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席!骗席!
张二锤听得又是一愣。他凝神屏息地站着,继续陷在沉默中,这会儿还变得有些尴尬了。
见得张二锤的反应,作为山猪会的强力拥趸,小伙的眼睛又张大了些许。他明显感到不适,笑容逐渐化为乌有。
“空手上门这种行为简直天怒人怨,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张少侠!”小伙定睛望着张二锤,直截了当地发出警告。
正在这时,又有客到。
“黄员外,贺礼,白银五百两!快,里面请!”小伙没有再瞧张二锤一眼,快速登记,迎进了那黄员外。
小伙的脸色之起伏可谓快速,对着张二锤的时候,被分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又迅速拉垮了脸。
“这多少有些浮夸了吧!”张二锤回过神来,简短地点评了一句。
“五百两也并不是就已豪得漫无边际。”
“我是说人到礼没到,也不至于天怒人怨要下地狱那么夸张吧……”
“这是事实,简直是灾难性的。不仅恶劣至极的空手诈骗犯会无一例外受到严厉惩罚,连我也难辞其咎跟着受累受难。”
小伙已经失望,笑容荡然无存了。虽依然保持着基本的礼仪,但已露出了一丝恶霸爪牙该有的神态,且很明显暗地里开始有些夹枪带棒。
“要吃席,先送礼。此乃最基本的做人道理。”小伙有重量的语气陡然一变。话说得非常明白。
这句话并不囿于当下的语境,它有其自身根深蒂固的通用价值——这是举世皆知不容辩驳的定律。谁也不用费劲揣摩,因为的确谁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为了得到确切的回答,小伙又重申了一遍。
他用他柔和而烦躁的眼神看着张二锤,加快了节奏,灌输着贺礼的概念,近乎粗暴,负面情绪泛滥得更猛。他仿佛受到了精神创伤。好像对于他、对于山猪会而言,空手而来绝对是一个新鲜而不诚恳的做法,是一场不珍惜生命的冒险。
“言之有理,我个人亦感同身受且百分百赞同。这公道自在人心的、十分具备道德复杂性的信条,绝对无可厚非。”张二锤沉稳自若,收起了他强硬的批判态度,装成了与小伙共享真理的同谋,以期宽容为怀。
小伙终于慢慢地复笑开了,但神态依然谨慎。
“不错,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讲规矩的人才有好果子吃。”
张二锤刚想声明理还理做还做,诚实表达他的技穷无方,但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什么,兀自把眉头一扬,如释重负似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空手而来,我是断然不敢有此非分之想的。而且正如你所见,我一表人才,也实在做不出这样无耻的举动。”张二锤表情很坚定。
“这样最好了!那么张少侠,你要送上的贺礼是?请用力地、大方地把它掏出来吧!”
语气是态度的重要标志。此时此刻,小伙又是那个温和的、有人情味的小伙了。如此敏锐的灵魂!
张二锤敏捷而谦逊地奉上了苏纯良的那柄刀。
在一片安谧之中,空气突然凝滞窒闷,沉默再度出现。
大刀白晃晃的,小伙眼睛都迷糊了。他脸色顿时变得颇为艰难,像遇到了什么意外棘手、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张少侠,您可真会开玩笑。您要是这么折腾,就大可不必了。一柄刀!它意味着什么?这恐怕不合成规。”
这大刀似乎很是让人不屑一顾,遭到了严重质疑。小伙的话枯萎而有刺。
天空明净,小伙阴沉。他比张二锤更年轻,太容易大惊小怪。
“你对它的看法未免过于刻薄了,通货膨胀得这么厉害了嘛!这明显就是一把神奇非凡的宝刀,是杀人放火的终极神器,不会显得鄙俗的!”
“有多宝?”小伙目光深含怀疑,口吻略带傲慢,又开始含讥带讽。
这小伙怎么看都算得上是个忠心耿耿、与主人同流合污的仆从。他不可能玩忽职守。他拿定了主意,决心对这大礼表示遗憾。
“生辰庆典的贺礼必须锱铢必较,尤其是它的合法价值至关重要。严格来讲,生辰庆典你送把冰冷的大刀,这颇为反常,暗藏祸端,是违反会里的安全规章的。”
“表面或许的确谈不上多精美,但你得了解它的形式意象和更深层次的内涵。”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掏些银子出来或许实在一些,更值得尊重。”小伙越发不得其解。他的眼睛显得冷漠而又浑浊,样子颇为疲乏。
“这可是你们武术教头的佩刀。”张二锤装作沮丧地叹了口气。
小伙的心骤然一个起伏,颤抖起来。时间在这一刻过得相当缓慢而又确定。
“哦?难怪乎此刀寒光橙眼,令人望而生畏。张少侠原来是教头的朋友?”
这种事情,通常都是会令人大为震惊的。小伙那刚刚准备开始凌人的气焰,巧妙而迅捷地无声消失了。
“我们才刚分手呢!”
信任在不知不觉中急剧升温。小伙吸足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更加喜出望外,整个人精神焕发,笑逐颜开。所有肌肉几乎不再绷紧,此时他可以完全放心了。
“而且,其实我还有更大的礼要送与你们会长老大。不过不是现在。”张二锤不易察觉地笑了笑,是那种秘而不宣却又不言而喻的笑。
“哦!我明白的!张少侠真正要送的礼物定然极之珍贵,是要在庆典现场亲手送出的!”小伙忽然心领神会,自发令人信服地圆了张二锤一说,并为自己亲自接到了顶尖贵客而沾沾自喜。
张二锤也满怀喜悦,顺理成章微微一笑,点头称是。不费吹灰之力,事态发展便已臻于完美。小伙的思路大开,实在令人受益匪浅。
小伙情不自禁地开始用崭新的眼光,直观地体察着生动的客观事物——他升职加薪的丰饶肥沃、珍贵诱人之物——张二锤。
意识形态的说服力来自于先天难以抗拒的阶级承诺。子虚乌有的暗示决定了二者之间的距离,两人的默契完全建立起来了。毫无违和之感。这自然是非常符合逻辑的结论,是个合理且理想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