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董事长当然不可能给女儿的男朋友准备早餐。


    长长的实木餐桌上铺着纯白桌布，桌上只有两份餐具，骨瓷盘子上放着纯银刀叉，马特轻轻摸了下刀尖，能想象出这些餐具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冷冽光芒。


    这餐厅像刑场。


    审判人就坐在餐桌的上首。


    布鲁斯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在看任何人，安静得好像要消失在这片阴影里，但又强硬地让人都不得不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马特耐心地等待主人开口。


    长久的沉默后，他心不在焉地去找厄苏拉的心跳和呼吸，韦恩集团的董事长却在此时开口。


    “——默多克先生。”


    马特回过神来，张了张嘴要回应，但布鲁斯继续说了下去。


    “厄苏拉在凌晨翻窗逃家，还没拿到美国驾照就敢私自开车，孤身一人穿过危险的市区，跑到冰山俱乐部这种地方——”


    “只是为了见你。”


    布鲁斯心平气和地阐述事实。


    “你把她置于险境。”


    马特再一次试图开口说话，但很显然对方压根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他没想到哥谭首富能给人这么强的压迫感。


    “厄苏拉是我的女儿，韦恩家族的继承人，韦恩集团未来的掌舵手，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布鲁斯抬起头看向马特，探究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她开心，我们就开心。”


    他希望女儿真正地生活，而不是受限地生存。


    所以，一切来自外界的风险因素都会被他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想加入厄苏拉的生活，就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中。


    哥谭首富的神色突然和缓不少，他勾起唇角，再次戴上了总是在镜头面前展露的完美面具。


    他偏了下头，微笑着问：“默多克先生，我讲得够清楚吧？”


    *


    被老父亲期望远离危险的厄苏拉正在计划潜入阿卡姆疯人院。


    前置条件的两个目标——小丑和谜语人都在这个哥谭知名景点度假，她要完成任务必须进阿卡姆，还得有充裕的时间行动。


    厄苏拉认真地问系统：“要不我去阿卡姆当狱警吧？”


    系统差点以为自己出bug了：“……您什么？”


    厄苏拉越想越觉得可行，坐到梳妆台前随手梳两下头发，挑了个闪电侠的发绳扎起头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样还能涨哥谭声望值，一举两得。”


    韦恩小姐自愿去全哥谭最危险的地方上班，8cm高跟踢爆小丑裆部，一张嘴巧言说死谜语人。


    然后韦恩集团股票大涨。


    从未设想过的方案，这次轮到系统眼前一黑——黑暗骑士，快来阻止你女儿发癫啊！


    自从知道亲爹有了生命危险，韦恩大小姐一点儿也不谨慎了。


    系统：“先不说韦恩先生，就是管家先生也不会同意的，难道您想看见老人家失望又心碎的表情吗？”


    击中痛点，厄苏拉果然瑟缩了一下。


    系统再接再厉：“您不能因为担心韦恩先生就铤而走险，这可能会适得其反！”


    厄苏拉不说话了。


    她垂眸思考了半天，想着想着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来。


    她不是有个心软的神队友吗！


    *


    马特现在觉得自己比布鲁斯·韦恩更加生命垂危。


    韦恩董事长还好，威胁起他只是小小的口头警告，早餐过后就不见人影，倒是之后出现的两位韦恩少爷小动作不断。


    大少爷一直试图掉包他的盲杖，小少爷谈笑间各种暗器飞来，显然兄弟俩都在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所幸他已经扮演了十年的普通盲人，应付这些试探都是小菜一碟，要是受个伤还能装可怜博取女朋友的同情——很遗憾，德雷克先生准头不错，暗器都是擦着他飞过去的，只是不幸击中了鬼鬼祟祟想偷盲杖的格雷森先生。


    兄弟俩用手语（据他判断都是中指）吵起来后，马特终于可以安心喝茶了，是管家先生泡的绿茶。


    上帝保佑韦恩家唯一一个没有尝试用目光杀掉他的人。


    ——二楼最大的那个房间的门打开了。


    ……嗯。马特喝茶的动作一顿。还要保佑他那半个小时前就起床，现在总算准备下楼的女朋友。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后，厄苏拉的声音传了过来。


    “早上好！”


    马特感觉到身后的两位少爷顿时又变得兄友弟恭起来。


    迪克抢先开口：“早上好，厄苏拉，睡得好吗？”


    厄苏拉走到两个哥哥中间，踮了踮脚，声音轻快：“睡得不错……嗯，迪克，你脑门上怎么有个飞镖印子？”


    提姆面不改色：“他在练习扔飞镖，结果不小心扔成了回旋镖。”


    马特听见韦恩大少暗暗地磨起了后槽牙，但在厄苏拉关心他以后，他又咧嘴笑起来，表示这不算什么——提姆以前掉进化粪池都能面不改色。


    被回旋镖击中的提姆：“……跟布鲁斯学的。”


    厄苏拉欲言又止。


    兄妹的相处模式再次证实了马特的猜测：此前并不在美国生活的韦恩小姐对家里而言相当重要。


    冰山俱乐部“私会”的事，他们完全没有责怪厄苏拉，而是把怒火都发泄到了他身上。


    韦恩家相当保护和纵容她。


    这位从来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大小姐应该是哥谭首富遗失在外的明珠，刚回家不久，或许还和家人有隔阂。


    这才给了他扮演“男朋友”的机会。


    合格的男朋友应该主动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女朋友说早安。


    马特慢慢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扣好西装的扣子，摸索着去拿盲杖，还没碰到冰凉的手柄，先碰到一只柔软的小手。


    ——厄苏拉总算注意到了他。


    “马特。”她轻轻拉了他一下，说悄悄话一样小声问，“布鲁斯没找你麻烦吧？”


    茉莉的香气再次包裹住他的感官，马特顿了顿才回答她：“……早上好，厄苏拉。没有，韦恩先生很友好，大家都很友好。”


    实际上他现在感到锋芒在背——格雷森和德雷克正在试图用眼神杀死他。


    厄苏拉听出暗示，瞥了哥哥们一眼，他们又立刻勾肩搭背地离开，说要去厨房帮阿尔弗雷德的忙。


    马特衷心期望自己不会吃到任何奇怪的东西。


    等到两个哥哥离场，厄苏拉才松开马特的手，不太好意思地说：“真抱歉，把你卷进麻烦。”


    马特若无其事地收拢指尖，摸了摸掌心残留的余温。


    他微笑着回答：“没关系，很乐意帮忙。”


    他还是什么都不问，厄苏拉开始怀疑这位律师先生是游戏组给玩家设定的初始队友。


    她咬着嘴唇纠结了一下，期待地问：“你对阿卡姆感兴趣吗？”


    马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是他想的那个阿卡姆吗？韦恩大小姐的下一个探险地点是疯人院？她怎么跟喜欢极限运动的韦恩老爷一样？


    ……真是亲父女。


    这附近没有窃听器，所以他直接问：“你想去阿卡姆？”


    厄苏拉没回答。


    但她不说话，马特也知道她正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有点焦虑地绞着手指，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


    ……好吧。


    马特轻轻叹了口气，又笑了一下：“好，我想去阿卡姆，你愿意跟我去阿卡姆约会吗？”


    厄苏拉小小地欢呼一声，语气轻快：“我愿意！”


    “——愿意什么？”


    迪克从厨房那边探出头，看起来相当警惕，仿佛一个随时准备在婚礼上提出反对的反派。


    他想了想，又期待地问厄苏拉：“是愿意分手吗？”


    *


    午餐的氛围很奇怪。


    厄苏拉没什么胃口，吃得很慢，跟家人聊天也心不在焉——直到提姆再次提起了迪克的小组作业难题。


    这次他说那个同学直接打电话把迪克骂得狗血淋头，原因不详。


    厄苏拉狠狠地咀嚼着炒蛋：“他怎么可以骂你，我下次去你们学校帮你骂他！”


    她会带上翻译机对丰富的汉语骂人词汇进行精准转换。


    “没关系，厄苏拉，这次的事怪我。”迪克一边感动不已一边汗流浃背，在餐桌下踢了提姆一脚，“再说吵架总比不交流好，你说是吧，布鲁斯？”


    布鲁斯面无表情：“吃饭的时候少说——我没说你，厄苏拉，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提姆帮厄苏拉夹了块鸡胸肉，在桌下狠狠地踹了回去。


    马特假装没注意到兄弟俩的暗战，继续安静吃饭，就当餐桌底下有两个风扇。


    阿尔弗雷德用眼神警告了除了厄苏拉和马特以外的所有人。


    父子三人都老实了，但又没完全老实，开始把马特拉进谈话，轮番用刁钻的问题轰炸他。


    在提姆不经意地问他谈过几次恋爱时，马特被青豆呛到了。


    压根没关心他们在说什么的厄苏拉抬起头来，连忙问：“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马特一边捂着胸口摇头，一边脆弱地连连咳嗽。


    她紧张地站起身。队友千万不能出事，不然她爹性命不保。


    迪克在餐桌下对着扮柔弱的律师晃一晃中指，热心提议：“我和提姆可以像雷神挥舞锤子一样架起默多克先生甩几圈，让他恶心反胃，等胃酸反流到喉咙里就能把卡着的东西融化掉了。”


    提姆拿起餐巾开始擦嘴，似乎已经做好救场准备。


    厄苏拉：“……”


    什么跟什么，这不太对吧！


    “我没事，别担心。”马特立刻恢复正常。


    迪克和提姆纷纷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布鲁斯勾唇笑了一下。


    厄苏拉总算注意到男朋友的困境，准备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还没开口，布鲁斯把去好壳的龙虾放进了她的餐盘里。


    厄苏拉顿时忘记所有，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布鲁斯微微皱眉：“今天没什么胃口，是不是在俱乐部里喝了什么？”


    厄苏拉口齿不清地回答：“没有呀，马特没让我喝酒，我喝的温水。”


    一生要喝温开水的倔强中国人。


    她在心里说：我只是担心你的生命安全。


    布鲁斯假装没听见后半句，又给她夹了块烤鳕鱼。


    见厄苏拉终于有了点儿胃口，阿尔弗雷德松了口气，向自家老爷投去赞许的目光，并且琢磨起要怎么改善菜谱——厄苏拉小姐营养不良还不爱吃饭，这可不行。


    整张餐桌上无人在意马特的死活，而马特本人对此表示感激。


    提姆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皱皱眉，什么都没说，又面色如常地继续用餐。


    厄苏拉偷偷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犹豫着问：“提姆，怎么了？”


    提姆回过神来，对她露出个微笑：“小问题，公司股票跌了。”


    厄苏拉：“？”


    这怎么能叫小问题呢，这明明是大问题！


    她紧张地问：“为什么？”


    提姆瞥了眼布鲁斯，轻描淡写地回答：“市长候选人提出要出台''反蝙蝠侠''法案，他可能想把蝙蝠侠定性为罪犯吧。”


    而韦恩集团在厄苏拉收购玩具王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站队的倾向。


    在座的蝙蝠侠本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倒是根本不知道蝙蝠侠真实身份的厄苏拉沉下了脸。


    就连马特也停下动作，看向厄苏拉的方向。


    她的心跳有些加速，浑身紧绷，咬了咬牙，显然压抑着怒火。


    但她的语气跟哥哥一样平静，甚至还微笑着：“发这种疯，他是想进阿卡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