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几乎完全暗下来了。
张二锤望着窗外出神,又是一个舒适宜人的帝城之夜。静默好半晌,他忽然激灵了一下,回过头。
“那野猪帮呢?”既然已说起了李轻车,他不得不想起野猪帮。凶悍的暴力组织刚一上脑,张二锤便觉得窗外的夜色都有了些恼人。“这为乱天下的罪魁祸首,真是害我不浅!”
“野猪帮的确已成气候。不能放任自流了。”刘雷电神色凛然,眉头也紧皱起来。他没有深入阐述,但表情沉重,仿佛他亦深知野猪帮的势头之强、危害之大。
显然刘雷电亦并非不达时事之人。
“哇噻,师父!你要把野猪帮顺手拔了?”张二锤挺直后背,一时万分激动。“把红粉团也随手灭了吧,都是些个可恶的黑社会!”
刘雷电默然不语,忽然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坐在那儿拿着空杯子思索着。张二锤把杯子从他的手中接过,再次满上。
“你把问题想得太轻巧了。没有什么是如此理所当然的。”刘雷电慢悠悠地啜饮一小口,哂笑道。“以我们这涓埃之力,想撬动这种实力深不可测的本地帮派,怕是蚍蜉撼树。”
二锤沉默。刘雷电的话快速耗尽了他的心力,他立刻就意识到,希望受扼,等不到春天发芽了。屋内气氛安静,只有几缕微风小心翼翼地进来又出去。
“二锤,你得知道一件事。处理李轻车是清理师门是本门职责,这很合理。但大社团再凶,与我们无关,对不对?”刘雷电揉了揉眉心,表情沉静淡化,嗓音都低柔了下来。
“怎会无关呢!师父不是自小便教我要惩恶除奸昭彰天理吗!光是因为他们如此作恶多端为祸人间,我们便都有了足够理由。”张二锤撇嘴道。这种正义想法早在他的头脑里扎下了根。“更何况他们已经直接跟我们产生伤害交接了。”
“人在不断进步,观念更新换代,不再与过期的共识严丝合缝也很合理。”刘雷电面无表情,从容淡定地喝着酒。
救世的大方向咋都能变了呢?多竹居的仇不报了吗?简直不可思议。张二锤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一股全新的悸动涌上心间。
“你有如此常规思维,本也无可指摘。”刘雷电顿了顿,继续说道。他的语气保持柔和,实质性的锋芒所向也寸步不让。“只是人生本就难以万事顺遂,又何必浪费了难能可贵的娴静?其实你没事大可以去拱花,不要去撼树。”
“它们是无恶不作的无良黑社会!关键还三番四次追杀我!师父不搞掂它,我游历帝城怕都不顺畅。”
“这是一种病态的焦虑。他们追着追着就会放弃的了。二锤,实事求是的眼光放长远一点,你的江湖路才更辽阔、更自我。”刘雷电漫不经心地说道。“而且,即便要动手,眼下恐怕不是什么好时机。”
老头的态度实在太麻木不仁、太令人丧气了!跟自己往日里时常想放弃的态度如出一辙!
“时机正好!老头你有所不知,野猪帮的帮主正是李轻车!”张二锤不服气的语气仍有点焦虑。他无力遏制汹涌激荡的心潮。
“李轻车?野猪帮帮主?”刘雷电仰起脸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张二锤。眼神凛冽,未加遮掩。“你由何处探得这种鲁莽专断的小道消息?”
“我早前奋勇深入查过野猪帮,对它的情况了如指掌。这极有可能是真的!”张二锤缓和了心神,斟酌片刻,仍坚持己见。
“莫凭你这一星半点入不敷出的劣质认知,去抄大社团的近路。没有任何实用价值。李轻车还李轻车,野猪帮还野猪帮。老夫可以断言,就凭他区区李轻车,绝无资格朽成一个超级大帮派的帮主。这一点,无庸置疑。”刘雷电断然有力地摇摇头。他用酒水润了润喉,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恰到好处。“至于野猪帮,自始至终都是个棘手的谜。它能在这帝城之内,甚至全天下屹立不倒、只手遮天,足可见其莫测高深!岂是我们三几下板斧能肆意查探、动其根本的!更别想光凭着一腔愤世嫉俗的刻毒谩骂,便能让它折损分毫。”
刘雷电劈头盖脸就是一堆富含洞察力的评断,自然而然催生了张二锤的自我否定。
尖锐苦涩,张二锤不得不正视这事实。尽管他觉得老头讲得好生虚泛,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如何辩驳,只感到一阵淡淡的无奈袭上心头。
“那?”他有些犹豫,不知还该说什么。
“即便真是恶贯满盈,真要惩恶,也轮不到你冲锋陷阵。天下间,武林高手多如牛毛。众喣山动易过借火,这等大事就留给他们去路见不平吧!到差不多收成的时候,便是你展现自身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时候了!你凑上去挥两下剑,便可以共享天大成就了。”刘雷电脸色自若,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有牵动一丝肌肉。
啊这?老头可真是一个多功能武林大师。坐决大计,何其明也!言传身教,出神入化,难以捉摸。
“非常明智!师父高见!”张二锤一步步败下阵来。丧失了精神主权、心灵钝化的人只能屈服于命运。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又随着烈酒咽了回去。
“顺其自然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是不用你去过分费心劳力的。”刘雷电赞许地点点头,极淡的笑容掠过他的脸。“弦别绷得太紧,你既已探骊得珠,于愿已足,何还强求他物!”
“道理我懂。但我……”张二锤并非陈腐之人,但他心中似乎仍有计量。
“怎么?难道你还有什么惊天妙计去破它大防?”刘雷电立刻朝着张二锤眼睛一瞪,打断了话头。他面色不悦,有那么一瞬,眼中突然射出了刀一般锐利的光。握杯的腕头轻轻一使力,桌子都被振得浑身一颤。“为师知道你体格强壮精力充沛,有着许多野心勃勃的狂热主见。只是,人可以有一定的理想,但不要幻想,不要妄想。那非但不可理喻,简直是有意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