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夫瞋目怒应,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期盼释眠成长、又分明恼恨释眠长歪的纠葛。说话间他捉空稍一甩手,铙钹蹿出,骄恣更胜来时!随即身形拔地而起,闪身跟在了铙钹之后,疾如闪电般像在哄赶铙钹。
他的行动既自信又随便,但周身涌动环绕着凌厉的气场。显然,他对释眠的骤然出手有些介怀,杀机憋不住了。
释眠刚收起他的趁手武器,释夫已到了身前。他只一仓促提钹,俩光头已再度交锋。身形疾扑,寒光频闪,一时场面有些混乱,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打出了非技术性团战的错觉。
释夫的招式显然是真家伙,一双有力肉掌在锋利的铙钹翻飞间屈伸如意——不断在释眠的抗拒中进进出出,竟自毫发无损!掌来钹往,异常胶着,似乎难分高下。
有机可乘!忽然间,释眠瞅准空隙顿地而起,铙钹朝着释夫兜口兜脸罩下!
“低效无能,徒有虚名!”释夫面容一正,冷然讥讽。他似乎也是难得等到这个好机会,言罢错身一晃而过,握掌成拳,大拳从铙钹边上冲起,直奔释眠心口!
释夫手劲极大,这一拳若打到身上,断个二十三条肋骨在所难免!
释眠面对着一片黑暗,惊恐涌起。也许是明知水平还不够,他在第一时间内做出了反应,情急收钹,以钹为盾,险之又险之间生生挡下了致命一击。
刚则易折,嘭的一声巨响,连铙钹都已变了形。释眠从半空吐血跌落,连退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威力如此巨大,以至于释眠赖以生存的丰满空气都有了些凝重,这一拳怕是连佛祖都要金星乱冒高呼好汉饶命!败象露了端倪,释眠大瞪着双眼,喉咙不由得一阵发紧,不觉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短促而剧烈的冲击。战斗报捷,一切似乎都已平静。
却只见那边的释夫抻抻衣裳,爽朗地仰头大笑,笑声未落,身形再度忽闪到释眠身前,猛然又是恣肆一拳轰出!
释眠反应不及,尖叫一声,如一滩烂泥被猛力甩出般,轰然撞在墙上,一滞,无声跌落,像被随手处理的垃圾一样。
他好像吃了两斤未老先衰丹,霎时间脾肾虚损精力不济!血吐在铙钹上,不留一点想象余地。他觉得坚决的信念都在颤抖萎靡,有种莫名的去世预感。
“卑鄙!”释眠切身感受到了驼儿那绝望而无能为力的气息。
释夫正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静静看着,脸上的笑有点乏味。
几乎魂归大夜,释眠饱受着无助溃败的折磨,面色变得更白。钱庄里出奇平静,闷热可怕,一阵风小心翼翼吹起来,秋日的阳光竟有了一股寒意,刺痛了他,身体持续性歇斯底里地轻颤着。
“无耻!”释眠话说得很虚弱但又很急,有些语无伦次。
他心烦意乱,耷拉着脑袋,语气中带着一丝绝望。虽然痛苦得不行,但他轻轻一叹,还是挣扎着硬气两句。
“人啊,活着已然不易,为何要以暴力为荣呢?师兄,让我们都放下执念吧。”释眠眼珠一转,把降投得不卑不亢。“因缘已感,看在佛祖分上,师兄请原谅贫僧一时糊涂。日后定自晨参暮省,至心调伏,舍邪归正……”
这些话说得有气无力,但沉静谦和之下又想保有些骨气。释眠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不但无用,而且残忍。
岂料释夫仍只是笑笑,平缓坦率的笑容给人宽厚的错觉。但他此刻对这一声师兄毫无所感,挥挥手打断了释眠的话。
“如今才来念佛求神乞护持,可惜木已成舟,为时已晚。你渴望苟延残存,佛祖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释眠闻言面色刷地一下白到了极点,疲倦而自信的腔调已经昏沉。
“未免太残酷了!师兄,我佛慈悲,我们实在不应该彼此伤害!”
“你又错了。”释夫微抬起手,瞥视一眼释眠,目光又饶有兴味地落在自己张着力量的掌心。“以你的实力,谈不上彼此伤害。”
“贫僧岂容你如此侮辱!受死吧,老秃驴!”没有比这更有勇气的话了。释眠一瓢怒火骤然喷射而出,他恨恨地一咬牙,整个人忽地弹射而出!
真让人震惊。他一度绝望放弃,原来竟未全然失控!他在假意示弱,早已暗地里调匀气息,蓄好了力。危急关头,突然爆发!
然而,使释眠惊讶和难过的是,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了解释夫的实力。释夫早在他弹起时已发动身形,时机抓得完美无缺。
二人一个错身,瞬间同时出手!
释眠的强势只繁盛片刻,便已然凋落。释夫的出手清晰有力,干脆利落。如同此刻的空气,清澈干燥,轮廓分明。
释眠断了一臂。
“诸众生,万恶业,计其恶因,堕其烂果。你不知罪福,可料今当受报。”慈悲在缓流,释夫气定神闲,威严容貌下流露着笑意,但不掺杂任何世俗色彩。
血流不止,释眠身子颤抖更甚,但剧烈的痛苦却忽然让他茫茫然安静了下来。他的激昂停止了生长,并化为乌有,他放任脸上的绝望肆意流淌——很明显,自己已走入了没有退路的绝境。他试图把自己从深渊尽头拉上来,于事无补,唇角不由得微微下撇,最终在束手无策的惊叹间让了步。他带着一种决绝蜷缩起来坐以待毙,心甘情愿地接受责罚,准备度脱涅盘。
长长的静默。钱庄里的温度似乎在持续下降。
张二锤悄悄把看守的站位挪了挪,他都不忍心再防着释眠肇事逃逸了。他佩服释眠那一言难尽的勇气。
就在气氛紧张到让人无法忍受的时候,释夫忽然笑了笑。
“你走吧。你说得对,我佛发愿大慈大悲,而贫僧也并非一个嗜血之徒。这一臂,便当作了结。贫僧愿私下作主,以贫僧全部的护法知识与同情之心,为你一力承担其余罪罚!”释夫说着闭上了眼,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睁开。无动于衷的眼睛中没有流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他还是在淡淡地笑着,他好像很擅长这种让人脾气暴躁的笑。
张二锤听得一愣。老和尚可真是一位寡淡而宽宏的活圣人啊!
所有紊乱的安排都已妥帖,释眠重获了活下去的力量和信念。光头顶上透出的灼热的不安,变得和谐。他毕竟还是有点出息的,一言不发,但绵长沉缓的呼吸声中起码还有着活下去的意志。由于对释夫网开一面、很有分寸的手下留情感到欣慰和感动,他直要流泪!
释眠振作起来,眼不眨气不叹,捂着伤口,往外走去。
转身离开,有话说不出来!
他的老腰板迟缓而沉默地驼着,仍强装出一种英雄落寞的悲壮与苍凉。肃静无声的余晖被他的身影豁开,滑亮的地上倒映出两道简单鲜明的光线,渐渐深入,渐渐消退于黑暗边缘。
“大德高僧,祝你健康!”张二锤默默心念一句。其实这个倒霉的家伙怪可怜的。
很快,释夫亦转身离开。张二锤对他笑笑,打趣地眨了眨眼。但他似乎没看见。他浑身披满残霞,亮起了一个正式但不合心水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