姗的意愿，不再做徒劳的治疗，让她安静而体面地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二人沉默地走出医院，临上车前，他突然停了下来。


    一脸认真地看着叶子姗道：“子姗，你今天就搬过来跟我和孩子们一起住吧，让我们一起照顾你。”


    “什么？”叶子姗微微颤抖着嘴唇，怕自己听错了。


    “我说，搬到御水湾去，跟我们一起住，让我和孩子们一起照顾你。我想，这也会是两个孩子的心愿，所以，你不要拒绝，到时伤了孩子们的心。”


    “……好，我答应你，我搬过去。”叶子姗眸子噙着泪，心里充满感动与欣慰，也夹杂着一股浓浓的心酸。


    “那我现在就跟你一起过去收拾行李，咱们现在就搬。”


    顾景舟马上让司机将车开到了叶子姗的住处。


    帮她一起收拾了几套换洗衣物与日常用品，然后回到御水湾，将她安排住进了他隔壁的那间客房。


    顾不忘和季念念傍晚下班回来，他们才对他们讲了此事。


    两个孩子都很难过，季念念晚上也将此事打电话告诉了苏晓晓。


    苏晓晓很愕然。


    叶子姗才六十多，远低于女性平均寿命。


    看来，过去几十年，她内心其实过得并不豁达。


    也难怪，年轻时，她曾受过那样惨烈的伤害，还藏着一段多年心酸的暗恋，之后又爱极了顾景舟，却很快又失去。


    她这一生，事业风光，感情上却历经苦楚。


    多年郁结藏于心，终是让她红颜命短。


    苏晓晓很为她感到哀叹，惋惜，也怜惜，嘱咐女儿，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照顾叶子姗这个婆婆。


    她明天也会过去探望探望她。


    生命最后的时光，能重新住进顾家，能重新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及儿孙们一起生活。


    三代同堂一起温馨地享用晚餐，一起温馨地聊天。


    这于叶子姗，是份额外的欢喜与馈赠，她无比珍惜。


    吃完晚餐，和儿子儿媳聊完天，顾景舟送她回客房休息，然后准备离开时。


    叶子姗顿了下，还是不舍地叫住了他。


    她的人生只剩几天了，她想，让自己自私一点，满足下自己仅剩几天的私心，也不算多过分吧。


    “景舟，我想你晚上留下来陪我，可以吗？”


    “……”


    顾景舟没想到，他们都离婚三十多年了，叶子姗退休后也在外游历了多年。


    但她游历归来，仍对他这个前夫如此眷恋。


    看来，他当年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报复她，当真是伤了她一辈子，也让她痴爱了他一辈子。


    他以为，他们这一生已经互不相欠，早就两清。


    但此刻听着叶子姗有些虚弱的柔声请求，他意识到，过去，他终究还是对她有所亏欠。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不忍心拒绝她这个将死的前妻的请求。


    “好，我留下来陪你。”


    “谢谢你，景舟……”顾景舟在床上坐了下来，叶子姗含着泪抱住了他，他随后也轻轻回抱住了她。


    回抱着她的时候，他才发觉，她的身子已经如此瘦弱而单薄了。


    犹如风烛残年。


    他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酸涩。


    二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他随后回自己的卧室洗漱，换上睡衣后重新返回到她的房间。


    在她身边躺下后，叶子姗随即便侧过身子，抱着他，躺到了他怀里。


    顾景舟拥着她，在她的头发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真的很浅，很轻。


    可叶子姗内心却是万般动容，她随后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顾景舟的脸，然后吻向他的唇。


    与他的唇相触的刹那，她眼角的泪也忍不住滑落。


    二人的唇瓣静静地相贴了一会儿，时间也好似静止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松开。


    顾景舟心里，五味杂陈。


    “景舟，谢谢你还愿意抱着我，让我吻你，这一生，爱着你，是我最幸福的事。”


    “子姗，你真是傻了一辈子。”


    “你不也傻了一辈子吗？所以，我们俩想要的生活，一直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这个，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呢？”顾景舟轻拥着叶子姗，眸子布着感伤，他们俩想要的生活的确是一样的。


    可是，他们俩却不是互相相爱的一对。


    所以，他们的相遇，注定不会圆满。


    “回答不了，就不用回答了，我只想静静地抱着你就好。”


    “景舟，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可是，看在我爱了你一辈子，还为你生了个这么优秀的儿子的份上，就让我这段日子对你自私点，好不好？”


    “好，都由你，只要你觉得开心便好。”


    这夜，对叶子姗来说，她想要的久违的温馨又回来了。


    而对顾景舟来说，他只深深感到生命的短暂与脆弱，一个曾经熟悉而鲜活的人，可能说离去，就会离去。


    父母离去时，都算高寿，他虽然难过，但能接受。


    可叶子姗跟他同龄。


    他还健壮，她的生命却很快就要枯萎，他心里真的为她感到深深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