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嘲讽的人正是金言。他假装怒气冲冲地关门，出门下楼，一直站在寒风里盯着方彤彤的卧室窗户，一直看。他怕那盏灯突然暗了。还好，灯一直亮着。


    代正看到还没走的金言，懒得和他浪费口舌，淡淡开口，“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的女朋友！她已经跟我解释清楚了，今天的事纯粹是个误会。还有，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话，离方彤彤远一点儿，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即使你哥也不行。”


    “你太自信了，代正哥！你今天如此做，不过是为了气我，何必呢？这种不尊重女朋友的行为，伤害的可是你俩的感情，这根刺已经扎进方彤彤内心了。应该是我说，代正哥，你好自为之吧。”金言说完，十分洒脱地转身离去，留代正一个人站在冷风里沉思。


    他不得不承认，金言说得对。他今天的确是失控了，做了无脑之事，根本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深冬寒夜，他一个人拖着行李，走在无人的街上，任风吹散他的烦躁，可内心依然躁动不安。


    方彤彤在客厅坐了很久，觉得自从遇见代正，她的生活似乎变得很玄幻，脱离了她的掌控。以前她的生活，虽平淡，但也自得其乐；代正带来了人生全新的体验，让她勇敢起来，接纳不同世界的人，学着爱别人，迁就不同的生活习惯......可也带来她未曾有过的酸楚和苦痛，她学着不断重组自己，试图融入他的世界。没办法，她就是她，她的勇气不是无休无止。她的超强反省能力，让她吃尽苦头。


    她强迫自己的大脑关机，不要再试图回忆代正的好与不好。在关闭客厅灯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他送她的礼物静静躺在那里，精致而典雅的礼物盒，价值不菲的样子。然后，她逼迫自己关灯，不再多看一眼，忽略他的真心，毫无留恋地进入卧室。


    接下来几天，方彤彤的生活还算平静。面对代正的线上联系，她总以忙为借口，避免和他沟通交流。


    代正虽然表面不说什么，可内心焦灼，有些心急。他怕长此以往，两人的关系生变。他便晚上去到她家楼下等她，而她总是肉眼可见的疲累状态，面对他。


    他看得出来，和他在一起时，她没了之前的亲昵，整个人明显处于紧绷状态，说不出来的小心翼翼，少了从前亲近、自然的相处方式。他只能略坐坐，就起身离开。


    金言也未再过来纠缠方彤彤。她终于可以坐在自己家的沙发里，享受独自一人的时光，或哭或笑，都好。


    周六，方彤彤照例回家陪爸妈，导致代正再一次约不到她。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可以延长生命的时间线，让她只能多抽出时间陪陪爸妈。


    她爸爸的精神状态比较稳定，人却愈发消瘦。一向沉默寡言的爸爸会开玩笑地说，都怪她妈妈每天拉着他出门遛弯，不瘦才怪呢。也许，这一家人心里都很清楚，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


    代正还没解决好和方彤彤的问题，却又不得不再一次前往国外。当他告诉她，他要走的消息时，她还在陪爸妈吃饭。她让他等她，她马上赶回去送他。


    方彤彤她爸爸看着女儿焦急万分，亲自开车送她去车站。路上，他罕见地询问了方彤彤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点头告诉她爸爸，她在和一个很好的男人谈恋爱，那个人叫代正，教会了她很多东西......方彤彤也没想到，她居然能一口气说出代正这么多优点。


    她爸爸看出女儿的喜欢和欢喜，心满意足地点头微笑。


    一路飞奔，她都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她爸爸，便被她爸爸催促着快点。然后，奔跑的她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喊：“方彤彤，你要勇敢，你是最棒的！”那是她爸爸的声音。当她回头寻找爸爸的身影，却再也没寻见。紧赶慢赶，她还是赶上最近一班回d城的高铁。


    方彤彤下高铁打车直奔机场，再一次送别代正。一开始她都能冷静自持，自认为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却在目送他离去的背影逐渐远去时，眼泪唰地掉下来。


    走远的代正像是感应到她的悲伤，突然转身，不管不顾地跑向他的小鸟。走近了，他才发现，他的小鸟早已泪流满面。他一把将她揽入怀里，紧一点，再紧一点，似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血肉之躯里，合二为一，再也不分离。


    “彤彤，等我再回来，我们就结婚吧。”他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机场广播的催促尤为刺耳，和他手牵手的人依然没有回复他。可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他又怎么忍心再强逼她。两人万般不舍地松开彼此，就此别离。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三下午，方彤彤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请假回家。她握在手里的笔瞬间滚落地面，掉在地板上的闷声，刺中她的耳膜。她意识到，赶来的还是来了。


    她到家时，家里聚集了很多亲戚，看到她的眼神，或同情，或悲苦。而她还维持着小时候爸妈教的礼貌，问候众人。她想一切如旧，或许现在她在做梦，一切只是她的错觉，就维持原样就好，她没那么贪心。


    她和妈妈去了医院，签了一堆文件，陪着她爸爸走完最后一程。


    她看见妈妈的眼泪，觉得妈妈哭得真难看，以后再也不能惹妈妈哭了。


    她望着爸爸那副骨瘦如柴的肉体，想要再摸一摸她爸爸的手，却被亲戚阻止。她无助地哭出声，哽咽着说：“爸，我还没结婚，你怎么能走？”


    最终，14:32，方彤彤的爸爸走了。她没有爸爸了。


    妈妈告诉她，虽然有药控制，可她爸爸太痛苦了。这样也好，他解脱苦海了。那么怕疼的人，不用再忍受疼痛，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你爸爸闭上眼的那一刻，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睁开了眼。所以，我的好彤彤，我们不要硬拉着他，让他走。他的这辈子已经完结，他该醒了。”


    方彤彤泣不成声。原来爸爸是个怕疼的人，那他弥留之际的那几天，感染严重，躺在icu，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耳边全是仪器的声音。他到底承受了多大的苦痛，才能敌过他对这个世界、对家人的留恋。他就这么解脱了，留下妈妈和她。“爸爸，你知不知道，以后就没人保护我了，没人依靠了。我回头再也看不到爸爸了。我没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