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商行今日开业。
所有的贺礼都是奔它而去的。
巨大商行由封建富商卢大炭筹划组建。卢大炭乃山猪县商业领域中最有实力的民营资本家,名下兼营着各式杂货店、绸缎铺、锻造坊等等,涉足广泛,财力非凡,他的家底之雄厚世人有目共睹。再加上其他潜力股东的全情支持,今日起,巨大商行当场便将成为山猪县最有实力的百货商号。
开业庆典选定的吉时为日昳过一刻。未时的此刻开业,注定易操持,益财禄,商行将远离一切纠纷,坐待荣华富贵。
日头刚刚偏西,仍然高挂半空,似乎为蓄势恭贺巨大商行的大吉,久久未舍得挪动半分。
巨大商行门前搭起了一个大台子。除了当下迎礼之需,稍后还将是唱戏班的主场。典型的民间助兴仪典。
台下门庭若市,人们早已迫不及待。体面的读书人、油腻不已的屠夫、胸前挂着草帽的农汉、商业街上的老板们、一直不停地抠鼻屎又抹在旁人身上的小孩、还不忘哺乳的住家妇人、拄拐的老太太、无所事事的醉佬、随着日子回了春的乞丐,无不伸长了脖子在等着。不时还交相接耳,语气里尽是急意。
预热的喜庆等得太久,显然已经有些疲惫了。
幸好吉时已经临近。
就在气氛越来越焦渴的时候,巨大商行的老板满脸带笑,亲自迎了出来。
“久候了各位!欢迎各位拨冗前来为巨大商行的开业庆典捧场,我卢大炭谨此代表巨大商行对各位的莅临致以衷心感谢,感激不尽!往后,巨大商行一定不负众望,给大家带来更便利更幸福的生活期待,并将竭力为山猪县的繁荣发展作出有力的贡献!另外,新店开张,需要大量伙计,各位如有兴致,可随后到店内面试,生熟手均可,薪酬从优。有廿年以上金行管理经验的年轻小伙更可直接晋升为主管!接下来,请各位稍安勿躁,待我迎过开门礼,戏班将为大家献上连场好戏!阿盘,先给大伙儿派些捧场礼金!”
卢大炭的语速不紧不慢,控制得非常好,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一番讲演完毕,引发了台下众人的惊叹和赞赏,随后便是一阵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众人目光坚定,嗷嗷待哺的神色流露无遗——他们对即将出场的礼金充满主力期待。
商行需要什么金行工作经验?张二锤满头雾水刚散复聚。
“安静,安静!大家莫过于激动,这只是开场,庆典结束之后,商行还将为大家奉上一份更丰厚的助兴金!”
台下听得此话,又发出了一阵更热烈的欢呼。但对接下来的开场礼金仍然抱着认真而专注的热情态度。
卢大炭虚压双手,示意场下平复心情。众人迅速安静下来。
“哼,富贵畏人,竟夺贫贱之肆志!尤其是假仁假义的富贵!拿老百姓的钱银施舍给老百姓,可笑,多么可笑!”
正在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显得异常刺耳。与卢老板带好的气氛格格不入,瞬间引起了另一种骚动。
“谁在胡说八道恶意捣乱场子?”卢大炭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脸上还挂着笑。
没人回应。场下有些动乱,但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专心致志投在台上。
“阿盘!”
一个身着朴素黑袍的年青人托着个大大的闪闪的托盘从店内走了出来。年青人左袖管里空荡荡的,像庆典开场前的戏台。他仅有的一条臂膀上衣袖高高卷起,一道长长的伤疤明晃晃亮了出来,形状似条大蜈蚣,明显是受伤后应急修补的手法过于劣质导致的。如果忽略那条蜈蚣,阿盘倒算得上眉清目秀,像个一辈子只晓从文的儒生。
“哼!”一声冷哼又在台下人群中传了出来。
然而这次不同的是,一道寒光似乎在那冷哼声刚刚发出之时便已骤然一闪而出!
“阿盘!住手!今日就不要闹出人命了!”卢大炭侧过头低声对阿盘责备道。
台下没有人看见阿盘是如何出手的,甚至无人发觉有人动了手。显然,阿盘对自己驾轻就熟一气呵成的技能相当有信心。不过,此刻他却是眉头一皱。让他皱眉的不是卢老板的话,而是他那有着万钧之势的飞刀凭空消失了,台下却真的完全无事发生。
阿盘心里突然间仿佛开了个怪异的小泉眼,汩汩往外冒着不安。
台下众人依旧是一副碌碌无为岁月蹉跎的懵懂模样,眼神中除了阿盘手中的托盘之外别无他物。
除了张二锤。
一柄训练有素的飞刀捏在了他的手中。他眉头轻皱,轻轻把玩着飞刀。一言不合便出此阴招,这巨大商行很明显不是什么好货色。
“这飞刀本势不可挡,一刀见血。”张二锤望着近旁的一个背影轻声说道。他早已知道是那人出言不逊。
“没错。现在我看得它可以一刀致命。但时光倒退,我还是要说。”那人显然胆魄十足,并不担心他的辩解被视为顶撞。
“你不怕死?”
“当然怕。不过,噢!这春卷的味道好好!”那人站在一个来不及推走便顺便做起了生意的移动摊档前,背对巨大商行的大台子。他大口嚼着,嘴袋子塞得非常充实,似乎味道的确不错。
“那不是春卷,它只是像春卷。”
“噢,对,这是炸油饼。”
“它里面还包着猪肉呢。”
“心里有什么都没用,一经反复煎炸,总会变得软塌塌变得和顺。你说对不对,张兄。”那人边说边转过身来。他低着头,嘴里仍嚼着,悠悠哉哉,不急不躁。“我的心还未炸烂,所以我便是怕死也要说。”
“谢焦虑?”张二锤眼睛一木,又眯了起来打量着眼前人,蒙了会。
“张兄,又见面了。”谢焦虑满脸笑意,一点也不意外。
“你怎么也在这!”
谢焦虑朝着眼前的巨大商行努努嘴示意。
“对了,这怎么回事?”张二锤还捏着那柄飞刀。他不理解。
“今朝收到消息,我们学堂都倒闭了。”
“学堂如何会倒闭!”张二锤一脸疑惑。况且学堂倒闭与巨大商行有何瓜葛……
“府衙把学堂的地皮统筹拨给了山猪会,号称作发展经济之用。山猪会又跟这个巨大商行合作,准备对那块地动工,有几个持反对意见的先生昨晚已经消失了。”
谢焦虑一副对世间不公忿忿然的姿态,不禁让人心下凛然。
“竟敢如此猖狂?”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谢焦虑盯着张二锤手中的飞刀,目光里全是不言而喻。“先前的教育经费经已被剥削殆尽,如今甚至还要鸠占鹊巢,如此加倍下作!他们这些灭绝人性的屠夫简直无脑、可耻至极!”
谢焦虑声音忽然提得又尖又高,张二锤忽然也吓了一跳。
又是山猪会!劣迹斑斑,无可救药。张二锤心里也掠过一阵怒意,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台子上似乎没听见谢焦虑的声音,但巨大商行内又走出来了几条异常彪悍的大汉。
“谢兄,你小点声。”
“张兄,你怕?我看你武功不错,不应该是这样的人。”谢焦虑的目光中竟然有了点鄙夷。
“你口中的山猪会,我亦恨不得将其煎皮拆骨、煲汤烧烤,但时机尚未成熟。我不怕,你怕,你也应该怕。所以,你得学会控制临时情绪。”
身体强壮有力之下的退让迁就暂避锋芒,与随心所欲的无知无畏若无其事有质的区别。
“我怕,但无妨。”谢焦虑吸了一下鼻子,嫌自己站得不够挺拔般,又直了直腰杆。
太用力了,过刚易折。张二锤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手中的飞刀,意念一动,将其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