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正是无敌医馆的坐堂医师一针见效贾一针。你好彩啦,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刻,遇到无敌医馆遇到我。你要知道,我是一名慎重而谦虚的正经大夫,乃是享誉帝城且极具影响力、千里挑万里拣的外伤圣手,江湖人称一针见效,民间名头帝城药王,同时我还兼职帝城治保会副会长,乃名正言顺的安全大使。一般人想我出手,还不是那么容易的。”
贾一针以低沉有力的声音作了一个简短而彻底的自我介绍。言语间带着一丝轻松随意,但口气也十分笃定,让人无从反驳。
“并非我夸口,帝城之内,哦不,天下间,与我水平相当的大致不超于一掌之数,超越我的,那是根本还未出世……”
贾一针喝了一口茶,得意地咂咂嘴,转动了两下脖颈并松了松指骨,眼睛越加闪闪发光。这似乎完全出于真诚的表达,强烈地展示出了他的身价,自信的沉稳中带着一丝肃穆的贵气。
张二锤直愣愣地看着这活泼好动的坐堂医师,很是吃惊,但仍然保持着冷静。看来这个大夫的开诚布公有些与众不同,引以为荣得不太合乎情理,再让他为所欲为装腔作势下去就没趣了。
“真这么猛鬼吗?那我的伤怎么到现在还未……”张二锤皱眉琢磨了一阵,嘴角现出一丝笑意,翻起眼来不怀好意地瞅了瞅贾一针。
贾一针慢慢地从墙上收回目光,似乎暗暗不爽又有些惭愧般的泄气。他侧目瞥了一瞥张二锤,用力平复着心境,努力装出庄重的样子。
“你在迷糊中,我给你施了针,你敢说如今你的身子毫无知觉?”
“健康状况还算良好。似乎的确一切都在好转了,甚至有种焕然一新的幸福感觉。”张二锤老实回答,脸上同时焕发出亚健康的光辉。
“这不就对了嘛!我就说嘛,我一针下去,本自该人丁兴旺六畜欢腾的!”
“不对,这离你的广告宣传差得有些远。再说了,用的还是我的药!”张二锤十分不相信地抬起了眉毛。
“可能你的身板有些异于常人,逢凶化吉的奇效起得要慢一些。你大可放心,我其实已经怼过你好多针了。无论如何,总有一针顶使的,你就等着神清气爽、精神饱满吧!”
倒了大霉,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张二锤像低血糖来袭般微微闭上双眼,身子忽然颤抖。一种乱七八糟的恼火激动瞬间强力地占有了他。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儿哽咽。
“表里不一,前后不搭,果然是虚假宣传!你的一针见效,莫非是时不时来一针才能奏效的意思?”
贾一针有些惴惴地扭过脸去,垂着脑袋不再夸耀胜利。膘肥体壮的手一时间笨拙得无处安放,只是他那额头,依旧泛着干干净净的红光。
医馆里开始散发出一种寿终正寝的味道,闷到快令人窒息。
在室内绕行的轻柔之风隐约可见,来了又走,消失得很快。它同时采取了适当的行动,疑神疑鬼般拽着卷走了屋里无法辨识而又清透的沉重。
虚幻时光变得更为寂静无声,单调而平静。小心谨慎的光线之外,聚集包围着他们的毫无例外是昏昏沉沉的幽暗。
明昏势正两立,无分轩轾,彼此拒绝让步,无可妥协。
贾一针打量了一下四肢伸开的张二锤,似乎在进行重新评估,很快他清醒地挺直身子,鼓起了他作为一个老汉的勇气,首先打破了噎住两人的沉默。
“事情其实往往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肤浅。表象瞬息万变,而我的一颗医心乃久经磨炼的固实之物。”
贾一针的声音风格改变了,再度昂扬着理所当然和严谨强权。字句清楚入耳,张二锤保持着麻木的沉默。
“你还不晓得如何基于善意去窥视事物的内部原理。我的治疗方针及深掘仪式也许偶或扣人心弦,但保证全部正正经经慎始敬终,且会节制使用。”
这话直接促请张二锤开始苦恼。
“节制这个词在你口中真是自由又空洞,连轮廓都带着粗野的开放性。”张二锤微微皱起眉头,流露出滚烫烫的鄙夷。“你的神秘主义手法的确值得深思,难怪我昏睡了这么久,甚至现在我能感觉我浑身都是野蛮的针伤……”
“胡说!我每次都怼在同一个针孔的,绝无差池!”
“啊?”
这光听着就觉得有超越疼痛的绝望。张二锤惊慌失色,浑身直打颤,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开始衰竭。
贾一针也察觉到了自己慷慨直白的劲头过了火,一眨眼睛,连忙停住。
“总之,细节抽象说来话长,但眼下你实在无需提心吊胆无需纠结。既已发生,你的身子也快乐而满足且准备恢复,这便已是大功告成,足够了。”
“我这是在回光返照的阶段吧?”
“是病痛灼干了你的脑壳,使你像个空药罐一样,着了魔似的义无反顾地陷入盲目而荒谬的混乱当中。”贾一针的脸部表情十分丰富,既严厉又温柔,既从容又轻蔑,既冷淡又骄傲。“你对撕心的痛切毫无所悉。要不是我,回光?你回个锤子!我明确告诉你,你这并不是什么临死前的挽歌,不是畸形的回光返照,是切切实实水到渠成的好转!”
张二锤捕捉到贾一针的眼神,轻薄、稀疏,但不转不闪,有着经验老到的肯定,这是一种奇怪的安心保证。于是他心头萦绕着的愁闷思绪缓缓收敛,但他下定决心,等好过来之后定要把这些都恶狠狠地记在日记里。
“对了,言归正传。究竟所因何故,你会被人伤得如此之重?”贾一针眼睛没望着张二锤。他看着锦旗,摸了摸他的喉结,摆出等待回答的姿势。
“大概是我的正义形象太让人妒忌了吧。老实本分的靓仔什么时候都总要遭罪。”
“这多大仇啊?拦腰一刀,要将你的心肝脾肺肾都全部揭露而出!”
“微不足道的小烦恼。这只是偶然事件,不说也罢。”张二锤摇摇头,努力作出命若悬丝亦无所谓的样子。
“刀势再往下一点,你便有了真正哀莫大于心死的仪式感。便是能救回来,这辈子的心境,都该变得安宁祥和了。”贾一针目光转到张二锤脸上,同样摇了摇头,且笑了起来。“现在连提也不敢再提,怪可怜的!如此看来,当初你惹上的不愧是又粗又硬的家伙。”
张二锤顿时羞愤难当,咬紧牙关,憋红了脸不吭声。如今他心里的天下第二,再度短促而脆裂地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