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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闻风

    先生?


    若是换个人,对楼彧这般说,楼彧一定会不客气的回怼一句:“我楼郎君还缺先生?”


    “没看到偌大的东山书院吗,书院所有的先生,都是我楼彧的!”


    但,他上首坐着的是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杨睿。


    杨睿的话,就是让人莫名的信服,认定他就是为了你好,给你做了最恰当的安排。


    鬼使神差的,楼彧竟乖乖点头:“好!”


    说完后,楼彧才反应过来,还带着稚气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羞愤。


    他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中了邪?


    就在楼彧兀自懊恼的时候,已经成功得到楼彧“同意”的杨睿,却没有趁机敲定这个合作。


    他反而更加耐心的解释:“我初到沂州的时候,就已经听闻东山书院的赫赫名声。”


    “我知道,这家书院与楼郎君关系莫逆。”


    言下之意:我知道你楼彧不缺先生。


    “我向你推荐的这位先生,乃海内名士。他与我先生齐名,被世人誉为‘北韦南沈’。”


    杨睿温和的笑着,那笑容宛若拂过冰山的春风。


    轻微,却能温暖人心。


    他真的不是利用自己的温和与气势哄骗一个小少年,即便是钱货两讫的交易,他所提供的筹码,也绝对超乎价值。


    “北韦南沈?”


    楼彧闻言,心底的羞愤略略消退了些。


    北韦南沈可是当今最受推崇的名士。


    北韦,名韦灵清,出身北境的寒门,却天资聪慧、学识渊博。


    楼瑚爱才,收做弟子,继而一飞冲天,名扬天下。


    大虞朝建立后,圣人杨继求贤若渴,几次征兆,韦灵清才入了中书,成为几大宰相之一。


    南沈,名曰沈度,南境世家子。


    年幼时就有神童的美名,年少时,一篇《两晋论》的杂文横空出世,沈才子之名响彻南北。


    但,沈度并不沉迷仕途,只寄情山水,游历天下,脚步遍布五湖四海。


    尤其是家族因王朝更迭而没落后,他索性就隐匿山林,成了踪迹难寻的隐士。


    杨睿却说要将楼彧推荐给沈度,这表明,杨睿这个身在北境的齐王世子,已经确定了沈度的踪迹。


    更有甚者,他已经“控制”了沈度。


    不管是沈度本人的价值,以及杨睿能够“锁定”沈度的能力,都能够让楼彧不再纠结那点儿羞愤。


    他定定地看着杨睿,良久,才轻轻点头,“好!”


    交易达成!


    耶耶心服口服!


    杨睿却笑了,温柔的眼眸中,难得的闪过一丝促狭:“楼郎君,沈先生从未收过弟子。”


    “我确实可以将你推荐给他,但,沈先生能否愿意,我就不能保证了!”


    他只是介绍,成与不成,还要看沈度与楼彧是否有师徒的缘分。


    楼彧:……


    明明被小小的算计了一下,但杨睿却坦荡的说了出来,楼彧根本就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他甚至会欣赏杨睿的所作所为!


    ……


    楼家,客院。


    “……二郎,七郎,你们真是太让大母失望了!”


    “那可是齐王世子,真正的贵人,齐王的威名,天下皆知,他将来——”


    小半个大虞朝都是杨翀打下来的。


    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啊。


    即便现在只是齐王,但,以他的能力,威望,以及手里的兵,他就是不可争议的帝国继任者。


    杨翀继位,杨睿就是太子啊。


    若是早早就投靠了太子,将来杨睿再……他们郑家就是潜邸功臣,有了从龙之功!


    郑家,复兴有望!


    如此好机会,郑二郎、郑七郎等却不珍惜。


    郑家人刚刚回到客院,楼太夫人就把孙子们揪到面前,好一通的斥责。


    “大母,请慎言!”


    听到自己的祖母居然开始议论储位之事,郑二郎赶忙开口提醒。


    虽然大虞朝民风开放,世家们百无禁忌。


    别说只是讨论一下皇帝立储的事儿,就是换个皇帝,世家们也不是没有做过。


    但,郑家不同啊。


    郑家败落了,如今更是客居在楼家。


    隔墙有耳。


    郑二郎不敢保证,这客院里有多少楼彧的耳目。


    当年郑家之所以会得罪大冢宰,就是因为“失言”。


    家中密谈,被人得知,继而——


    郑二郎还不记事的时候,郑家就已经被赶出了京城。


    他没有亲身经历过郑家的富贵,还是父母、长辈,甚至是家里的老仆,追忆往昔的时候,会提到郑家在京城的种种。


    郑二郎渴望过,却无比知道,已经身处谷底的郑家,想要重回巅峰,十分艰难。


    需要一辈人,甚至两辈人的努力。


    没办法啊,他的父辈、他的兄弟等,都不是天纵奇才,只能以勤补拙,慢慢的往上爬。


    攀附齐王世子,确实是一条捷径。


    但,郑家太弱了,强行凑上去,非但不能得到贵人的青眼,还会沦为笑话!


    郑二郎等不怕被人嗤笑,他怕的是,当了小丑,却还是无法复兴家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皇城里住着的是杨继,而不是杨翀。


    杨翀未来是否能够登上那个位子,就是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站错了队,一旦失败,就不只是没落,而是彻底倾覆。


    郑家已经没有试错的资本,折腾不起!


    郑二郎压低声音,耐心的将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告诉楼太夫人。


    楼太夫人的脸色一变再变。


    “二郎,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楼太夫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二郎才十三岁啊,还是个少年。


    他却对朝政如此了解,还能克制住贪念,其目光何其长远?


    楼太夫人总说自己的儿孙优秀,她心里却明白,儿子也好、孙子也罢,都只是平庸。


    或许比普通人强些,毕竟郑家有先祖的手记,还有那么多的藏书。


    他们一生下所拥有的资源,就是那些寒门子弟,一辈子都难以获得的。


    如此高的起点,却也只是比那些完全没有起点的普通人略好些,足以证明他们的能力。


    但,此刻,郑二郎却说出了这般敏锐、清醒的话,顿时让楼太夫人看到了希望。


    郑二郎面对大母的希冀与热烈,却羞愧的摇了摇头,“不是!这些,是、是旁人告诉我的!”


    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想到这许多。


    很可惜,他愚钝。


    “旁人?什么旁人?”


    楼太夫人愣了一下,这般推心置腹的话,要么是亲近之人、要么是别有用心,否则对方不会说。


    他们在楼家,是客居啊,并没有什么亲朋故旧。


    就算是东山书院的先生们,能够想到这些,也不会对郑二郎一个刚认识的小子说。


    他们是楼彧的人,不是郑家的门人。


    楼太夫人在楼家,似乎总是摆着姑祖母的谱儿,但她心里明白。


    她确实姓楼,却已经早早嫁人。


    出嫁女终究是外人了。


    楼家的仆妇,对她毕恭毕敬,不是因为她是楼家女,而是把她当成了“贵客”。


    郑家上下,在楼家,是得不到真心“投靠”的。


    如此,也就不会有人“提点”郑二郎。


    “……是、是仪姑母!”


    郑二郎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仪姑母?”


    楼太夫人愣住了,脑子仿佛卡了壳,一时间都没有想到,郑家还有闺名“仪”的女儿。


    仪?


    郑仪?


    咔嚓一声,楼太夫人的脑子仿佛被雷给劈重了。


    她红着眼睛,怒视郑二郎:“你是说郑仪那贱婢?”


    “……”郑二郎嘴唇蠕动,他很想说,仪姑母不是贱婢。


    到底同为郑氏,几百年前是一个祖宗呢。


    顶多他们不同支,一个是嫡支,一个是旁支。


    且,当年有些恩怨——


    二十几年前,郑仪的祖、父,官职是郑氏族人中最高的,甚至碾压了身为家主的郑少卿。


    也就是郑二郎的祖父。


    郑少卿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嫉妒的。


    所以,郑仪祖父出事的时候,郑少卿作为家主,并没有施以援手。


    他甚至都不愿意出钱赎买郑家的女眷,任由郑仪等被没入掖庭,沦为宫婢。


    郑少卿的不管不顾,郑仪牢记在心。


    等她挣扎出了掖庭,有了一定的权势后,反手就坑了郑少卿一把。


    得罪大冢宰的人多了,郑少卿一个区区四品的鸿胪少卿,大冢宰根本就不会在意。


    可郑仪插了一脚,让大冢宰误以为郑家是小皇帝的人。


    然后……郑家就没有然后了。


    这还是郑家实在没有什么大不敬的过错,否则,等待郑家的就是族诛。


    “……恶毒的女人!没有祖宗的逆女!”


    “当初若不是她,你们的阿翁也不会丢官,更不会郁郁而终。”


    “她害了我们全家,她是郑家的罪人!”


    “这般忤逆不孝的畜生,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等等!二郎,那贱婢不是在京城吗?你、你是什么时候跟她联系上的?”


    楼太夫人先是一通发泄。


    酣畅淋漓的痛骂着郑仪。


    骂着骂着,楼太夫人的理智就开始回笼,她发现了问题:“二郎,你与大母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母,仪、郑仪就在河东。孙儿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竟从京城辗转来到了这里。”


    “她、她现在在王家,是王九娘的傅母!”


    郑二郎一边偷眼看着祖母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王家?傅母?”


    楼太夫人没想到,曾经在后宫搅动风云的“女侍中”,如今竟沦落到给人当奴婢的境地。


    “傅母?哈哈,好,傅母好!果然是下贱的奴婢,在宫里伺候人,出了宫,还要伺候人!”


    楼太夫人的眼底迸射出怨毒的光,她无比畅快的哈哈大笑。


    郑二郎张了张嘴,他很想说,仪姑母是傅母,不是普通奴婢。


    她是姜侧妃请来,专门教养王家小女郎的!


    仪姑母是姜侧妃的人。


    而姜侧妃是齐王最宠爱的女人。


    其实吧,郑二郎嘴上说着“不可走捷径”,但他在听郑仪说自己与姜侧妃的关系极好时,还是忍不住的心动了。


    若是有靠谱的捷径,郑二郎还是愿意试一试。


    他之所以抗拒大母的要求,不愿去攀附齐王世子,不是真的不想,而是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份、能力,即便想攀附,人家也瞧不上!


    可郑仪这边就不一样了。


    郑仪确实跟郑家有仇,但,她已经报了仇。


    当年的事儿,早已恩怨两清。


    如今的郑仪,也不过是个年老色衰,还失了权势的妇人。


    她没有夫君,没有儿女,现在还能靠着给人当差谋生,将来等她更老了,干不动了,她能够指望的,还是家族。


    郑二郎觉得,只要郑仪愿意再为家族效力,将来等郑家复兴,郑二郎便同意让郑仪重回家族。


    有了家族的庇护,郑仪一个妇人,也才能老有所依!


    郑仪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该怎么选!


    郑二郎暗自忖度着。


    等楼太夫人发泄完,郑二郎才凑到她的耳边,将这些话,又仔仔细细的说出来。


    “……她是姜侧妃的人?”


    楼太夫人擅长后宅争斗,自然知道女人“枕头风”的威力。


    若能够攀附上姜侧妃……咦?我以前怎么忘了这一茬:王九那丫头,生母是姜侧妃啊。


    这、不能怪楼太夫人,实在是在古代,一直都是父系为尊。


    女子再嫁了,她亲生的儿女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楼太夫人受到这个惯性思维的影响,只想着让孙女替代王姮,却忘了王姮还有个二嫁入齐王府的亲娘。


    不过,就算王姮的生母是姜侧妃,姜侧妃也不敢明着偏向王姮。


    想要靠着王姮攀附姜侧妃,并不是好的选择。


    与王姮比,郑仪这个曾经的敌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她真愿意‘戴罪立功’,帮着咱们跟姜侧妃搭上关系?”


    楼太夫人心动了。


    她不是轻易相信仇人,实在是郑家沉寂的时间太久,她太想重新过上富贵、体面的日子了。


    “仪姑母说了,她姓郑!”


    ……


    咔嚓!


    郑仪跪坐在案几前,轻轻的剪下多余的花枝,将一朵开的正好的玉兰花插入了瓶中。


    她也没想到,会在河东这种小地方,遇到郑家的人。


    当年的仇,她报了。


    现在对郑家,倒没有什么怨恨。


    不过呢,闲着也是闲着,郑家上下都不太聪明,却胜在人多,提前埋个线,将来或许会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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