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锤越听越明朗,心情越来越糟。他大概也明白,自己似乎是早已落入了一个难以描述却确凿存在的公然圈套中。或许,有些状况是假装呆滞也避免不过的。
“很好。”张二锤深深吸了一口气,松了松变得僵硬的面部表情。“让我们回到关键问题上。你的混元诀技巧篇,是从何处习得?”
他慢吞吞喝完了杯中酒。手抖得像是有些虚弱。
“一身武艺,传自我爹。”
“郑伯父又是从何处习来?”张二锤疑窦更生,但仍尽可能地保持镇定。
“郑伯父?”郑一朵忽闪着无辜的大眼睛,摇摇头。“我是随我娘姓的。”
张二锤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嘴唇翕动着,呼吸开始急促,心脏怦怦乱跳。
“你说这里是你家,那基地老板?”
郑一朵靠在了椅背上,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
屋里一切静止不变,张二锤的神思却已被不可预期的事态走势搅得汹涌十分。基地老板的身影在这一刻朝着自己希望而又抗拒的方向清晰起来。
原来竟然就是他!师门重任是尽力追回秘笈诛杀叛徒,这正如大海捞针之时,目标人物竟然自动蒲头了!看来世间万事万物,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你爹,该不会姓李吧?”张二锤问得直截了当,但有气无力。不言自明的坏结果总是让人莫名平静,然沮丧加倍。
“真的是一语中的。我没看错你,你果然醒目。”
张二锤看着郑一朵略带戏谑而又干脆利落的颔首称赞,没有答话。虽然他已有预料,可存在于思想郊区的产物被确认后,他被动得完全无能为力。好像答案在黑暗中潜藏太久,久到当身影完全清晰的时候,显得甚是刺眼。他不带感情地久久凝视着她,徒然希望能以此减轻苦闷。
“如果我没猜错,他叫李轻车?”停顿了好一会儿,张二锤咽下纷乱思虑,挺起背脊。脸色保持沉静,干巴巴的语气里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显然所有的疑问都已无必要。
“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郑一朵却是假装大吃一惊,没有丝毫语焉不详或晦涩含糊。
“这惊,吃得太假了吧。”张二锤迅速瞥一眼,只是匆匆一瞥,然后低头看着桌面。
话题已无趣而黯淡,显然结束了。气氛与趋势相符合,影影绰绰的故事已经清晰。张二锤的态度也自然而然演变着。
“原来你我之间,是早已有着一层关系的。”
“当然啦!山猪县一会,你便知我们断然不可能毫无牵扯。现在你更已明确,我可是你如假包换的堂师妹。”郑一朵眼波一转,甜甜一笑。她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挑逗的友好神情。摊牌后,似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李轻车,郑……”张二锤闭上眼,眼珠子在眼睑后滴溜溜转。“实在没料到。我还揣测着只是徒弟,甚至最多只是个侄女啥的,这样不至于影响以后我们……”
“有什么影响?师哥,你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哦!”郑一朵忍不住狡黠一笑。她的姿态重又变得轻盈起来了。
她没有白费力气微笑,张二锤愕然顿住,情不自禁虎躯一震。那凑近了几分的音容笑貌,有着单杀家婆的美丽,让他呼吸也有些发抖,他定格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是仇人的女儿!张二锤强迫自己吞咽了一下,而后假咳一声,故作冷漠地摇摇头,撇脱其中的微妙。
“你爹在哪?”张二锤强作严厉而凶狠地瞪了郑一朵一眼。以防表现得不够明显,他霍地站起了身,抬头挺胸立如寒松!“李轻车,他在哪?”
语气严肃而坚定。他要把主导权控制在手中。
“见家长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
太浓情蜜意了!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却没有半点效果。张二锤无法呼吸,此时此刻,似乎也不再需要呼吸。他感觉非常不现实,无法做任何决定。
“镇定一些。难道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主动找上你?”郑一朵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悠悠说道。她明亮澄澈的眼眸仍不住地闪着笑意。
“为什么?”求知欲充盈双眸。绷紧的神经反而松开了,张二锤暂且刹车,等着谜底露出水面。
“因为我想告诉你,年代久远的过往里,或者存在很多误会。”郑一朵想了一下之后,便又扬起一条眉毛。“我想帮忙化解一下,挽救弃置冷宫一息仅存的师门关系。”
好有一翻真诚与热情。可惜只能是费力多而成效少,悲哉!张二锤惊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略微迟疑之后,随后清清嗓子。
“误会与否,恐怕非你所能定性。”他的口气开始明确,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性可言。“既定事实确凿在历史记事簿上。有错就要认,有罪就要罚,家有家法,门有门规。”
“什么错什么罪?”郑一朵不为所动,她似乎很困惑。
“你不知道?那可是无法挽回的重罪。”
“什么无法挽回?”郑一朵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一脸疑惑地望着张二锤。怀疑是应有的态度,但她渴望解脱理事的眼神渐渐没了把握。
看来,她的情绪虽然不加遮掩,但显然对事情一知半解。
“莫再纠结了。如今我们这一辈再怎么说,也解决不了问题。”既然她不知道,张二锤也不忍心让她知道其中的虚伪假饰与冷酷不情。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他希望他的语气表达得够清楚,可惜郑一朵没有领情。
“虽然不知道我爹为何被动脱离师门关系,出来自立门户做点小生意维持生活,但我想,这其中也不至于有着什么不可化解的恨怨吧?”郑一朵抗议,但语气没什么说服力,似乎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不过里面包含的质疑恰到好处,推翻了张二锤已经准备不予置评的心态。
“被动脱离师门关系?不至于?”张二锤眼睛一瞪,顿时愕然当场,又气得想笑。
“人非圣人,孰能无过嘛!但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你实在天真。改?血迹斑斑的历史如何能够篡改!此恨渺渺无穷期!那已是欺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