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二锤写完日记又紧锣密鼓寻得路来到城隍庙的时候,食时已过。
从既定情节上来考虑,他来得有些晚了。没法子,这当然不能取决于罗安的意向。
这日的天空匪夷所思,满天如有毒雾弥漫。尤其出得城来之后更让人感觉怪异,穿透下来的阳光既热烈到让人双眼感到刺痛,又仿佛使得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柔情骀荡,充满了迷蒙怅望的意象。
目的地到了,张二锤远远站住了脚步,严肃而茫然地看着眼前,像在凝望着一方年代久远的残墓。
自然秩序与社会秩序本应和谐相处的城隍庙,此刻完全失却了它的象征标准。张二锤目光所到之处,只见得全是逾越了人之常情的万劫不复,颓败的景象历历可见。这里看起来像是百年间都无人来过。不知不觉又走了神,他有些迷惑。
城隍庙的旁室、外在结构要素全已不太健全,看起来破敝不堪,仅余庙屋主体框架尚算完好地强立在大地上,正面呈现着极具张力的萧索。庙屋有两户窗,全都关得死死的。
一些残砖断瓦亦步亦趋,在地上七零八乱,承认了庙堂的现任价值观。门前苔藓恰恰相反,正春心荡漾,反驳抗议着衰败,已蔓上石阶,一派明亮斑斓的绿意,不啻于一种强势的僭越。
这是什么鬼地方!张二锤望着那幢死气沉沉的房子,只见挂在檐角的蛛网连风都不愿去吹动。就在他心里疑虑重重之时,忽有长蛇猛地从脚边草丛中蹿出,吓了他一跳。
目光随着长蛇窜走而放了开去——这城隍庙的地界,同样也已面目全非。这整一个环境看起来不过是苟存于野地上像一块溃烂的疮疤,不再是一处让人明信仰、知祸福、慎终追远的传统圣地。
在变本加厉的阳光下,浓浓的毒雾仿佛被驱散了不少,破败、潮湿、霉味,更展露无遗。而那些阳光无法涉足的阴暗的旮旮旯旯里,定然还有不少蜗牛、蚯蚓、毒虫、蜈蚣、蝎虿、刺鼠、虺蜴。
春风本拂檐有意,这里却一片荒芜,保持着永恒的缄默,朴实地道明了此地的人迹罕至。如此违反常规的景象,强烈的颠覆感和震撼感,以至让张二锤越发怀疑,自己是否问错了路来错了地方。
“搞什么鬼,如此煞费周章,约在这种破地方。”张二锤再度盯着眼前看了好一阵子,皱起了眉,喃喃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果然以罗安的智慧,想将他张二锤玩弄于股掌之间,断然不可能。这种地方,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但来多了人也于事无补,根本施展不开,甚至其实这里站都站不下多少人。
看来今天收获也大不到哪里去了。张二锤松了松心态,边想边观察着。
既来之,无所谓了,再如何,亦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细节是尽情享用人命的第二要素。张二锤脚步挪动,心底笃定,展露出信心十足的高手风度。
阳光像是充满了幽默感,只亮而不热。细草生长旺盛,还带着微微的晨露的湿濡。庙前还有几株自己随随便便长起来的树,长得不高,枝叶却无边无际地伸展着。摆烂横生当然要比拼命参天来得舒服。但世间闲草木,虽乐而不自知,如此而已。张二锤对这种野生之物最为熟悉不过了。那木下还稀落着野蔷薇,一朵朵的红花颤活活地开着。
草木葳蕤,和风清畅。一切都恰到好处,但活力中又包含着拥挤的颓唐,看起来极为反常。
城隍庙!
张二锤循着路的旧痕慢慢地向前走,终于到了阶前。
大门头上的匾额对城隍庙的恩德风貌有所保留,为了履行它的职责和义务,它还坚挺在门框之上。虽然沾满尘垢却瑕不掩瑜,其上的三个字隐隐光闪闪的。它像有着与众不同的天赋,占据着一席饶有趣味的地位,还在独领风骚。在这个被遗忘的世界一角里,在一片饱经风霜的风光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忽然有两只燕子从城隍庙残破的檐底下掠出。它们显得特别兴奋,在光华里趋时竞逐,一会儿直冲高空,一会儿在矮木顶上滑翔而过,节奏明快清楚,发出声声莫名其妙的欢快的啁啾,为寂寞的山野日子平添了几分灵气。
景象无时不在,习以为常便让人疲倦。而声响则更受欢迎,它是打破常规沉寂的利器,是转折点的担保。
张二锤又举头望了望天空。空气依然奇异地又薄又湿,但越来越捉襟见肘。已延宕太久,浪费太多时间了。
这时,城隍庙里忽然传出一种被逮住的猎物发出来的声音,尖尖细细的,让人厌恶。是山鼠!张二锤迅速转过头,那诡异的声音已经消失。
大门已经垂垂老矣,甚至完全到了举行悼念仪式的年纪,但其上居然挂着一把不慌不忙的巨锁。张二锤气定神闲,毫不迟疑列手成刀,猛然一掌劈下!
一声大响,城隍庙的大门仿佛摇摇欲坠。
张二锤眉心一蹙,保持着静止的姿态。门锁岿然不动,仿佛在嘲笑他。有时候秘密并不是那么容易揭晓的。他捏了捏痛得不行的手掌,不再向它咨询意见,瞬间拔出了剑,门锁应声爆裂而开,脆弱如豆腐一般。
与此同时,大门猛然诡异地自动打了开!
这居然还是自动门!张二锤瞬间横剑身前。
庙内扬起了一阵灰尘。迎面而来的不是想象中的闷热气息,张二锤轻吸一口气,能感到屋子里的凉意。
跟进来的风饱含水汽,润出了浓尘的味道。光线黯淡的房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激情甜肘的气味。
很明显,罗安早就到了。不过,为何门会从外头锁上?这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刻室外的风景也许令人心旷神怡,但跨进来的这瞬间,张二锤的能见度瞬间变得极其糟糕,这让人很不爽。
没有任何动静,显然庙里的人毫不在意他的放肆闯入。
但于朦胧中,张二锤并没看到任何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