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帝说出这句话，令人意外。


    就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劫匪，用匕首架在他人的脖颈上，还在和对方说，我杀了你，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你应该感激我，而不是向我吐出口中的血水来玷污我的一片真心。


    “现在看来，本尊费尽心机想要留住你们的生命，反而是错了！”


    此刻的仙帝，仿佛是站在制高点上的那个人，他目光怜悯的看着所有人，眼底里闪烁而出的是漆黑。


    像是滚滚而来的怨念，正在填满他的心肺，笼罩他的双眼，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人心。


    他的目光看向仙界人群，扫视一遍，再看一遍，一遍又一遍。


    可无论他的目光扫视过多少遍，这些曾经仙界中的仙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只有失望和仇视。


    他心中的那一丝丝期待，就在这一双双目光中，渐渐跌入深渊。


    然后，仙帝问出了那一句话。


    “你们全都……觉得本尊该死？”


    虽然他脸上还带着笑容，可好像从始至终，只有这一句话，仙帝问的是本心。


    像是在问自己，我真的，就错了吗？


    也像是在问这仙界的所有人，你们真的就觉得，我错到了该死了的地步？


    你们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叫做洛天恒？


    你们记不记得我是谁？


    你们好好想一想，我洛天恒做的事，真的会错吗？


    即使今天，我操纵魔帝，搅乱三界，你们难道不该想一想，是否这个世界，就必须也只能这么做？


    你们难道不该毫无理由的支持我吗？


    你们这些人……所有人……难道就没有一个，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可以信任我洛天恒的吗！


    这一刻，天外天安静至极。


    可是，没有声音。


    没有人回答仙帝的话。


    于是，仙帝将看向仙界众人的目光收回，接着转头，看向脚下，那另一半天外天。


    不知何时，脚下的天外天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一座猩红界域完美无缺，耀眼闪烁，如同流淌的血液一般磅礴涌动着无尽力量，将天外天的规则退散，仙力魔力全部击退，染成血色。


    另一座幽蓝界域亦是如此，仿佛半在虚空游走，半在人间透露，若隐若现，却如同一波波浪潮一样，更改规则，占领天外。


    一个个身影，从血色的界域中展露而出，那是一位位大妖，踏出妖界，站在一人之后，在半边天外，划出一条血色长线。


    一个个大将整盔，同样自冥界而出，站在另一人身后，渲染出一层幽蓝，一道幽蓝长河。


    站在最前方的两人携手，一人是妖界至尊，另一人是冥族女帝。


    两人静静抬头，看向仙帝，同样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层层叠叠的大妖喉咙低吼，露出獠牙，抖动着羽翼，颤动利爪，双目赤红。


    只是一具具大将整盔盔甲摩擦出火花，长刀缓缓出窍，利刃解封，森然绿色的双眼抖动着的火苗是愤怒。


    只是这一片天外天，终于易主！


    就在白泽落子的那一刻开始，在仙界崩断后结束。


    这不是天道，不是地利，操纵这一切的，只是生灵而已。


    这就是人和。


    这就是整个三界的道心信念叠加在一起，足以贯穿一切，横扫天地，改变一切。


    这就是仙帝看到的一切。


    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仙帝了，只是洛天恒。


    因为此刻的一切，都在无时不刻的证明着，仙帝是错的，错的彻底。


    甚至，就连洛天恒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因为目光也是有力量的。


    一个人的目光，或许只会让对方感觉厌烦恼怒，那么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


    再或者，整个天下所有的目光呢？


    哪怕是仙帝洛天恒，在这样多的目光注视下，也会渐渐道心失守。


    所以眼底漆黑翻涌，身躯金光逸散，神魂染上一层黑色纹路。


    “好，好，好！”


    仙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次开口，眼底里的漆黑就多出一分，每一个好出口，都是心中那一丝期待减少一分。


    最后，仙帝收回看向妖界与冥界的目光，而是重新将目光看向了仙界。


    这些宁愿死，也要冲出仙界，将原本三界中最大的那座界域扯碎，也要阻止自己的这些人。


    这些曾经的下属，挚友，同道中人。


    仙帝的眼中依旧还有怜悯，只是语气彻底冷漠了。


    “你们以为这个时候脱离仙界，就能够脱离本尊的掌控？”


    说话间，仙帝的神魂之上，再次缠绕出一道道漆黑的色泽，周身仙力荡漾成灰。


    “你们知道，本尊为什么一定要重塑这整个三界，缔造一座真正的魔界吗？”


    仙帝的仙力缓缓荡漾出一层层漆黑的色泽，就像是黄金一点点沾染灰尘，然后落入深渊。


    “那些看不见摸不着无法掌控的一切，如果不是本尊，就凭你们，就凭妖帝和冥帝……他们能做什么？”


    终于，就连仙帝身后的天道法相，也在身躯上飘荡出一抹漆黑，周围氤氲的光晕，在缓缓退散。


    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仙帝洛天恒的那颗道心，终于在这一刻即将沉沦。


    他在放弃着一直坚守的一切，无论是道心，人心，还是良知。


    或者，时过千年，只有今天，他才是真正的，彻底的失望了。


    不仅是对这三界众生，同时，也是对他自己的失望。


    所以。


    轰！！！


    半座仙界轰鸣，仙帝神魂金色彻底被漆黑掩盖，天道巨剑崩裂出层层漆黑的裂纹，氤氲法相中的漆黑也终于扩散开来。


    洛天恒，要入魔了。


    因为，这一子人和，真的落在了洛天恒的心里。


    是击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崩碎仙帝心中最后一寸清明。


    这最后一声质问，格外响亮，震彻天际。


    “你们……有谁真的懂本尊？！！”


    天在变色，仙在堕落，一切好像已成为了本该成为的那个样子。


    洛天恒会成为所有人希望的那个样子，一个真正的……魔帝。


    毕竟，谁会懂仙帝洛天恒的心，又怎么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除了……


    “此言差矣。”


    一个平静的，温和的声音，在这个时候轻轻的响起。


    那个好像在落子之后，身形就更加虚幻缥缈的身影，依旧缓缓的摇动着手中的羽扇，目光温和的看向此刻的仙帝。


    某一刻，满身漆黑的仙帝的目光，落在了白泽的身上。


    站在展开的天地棋盘前的白泽恍若无觉，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和仙帝轻轻点头，依旧平静至极的开口。


    “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