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马厩里的吊顶灯笼已经点亮,从高处射下,有几分刺眼。
那是一匹有着浅色浓密头毛的小伙马。前额有一块白斑,眼睛乌黑而俊美,身姿不胖不柴,它看起来既消瘦又营养充足。
此时此刻,它正在非常灵活地追逐母马,脚步结实有力!举措矫健而得体,它简直就是马厩版朱二!
忽然间,它默不作声地停下了脚步。扬了扬一头又长又乱的鬃毛,作势茕茕孑立、风度翩翩。二话不说,又发动了很有节奏的响鼻,打得狂野,打得志得意满,打得帅气潇洒,显示出几分威严,使人大为吃惊。
张二锤仍定定地观察着它,双眼一眨不眨。
小伙马同样眼神犀利地望着张二锤,还非常礼貌地咧嘴笑了一下,表示招呼。而后又自顾自走到料槽边准备吃草,它的嘴不大,张开来却似乎可以一口吞下整个料槽。它加速嚼着草,状似癫狂,喉头发出阵阵低鸣,声音忽高忽低,很能引起人的讶异和称赞。稳稳地摆动着同样毛发密集发达的尾巴,轻松打着旋。因它带动,马场的空气中似乎竟也弥漫起了清新而澎湃的绿色味道。
从那正大光明、圆润浑厚的屁股就可以看得出,这显然是一匹动力雄劲的领头马!它拥有某种令人首肯的自信气质,形象与其他马厩里的其他马匹划清了界限,略胜几十筹。
这才叫做马!
张二锤两眼炯炯放光,看得出了神。
老板的双眼也早已亮了起来,笑容满溢容光焕发。他本正准备约定俗成积极鼓吹,没想到事情自然而然、如此顺利。
他的马如此会挑逗男人,一种自豪感在他的血管里流得更快了!
“少侠当真眼光毒辣!”老板感到十分得意。他带着身为人父的骄傲与夸张的神情,加倍亲热地介绍起来。“那可是本店最具优良品性、最有才能的一匹马,它的名字叫做白额神驹。虽是小户马家出身,但越长越勇武,直至无匹,如今百里加速仅在一念之间!毫无疑问,它绝对是无可替代的游荡神器!老实讲,哪天少侠参加豪马马友会都倍有面儿!”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手握我的鞭,骑上我的马,勇闯天涯,人生火辣!不过,如此一匹名马,可不是五十两五百两的事了。”老板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要一千两。”
张二锤默不作声地望着眼前。
话语间歇的空当,炮火稀少的马场里忽然变得更亮了起来。云层一角像擦破了皮,稍许薄明,漏放下一些天色。一种活泼而疲乏的诗意,在肮脏和灯火中跳跃闪烁。
啪啦一声,像是往地上使劲地一摔般,那白额神驹嘴里嚼着的一大坨草料,被用力甩落在泥泞之中。它忽然猛地对着张二锤摆开阵势——卖力地昂起头,高扬起身子嘶鸣两声,又一个劲儿地踢腾着蹄子,马厩里顿时屎尿翻飞!
白额神驹一番满分操作过后,连气也没有歇,又满屋子狂奔起来,精神抖擞毫不沉滞,强悍而猛烈!最后,这匹年轻的马以一个很古典的眼神,向老板表示了它的孝顺。
如此避闪连环暗器一样的灵活身形,给人一种世外高马的感受。如果不是环境限制,张二锤怀疑它都要翩翩起舞了。
果然本领高超,劲力十足,而且气质又接到地板,真是一头完美的梦想侣伴!
“少侠你看,你们果然有缘!它一直默默地守身如玉,原来只为了等你。”尖细的声调充分表露出老板荒唐的兴奋。
张二锤吧咂了一下嘴唇,短促腼腆一笑,糊里糊涂地微微颔首,像个埋伏在马场多年的卧底般,发力诠释着他的经验老到。
同时暗地里又为自己的假装认真研究感到惭愧。对老板所说的一切,他实在是一点都不懂。不过,一种奇妙的直觉模糊告诉他,不应该错过这匹又脏又猛的新贵烈马。
张二锤的情绪介乎于激动与虚荣之间。一念又起,心头发烫,再也无法回避太阳的光芒,陷入了情网。欢喜的感觉不断地增长,难以抑制,这是他第二次爱上它了。
简直毫无招架之力!人一动了感情,方寸易乱。但现在他实在不能不动心。
马场老板非常敏捷地抓住了张二锤泄露而出的喜爱。
二人的情绪完全一致了!
“既然相中了马,那么相应的马具自然也少不了。少侠,请往这边来。”老板朝张二锤做了个客官里面请的手势,引着他走入了马场接待处。
此处更为昏暗,但一眼了悉无遗。逼仄的空间里杂乱塞着各式各样的标准马具,连墙上也挂满了!甚至蝇蚊滋生,没有一个舒服的角落,真像个鬼怪横行的烂贼窝。
“正所谓好马配好鞍,我们的马具质料精美,仪容讲究,同样匠心打造,足以称道。马鞍马镫长鞭等一应俱全,少侠您随便挑,完整的一套仅仅只需一百两,简直抵到烂。”老板眉开眼笑,带着一份专业权威扼要而流畅地作出推介。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很睿智很费钱。张二锤暗暗心惊。
“我准备裸奔,轻便卫生。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诸马身,多不相宜,活泼泼的生机被摧残殆尽,我相信不会有马喜欢。而且,不止它不舒服,我也难受。我也喜欢那种不被束缚的感觉。”
张二锤正说着,一副孤高胜居一角的龟鳖形的鞍鞯忽然映入眼帘。
样式奇特而古怪,繁重复杂另出心裁,凶暴犷悍逸趣横生,带有玄学的神秘色彩。张二锤一个门外汉都可以看得出,设计上毫无科学性,但靠近一看,它似乎又做得极有韵致,美得真义深奥,明显是个奢华品,极具文明价值主张。
“这个东西主要用来干什么的?”
“用来驾马。”
熹微日光映衬在老板略显矫揉造作的脸上。张二锤脸凝清光,听君一席话,还不如不听。
“要我说少侠的眼光神而明之,果不其然。这套可是英迈豪爽的高手马具!”
“怎么个高法?”
“造型高深莫测,价值高出云表,货料、做工、性能等皆非普通马具所能望及。”老板露出神秘的微笑。“更令人震撼的是,这副马鞍可是当年承载过天下第一高手之菊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哇,这样的确无愧高手神器之称!”
“我偶幸得之,今只作展览藏品观瞻之用,五百两都不卖!”
马场老板越说越激动,用手指按住一个鼻孔,擤出一大坨不太美好的东西,在指头上揉搓了两下,顺手抹在了身旁的马鞍之上。手法简洁俗套,艺术成分徘徊在卫生与污遭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