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不负苦心人,此番出征尚算顺利,我终是等到了你。”
沉默了一会儿,大汉再度开口说话。面上笑着,语气里却是多了些冷淡而严厉的意味,他开始努力使人感到惶恐和不安。
“你为何要等我?”张二锤不明白大汉这话背后的意义,感到有些离奇,捉摸不透。但一种包车贵族的非凡气概仍使他面色不变镇定如常。
“自然有要事。”虬髯大汉眼睛含笑,闪着无法克制的喜悦和自得的光芒。他使着眼色,忍着强烈的内心激动,又严肃地添了一句。“只不过,山长水远去找太浪费脚力,便只好勉为其难出城候着你了。幸好结果告诉我,我并非在感情用事。”
他流露出相当的巧妙自满,好像非常认同自己的精明抉择。
“你这是自作主张挑了个刁钻的时间来故意邂我一逅啊!”张二锤听得一头雾水,心中更为不解。“你认识我?”
“不认识。今儿是我们初次会面,相信亦将是最后一次。若要山水再相逢,得下世了。”
“那你找我作甚?”
张二锤扬扬眉毛,定定望着虬髯大汉。他不免越加感到奇怪,一种精神上的疲倦让他紊乱踌躇。这真叫人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杀人。”虬髯大汉泰然直率,肆无忌惮的声音就像刀锋一样,冷静而残酷。他认真地克制着自己,仍保持着彬彬有礼,不过亡命徒的本质终于耐不住,已经泄露而出了。
“这毫不客气的理由真是瘦骨嶙峋!不过,我却不喜欢杀人。”
“哦?你不喜欢?”大汉直直地瞪着张二锤。
“满手血腥,只会给我的肉体和精神积累滑稽可笑的无名恶意。”
“说得在理。而且,我看你嫩生生的,这个小身板确实怎么也不像个脚踏实地的屠夫。”虬髯大汉没有和张二锤争辩,只直视着他,讥讽而悲哀地摇摇头。
“我当然不像。屠夫只在鱼肉之肆,岂会在和蔼可亲的大自然环抱中,如此悠闲坐在这高速马车之上。”
“你错了。为何不会?我就是正儿八经的屠夫。”
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忽然顺着虬髯大汉的智力倾向忙碌起来。看得出,他很为自己爽快说出这句话而得意,自顾自嘿嘿嘿地笑了,笑声断断续续,就像是高速马车此刻微微的颠簸,把笑声从他的肚子里全震了出来。
张二锤不由自主地微微张着嘴,没有继续说出话来。外面响起嘚嘚蹄声,路面已经变得更为坚硬平整,虽仍阒无人迹,但显然已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了。
“屠夫?我不很认同你的身份。我看你讲话歪嘴斜眼阴阳怪气的,除了这一身糟糕的横肉和未进化完全的乱毛,其余一切天资平平,你更像个妨碍光明的幼稚宦官。”张二锤语音抑扬顿挫,用心演绎着眼前的可笑古怪。
车厢里的安静顿时异常明亮。空气稀薄,辽阔的沉默有着勃勃的风度,显得漫长而清楚。
“你在做蠢事,在无知地浪费你人生中最后最好的时光。你要知道,惹恼冷酷而又严厉的绝命屠夫,绝不是明智之举。”
虬髯大汉坐直了身子,好半天才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来。他眼中向阳的愤怒越来越嘈杂。伪装的笑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脱缰的冰冷。
“绝命屠夫?好唬人的名头。只可惜,这又不是荒山野林,强壮鲜艳的青天白日之下,只怕无物可屠。”
“自然是有的。”
屠夫慢慢眨着眼睛,边说边大大咧咧肆无忌惮地脱掉了上衣。神情仍在节制着,举止流利而自信。强烈的胸毛此刻毅然决然完全暴露了出来,看着那架势,仿佛准备要缠住整辆马车。
“哦,在哪里?”张二锤把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又作势看了看窗外,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有丝毫警觉。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是说我?”
“没错。”屠夫无所顾忌地盯着张二锤,又露出非常友善的一笑。真挚的愉快,透露着大模大样的机灵。
“太糟了。我与你无冤无仇,只怕你是找错了人。”张二锤瞟了屠夫一眼,不胜惶恐的表情富于天真。“你好好看清楚,也许完全毫无必要借机发挥你的屠夫神技。”
“作为一个屠夫,他最清楚的就是他的目标。确定不移的信念是无可争议的。”
“胡乱盲冲直撞,周街惹是生非,那是破坏社会稳定的恐怖分子,不是好屠夫。”
“何其悲哀!你听听,瞧瞧给你惯得,这正派道德人士的腔调!”屠夫露出淡漠而略带几分嘲弄的神情,面上横肉涌动,带着激动的颤音,责问里的讥讽大大加码。“不知你此前对山猪会大肆屠戮、斩尽杀绝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涌起这种有失为人身份、良心备受谴责的感觉。”
张二锤下意识地一愣,而后玩味着微微一笑。
果然事出有因,这背后原来藏着不可忽视的动机。他还以为有什么令人莫测的非凡神秘,原来放出异彩的还是死而未僵的山猪会。这话又唤醒了他的记忆,种种不良情绪自然而然唏嘘地涌上了心头。
事情真是复杂而有趣。
“原来如此。难怪精神品质和道德基础像刚睡醒一样脆弱,浑身充满黩武主义。不过讲开又讲,我还是得承认,你不太适合绝命屠夫这个称号。”
“适合不适合,你很快就会见识到了。”
“你心存着为那群阶级霸权的烂山猪复仇的非分之想?”张二锤瞥过屠夫一眼,笑眯眯地问道。他话语和表情里蕴涵着的蔑视指控,毫不避讳无可怀疑。
屠夫脸上的激动和悲痛更为明显可见。他漠然望了望窗外掠过的山野,简洁明了地哼了一声。
“不然你当我闲来无事跑出来消遣,真当坐你这破车好宝贵?”
“精辟!坦白说,我本来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一句话便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车厢里似乎霎时间涌起了一股无形的实质力量,突如其来瞬间吞没了张二锤!连悦耳的风声车声,都成了青筋突起高亢激越的变奏曲。
节奏感越来越清晰了,暴力性质已不可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