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锤直视着释夫,尽量让语气显得严肃,并挂起了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但其实在这个场合,一切都显得有些徒劳。
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但释夫心里显然只紧锁了一瞬,眨眨眼,便带着些不以为然笑了笑。
“胡说什么!”他清了清喉咙,又压低嗓音,用只有张二锤能听见的声音继续说道。“佛像如假包换是贫僧亲手开光的真家伙!绝对的行货!”
“帝城制造。”张二锤蹙起眉头,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释夫。语气虽很是轻缓,却带着嘲弄。“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佛像底座上的这几个字你也开了光?”
“还有字?”释夫讪讪一笑,慢慢垂下眼。沉默了半晌,像是找不到辩解的法子般,他终于开口承认。“呃,就算是本地货,那也是贫僧千挑万选的足秤坚料!少侠小点声,倘令一切众生知闻,有损我佛威名……”
“你还敢要我做帮凶!”张二锤立即横眉一瞪。“不过,造假手法又的确还算可以。”
“贫僧也希望能配得上你的赞美……”
“你真当我是白痴!”张二锤的脸完全沉了下来,语气不容置疑的冰冷。“我也不求别的,十倍退钱!一百两,速速拿来!”
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一经滋生,便终将汹涌澎湃。张二锤不再困惑。想起那种以伪乱真的信仰,实在让他痛彻心扉难以接受。完全是随性消费主义的上当受骗,白花花的银子啊!
释夫却假装没看见张二锤的小情绪。他眼皮颤动,大脑飞速运转,眼中慢慢悠悠地升腾起坚毅的亮光,正视着前方。
“真是造化弄人啊!”沉默了一会儿,释夫一本正经地感叹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而冷静,甚至脸部表情也没有变化。“其实吧,一切都是佛祖的旨意。少侠心有困扰,皆因尚未看透这份荣耀。一切的根源不在于佛像的真伪之辨,而在于个人自我的心。贫僧奉劝一句……”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抑扬顿挫的语意忽左忽右。里面显然掺了大量水分,但他觉得用来敷衍张二锤已经够了。边说边给了张二锤一个很难读懂的表情,和他置身之外的话一样模棱两可。
张二锤哑然。释夫不愿赔钱!他那善言诱喻的嘴脸完全符合一个想走财富捷径的机灵小老板。
“你还敢搜肠刮肚编故事骗我?”张二锤目光聚焦,又掠过释夫的脸,直到穿过所有虚妄。
“没编,直接骗的。”释夫摇了摇头,坦然应道。
还未饮酒,张二锤忽然觉得有一阵酒意上涌。他嘴角轻搐,眼神定住,好像在翻来覆去细嚼释夫的话。比起那句话本身,令他更加难过的是释夫那熠熠发亮火上浇油的神情。他知道诈骗情节单纯,主题明晰,但是万万没有料到,释夫能如此坦荡,完全没有一丝藏藏掖掖的诡诈。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你这个该死的骗子!”张二锤思绪经已卡壳,激动并恶心着。他本一心一意要保持平静的,奈何情绪已经到了集中爆发之时。
就在他使劲瞪着释夫的时候,释夫却持心不瞋,更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脸上仍绽着笑容。
“嗯,不错,不愧是醒目的少年人,理解能力很是不错。”释夫笑得有点奸诈。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这事没什么大不了。“当初就是费尽心思骗你买的,如今贫僧提供的是口头售后服务。”
真是让人眼界大开!张二锤倒吸了一口凌乱凉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释夫的话如同驱之不散的浓云,悬浮在二人之间,久久不散。
“你信奉的是虚自假称的奸佛吗?”他有些怀疑地看着释夫,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屏住了呼吸。
“张少侠,彼时的贫僧是个生意人,生意讲究投入产出比。真让你赚了,便是违背了初衷。”
可恶!张二锤眯缝起眼睛,脸色变得凝重。他钦佩释夫贪婪本性的立场坚定,但实在忍不住要谴责他的野蛮行径。再如何忍度无极,亦已形疲心劳。
“我现在就要你违背初衷!”张二锤轻哼一声,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字道。
紧张气氛如同熙攘热流再度清晰。张二锤努力让面部表情保持严肃,这一刻,他的凶气形象出奇的坚硬牢固。
“为人处世,当初心常定,无生灭变化。贫僧秉持大名德,岂是戏言!捐弃本律,无益于道,更复伤其行……”
对于没有道德的人,真的不能以道德相待。张二锤在释夫自我点缀的喋喋不休之中,猛然抽出了屠龙神剑。耀光甚于灯烛,勇锐更不可当,一时惊扰了绮丽声色。
释夫身子一僵,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微笑从他的脸上消失,他瞪了张二锤一会儿,又侧过脸,假装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张少侠,那么锋利的道理实不应在这种场合摆出来。”释夫闷声闷气地叹道,神色戒备。“今日非要逼迫贫僧做那破戒之人,他日你终将恚悔。要知道,信善得福,为恶遭殃……”
风云暗涌之下,他似乎已经初步认罪认罚,但劣质偈颂仍未止息,且希图通过面部表情装出纯良无辜的样子。
“别废话,银子拿来!”
“先压账,先压账。”释夫嘴角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打了个心不在焉的手势,婉言谢绝了张二锤的立即索赔要求。“少侠宽容些许日子,大笔钱银需要筹备。不过请放心,贫僧最近已经开始涉足收破烂这个新行业,相信便是二十倍还与你也不在话下。”
大放厥词,欺拒如旧。当然,张二锤本就没期望释夫会顺摊赔偿。
“看来你之前的行骗功力只发挥了百分之二十,又冒出来一套毫无说服力的鬼蜮伎俩。”张二锤半眯着眼睛,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投去一种不耐烦的表情。“既如此,那我现在只能强行收回我的三百两了。”
张二锤不慌不忙地摆弄着长剑,目光与剑光变得更为坚定而冷酷,尽皆凶巴巴地刺入了释夫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