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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今夜钟声为我而鸣(7)

    虽然墨白先前和楚斩雨小发牢骚,然而该开的会还是得开完,毕竟征用这间会议室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半,提前从里面出来要额外付钱,而现在才过去半小时不到。


    墨白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满面笑容地重新回到比战场还严峻的会议室。


    要冷静,冷静,我什么世面没见过……又是一个难熬的两个小时。


    她想起楚斩雨的嘱托,使命感涌上心头,把这群行为艺术家扫了一遍。


    什么跨性别者,圣诞树,美食项链法器……好像置身于一群大奇葩里面,装着的都是一群不可直视之物。


    她心里忽然感觉这些人压根不想来开会,估计是故意打扮成这些屑样的;为了熬过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于是她心平气和地在ppt上打字写道:“有没有谁有推荐的电影之类的,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众人如潮水般涌动起来,刚刚难以为继的会议气氛忽然活了,纷纷争先恐后发言;墨白有点想看《泰坦尼克号》,但是赖先生认为现在本来就末日生死攸关还看末日片,纯纯给自己找不痛快。


    经过短暂的协商,大家一致决定看《三傻大闹宝莱坞》里面的主人公是天才,和科研部这些天才们也有共通性。


    他们看的正热闹,墨白却悄悄抄后门躲到了走廊外面,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一字一句地给帮楚斩雨修改安东尼的追加悬赏令。


    改完之后,她坐在椅子上,透过半边透明的栏杆,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心想安东尼是否有可能藏在这些人中。


    想着想着,她伸了个懒腰,自从微调了系统设置,她在白天偶尔也会感到一种没由来的疲倦;墨白又回到了会议室里,坐到后排,脱下外套盖在身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又做梦了。


    又是那个无数遍的,奇怪的梦。


    那是一个充满水汽的夜晚,大雨把一切都模糊成斑驳的色块。


    像一部画质失真的老电影。


    雨中飘摇的房屋也看不清,泥土的腥湿味和生产的血腥味,孕妇痛楚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掀开地狱的篇章。


    男人略带失望地产婆手里抱起一个满身血红的女婴,妻子奄奄一息地闭着眼睛;他看都没看一眼她快要死掉的模样,心里只有对没儿子满满的失望。


    他安慰自己:没啥的,女孩也挺好的,她妈妈是个美女,她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去,长大后说不定会被有钱有势的人看上,到时候他这个爹也能跟着飞黄腾达——不过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还有待争议。


    他的妻子是个非常漂亮的交际花,温顺的外表下的心却并不温顺,自他们结婚那一刻开始,她的婚内出轨就没有停过,抽烟喝酒,跳舞化妆,聚众吸食药物。


    这一切,男人都看在眼里,他本想去举报,可是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她那些“朋友”给她的礼物,也足够家里过一段生活了,所以他就装作没看到。


    这场难产让妻子失了元气,从前那个花枝招展的漂亮女人,只剩下满脸苍白的病气,变成了家里的累赘,在男人满怀期待中,这个女人有一天终于不小心被车撞死,当成就咽气了。


    真好,还省了一笔医药费。


    男人想道。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给予希望的这个女儿,居然是个先天智力衰弱。


    她三岁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每天只会傻笑,连口水都不知道咽,再美的长相也被这低下的智力整得像只有几分姿色的猴子,他对照顾傻孩子一点经验都没有。


    又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男人带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离开,女孩醒过来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她和承重墙了。


    傻女孩就这样变成了孤儿,饿了就在地里找别人吃剩的饭菜吃,渴了就去用手舀洼地里,稻田里的水喝。


    她没有地方住,只能躲在有屋檐的小角落里睡觉,虽然有很多人看到她都会给她拿点东西吃,给她买两件蔽身的衣服穿,但是没有人愿意收留这个傻孩子。


    这样的孩子,就算长得很可爱,养在家里也只是沉重的负担。


    后来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把家里以前小鸡小狗住的棚子收拾了一下,装了床和板子,还有回收来的被子,给她做了个简单的家;她虽然傻乎乎的,可是也感觉出这人在帮她,她抱住好心人的腿,咯咯笑起来。


    好景不长,可能是因为沾了不干净的水和食物,加上先天基因残疾,女孩忽然开始呕吐,每天胃疼,她疼得一直哭,可是脸上还是那副铁打不打的笑容,只有眼泪从她的双眼里流出来。


    邻里的人凑了钱,带她去看病,结果下来了,是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转移了,不仅如此,她还患有艾滋病,这就是她身上出现那么多溃烂,甚至影响长相的原因。


    大家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到处寻找这个女孩的父亲。


    此时在政府任职的男人被发现了,他已经有了新家庭,有了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他祈求邻里们不要把他不管女儿的事情说出去,这样会影响他来之不易的工作和婚姻。


    “只要你养好女儿,我们就不会。”


    男人让人把傻女孩洗干净,怕被老婆发现,把她运到了他另一个秘密的地方。


    看着女孩一边傻笑一边涕泪横流的样子,他还是不太满意:这个糟糕的女孩是他人生中的污点,和他精英的人生实在是不太般配:原先他还指望她能给他升官发财。


    不过没关系,反正她也活不太长了,等她癌症发作死了,随便找个殡仪馆公墓把她烧了埋了就完事,也算对得起她了。


    毕竟要是没自己这个她的亲爹,她本该烂死在街头。


    男人这么想着,一边不太放心,又语重心长地对女孩说:不是我不想对你好,都是你那死鬼老娘害的,把你生成个智障,早点死了,对你还是好事,等到下面去了可别身死心不死地找我索命。


    女孩傻傻地笑着,抱住男人的腿,大声叫道:“爸爸!是爸爸回来了!”


    鼻涕眼泪口水蹭到了男人精心打理的裤子上,男人像躲避瘟疫一样蹦到了一边,然后女孩的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你知道这裤子有多贵吗?死丫头!”


    他转身就走。


    女孩坐在装满食物的小盆子旁边。


    脖子上拴着防止她乱跑引人注目的铁链子,为了防止她乱叫被人发现,男人私底下找了人,把她弄成了个哑巴,她连哭都不会发出声音。


    女孩看不见爸爸的身影,她“啊啊啊”地叫了几声,俯着身子,趴下吃了一口食物,慢慢爬到门边,想要触碰那个在门口换鞋子裤子的男人,但是坚硬的链子把她扯得摔了一跤,头上磕出了血,血流到嘴巴里。


    她舔了一口,笑了,血是甜的。


    每天她都在等待爸爸来找她,虽然爸爸每天只会在她的身边停留一会。


    可是她很高兴。


    她也看出来了,爸爸不太喜欢她靠近,所以她只在很远的地方。


    每天基本上都是趴在饭盆旁边睡觉,醒了就吃几口,吃完又睡觉,想上厕所的话,铁链子的距离正好够她移动到蹲厕。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有一天爸爸来看的时候,很高兴,和爸爸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她给了女孩几颗很可爱的。


    然后他们就出去了。


    吃东西会让她的肚子很难受,但是她从来没见过糖果,还是吃完了,糖和血一样甜,连沾在手指上的那点甜渣子也吮完了。


    这时男人带着那个白大褂的人又走了进来,她看着这个陌生白大褂,她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很和蔼很温柔。


    她伸出手摸了摸这人的衣角,白大褂也很疼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带来自带的丝巾,擦干净她脸上的食物渣滓。


    然后白大褂给她打了一针药。


    随着药水慢慢推进身体里,女孩忽然感觉肚子分外疼,她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她一边哭,一边把吃过的肉,菜,水果,蛋奶,糖,血,和部分内脏碎片吐了出来。


    “啊……啊……啊……”


    她无声地哭泣着,哑了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白大褂温和地亲了亲她的脸蛋:“不疼啊不疼啊,忍一忍就过去了。”


    “爸……爸……”


    肚子疼得要裂开了一样。


    她趴在地上,用力伸手向那个男人,努力地想要爬到他的身边。


    看着男人神情复杂的脸,她抱住男人锃亮的皮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爸……爸……你……回来啦……”


    “疼……糖……真好吃……”


    男人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出去,他的身影在女孩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迅速坍塌,变成一片没有色彩的虚无。


    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孩被白大褂抱起来,白大褂坐进了车里,她的父亲手里攥着一把光鲜的钞票,恭敬地送他们离开。


    听着他们轰隆作响的马达,男人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个……”


    “你还有什么事吗?”白大褂的女博士冷漠地问道:“我的时间很宝贵。”


    “亲子鉴定……”


    金发蓝眼的漂亮女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她是你亲生女儿。”


    男人数着钞票的手顿住了。


    “你不是说过无论是不是亲生的都给我们吗?你不会想说你反悔了吧?”女人关上车窗,女人女孩两张漂亮的脸,带有致命异性吸引力的脸消失在车窗后。


    车子很快地开了出去,男人猛然醒悟,他追在车子后面,大声地哀嚎,求她把女儿还给他,女人只是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看了一眼,像打量一只蚂蚁。


    “博士?”司机不太放心。


    “开点车载音乐吧,除一下噪音。”女人伸了个懒腰,像抱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抱着怀里这具小小的尸体。


    “睡吧,小可怜,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你会有一个全新的人生。”女人轻声道,不久后她的呼吸声轻轻喷洒在女孩僵硬冰冷的脸颊侧,她也睡着了。


    这时,墨白醒了过来。


    她每次做这个梦做到一半就醒了。


    对于这个梦,她醒过来记不清里面具体的情节,但是开头结尾都记得很清楚,所以她觉得应该是同一个梦。


    她很想回忆起完整的过程,但没有一次成功过;有一次她在修养时,出于兴趣,告诉了楚斩雨自己做的奇怪的梦。


    楚斩雨却一脸神色复杂。


    “有些梦,回忆不起来,也无所谓吧?”他支起嘴角,笑了笑,“反正又不是现实,回忆它干嘛?”


    墨白点了点头,看向窗外,这是地球上的瓢泼大雨,火星上很少有这种模拟降水;人为种植的树木竞失葱茂,似步入深冬一般惭愧凋敝,她看着那模糊的风雨飘摇,总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手动分割线)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楚少将,不是和你说过吗,培养人造战士,就是像培育‘军犬’一样,军犬不是人类,如果不派上用场的话,就得不到狗粮了。”


    “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


    从再次睁开眼那天起,楚斩雨就是地狱里的人了,原先他的梦想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可是到如今他孤身一人,已经没有可以保护的对象。


    他以为会成为他家人的薇儿,最终也离开了他;大概也是一场捉弄他的骗局,让他狼狈不堪,丑态百出。


    “活下去。”


    活着的人必须活下去,带着死者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冰箱里还放着的半块蛋糕,玩具上亲手写的名字,洗衣机里她的衣服旋转着,微风轻轻地吹着小号,什么都还在那里,却感觉什么都没有了,想把自己的心胸肺腑都扒开,无声的酸楚让他想要蜷缩起身体,无声地哭泣起来。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现在这些朋友;楚斩雨很清楚友谊是没办法把他从这个地狱里救出来的。


    可是在听到麻井直树毫无光彩的前半生,沧桑过后墨白细声细气的小情绪,那三个家伙的口无遮拦,他忽然是那么想要保护他们,拼了命也想。


    “我觉得,能保证让他们活下去,就是我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了。”楚斩雨低声道:“我确实不想再看人死了。”


    听了这么一番充满人情味的话,威廉很意外地扫视着他的脸:楚斩雨黑发白肤,克莱因蓝的眼睛,除开目光,五官没有攻击性,看起来就像只温顺的布偶猫。


    “一会我请你吃顿饭。”威廉留下这句话,视频也挂断了,然后终端咔地一声退出了视频会议,同时预约餐厅的讯息也发到了他的终端上:这是要找他单独聊的意思。


    维萨在旁边等了一会才上来询问他:“怎么样?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楚斩雨摇了摇头,对维萨说:“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你,你搬到我那里去住吧,你这里应该已经不安全了。”维萨正想问为什么,楚斩雨却“我们不必多言此事”的表情,把智能钥匙交到了他手里。


    曾经的楚斩雨是被军委养大的,长大了又为现在的军委奔前赶后,而军委的人显然不能胜任父母的职位,他们给一个孩子的爱精打细算,不多不少,刚刚好。


    没有把他爱成一个健康乐观的孩子,也没有伤害他到极其憎恨人类和政府,正好卡在这个边上。


    以至于他对政府忠诚到有点愚忠的程度,当然也能看到军委内部某些不可思议的腐败;他对军委颇有微词,但是非常维护军委,不容许任何人冒犯现有政府的威严,不愿意看到民间有反对政府的声音。


    在这一点上,威廉对他比较了解,十分放心他这个人的性子,就算人民和政府必有一战,楚斩雨肯定会帮政府压制反抗,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社会秩序稳定更重要的。


    “就算是布偶猫,也是一只可爱的,听话的,关键时候又能看家护院的布偶猫。”威廉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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