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再逢


    骂人谁还不会呢。


    小时候见过最多的就是村里面那些老大爷老太婆们指着人家脑袋的咒骂，韩国人这来来去去几句‘阿西’‘西八’也就只能乐呵了他们自己。


    哗啦啦的咒骂从林亭玉的口中吐出。


    她粗着嗓子，声压低沉，嗓门洪亮，引得全店目光纷纷投射过来，气势逼人，一句接一句的话呛得男人竟跟不上她说话的速度。


    她手里上下摇晃的玻璃瓶，尖锐的碎片在白炽灯下，更是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林亭玉把对方骂自闭了，也没嘚瑟，“要么，咱当没事人一样回去，你喝你的酒，我吃我的肉。”


    她将手机转向男人：“要么，你跟警察们说说为什么要骚扰未成年？”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112，她的拇指，正压在绿色的拨号键上，随时准备按下去。


    全店的人都在看热闹。


    男人有些下不来台，众目睽睽下，酒醒了几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他的酒友们拽着他回座位，他才骂骂咧咧的离开。


    骂得也不敢太大声，纯粹是说给自己听，为自己挽尊。


    林亭玉见他走了，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气势不减，把瓶子放下，大马金刀地坐下。


    这一出下来，四周暗地里那些危险的轻视的目光都收敛了不少。


    才坐下没多久，隔壁桌忽然响起一道轻声的呼唤。


    “那个——”


    她又警惕起来，目光尖锐得看过去。


    才发现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角落阴暗的那桌，和她一样，也是独身。


    他冲林亭玉竖起大拇指，又指指亭玉的手，同时举起自己的手臂示意。最后，才递过来一个东西。


    林亭玉定睛看。


    是创口贴。


    刚才砸碎玻璃瓶的时候，玻璃渣子划到了林亭玉的前臂。只是很细微的伤口，但还是有渗血。


    林亭玉伸手接过创口贴。


    视线里，自己的手在轻轻的颤抖着。


    她像是没看到似的，对男人点点头。


    撕开创口贴，在覆盖伤口的位置，林亭玉拿起新的干净的筷子对着已经烤得黑焦的猪肉发愣。


    不能吃了。


    她放下筷子，却突然端起杯子坐到了男人对面。


    男人动作一顿，夹着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他问。


    林亭玉神色泰然，只是迎上他茫然的目光，笑了下，轻声问：“冒昧了，孔侑？”


    “......嗯。”被认出的男人应声，语气沉闷，没有半点被路人认出的惊喜。


    “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亭玉拿起烧酒，熟练地给他斟酒，“谢谢你的创口贴。”


    “我并没有帮到什么。”孔侑忙双手捧住玻璃杯。


    “我注意到了，你原本要过来的。”林亭玉举起手中的杯子，与他的碰杯。


    孔侑疏离地扬唇浅笑，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


    毕竟就林亭玉刚刚的表现，颇有太妹风范。


    “我看过你演的戏那个——”亭玉眉梢上挑，双眸明亮有神：“女学生那个角色。”


    女学生。


    孔侑唯一一个女学生形象便是在电视剧《总是忐忑不安》中男扮女装那次。拍摄的时候只想着为艺术献身，甚至还乐在其中。现在被陌生人方面提起，令人有些难为情。


    孔侑如锯嘴的葫芦，只是艰难憋出的笑容，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现在这幅样子太认生了，仿佛之前主动散发善意的人不是他。


    林亭玉假装没看出他的不自在，竖起大拇指：“演得很棒，我看过很多遍。”


    “很多遍！”她强调道。


    于是，孔侑被灯光映照的脸终于是被绯红铺满。


    他的视线从林亭玉漂亮的脸下移，落到她竖起的大拇指。


    紧绷泛白，仍在颤抖。


    孔侑的心底不由浮现一个念头——


    真的是个疯子啊。


    ·


    他们当然没有因此就加上了联系方式，不过是一次偶遇，一次有些惊心动魄的故事。


    只是实在是巧合，翌日，孔侑在教堂做礼拜时，就这么恰好看到林亭玉也教堂里。


    她双手交握，双眼紧闭的做着祷告。神情真挚，很虔诚的模样。


    孔侑疑惑。


    她也是教徒吗？


    虽偶然遇上，但孔侑没想和她打招呼，离开去净手


    偏巧，他洗完手出来，在出口处，撞上了正要离开的林亭玉。


    两人面面相觑。


    孔侑看着她挂在脖颈上的玉佛，问道：“你也信这个？”


    林亭玉认真道：“当人遇到危难时，不管东南西北哪个神，能保佑自己的都是好神，我昨天吃饭都能遇到那种的事，也许是最近水逆或者犯小人，得让诸神保佑，替我去去晦气。早上已经去过寺庙和道观，路过这间教堂也进来拜拜。所以你别只看这个玉，我还有这个、这个。”


    她双手撩开鬓边的长发，露出粉白的耳朵，只见耳垂上挂了一对十字架耳坠。待孔侑看到，又掏出手机。诺基亚漂亮的红色机身上面，还挂着一个做装饰品的护身符香囊。


    就是香囊表面的纹绣怎么看起来像招财猫？


    天主教徒的孔侑眉心微皱，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林亭玉头发捋了捋，将玉佛塞回衣领里，又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回头对教堂方向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圣母玛利亚，莫怪莫怪。”


    看着她这些动作，孔侑心底有种说不出的荒唐和古怪。


    他正打算走，却见林亭玉跟了上来，很自来熟的说：“我昨晚去看了你的剧，真的演得特别的精彩。”


    孔侑本就有些郁闷，闻言不禁解释道：“我不是只有那个角色。”


    林亭玉却是一愣，她茫然眨眨眼，像是电脑卡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哈哈笑道：“你说女大学生？那个角色我连台词都快背下来了。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饼干老师星星糖》。”


    那是孔侑在去年（2005）拍摄的一部迷你连续剧，搭档孔孝真，全剧16集。是他第一次扛起男主大旗的电视剧。


    孔侑有点不自在。


    “你和女主的演技都挺青涩的，但还看得下去，而且和《我的野蛮女友》还有《mygirl》一样，崇尚勇气和乐观。”亭玉现实地说，“虽然成绩不怎么样。”


    《mygirl》的成绩步步高升，最后一集的收视率更是达成同时段收视第一的成绩。


    《我的野蛮女友》更不用细说，票房大卖，获奖无数，也成就了两位主角。


    孔侑脸色白了黑，黑了白。


    林亭玉单纯地问：“所以你什么时候再当男主角。”


    孔侑不想跟她说话：“男主角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林亭玉说：“可是你很帅啊，不当男主角可惜了。”


    孔侑的脸仍然紧绷，绝不接受赞美：“你也很漂亮，不去演戏可惜了。”


    林亭玉却语气慎重：“不，我是天生要当歌手的人！”


    此时的孔侑，才对林亭玉的身份有些了解。


    两人经过一个刚刚摆出来的烧烤铺子，林亭玉忽然道：“我请你吃串串！”


    孔侑微微皱眉。


    随后便听她继续道：“你等会儿吃完给我签个名，以后要是你出名了，这签名照指不定能卖很多钱呢。”


    不等人拒绝，她已经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热情地跟摊主打招呼，夸她生意好，叹她辛苦了，祝她多挣钱，最后问她要推荐。


    孔侑不知怎么的，还是配合站停了。


    “听你的口音，不太像是本地的，你家乡是哪里的？”孔侑问。


    林亭玉说：“我是江南人。”


    孔侑疑惑。


    江南区的口音就是首尔的口音，但林亭玉说话，分明有些其他地方的感觉，而且她也不知是国语课没学好还是怎的，主谓语有时会颠三倒四。


    林亭玉补充道：“不是韩国的江南，是中国的江南。”


    孔侑恍然大悟，更多的却是震惊。


    外国的身份，他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但你说话几乎听不出是外国人。”


    他以为是木浦或者更远的济州岛。


    “语言不过关，怎么在异国出道？”林亭玉理所当然，半点不提自己上语言课的痛苦。她转头对小摊老板喊了声：“阿姨，您刚说的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来两份，分开装。你吃辣吗？”


    见她看自己，孔侑才反应过来那后面的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便摇头说：“不吃。”


    林亭玉继续喊话：“两份都不要辣，谢谢。”


    这简单的几句话就显示出她的口语能力，确实出人意料的熟练又自然。


    孔侑不由得好奇：“你来韩国多久了？”


    林亭玉掰了掰手指。


    眼见她把十个手指头都掰完了，才说：“一个月多三天吧。”


    孔侑：“什么？”


    孔侑：“三十天？”


    林亭玉苦大仇深道：“不掌握不行，语言老师太凶了，我不想再听她上课了，所以想早点结业。”


    她抬头看向孔侑，眨眨眼骄傲地问：“你觉得我这样的口音能出道当歌手吗？当个播音员都不逊色了吧？”


    孔侑抿抿嘴，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沉声说：“能不能出道我不清楚，但播音员就别想了。不过你现在……唱歌应该不是问题。”


    “你有什么建议?”


    “多听新闻，多上课。”


    “好建议，下次别提。”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摊主阿姨火热朝天地忙活。她熟练地翻动着食材，右手捏着刷子涂抹酱料。鲜嫩肉串在高热中卷曲，油脂滴入烤架下的炭火，噼啪响声，肉类的香气与烟气扑鼻而来，勾得人口水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